《轮回路上》 第一章 儿子犯案 柳家驹的海鲜门店这两天的生意不错,他们两口子忙得不亦乐乎,连儿子晚上没有回家都没在意。 吃晚饭时,外面已经黑沉沉的。叶惠琼忽然问起柳三军,坐在饭桌对面的柳家驹呷一口酒,笑而作答,他那么大的人了,还怕走丢了不成?不就在蔡钟生那鬼伢儿一起?他没回家还好,他一回家,呆不了几天,蔡瑁那老头子又会来找我们,烦人。 叶惠琼不经意地瞟一眼窗旮旯八卦阵似的蛛网,上面一只苍蝇正在挣扎,却未能挣脱开来,被一只蜘蛛衔住往边上拽。 她蓦然定睛一看,那蜘蛛拽着苍蝇隐到了暗处,不见了踪影。 叶惠琼见怪不怪,哪有心情管它们?心里只牵挂着儿子。 她说,三军这孩子不听话,我担心他在外面鬼搞,会出事。 柳家驹胸无城府地回答,该出的事都出了,三军还敢干什么坏事不成? 叶惠琼又瞟一眼窗旮旯上的蛛网,只是空荡荡的,晃动着,分明有一股暗风袭来。 她依然不那么经意,只在意两夜未归的儿子。 她说,家驹,我还是不放心,明天你在门店守着吧,我到蔡瑁家去,看三军到底是不是和蔡钟生那鬼伢在一起。 柳家驹酡红着脸,并未喝醉,心里挺明白。 他把手里的筷箸在桌上一敲,不满地讲,惠琼,你不必到蔡瑁家去打听,从他们湾子里过来的人多,你随便问一个人,这几天在那里碰见三军没有,这样做不就行了? 叶惠琼默不作声,打算明天上午看见从蔡家湾子那边过来的人就打听。 第二天上午,柳家驹两口子照样忙,附近其它湾子里的顾客来的多,就是不见蔡家湾子里有人来。真是想拎哪壶就缺哪壶。 叶惠琼心里惦记着这事,做其它事就分心。 她卖海鲜收钱找零时,比平时要慢,反复点数,怕出错,花时间。 站在店外的顾客都有些不耐烦地说,唉,真是,一个人十二床被絮,太过絮(细)了。 这时,叶惠琼抬起头,一个身穿保安服的男子站在面前,以为他是来购海鲜的,正准备问他要什么价位的海鲜,那男子却先问她是不是柳三军的家长。 叶惠琼点头,问柳三军有什么事,那男子告诉她,昨天晚上9点左右,海港镇流星公寓一居民报案说,有人偷他们家的鸡,偷鸡贼是一名青年,尚未跑出院子,正在翻院墙逃跑之际,一只脚从院内向院外伸,尚未拿赢,就被保安擒住,扭送到派出所一审,那青年报出姓名,说他叫柳三军,家在哪里,按他说的,派出所让我来报信,我是流星公寓的保安,现在请你当家长的,到海港派出所去与孩子见一见面。 叶惠琼皱着眉毛发急地问,怎不昨晚来报信? 那保安讲,昨晚抓去派出所,他什么都不讲,夜深了,他的思想防线崩溃了,交待了情况。 叶惠琼情绪激动,脱口而出,不可能吧!我家孩子从不偷鸡摸狗,也没有前科。莫不是社会上的流子伢冒用我家孩子的姓名?三军和他新玩的女友蔡钟生在一起,怎么会偷鸡呢? 叶惠琼有些不相信,但又不能完全不相信。 保安说,既然是这样,你去看一看,当个面不就清楚了?反正那名青年说他叫柳三军,爸爸叫柳家驹,妈妈叫叶惠琼。 叶惠琼把手一摆,叫站在海鲜门店前准备购海鲜的顾客到别处去买或者下午来。 今天又格外凑巧,丈夫刚才外出进货一时半刻回不了,她只好关门,由那保安领着朝街道北头的海港派出所走去。 到了海港派出所,看见门前一棵椰树折断的枝条撒落在地上。 叶惠琼联想到昨晚刮了大风,她那紧闭的店门都被吹得山响,仿佛那响声还缭绕在耳际,而她脚下不经意间正踩着一根枝条,宛若踩着了自己的心一样,感觉隐隐作痛,因为儿子犯事了,关在派出所里,这种败局表现在一根零落的椰枝上,分明就是不好的兆头。 这时,那保安手指叶惠琼朝门口的一名警察说,这就是柳三军的妈妈。 叶惠琼望着警察焦虑地嚷嚷,我的儿子在哪儿? 跟我来。警察轻轻扬手示意,叶惠琼就跟在后面走。 派出所所在地是一栋楼房,前面一个大院,门两边和两侧都是围墙,门前的路两边和院内都植着热带植被。 一个民警正手拿竹扫帚打扫地面上散落着的椰树叶。 领着叶惠琼走进来的民警对扫地的民警说,这院子不好扫,每刮一次台风就落一层树叶,搞不赢手脚。 扫地的民警见来了一个妇女,知道又发了案,便笑道,这自然的垃圾容易打扫,社会的垃圾不容易打扫。民警天天接案查案处理案情就是打扫社会垃圾,还真是忙不过来。 叶惠琼瞅一眼那扫地的民警,内心不安,也不满,心想:我那犯案的儿子就是社会垃圾不成? 这个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摁住她的头,使她为自己的儿子感到惭愧而羞于抬头。 此刻,叶惠琼听到一个熟悉而激愤声音——我交待了,为什么还不放我? 这是派出所大楼一楼北端那间房里传出的声音。 叶惠琼循声急步过去,超越了那位领着她行进的民警,唐突地闯进那间审讯室。 只见那个被锃亮铐子铐在一根铁窗栅栏上的小伙子背靠墙壁,胸朝房间,耷拉着脑袋,满脸忧郁神情疲惫,仿佛不敢看人,只看着地面,嘴里不时重复着那句尚未起作用的质问——我交待了,为什么还不放我? 小柳,你看谁来了?那个比叶惠琼后一脚进来的民警冲着柳三军讲。 柳三军抬头一看,是母亲站在面前。 他尚未开口,母亲便扯开嗓子叫道,儿呀,你犯了什么法呀,不是去出海了吗?怎么被抓到这里来了? 她想起报信的保安所讲的,柳三军是偷鸡被抓,便不停地数落,儿呀,一只鸡,几只鸭能值几厚?你偷它干嘛?家里有吃有喝,什么山珍海味都有,犯得着你偷吗? 此刻,一位作笔录的警察叫她不要喧嚷,说这是在派出所,不是在你家里或其它地方,要她肃静。 叶惠琼只好努力控制情绪,玩起矮桩似的向民警下跪,叫道,求你们放了我儿,偷了谁家的鸡,我全赔,他这是初犯,以后保证不再犯了。 听母亲这么讲,关了整个晚上都没有哭的柳三军便大哭起来,边哭边叫,妈妈,救我出去。 不行!谁也救不了你。一名坐在桌前的警察突然站起来,把桌子一拍,大声吼叫。 第二章 作软示威 柳三军受到震慑,不敢哭了,沮丧的脸上还挂着泪水。那警察望着叶惠琼说,你儿子偷鸡,就是犯了盗窃罪,不是赔钱的事,要拘留10到15天。 叶惠琼禁不住继续问柳三军,为什么要偷鸡? 他说,蔡钟生想吃鸡。 一提到蔡钟生,叶惠琼分外恼火。 她说,哦,你为了蔡钟生竟然去犯罪?蔡钟生也不是个东西,害得你被学校开除了还不够,还害得你被派出所抓起来。蔡钟生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她算账。 柳三军不说话了,像开始一样低着头,只是现在的心绪多了一份不安。 母亲如此怪罪蔡钟生,他清楚,是自己造成的。 这次,蔡钟生固然想吃鸡肉,却并没有叫他去偷鸡,是他考虑到,家里不可能拿钱让他买鸡给蔡钟生吃,他才去偷的。 这些话,柳三军不便讲。 此刻,他不知是感到愧疚还是伤心,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滴出来。 问不出结果,叶惠琼便有些恼怒,对身边的民警说,你们抓得好,别说把他抓去拘留15天,就是抓去坐牢15年,也是活该!看我问他哼不都哼一声。 叶惠琼边说边跺脚。 柳三军忽然讲,蔡钟生现在我们家泊在海港的那条木船上。 叶惠琼说,我非去找她算账不可。 她转身走到门口,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央求一位警察从审讯室里出来。 她用商量的口气说,警察同志,罚多少钱我都愿意,能否放了我儿子?他毕竟是初犯。说着,她向那位警察下跪,声音变得悲戚,求求你,求求你,我儿子是初犯。 那警察伸手拉她起来,嘴里说,使不得,你是你,你儿子是你儿子,大人不得代儿子受罚,当然你有责任,对儿子没有教育好。 叶惠琼跪在地上犟着不肯起来,仿佛作软示威:要是你们派出所不放我儿子,我就不起来。 这时,来了几名警察,其中一名被人称作梁所长的警官,对叶惠琼说,大嫂,你跪在地上是对我们施加压力,这对处理你儿子是不利的,正确的做法是,你要积极配合我们对你犯罪的儿子加强教育、惩戒,如果一抓进来就放他走,他会感觉犯点法无所谓,以后还会重犯。 叶惠琼毕竟明理,这回没有谁扯她,她站起来说,梁所长,我该怎么配合你们? 梁所长说,马上就将你儿子送到拘留所,你跟我们一起去,代你儿子把该办的手续办好,该交的生活费交齐! 叶惠琼心里特别难受,就像孩子年幼时把屎拉到裤裆里,她给他换脏裤、擦屁股,那屎粘到手上一样,臭烘烘的,让她直皱眉头,还得好好面对。 叶惠琼离开派出所,直奔海港滩涂,却没有看见自家那条泊着的木船,便朝宽阔的海面望去,才发现波翻浪涌的远处浮着一条侧翻的木船,怀疑是自家的,还不能肯定。 她迅即叫一艘快艇坐上,冲浪过去,还没有靠近,就认定那条木船是她家的,因为歪在海水里的船舱口还没有完全淹没。 那挂在上面的布帘她太熟悉不过了,那个胡蝶结还是她亲手挽的。 见木船翻在海里,她联想到昨晚海上刮起了台风,心里就发慌,柳三军不是说蔡钟生在船上吗?要是那个冤孽真在船上,她就很有可能掉进海里喂了鱼鳖。 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叶惠琼开始特别激愤的情绪仿佛一壶烧开的水突然被兑进大瓢凉水,使之慢慢变成不再烫手的凉。 是的,叶惠琼最初是这么想的,只要在那条泊在海港的她家的木船上见到了蔡钟生,见到了尚未和她儿子结婚,就享她儿子福的蔡钟生,就一定要把她臭骂一通,骂她是个害人的小妖精。 不是吗?柳三军才被学校开除,又被派出所抓走,这都是她害了的。真的一个丧门星,还没有被儿子娶进门,就让儿子连遭厄运。 现在叶惠琼怨恨蔡钟生的心情当然淡化了,但是她仍有点伤心,倒不是替葬身鱼鳖之腹的蔡钟生伤心,而是想起蔡钟生还怀有他们柳家的骨肉…… 叶惠琼让那艘快艇靠近海面上她家的那条侧翻的木船,找到锚链系在快艇尾栏带动着拉近海岸。 她抛锚把木船固定后,向开快艇的付了费,便直奔海岸那边蔡瑁家所在的村落。 她侥幸想:要是蔡钟生在家里就好,可是左打听、右问人,找到蔡钟生的家,只见门上一把锁。 她继续找,经人指点,叶惠琼在屋后的大畈里找到正在干活的蔡瑁。 她向一手拄锄柄、一手拿着青绒毛巾擦汗的蔡瑁问,蔡钟生昨晚回家吗? 蔡瑁说没有。他对叶惠琼有些面熟,忽然记起她就是柳三军的母亲,便问她找蔡钟生干吗? 叶惠琼心想:完了,他女儿没回,一定淹死在海里。 她没有直接说出自己不祥的猜想,就着蔡瑁的话说,我只是问一问。 蔡瑁看她的神色感觉有些不对劲,就追问,钟生不是跟你儿子在一起吗?你儿子昨晚回家没有? 叶惠琼说,我儿子在哪里我清楚,只是不见你女儿。 蔡瑁紧张起来,额上的汗沁得更多。 他也顾不得擦汗了,盯着叶惠琼问,你儿子在哪里?我去问你儿子。 叶惠琼没有道明,不想他去打听自己的儿子,就撒谎说,我儿子到内地出差去了,要得几天回,你找不到他。听我儿子说,你女儿在我家泊在海港的那条木船上,可是昨晚海面上刮起了大风,木船被掀翻了,你女儿不知从船上下来没有?我有些担心,才来找你问的。 说了这话,叶惠琼掉头就走。蔡瑁一听,知道自己的女儿可能出了事故。 顿时,心急火燎,荷锄离开菜畦,粗着嗓门不停地叫喊钟生。 鼻子酸酸的,眼眶一热,不觉泪水涌出。 只见他冒着毒热的太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渔村直奔海港。 蔡瑁来到海港,见港口稀稀拉拉泊着几条渔船。 他脚步急促,把沙滩上的沙粒踩得嗬嗬作响。他边走边叫喊钟生的名字。 一个正在埋头解船缆准备启航的中年男子,忽然抬头与蔡瑁的目光对视。 蔡瑁撩起毛巾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交融的污渍,冲着那男子问,从昨天到今天,你在港口看见一个姑娘吗? 男子说,我刚才来到港口,没有看见。 见蔡瑁很着急的样子,男子指着港口东边的沙滩说,你到那边去问。 那边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并排围看着什么,蔡瑁并不抱多大的希望赶过去。 他踏在迎水面的沙滩上还摔了一跤,不过,未伤着什么。他的情绪却很低落,甚至想:要是找不到女儿,还不如投海自尽算了。 这个悲戚的念头,又让他掉了一茬眼泪。 他顾不得拍打身上沾带的沙粒,径直走近海岸线东边的沙滩。 渐渐地,那围在沙滩吃水线处的一群人看得越来越清晰,只是不知他们在看什么。 海风拂面,虽然太阳的强光有些烫人,但蔡瑁仍感到一丝凉爽。 不过,还有一股咸涩的海腥味扑鼻而来,使他心中苦涩的忧虑仿佛得到中和,又像增添了浓度。 第三章救命神龟 第三章 救命神龟 钟生,你在哪里?你们见过钟生吗?蔡瑁来到这里仍在不停地呼喊,满脸忧郁。 那扎堆儿围看着什么的一排人,有的回过头瞧他,像要回答什么,却又没有回答。 蔡瑁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在回答他,爸,我在这里。但没有看见人,分明是钟生——一个姑娘的声音,他很熟悉。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像被掀翻了一样,他嵌着泪水的眼里溢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忽然,那扎堆儿围看着什么的一排人散开了一条口子,他发现了钟生,他的女儿坐在沙滩上,浑身湿透,包括她乌黑的头发,积雨云似的飘逸在两颊。她身边有一只大乌龟,背凸如石滚。 蔡钟生一手搭在它背上,一手撩开额前的刘海。见蔡瑁走过来,她站起来说,爸,你女儿死里逃生,要不是这只乌龟救了我,我早就喂了海里的鱼鳖。 顿时,蔡瑁已走到面前,他看一看儿女,又看一看乌龟,这才明白,许多人都围在这里看稀奇古怪、看热闹。 蔡钟生指着大乌龟说,爸,它是我的救命龟。 蔡瑁问她昨晚怎么啦,她像从一场恶梦中醒来一样,讲出那历历在目的惊险细节: 昨晚男友柳三军离开她时,说给她弄一只鸡来在船上炖粉丝吃,可是到了晚上10点钟都没有回返。 海上突然刮起大风,拍岸的海浪不停地扑打着,将她所休歇的大木船扎在岸上的锚链钩子拉脱开了。大木船被浪头打到离海岸愈来愈远的海面,蔡钟生见势不妙,打算自我施救,她从船舱出来抓住船头的木桨欲掉头朝岸边划去,可尚未站定足跟,一拨丈许高的巨浪扑来,掀翻了木船,蔡钟生随之被坠入海里。 她扑腾着,身子还是往海水里下沉。虽然柳三军曾教过她游泳,但是没有学到家,在深水中她还是像砰砣一样不会浮只会沉。 蔡钟生想:自己肯定会淹死,就在咽喉里呛进咸涩的海水无力挣扎之际,她忽然感觉有个像壳一样的硬东西将她下沉的身子托出水面。她闭着眼睛不敢看,非常恐惧,担心这个怪物会吃掉她。 可是这个怪物驮着她在频频掀动着惊涛骇浪的海面上游了很远的水程,却一直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她将呛进肚里的海水吐出来之后,便胆大地将侧躺着的身子伸展放松,扑在那个硬壳上。 在这个风呼海啸的黯黑的夜晚,她看不清楚这个怪物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它要把自己驮到哪里去,她内心里还是有些惶惑。 凌晨,天慢慢地亮了,她才看清楚,驮着她在大海的波峰浪谷间漫游的是一只大乌龟。 她还惊奇地发现,乌龟背上左侧刻有“梁秀英放生”五字,仿佛明白了什么,便用手轻敲着乌龟背儿说,龟爷爷,谢谢你救我,我想你是为了报恩才救我的,我看你背上刻着的不是我蔡钟生的名字,你报恩报错了对象。我告诉你,你该不会感到后悔而把我掀翻在海里不管了吧! 乌龟倏然停在海面上不动,把长长的缀满细鳞的脖子扭过来看她,足足有30秒钟。 蔡钟生吓得不停地念叨,龟爷爷,我虽然不是给你放生的人,你千万不要把我掀翻到海里不管了哦,你不管,我就会淹死,因为我不会游泳……乌龟把脖子缩回去,没有把蔡钟生从背上掀下来,而是继续驮着她在大海上遨游。这里风平浪静,海面如镜,远处冉冉升起的太阳在蔡钟生看来,俨然一只驮着云霞的金龟在天水间遨游;沐浴着它播洒在蓝蓝海面上的光芒,蔡钟生感到无比温暖。 她见乌龟依然没有坑害她的意图,便说,龟爷爷,你好事做到底,把我送到海岸上去吧!我不想在大海上游玩了。 乌龟听她这么说,调过头,从茫茫海面向金色的海岸线游去,就这样,蔡钟生被这只大乌龟送上了海岸。 蔡瑁听到这里,顿时跪下,朝停靠在蔡钟生身边的大乌龟连叩三个头,嘴里不停地讲:谢谢你,救命龟哦,救命龟,要是没有你施恩积德,我女儿昨晚就遭了不测哦!许多围看的观众都啧啧称奇。 一个穿着海魂衫的青年从下身牛仔短裤荷包里掏出一匝钱抓在手里,见蔡瑁站起来,也知道他和这个正感恩地抚摸着救命龟的姑娘是父女关系,便用手肘轻轻地碰着蔡瑁:唉,这只大乌龟能否卖给我,跟你女儿说好,我愿意出钱。 说着他把手里的钱币在蔡瑁眼前一亮,告诉他整整一千元,能不能卖?蔡瑁愣怔住了,蔡钟生把手来回一摇,态度坚决地说,不行,你就是花一万块钱,这救命龟也不卖。 众人默不作声。那青年惋惜地说,你就是不卖给我,你自己把它送到动物园去,也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蔡钟生对他嗤之以鼻,嗓音干脆地讲,我不能做那种见利忘义的事,纵然动物园将它收养,它也会失去自由,哪有在大海里自由自在地生活好呢? 蔡瑁赞成女儿的意见,也说不能卖,还强调,它救了我女儿,说不准也会救别人,可见它是一只神龟,一定要放回大海。 蔡瑁积极响应父亲的提议,马上凑近大乌龟说,你回到海里去吧,我蔡钟生永志不忘你的救命之恩。 大乌龟会意地将缩进龟壳里的脖子伸出来,看着蔡钟生足足有一分钟,像是向她作别。 此刻,围观者有的巴望捕捉这只大乌龟,表现得跃跃欲试。蔡瑁便站稳桩,将带来的锄头举过头顶,眼睛一横,发出狠话,谁要是动手抓这只救过我女儿性命的大乌龟,我这把锄头就不认人了。 蔡瑁这么一讲,让那些不安分的人打消了念头,纹丝不动地站着。 大乌龟也仿佛意识到这种处境的危险性,不敢久留,在沙滩上迅速调转笨重的身子,四脚蹬踩着,伸着水龙头一样玲珑的**,径直爬进大海,看上去像一头逐浪前行的小水牛,泅渡数米远的水程,旋即往水里一昧,就不见了。 第四章 违章罚款 15天后,从县拘留所释放出来的柳三军没有回家,直接来到蔡钟生家,听她讲出自己死里逃生被神龟救上海岸的经过,他惊诧不已。 蔡钟生也早已听说,柳三军为了她吃鸡而偷鸡被抓去拘留,便问有那回事吗?柳三军没有正面回答,用默认的口气反问,你埋怨我吗? 蔡钟生边给他沏茶边讲,我既埋怨你,又感谢你,埋怨你不该为了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太不值得了;感谢你为了我舍得付出,哪怕这种付出带来了不良影响,你也不在意。 他们说着话,蔡瑁偶尔插上一句,你们相好可以,但要注意保护自己。 之后,蔡瑁看他们沉默一阵,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与他们年轻人之间存在代沟,在这儿晃来晃去,有点碍事。 蔡瑁绕到一边,觉得也不合适,就干脆出门,又回过头说,三军,你就在我家吃饭,我这就到菜园里摘些菜。 柳三军说,随便吧!蔡瑁转过身,脚步声随着他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感觉自由了,说话的声音都大些。 就算不该大的声音,也能自如地表现出情调,动作也不那么拘谨了。 这会儿,柳三军把前门合上,挨着蔡钟生的身子坐下。 然后撩起她的衣摆,摸着她圆鼓鼓的肚皮说,才半个月不见,你的肚子大了一圈哩!看来,我们的孩子不久就要降生了。 蔡钟生突然伸出双手把柳三军抱得紧紧的,不无感伤地说,三军,要是你父母不让你娶我当你们柳家的媳妇该怎么办? 柳三军说,自出了这种事后,我的爸爸妈妈怕再出事,不敢不依我。蔡钟生听得挺高兴,把埋在他怀里的脸蛋露出来,红里透白的脸蛋像香艳的花朵,让柳三军看醉了。 他禁不住将一个个爱吻,像鼓翼的蜜蜂一样在上面款款翕动。 正如柳三军所言,父母担心他和蔡钟生之间再次出事,免受折腾,即使心里不愿意,无奈还是在蔡钟生生下婴孩的前一个月,顾着面情,热热闹闹地让儿子将她娶回家当了媳妇。 当然由于生下的是男婴,一家人甚是喜欢。当了婆婆做了奶奶的叶惠琼在给孩子做九朝(请客喝满月酒)之际,突然想到要不是海里的那只大乌龟救了媳妇及其肚里的孙子,柳家可没有这般吉庆的盛事。 于是,她让儿子叫一辆轿车载着媳妇一干人,驶至几个月前大乌龟驮着媳妇救起的那处海滩,把放在车上的一些酒菜取下来,抛洒在海里,发自内心犒赏那只救过媳妇性命的大乌龟,以示感恩。 之后,没有立即回返,而是让轿车开往海边的惠济寺,请法师给柳家尚未取名的男婴取名,并丢下功德钱,想求个吉利。 媳妇把婴孩抱到法师面前说明来意,还附带讲出救过她的大乌龟背上刻有“梁秀英放生”五字的离奇经历。 法师漫不经心地松开数佛珠的手,随后打个手结,作入定观想。 片刻,法师对蔡钟生说,我了解了一段因果,你家孩子就叫海生吧! 蔡钟生问他了解了啥因果,法师以问答问,你可知道海里的大乌龟为什么要救你? 蔡钟生摇头,站在旁边的婆婆叶惠琼和丈夫柳三军均现惊愕状。 法师接道,你过去世的名字就叫梁秀英,那只大乌龟,就是你过去世放在海里的小乌龟,它已经长大了,今世救你是为了报恩。你怀孩子时,因为大乌龟的营救才得以死里逃生,所以你生下的孩子叫海生再恰当不过了,也包涵了对那只大乌龟感恩的意思。 谢谢法师!蔡钟生双手合十地恭敬。叶惠琼高兴地用指头点一下正在媳妇怀里的嘬奶的幼孙说,柳海生,这个名字好。 一直沉默的柳三军脸上浮出了会心的笑意。拜辞法师,出了惠济寺,叶惠琼作为长辈,她没有让司机把他们直接送往家门口,而是开往海港镇集贸市场。 车子在集贸市场的大门口停住了,她叫抱着婴孩的蔡钟生在车上等着,她和儿子柳三军下车买些东西再来。 可是他们下车近半个小时都没有回返,司机等得不耐烦,倒在其次;蔡钟生抱在怀里的婴孩时而撒尿,时而屙屎,还会屎尿一齐来。 她必须下车,在路边蹲下来,端屎端尿。幸好,她准备了手纸和尿布,不至于把那做气味的脏物弄到手上。 即使不经意间弄了一点,在大街上没有现成的水洗,用手纸一擦,克服一下,也没事。 但这令司机很有意见,蔡钟生从车上下去,做完了婴孩的卫生又上车时,他转过脖子,指着婴孩漏洒在车座边的几滴尿液皱着眉头说,你把它擦干净。 蔡钟生默不作声,一手抱着婴孩,一手从后座靠背下的包里取出手纸,不停地擦,直至擦净。 司机仍不满地说,真是服了你,如果这车子里有臊味,客都招不徕,太影响我了。 突然车窗玻璃被敲得咚咚地响,司机以为叶惠琼和她儿子返回了,正要埋怨几句,睁眼一看,却是一位戴白手套身穿制服的交警。 他一脸严肃,说话倒和蔼,这里不是停车的地方,停在这里堵塞交通,属于违章,违章就要罚款。 话音甫落,从这名交警身后又闪出一名交警,手里拿出一张面额50元的发票递给司机。司机一看,不肯出,说我是送客的,即使要罚款,也应该由乘客付。 怀抱婴孩的蔡钟生见司机睁大眼睛看着她,问清楚要罚多少钱,便说,交警同志等一等,我婆婆到菜市买东西去了,马上就来,来了这钱给你。 司机说,你身上50元钱都没有?菜钟生说,我身上没带钱。 那个开票的交警指着司机说,你付,至于乘客愿意不愿意替你支付这笔罚款,你再跟乘客商量。 司机把头一摇,眉一皱,态度坚决地讲,那肯定要乘客付,不是送乘客,我不可能在这儿停车。 敲过其车窗的交警冷冷地一笑,反问司机,乘客不懂交通规则,难道你也不懂?如果你不懂,就不具备当司机的资格,那么就要吊销你的驾驶证。 司机吓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埋怨乘客,却不能当着交警多讲。 他很不情愿地掏出50元钱给了那个递票的交警,还不忘用责备的口气对蔡钟生说,这笔罚款我代付了,你是看见了的。 蔡钟生心想:刚才交警讲了,这笔罚款不应该由我们乘客付,但她不与其争,保持沉默。 当然她也比较紧张,倒不是其它,却是担心怀里的婴孩又要撒尿拉屎。 这时,收了罚款的交警对司机说,你赶快把车子开走,要不,还滞留不走,我们又要认你违章罚款。 司机气得额上青筋鼓凸,不敢吭一声,只好驶动车子,开到离集贸市场大门口50米外的场子里。 第五章 憋不住气 蔡钟生发急地嚷,唉!车子开离这里,我丈夫和婆婆不知道,他们转来找不到我咋办?我要下车。 司机说,你坐在车上,我下车到菜场帮你找人。 蔡钟生这才不嚷了,心里总是有点别扭,看着司机把车停稳,又从车上下来,走进人群像侦探一样帮她找人,倒对司机产生了些许感激的心理,却对这么久未返的丈夫和婆婆有些埋怨,认为刚才的一笔罚款要司机一人支付确实有些冤枉,作为乘客,她们也有责任。 司机在菜场转了一圈,角角落落都走到了,可是没有看见叶惠琼和她儿子的身影。 他非常沮丧,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发泄。心想:这样等下去完了,生意也做不成,也就亏了。 他又转到停车场自己泊车的地方,却不见车上有人。 车门半开着,他又愤懑地骂道,他妈的,难道那个抱伢儿的女人也死了? 他眼睛到处睩,忽然发现车屁股后面,蔡钟生正蹲下给她孩儿端尿。 他走过去,故意把脚一跺,引起蔡钟生注意。 他这才说,完了,你婆婆和丈夫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在菜场找遍了,都没有看见,我把你送回家吧!我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又罚了款,还包括路费,你至少给我200块钱,回去拿吧! 蔡钟生虽然成了柳家的媳妇,但是经济上不作主,没有管钱。她放在家里那个妆奁下面的盒子里不过30元零钱,没有多余的,根本不够支付司机所要求的款额。 她又是从比较贫困的家里出嫁,平时没有花过大钱,都很节俭。换一句相反的话讲,就是花钱比较吝啬。何况她没有钱,就是有钱,她也舍不得给司机支付200元钱。 这个数绝对多了,她这么认为,却不与司机打嘴巴官司,便引开话题,你到开始停车的大门口看过没有? 司机说,我就是从大门口进去找的,又是从大门口出来的,根本没有看见你婆婆和丈夫,现在去找又未必能找到。 蔡钟生抱着孩子站起来,从车尾绕到车前,没有立即上车,而是朝集贸市场大门那边瞅。 蓦然,她发现了婆婆的背影,接着又看到丈夫柳三军手里拿一只大乌龟正在左顾右盼,像是找人。她便大声喊叫——三——军—— 唉,我在这儿。柳三军也远远地看到蔡钟生。他拉着母亲朝这边走过来。 蔡钟生抱着正埋在怀里吃奶的婴孩迎上去说,怎么这久才来?到哪里去了? 她又望着柳三军手里的一只大乌龟正要继续问话。 叶惠琼笑着讲,我们在为你做功德。惠济寺的法师不是说你前世放过乌龟吗?今世你坐在船上翻船了,掉在海里又被乌龟救起。为了感谢乌龟的救命之恩,我和三军特地到菜市买一只大乌龟,跑到南边街上,请一个刻章的在乌龟背上刻上你、柳三军和柳海生,也就是你们一家三口人的名字,所以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 讲到这里,叶惠琼又转过头对司机说,现在再请你开车送我们到海港滩涂把这只背上刻了字的大乌龟放归大海,这可是为我们柳家做功德,荫庇后代子嗣啦! 早已闹情绪的司机,板着脸孔走到叶惠琼和柳三军面前,掏出罚单讲,你们做功德可好,这笔罚款50元你们要付;还有你们四个人的乘车费每人10元,共计40元,再追加10元,因为马上要送你们到海边去放生;另外我这里等了这么久丢了生意的损失费不下100元,就算100元,四项共计200元钱,少一分都不行。 柳三军见他说话生硬,心里也有火了。 他望一眼蔡钟生抱在怀里的婴孩,冲着司机讲,才个把月大的婴孩也算10元钱?乘公交车不够尺码的学生都要免费哩!你是不是想敲诈? 司机哼一声,目光阴鸷地盯着他说,我这毕竟不是公交车,婴孩还不是一个人,怎能不算呢?你觉得划不来,怎么不坐公交车呢?我又没有逼着你们坐我的车。 听司机这么说话,柳三军恍若感觉把鼻孔对着烟囱眼一样呛人。 他也是个憋不住气的人,立马眼一横,拳头一捏,吼道,就算你多算一个人的乘车费,凭什么还要多收100元钱?你多等一会儿就要收这么多钱?你漫天要价黑了良心,弄不好我要投诉你。 司机不吃这一套,固执地说,就算我黑了良心,你的良心好,买乌龟放生的大钱都舍得花,这笔该花的小钱都舍不得花,那可不行。你还是把200元钱给了我再去投诉吧!看我怕是不怕。 谁怕谁?柳三军捏着的拳头在车门上咚咚地敲一下,忿懑地说,要是我不给你这多钱,看你把我怎么样? 要是你把我的车门敲坏了可不是200元钱的事。这么讲的司机立即从车里拿出一把扳手出来,准备对搏。 叶惠琼见此情状,怕闹出事来,赶紧拉开儿子,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你是吃过亏的人,不要与人争斗。 柳三军当然听妈妈的劝,但是压在心里的火还是喷出来了,你他妈的,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刚从号子里出来的,要不是我妈妈和爱人在场,今天非放了你的血不可。 司机也不示弱,冲着他讲,管你从号子里出来,还是从笼子里出来,我是车夫,该付的款可不要赖账,赖账算什么英雄? 柳三军忍不住了,正要将拿在手里的乌龟朝司机砸过去,叶惠琼一把抓住那乌龟,脸上满是焦虑的神情。 她用身子堵着柳三军劝道,伢儿呀,你不要让娘发愁,出点钱算了,蚀财免灾。 见柳三军稍稍冷静,又转过头对司机说,做好事,我们到海边去放生,不要你送了,能不能少点钱? 司机稍一愣怔,说少50元钱吧!看在你老的面子。 叶惠琼麻利掏出150元钱给了司机,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柳三军见司机收了钱,把那张罚单给了母亲,他从母亲手里要过它,看也不看,就撕个粉碎。 然后指着正在上车的司机骂道:你拿钱去摘药吃,这么坑人,这么心坏,你迟早会被车撞死。 司机达到目的,听见只当没有听见,上车坐定把油门一踩,车子便开走了。 在争吵之际,蔡钟生抱在怀里的婴孩睡着了。她静静地站着不动,心里却发急,怕出事,现在事情已勉强摆平,她便走近手里拿着乌龟的婆婆叶惠琼说,我们再叫一辆车到海边放生吧! 柳三军突然对她们讲,不放生了,尽倒霉! 见儿子情绪没有稳定下来,叶惠琼便顺着他说,好!不放就不放。 说过这话,叶惠琼拿起乌龟看它背上刻写的“柳三军蔡钟生夫妇及儿子柳海生辛卯年放”18个字,又感觉不放生有些不妥。 第六章 水产摊位 蔡钟生和婆婆的心情一样,她说,最好还是将乌龟放生,字都刻了。 叶惠琼支持这个意见,却碍着闹情绪的儿子,不立马表示赞同,只说,这乌龟有10斤,买下来花了1000元,找人刻字花了100元。 柳三军本来对那个法师说的话不太相信,觉得买乌龟放生是多余,是吃亏不讨好的事,又加上刚才那黑心的司机又多要钱,他心里一直愤愤不平。 只见他又从母亲手里拿过那只乌龟,动作还有点重,像是抢,还以发泄的口气说,不放生了,把乌龟退给卖主。 母亲只好顺着他,跟着他往菜贸市场大门口走。还看了一眼那乌龟,发现它把伸出的脑袋缩进硬壳里去了,仿佛已感知不祥之兆而寻求暂时的自我保护。 抱着婴孩的蔡钟生也跟在后面,这回,她不想在门外等候,仿佛担心自己被甩开了。 菜场里的水产摊位摆成两条龙,中间自然形成一条巷子,留给顾客顾盼穿梭,挑选水产品。 这地面上总是水汪汪的,仿佛从来没有干过,即使大热天也是这个样子,因为许多鱼类是活物,必须装在盛水的大小盆子里保鲜,装入、取出少不了有水抛抛洒洒。 再加上来自远近河海湖库的水产品是大车运,小车送,每日拖进拖出,弄得水产摊位的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中还弥漫着的一股整日都消散不了的腥臭味着实难闻。 可是常在这里做买卖的个体摊主大都习惯了,没有不适的感觉。只是一些来得少的顾客不适应,在这水产摊位选货,总是不愿闻那气味而屏住鼻翼慢慢地间隔着走,水多处就让,把脚踏在稍干的部位,免得打湿裤桶口,要是未卷起裤管的话。 这会儿,抱着婴孩的蔡钟生已走到水产摊位的当头,依旧是跟在后头。 叶惠琼见地面湿,回过头叫蔡钟生就站在那儿不动。 她走几步,儿子已经在第四个水产摊位前站定。 那摊主问他要买点什么,他把手里抓着的乌龟摊开说,我想退货,这是大约半个小时之前在你这儿买的。 摊主愣了一下,有些不高兴地问,怎么买走了,又要退?是乌龟有问题吗?如果没有问题,退货是要扣手续费的,扣售价的10%。 这么高?能不能少一点?柳三军想起这乌龟价值1000元,得付100元手续费,觉得亏,才以商量的口气问。 摊主态度坚决地说,你觉得划不来可以不退。 叶惠琼怕儿子又跟摊主吵,打圆场说,算了,你退900元。 柳三军向摊主横了一眼,不太情愿,他把乌龟没有直接交给摊主,而是放在罩住一口装有几只乌龟的木盆的网罩顶上。 摊主正欲取乌龟在电子秤上称一称,看够不够斤两,若有差池,便找理由不承认是他出售的,也就不存在退货。 作如此打算之际,摊主俯首一看,乌龟背上刻了字,便嚷道,这乌龟不是我的,你拿走。 这乌龟是你的,只不过我请人在龟背上刻了字。柳三军解释。 摊主说,那不行,就算是我卖走的乌龟,你在龟背上刻了字,我也不会要了,要了也卖不出去,你不是想坑我吧? 摊主把网罩顶上伸出半个头正欲伺机爬走的乌龟拿起来塞回柳三军的手里,催促道,拿走!拿走!别害我。 柳三军只得认了,一副委屈且无奈的样子。 叶惠琼说走。 抱着婴孩站在那里的蔡钟生便转身朝菜场大门的出口启步了,她想乌龟退不了货,如果不放生就该回家了吧! 可是走出集贸市场大门时,柳三军愤愤地说,我非要把这只乌龟退给那摊主不可。 叶惠琼劝道,算了吧!龟背上刻了字,你退给他,就算摊主要了,也确实难以卖出去,莫难为人家。 蔡钟生见抱在怀里的婴孩入睡了,就轻轻插话,既然龟背上都刻了我们这一家人的名字,还是把它送到海边去放生为好。 叶惠琼点头认同,柳三军很犟,不同意,说他有办法退货,等会儿再去找摊主。 叶惠琼问他有什么办法,他不说。 只见柳三军拿着乌龟往那边街面走,她和媳妇都跟在后面,这才发现柳三军又找到那个开始替他在乌龟背上刻字的雕刻匠,他要雕刻匠把龟背上刻的字儿打磨掉。 雕刻匠是个戴着黑边深度眼镜的精瘦老人,见柳三军拿着乌龟走过来,还以为刻错了字儿,要他返工,当知道不是这回事时,他用目光在柳三军脸上扫来扫去,暗里想:这个小伙子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发疯了?出钱请我刻好了字,不到半个小时又要我打磨掉。 不过,雕刻匠未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反复看,面前的小伙子又是挺正常的。便问,你这是为何? 柳三军说,你不管,把龟背上的字儿打磨掉就是了。 那可以,你付开始刻字的半价,也就是50元,答应就干,不答应,我也不揽这种做游戏的活儿。雕刻匠显得有点傲慢,不正眼看柳三军。 柳三军掏出50元钱在雕刻匠面前一晃,连声说,可以可以,你不就是要钱? 雕刻匠笑着回答,我靠这吃饭,白干的话,不就喝西北风? 说着,他接过柳三军递过来的乌龟,拿起锉刀,几下子就将龟背上的字儿打磨得模糊不清了。 龟背上本来就是凹凸不平的,这会儿光滑多了,只是那乌龟受惊不小,不仅那颗头缩得很紧很深,就连四只脚爪都紧缩在龟壳里一动不动。 雕刻匠拿着它,像拿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当他把“石头”交还柳三军时,柳三军把那在手里握热了的50元钱也塞进了雕刻匠的手里。 叶惠琼和蔡钟生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婴孩这会儿换抱在叶惠琼——他奶奶的怀里。 柳三军捧着龟背上没有字儿的乌龟得意地对母亲和妻子说,走哇! 在集贸市场水产摊位,那个见龟背上刻了字而拒绝退货的摊主才做过几笔生意,一抬头又发现离开这儿不久的小伙子又过来了,手里还是拿着那只大乌龟。 他背过脸,装做没有看见。很快就听到小伙子叫他卖乌龟的师傅,给我退货。 摊主转过头固执己见地回答,我不是说过,龟背上刻了字的乌龟不退货。 摊主还指着几个空桶空盆说,我的生意好哩,你看这里的乌龟、鳖鱼和牡蛎等都卖光了,但是卖走货的客户,哪个像你,又来退货?退货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不该拿着刻了字的乌龟来退货。 摊主面对的小伙子当然就是他面熟却也很生分的柳三军。 柳三军瞪他一眼,拿着乌龟指着龟背说,你看,上面刻的字,都打磨掉了,这回你该让我退货了吧? 摊主仔细打量,果如所言,便打算接过这只在一个小时前从他这儿卖走的大乌龟,然后扣下手续费再退款,但还是不想便宜了小伙子。 摊主犹豫着,显得很保守,他用指头在乌龟背上敲了一下,开口讲,我说一个意见,你接受得了就退货,接受不了,就算了。 柳三军把手上松开的乌龟又抓紧了,答道,你讲,要讲得在理。 第八章 走进宾馆 当然认识,你就是烧成灰我都认识。柳三军说,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又爬到我面前来了? 乌龟说,我来报信的,你不救我,你的孩子也会死亡。我被庖丁屠宰之日,就是你孩子归阴之时。不信等着瞧吧! 乌龟这回不但伸出了头,把尾巴都伸出来了,还一摇一摆的,像是恣意藐视柳三军。 柳三军着急地问,你要我救你什么?你都跑出来了,你是从那个水产摊位逃出来的吗? 乌龟说,你不清楚,我从水产摊位咋逃得出来?那摊主用网罩将我们众多放在盆子里的乌龟兄弟罩得严严实实,谁也休想逃出来。纵然逃出来没爬几步,也会被人捉去烹成菜肴以享口福。 柳三军越听越糊涂,这只乌龟跟他讲了半天,才明白,爬到面前的这只乌龟不是真乌龟,是乌龟的灵魂,正在和他谈交易:你不救我,你孩子就死定了。 柳三军联想到自家孩子这几天病得厉害,不见好转,内心就恐慌,知道是那只买下来准备放生又退给水产摊主的乌龟在作怪。便问它,我怎样才能救你?到哪里去救你? 乌龟的灵魂说,你那天把我退给水产摊主后,当天就被广东的一个水产商贩买走。当然那商贩买走了一大卡车沿海水产品,运往广州的一处水产集贸市场,批发给各位水产摊主。由于我的个头大较为抢眼,很快被一位顾客购买,那顾客是一家星级宾馆的菜品采购员,他将我买回去后,没有立即杀死做菜,而是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容器里养着,再等14天就将我抓出来宰杀,剁成肉块烧成众多菜肴中的一味特色菜,招待已预订其宾馆席位的一批贵宾。现在已过去7天,我还有7天寿命,如果你柳三军能够把我从广州的那家星级宾馆里救出来放生,你家孩子的病就会不医而愈。 柳三军说,广州的星级宾馆太多,我不知道你在哪家星级宾馆,你能否说具体一点,说出那家星级宾馆的名字来,我才好找你,也好救你。 那乌龟没有立即回答柳三军,在他眨眼之际,却不见了。 柳三军四下里找也枉然,便惆怅地望着天空不停地发问,那家星级宾馆叫什么名字? 问到第7声,才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柳三军,你只要心诚,到广州去就会找到我,不过,要带上8千块钱,那宾馆老板才愿意将我出售。 声音方止,柳三军竟然醒过来,才知是梦。 他一看孩子的头上又插着管子,正在打点滴,便凑近坐着守候在病榻边的妻子说,钟生,海生不要治病了,打完了吊钟就出院算了。 蔡钟生向他投去怪异的目光,责道,你是不是说疯话? 说着,她掏出一块纸巾丢给柳三军,你把左眼角的一砣眼屎擦干净吧!看到恶心。 柳三军接过丢来的一块纸巾边擦边低声说,我刚才做了一梦,梦见我们前几天买下准备放生没放成又退回摊主的那只乌龟。常言道:乌龟(鬼)、乌龟(鬼),乌龟就是鬼,我们的孩子发病,就是乌龟在作怪。 蔡钟生听他讲完梦中的情形,毛骨悚然。 当天下午,柳三军回家把所做的这个怪梦跟父母讲了,他们似信非信,但意见达成一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边让孙子柳海生继续就医;一边让儿子柳三军前往广州找那只乌龟买回来放生。 为了了解柳三军所讲的梦中情况是虚是实,在柳三军起程之前,叶惠琼还特地到集贸市场水产摊位问那个摊主,得知上回那只退购的乌龟早就卖走了,才越发相信柳三军所讲的梦中那只乌龟的指点。 还对柳三军有些埋怨,那次听我的把背上刻了字儿的乌龟送到大海放生,不但没有事儿,还算做了功德。现在可好,因小失大,就算到广州去能够找到那只乌龟,把它买回来,照梦中的乌龟所言,要花8千块钱,你一路的盘缠还要花钱,来回一趟,要一万多元。如果几天找不到那只乌龟,还得继续找,继续花销。 柳三军听到这里,一声不吭,可以说他的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到广州去找不到那只乌龟,过了期限,真如梦中的乌龟所言,孩子的性命难保,那可就惨了。 上火车时,柳三军心里闷闷不乐。 柳家驹给儿子现金2万元,分三处放,包里放一部分,上下内衣荷包里各放一部分,外衣放了些零花钱。 还送他到火车站,柳家驹反复嘱咐,身上的钱不能对外人露面。 柳三军只是点头。 呜——火车发出一声长鸣,打着响屁,伸展着长长的身子启动了。 柳家驹的心一阵紧缩,因为孩子第一次出远门,他毕竟有些不放心,甚至有点后悔,没有陪儿子一起到广州去找那只乌龟。 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乘载着儿子和众多旅客的列车轰轰隆隆地开远了,直至消失在望眼中。 柳三军到了广州,先是向别人打听哪里有星级宾馆,别人大都听不懂他的话,尽管他憋着嗓门说国语,却不标准,别人还是听不太懂,便摇摇头走了。 柳三军还是有办法,他出了广州火车站,在一处文具店买了一支好使的圆珠笔,把笔屁股一按,缩在笔筒里的笔尖就冒出来;再一按,便又缩进了笔筒。 这让他好笑地想起他所熟悉的乌龟,一受到惊吓,就把脑袋缩进龟壳里,感到周围没有动静,便把脑袋又从龟壳里伸出来。 现在要迅速找到那只他在梦中知晓的转卖到广州一家星级宾馆的乌龟,具体是哪一家,他很纳闷,打算一家一家地找。 可是初来乍到的柳三军一切都陌生,连一家星级宾馆都没有找到,找人问也问不明白。这会儿好了,他把手里的圆珠笔屁股一按,笔尖就冒出来啦! 他右手握着,在展开的左手掌里写上:同志,请告诉我哪里有星级宾馆? 柳三军也懒得讲话,见到脚步走得慢的陌生人,就赶上去,把手掌一伸,示意陌生人看那行字。 陌生人往往看一看他的装束和神态,知道是个外马,便敷衍着说,到处都有星级宾馆,你沿着这条街道走几百米远,准能看到多家星级宾馆,就看你住不住得起。 陌生人尽管人陌生,讲的国语却不陌生,柳三军一听就懂。 按陌生人的指点,沿着这条车水马龙的街道走到大约300米处,就看到一家宾馆,继而进去打听,厨房里养没有养着作备用菜肴的乌龟。 对方往往还是听不懂他方言尾子浓重的变了调的国语,他只好讨来纸片,把要问的话写下来让人看后,再为其指点迷津。可有时候,指点归指点,迷津还是迷津。 柳三军就碰上了,连续两次,也就是到过两家宾馆,均有多种备用的水产活物,就是没有乌龟那尤物。 这让柳三军找得挺烦,还有点泄气,甚至暗骂自己太笨,被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役使,梦里的一切怎么会是真的呢? 他这么想,也就没有信心找了,准备回到火车站购返程车票溜之大吉。 他走到市内公交车临时停靠站台,有了尿意,却找不到厕所,抬头四顾,见到公路那边有一家a星级宾馆。 他想:宾馆里一定有厕所可以方便。可是他走到宾馆大门口时,问前台挂着胸牌的服务员,厕所在哪里?回答的是,我们宾馆里只方便住宿的客人,你不住宿,来这里上厕所,我可不能告诉你。 柳三军灵机一动,说我内急得厉害,待解决之后,再来办入住手续。 服务员便顺手一指,穿过大厅朝左拐几步就是。 第八章 走进宾馆 当然认识,你就是烧成灰我都认识。柳三军说,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又爬到我面前来了? 乌龟说,我来报信的,你不救我,你的孩子也会死亡。我被庖丁屠宰之日,就是你孩子归阴之时。不信等着瞧吧! 乌龟这回不但伸出了头,把尾巴都伸出来了,还一摇一摆的,像是恣意藐视柳三军。 柳三军着急地问,你要我救你什么?你都跑出来了,你是从那个水产摊位逃出来的吗? 乌龟说,你不清楚,我从水产摊位咋逃得出来?那摊主用网罩将我们众多放在盆子里的乌龟兄弟罩得严严实实,谁也休想逃出来。纵然逃出来没爬几步,也会被人捉去烹成菜肴以享口福。 柳三军越听越糊涂,这只乌龟跟他讲了半天,才明白,爬到面前的这只乌龟不是真乌龟,是乌龟的灵魂,正在和他谈交易:你不救我,你孩子就死定了。 柳三军联想到自家孩子这几天病得厉害,不见好转,内心就恐慌,知道是那只买下来准备放生又退给水产摊主的乌龟在作怪。便问它,我怎样才能救你?到哪里去救你? 乌龟的灵魂说,你那天把我退给水产摊主后,当天就被广东的一个水产商贩买走。当然那商贩买走了一大卡车沿海水产品,运往广州的一处水产集贸市场,批发给各位水产摊主。由于我的个头大较为抢眼,很快被一位顾客购买,那顾客是一家星级宾馆的菜品采购员,他将我买回去后,没有立即杀死做菜,而是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容器里养着,再等14天就将我抓出来宰杀,剁成肉块烧成众多菜肴中的一味特色菜,招待已预订其宾馆席位的一批贵宾。现在已过去7天,我还有7天寿命,如果你柳三军能够把我从广州的那家星级宾馆里救出来放生,你家孩子的病就会不医而愈。 柳三军说,广州的星级宾馆太多,我不知道你在哪家星级宾馆,你能否说具体一点,说出那家星级宾馆的名字来,我才好找你,也好救你。 那乌龟没有立即回答柳三军,在他眨眼之际,却不见了。 柳三军四下里找也枉然,便惆怅地望着天空不停地发问,那家星级宾馆叫什么名字? 问到第7声,才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柳三军,你只要心诚,到广州去就会找到我,不过,要带上8千块钱,那宾馆老板才愿意将我出售。 声音方止,柳三军竟然醒过来,才知是梦。 他一看孩子的头上又插着管子,正在打点滴,便凑近坐着守候在病榻边的妻子说,钟生,海生不要治病了,打完了吊钟就出院算了。 蔡钟生向他投去怪异的目光,责道,你是不是说疯话? 说着,她掏出一块纸巾丢给柳三军,你把左眼角的一砣眼屎擦干净吧!看到恶心。 柳三军接过丢来的一块纸巾边擦边低声说,我刚才做了一梦,梦见我们前几天买下准备放生没放成又退回摊主的那只乌龟。常言道:乌龟(鬼)、乌龟(鬼),乌龟就是鬼,我们的孩子发病,就是乌龟在作怪。 蔡钟生听他讲完梦中的情形,毛骨悚然。 当天下午,柳三军回家把所做的这个怪梦跟父母讲了,他们似信非信,但意见达成一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边让孙子柳海生继续就医;一边让儿子柳三军前往广州找那只乌龟买回来放生。 为了了解柳三军所讲的梦中情况是虚是实,在柳三军起程之前,叶惠琼还特地到集贸市场水产摊位问那个摊主,得知上回那只退购的乌龟早就卖走了,才越发相信柳三军所讲的梦中那只乌龟的指点。 还对柳三军有些埋怨,那次听我的把背上刻了字儿的乌龟送到大海放生,不但没有事儿,还算做了功德。现在可好,因小失大,就算到广州去能够找到那只乌龟,把它买回来,照梦中的乌龟所言,要花8千块钱,你一路的盘缠还要花钱,来回一趟,要一万多元。如果几天找不到那只乌龟,还得继续找,继续花销。 柳三军听到这里,一声不吭,可以说他的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到广州去找不到那只乌龟,过了期限,真如梦中的乌龟所言,孩子的性命难保,那可就惨了。 上火车时,柳三军心里闷闷不乐。 柳家驹给儿子现金2万元,分三处放,包里放一部分,上下内衣荷包里各放一部分,外衣放了些零花钱。 还送他到火车站,柳家驹反复嘱咐,身上的钱不能对外人露面。 柳三军只是点头。 呜——火车发出一声长鸣,打着响屁,伸展着长长的身子启动了。 柳家驹的心一阵紧缩,因为孩子第一次出远门,他毕竟有些不放心,甚至有点后悔,没有陪儿子一起到广州去找那只乌龟。 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乘载着儿子和众多旅客的列车轰轰隆隆地开远了,直至消失在望眼中。 柳三军到了广州,先是向别人打听哪里有星级宾馆,别人大都听不懂他的话,尽管他憋着嗓门说国语,却不标准,别人还是听不太懂,便摇摇头走了。 柳三军还是有办法,他出了广州火车站,在一处文具店买了一支好使的圆珠笔,把笔屁股一按,缩在笔筒里的笔尖就冒出来;再一按,便又缩进了笔筒。 这让他好笑地想起他所熟悉的乌龟,一受到惊吓,就把脑袋缩进龟壳里,感到周围没有动静,便把脑袋又从龟壳里伸出来。 现在要迅速找到那只他在梦中知晓的转卖到广州一家星级宾馆的乌龟,具体是哪一家,他很纳闷,打算一家一家地找。 可是初来乍到的柳三军一切都陌生,连一家星级宾馆都没有找到,找人问也问不明白。这会儿好了,他把手里的圆珠笔屁股一按,笔尖就冒出来啦! 他右手握着,在展开的左手掌里写上:同志,请告诉我哪里有星级宾馆? 柳三军也懒得讲话,见到脚步走得慢的陌生人,就赶上去,把手掌一伸,示意陌生人看那行字。 陌生人往往看一看他的装束和神态,知道是个外马,便敷衍着说,到处都有星级宾馆,你沿着这条街道走几百米远,准能看到多家星级宾馆,就看你住不住得起。 陌生人尽管人陌生,讲的国语却不陌生,柳三军一听就懂。 按陌生人的指点,沿着这条车水马龙的街道走到大约300米处,就看到一家宾馆,继而进去打听,厨房里养没有养着作备用菜肴的乌龟。 对方往往还是听不懂他方言尾子浓重的变了调的国语,他只好讨来纸片,把要问的话写下来让人看后,再为其指点迷津。可有时候,指点归指点,迷津还是迷津。 柳三军就碰上了,连续两次,也就是到过两家宾馆,均有多种备用的水产活物,就是没有乌龟那尤物。 这让柳三军找得挺烦,还有点泄气,甚至暗骂自己太笨,被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役使,梦里的一切怎么会是真的呢? 他这么想,也就没有信心找了,准备回到火车站购返程车票溜之大吉。 他走到市内公交车临时停靠站台,有了尿意,却找不到厕所,抬头四顾,见到公路那边有一家a星级宾馆。 他想:宾馆里一定有厕所可以方便。可是他走到宾馆大门口时,问前台挂着胸牌的服务员,厕所在哪里?回答的是,我们宾馆里只方便住宿的客人,你不住宿,来这里上厕所,我可不能告诉你。 柳三军灵机一动,说我内急得厉害,待解决之后,再来办入住手续。 服务员便顺手一指,穿过大厅朝左拐几步就是。 第九章 呈签法师 柳三军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走过去,还没有走进厕所,眼前一亮,发现厕所旁边有一个两米见方的玻璃水池,里面有乌贼、牡蛎、龙虾等活物,唯独引起他注意的是一只大乌龟。 他进厕所速速减了负,就麻利出来绕至玻璃水池前,认真观察那只潜在池底吐气泡的大乌龟,仿佛鸣放水的礼爆欢迎他的光临。 那龟背上还有打磨的痕迹,他确认这就是他要找的大乌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然柳三军要将它买到手,还得费一番工夫。 他迅速回到前台,那个服务员以为他是订房间的,便将不同型号、档次的楼层客房价码表,朝他一推说,你选吧! 柳三军看也不看,望着服务员讲,我不住宿,只是想购买你们宾馆养在玻璃水池里的那只大乌龟。 服务员见她拒绝在这里订房住宿,有些生气,趁机责备他是不是脑子灌了水,宾馆把乌龟从外面买回来是做菜招待客人的,还会再卖出去吗? 柳三军说,你们宾馆不就是为了赚钱?我付乌龟买价的两倍给你们宾馆,不照样赚了钱?还轻巧些! 服务员见他真想买走那只大乌龟,便说,不要找我,去找宾馆采购科长吧!是他们购进的,就看他们愿意不愿意把买进来的乌龟又卖出去。 柳三军受服务员的引荐,到宾馆后面的一栋附楼找到采购科。 可是采购科长不在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叫柳三军下午上班的时候来碰,果然就碰到了。 采购科长听说柳三军要高价卖走他采购来的那只大乌龟,犯难地告诉他,本月中旬,有一批内地来的贵宾,是我们董事长的朋友,要高规格招待,上席的菜肴已订好,其中就有乌龟肉,我们不可以随便换掉。你真要买走那只乌龟,就必须得到董事长的同意,我没有权力擅自卖掉它。 柳三军又让他领着自己找到董事长。董事长听采购科长用方言说明来意,没有立即拒绝,却不明白柳三军为什么要到他们宾馆买那只乌龟。还问他,别处也许有更大的乌龟,你为什么不去买?偏偏要买我们的呢? 柳三军说,我就看好你们宾馆的乌龟,别处的再大再肥都不要。 董事长感到好奇,由采购科长陪同,和柳三军一起来到宾馆大厅后边的那口玻璃水池边观察那只养在水里的大乌龟,它除了背上有打磨过的痕迹,其它所有部位都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感觉面前这个陌生小伙子有些奇怪,偏要犟着买走它。 他便把采购科长拉到一边耳语一阵,弄清楚这只大乌龟的进价是80元,心里就有底了。 他回到柳三军面前讲,小伙子,这只大乌龟我们本来是不卖的,留着备用,你坚持要买走,出得起价吗? 柳三军说,你报个价吧! 那面额上耸立着倒八字眉的董事长狡黠地一笑,在心里盘算着:我要在原价上抬高100倍,看他买是不买。 于是,董事长以先法制人的口气说,我报价8000元,不许还价。 行!未料柳三军不打半点推辞,很爽地掏出8000元钱递给董事长。 董事长让采购科长收下,并认真点数无误,装好钱就揭开玻璃水池的盖子,用一个捞箕将那只依然在水里吐泡儿的大乌龟捞起来,让柳三军抓住它,乌龟本已伸出的头又缩进去了。 柳三军正要打个招呼离开,心有疑惑未能解除的董事长又拍一下柳三军的肩膀问道,这么贵的乌龟你买走,是公用,还是私用?做么事用? 柳三军没有直接回答,却是一手托着这只大乌龟,一手指着龟背上打磨的痕迹,讲出其中来由以及之所以来到广州寻找,是因为梦中受到这只大乌龟的指令。现在既然找到它,就得买下来带回去在海边放生,要不,自己正在患病的孩子,不但治不好,还有生命危险。 董事长见柳三军一副无奈的样子,相信他所言属实,顿生怜悯之心,便叫采购科长将刚才收下的8000元钱一向退还柳三军。 柳三军不肯要。董事长说,这只乌龟有灵气,你放生做功德,我也凑上一份,这钱就不用你掏了。 柳三军感激不尽,拿到这8000元钱迟迟不肯塞进手提包里。董事长便伸手帮他拉开手提包的拉链,将钱塞进去。 柳三军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朝董事长连连拱手。 此刻,他已将手里的大乌龟放在地上。 大乌龟将缩在龟壳里好久的脑袋悄然伸出来,不但不怕人了,还懂人语会人意似的,朝面前身材挺拔高大的董事长频频翘首。 这让采购科长发现了,他轻碰一下董事长的衣袖,朝地上一指,喜滋滋地说,董事长,你看,大乌龟向你致谢啦! 董事长瞧见了,哈哈一笑,即刻蹲下身子逗乐地抓起大乌龟说,不用谢了,你要谢就谢他吧!要不是他来救你,过不了几天,我们就可能很对不起地把你做成宴席上的一道菜哦!好险!好险!我现在代表你和我们宾馆全员感谢这个小伙子。神龟,我和我们宾馆与你还是有缘,要不你怎么就会转卖到我们这里来了,并且得救了呢?你要是有灵气,就保佑救拔你的人,当然也请你保佑我们宾馆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说到这里,董事长将大乌龟放在柳三军的手里。 大乌龟的尾巴也伸出来了,还一摇一摆的,仿佛以柳三军的巴掌为舞台,要表演一个节目酬谢有恩于它的这家宾馆董事长。 柳三军回去将大乌龟在海里放生后,孩子柳海生的病就真的痊愈了,一家人非常高兴。 为求平安,那天,蔡钟生和婆婆又换抱着孩子到惠济寺烧香拜佛。 之后,蔡钟生丢了功德钱,抽了个中签。 有四句签文:阴云驱散转晴天,江山处处皆家园。沿海港口多风险,唯居内陆享平安。 蔡钟生看了又看,懂得不甚透彻,也让婆婆看了,婆婆未说什么,将这个签呈给法师,请求解答。 第十章 发现兔皮 法师把签文瞟了一眼,诵了一遍之后,望着蔡钟生解释:根据签文的意思,你在沿海生活不利哦,要移居到内地生活才好。 婆婆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沿海生活,根都在这里,不移居到内地去不行吗? 法师说,这个签仅仅是对抽签人所言。又指着蔡钟生说,也就是对她所言。她只能代表她,不能代表你们家祖祖辈辈。 蔡钟生联想到自己从小到大都不顺利,难道生活在沿海真的不利吗?她问法师,也问不出解救之法。内心很郁闷,离开惠济寺回到家后,一直沉默寡言。 叶惠琼避开媳妇,对儿子柳三军讲出蔡钟生抽签的情况,说如果蔡钟生不移居到内地生活,一切都不顺利。并劝道,你还年轻,最好和蔡钟生离异,把孩子交给我们带,你再找一个姑娘结婚成家。 柳三军听了这话,皱着眉说,妈,你不要乱讲,我和蔡钟生一路风风雨雨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想离开她。就算她在沿海生活不顺利,要移居内地,我也陪她去。我们一块到内地做生意说不定还会发家致富呢! 叶惠琼说,那就随你的便。她本想说服儿子,未料儿子却有自己的想法,她无法左右。 柳家驹见儿子执意要陪着抑或带着蔡钟生到内地去谋生,也就没有阻拦,给了儿子几千元钱,作为对他外出打草开荒的支持。但是他把孙子柳海生留下,不让他们做爸妈的带走。 柳家驹清楚,他们夫妇才出去,生计都难,带上年幼的孩子就更不容易。 开始蔡钟生坚决要把孩子带走,柳家驹就叫来亲家蔡瑁说服女儿,女儿虽然心里难受,但还是顺从公公。 柳三军倒想得开。他说,把孩子交给我爸妈带,不是挺好吗?我们到内地去安家落户,其实并没有放弃,要说放弃只是暂时的放弃,将来发迹了,不照样可以把孩子接到内地去生活工作吗?再说,就是不那么发迹,我们还是可以经常回家探视孩子。 在送儿子媳妇上车的路上,抱着孙子跟在后面的叶惠琼心里倒也踏实。 突然,她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便加快步子跟上给儿子送行李的柳家驹,扯一扯他的衣衫。 柳家驹停住了,回过头正要问什么,叶惠琼低声说,要是亲家的工作没有做通,媳妇变卦要把孙子海生带走,该怎么办?柳家驹说,你操几多冤枉心喽。钟生要把海生抱走,我就不管了,既不给他们的盘缠钱,也不送行。 说这话时,又听到走在前面的三军叫一声不好,却看见三军止步,手指衣袖。 柳家驹和叶惠琼拢去看,他衣袖上巴一砣豆粒大的鸟屎。 柳三军不服气地望着天空中早已飞得老远的一只小鸟怨恨地说,他妈的,老子要是有猎枪,非“嘣”了你不可。 蔡钟生掏出手纸给他擦拭衣袖上的鸟屎,嘴里说,和一只鸟赌什么气?你运气差,这砣鸟屎从天空掉下来,不落在别处,偏偏落在你的身上。 柳三军带着蔡钟生来到湖广一个叫柳林村的地方,最初在柳林村东边的采石厂做工,那里包吃住。 由于柳三军来自沿海,不像附近的人大都早出晚归,这里也正好需要人看管。采石厂厂长便安排他们夫妇日夜值勤。 柳三军白天记石料出车数,计价、协助出纳向客户结账;晚上夫妇俩在采石厂及其附近轮流或结伴巡视,防止被盗。 这样干了三年,有些积蓄,便在柳林村买了三间土木结构的民房,包括连接正房作厨房的坡屋,两个人住下来挺宽敞,门前是一片广阔的田野。 那之前,有一农户迁居到城市,其乡下的农田便荒了一两年,这阵子正好给柳三军耕种。 柳三军来自沿海,父母是做生意的,自然没有机会学耕田种地。 于是,由村里的汉子教他扶犁赶牛练习,不久也就熟悉了耕种技术。但耕种不是天天有的事,在采石厂的工作也就没有辞掉,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昼夜值勤。 柳三军和妻子都只上白班,晚上回家,由于推卸了在采石厂巡夜的安全责任,感觉轻松了许多。 但是柳三军闲不住,避着妻子购了一支猎枪,晚上就到屋后黑森森的林子里打猎。 那林子连着蜿蜒的群山,峰峦交叠,谷深崖陡,除了没有吃人的猛兽,各种禽兽都藏匿其中,夜晚出猎,一般都有收获。 一天凌晨,蔡钟生从梦中醒来,听到家里有响动,隔壁房灯也亮了,原来是丈夫这么晚回了。 她没说什么,披衣起床解手,闻到一股血腥味,便问丈夫,家里怎么有味道? 柳三军正在煮面条弄宵夜的,随便答道,我可没闻到什么味道。 蔡钟生从坡屋后面的茅厕里出来,走到正屋中间房里,发现木盆里放着一只死野兔,它皮毛灰黑,两只眼睛像从肉里挤出的两只红珠子,充血一样暗淡无光,一动不动的。 她起了恻隐之心,联想到曾经买乌龟在海里放生,感觉这野兔也是生灵,不应该猎杀,但她尚不知这是否是丈夫猎杀的,一看墙壁上还挂着一支猎枪,就明白了。 她质问丈夫,三军,这只野兔是你打死的?我还以为你在采石厂上夜班呢,谁知你下班了就带着猎枪进山打猎,你知道吗?这是造孽。还记得你到广州买回那只给你托梦的乌龟放生吗? 柳三军本想反驳,听到这里,就像被人抓住了软肋,沉默不语,塞进嘴里的面条也停止了嚼动,他暗里反省自己是不是错了? 他从广州买回放生的乌龟是给他托梦过,现在被他猎杀的这只野兔会不会托梦自己呢?会不会报复这个家而使家道不宁呢?他越想越后怕,忽然对妻子说,我认罪! 兔子都被你打死了,认罪有什么用?蔡钟生数落几句,就回床睡觉。 宵夜后,柳三军也净身上床,枕头塞得高高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大清早,他就把这只嘴里沁着血的野兔拎到后山坡上,用锄头挖一个坑,把它埋了,还垒起一个小坟,将带来的香烛插稳点上,然后叩几个头,表达出内心的忏悔就走了。边走边说,野兔哦,我给你认错陪罪,你可不能怪罪我、报复我。 柳三军的行为过程被后山放牛的邻家汉子邱得财窥见了,待他一走,邱得财便拿一把挖锄来,推开土堆,刨开坑,取出那只野兔,拿回去剐皮剔肉,和苕粉、蘑菇一起炖一锅鲜汤。 他没有独自享用,却是打一瓶酒,在桌上摆上花生、竹笋和卤藕等配菜,在傍晚趁柳三军下班时,笑眯眯地叫他来喝一杯。 敬酒时,邱得财不停地向柳三军道谢,柳三军抿一口酒说,应该我谢你呀!怎么搞颠倒了?邱得财用汤勺舀几砣兔肉放在他碗里,依然脸上堆笑地说,没有搞颠倒,我应该谢你。 柳三军闻着香喷喷的兔肉,当然,他不知道这就是兔肉,只是用筷子搛一砣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边吃边问,你为什么要谢我? 邱得财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来从身上拿出手电筒揿亮,将它的光柱照在堂屋前的天井里,问他看见什么没有。 柳三军也站起身,顺着手电筒射出的光柱,发现天井的石板上摊着一张血糊糊的毛皮,便说,这不是兔皮么?我昨晚打猎打了一只兔子,我家婆娘不让吃,我清早起来,就将它埋到后山上了。 邱得财坐下来告诉他,现在吃的兔肉,就是你埋了的那只兔子肉。 柳三军停箸惊诧地问,你把我埋了的兔子从土里刨出来了? 邱得财点头,抿一口酒说,我这样做错了吗? 柳三军说,你这样做谈不上错,只是出乎我的意料。 第十一章 入眼就熟 邱得财笑道,所以我就要谢你,要不是你埋了兔子,我哪能从土里挖出兔子来呢? 说到这里,他凑近柳三军讲,别听你婆娘的,今后上山打了野物,你不吃,也不要埋,就送到我这儿来和我一起加餐,喝它几杯,快活快活!反正我婆娘到城里带孙子去了,我一个人没伴,你来了正好作伴,凑一分热闹。 柳三军称是,心里却另有想法:既然这兔子吃了没事,今后上山打的野物,就拿回家去烹制佳肴,妻子不吃也劝她吃。 几天后的一天凌晨,屋后山上传来一声枪响,刚刚醒来的邱得财心里一惊。他想:这一定是打猎的柳三军又在林子里打到野物啦!看来今天又可以吃到野味了。 他一阵激动,从铺上站起。那铺当头靠着墙,墙上头有一个石窗,但没有栅栏,就像墙面张开了一个大口,但大是有限度的,头不能伸出去,只能朝外看。 外面已亮,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然远处的树木看上去还是有些模糊的黑,只是近处的竹林和穿过竹林进入大山的那条发白的路是清晰的。 这么早,这条山路上还看不见行人,那个在后山放枪的人会不会在这条路上出现呢?若在路上出现,他又是不是柳三军呢? 邱得财站在铺上,从石窗口朝外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只听见沉寂了一阵的屋后林子里又陆续演奏晨曲一样交织着各种鸟叫的声音。 由于稍稍站久了一点,只穿一条裤衩,身子其它部位都光着的邱得财感到有点微凉。 带着希望的他正想穿上衣服出门,沿着那条发白的山路到林子里寻觅,看那个放枪的人到底是谁。 可当他一眨眼睛之际,就看到竹林里出来一个人,扛着一支猎枪,枪管那端悬挂着一只羽毛绚烂的野鸡,野鸡的头倒垂着,分明已经死了。 那个人正是一入眼就熟悉的柳三军。他在路上走着,没有一点声响,仿佛是个天生的猎手,不惊动野生动物,却对野生动物有致命的杀伤力。 看到他,邱得财非常激动,大喊一声柳三军,恭喜你夜猎又有收获。 柳三军毕竟在户外,只觉有人叫他,一时还未识出是谁在叫他。 正循声四处察看,忽然发现从一堵墙上的石窗里伸出一只手不停地摇动着,还伴随着说话声,我是邱得财,刚才听到枪响,就猜想是你夜猎命中了目标,果然是哦!我马上把房门打开,恭贺你哦! 对不起,我放枪吵了你的瞌睡,你还是继续睡吧! 邱得财听到屋外柳三军回话,没有多想,迅速将伸出石窗的手臂抽回来,潦草地穿上衣服,衣扣也没有纪,并且憋着尿,赶去开门,四下里张望,不见柳三军走过来。 他便出门走到环拱屋后的那条发白的山路上寻找,也不见人。 邱得财放开嗓门喊叫柳三军,又听到村屋拐弯处回应的声音,别喊,别喊,这么早,有的人还在睡觉呢,别把人家吵醒了。 邱得财一边转过身去找他一边想:你他妈的放一枪震得山响,怎么不说怕把人家吵醒了? 但这个话,邱得财只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他现在只盼望柳三军把挂在猎枪上的那只野鸡取下来,给他拿回家去搴毛剁肉烹制下酒菜,像上次一样,与柳三军在畅饮中分享其夜猎的收获。 此刻,他忽然发现,柳三军正走近他自家屋前,一手拎着那只死去的野鸡,一手提着那条铁青色的猎枪。 邱得财知道失了指望,仍不死心,跟过去小声讲,你把猎物带回家,不怕你婆娘埋怨么? 柳三军回头朝他一笑,自信地说,我家婆娘的工作我做得通,野鸡比家鸡更有营养价值,她思想一旦通了,不但不会埋怨我,还会赞扬我呢! 那就恭喜你。邱得财嘴里这么说,心里极不愉快。站在场子里看柳三军开门进屋后,他早就憋住的尿再也憋不住了,拖出那家伙,朝一面巴满青苔的老墙唰唰地喷射。并低声嘀咕,他妈的,柳三军真是屙尿变。 第三天上午,邱得财像往常一样在后山放牛,他在茂林修竹的山上穿来走去,不时在草丛里、崖畔上、溪涧边看到一堆堆野物粪便,心里就滋生了一种捕杀野物的欲望,但是他没有猎枪,手里准备了一根木棒,巴望打一只野兔什么的。 他毕竟没有发现任何野物,尽管翻过了几座山、涉过了几道岭,除了累得浑身冒汗,什么收获都没有。 他再往前走,面前就是一丛肥绿的芭茅。忽然飘过来一股呛鼻的臭气,他用手里的木棒扒开那丛芭茅一瞧,霍地朝后一退,只见一窝死鸟仔,巴满了绿头苍蝇,料是死鸟的身子腐烂生蛆了。 他不知道死的是什么鸟仔,就捡一根柴棍伸过去一拨,绿头苍蝇嗡嗡地飞开。 这才看清楚,死的不是一般鸟仔,而是野鸡仔。他捂着鼻子点数一阵,共计9只。 便寻思:这太可惜,要是9只小野鸡长成了大野鸡,每只大野鸡又孵出一窝小野鸡,小野鸡再长大,如此周而复始地繁殖,那么,这片山区仅仅是野鸡种群,都是一笔盛大可观的天然财富。 可是看到这一窝死去的野鸡仔,他感到失望,甚至绝望。且将拿在手里的一根柴棍丢下,掉头就走。 第四天傍晚,邱得财牵着牛在山麓放草,碰见从采石厂下班回村的柳三军,问他上次猎杀的一只野鸡,是雄的,还是雌的。 柳三军说是雌的,怎么啦? 邱得财就将自己在山里放牛看见的一窝死野鸡仔的情状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他听。说到死野鸡仔身上生蛆的语气还拖了个长音,而且还做出摇脑壳、哼鼻子的作呕样子,让柳三军有了身临其境的感受,就像死野鸡仔身上拱动的一条条臭蛆就要爬进眼眶一样,他的眼睛直眨。 邱得财接着就下结论,肯定是你猎杀了那只野鸡婆,它的一窝野鸡仔丧失了喂食的照顾,饿了两天也就相继丧命了,真是造孽! 柳三军见他这么讲,有些不服气,瞪大眼珠子争辩,不见得,我猎杀的那只野鸡,就是那窝死野鸡仔的娘,说不定它没有孵野鸡仔呢?还说我造孽,就是造孽,又关你什么事? 邱得财搓搓手,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告诉你,有一句话你可能也听说过,那就是: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不光是你,现在是春天,谁也不应该打鸟,其实野鸡也是鸟,是大鸟。 柳三军冷笑一声,冲着他讲,别假装正经,这种话我听得多。 邱得财说,那就不谈了。他把牵着牛绳的一端当鞭子,陡然朝牛屁股抽打,牛莫明其妙地负痛,草也不吃了,抬起头就在草地上奔窜。 邱得财跟在牛屁股后面嘀咕,真是牛屁股上打针,你柳三军竟然没有感觉。 第十二章 拦住轿子 柳三军暗里思忖:邱得财为什么今天碰到我讲这个事呢?不就是上次猎杀的那只野鸡没有与他分享。他甚至怀疑邱得财所说的都是自编的,故意气他。 柳三军特别在意邱得财指责他造孽,心里很反感,边走边诅咒邱得财:他妈的,你说我造孽,上次我把那只兔子埋了,你趁我不在把它挖起来拿回去剥皮煮肉吃,不是更造孽吗? 其实,邱得财没有猜错,那只被柳三军猎杀的野鸡就是那窝野鸡仔的娘,它死后的头天,其灵体钻进了野鸡洞。 野鸡也叫雉鸡,它的母亲在野鸡洞里修练千年,成了雉鸡精,不但变化为少妇人形貌,而且举止娉婷,看上去分外妖娆。洞外山神、树神和草神都称她花姑。 当下花姑见女儿只有魂魄入洞,失了肉身,而且在她面前伏地哀鸣,便知道女儿已遭遇不测。 问明情由,花姑甚是恼火,她走出洞门对山神讲,那个叫柳三军的家伙好生无礼,竟然持猎枪打死我女儿,他要了我女儿的命,我就要他的命。 山神捋一把白胡须,发出感叹,不是那么简单,你女儿是禽类,柳三军是人类,禽命怎比得上人命?不合道理。再说,我想,柳三军还不到30岁,只算个大龄青年,阳寿也未尽,你凭什么要他偿还你女儿的命债? 这时,已遭枪杀的野鸡娘灵体也跟了出来,凑到山神面前哭泣着说,柳三军那家伙太损德了,现在是春天,春天不应该打鸟。 这使山神从心里上产生共鸣,他说,春天不单是不应该打鸟,山上的一切禽兽都不应该猎杀,杀死一只,若在其它季节是一分的罪,在春季就是十分的罪。 站在面前的花姑忿然地讲,既然是这样,我可以代女儿向他索命。 山神把手一摇,说不行,即使他阳寿该尽,也不会轮到你来收拾他,应该由阎王收拾他,除非阎王授权于你。 花姑说,我受不了这口气。 山神把七星手杖在足前敲打着讲,你可以教训他一下,但不可伤了他的性命,一旦伤了他的性命,阎王还要追查责任,你脱不了干系,我也会受到牵连,因为我是这里的山神。 照你这么讲,我只有教训柳三军的份儿了。 春风拂面,花姑尽管披着五彩斑斓的霞帔并不感觉温暖,倒感觉心里发凉。她气恼地接道,我要啄瞎他一双眼睛才解心头之恨。 山神说,这个我管不着。 野鸡娘的灵体忽然大声啼哭,边哭边诉,我死后,我的那一窝野鸡仔无娘照管,也必然饿死;纵然不饿死,春夜风寒,也会冻死,再加上这个季节多有雷阵雨,就是没有冻死,也会被冷雨淋死,太可悲了哦! 讲了伤心处,它的翅膀不停地拍动,一双脚爪直跺山地。 花姑听到这里,也直掉眼泪。她声音哽咽着说,我可怜的孙子哟。 山神拄着七星拐杖沉默不语。 花姑绕到他面前问,山神爷爷,你有没有办法抢救我一窝孙子? 山神摇头,没办法,这个你应该清楚,我是意识体,你的一窝孙子都是卵生体,卵生体生命脆弱,何况都是幼体,失去了娘的照顾,必死无疑,我也没有办法。 花姑愈加激愤,她擦一把眼泪说,山神爷爷,那就对不起了,柳三军那个狗娘养的,不单猎杀了我女儿,还害死了我的9个孙子,看来我啄瞎他一双眼睛还算便宜了他,我非要他偿命不可。 山神举起七星手杖在空中一划,对花姑说,柳三军的罪孽忒重,你不必私自报复他,你可以拟一份状纸到地府去告发他。何况现在是春天,阳间的善书都提倡,森林禁猎,水域禁渔,阴间就更有律令,在这个季节滥杀滥捕,轻则削禄降灾,重则拘魂夺命。 山神爷爷,我就照你的办。说着,她向山神拱手施礼,遂回到洞府准备具状。 野鸡娘——她的女儿也跟了进来。 花姑吩咐她不要藏在洞里,快出洞到山那边去看你那9个无娘照看的儿女,它们一定死得很惨。 野鸡娘噙泪出洞不久,便将相继死去的9只野鸡仔的灵魂带进洞府,哭哭哀哀地朝见它们的祖母——花姑。 花姑这时已写好状纸,她转身对站成一列的孙辈说,你们的事我都清楚了,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雪恨。 说着她安排女儿和孙辈在洞府供食房啄食大米,以示安抚。 之后领着它们出洞,直奔阴山,过黄泉路,到地曹秦广王殿门前。 门前左右各站一名持枪卫士,立即把上了刺刀的长枪一架,成为x形,并喝斥欲往里奔窜的花姑,何处妖孽?不请示本殿军爷,竟敢闯殿。 花姑后退一步,她的女儿和孙辈也都止步不前。 花姑道,我是来告状的,为何不许进?我的女儿惨遭阳间的柳三军猎杀,导致我的9个幼孙因无娘照管,全部死亡,冤哦!我要告状。 左边一个豹头环眼的卫士瞪她一眼,你等一等,殿里人命案都审不过来,你一个扁毛畜生,也来凑热闹? 花姑一听,生气地顶撞,你既然是守殿卫士,就应该懂阴法,怎么说出这种话来?阴法不是有规定吗?人杀人一命抵一命;人杀畜生,十命抵一命,现在我的女儿和9个孙辈可以说都被柳三军所害,我为何不能告状惩办凶手? 右边一个大耳硕鼻的卫士把伸出的长枪收复原状,微笑着劝和,花姑息怒,里面的案子还没有落等,你总得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吧?! 花姑只好等候在殿门口。 片刻,殿堂内传出一声起驾—— 只见一队开道的阴差出来,随后四人抬出一顶轿子,上面端坐着一个穿古代官服的大人,面貌威仪,像是要出外巡游或视察。 花姑猜想穿官服的大人便是她要找的人,就要豁出去拦住轿子。 她才迈出第一步,一左一右的持枪卫士就发现了,几乎是同时走出来,把她推开。 其中的一位对花姑说,今天大王外出办公事,你过两天再来吧! 花姑哪里依从?感觉自己带着女儿和幼孙一大家仔自老远赶来递呈状子不容易,何必推迟受理呢? 便来气了,一古脑儿跑到击鼓台上,嘭嘭地使劲击鼓喊冤。 其中一个阴差追上去就要阻止,由于击鼓声振聋发聩,喊冤声整天价响,坐在轿子上的大王不但听到,还看见击鼓的人及其击鼓台下跪了一排幼小的雉鸡,不时发出哀鸣。 他便喝令随从退下,把击鼓喊冤的女子叫至轿前问明原由,又接过她呈递的状子一看,挥手道,花姑,你带着你的女儿和幼孙一并返回雉鸡洞去,你要相信阴曹地府主持正义,会对猎杀、摧残你们雉鸡家族的凶手按阴法征治,决不姑息。 谢大王为我们雉鸡家族撑腰仗义。花姑打躬拜谢。 即刻让道,恭顺秦广王出巡车队浩浩荡荡地从眼前走过。 第十三章 皂桷树下 那天凌晨,柳三军把那只猎杀的野鸡弄回去,妻子蔡钟生还睡在床上没有醒来,为避免受她指责,便事先烧开一壶鼎沸的开水烫了野鸡、搴了毛,将漂亮的羽毛拢作一堆,用一只大塑料装着,拎到屋后地角,折下几条有叶子的树枝盖住,准备待会儿拿到镇上废品收购站换钱。 因为野鸡毛比家鸡毛漂亮,也更值钱,所以它不想扔了,也不想让妻子知道,知道了就会反对他不该杀生。 柳三军处理好野鸡毛后,进屋将煺了毛的肉野鸡碎块、洗净,放在锅里熬汤。 满屋喷香时,醒过来的蔡钟生闻到香味,便起床直奔厨房揭开吊锅盖子一看,里面煮至沸水翻腾,肉块上上下下跳舞似的在锅里旋转。 蔡钟生问是什么肉,系着围布正在切葱花的柳三军把手里的菜刀稍停一下回答,这也看不出来?是鸡肉。 蔡钟生疑惑地挪动眼珠子,尚未开口,柳三军接道,昨天我在采石厂领了工钱,就到镇上买只鸡回来煨汤,给你补一补身子,不行吗? 蔡钟生半信半疑地说,我的身子是该补一补,可我不怎么相信这锅里煮的是鸡肉。 老婆,你怀疑什么?你拿铁瓢在锅里搅动一下仔细看看,是不是鸡肉? 柳三军边说边将切好的葱花撒在锅里,然后用筷子拈一块肉出来让她看,蔡钟生没再说什么。 可是弄熟了,吃的时候,蔡钟生感觉这肉吃起来有些粗糙,便说,这不像鸡肉,鸡肉口感细腻些,你糊弄不了我。 柳三军笑道,谁糊弄你哦,你就不知道,这是老母鸡肉,当然吃起来不那么细腻。 听了这话,蔡钟生勉强打消了疑虑。 吃过饭后,她因内急到茅厕去,那骚臭气味让她忍不住朝门外啐一口唾液,抬头之际,看见屋后地角堆了一些挺打眼的鲜树枝。 解手后,她过去看,用脚拨开鲜树枝,露出一个大塑料袋,她打开口子,里面都是五彩斑斓的野鸡毛。 她明白过来了,便拎着这一袋野鸡毛从后屋穿过正堂屋,朝坐在椅子上悠闲吸纸烟的柳三军面前一扔,哼一声说,这是什么? 柳三军知道露馅了,脸颊陡起红晕,尴尬地笑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蔡钟生说,你还骗我说,吃的是老母鸡肉,我就想,纵然是老母鸡肉口感也不会那么粗糙。分明是你夜猎打的一只野鸡弄回来煨汤,怎么硬说是老母鸡肉呢? 你不是一直反对我打猎吗?所以我不想跟你说真话,其实我打一只野鸡回来吃,没什么,这不比那种像乌龟之类的灵性动物,你吃了它,它的灵魂会纠缠你。再说,野鸡野兔之类的飞禽走兽人本来就可以吃,这也怕,那也怕,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柳三军作自我辩护,振振有词的。他还瞄了蔡钟生一眼,说你吃这野鸡肉不但没事,还能滋补身体,野鸡肉虽然粗糙,但它的营养价值远胜过家鸡。 说着又拎起这装满了野鸡毛的塑料袋说,它不但肉有价值,连毛都有价值,我把它拿到镇上废品回收站准能换到钱。 此后,柳三军再持猎枪到屋后山上打猎,蔡钟生便不再劝阻,任其所为。 可是祸事就悄然招感来了。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柳三军在家里吃了几盅酒,就带上猎枪从后屋出去。 才跨出门时,还摔了一跤,他连忙爬起来。 蔡钟生赶过来说,你喝多了,今晚就不打猎算啦,在家休息。 不行!不行!柳三军态度坚决,摸着猎枪讲,喝点酒算什么?我根本没有醉,趁着几分酒兴上山打猎说不定更得手,再说不打几只野鸡野兔回来,哪有下酒菜呢? 柳三军平时打猎都从前门出去,这回从后门出去。 蔡钟生跟过去送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昏沉的夜色中,才从门口退回来,上了门闩。 燃灯睡觉之际,突然听到中间屋里叮当一响,像是什么掉下来了,已经上了床的蔡钟生又披衣起床,走过去揿亮中间屋的电灯,到处找没有发现什么。 突然目光朝北面墙根下一晃,只见一根两寸长的铁钉,横陈在地上。铁钉口子上还沾有墙灰,蔡钟生朝墙面上看,有个小窟窿,这口铁钉就是从那儿掉下来的。 她感到疑惑:这正是丈夫挂猎枪的位置。这口钉子在挂猎枪的时候没有坠落,咋空着的时候,没有动它就落下来了呢? 蔡钟生没有多想,弯腰拾起那口铁钉放在墙边的桌上,指望丈夫打猎回来,再把它钉牢,固定在墙面的另一个位置。 次日早晨,柳三军没有回家,照常规是应该回家的,之后在家里吃过早饭就应该到采石厂去上班。 既然丈夫没有回家,就一定有其它事绊住了。他说不定没有猎获野物,就直接到采石厂上班去了。 蔡钟生这么考虑,头发纷乱不堪,尚未梳理,却没有心情梳理,因为这天早晨脑壳不知怎么的,总是昏昏沉沉。 在邻近的那栋瓦房,邱得财醒过来了。他刚才依稀听到一声枪响,便揉一揉眼屎巴巴的眼睛,睁开看,屋里已亮。 他猜想那一定是打猎的柳三军又打中了野物,这与己无关。他本来就对柳三军有意见,但意见归意见,一向爱看热闹的邱得财,还是禁不住一骨碌爬起来,只穿了内衣的他也顾不得春日的清寒,就靠在铺当头的墙边通过眺望哨一样石窗朝外看。 可是过了一阵子,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野外一片寂然。再过一会儿,便是鸟雀的聒噪声。 他也耐不得烦看了,穿衣起床洗漱,然后牵牛到后山上放草。 他听到一只野鸡的叫声,来自茂密的树林。他钻进去,企图徒手捉住一只活野鸡拎回去杀了,剁成肉块煮熟打个牙祭。免得经常看到柳三军打一只野物什么的,他就馋得流涎水。 他滴溜溜转动着一双绿豆眼,在树林里窥视,却没有看到野鸡,只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刺蓬里吱吱叫唤,像在嘲笑他这个人窝囊,想法也窝囊。 邱得财毫不理会,把目光移向一棵皂桷树,从树顶沿着树干朝下看,蓦然发现一个人像是侧身倒在树根下的草丛里一动不动。 他静静地走过去,看清楚了,倒下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特别熟悉柳三军。 柳三军的鼻孔嘴里都沁着血,离他胸脯几寸远的草丛上还横陈着一条猎枪,那枪管口正对着柳三军的胸脯,胸脯上仍在汩汩的流血。 他死了,邱得财把手伸到他的鼻孔下一试,已经没有气了。 看到这现场,邱得财断定是柳三军未能注意,误将猎枪管口对准自己的胸脯而走了火,导致饮弹身亡。 感到异常惊骇的邱得财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被猎枪射杀而死的惨状,他不敢多逗留,便穿过树林,拨开荆棘,急促地往山下跑,到了村前不停地喊:死人啦!死人啦!…… 第十四章 啄食蚯蚓 柳三军的确死了。从他的死相看,令人不可思议,他会糊涂到把猎枪倒转过来对准自己的胸脯扣动扳机吗?显然不会,个中原因连柳三军本人都不清楚,这就怪了。 怪在哪里?怪在野鸡洞里的雉鸡精花姑到地府秦广王殿前击鼓鸣冤起了作用。 秦广王巡游回殿后,交办冥差的头件事就是去调查阳间的柳三军。 冥差出去不久,就查实此事与花姑呈递的状子所述并无出入。 冥差还请夜游巡陪同他回殿禀报、作证。 夜游巡向端坐殿堂之上的秦广王讲,照说一个猎手杀死一只母野鸡,不算什么大错,可是在春天捕猎,就犯忌了,这是大损阴德,实在不可饶恕。何况他猎杀了一只母野鸡后,导致9只未成年的野鸡仔,因失去母亲照管喂养而一并饿死,就这一条,都应该记柳三军的大过,至少要降点灾祸教训他一顿。 秦广王认为夜游巡言之有理,问他,要是柳三军在这个春季毫不收敛,继续持猎枪恣意打猎,作恶不止,该如何处置? 夜游巡说,只要他再犯一次,大王可以治他死罪,终其阳寿。 秦广王说,神君所言,正合孤意。 遂吩咐夜游巡配合冥差到阳间监视柳三军的行为,如发现他再次狩猎,可将他的魂魄勾来,治以死罪。 于是,冥差和夜游巡领旨出动。当来到阳间柳三军的家门口,正值傍晚时分。 再过一会儿,他们看见喝得醉醺醺的手持猎枪的柳三军从后门出去,便跟了过去。 当柳三军高一脚低一脚走到大山边的岔路口时,夜游巡就甩开一条长长的铁链套住他的魂魄,交给冥差,将他押往地府去。 失去魂魄的柳三军浑身不舒服,昏昏沉沉的,缓慢地上山,钻进一片林子,他身体支持不住了,倒在一棵皂桷树下睡着了。 凌晨才醒来,还是头晕脑胀,睁眼看时,发现长杆猎枪管口准星上巴一砣鸟屎,他便掉过来,扯一把树叶欲擦掉它。 正伸臂之际,不知怎么绊动了扳机。蓦然,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花喷射出来,一发夹在火药中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胸膛。就这样,他悲惨地倒在自己的猎枪之下。 此刻,柳三军的灵魂正在秦广王的大殿里受审,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已经饮弹而亡,还发狠地叫着要回去。 当冥差押着他登上一丈多高的孽镜台观看自己平生造孽作为的影像时,他也顺便看到自己死亡的全过程,以及自己的遗体已经入棺的殡仪情景。 他还发现妻子蔡钟生,正和一个男子在交谈什么,蔡钟生脸上无一丝悲哀之色,还挂着笑纹。至此,他才相信自己的确死了,并且感到极端的失落沮丧。 七七四十九天后,发落到各殿受审的柳三军,由于生前没有其它过错,在地狱稍微受刑,就押解转轮王殿。 转轮王丢给他一根五彩斑斓的野鸡毛,结果一出转轮王殿,他的中阴身就被发落到前世打过猎的那座大山,在一颗野鸡蛋里暂且栖身。不久被一只野鸡婆孵化,成为一只野鸡仔。 有一次,野鸡婆带着一窝野鸡仔在林子里寻觅,忽然发现有人在林子外晃动,野鸡婆警觉地钻进刺蓬底下,伸开翅膀,将几只紧跟着它的野鸡仔抱住。 突然,只隔数米远的地方骤然传来噼哩叭啦的响声,受惊的野鸡婆把翅膀一拍,钻出刺蓬,丢下一窝野鸡仔,自个儿腾空飞到了远外的山林。 一窝同样受到惊吓的野鸡仔由于翅膀没有长硬,还不能起飞,大都在林子里四处乱窜。 唯有柳三军的中阴身投生的野鸡仔没有逃离,就绕着刺蓬走动,嘴里啾啾地叫着。 它的叫声引起那边坟地一位妇女的注意,她就是柳三军的遗孀蔡钟生,正跪在一冢下葬柳三军遗体的新坟前磕头。 刚才噼哩叭啦的响声,便是她点燃鸣放的一挂千子鞭。 此刻,林子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蔡钟生站起身,循声走近坟茔那边的刺蓬,发现一只小野鸡站在一片草叶上一动不动,它仿佛不知道怕人。 蔡钟生伸手抓它的时候,它不但不跑,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她手心里钻,这让蔡钟生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就像没娘的孩子,年幼不懂事,竟然将碰触到的物体当作娘了。 蔡钟生因此对它倍加怜惜,带回家去,抓一把米撒在它面前。 可是小野鸡毕竟不是家鸡,见白花花的大米不吃。 那么你吃什么呢?蔡钟生心里有些烦。 这时,前几天媒人给她介绍的一个叫伍子丹的中年男子捧一束玫瑰正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蔡钟生转过头吐一口唾沫之际才发现他。 他瞅一眼那只小野鸡,笑吟吟地对蔡钟生说,这玩意儿挺有意思的。 蔡钟生见新男友来了,有些激动,也就无心照管小野鸡,抬头回答道,没有意思,给米它都不啄,烦死我了。 边说边指着一把椅子示意他进屋坐。 伍子丹没有立即就坐,将一束玫瑰递给她说,这表达我的一份心愿。 中年男人不比浪漫的小伙子,即使爱这个女人,也不轻易吐出那个字儿。 见蔡钟生接了玫瑰,这也相当于初步接受了他这个人。伍子丹也感觉自己就是蔡钟生的人了,便遇事为她着想或主动为她办。 这会儿,见小野鸡不啄地上的米,便告诉蔡钟生,野鸡仔不比家鸡仔,一般不啄米吃,你要捉虫子给它吃。 蔡钟生见小野鸡站在她脚边啾啾地叫,犯难地说,我到哪里去捉虫子哦? 伍子丹自告奋勇地说,你带上这只野鸡仔,我领你到野外去捉虫子给它吃,要不,它会饿死的。 这个办法还不错,来到野外虽然没有抓到虫子,但是伍子丹会思考,他朝村头一个牛粪堆望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他折一根树枝当棍子,蹲在牛粪堆旁抠粪土,只两三下,从里面就爬出屎壳郎之类的虫子来。 由于是硬壳的虫子,送到小野鸡嘴边,它看了一眼,却不啄食。 蔡钟生有些着急,正要掰开小野鸡的嘴,想强行塞进一只硬壳虫,伍子丹把手一摇,示意她莫那么做。 他随即从粪土层底下捉几条粉红色的蚯蚓。 蚯蚓一被捉,就蜷缩成一团,这样子像可以自卫似的,未料,它们毕竟没有硬壳,一塞给蔡钟生张开来接住的掌心,小野鸡就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小小的尖喙便出动,将那蚯蚓一条条地啄住吞食。 有时,一下啄住两条,一条吞进了上半截,另一条没有啄稳,又从嘴边滚落下来。 那蚯蚓本来是蜷缩着的,这会儿意会到如此这般不能自卫,便旋即伸开细长的身体贴着地面胡乱地窜动,期望找道缝隙钻进去。可是这种改良的也是本能的逃避方式刚投入实施,就终止了。 只见小野鸡一个俯视,不偏不倚地朝那条正在忘我逃命的粉红色的蚯蚓啄去。 那蚯蚓还在拼命地挣扎,细长的身子不停地扭动,分明不肯进入小野鸡的嘴里,它知道一进去,就性命皆休。 但是物竟天择,弱肉强食的原则,小小的蚯蚓奈何不了,也无法抗拒,它生来就是野生食物链中一个最容易被征服的脆弱环节,也仿佛是为它的天敌而准备的美食。尽管它不情愿,也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生命。 这时,小野鸡麻利已将那只蚯蚓吞进嗉囊,还悠然地仰一仰脖子,仿佛怕进来的食物又漏出来了。 第十五章 拳擂吊笼 小野鸡吃了好一会儿蚯蚓,总算吃饱了。伍子丹再将几条蚯蚓扔到它面前,它只看了一眼,却不啄食了,并且拍一拍翅膀,像要起飞,可是它的翅膀尚未长硬,一些巴在上面的笋衣似的浅黄茸毛尚未煺尽,固然飞不起来。 食饱了的小野鸡从地上跳至蔡钟生的张开的手掌上,仿佛与她有特殊感情,对她信任、依赖。 蔡钟生觉得好玩,就越发宠着它。 此刻,她对伍子丹说,小野鸡吃饱了,到我家去坐一坐吧! 伍子丹点头。动身之前,他要蔡钟生将掌上托着的小野鸡给他拿着玩儿,可才递给他,小野鸡就啾啾地叫着,很不情愿地拍动着浅黄的翅膀,表示抗议。 伍子丹只好将小野鸡一向放还蔡钟生张开的手掌。 它歇在上面,平静得狠,再也不叫了,还侧仰脖子看着蔡钟生,像是对她说,我只愿意和你在一起。 蔡钟生玩味儿地扯一扯伍子丹的衣袖,你看,小野鸡只喜欢我,不喜欢你。边说边朝回家的那条土路迈动步子。 伍子丹指着小野鸡半开玩笑半生气地说,你这家伙,没有良心,我刚才从粪土里抠那么多蚯蚓你吃了,你不喜欢我也罢,连碰也不许我碰一下。 一旬后,小野鸡身上笋衣似的茸毛褪掉了,长出五彩斑斓的羽毛煞是漂亮。 蔡钟生经常来回地摩挲着它的翅膀,宠爱之情不言而喻。像要和小野鸡媲美,蔡钟生到镇上商店疋头柜撕了一卷花布,找裁缝店师傅做了一套新衣,分上装下装,上装是一件碎花外套,颜色稍淡,下装是一件花纹挺多的裙子,颜色鲜艳,尤其那花纹就像小野鸡身上的花羽毛。 蔡钟生穿着这套新衣,带着小野鸡玩耍,或在村口、或在街道,令人煞是羡慕。 一般人养宠物,都是狗哇、猫哇什么的,若说鸟,不过就是鹦鹉、画眉或者八哥。前两种鸟大都要笼养,与人勾通得挺有限。 只是八哥通人性,但它的羽毛不及小野鸡的漂亮,把这只小野鸡作为宠物养,并且让它与人沟通得那么融洽,着实不多见,甚至罕见。 小野鸡慢慢成年了,蔡钟生给它取名俏姑娘。 伍子丹看它是公的,便说不妥,不如叫它美男子,就这样喊开了。 长成成年野鸡的美男子,藉着会飞的天性经常在屋前屋后或在场子里飞来飞去,只是不像鹰隼之类的猛鸟飞得很高,很灵活,但是它飞起来拍动着花翅膀,拖着长长的花尾巴,看上去非常绚丽,像从天而降却没有着地的只在半空中表演花裙舞的仙女,光彩夺目。 照说这只能飞的野鸡可以回归自然,在丛林中生活,可是它没有飞走,就伴随着蔡钟生。 蔡钟生没有笼养它的意思,它也不需要笼养,并且不像以前未长硬翅膀的幼龄期,需要喂食蚯蚓之类的虫子,现在它像家禽一样可以啄食谷米,由人施与,也能自由觅食。 它生活在被喂养和自给的二者之间,让蔡钟生感觉不到任何压力,只感觉和它在一起有着无限乐趣。 这个时候,蔡钟生和伍子丹已经结婚了。 每当休闲看见穿着那套新装的蔡钟生出门溜野鸡,伍子丹也跟了去,却见野鸡总是排斥他。 他走近蔡钟生,野鸡就飞开,他离开蔡钟生,野鸡又飞回来歇在蔡钟生的手臂和肩头上。 这让伍子丹有些不舒服或者说生气。 为了讨好野鸡,他从膨松的细土里找出几条肉墩墩的虫子,用树叶托着拿在手里,对歇在蔡钟生面前的野鸡说,美男子,来,有好吃的。 只见野鸡走过来把几条虫子啄食后,又转过身跳到蔡钟生一边。 伍子丹走过去想抚摸它光鲜漂亮的羽毛,它却拍翅飞开,不让碰,显得薄情寡义。 蔡钟生拍手哈哈大笑,伍子丹却更加生气。 晚上就寝时,伍子丹抱着蔡钟生说,我不清楚“美男子”为什么对你好,对我坏? 蔡钟生说她也想不明白。 伍子丹就和她商议一个办法,力求“美男子”对他好一回。 定下来之后,伍子丹就呼呼大睡了。 蔡钟生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直在想伍子丹提出的问题,直到鸡叫头遍后,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依稀看见“美男子”拍动着五彩翅翼,在天空盘旋一圈,然后飞到她面前,摇身一变,成为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柳三军,她的前夫。 蔡钟生分外惊诧,既感动,又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又嫁给了伍子丹,前夫回来了怎么办呢? 国家现行的法律,不许一妻多夫,两个丈夫,也算多夫,也是违法,往法律条文上靠,还是重婚罪哩! 蔡钟生正要申辩,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要不是你死了,我怎么会再嫁人? 未料,她没有开口,柳三军就说,钟生,我死后在阴间受罪,阎王斥责我不该在春天打猎,打死了一只母野鸡,一窝野鸡仔因无娘照管给养,都饿死了,罪过在我,所以阴司罚我转世投生野鸡。现在你每天当宠物养着的那只野鸡就是我转世投生来的,我和你的情缘未尽,所以来世还要与你相依为命。但是我对你非常有意见,我死后不久,可以说尸骨未寒,你就和一个叫伍子丹的男人好上了,并且和他结为夫妻,气死我了。 蔡钟生眼睛一眨,来不及陪礼,前夫就不见了。 接着,蔡钟生又恍惚做了些乱七八糟的记不清内容的梦,之后就醒来。 天才麻麻亮,睡在身边的柳三军还在打鼾,蔡钟生把他的胳膊肘儿扯了几下,才醒来。 蔡钟生便把昨晚做的那个梦讲给他听。 他本来不信,联想到“美男子”对他不好,乃至仇视,便又似信非信,对蔡钟生说,今天你配合我,按那个办法做,看“美男子”会不会对我好。 清早,野鸡从中间屋角的吊笼里跳出来,直走到睡房门口迎候蔡钟生。 蔡钟生正在穿衣,还没有走出房门,野鸡就窜了进去,载歌载舞似的在她面前唱着跳着。 这会儿,伍子丹已披衣走到门口,野鸡一个闪身避让开,伍子丹也不看野鸡,只看那个当野鸡窝的吊笼还在晃动。 忽然忆起蔡钟生刚才给他讲的梦,便对野鸡有些莫名的怨怼,几步跨过去朝那个快要静止不动了的吊笼擂一拳,它越发晃动得厉害。 伍子丹只能这样发泄,心里有些快感,嘴里还禁不住地叫道,什么“美男子”?老子打死你。 当然他不会真的教训野鸡,因为它是妻子宠爱的宠物,如果虐待了它,妻子会痛心的。 第十六章 走西巷口 在房子里的蔡钟生此刻正用异样的目光扫视着面前跟屁虫似的野鸡。 自做那个梦醒来后,一个无声的声音在耳边责备她似的,你和他结为夫妻气死我了…… 蔡钟生摩挲着野鸡斑斓艳丽的羽毛在心里暗讲:你如果真是我前夫柳三军投生来的,我会好好对待你,你可不要怪罪我和伍子丹结为夫妻,要是你柳三军不走的话,我哪里会更弦易辙呢? 她没有说出声,也不知紧挨着自己的野鸡懂她的意思没有。 她又想到伍子丹和她商议好的办法,现在就打算实施了。便捉住野鸡放出门外,叫伍子丹进来,然后对野鸡说,“美男子”,你在睡房外静候一会儿,我们就出来的。 随即合上门。野鸡不太情愿,在被蔡钟生捧着放手之际,它将翅膀沉重地一拍,很勉强地在中间屋里边走动,边等候着,像人一样性子显得有些急躁。 片刻,睡房门开了。蔡钟生上身穿一件碎花外套,下身着一件满是花纹且格外炫目的裙子走出来。 野鸡正要扑过去,和她亲热。忽然感觉不对,又退开数步,认真观察了数秒钟,它发现面前的这个人是伍子丹,不是蔡钟生,只是换穿了蔡钟生的衣裙,它简直气死了,飞起来,伸长脖子,用尖喙直啄伍子丹的后脑勺。 伍子丹双手扪头,弓下腰身,到门旮旯里拿起一根竹竿,直朝在屋子里围绕他猛啄的野鸡予以反击。 野鸡见此,直朝门外飞逃。伍子丹手里的竹竿这时没有长眼睛,他使劲擂去,不偏不倚,将飞至门边的野鸡擂坠于地。 野鸡在门槛边蹦生几下子,就一命呜呼。 伍子丹一看,他手里的竹竿正好击中了它本来就小的长满了漂亮羽毛的脑袋,还沁出了血液。 伍子丹把竹竿放回门旮旯,叫出藏在睡房里的蔡钟生说,我把野鸡打死了,我换穿你的衣裙,它一认出来,就朝我脑壳上猛啄。他边说边摸后脑勺。 蔡钟生蹙着眉责备他,早知你下死手把它打死,我真不该听你的。 她蹲在死野鸡面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它,像是悔过,又像是默哀。 又联想到晚上做的那个梦,她有些悚惧。感觉伍子丹打死的不是野鸡,而是她的前夫,是前夫的第二次非正常死亡。 蔡钟生默默在心里说:前夫哦,你可不能怪我。 随即,她从家里找出一个布袋将死去的渐渐变硬的野鸡装入,带上一把锄头上山,来到前夫的坟茔前跪拜一阵,一边说些请前夫不要怪罪的话,一边在坟旁挖坑,将野鸡掩埋。 也垒起一个小坟,叩了几个头后才悄然离开。 一年后的农历五月初五午时,蔡钟生给伍子丹生了一个女婴,取名,伍英,生下不久,光病,三两天进一次医院。 喝满月酒庆宴那天晚上,伍子丹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放千子鞭,噼哩叭啦炸得山响,好不热闹。 可是忽然出事了,伍子丹扪着一只左眼,左眼角正流血,前来贺喜的客人问是怎么搞的,他说是刚才放鞭,夹在中间的一个花炮蹦出来炸了他的左眼。 他毕竟是当父亲的人,炸出血的左眼很痛,他也不吭声,邻人就扶着他到镇上医院。 庆宴如期进行,灯光灿亮,照着席面上的酒菜和动箸的客人。由于都知道女婴的父亲被花炮炸伤眼睛的事情,大家心里都不太乐,喝酒吃肉都默不作声,没有人来敬酒,更没有人猜拳行令。 庆宴上本该喜气盈盈的,却少了那份喜气。 当然有人一边吃喝一边与邻座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你看,这伢儿八字太硬,稍有一点命理常识的都懂,女孩出生碰到三个“五(午)”不好,若是男孩就好,常言道:男孩要午不得午,女孩要丑不得丑,女孩要是在半夜丑时出生才好。 当然更多的客人担心伍子丹的那只受伤的左眼会瞎,思虑得多的亲朋好友,有的甚至吃着再有滋味的菜肴都觉得没有滋味。 还好!几天后,伍子丹就康复出院。 可是女儿伍英又住进了镇卫生院,当然是她的妈妈照顾。 有一次,伍子丹在家里熬一钵子黄豆煨猪脚,送到镇卫生院去给蔡钟生吃,说吃了发奶。 蔡钟生望一眼病榻上刚打完吊针哭累了才静静入睡的伍英,又回过头对伍子丹说,你知道吗?你在医院诊眼睛的几天,伍英在家里好端端的,没有病,你一回来,她就病了,不知是什么原因。 伍子丹说,这是巧合。你这次把伍英的病治好,抱她回家,我就在家里不走,看她病是不病。 这次也怪,伍英身上发烧,就是难以退烧,在医院住了一旬都没有完全退烧,却不能出院。 医生还催缴医药费,而且数额不小,大几千元。 蔡钟生着急,在丈夫送饭来的中午见面时要他送钱来。 家里哪有这多钱?伍子丹也着急了,他在返程路上边走边想,别无他法,唯有卖掉家里那条几百斤重的黄牛凑钱。 第二天,伍子丹就把黄牛牵到宰坊卖得2500元钱,送到医院刚好还清欠款。 第三天,伍英的病情稍有好转,蔡钟生就抱着孩子出院了。 第四天晚上,孩子的额头又有点发烫,属于低烧。 蔡钟生打算暂缓送医院,一则孩子这病治好了又复发,反反复复,她对医院的治疗效果产生怀疑;二则医药费的负担不轻,没完没了地把钱往医院里送,谁能受得了?而且也拿不出,家里唯一的一头黄牛都卖了,丈夫这两天郁郁寡欢的,孩子就这样病下去,家里会穷得喝西北风。 蔡钟生又考虑孩子是不是犯邪了,得找附近东方山东方寺里的法师看看。 第五天上午,她就抱着依然低烧的孩子到东方寺去。 法师看着孩子合掌叫一声阿弥陀佛,让她抱着孩子到大雄宝殿焚香拜了诸佛菩萨,然后引到精舍坐定,听蔡钟生叙说孩子患病经过。继而备了一杯符水给孩子喝了。 蔡钟生还请法师在符水里放了一些白糖。 她从寺里的五观堂借来汤匙,慢慢地喂下去的,要不,清白的符水,孩子不会喝,即使喂到嘴里,也会返吐出来。 在喂符水时,法师告诉蔡钟生,这孩子孽障重,所以易生病。饮下符水后,病会好的,不要怕。 果然,出了东方寺从东方山下来,孩子就退烧了。 蔡钟生顺便抱着孩子到镇上西巷口,找一个算命瞎子给伍英排了一个八字。 算命瞎子又问了孩子父亲的生庚时辰,便惊诧地说,哎呀,不好,你这孩子八字硬,与他父亲的八字相克。他父亲的八字也硬,相当于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因此,不是小伢生病,就是小伢的爸爸生病,总有一个人会病。 这让蔡钟生犯急了,她问有没有解救办法。 第十七章 摘朵野花 算命先生说,小伢和大人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生活,也就是说不能同在一个家庭生活,必须有一个人离开,要么把孩子给人抱养,要么大人到外地生活,不回到家里来。 蔡钟生联想到前些时的一天晚上,给孩子请客喝满月酒,一个花炮炸了她父亲伍子丹的左眼,伍子丹住院几天,孩子没病,好端端的,伍子丹出院回家后,孩子当天就病了。 蔡钟生抱着孩子回家,非常忧悒,又有顾虑,没有把算命瞎子所说的话告诉丈夫。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怪梦:一只野鸡跑到她面前,很面熟,正是以前伍子丹打死的那只野鸡,正要问它,那只野鸡却先开口了,蔡妈妈,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现在的丈夫对我太差,还用竹竿把我活活打死了。告诉你,你生的宝贝女儿就是我转世投生来的,我之所以投生到你家里来,就是为了找伍子丹讨债。 蔡钟生正要申辩说,你不能苦了我呀。 话未讲完,才一眨眼,那野鸡不知怎么就消失了。 这时,孩子的哭声把她吵醒。蔡钟生把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喂奶才不哭了,但自个儿心里不是滋味,因为在梦中听说伍英是那只野鸡投生来的。 她的一只手正托着孩子的背,竟然奇怪地感觉托着的是野鸡的背。 几天后,孩子又在低烧发病。 伍英压在心里的话还是对丈夫讲,子丹,算命瞎子说你的八字与伍英的八字相撞,你们两个在一起,不是她病,就是你病,反正不顺。 她把梦见野鸡所讲的情况保留不说,怕说了伍子丹心里承受不了。 伍子丹听蔡钟生所讲,愣了片刻,联想到上次给孩子做满月庆宴自己的左眼炸伤,他认为就是不顺的应验,心里老大不高兴,而且立马拉长了脸。 蔡钟生一手兜着正在嘬奶的孩子,一手比划着说,为了平安起见,要么你离开这个家,要么孩子离开这个家,否则就不安宁。 伍子丹说,我离开这个家显然不可能,就把孩子送人抱养吧! 蔡钟生说,孩子太小,我舍不得,让她长到半岁大再送人抱养,我就放心了。 伍子丹说,把孩子送到我的老家柳树庄去让我的妈妈代养吧,何必送人?毕竟是我们的骨肉。 蔡钟生苦笑一声说,那也得让伍英长到半岁大,我建议你回老家柳树庄住半年再回来,我才把孩子送到柳树庄去。 伍子丹说,只能这样。 伍子丹离开这个家后,孩子的病果然就痊愈了一段时间。 不久又发病,不但浑身发烫,而且眼睛睁不开,或半睁着,眯成一条缝儿。 蔡钟生一看,这孩子的症状像是失魂落魄了。 她找到邻村的刘半仙,刘半仙说,这孩子走胎了,犯了走胎煞。 蔡钟生感到奇怪,自己还没有说话,刘半仙就了解了情况。 她深信不疑地问,该怎么救孩子?刘半仙告诉她先把孩子的魂魄收回来,再做法事,就能得救。 蔡钟生按刘半仙的交待,连续三天晚上,站在自家敞开的门口朝外放开嗓音自喊自答,伍英回来吗?回来了!一连数声,声音由大变小,直到自己回到孩子所睡里屋的位置为止。 约10分钟左右,才关上房门。 听刘半仙说,孩子的魂魄附体了,还有可能丢失,因为煞气重。要是伍英的魂魄离开原身到别的地方投胎了,无论是人胎,还是其它动物的胎卵,只要那边的一生出来,这边的人由于魂魄回不来了,就会死去。 为了排除关煞,保住孩子的性命,蔡钟生还是按刘半仙吩咐的办。 她弄来一只公鸡,用刀子割破喉管,将公鸡血抛洒在孩子所睡的床底下。这挺奏效,当天晚上,孩子不但退烧了,还睡得很安宁。 丈夫走后,蔡钟生一个人伺弄孩子,又要做活,有些吃力。 但她很坚强,因为心中有个信念支撑着,只等孩子满了半岁,就送人抱养,那时候丈夫回家,自己不就轻松了么? 可是一些必须做的笨重体力活,她不能做,也拖不得。 那天晚上,她解手到茅厕里去,臭烘烘的捂住鼻子或屏息忍一下,倒也无所谓,问题是粪坑里的脏物好久未取,因塞满了而隆起老高,人一蹲下来,弄得不好,光腚子就会触到粪便。 这可不行,蔡钟生第二天上午,把孩子哄睡在摇篮里,并在摇篮口子上横放着一把火剪压邪,便放心离开。 她到茅厕里去取满两木桶人粪,挑出来,准备给山边的几厢菜地施肥。 她挑一担粪经过竹林时,看见邻家汉子邱得财牵一头黄牛从竹林里出来。 她也不经意,未料,邱得财把黄牛拴在竹林里,就匆匆走到蔡钟生身后,亲切地叫一声老弟媳妇。 见蔡钟生回过头,他笑嘻嘻地接道,怎么你男人伍子丹不挑粪,由你这个瘦弱的女人挑粪? 蔡钟生不搭讪,挑着粪担继续赶路。心想:我们是同村人,我家的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难道不知道?真是明知故问。 邱得财当然知道一点,他这么说,只想与蔡钟生套近乎。蔡钟生身段苗条,人也俊秀,邱得财暗中垂涎于她,只是没有机会。 这会儿碰见了,他的那颗贼心噗噗直跳。 见蔡钟生没有理睬他,只听到那条套住两只粪桶的弧形竹柄的扁担,在她时而换挑的两边肩膀上因摩擦而发出“呢呃呢呃”的响声。 继续跟进的邱得财对她说,老弟媳妇,你歇歇,让我帮你挑。 不用。蔡钟生挑着这粪担走了一段路已是满头大汗,她还真想有个人帮忙,但又总觉得不好意思让人帮忙,因此不松口。 邱得财就跑到蔡钟生前边去,转过头和她正面相向,并且双手伸开拦住她说,你歇下粪担吧!我帮你挑,算不了什么。 蔡钟生只好停下来,将拿在手里的扁担递给他,并看着他浅浅的一笑,客气地说,谢谢邱哥。 邱得财说不用谢,扫视一眼这两桶粪,问蔡钟生怎么没有拿粪瓢来,说没有粪瓢不好泼洒,你是忘记了,还是你家茅厕里没有粪瓢? 蔡钟生说她确实忘了拿粪瓢,因为她是头次挑粪,不是迫不得已,见茅厕坑里的粪堆得太高,几乎堆不下了,她是不会挑粪的,都指望男人回来挑,可是男人暂时还不能回家。现在她才感觉到女人没有男人支撑,还真是吃不消。 她对邱得财说,真不好意思,我这就转去拿粪瓢。 邱得财点个头,挑起这担粪就走。到了山麓下蔡钟生的菜园子里,他就歇下来,暗里对自己说,我要不是喜欢她那副俊模样,还真不会帮她挑粪。 邱得财的潜意识里对她有一种欲望,碰了面,欲望更强烈。 就这样胡思乱想之际,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飞到菜园那边,落在一枝不知名的野花瓣上,它的翅膀是绿色的,花瓣儿是红色的,这让邱得财产生了一丝浪漫的冲动,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巴望捉住那只绿蝴蝶,然后摘下那朵红花,等蔡钟生一来,他便迎上去,将藏在背后分别持蝶和花的两只手突然伸出来,送到蔡钟生面前,带意思地说,这像不像绿叶配红花?并以此为题和她调情。 可是当邱得财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只歇在红花上的绿蝴蝶时,刚要伸手捏它的翅膀,绿蝴蝶机灵地飞逃了,像一道绿光在眼前一闪,就融进了空旷的天空。 第十八章 喝杯糖茶 邱得财有些失意地跺脚,但还是伸手将不知名的野红花摘下来,送到鼻尖上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他自言自语地感叹:要是把俏丽的钟生搞到手,容易得像摘下一朵野花就好。 邱得财转身看见蔡钟生远远地走过来,她一手拿着粪瓢,一手抱着婴孩,已走到邱得财替她接挑粪担的那段路。 钟生,你快点走。邱得财看见她有些激动喊出来。可刚喊出来,又觉得不妥,蔡钟生毕竟抱着孩子,要是走快了,一个趔趄,摔倒了,自己还背过。想到此,他后悔不该叫喊。 这时,一股清风从蔡钟生行走的那个方向吹来,吹得树木摇摆着低头。这让邱得财感觉刚才的叫喊声蔡钟生不一定听到了,因为正好逆着风。 他还认为这个推断不错,虽然蔡钟生渐渐地走近,但是她的步子并未加快。 这样也好,邱得财不再朝她叫喊,而跳过菜园子踏上那条土坎,笑眯眯地走过去迎上蔡钟生,一手接过她递来的长柄粪瓢,一手将野红花送给蔡钟生。 蔡钟生心里一阵颤栗,神情却保持平静。 她知道这种野红花,山上到处都是,但是由邱得财摘来送给她,就有另外一种意思。 她真想把接过的这枝野红花随手扔掉,但是又不想让邱得财扫兴或者难堪。 从内心里她看不起邱得财,邱得财的脸膛黑,长相有点猥琐;她丈夫皮肤白,又帅气,根本没法比。 现在她把这种意识淡化,接过花在孩子的面前摇晃着,孩子像有点反应,闪动的眼眸,清澈蔚蓝的。 蔡钟生便以自家孩子的辈份讲,谢谢邱伯伯。 邱得财很敏感,看着蔡钟生立马声明,这朵花是送给你的。 蔡钟生不能得罪他,便抿嘴一笑,将手里的野红花举起来一摇,轻轻地讲,我知道。 这会儿,她又转移话题,邱哥,让你久等了,我抱着孩子走得慢,刚才你叫我,也不能加快步子,我还怕摔着了。 邱得财说,我还以为你没有听到哩!看见蔡钟生抱在怀里的孩子脸蛋上还挂着泪珠,显然刚刚哭过,便补上一句,真不该叫你。 蔡钟生说,你叫我是应该的,我走得太慢了。 邱得财拿着长柄粪瓢去舀桶里的粪,朝菜园的菜畦泼了几瓢,又转过头朝蔡钟生说,这挑粪,点粪的事我帮到底,你回家去吧! 邱哥,那我就不陪你了。抱着孩子在菜园边走来走去的蔡钟生顺从地打了招呼后,便踏上那条连接远处村屋的土路。 邱得财站在地畦里望着她渐行渐远的倩影,竟然忘记泼粪了,甚至那些臭气跑到鼻孔边,并且耀武扬威地钻进去,他都感觉不到臭,心里只想着蔡钟生身上的香,以至拿在手里的粪瓢好久没有动,就像他一样傻乎乎地斜挺在那里。 当蔡钟生的背景远远消逝后,他才动手干活,一桶粪几舀几舀就见了桶底。菜园子已有一块菜畦被泼湿,沾粪的土坷垃变得泔黄。 接着他又去舀另一只桶里的粪水泼洒在另一厢菜地,劲头依然很足,这是因为蔡钟生那个女人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要是快点泼完粪,返回到她家,又可以看见她、欣赏她、讨好她,直到让她接受自己。 不到数分钟,就把两桶粪泼完了。 他挑着空粪桶返回到菜钟生后屋时,故意大声叫,钟生,我开始挑第二担粪了。 蔡钟生麻利从内房出来对他说,你觉得吃力就不干了吧?歇一歇,我筛杯茶你喝。 邱得财嘴里喊别客气,别客气,顺手把粪担放在茅厕边,迎着蔡钟生说,喝口茶可以,我正是有点口干。 到屋里来喝。蔡钟生本来想送一杯茶来给他,觉得茅厕在这儿,环境不好,便请他请屋。 邱得财“嗯”了一声跟着她从后门走进正屋。那也是一间堂屋,收拾得挺干净,虽然是土地板,却没有明显的灰尘。 一张小方桌靠着北墙,上面放着一只陶瓷花瓶,正插着邱得财开始送给她的那枝野红花。 邱得财瞟了一眼,心情激动,立马脸上就露出笑容。他心里暖乎乎的,因为他送的花,何止是花?是一份感情,蔡钟生把它插在花瓶里,说明她已经默默地接受了他。 他更感动的是,蔡钟生早已把筛好的一杯茶放在桌上,见他进屋,便端起茶递给他,没有说一句话,但那动作娴雅默契,比说一百句话都强。 他接过蔡钟生递来的茶杯时,还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肤香。这让邱得财心慌意乱,他嘴里吐出谢谢你三个字,本来可以挺顺当地说出来,这会儿却说得结结巴巴,谢……谢谢你! 蔡钟生掩嘴扑嗤一笑,邱得财受惊似的,一屁股落坐在旁边一把因不胜负荷而发出“嚓嚓”响声的竹靠椅上。 他望一眼蔡钟生,也竟自笑了,却有些迎合做作的味道。 见蔡钟生坐在正睡着婴孩的摇窝边摇摇窝,便将拿在手上的茶杯里有些温热的茶水咂一口,他感觉很甜,分明是蔡钟生在茶水里放了糖,让它变成了糖水。 这让他更加激动,他立即拉开喉咙“呼啦”地吸嘬一口,将杯里的糖茶喝得见底儿了,还能看清杯底粘贴的几粒未融化的糖粒。 邱得财满足地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放,顺便从垂直的角度看了那插着一枝野红花的花瓶,里面装了水,装了水养着的野红花就会保持鲜艳,不会轻易凋凋落。 他这么思虑着,感觉蔡钟生挺看重他送的这枝野红花,无疑也是看得起他邱得财。 他忽然对蔡钟生大声说,你对我特好,我这就把你家茅坑里的粪挑光。 好!蔡钟生声音低,将伸开的手指朝下轻轻一弹,示意他说话不要太大声,以免吵醒了摇窝里睡着的婴孩。 邱得财没有再说话,只点头。正要走时,蔡钟生接道,邱哥,你跟我帮忙做事,中午把嫂子一起叫过来吃饭吧? 邱得财把头一摇,告诉她,嫂子不在家,到城里带孙子去了。 蔡钟生说,那好,你就在我家吃饭吧! 邱得财轻轻地说,你搞简单一点。 随即他与蔡钟生对视一下,蔡钟生有些羞涩地眨着眼睛,他便微笑着转身走出后门。 该章节已被锁定 邱得财费了很大劲,开始从蔡钟生肩上接挑的一担粪不算,又来回挑了三担粪,才把茅坑里的粪挑光,并且都泼洒在菜园里去了。 在返回挑第二担粪时,蔡钟生走到后门见他满头大汗,就从屋里拿出一条毛巾给他擦。 邱得财见毛巾干干净净,上面还有粉桃印花,看上去很漂亮,便伸手一推,说这么好的毛巾别弄脏了,不用不用! 他自个儿抬起手,用手袖在额壳上一揩,一排沁汗就干了。 蔡钟生把毛巾递到他面前,没有缩回,只是顺着他的视线挪动了一下,看着他真切地说,邱哥拿着,毛巾不就是用的? 邱得财未能拒绝,就接过毛巾,拿在手里柔软柔软的,很舒服,这又让他激动了。他暗里想:要是一把抓住蔡钟生的手,肯定比这条毛巾还要柔软舒服。 但他没有,碍于这会儿自己的手有些脏,要是唐突地捏她一下,不是不可以,首先自己通不过,凡事不能性急,要等条件成熟。他不只是满足于捏她一把就了事,还要好好地感受。 他认为这个机会跑不了。不过亲近她之前,要把自己的身子洗干净才对。 蔡钟生见邱得财没有用她的毛巾揩汗,而是睁大眼睛看着它,像看一件宝物,然后将它叠成一个方块放进裤腰荷包。 她忽然感觉邱得财已将这条毛巾当作一件信物对待,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以至对他说出邱哥,毛巾是给你用的。之后,她的声音不自然地颤抖。 邱得财扬起脸说,我会用的。随即朝她点一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又挑着粪担走了。 邱得财转来挑第3担粪走出茅厕时,蔡钟生把饭菜都快弄熟了,准备得较为丰富,锅内有肉,瓶里有酒,碗里还有花生什么的,只等邱得财再次转来,就可以端上桌了。 可是这一趟等了许久,都没有看见邱得财转来。 这时候,太阳光照着门前的几棵树,那影子和树身已经重合在一起,看不见影子了,这说明正是中午。 怎么还不见邱得财挑着粪桶从菜园里返回呢?蔡钟生带着疑问,走出后门瞄一瞄。 由于屋后的竹园成为屏障,她看不见要拐个弯才能望到的山麓边的菜园。 出了后门,她又禁不住走进茅厕,发现茅坑里的粪掏干净了,心里就对邱得财充满了感恩,甚至感觉邱得财比丈夫伍子丹更能吃亏。要是伍子丹挑粪,他也挑过粪,顶多挑两担就不挑了。 蔡钟生从茅厕里出来,又从后门走进正房抱起摇篮里已经醒来的婴孩伍英,幸好,还没有哭,也没有尿湿。 她兜着伍英,迅速出了前门端尿。伍英的屁股下是一个沟坎,她没有屙尿,却叭咔叭咔地屙出了一泡稀屎。 蔡钟生把孩子收拾干净后,又抱着孩子从后门出去。她绕过竹园,上了那条土路,转过弯,便站着朝山麓下自家菜园的方向望去,却不见人影。 邱得财上哪儿去了呢?蔡钟生只好转身往回走,看他是不是回到他自家去了。 走了几步土路,她又反转身再朝自家菜园方向看,巴望邱得财突然从菜园上面的树林子里钻出来。 可是仍不见邱得财的身影,她的目光还朝远处的树林扫视了数遍,依然是树林。 她只好返回,走近后门,又来了尿意,便旋即将抱着的孩子送回屋里放进摇窝。 孩子是醒着的,见大人丢开她便哭。哭一会儿也没有关系,内急的蔡钟生快快走进了茅厕蹲在茅坑上方便时,发现墙边放着两只空粪桶,而且包括靠墙放置的粪瓢都洗得挺干净,上面还有湿印子,这说明邱得财在自己抱着孩子出后门找他之前来过,那么他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呢? 邱得财应该从后门进屋陪着自己坐一坐才对呀!马上就要吃饭了,他是不是回到家里去了呢? 蔡钟生带着疑问,迅速把裤带拴紧,走出茅厕,从后门进屋将摇窝里哭得够呛的孩子抱起来,直接踏过前门,朝邱得财家走去。 到了他家屋前,大门关住了,屋里却有响声,像是水的响声。 蔡钟生叫道,邱哥,你不是答应到我家吃午饭的,怎么把粪桶往我家茅厕里一放,人就走了呢? 哎,我在洗澡,洗完了马上就来。屋里传出邱得财的话音。 蔡钟生似乎恍然大悟,他挑一上午粪,四体汗流,脏兮兮的,是该洗个澡,要不,身上还做气味。 这会儿,她冲着邱得财家的大门说,那我就在自己家里等你,你快来。 蔡钟生回去坐在堂屋里给孩子喂奶,孩子“巴咭巴咭”嘬饱了奶水,两个眼皮就开始打架,慢慢粘在一起,就睡着了。 蔡钟生的脖子已经潮红,挺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说邱哥,你坐。 邱得财未立即找一把椅子坐下来,而是俯首打量自己刚换上的蓝衬衣,从上到下看,从左到右瞧,领口、袖口,还有一排扣上的扣子,都干净、利索。 他又抬起头,望着将孩子轻轻放进摇窝里入睡的蔡钟生,满脸含笑地指着她的胸衣说,钟生,你低下头看看。 蔡钟生便看自己的胸衣,发现上面有一颗纽扣扣错了扣眼儿,她干笑着立马解开扣正,头不停地摇,仿佛要摇落自己一脸的难堪。她嘴里说,别笑我。 我不笑你,只是那颗错位的扣子好笑,我帮你做了一上午事,该不会帮错了位吧?这么讲的邱得财见蔡钟生进厨房将弄熟的菜端上饭桌,还拿起酒瓶筛一盅酒放在桌上,他便坐到桌边。 蔡钟生也拿一个盅子筛一点酒,朝他举起来说,不谈其它事了,喝酒吧,我敬你! 邱得财一饮而尽,把盅底亮给她看。 蔡钟生盅里的一点酒没有饮完,又给邱得财满上一杯说,怪酒不怪菜,你好好喝。 邱得财盯着她的杯子,由于不是透明的,他站起来一看,对她说,你也该把那一点酒喝完。 蔡钟生搛一块豆板酱炒的油亮喷香的猪肉放在他碗里讲,男女有别,我不敬你的酒了,只敬菜。 邱得财赞同她的观点,边吃肉边分辩,那一点酒喝了,不会醉倒你。你喝完后,再不求你喝了。 蔡钟生也爽快,端起酒盅,将剩余的一点酒往嘴里倒,一仰脖,就咽下去了。她张开嘴哈一口气,感觉辣。 邱得财把拇指一翘,说好样的,然后再次将满满的一盅酒一咕噜咽进咽喉。他有一斤酒的量,喝下去倒感觉爽而香,人也兴奋了,脸有些微微发红。 这时,蔡钟生还来不及给他筛酒,他自个儿就拿起酒瓶满上一盅,拈一粒花生丢进嘴里嚼得脆嘣嘣地响。 他边吃边讲,这红皮花生就像生在南国的红豆,你听说过吗? 蔡钟生喝酒嘴辣的感觉还没有完全稀释,把邱得财说的话没有认真听,便反问他说什么。 邱得财就改变表达方式,这红皮花生就像红豆,此物最相思呢!就像我对你的相思。 我值得你相思吗?蔡钟生边说边夹一粒花生丢进他面前的碗里。 你当然值得我相思。邱得财又将面前的那盅酒一口喝干,胆子也变大了,坐着的他竟然把腿一伸,钩住蔡钟生的脚。 蔡钟生脸一红,故意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该章节已被锁定 邱得财盯着她看的眼里荡漾着一丝坏笑,用筷子拈起碗里的一块豆腐笑着说,我想吃豆腐了。 吃就吃呗!反正满桌菜,你吃光才好。蔡钟生低着头说。 邱得财把钩住他的脚放开,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蔡钟生讲,我想吃你的豆腐了。 我没有豆腐你吃。蔡钟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见他走拢来,她突然双手扪住脸。 邱得财孔武有力,也凭着一股酒劲,伸开双手从左右环过她的身子,将坐着的蔡钟生抱起来,然后揽在怀里,紧紧地箍住她的身子,直朝她的睡房走去。 刚走进睡房,蔡钟生说,把前门关住上紧闩。 邱得财将她丢在房里的那张空床上,便折回去关紧前门。 蔡钟生许身于他完全出于感激的心理,当邱得财回到她的睡房迫不及待地褪尽内外衣,胸部露出一把黑毛来时,一副很有男人味的粗犷模样镇住了她。 相对而言,无论是她的第一任,还是第二任男人都没有邱得财壮硕,这让她本能地激动。她的眼睛微闭,感觉身子在颤抖,但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一件也没有脱。 蔡钟生感觉这个老男人虽然老土,却一点也不逊色于情场老手。这一刻,她被这个为了得到她而几乎在设套的老男人套住了,只得就范。 当彼此的身体都感到特别销魂的时候,忽然听到孩子在哭。 显然睡在摇窝里的孩子醒来了,蔡钟生悄声说,快点。 在女人的“伊甸园”里还没有尽兴的邱得财寻思道:鬼伢子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太扫兴了。 看到蔡钟生麻利穿衣下床,他拿来裤衩没有穿,只是遮住下体,坐在床沿,对蔡钟生说,你把孩子喂过奶,哄睡了,再来,我等着你。 约一刻钟左右,孩子安静地躺在摇窝里,蔡钟生回到睡房,正要伺候重振雄风的邱得财,忽然听到屋外有人叫喊邱得财,说他家的黄牛犟断了桊绳,跑到邱满福家的稻田里吃稻谷…… 这让二人都很紧张。要不是在这里行苟且之事需要掩饰,邱得财早就应声并且旋即动身出门找牛去了。 可是现在他只能装聋作哑,就当没有听见有人叫他,他搂紧蔡钟生的身子镇静地压低嗓音说,宝贝,不要管这事,我家黄牛吃了邱满福家的稻谷,不就是几棵稻谷?到时候赔吧!为了你,我赚了幸福亏了钱财也值! 屋外叫喊他的不是邱满福,是邱满福的妻子田桂芳。 邱满福已经把邱得财家的黄牛从田畈赶到山上,但担心黄牛再从山上下来,趁人不备又跑到田畈侵害庄稼,就叫田桂芳到邱得财家来找他。 可是走到他家屋前,见门上一把“铁将军”,便绕到相邻的蔡钟生家的房屋前叫喊,却见蔡钟生家的前门关闭。 一般情况下,乡下人中午即使睡觉,也不会关门,晚上睡觉才关门。可现在中午都关门了,田桂芳就猜想:一是蔡钟生的屋里可能容留有野男人,因为她丈夫不在家;二是可能在屋里的人要隐讳什么。 怀着好奇心,田桂芳叫了几声邱得财没有回应后,她便不叫了,悄然凑近蔡钟生家的房门,听到里面有动静,继而是女人痛快的叫床声。田桂芳又这么考虑:也可能是蔡钟生的男人回家了,夫妇俩久别如新婚,久旱逢甘雨,难怪大白天都把大门关上。 田桂芳从蔡钟生的屋门前悄然离开,到村子的那头一边叫喊邱得财,一边向人打听邱得财,都摇头说没有看见他。 没有办法,她到田畈去守候,要是邱得财家的黄牛再从山上奔窜下来,可以赶开它,免得再吃她家田里抽了穗儿的稻谷。 约半个钟头后,在田埂上彳亍行走的田桂芳偶尔一抬头,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竹园里出来,正沿着一条土路朝这边田畈走来,那不就是邱得财吗? 他越走越近了,手里还拿着一截绕成圈儿的麻绳,左顾右盼,很着急的样子。 田桂芳拉开嗓子叫,邱得财,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哩,你到哪里去了喔?我到处找你,嗓子都喊破了,你总算出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都烦死了。邱得财清楚田桂芳要说什么,因为他和蔡钟生在屋里偷情时,就听到她在屋外叫喊他,说他家的黄牛吃了她家田里的稻谷。 这会儿,邱得财故意绕开话题,田嫂,我家的黄牛拴在竹园里,不知怎么犟断了桊绳。 说着,他抖开手里拿着的一圈绳索问,你可看见了我家的黄牛? 田桂芳一阵苦笑,也不立即回答,而是引领他察看自家稻田里一排啮没了稻穗的青秆稻茬说,你的满福哥不光看见你家脱了桊绳的黄牛,还把那害人的畜生从这儿赶到山上去了,要不,我家稻田的稻谷会被吃光。 邱得财哼一声,赖皮地说,我不相信是我家的黄牛吃了的。 田桂芳生气地讲,我会赖你家的黄牛吗?你既然这个态度,那好,这一排啮了穗子的稻谷非要你家偿还不可,至少要偿还50斤稻谷,折钱也可以。 你做梦去吧!凭什么说是我家的黄牛吃了你家的稻谷?我没有看见,我怀疑你是诬赖哩。邱得财装腔作势地顶撞一番后,板着脸孔,走过田埂,管她田桂芳在身后怎样数落,他都充耳不闻,快步越过田畈,踏上山路,钻进丛林,急着去找自家的黄牛。 田桂芳气得咬牙切齿,心里想:你邱得财不认错,不赔偿损失,我就有办法对付你。 第二十一章 听到动静 她回到家把邱得财赖皮不承认自家黄牛吃了她家稻田里的稻穗和邱得财那种生硬态度,都跟丈夫邱满福讲了。 邱满福正在打扫门前的院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田桂芳拿出一把镰刀挥动着对他说,你去找邱得财算账,要他家赔偿50斤稻谷,折钱也可以。 邱满福一向忠厚老实,抬头望着妻子说,我们可以警告一下邱得财,要他今后把自家的黄牛看紧,下次要是再脱了桊绳,跑到田里吃稻谷,就非打断它一条腿不可?至于要他赔偿的事儿就算了。 田桂芳把手里的镰刀再次挥动着,强硬地讲,不能算了。不要他家赔偿可以,他家畈里也有稻谷正在抽穗扬花,我这就去割倒一片,让他家也造成损失,彼此都拉平。 邱满福放开扫帚,伸手去夺她手里的镰刀,没有夺过来,却把她抓镰刀的那只伸到一侧的手捉住了,厉声说,桂芳,这种事做不得的,牛是畜生,你也是畜生吗?牛吃了几棵稻谷情有可原,你拿镰刀故意去割人家的稻谷穗子,能把我们家的损失补回来吗?即使能够补回来,也不能这么做,何况不能补回来。为了出口气,企图给人家造成同样的损失而拉平,你的心肠也太狭窄了。 田桂芳似乎被说动,她悄然一松手,那把镰刀就掉落在地上。 她仍不服气地说,满福,得财在欺负我们家,你也让? 邱满福说,谈不上欺负,我就不相信得财巴望自家的黄牛跑到田畈吃我们家田里的稻谷。他边说边踢开脚边的那把镰刀,继续训她,你若真要做出过分的事儿来,性质就恶劣了。 田桂芳心里还是不服,虽然听丈夫劝,不做出格的事儿,但是嘴里仍唠叨,这样子忍让,别便宜他了。 晚饭时,她又对丈夫说,满福,我们不要得财家赔偿损失,总得找到得财把话说清楚吧!免得他还以为我们好欺负,还以为我们家的稻穗不是他家的牛吃了的。 邱满福嗯一声,把筷子一放,从桌边站起来说,找得财说说也有必要。 田桂芳本来在收拾碗筷洗刷的,这会儿就先放着,催促邱满福出门,她才关上门。 从邱满福的后头加快步子赶到前头,沿路邻里左右的房屋都亮着灯光,可是走到邱得财家屋门前,发现屋里一团漆黑,难道他到山上找牛还没有回? 田桂芳思虑着对丈夫说,我们再绕到邱得财家屋后去看看。 邱满福便走到屋后朝窗户里一瞄,还是没有灯光。 跟来的田桂芳说,管它有没有灯光,我想到他家后院的牛栏里看,有没有牛,如果有牛,说明得财回来过。 正说着,听到牛的铃铛声,是从他家后院牛栏里传来的。 田桂芳说,不需要看了,这说明得财把牛找回来,又出门了。 邱满福回转身边走边说,他晚上会上哪儿去呢? 田桂芳便拉开嗓子叫了一声邱得财,立即又不叫了。心想:白天自己到田畈去,就他家牛吃稻穗的事和他说话不投机,他生气了,现在就是当面喊他,他也不一定会理睬,何况邱得财还不知上哪儿去了。 田桂芳抬手扯了一下丈夫的衣袖说,你沿着四周的村屋喊一圈看他答应不答应。 邱满福把手一摇,说算了吧!明天再找他,我就是按你的意思喊,他也不一定答应。他知道我们家会找他的麻烦,是不是躲了? 怎么会呢?得财根本不怕人,为这点事他会躲吗?他知道我们家不狠,就更不会躲了。田桂芳这么分析,邱满福认同。他说,就算他不是躲,我现在喊他,假如他在别人家里答应了,我们找过去,当着别人的面训斥他,他会更加不服。就是有理也争不出理来,我看我们还不如回家,这个时候找他不合适。 田桂芳却有些不依,说我们就在得财家门口等一等,有可能我们刚走他就会回来。 邱满福走到邱得财家屋前门边又止步,就按妻子说的在这里等一等。 约等了两三分钟,田桂芳就等得不耐烦了,丈夫还在邱得财家门口休闲散步一样边转动身子,边不慌不忙地等着;她则朝有灯光的地方边走边看。 那灯光都是从人家的屋里透射出来的,映照在外面的光线都变得淡淡的,若遇到树枝等物体屏障的疏离就显得斑驳朦胧。 田桂芳走在暗处看有灯光的人家容易,人家从灿亮的屋里看外面朦胧中的她就不容易。当然人家心里没有揣着事儿,不会无缘无故地朝外看。 田桂芳就不同,她要找邱得财,看他在哪一家串门。 她悄悄地瞄了开着门或半掩着门的两三户人家,没有发现邱得财,就继续朝有亮光的人家屋门口走。 靠近蔡钟生家屋门前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因为里面有人说话,像邱得财的说话声,她凑近门边,门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她就站在那儿听,边听边朝门缝里瞄,这一瞄,令她惊讶,屋里不见蔡钟生的男人伍子丹,只见邱得财这个男人坐在一把大靠背椅上,蔡钟生也坐在他身边。 他一手环过蔡钟生的腰,一手搭在她露白的膝盖上说,钟生,今天帮你家挑粪,忘记照看我家的牛,我开始把牛拴在竹园里的,它犟断了桊绳,颠窜到畈里吃满福家田里的稻穗,满福的婆娘还要我赔偿损失,我可不干,不过得罪了她。 蔡钟生说,你怎么不赔? 邱得财说,我不承认,没有亲眼看见我家的牛吃他家田里的稻穗,又没有人作证,我凭什么赔? 你也太耍滑头了。蔡钟生侧身扭过脸看着邱得财说,还用指头在他额头上戳一下。 邱得财说,还不是为了你,忘记了牛。说着他搬起蔡钟生的身子直往睡房走去。 田桂芳从门缝里看得一清二楚,她也明白了,自家田里的稻穗之所以被邱得财家的黄牛吃,是因为他分心了,被蔡钟生这个人缠住了。 田桂芳想:中午来听到她家房里有动静,还以为是她家男人伍子丹回来了,现在看,这问题复杂了。 她真想叫出声,让这一对男女出丑,可过细一想,这么做不合适。眼下本来只与邱得财有点小矛盾,如果借此一闹,邱得财不就与自己结仇了?连蔡钟生也会和自己结仇,犯不着。但是不整一整邱得财,她心里又不舒服。 于是,田桂芳迅速回返到邱得财家门口对正在等候的丈夫说,满福,还等什么?邱得财和那个屋里走了男人的蔡钟生缠在一起,不信,你过去看。 又觉得这样说还不足以表达问题的严重性,就马上纠正说,不是看,也不能看,我带你过去站在蔡钟生家睡房外墙的窗户下可以听到里面的动静。 邱满福说,有这等事?说着他就跟在田桂芳后面走近蔡钟生家的房屋,快近了的时候,他们放缓脚步,几乎是踮着脚走,尽量不弄出声音。 来到蔡钟生家睡房的墙根下偷听,离墙根两米高的位置有一扇窗户,窗扇关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能够听到里面弄出的隐隐约约的响声。 邱满财听了片刻,就碰一碰田桂芳,用气流说,走吧!没有什么好听的。 田桂芳却不肯,也许丈夫在这儿,她胆子变大了,又生出一种企图让他们俩在众生面前显得难堪的念头,当然她的情绪还没有膨胀到极至,还能够勉强控制。 第二十二章 悔卖肥羊 这时,她同样用气流对丈夫说,满福,叫吧!今晚正好捉住他们,让他们俩在全村人面前丢人现眼。 邱满福虽然老实,却有城府,他麻利伸手捂住田桂芳的嘴巴说,千万不能。快走,快走,免得惹了是非,与人结怨,不必要。 这话正好点中了田桂芳的理性神经,她内心深处也是这么想的。 遂跟丈夫一起回家去。一走过蔡钟生家的房屋,田桂芳就对丈夫说,满福,没有整一整邱得财那家伙,我心里不服哦! 邱满福说,要整邱得财,也会把蔡钟生带进去,他们两个都要完蛋。 田桂芳说,带进去不就带进去,不是蔡钟生那个狐狸精勾了邱得财的魂,邱得财哪会连牛脱了桊绳都不管,只管与蔡钟生图快活。我看,我们家水田里的稻穗被邱得财家的牛吃了,与其说是邱得财的问题,倒不如说是蔡钟生的问题,是蔡钟生造成的,这件事细究起来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边说边伸手拍打丈夫的肩膀,满福,你有什么办法整他们吗?要整两个都整。 整他们太容易了。邱满福扬起脸轻描淡写地回答,却没有把整他们的办法说出来,只是卖个关子,田桂芳再怎么问他也不讲。 硬要他讲,便讲,到时候你会看到邱得财和蔡钟生的可耻下场。 伍子丹回到柳树庄已一个月有余,心里自然惦记着蔡钟生母女俩,总想回家去看看。 他思量着:即使自己的八字硬,这么久没有回家,要是偶尔回家一趟,不至于又让孩子伍英受到克害而生病吧?想到伍英生病的情景,他就不寒而栗。 好在回到家,每天就是放羊。羊群在山坡上静静走动,就像白云在山坡上静静滚动。 放牧的环境够闲适,山上的空气也好,若不是要看管一群羊,简直就像神仙一样悠闲自在。 伍子丹常常仰躺在树阴下的草坪上闻四周的野花香,听树上的鸟儿叫。只要羊群走远了,他才爬起来跟过去,又换个有树阴的位置躺下来,一则便于看管,二则可以图舒服。 那天,父亲伍加光从村畈赶到羊群放牧的山坡上,叫一声伍子丹。 伍子丹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望着正站在一只公羊前的伍加光回应道,爸,我在这里。 伍加光说,子丹,家里的稻田要追肥,没有钱买化肥,我打算牵一只羊到城里卖钱,有了钱,再买一包尿素回来。 爸,让我牵羊去卖钱,保证买一包尿素回来。你就代我看羊。伍子丹说着,穿过荆棘丛生的一条山路,再绕到伍加光的面前,伍加光答应可以,就将手里的绳索抖开结成一个圈儿套在一只肥大的公羊颈项上,将故意留出来的一截长绳交给伍子丹。 他说,你去卖羊可以,把尿素买回后放在堂屋里,你下午再来接替我看羊,我就回去下肥。 伍子丹不停地点头,遂捏紧圈住羊脖子的绳索朝下山的路上拽。 那公羊像预感到有什么不祥之兆,极不情愿地跟着伍子丹走,但哪里拗得过一个活人,不走时,伍子丹捡一根棍子绕到它屁股后击打,它只好颠动着,在他的牵扯下惶恐不安地下了山坡,又踏上那条通往镇上的宽敞马路。 约走一刻钟,到了镇上,伍子丹牵着那条肥公羊绕着街道叫喊,卖羊啦!几乎没有人理睬。 他便有针对性地找一个挈着一刀猪肉的汉子问,你喜欢吃羊肉吗? 汉子看着他,又望一望面前囚徒一样的肥公羊,冲着他讲,我当然喜欢吃羊肉,可是这整头羊,我可要不了。你何不牵到城里卖? 伍子丹说,镇上有人要的话,我何必到城里去呢?那么远的路。 汉子倒有点子,指着镇北街一排肉摊说,反正这羊在城里是杀,在乡里也是杀,何不就卖给卖猪肉的屠户呢? 伍子丹不停地点头,认为这个办法不错。果然就找到一个屠夫以猪肉价钱卖了这头肥公羊,得钱1500元。 他刚走离肉摊不远,另一个屠户跟来了,拍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头,正要问什么事,那屠户已先开口,唉,你还有羊卖吗? 伍子丹一想,家里养了近百头羊,但卖与不卖不由自己作主,得由父亲作主,便说,有倒有,暂时不卖。 那屠户说,你刚才卖走那头肥公羊亏了。 伍子丹问怎么亏了,那屠户告诉他,你不是以羊肉价卖的羊,是以猪肉价卖的羊。羊肉价比猪肉价高出一半。 伍子丹说,我现在可以反悔吗? 那屠户讲,那就不好说了,他钱都给了你,是你同意的,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既然你们家羊多,何不就在家里宰,然后卖肉,或者把羊肉批发出去,都会赚钱。 伍子丹说,谢谢你的提醒,我还是想转去找一找那个屠户,他让我亏得太多了。我就算没有理由反悔,也要把道理讲清楚。 那屠户凑近他的耳畔低声讲,你千万不要对他说,我与你说了什么话。那样,他会恨我的,本来同行就是冤家。 伍子丹表示不会说什么是非,那屠户才走。 伍子丹在镇南边生资公司转了一圈,没有立即购买一袋尿素,而是心里老大不舒服,还是想转去找到那个沾光不少的屠户把道理讲清楚,免得人家把自己当“苕”(傻)盘。 他走过去,那只肥公羊已经放倒,四肢正在无力地蹬动,分明在蹦生,原来那屠户拿着的长柄点红刀刚好从它脖子上抽开,喷涌出来的羊血接在那屠户准备着的一只圆口瓷钵里。 血流完后,那只肥公羊一动不动了,但它充满惊恐的圆溜溜的眼睛还大睁着,定格了一道很不情愿受死的受光。 那屠户拿刀蹲在那里给羊剥皮时,突然听到有人说,划不来,这只羊我卖亏了。他明白过来,停住手,抬起头望着伍子丹,你要反悔,没门!羊都宰了。除非没宰羊之前。 见伍子丹没有回答,又斗气地说,你要反悔可以,你把这死羊背回去,退给我现金,还赔偿我1000元的屠宰费。 第二十三章 丈夫低吼 我并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觉得亏了,把话挑明。我家羊多,不在乎亏一只羊。 伍子丹一边绕着横陈在地上的死羊转动,一边自我解嘲地说,以后我不做这种亏本生意了,我自家杀羊自家卖。 那屠户毕竟有些心虚,见伍子丹不是来找岔子,仅仅是抱怨几句,觉得可以理解,一下就消了气,顺手从装屠宰刀具的花篮里摸出一柄白晃晃的扫毛刀递给伍子丹说,你拿去,今后自家杀羊卖,自家发财去。 伍子丹接过扫毛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伍子丹从衣眼里掏出手纸将扫毛刀刃擦了擦,还找卖菜的摊主要了一只用过一次的可废可用的软塑胶袋将扫毛刀的刃口包扎妥帖插在腰上,就转到镇子南边生资公司购买一袋尿素扛着直往家里赶。 只十几分钟就走过一座水库坝、两畈田,三座桥,一片矮山,到了家门口,才将一袋尿素放在堂屋靠墙搁着。 他浑身是汗,正要取毛巾擦脸额或洗一洗,母亲沈氏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封尚未拆封的信,递给伍子丹说,儿呀!奇怪,前十分钟左右,我到堂屋来开大门,从门闩的缝隙处掉落一封信下来,由于我不识字,捡起来也就没有拆,你拆开看,念给我听听,到底是谁写的? 伍子丹拿着信,颇感奇怪,因为信封上只写了“伍子丹”三字,既没有写收信人地址,也没有写寄信人地址。 他感到纳闷,断定是写信人或写信人委托他人问知其住址亲自送来的。 伍子丹边拆信边问沈氏,妈,你看见有人来过没有? 沈氏摇头,我哪里看见了?你快念给我听听。 伍子丹拆开信,扯出里面仅有的一张大白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伍子丹,你妻子和一个野男人通奸,还不快回去捉奸。 是用铅笔写的,但不像小孩的字迹,分明是大人的字迹。 他看了很气恼,巴不得马上赶回家。 这时,龚氏催促道,快念给我听。 伍子丹哪好意思把这句话念给自己的亲娘听,就编一句话哄她,妈,上面是这么写的,蔡钟生说你的孙女伍英又病了,要我赶回去。 龚氏信以为真地说,哦!难怪你读了信脸色都变了,是心里焦急哦。那么你快点回去看看。 伍子丹说不,还要到山上跟看管羊群的父亲讲一讲。 不必,你爸爸回来了,我跟他讲。龚氏着急地催促儿子快回家去。 伍子丹边点头,边将手里的那张白纸一向折叠还原塞进信袋。 他本想一把撕了的,但当着龚氏的面不能这么做。 他出门没有直接朝回家的路上走,而是穿过田畈到山上去告诉父亲,重复开始向母亲扯谎的话,说家里捎来书信告知他——你的孙女伍英又患病,而且病得厉害。 他还拍着右屁股上凸起的那只套牢扣子的裤荷包讲,爸,一包尿素买回来了,已放在家里,你有空就把尿素撒到田里去,我要到柳林村邱家庄去呆几天,这荷包里是买尿素剩下的钱,就当你借给我,因为你孙女伍英治病要开支,就这样吧,我要走了。 伍加光挺不高兴地说,你拿去用,莫说借。又望一望满山撒欢的羊说,你回来了,待那只母羊生了羊羔,你捉一只母的到邱家庄你的新家去放养、繁殖,那里多的是山,水草丰满,也好发展山羊养殖业,将来发财了,我巴不得,免得你总是找你老爸揩油。 伍子丹勉强一笑,舌头一伸便转身离开。 伍加光望着儿子的背影说,你去吧!又把头一摇,心里想:下次我手头再拮据,也不要你帮我卖山羊换钱了,你一双糍粑手,钱落在手里就粘走了,一分不剩。 伍子丹下山后,直接出了柳树庄,但由于距离自家所在的柳林村20多公里,其间没有直通公路,只有一条乡间土路沿着一列东西走向的山脉弯弯曲曲地延伸。 上面不能行车,他步行一半路,天色就晚了;再走一段路夜色渐浓了。刚才还能看到天上的繁星闪烁,一会儿就被乌云遮盖,仿佛遮盖了他的心空,他感到晦暗的不单是道路,还有他的心路。 在路上行走,他一直揣摩那封匿名信的内容。 天没有黑的时候,他还反复从信封里掏出来仔细瞧。这让他产生了愤怒,恨不能一把将它撕碎。 但是没有,他只是发泄似的将这封信捏得皱巴巴的塞回信封,考虑它能够作为一个把柄,所以还是揣在身上,回到家可以逼问妻子倒底和哪个野男人有染,到时候可以揪出来一并算账。 他赶回柳林村,天空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村房东一片,西一片,有的还亮着灯,有的黑森森的,分明许多人家都已就寝。 他家的屋子处在东西片中间,此刻也是黑魆魆的。 他悄悄走过去,听到屋里有人低声说话,话音是从睡房那边传过来的,夹杂着男人的声音,但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柳树庄的母亲收到的这封奇怪的信所言不虚,这让他愤怒致极,遂摸黑来到睡房的墙根下大叫一声,钟生,你他妈的趁我不在家,和哪个男人在鬼混?跟老子开门!开门! 睡房里顿时哑然,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感觉有人摸着起床穿衣、趿鞋从睡房里走出,来到中间房。 伍子丹以为大门就要打开了,便紧守门口。一会儿却感觉不对,听到后门一响,分明有人从后门溜之大吉了,断定是个野男人,便旋即绕过屋前,打算到屋后去截住那个野男人。 可是迟缓一步,伍子丹绕至后门时,鬼影都没有见到,屋后寂然一片。 他从后门进屋,穿过中间房,走进敞开门的已亮灯的睡房,看见蔡钟生披衣起床,头发纷乱,却不敢正眼看他。 这时,醒过来的孩子伍英在摇窝里哭。 蔡钟生抱起她喂奶,伍子丹忍住没有说话,但是面目非常狰狞。 等吃着奶的孩子眼睑微合睡着了,蔡钟生把她放回摇窝的时候,伍子丹盯着依然不敢正眼看他的蔡钟生低吼一声,你跟我交待清楚,到底和哪个野男人在一起鬼搞,刚才我要是从后门撞上了,非得一刀杀了他不可。 说着,伍子丹摸一摸插在腰间的扫毛刀,像是欲欲跃试,要杀一个人发泄一通而后快。 第二十四章 后果严重 蔡钟生一看伍子丹那么凶,又听说他要杀人,就越发害怕,本来想把那个野男人交待出来的,现在不敢了,下意识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守口如瓶。要是真的交待了,后果不堪设想。 伍子丹很可能现在就赶到邱得财家里去闹,闹得鸡犬不宁,搞得不好还会出人命。所以她越想越怕。 虽然背叛了丈夫,被他发现,这是明摆着的,但是他毕竟不知道野男人是谁,这是绝对不能说的。 蔡钟生让孩子睡后,也没有上床再睡,而是从睡房里走到黑沉沉的中间房里,静静地面壁站着,这决不是面壁思过,应该是对丈夫的逼问进行回避或者软反抗。 伍子丹拉亮电灯,见她突然双手扪住脸,仍旧一言不发,就一把抓住她纷乱的头发朝自己面前一带,大声吼叫,他妈的,你不交待清楚,小心老子一刀捅了你。 负痛的蔡钟生松开扪脸的双手,以为伍子丹是在威胁她,要把那个野男人从她口里“掏”出来。 蔡钟生并不理会这一套,死活不讲,像一个不当叛徒的义士,显得很坚强。 这让伍子丹更加恼怒,心想:你对那个野男人还感情深些,对我还薄情了。 呸!他控制不住这种带着醋意的愤恨,朝蔡钟生的屁股猛踢一脚。接着吼叫,跟老子跪倒。 蔡钟生哪里肯下跪,她预感到伍子丹还要施加暴力,见他松开抓自己头发的手,就趁机打开前门,欲跑到门外叫喊,以求邻里住户来人劝架说和。 可当她刚跨出前门,伍子丹旋即赶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朝里屋直拖。蔡钟生挣脱不得,突然大声哭喊,伍子丹打人喽…… 一连了三声,伍子丹扇她一耳光,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家伙就应该打! 蔡钟生越发哭得厉害。伍子丹并不怜惜她,仍然气恼地说,你不把那个野男人讲出来,老人不但要打你,还要杀你。 蔡钟生产生了逆反心理,干脆尖起嗓子抗议,我偏不讲,我没有野男人,没有哪回事,是你多心! 他妈的,你还跟我犟嘴?说着,伍子丹从腰间抽出那把扫毛刀,扯开那裹着它的软塑料袋,现出明晃晃的刀刃,在蔡钟生眼前挥动着继续吼叫,你要想活命,就把那个野男人讲出来。 蔡钟生大惊失色,未料他果真就拿出一把刀来。 顿时,她见伍子丹在气头上,并不想交待什么,只想逃逸。 伍子丹却机敏地占据前门叉开双腿,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她就朝后门跑去,边跑边喊,伍子丹杀人喽…… 伍子丹一个箭步追上去,抬脚一挑,没有挑倒蔡钟生。 蔡钟生跑出后门继续喊,这让伍子丹越发恼火,心想老子还没有杀人,你就说老子杀人,老子非要在你脸上划一刀不可,看你还敢勾引野男人吗? 民间有种说法:一支没有上子弹的空枪也有三粒神子,只要对准了谁,都是一种威胁。同样,一把刀握在手里,即使不想杀人,刀刃也辐射出一股煞气。 这会儿,伍子丹有了动刀的念头,刀刃的煞气,反倒助长他的火气,使他一时无法控制自己而变得疯狂。 由于外面黑咕隆咚的,跑出后门的蔡钟生还不到一两米远,前倾的身子一下子撞到茅厕墙,格嘣一响。紧追其后的伍子丹刚好一刀送过去,也不知捅到蔡钟生什么部位,只听她“阿呀”一声惨叫,就倒下了身子。 夜色昏暗,当然看不清楚。 这时,闻声赶来的几个村民,打着手电筒从前门而入,穿过中间房,不见房里有人,却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们从开着的后门出去,用手电筒一照,只见伍子丹蹲下了身子,伸手摩挲着横躺在地上的蔡钟生的后背。 仔细一看,蔡钟生的左背部扎着一个刀柄,那刀刃可是深深地埋进了肉里,血从创口冒出,染红了伍子丹摩挲的手,他哪里在摩挲蔡钟生的背部,而是想拔出那把插进她背部的扫毛刀而不敢用力。 那持手电筒的村民蹲下来用手电光柱照看侧着身子的蔡钟生,问她已不能答话,脸色已变黑,瞳孔放大。 几个村民望着伍子丹吼叫,你好久不回家,一回家就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 伍子丹本来想顶嘴说,她不该和野男人通奸,但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了,觉得此刻自己纵然长了一千张嘴巴,也没有争理的必要。他只是说,还能救活吗?快!快送她到医院去。 几个村民都感觉救人要紧,立马搬来一张竹床当担架将蔡钟生平放在上面,打算抬到镇卫生院去,取出那把捅进她左背部的扫毛刀。 可是还没有抬到镇卫生院门口,一个村民伸手在蔡钟生鼻孔上一试,感觉没有气了,再摸她的身子已经僵硬,便大叫,钟生断气了,还到医院去干嘛? 当天晚上,柳林村整个村子的人都被闹醒了,也不知是谁向镇派出所报了案,天还没亮,伍子丹就作为杀人嫌疑犯被抓走。 村里人在蔡钟生家屋门前搭了一个棚,将蔡钟生的遗体仰摊在那张竹床上,脸上盖着一张白纸,没有人哭泣,但围看和帮忙料理后事的人的眼里无不噙满泪水,这毕竟是惨事,整个村子都仿佛笼罩在一团哀云惨雾之中。 大家私下里都在议论:伍子丹干吗杀死蔡钟生呢?伍子丹不是个东西……一时刻各种猜想都有,都不准确,都说派出所是审得清楚的,伍子丹会交待行凶杀妻的原因。 当然村里只有三个人清楚一些情况,他们是邱满福两口子和邱得财。 先说邱满福两口子,就因为邱得财家的黄牛吃了他们家田里的稻穗赖皮不承认,既不道歉,也不赔偿,就伺机报复邱得财。 正好那天晚上发现邱得财与蔡钟生通奸,有了把柄,邱满福是个有城府的人,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借蔡钟生的丈夫之手修理一下邱得财,其实他这个阴谋计划,连妻子田桂芳都没讲,就实施了。 半年后,案情才弄个水落石出,县公安局刑侦民警通过镇派出所提供的从伍子丹交待杀人动机时递交的那张白纸,找到了突破口。 白纸上留有铅笔写的一句话,由于字体歪歪扭扭,笔划又淡,比对笔迹查证很难。后来通过查验留在那张白纸上的指纹,才把邱满福揪出来。 他交待是他拿铅笔用左手写的那句话,然后又悄悄赶到较远的柳树庄,问清楚伍子丹的住址,趁其屋里没人注意,才将那封信塞进他们家门缝去的,目的是为了报复邱得财。 由于邱满福所为造成严重后果,最后被处以刑事拘留;自然早该露出水面的邱得财很快被逮捕,受审时,他对自己和蔡钟生通奸一事供认不讳,由于他是引发这一惨案的直接参与者,罪在不赦,最后被判刑两年。 第二十五章 下葬矮山 田桂芳得知丈夫暗中成为这起惨案的直接推动者,后悔不已。 虽然她与邱得财有些对立,但是对蔡钟生谈不上什么过节。因此蔡钟生被丈夫杀死后,总觉得有一种愧疚感。 那天晚上,蔡钟生出事后,放在摇窝中的女儿伍英突然醒过来哇哇地大哭,田桂芳过去抱起她,嘴里说,伢儿呀,你的命真苦,还不满一岁,娘就死于非命,父亲杀人肯定要偿命,一家人也就散了,可怜哦!可怜哦! 还没满一岁的伍英哪里知道这些,依然大哭。平时,醒过来,也就是前一个小时醒过来,娘还在,知道她哭就是吵奶,准会给她端个尿或者搂着让她叭哒叭哒地把屎屙完,再擦干净,继而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奶子往她嘴里一送。她吸嘬着,一张挂着几颗泪珠的脸就埋进了娘的怀里,哭声也就止住了。 可现在一切都已改变,孩子浑然不知。抱在田桂芳怀里的她不停地哭。 田桂芳为了让孩子暂时不哭,就解开胸扣,将一只露出的干瘪的奶子塞进她嘴里。 她开始拼命在吸嘬,后来也许是感觉那奶子没有一点奶水,便弃而不嘬,咧开嘴继续哇哇地哭闹。 田桂芳只好抱着她,打着电筒出门到村南头找一个正处在哺乳期的妇女暂时喂她。 这也不是长远之计。田桂芳忽然有了办法,在蔡钟生的丧事过后,她就将伍英抱送到柳树庄,给她的爷爷奶奶养育。 可伍英体质差,光病,又是女孩,不能给伍家续香火,基于这两种原因,爷爷奶奶自然不高兴。 那次病情稍微好一点,爷爷伍加光就把伍英从老远抱回柳林村交给田桂芳,说这个孩子虽然是他的孙女,但他们没有能力养育,还是请田桂芳把好事做到底,接受伍英这婴孩。 田桂芳愣了一下,觉得要是拒绝就更加有愧于她那作古的妈妈,便从伍加光手里接抱伍英。 一看伍英已瘦成皮包骨,便担心这个伢儿能不能养活。 伍加光见田桂芳接过伍英,有些激动,从包里拿出一袋奶粉递给她说,至于这个伢儿你能养就养,不能养也可以送人抱养,谁养跟谁姓,做谁的养女就看缘分了。 田桂芳勉强接过这袋奶粉,心里嘀咕着:我既然能够哺养这个伢儿,还在乎一袋奶粉? 这时,她望着未满周岁就眼睛落下了凼的伍英,觉得可怜。 田桂芳一逗她,她还浅浅地一笑,但笑声都是沙哑的,听起来令人心酸。 田桂芳已明显感觉这个尚未结束婴孩期本该好哭的婴孩,已经不像先前一样好哭了。 好哭是正常婴孩的正常表达方式,可失去了母亲和母爱的她,似乎连好哭的权利都被剥夺,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麻木,即使偶尔微笑,目光也变得呆滞。 这种情况分明是被孩子的监护人吼了的、“踹”了的,甚至是虐待造成的。 田桂芳看着伍英就心痛,孩子的爷爷走后,她就再次将伍英交给村里那个有奶水的妇女喂养几天。 但毕竟不能长久,这期间,田桂芳到处托人联系,有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抱养伍英。 有一对多年未孕,膝下无子女的夫妇想抱养伍英,可是一看她皮包骨头的样子,怕养不活,就没敢要。 田桂芳想说服丈夫,把伍英当养女养着。丈夫不同意,说这孩子命相苦,养着她,会影响家运。 田桂芳也就放弃了养育伍英的念头。她还是想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敦促村里出面,将伍英送给孤儿院哺养。 田桂芳以此平衡对不起蔡钟生的愧疚心理。一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难免疑神疑鬼,总以为是被蔡钟生的亡灵所怪罪,便经常买些香烛冥钱到后山坡蔡钟生的坟墓前焚烧,并且作揖叩头,求得原谅和保佑。还告慰道,钟生呀,钟生,我把你的伢儿伍英送到孤儿院去了,从今以后,你可以无牵无挂,好好安息吧! 当天晚上,田桂芳回家听丈夫邱满福说,伍英在孤儿院病了,便想去看她。 丈夫说他是听村里住福利院的邱江水说的。邱江水是个半盲人,两只眼胎生出来就蒙上了一层白翳,不是完全看不见,有点昏昏亮,和人觌面时,要看人,那两只像被茧丝缚住的眼睛,总是不甘被障碍而欲抖掉它却又无可奈何似的翻动着,露出浑圆的眼白来,一说起他,田桂芳就有印象。 他一生未婚,也结不到婚,哪个女人愿意跟他?他的双亲都已去世。他亦年过花甲,虽然有几个亲兄弟,但是都各自有家,均儿女未大,负担不轻,都不愿对他承担赡养义务。好在政府开办了社会福利院,邱江水属于鳏寡孤独之类,符合条件,自然就安排到那里养老。 田桂芳又听说邱江水当天回家了,还没有走,她便找过去。 刚出门走过一片场子,就听到牛的铃铛响,她用手电一照,就看见邱江水正牵着一头黄牯牛到当家塘里喝水,这让她很敏感地想起邱得财家的黄牛因吃了她家田里的稻穗,他们家为了报复邱得财,最后随着问题的复杂化,弄出了人命案。 此刻,田桂芳触发了对蔡钟生的愧疚心理,她站在路边,等到邱江水牵着黄牯牛从当家塘边沿转来,就冲着他问伍英的情况。 邱江水说,伍英现在犯的什么病也不清楚,反正很严重,孤儿院院长已经送她到医院救治。 田桂芳想到医院去看望伍英,却不知她在哪家医院,问邱江水也不清楚。 邱江水说明天去打听清楚再告诉她。 田桂芳没有等候消息,第二天就赶到离邱江水所在福利院不远的孤儿院,出乎她意料的是,福利院的人心情沉重地告诉她,那个叫伍英的孤儿昨夜死在医院,现正放在太平间,今天上午院委会商量,看是送到殡仪馆火化,还是直接在野外挖个坑埋了。等一会儿就有结果的。 田桂芳有个想法,直接找到正准备开会商量这事的院长,她说,你们也不必把伍英的遗体送去火化,就给我抱回邱家庄后山坡,把她葬在她妈妈的坟墓边,让她母子团聚。 院长当即同意,因为这样办,不单是少了一桩事,还节约了时间和费用,要是送殡仪馆火化,得列支一笔费用。 于是,院长安排一名员工,带田桂芳到商店撕一卷白布,又赶到那家医院太平间,将伍英变硬了的小水的尸体弄出来,用白布裹住交给田桂芳。并叫来一辆车送田桂芳回到邱家庄。 田桂芳把伍英的尸体从车上抱下来,许多村民都来围观。邱满福临时敲敲钉钉,打了一个长方形的木板盒,将裹着白布的伍英尸体装殓停当,上面再钉盖一块木板封住。 田桂芳说,可怜的孩子,马上就把你葬在妈妈的坟墓边,你们母子可以团圆了哦! 邱满福朝田桂芳一瞪眼,对她说,孩子属于夭折,不能和大人的坟墓葬在一起,若葬在一起不吉利。 结果几个村民一直抬着那只装着伍英尸体的木盒子,将其下葬在离蔡钟生的坟墓半里路远的一座矮山上。 田桂芳没有跟着去,只在心里说,可怜的孩子,我是想你们母子团聚,只可惜不能违背风俗。我作为做奶奶的,只能祝福你下一次做人,投胎到一个富贵人家。 第二十六章 带罪转世 伍子丹被抓走不久,就判处死刑,在当年秋后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在他死前的半月,他的罪魂就被勾使勾到阴间阎王殿受审。 当时在监狱苟活的他,脸色苍白,每日昏昏沉沉,精神萎靡,而且无端地身上生疮流脓水,奇臭难闻。 狱医用些除气味的药水,象征性地给他施治,却怎么也治不好,依然溃烂。 这是什么原因让他犯病的,狱医查不清楚,只当是疑难杂症。其实这是他的罪魂被勾到地狱受刑所致。 在冥府地狱中对于犯了杀人罪的罪魂都处以酷刑,伍子丹当然也不例外。 从阎王殿审判出来后,其罪魂直接被鬼差押往地狱,先是由鬼差鞭笞得皮开血绽,伤口尚未愈合,伍子丹的整个身子就被扔进虿盆,被众多巨大的毒蝎攻击。 这虽然是在阴间受苦,但是尚在阳间的肉体有着明显的反应,便是大面积溃烂,并且药石无效,令病人痛苦不堪。 也许有人产生疑问:人的罪魂被阴曹勾使勾走了,人怎么还能够活下来呢? 这是有原因的,原来人有三魂七魄。何为三魂七魄?即附着人体的有天魂、地魂和人魂,地魂归地曹管,天魂归天曹管,人魂归人曹管。七魄乃眼魄、耳魄、鼻魄、舌魄、身魄和意魄。无论是魂,还是魄,其中一个出了问题,其它的都会先后连带出问题。 就以伍子丹来讲,阴曹勾使勾走的是他的地魂,天魂也随之被囚禁,所以伍子丹在接近处决的日子,人已变得昏聩。 尽管还没有伏法,但是他本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已经在发硬,这都是死前的不祥之兆。 而且他的眼、耳、鼻、舌、身、意七魄都相继出现问题,最明显的是眼魄和血魄。这种时候,眼神无光能够看出来;血压通过医学检测,其必然的结果,就是贫血。 所谓人魂归人曹管,就是说你这个人触犯了国家法律就要受到惩办,惩办是看得见的,阳世处在长高宽有限的三维空间,只注重唯物,那么处决刑犯的方式,就是杀死刑犯的肉身。 肉身一旦失去,人魂就随之失去依附而消亡。杀人伏法的伍子丹就是见证。 对于伍子丹来说,处决之日,也就是他的人魂消亡之时。而真正能够永生不灭的,就是人的天魂和地魂。 伍子丹被处决后,他的罪魂,具体来说,也就是他的地魂刚好在地狱中受满刑期,再次出离就要转世。 有的由于罪孽过重,在地狱中出来,往往转世就失去了人身,或入饿鬼道,或入畜生道。 伍子丹的罪魂由阴差押解到转轮王殿时,围绕他的转世问题进行了辩论,转轮王很民主,邀请阴曹地府的官员前来讨论,最后形成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伍子丹嗔恨心重,把妻子都杀死了,罪在不赦,不配做人,可以转世为蛇蝎之类的畜生; 另一种意见认为:伍子丹的固执是嗔恨心所起,他杀死妻子,情有可原,妻子不守妇道,犯错在先。再加之伍子丹在生时未犯他罪,更没有前科,而且按阳间法律,他也因此被判处极刑,可算一命抵一命。如果就此将他贬为畜生,有失公允。 这个时候,阴官甲提出,伍子丹看起来只是杀死了他的妻子,仅一条人命,其实是两条人命,他孩子伍英的死,也与他有直接关系,如果伍子丹没有杀害妻子——伍英的妈妈,那么伍英有人照顾,就不可能病死。 阴官乙却反驳,至于他孩子伍英的死,从表面上看与伍子丹杀妻存在着直接关系,但是从因果律上看,伍英前世与他的父亲伍子丹有过节,伍英是以特定的冤亲债主示现出来的,这就怪不得伍子丹。 这个反驳意见像是得到了认同,其他阴官暂时没有提出异议。 转轮王听了两种意见,感觉都有道理,就反问列位参议阴官,那么伍子丹到底该转世做人,还是该转世做鬼或做旁生? 大家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冷场后,就有的提出赞成前一种意见,有的提出赞成后一种意见。继而又嚷嚷不休的。 转轮王抬起双手直摇,叫大家安静。殿堂内的嚷嚷声顿消。 转轮王接道,这样吧!今日就参照阳间少数服从多数的搞法,现有在场的10位阴官议员,同意伍子丹转世为人的举手,举手者超过半数以上,就决定他继续转世做人,否则就转世做鬼或旁生。 话音甫落,齐刷刷地举起了6只手。 轮轮王一看,10位阴官议员只有5位举手,5位未举手,那么咋会多出一只手呢? 大家循着转轮王的目光,发现阴官乙力挺伍子丹,他身子左边就站着伍子丹,在举起右手表决之际,他顺势用左手抓起伍子丹的右手往上一举,就这样多出了一只手。 转轮王微笑着做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各位把举起的手放下,只有伍子丹还把手举着。 转轮王向阴官乙使个眼色,阴官乙会意地将伍子丹举起的手朝下一按就按下去了。 转轮王说,我知道有些议员有意见,但是你们要考虑,伍子丹服用了饫忘汤,已经迷迷糊糊,没有意识了,这种时候,阴官乙稍微帮他一点,抓住他的手朝上一举,就举起来了,照说,阴官乙把手松开,伍子丹因为无意识,举起的手失去撑持,就该随之垂下来,可是没有,这说明有一位大家看不见的神明在投伍子丹的赞成票。基于此我也同意他下一世继续投胎做人。 阴官甲想提意见说,这不公平。可是没有插上话,却慢慢被转轮王的一席话说服了。 转轮王从王座上走下来,绕到阴官甲面前,指着伍子丹说对大家说,我虽然同意他继续转世为人,但是这回转世,是带着罪孽转世的,因此,按业力流转,他再次投胎,就应该是女人之身。 此刻,殿役拿出一个紫色针线包塞在伍子丹的手里,然后领着他走出殿堂,登上一架石桥,朝南瞻部洲的南部投生而去。 在南方都市城郊木棉镇里的木棉村,有东村西村之分。 晚秋的一天,东村的吴晓峰之妻龚雅文生一个男婴,吴晓峰非常高兴,点一挂万子鞭噼哩叭啦放起来,受到震耳欲聋的响声启发,他脱口而出“声震耳”三字,鞭声止了,他又听到孩子的哭声,也有些震耳,便以“震耳”二字的谐音“镇日”想到应该给孩子取名叫吴镇日,从此吴镇日这个姓名叫开了; 也是无独有偶,就在同一天,西村的徐斯贵之妻马月亮生出一个女婴,徐斯贵不怎么高兴,他想有一个男孩,结果不遂人愿,心里有失落感,就跑到村头与人下象棋,几盘下来总是输。 他在心里嘀咕着,总是输棋,怎么搞的?挂在脸上愁云郁积不散。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他的妈妈问道,斯贵,孩子出生了,你该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 徐斯贵心里烦,联想到自己棋下得烂,就顺口回答,就叫输棋吧!婆婆蹙着眉说,怎么不叫赢棋?你是不是这几天和人下棋光输?连给孩子取名字的心情都没有了。 徐斯贵一愣怔,顿时木讷得蠕动嘴唇不出声。 第二十七章 野兔逃窜 婆婆说,不要一个输字,也不要一个棋字,就以两字的谐音给孩子取名徐琪,琪是其它的其左边着一个斜玉旁,意思就不同了。 婆婆有些激动,立即穿过中堂,走进睡房,将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儿告诉坐月子的冯月亮。 冯月亮并不高兴,她摸一摸头上缠着的谨防伤风的毛巾,感觉松了,一边用手拴紧,一边说,取名字有什么稀奇?随便叫什么都行。呔!光取名字积极有什么用?我坐月子快一个月了,没有谁规规矩矩陪过我一天。生男孩是人,生女孩就不是人吗? 婆婆感觉冯月亮是借此向她发泄,说我来服侍你不是一样?斯贵是个男人,哪会那么细心呢? 冯月亮就忍着没有说话。 孩子满月后,下床走动的冯月亮听到村东头传来阵阵爆竹声,顺便问婆婆,是么喜事,婆婆知道不说,却说不知道。 冯月亮也就没有再问,她端着盛放徐琪屎尿片的木盆到门前的当家塘浆洗时,又听到村东头传来阵阵爆竹声,恰巧邻居嫂子也来洗衣,冯月亮便问她,村东头放鞭炮是么喜事。 那嫂子蹲在塘边另一块青石板上,抬头望一眼冯月亮,故作惊讶地说,这你还不清楚?吴晓峰家那个和你女儿同一日出生的男孩满月了,正请客喝满月酒呢,现在打喜,能不燃放爆竹吗? 冯月亮听了心生怨怼,感觉徐家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见她生的是女孩,连请客喝满月酒的事也免了。 偏偏那嫂子边浆衣边问起这事,怎么你家不请客呢?也该热闹热闹的呀! 冯月亮叹一口气,端起涤净了屎尿片的木盆站起来说,我们家咋比得吴晓峰家,他们家在镇上有一栋楼房,下面是门店出租,坐在家里都有收入,有钱啦!我们家请不起客。 那嫂子心想:请客还有赚头,因为所有的客人都会送礼金,哪有请不起客的理? 但是她没有反驳,也觉得没有必要反驳。 冯月亮说过这话,就端着木盆匆匆上了塘岸。她当然说的不是真话,却是既自悲又遮面子的话。她想:咱们家不请客打喜的真正原因,不就是对我冯月亮生了一个女孩不满意么? 这会儿,东村吴家正在上下堂屋摆筵席,一次八桌,还有许多客人安排不下,得等到吃第二巡的流水席。 未坐头席的客人有的正扎堆儿在门前场子上打牌;有的走来绕去,像是散步,又像是看热闹。 只是屋檐下一张台桌前的两个人基本坐着没动,那专注劲儿,让人感觉他们与木棉镇建筑公司总经理吴晓峰的关系不一般。 不错,左边的男青年是吴晓峰的秘书刘向南,他是被请来记礼簿的,右边的女青年是吴晓峰的妹妹吴晓惠,她是被安排收礼金的。二人脸上挂着微笑,不时迎候着前来掏票子送情的客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炸过鞭炮的香味,一种喜庆的气氛浓浓地营造出来了。 大门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有帮忙的,有闲逛的,一进去就能闻到酒肉菜肴的扑鼻香味。 这会儿开席了,客人们正在争先恐后地下箸,端着酒盅,一边吃喝,一边聊着各自开心的话题。 只有下堂屋后排那桌坐着的徐斯贵,虽然脸上也勉强地挂着一丝微笑,但是不主动与客人聊上一句话,一声不吭地喝酒、吃菜,眼睛也不看人。 同桌的客人故意问他,斯贵,你家得了千金,也该请客人喝喜酒,热闹热闹。 徐斯贵说,再说吧!客人也没有再问。 这时,吴晓峰从上堂屋的酒桌绕到下堂屋的酒桌敬酒,正好轮到徐斯贵所在的这桌,高兴地对徐斯贵说,你家几时请客?我一定去恭贺。 徐斯贵嘿嘿一笑,头一摇说,我家就免了,要是我家婆娘像你家婆娘一样生了一个公子,我准会请客,可是…… 他没有说完就不说了,端起酒杯与吴晓峰一碰杯,说声干杯!就把杯子里余下的半杯酒一口饮尽,亮出杯底让吴晓峰看。 吴晓峰也亮了杯底,他猜知徐斯贵之所以不打算请客,是因为对妻子生的女孩不满意。吴晓峰是个细心人,见徐斯贵那么说,他就不想收徐斯贵的礼金。 他走出门,从刘向南手里要过礼簿,一看,发现上面记录徐斯贵送的礼金100元。 在头席吃完后,吴晓峰就把正要出门告辞的徐斯贵拉到一边,掏出100元钱塞到徐斯贵手里,说既然你不准备请客给你满月的孩子打喜,这礼金我就退给你。 那怎么行?徐斯贵又把这100元钱返回到吴晓峰手里,说,你不收下就是嫌少了。 吴晓峰又将钱返回到徐斯贵手心,并捏住他的手说,斯贵,你拿着,我赚钱比你容易。 徐斯贵暗想:也是,人家堂堂的建筑老板,不在乎这100元钱,他把这礼金退还给我,是出于同情心。 徐斯贵就干脆装出一副可怜相,博取他更多的同情心,便对他说,吴总,你真是一个好人,我确实没有本事,很想到你公司找点事做。 可以。吴晓峰拍一拍徐斯贵的肩,转过身指着记礼簿的刘向南说,过两天,你去找刘秘书谈,我们公司正在招聘民工,具体的工种和薪酬都有规定,你看了之后,可以与公司签订劳务合同。徐斯贵很激动地伸出手与吴晓峰握手。 这是晚秋的中午,南方的天气连微寒的感觉都没有。屋前的一排排木棉树还是那么葱绿,不知名的花翅膀鸟,三三两两,在树枝间吱吱叫唤,像是以鸟们的独有表达方式,来表达对吴家小公子满月的祝贺。 徐斯贵打着饱嗝儿离开吴晓峰家,也许是吃得太多,他在返回的路上,想解大手。 前面瓦房的坡屋有一个门,没有安门扇,一进去就是茅坑,隔老远就闻到了熏人的臭气,他不想进去,顺便抄小路钻进林子,在一棵绿伞一样的马尾松下叭咔叭咔地减负。 这当儿,前面不远处一丛灌木的旁枝在轻轻摇晃,枝叶间一条毛蓬蓬的短尾巴在摆动,他发现那是一只灰毛兔。 使劲解手完后,蹲着的他没有立马站起,而是慢慢地弓着腰,朝那丛灌木移动,他想逮住那只灰毛兔。 可当他还没有靠近那丛灌木,那只灰毛兔就警觉了,极速地钻进灌木丛,几跳几跳朝一个丛林中的一处斜坡逃窜。 徐斯贵干脆直起身,旋即抓起山地上横陈着的一条干木枝,奋力追上去击打那只灰毛兔。 第二十八章 回眸一笑 可当他一个箭步冲上斜坡时,左脚被草叶掩住的一块山石绊着摔跤了,那只灰毛兔也在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无奈放弃了追赶的徐斯贵一看自己的那只左脚背,虽然没有挂破皮,但是已经变得青肿。他松开鞋带,要不,已经“发胖”的有点疼痛的脚背碍在鞋帮里会更加疼痛。 这会儿,他站起来走路,不像开始那么轻松自如,走了两三步,左腿一颠一颠的,像个跛子。 徐斯贵只好将刚才扔了的那条干木枝又捡起来当拐杖,一步步拄着走出林子,从东村到西村,他不走屋前那条坦途,像怕人看见,只沿着乱草丛生的屋后场地回到家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沮丧地叹息着。 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冯月亮看他这样,问他怎么搞的。他头一摇,反而发泄似的吼叫,你少管闲事。 冯月亮偏过头缄口不言,心里说:我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活该!你凶么事凶?这是报应! 徐斯贵的脚扭伤了,他娘见了很心痛,当天晚上就叫来邻村的打师——一位胡子巴茬的大汉,给他推拿捏摸扭伤的部位,还贴上一张膏药。 打师对徐斯贵说,没有伤骨,问题不大,这膏药暂时莫撕,你也不要外出活动,最好少走路,就在家里休息,过两三天,脚上消了肿,就会好的。 徐斯贵问他出诊要多少钱,打师把自己的中指和食指一齐伸出来说,20元,要是四五天都没有疗效,这钱一向退给你。徐斯贵让妻子付了钱,打师才走。 第三天,果然消肿,徐斯贵感到脚也不怎么痛了,便将那张贴在扭伤处的已经快干的膏药撕下来走出门丢了。 他没有返回家里,而是朝村东头走去。 正坐在屋里给孩子喂奶的冯月亮麻利站起身,出门就喊,斯贵,你到哪里去?打师说过,叫你不要外出活动,脚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千万不要到处闪。 徐斯贵止步,回过头看着她说,月亮,你操个么心?我在家里闷得慌,想到村东头找人下象棋,又不是剧烈运动,怕么事? 搞别么事,还好一点,你千万不能与人下棋,你光输不赢运气差。这些时,你太倒霉,就是不下棋,脚也无端地扭伤了,还不吸取教训?冯月亮一番话在理,徐斯贵听她的,又返回家里,埋着头却不正眼看她,还自言自语地说,算了,算了,动不得,一动就怕出事。 忽然又想起前几天吴晓峰答应的事,便对冯月亮说,吴总的公司招聘员工,同意我去应聘,先找他的秘书刘向南联系,我不想去,月亮,你代我去吧!是一样的。 那就不一样。男人做的事女人不一定能做。冯月亮把喂饱入睡的孩子轻轻放回摇窝,怕被吵醒了,低声说,这样吧!你休息几天再到吴总的公司去。 那不行,要是迟几天,吴总的公司人招满了,不要人了,不就浪费了一次机遇?徐斯贵也把嗓音放低。 冯月亮觉得有道理,拍一拍袖子说,那好,你和妈把琪琪照顾好,她哭的话,就喂奶粉。我明天就到吴总公司去先找刘秘书谈一谈。 次日大清早,冯月亮就起床梳妆打扮,穿上一件大红旗袍,站在穿衣镜前一看,感觉光鲜照人,这让她增加了到吴总公司应聘的信心。 她顾影自恋地在领子上捏捏,在袍脚下拍拍,还转换不同的姿势,观后背、看侧身,瞧每一个部位,都感觉这旗袍穿着不俗,倒认为它像红牡丹一样把自己簇拥得雍容华贵。 这是她结婚时的服饰嫁妆,平时很少穿,怀着徐琪时,隆起大肚子,就更没有穿过。 现在孩子生下来一个月了,她又恢复了苗条身段,穿着这件大红旗袍,别具一番少妇的韵味。 临出门时,她还在身上洒了紫罗兰的香水,那香味立马弥漫开来。 在床上醒来却未起来的徐斯贵闻到香味,欠起身瞄着穿衣镜前着了一袭大红旗袍的妻子说,月亮,你是去应聘,又不是去相亲,穿那么光鲜惹眼干吗?还在身上洒香水咧! 冯月亮正用两个食指按动着抹了香水的太阳穴,忽然反驳徐斯贵,你懂了屁,作为应聘者还不是要讲形象,再说,打扮靓一点,不光是给人一个好印象,也是对人的一种尊重。 你打扮得那么妖里妖气,想迷哪一个?徐斯贵讲出有些敏感而极端的想法。 冯月亮听了不舒服,走到床前,倒竖柳眉数落,好!老娘不去代你应聘了,你自己去吧! 徐斯贵感觉理亏,又躺下身子,用认错的口气说,算了,算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快去,快去。 冯月亮扫兴地偏开头,又闻到未洗口的丈夫说话的一股气味,她朝门旮旯吐一口唾沫,便娉婷出门,朝镇上走去。 在越过田畈地垄,流水小桥的土路上,她回忆着昨晚做的一个记得不太清晰的梦,大致是她被吴总聘为女秘书,除了坐办公室,还经常和吴总一起到外应酬……这不可能,我是代丈夫应聘的。联想梦境,她越发觉得恍惚离奇。 到了镇上,却不知道吴总公司在哪儿。她找一家餐饮店过早,问那店主才知,吴总公司在镇东头。 她走过去,看见一栋三层的办公大楼,一楼大门的墙边挂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牌,竖写着:江南市木棉镇建筑有限责任公司。 这时,从外面三三两两来了一些男人,估计这就是吴总的公司,她跟着几个男人走进大门,里面是一个大厅,中间放了一个木架,支撑着一块小黑板,上面板书着粉笔写成的通知:凡来应聘的男工,请带照片二张、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一份上二楼办公室搞好洽谈事宜。公司办公室宣,x年x月x日。 冯月亮对照通知反复看,感觉不必上楼了,因为有三个条件不合: 一是这里只招男工,而自己是女人,显然不行; 二是她既没有给丈夫带照片来,自己也没有带照片来。当然这件事简单,无论是丈夫还是自己到照相馆去按要求拍几张照片,不就行了; 三是身份证和复印件都没有带,只好回家去拿。 她走出大楼几步,忽然想到,既然来了,还是上楼问一下更清楚。 于是,冯月亮返回一楼大厅,登上那7字拐一样平缓上升的楼道,到了二楼,隔那么远就看见办公室门口摆长龙阵似的站着一大排人,其中不见一个女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 她站在那里,蓦然产生一个念头:自己不必跟在这排男人后面站队,直接闯进办公室吧! 于是,冯月亮鼓起勇气闯,却闯不进,只是挤到了办公室门口,还没有进去,因为前面还有人在站队。 许多男人睁大眼睛朝她看,有的说,不许插队,要排队,要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有的说她插队也白插了,公司不招聘女工。 她则回眸嫣然一笑,对持后一种说法的男人讲,你说对了,我不是来应聘的,只是到办公室问一件事。 有的当场“抬扛”,你早不问,晚不问,偏偏这个时候问,浪费大家的时间。 冯月亮不管那多,从这列长队已然排至门口的一侧朝办公室直奔而去。 第二十九章 望着背影 办公室里坐着一位青年,梳着小分头,面相俊朗,方脸,轮廓分明,正埋头忙碌着给站队的应聘人员接洽。 冯月亮以欣赏的眼光看他,料想那青年站起来一定更显高大帅气。 她故意轻轻地“嗨”一声,希望引起那青年注意。可是那青年做事专注,时而接过应聘人员递过来的身份证什么的,时而将办公桌上堆放的一叠招聘登记表什么的一张张地递给应聘人员填写,根本没有时间顾盼左右。 这让冯月亮有些失意,她在办公室门边站了几分钟,不想继续白等了,就直接开口问,唉,你是刘向南秘书吗? 那青年这才抬头打量着穿一身大红旗袍的冯月亮,点一点头说,是!有什么事吗? 冯月亮说,我想先代替我丈夫徐斯贵应聘,他过几天就会来。 那不行。刘向南没让她说完就截住她的话,肯定地讲,必须他本人来。过几天恐怕人员招聘满了,要来今天来。 冯月亮嗫嚅着说,你们的吴总答应让我的丈夫徐斯贵来应聘的。 那你就去找找吴总。刘向南又忽然顾虑起来,或者你站在这里等,让我把这一排人应聘的事儿办完了,再通报吴总一下,看他的意思。 冯月亮耐不住性子等,自个儿从办公室门口退出来,想回去,又不想回去,犹豫不决。 她从二楼下到一楼,左顾右盼,看见楼道口旁边有一个楼层标示图,上面标有这样那样的科室,她都不经意,目光就落在“308号总经理办公室”这一行字上,这可能就是吴晓峰总经理的办公室。 她想到三楼去找,立马就行动。爬上三楼,见308号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未开,便敲门,里面没有动静,知道总经理一定不在,就站在门口等候着。 旁边办公室里走出一个男人,仔细打量冯月亮,像是被她的美貌和着装所折服,微笑着说,吴总出去了,找他有什么事吗?我可以转告。 冯月亮觉得不必要跟他讲,讲了也没有作用。便说,我是吴总的一个熟人,顺便想找一找他,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随即下楼去,出了一楼大门,见一辆宝马轿车停在楼前场子上。 这时,相貌堂堂,一身西装革履的吴晓峰宛若鹤立鸡群似的站在几个人中间说话,还不时有力地挥动着手臂,像在演讲,又像在指挥。 一个清瘦如竹的中年男人把手里握着的一张纸抖开递给吴晓峰看。 那是一张图纸,冯月亮距离他们几米远,瞧那图案上红黄蓝多种标记疏密有致地占满了整张大纸。 她不懂,但知道重要,那个中年男人说几句话之后,她才明白这是一张建筑设计图。 吴晓峰把这张图纸还给中年男人之后,几个围着他说话的人随之散开,他抬头之际,眼前突然一亮,发现穿着大红旗袍的冯月亮就站在办公楼前正盯着他看。现在正和他的目光相碰,便叫起来,月亮,你怎么来了? 冯月亮走近几步,嗲声嗲气地说,我就不能来么?正找你嘞。 面对一身光鲜靓丽的少妇,就像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吴晓峰有些激动地反问,找我有事,到办公室去说吧。 还办公室呢,刚才到你三楼办公室没有人,门关着,我等了好久才下来,正准备走,碰见你了。这么讲的冯月亮有些失意,但面对这般热情的吴晓峰,她的失意早就冲淡了。 她随着吴晓峰上到三楼,路过中间一个科室,里面一个正在抹桌子的胖丫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冯月亮不认识她,偏过头和已打开门的吴晓峰走进了办公室。 里面宽敞干净,对望过来是东墙的一个窗户,一扇关着,一扇开着,这挺像有城府的吴晓峰这个人的性格。与人相交,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心事全部敞开,还要留一个退可守,进可攻的空间。 办公室里的老板桌油黑发亮,桌面较宽,靠墙那一方摆放着一艘小巧玲珑的帆船,帆叶上还刻有“一帆风顺”四个字,涂了红漆,挺惹眼,也仿佛在默默地向吴晓峰打拼的建筑事业祝福。 桌边是一张可以任意转动的皮质老板椅,与老板桌相配,恍若一对不可分离的事业伙伴,很默契地成就着什么。 靠南墙放着一张黑皮沙发,相当于乡间民居中的木板凳三四条合并在一起的宽度,它负荷的仿佛不是人的屁股,而是一种豪华阔绰的气度。 这会儿,吴晓峰还没有落坐老板椅,就把手一摆,请冯月亮坐那沙发。 冯月亮却站着不坐,欲把想说的话说完后便离开,尚未开口,那胖丫头就进来了,一手拿擦布,一手拎盛水的胶桶,进来做清洁。 吴晓峰对她说,清洁等会儿做,你先筛茶来。还指着冯月亮说,这是我们庄上的冯姐。 那胖丫头默不作声地看了冯月亮一眼,乖巧地说,冯姐,你等一等,我马上沏茶来。 冯月亮嗯一声坐下来。那胖丫头要过吴晓峰常用的大盖保健茶杯,便出门了。 吴晓峰介绍说,她是我们木棉镇副镇长万山高的侄女,做不了什么事,为了照顾关系,我只好安排她打杂。 我知道你们建筑公司只招男工,不招女工。冯月亮说到这里,便进入正题,我男人过几天来,你吴总能不能给他留个岗位? 吴晓峰笑道,我答应的事都算数,但是你男人必须尽快来,要不男工招满了,不好安排。当然,我们不是纯粹不招女工,这次我们在城郊新开发了一处工地,刚才在楼下看的那张设计图就是为新工地设计的,新工地一动工,就要招一个女工到工地旁边的工棚烧火做饭,如果你愿意去,我现在就拍板,每月工资1500元,三餐包吃,你考虑一下,答应的话就来找我,要尽快。 这样吧!我答应了。冯月亮感觉在家里弄不到一分钱,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你同样要拿身份证及其复印件来,我们公司人事劳动科跟你签合同,今后该享受的待遇与其他员工一样享受。 吴晓峰和她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觉得她美,比自己的老婆美出很多,而且还从她身上闻到一股紫罗兰的香味,这更激起了他对冯月亮的兴趣。 冯月亮面对吴晓峰传情的目光,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然后说,我回去准备一下。 刚出门,那胖丫头递茶来了,冯月亮说,谢谢你,我口不干,不喝。 吴晓峰望着她美丽的背影,听着她橐橐离开的脚步声,并不感觉她已然离开了,反倒感觉她正一步步地靠近自己的心灵。 第三十八章 抛出筹码 于是,他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说,你老婆很辛苦,在工棚里休息不好,便安排她到旅社来,这是公司对女同志的关照。 这时,冯月亮也从房里走过来,她边走边扣上衣最后一颗纽扣,冲着丈夫这个不速之客讲,你的心眼儿咋这么小?公司关照我,安排我来这里休息,你来干什么?是来跟踪我吗?是对我不放心吗? 吴晓峰想说不能说也不好说的一些话,竟然被冯月亮一古脑儿讲出。 吴晓峰内心里倒有几分高兴,就打圆场地说,斯贵哪里是跟踪你?是来看你的,不是很好吗? 徐斯贵吸着烟,没有解释。 吴晓峰就拉着他的手说,进来坐,吃过午饭没有? 徐斯贵正要往房里走,听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原来是下面的服务员上楼来找他。 这会儿冲着徐斯贵叫喊,唉,你这位同志不是上卫生间吗?怎么到客房里去了? 吴晓峰连忙代为解释,他是我的熟人。 服务员不耐烦地说,要见熟人就见熟人,怎么扯谎说上卫生间。 徐斯贵吐出一口烟气,把腋窝夹着的一个折成块状的蛇皮袋拿出来晃一下,又放进去说,我在集市卖完了百合,走到城郊准备搭车回家,偏偏想解手,周围又没有厕所,我才问到你们的旅社来,进卫生间出来时,听到对面房间有人说话,声音很熟,我才敲门的。哪个骗你?有必要骗吗? 吴晓峰从房里出来,把服务员拉到一边低语一阵,服务员就下楼去了。 在客房里,他陪着徐斯贵和冯月亮说了一些话,就抽身走了。临走前,又递给徐斯贵一支中华品牌香烟,还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说,你陪你老婆中午在这里休息一下。 吴晓峰刚走,服务员就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来,徐斯贵有些不高兴地看一眼。 这一看倒高兴了,服务员一手将用报纸包着的像烟一样的长条状东西递给他,一手将一盒牛肉煲饭放在茶几上,然后说,这是吴总给你安排的。 服务员走后,一直绷着脸孔的冯月亮便放松地指着那盒牛肉煲饭说,你不是没吃午饭吗?看,吴总安排人给你送来了。 徐斯贵缄默不言,把那支已吸完一半的烟叼在嘴里,便一层层地松开报纸,里面露出像烟一样的长条状东西还真是烟,并且是一条精装20盒的中华牌香烟。 他一时刻喜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好,手里像抓着一个久违了的宝物,从左摸到右,右摸到左,正反上下部位都摸到了,还不愿松手,仿佛一松手这个宝物就要飞走一样。 他看着它,不看几天未见面的老婆。在他的眼里,这条中华牌香烟比老婆更加重要。 这时,冯月亮将茶几上的牛肉煲饭拿起来递到他手里说,你快吃,烟又不能饱肚子。 她顺着徐斯贵迟迟放下的那条中华牌香烟瞥一眼,就其精制的包装来说确实吸引眼球,就是不吸烟的人也会承认它的富丽和档次。 冯月亮就此当着丈夫做文章,斯贵,这条烟值700块钱,是吴总送给你的呀!吴总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要是对我或者吴总有意见,就对不住这条中华牌香烟。今后也就很难吃到这种好烟,谁跟你买?只有吴总这样的大老板才买得起,才消费得起。 徐斯贵不是傻子,妻子的一番话虽然婉转,但是很明显地透露了一种信息:今后她冯月亮与吴总之间的事,你少掺和!不掺和、不反对,还会从吴总那里得到大大的好处!否则就不谈了。 徐斯贵有太重的烟瘾,对烟的依赖超过了对女人的依恋。 他将那个吃剩的快要烫到所夹的指头的烟蒂丢进烟灰缸里,一边大快朵颐地饕餮着那盒牛肉煲饭,一边暗地思忖:你吴总和我妻子之间的事,我就装糊涂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反正不亏,我有赚头就够了。 不管怎样,徐斯贵心里还是不蛮舒服,但得了吴晓峰给的好处,又不便发作得太明显。 这会儿吃完盒饭,他就拆开那条中华牌香烟,取出一盒撕开掏出一支来,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上火,叭哒叭哒地狂吸一大口。 这也是一种发泄,要是素常,挺节俭的徐斯贵根本就舍不得吸这么高档的香烟,而且会当钱或在香烟店换大几条劣质的可以止瘾的烟来吸。 冯月亮给他筛一茶放在茶几上,见他立即拆开了这条中华牌香烟,便数落他不该,要留住待客什么的。 徐斯贵正有些郁闷,便讲,待什么客?反正这烟不用我出钱,也好过一把吸高档烟的瘾。要是吸完了,只要你和吴总还有事,我还可以找他,可以说他不敢怠慢我。只要对不住我,我就把这事闹腾出去,看他还有面子在外面混吗?或者告诉龚雅文,闹得他鸡犬不宁。 他越说越激动,脸和脖子由开始的铁青变得猩红,还站起身,绕着这套比较豪华的生活用品,特别是床上用品等等都一应俱全的客房走一圈,然后朝冯月亮吐一口烟气,面目狰狞地讲,如果到了那种程度,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冯月亮听了他一席带有挑衅意味话,有些后怕,尽管丈夫没有直接抓住她和吴晓峰之间的任何把柄,但不需要抓住,一认真起来,只要丈夫来干扰,她和吴总的那种关系就不能继续保持,甚至她马上就会被炒鱿鱼。 她不由制止丈夫的狂言,你不可乱讲,吴总对我们一家人都非常好,你那样做就太对不住人了,就太没良心了。 徐斯贵的鼻孔轻轻一哼,发出一声冷笑说,人家对我们好,是有目的,别把我当傻子。徐斯贵把吸剩的烟蒂吐在烟灰缸里,便伸手抓冯月亮,要把她揽在怀里。 冯月亮推开他,跳到一边。 徐斯贵板起脸孔骂道,他妈的,你还越来越生分了。 冯月亮微低着头,走近房边把门关上定死,回过头对徐斯贵说,除非你依我的,否则碰都不让你碰我。 依你什么,讲。徐斯贵逼近冯月亮。 冯月亮说,除非你不胡闹,吴总会继续对我们一家人好。再说他和我有那层关系,并不拆散我们的家庭,你一闹就坏事了,什么都得不到,我还会被解雇。 我不闹不闹,你也答应我一个要求,必须让吴总供我的烟,不要这么好的都行。徐斯贵分明以妻子为筹码,不断滋生向吴晓峰要这要那的企图,又仿佛在和妻子谈一笔交易,达不到目的不善罢甘休。? 第三十一章 用土办法 两个老太婆是坐在木棉林里的一块长条青石上谈论这件事的,雷氏不爱听,就把话题转回来,说她特别感谢雷氏的儿子吴晓峰总经理把她的媳妇安排到一个建筑工地给民工烧火做饭,每月1500块钱的工资,不错!但家里有些问题,孙儿吃不上人奶,每天就吃牛奶,据说吃牛奶的伢儿没有吃人奶的伢儿聪明,我有些担心哩! 马氏虽然认同这个观点,却唯心地接过话,哪有这种说法,吃牛奶的伢儿不同样聪明? 这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草的香味,雷氏翕动着鼻翼,觉得好闻。 马氏突然站起来,伸手在脖子上抓挠着,抓一下就是一条红杠,再挠一下,形成又一条与之交叉的红杠。她嘴里嚷着,好痒…… 马氏迅速起身,雷氏也随之起身欲搀扶着她,她一摇头,示意不需要搀扶,径直走出了木棉林。 雷氏陪护着她说,这是你闻了花草的香气过敏,我送你到医院去吧? 马氏手一摆说,不用,不用,等会儿脖子不痒了就算啦! 雷氏说,那这样吧!你先在家里休息一会儿,我到河边摘些柳树叶煎水给你洗,比上医院吃药打针效果还好。 马氏不太相信,打算过一会儿,如果痒得难受,还得上医院,但对雷氏的好意她也没有拒绝,还感动地说,那就按你说的办法试一试。 马氏绕过一片田畈直往村东头自己家里去了。 雷氏不食言,走到河边摘了一大把柳叶,拿回家放在瓦罐里兑水煮沸,开始是猛火烧,继而是炆火熬,直把拌和着柳叶的满满一罐水煎成小半罐药水了,她才把药罐移开。这时候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药香味。 徐斯贵正在家里用脚有节奏地踏动彩龙船一样形状的摇窝,摇窝被踩,一晃一晃的,躺在里面的孩子就容易入睡。 为了不惊醒睡得正香的孩子,闻到药香的徐斯贵像被呛着了,轻咳一下,低声说,妈,我们家没有谁病,你煎药干吗? 斯贵,你不管。雷氏用一大块湿抹布包住瓦罐半个环扣一样的把儿,捏着它,不烫手了。她端着这个装药水的瓦罐出门,又回头对儿子说,斯贵,我到村东头吴晓峰家去,她妈皮肤过敏,脖子发红,我煎些柳叶水送给她洗。你呀,不能一味地让孩子睡,她醒来了,最好从摇窝里抱起来到处转一转,呼吸好空气,人也新鲜些。 孩子的事不要你吩咐。徐斯贵有些情绪,无处发泄,便顶嘴。当然并非对自己的娘有意见,倒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家里看管孩子很丢面子,所以他很少抱着孩子从村西头逛到村东头,顶多在家门口转一转。 远远看见有人来了或有人路过他家门口,抱着孩子的徐斯贵就赶紧缩回自家屋子。 马氏家的房屋在村东头,后面是一片山,前面是一条河,正是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好地盘。 但是这种地理优势一般人都不在意,只有风水先生在意。曾有一个风水先生来此看过,说这户人家房屋的向置好,屋前是水,屋后是山,按阴阳五行的义理推断,水生木,木生火,水喻薪水,木即财产,火主旺相,他们家的后人一定能够拥有大笔钱财,而且事业兴旺。 许多人将风水先生的话与而今马氏的儿子吴晓峰,这位建筑大老板联想起来,都认为是风水起了作用。 马氏家的房屋虽然与其他人家古旧的明清式民居造型差不多,但是他们家将这种造型结构的房屋装修一新,这样一来,并没有否定老式布局和吉祥寓意。 就说这户人家屋脊上的双龙戏珠木雕吧!两年前不但颜色老陈,那颗被戏的圆珠还缺了半边,现在都给这木雕龙身刷了漆,颜色该红的红、该绿的绿,尤其那龙鳞由于做的是上好的黄漆,使整条龙看上去显得金碧辉煌,祥瑞无比。 马氏家的房屋门前宽敞的场院都用水泥硬化了,可以做到天晴不染灰,下雨不沾泥,整个木棉村的人都非常羡慕。 当下,雷氏端着用柳叶熬制成的大半瓦罐药水走到马氏家门口,马氏刚好从屋里走出来,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 但迎面碰见雷氏,又闻到一股中药味,明白了几分,欲问什么,雷氏把手里的瓦罐轻轻晃动着说,马氏,我给你熬了药水,洗一洗脖子看还痒不痒。 马氏将有意抬起的那只遮住脖子的手放下来,脖子上一片紫红的抓挠印子就现出来了,像一片绯红的旱云,一看就给人一种热燥不适的感觉。 马氏摆一摆手对雷氏说,谢谢你,不用了,我马上到城里医院的皮肤科看医生。 这时,她的媳妇龚雅文正抱着孩子跟在后面,突然绕到前面,用感激的目光看一看雷氏,又转过身,对马氏说,妈,你就用雷氏熬的药水洗一洗脖子,如果能够止痒,好得了,何必上医院呢?再说,就是要上医院,也得等到你儿子晓峰开车回来送你去,我已经跟晓峰打了电话,他说等几个小时就回来。 行啦!马氏点点头,终被说服了。 她示意雷氏到屋里去坐。 龚雅文一手抱孩子,一手沏茶端给雷氏。 雷氏没有喝,却吩咐马氏坐下来,她要了一块小白布用开水烫过变凉后,拧干,然后蘸着瓦罐里的药水在马氏脖颈上的紫红块状处一下一下地敷、擦、揉。 马氏感觉脖子上有一种痒虫正在蠕动着,被雷氏这么一弄,立马就被杀死了,她有些激动地说,唉,这药水好,能够止痒呢! 雷氏说,效果好的话,我再跟你摘些柳叶煎水来杀菌。 那就感谢你。马氏边说边在心里想着:这个办法我也会,就是没有尝试,现在既然知道怎么用柳叶煎水止痒杀菌,何必还要让人家代劳呢?何况雷氏和自己的年龄不相上下,要她移动着老迈的身子为自己服务,有些说不过去。 雷氏得到她的肯定,更有劲头,很有良知地回答,那你感谢什么?你家儿子发迹了,安排我家媳妇在建筑工地做一分事,我已经非常感谢你了。虽然这是你儿子在帮我家的忙,但首先得感谢你生了一个优秀的儿子,要不一切都谈不上了。 听雷氏这么讲,马氏倍感欣慰,甚至潜意识里认为雷氏力所能及地帮自己一下也是应该的,但嘴里不可那么讲。 马氏就这个话题婉转地说,我儿子公司主要是从事建筑,除了图纸设计是技术活,其它的活既危险又笨重,要有力气,所以一般不招聘女工。 雷氏不停地点头,嘴里还重复地吐出谢谢二字。 此刻,大半瓦罐柳叶水已给马氏蘸擦得差不多了,那块小白巾分明染过一般,现出暗红色。 马氏感觉不痒了,脖子上被抓挠的印子,也淡下去了,像就上医院擦过碘酒水一样,同样现出暗红的颜色,不同的是柳叶熬成的水散发出的是中药味,要比碘酒水的药味好闻得多,也保健得多。 这会儿,一阵汽车的喇叭声传来,大家抬起头看,一辆银灰色轿车已开到东村,缓缓地行驶在马氏家房屋前的水泥场子一边。 雷氏想继续跟马氏擦一下,免得瓦罐里剩下的药水浪费了。 马氏望一眼那开过来的轿车很激动地对雷氏说,算了,差不多了,下次再擦。 雷氏把几乎空了的瓦罐扣在手里,也转过头,却望见吴晓峰从泊位的轿车上下来,很礼貌地向她打招呼,然后来到马氏面前说,妈,雅文打电话说你病了,我特地开车来接你到医院去看医生,你哪里不舒服? 马氏抬起左手摸一摸脖子上那块刚才蘸了柳叶水的印子,又摆一摆右手说,不用看医生了,现在不痒了。 又望着站在身边的雷氏对儿子说,晓峰,你的雷婶用土办法给我擦好了,何必还要上医院花冤枉钱? 吴晓峰微笑对雷氏说,谢谢雷婶。心里却有点怀疑这种土办法治病不靠谱,便说,妈,我们土洋结合吧!还是到医院去看看。 不用。马氏拢一拢鬓边被风儿撩起的发丝,想一想说,晓峰,过两天我脖子上的痒处还痒的话,再上医院不迟。 吴晓峰看母亲不像一个病人,也没有一丝病态,只是脖子上有一块暗淡的印子,觉得无碍,又望一眼依然拎着瓦罐的雷氏,对母亲说,妈,该怎样感谢雷婶? 哪里,这算个什么?还要感谢?雷氏先开口了。 马氏说,我是要感谢她的。 吴晓峰立马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母亲说,我在外面忙,没有时间照顾你。 马氏不要,儿子硬是将钱塞在她手里才接了。 雷氏赞道,你真是一个孝子。其实,你没有时间照顾,你媳妇雅文把你妈照顾得周到呢。 龚雅文站在一边,一阵苦笑。她心里有些情绪,丈夫几天几夜没归屋,匆匆忙忙回来只顾跟她娘说话,却把她凉在一边。 此刻,龚雅文接过雷氏的话茬,我没有照顾,我照顾不好,伢儿都照顾不过来。她瞪一眼丈夫,莫名地显出一副嗔怪的样子。 吴晓峰明白了,为了安抚妻子,他走近她,轻扯一下她的衣袖,领着她走进房屋里的卧室,拿出一沓钱,也没有数,100元一张约莫有上十张,就直接塞在她手里说,这些天,我确实忙,所以回来少。 别说了。龚雅文把丈夫塞在手里的钱一推,蹙眉道,回来少,不至于就不回吧? 吴晓峰抓住被她推回的一沓钱顺手放在梳妆台上,微笑着对龚雅文说,我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龚雅文不满地哼一声,是的,你回了,这个家是不是旅社?就算是旅社,旅客也得过一夜才走,你还不如一个旅客,一会儿就匆匆离开,让我活守寡么?哦,你以为丢几个臭钱就可以完事了,这样子过不下去了。 第四十章 物色耳目 徐斯贵摇头,从手里的烟盒里又掏出一支给他点上说,你开车吧!不要问这事,我不是不相信你,相信你就不能维护个人的一点隐私吗?就算是夫妻,也都有各自应该保留的隐私,何况我和你只是相好。 你这就不好了。薛慕怀疑他这条香烟来路不中,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在城里哪家香烟专卖店或者超市偷的?就算是的,我也不会说。 你胡说,我是那种扒手吗?徐斯贵有些生气地瞄着他讲,薛慕,就算我有盗窃的歪心,我也没有那种歪本事,这你不清楚? 薛慕一想,他说的没错,就自己认错说,我瞎猜了。既然一不是偷,二不是抢,有什么值得保密的? 徐斯贵就干脆半真半假地编出一个原因,你知道吗?既然我老婆在吴总的建筑工地烧火,我让老婆先找吴总支一点钱用,但是没有到开工钱的时候,吴总就拿一条送情没有送出的香烟抵我老婆一个月的四分之三左右的工钱。 哦!是这样的。薛慕边发动手扶拖拉机,边琢磨他的话,还是信一半,怀疑一半,认为用这条高档烟抵工钱,徐斯贵的老婆不一定同意。 薛慕觉得没有必要再逼问什么,便一踏油门,启起的手扶拖拉机底下的四个轮子就快速地旋转起来,随着一阵“突突”的轰鸣声,冒出一股黑烟,在身后飘荡着,久久未能散去,恍若薛慕抛置脑后的一团疑惑。 丈夫又有多天没回木棉村,龚雅文心里又起了一些疑团,担心他和别的女人泡在一起,更担心他把别的女人偷偷地带进自家在镇上那栋楼未出租的套间里寻欢作乐,便不自在,沉默寡言的,总寻思去捉奸。 那天吃过晚饭后,她给儿子喂过奶,和马氏打了一个招呼,谎说到村西头去串门,要一会儿,憋在家里太闷。 龚雅文出门后,直往木棉镇那条路走,走了约半个小时,才到镇上。天色已晚,除了镇上街道、门店里有亮堂堂的灯光外,四周都是黑压压的。 她走近自家在镇上的那栋楼房,发现三楼左边的那个套间一片漆黑,证明里面没有人。 她立即上去开门开灯,整个套间里各种款式的色彩灯相继亮起来,光灿灿的交相辉映,分外好看。 她没有心情赏灯,直奔豪华卧室,在席梦思床上仔细查看,看有没有女人留下任何东西。 上次她在这张床上无意间捡到一根女人的长头发,这次,她来回拍打床单,翻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尽管如此,龚雅文并没有消除对丈夫的戒心。 她折腾一下子,忽然有些累,在床沿上坐下来,人也变得冷静。 她认为这套间里亮着灯光,要是丈夫带着野女人走近楼房看见了,就决不会让野女人上楼,基于这种考虑,她立马熄灯,出门、关门,没有回返木棉村,却是走近楼道对面敲门。 门开了,一个租住其房子和她年龄相当的圆脸女人站在门口,就着灯光认出龚雅文来,热情地叫,房东,有什么事?进来坐坐。 没有什么事,只想串串门。龚雅文走进去,神情坦然地讲。 圆脸女人立马叫她坐在沙发上,然后倒茶递上来,龚雅文并不口渴,礼节性地接过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抿嘴一笑地说,别客气,别客气。 圆脸女人搬到这里租住已有一年多,只见过龚雅文一次,头次她跟丈夫一起来,也就是丈夫带着她到各层楼和承租的住户相识,然后说今后每半年收一次房租,你们把房租费交给她就行了。 但事实上,龚雅文自怀孕生孩子后就没走出木棉村,半年到了,租户也不可能跑到木棉村去找龚雅文,却是按彼此签字生效的租住协议,把该交的房租一分不少地交给吴晓峰,因为他就住在这栋楼上,经常见面。只是最近住得少,但还是来住过。 今晚龚雅文来敲门,门开了,圆脸女人一眼就认出她是吴晓峰的妻子,因为她有特征,与人见面说过话后,总爱稍稍偏头,扬起脖子,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不知是故作高雅,还是一种习惯。 圆脸女人和她说话见她不看着自己,还把头抬得老高,像轻视人一样,打心里就不高兴。 但毕竟是房东,还得好好迎合。并在心里揣测:房东说来串门,不是那么简单吧!她从来没到这里串过门,莫非是?又忽然对她说,半年的房租,我已经交给你爱人了。 不是来讨房租的。龚雅文摇着头,突然用和顺的目光看她,口气也和蔼,我是来看你们租户的,租住这套房间还好吗? 圆脸女人说还好。 龚雅文说,租住在这里有什么不便,可以提出来,向我们房东反映。 拉一阵话茬后,龚雅文问知这圆脸女人和她同姓,叫龚雪芬,是在木棉镇做小菜生意的个体户。 聊着聊着,龚雅文和她攀起姐妹关系来了,距离就更拉近了。龚雅文突然把话锋一转,雪芬,我拜托你一件事,很简单,帮帮我,行吗? 行!只要帮得上。龚雪芬随和地回答。 龚雅文神秘兮兮地朝左右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在门口,像门外有人偷听一样,她显得特别敏感。 她刚才进来时,门还没有全关上,正半掩着,龚雪芬会意地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上,然后陪坐在她身边,屏声静气,定睛看着龚雅文,仿佛等候一个故事的悬念出现结果。 龚雅文再次嘱咐龚雪芬千万要保密。看着她诚恳地点头,龚雅文才讲出心里猜测性的想法,你知道吗?我们做女人的都不容易。 她轻轻一拉脖子上戴着的一支铂金项链,接道,别看我似乎比一般的女人穿戴要强一点,其实,我也有很多苦恼。我家的那位是建筑老板,是有些钱,有了钱就会变坏。 龚雪芬打断她的话说,如果你男人对你不忠,还会买项链你么?那可是爱的信物。 你说的不错。龚雅文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接道,我的那位对我好,也可以对别的女人好,对别的女人好,不也可以买一支铂金项链作为爱的信物奉送? 龚雪芬附和地点头,甚至同情她的这种倍受心里折磨的遭遇。 当听到龚雅文提出“我拜托你一件事就是想请你当我的耳目,特别在夜晚帮我暗中观察,我家的那位是不是带别的女人来了,如有情况你就记住,到时候告诉我”之类的话,龚雪芬打了个寒噤。 她在心里说:这种事我可不能干,你龚雅文得罪不起,你的男人吴总更加得罪不起,一旦惹出是非,或者吴总知道我替他老婆当耳目的真相,不单是我龚雪芬卷被盖走人,房子租不成了倒在其次,问题是吴总还会找我的麻烦。 她又下意识地想:这也好办,彼此都不得罪,即使真的发现吴总和别的女人有一腿,并且还在对面的套间里风骚,我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龚雅文来问,我也不会说,只说没有发现这档事,你也拿我没办法,也不算得罪你。 这么考虑,她就用安慰的口气说,好吧,我就给你当耳目,但我会做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不能冤枉你老公。 到时候还会感谢你。龚雅文所说的感谢,是指龚雪芬给了情报她才会感谢,没有情报她对龚雪芬不会有物质上的感谢,只是口头上的。 不用感谢。龚雪芬把手一摇,见龚雅文站起来,要离开时,满脸落寞的神色,就开导她要把心量放开一点。 龚雅文嗯一声说,我的心够开朗的,只是想以证据说话,从来不闹,可是没有可用的证据,还得请你这个耳目辛苦一点,真正帮我弄些可作为证据的情报。 好咧!龚雪芬送她出门,返回房间时,不停地摇头,暗里思忖:我可不会充当做耳目的角色。 片刻,听到汽车的鸣笛声,声源来自租住楼前的场子,想必是吴晓峰把车子开回来了。这本不关龚雪芬的事,但龚雅文托付她做耳目,尽管不想配合,怕惹火烧身,但还是注意观察,也想验证一下,龚雅文怀疑她男人的那种事倒底是真还是假。 龚雪芬当即悄然走到后宅笼罩在夜色中的阳台,静静地朝楼下观看,借着尚未熄灭的车灯,发现车子正泊在楼前场地上。 坐在驾驶室里的吴晓峰熄灭了车灯出来,就变成一个人影,却再没有人从车里出来。 她断定,车上只有吴晓峰一人,并未发现疑神疑鬼的龚雅文所怀疑的女人从车里出来,然后趁着夜色的掩护与吴晓峰勾肩搭背地挨着走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搜集情报 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像是站在楼下她看不到的位置和吴晓峰说话,再听便知道是龚雅文。 从龚雪芬的租房出门后,她并没有走,而是守株待兔样地潜在暗处,总算逮住了“兔”。 她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大致是,龚雅文埋怨吴晓峰好久不回木棉村那个家,是不是避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共筑爱巢,所以乐不思蜀了。 吴晓峰把手一绕,矢口否认,还让龚雅文看车里是不是坐有别的女人,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解释自己这些天不回老家,是工作太忙的缘故,叫龚雅文不要瞎猜乱想。还对龚雅文说,今晚你就和我在三楼套间里住吧! 哼,你做好事,送我回去吧!我吃过晚饭只说出去串门,没对你妈说我在外面过夜。 龚雪芬在阳台上看到龚雅文的影子移近了吴晓峰,还加重语气,我要是不回木棉村,你妈会急死,再说孩子晚上还要喂奶哩! 那我们就一起回木棉村,免得妈妈在家不放心。 龚雪芬听到吴晓峰说过这话,又见龚雅文和丈夫一起上车,继而车子发动了,调个头,喇叭鸣响之际,车子就缓缓地驶出楼前场地,朝笼罩在夜色中的镇街道那边奔驰而去。 几天后的一天上午,龚雅文正坐在门前给小孩喂奶,看到薛慕开着手扶拖拉机正从禾场驶过,她想起一件事,立即叫薛慕停住。 她抱着胖乎乎的孩子走过去,正要说话,车子冒出的一股烟味呛得她轻咳了一声,她连忙伸开手掌遮住孩子的鼻孔,生怕他也被呛着了。 薛慕望着她滑稽地一笑,说,不要紧,我每天不知闻了好多烟子味,没事。 龚雅文不予理会这话,直奔正题,薛慕,你到镇上去吗?给我带20块钱的猪肉来。 说着,她一手兜住怀里的孩子一手在身上掏钱夹。 薛慕笑着说,不行,让你老公给一支中华牌香烟我抽才干。 下次一定让他给你中华牌香烟,不是一支,是一盒。龚雅文把钱掏出来,正要递给他。 薛慕把头一摇说,开开玩笑,谁要你的烟?你知道吗?一盒中华牌香烟70元,买得四五斤猪肉哩,给我那么贵的烟不就亏了?不过你老公挺大方的,上次碰到斯贵,他说你老公给了他一条中华牌香烟啦!价值不菲。 龚雅文一愣,暗里思虑:吴晓峰干吗给这么贵的香烟他呢?但眼下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龚雅文本来想把钱塞到他手里,却发现他的手特别粗糙,像皴皮的树杆。 她自己的那只白嫩纤细的手不想碰上,就朝拖拉机前头驾驶座旁边的空座上一放说,你给我带20块钱的猪肉回来,会感谢你的。 薛慕不拾那钱,只说龚嫂,我不到木棉镇去,只到邻村的采石场拖拖石灰,你把钱拿回去吧!掉了我可不负责任。 你怎么不早说?龚雅文伸手摘回那面价20块的票子,埋怨地说。 薛慕把手扶拖机开动,滑稽地望着她一笑,我也没有晚说。 龚雅文回屋把孩子交给马氏带着,她稍作打扮,就出门到木棉镇去。 在木棉镇,龚雪芬每天清早都从菜农那里收购新鲜蔬菜到集贸市场的菜摊上摆放着等候顾客选购。 这一天她正和一名顾客讨价还价卖走一棵白菜,就听到有人叫她,是女声有点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正睁大眼睛四顾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发现龚雅文出现在面前,手里还拎着一刀削了皮的鲜猪肉,脸上堆满了微笑说,生意好啵? 龚雪芬说,可以。 随即与她寒暄几句,顺手拿起一把酸菜塞到龚雅文的手里,客气地讲,房东,这个送给你,不用付钱。 龚雅文觉得送酸菜就像给一个倍受争风吃醋折腾的女人送醋一样,会触动其内心深处的酸楚。 现在,丈夫很少回家,她就怀疑丈夫瞒着她和外面的女人偷情,虽然无凭无证,但是一种感觉令她无形之中产生了酸意,仅此,便认为这把酸菜尽管是白送她的,也不是好东西。 这样,她硬是不要,把酸菜一向推到龚雪芬的菜案上,却对她还是存一份感激,说不要酸菜,把你的白萝卜大个的称两个,我给钱。 龚雪芬立即抓两个大个的白萝卜装进一个黑色的软薄膜袋拎着递给她说,不用给钱,算我送给你。 你不要钱,我就不要萝卜。龚雅文拿出钱包边掏钱边说。 见她认真,龚雪芬便将萝卜过秤,算了价。她按价付钱之际,故意多塞10元钱,龚雪芬看着她说,不多要一分钱。 龚雅文亲和地凑近她低声说,我问你一件事,就算你帮忙。 龚雪芬把10元钱塞回龚雅文尚未放回的钱包里,心里早明白她要问的事,便说,是那天晚上托付的事吗? 龚雅文不停地点头,问她发现什么动向没有? 龚雪芬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转,神秘地说,发现了,只是现在不好讲! 么时候告诉我?龚雅文巴不得马上抓住丈夫与野女人偷情的把柄,盯着她问。 龚雪芬说,让我卖完了一堆菜再说。 龚雅文见她那一堆菜不是太多,就说,这些菜全部卖给我。 龚雪芬挺不好意思地回答,那怎么行? 你把这些菜称好算钱,我全部买下。龚雅文把放回衣袋里的钱包又拿出来,显得很激动。 不用,不用。龚雪芬边说边做手势,又走到邻摊与摊主打招呼,请你帮我看看,我上个厕所就来。 龚雪芬出了摊位,也没有上厕所,却是带龚雅文走出集贸市场大门,在一棵相对安静的香樟树下站定,望着龚雅文说,你是问那件事吗? 当然。龚雅文点头,急于听她说情况,以便找丈夫算账,如果丈夫不买账,就去告诉自己的那位在建设局当局长的叔叔制约他,看他还检点不检点。 在她越想越复杂之际,龚雪芬讲出了她所知道的情况:那天晚上,你从我的租房出门不久,我偶然听到汽车的喇叭声,走到阳台上朝下一看,发现是你的男人吴总开车到了楼下,楼下正好有一个女人,我没有看清面孔,吴总将她带上车,又开走了,至于开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清晰。 龚雅文笑着问她,那个女人是谁你真的没有看清楚? 嗯。关键是车灯熄了,车灯亮的时候,那女人的面孔好像又故意避开了车灯的光泽,所以我没有看清楚,但有一个和你的身材差不多的女人上了吴总的车是千真万确的,一点也不骗你。 龚雪芬绘声绘色地讲完她那晚所看到的情况后,还故意嘱咐龚雅文,你即使和你老公吵架,也千万不要说我看到了他和一个野女人在一起鬼混。 听了这番话,龚雅文很失望,她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把头连摇几下,对龚雪芬说,你讲的这个事,我太清楚了。 是吗?龚雪芬故作惊讶地看着她。 龚雅文轻轻拍着香樟树杆说,因为那天晚上你说的被吴总用车接走的那个所谓的野女人不是别人,就是我。我从你的租房出来下楼后,就一直没有走,等了好久,才看到我的老公——吴总开车来了…… 哦!是这样的。龚雪芬佯装恍然大悟,然后顺水推舟地说,那我就没有发现你老公的其他情况,也就是从来没有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龚雪芬把龚雅文托付她暗中监视其男人给她做耳目的事一下子推干了,她倒也有几分快意,并且立即告辞,回菜摊去。 龚雅文拎着一刀鲜肉,虽然够轻的,但是拿久了还是感到沉重,就像此刻的心情。 听了龚雪芬所言,她有点欣慰——老公毕竟未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混。 也有点疑惑——龚雪芬说的话可信吗? 还有点失落——老公又有好几天没有回木棉村陪她了,难道真像他说的工作那么忙吗?? 第三十四章 回木棉村 冯月亮立马使出一个试探的法子来,她在蓝格瓷砖上走着,故意装出被滑倒的样子,身子倾斜着,一屁股滑坐在地上,且尖声叫着,哎呀呀!这么奢豪富贵的房间,我没有福气受用也罢,连看上一眼也不顺哦! 走到前边的吴晓峰连忙转身拉她,他的手才一伸过去,冯月亮就一把抓住,站起身顺势朝他怀里的一靠。吴晓峰稍作犹豫,也就顺便将她一把揽在怀里。 冯月亮于是大胆伸手环过他的腰身,在后腰部相交,把他箍得紧紧的。嘴里喃喃地说,吴总,我太喜欢你了,你太有本事了,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你过奖了,我其实很平凡。高出她半个头的吴晓峰一边说,一边抚摸她头上乌云般盘桓的发丝,还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肤香,便心生怜爱地嘟起唇瓣亲她白净的脸。 这种浅层次的亲吻,却激活了他内心深处的情愫,他终于说出冯月亮特爱听的话,月亮,我也喜欢你,你生得冰清玉洁,真的像月亮一样美丽、圣洁,令人神往。 冯月亮娇嗔地说,那么为什么不娶我,而娶了另外的女人? 吴晓峰“哼”一声,缓缓地说,那是有原因的。十年前我高中才毕业,未考上大学,回村无所事事,就到镇上村镇建设管理站管理的建筑工地打工,认识了龚雅文的叔叔龚益发,后来又阴错阳差由媒人提亲,让我和龚雅文相识,再后来我与龚雅文闹了些矛盾,不想再谈了,无奈雅文反追我,还让她的婶娘出面劝和。 这事让龚益发知道了,他也出面跟我打招呼,说你和雅文的事要是成了,我们就是亲戚,你在我们建设部门打工,我虽然没有能力让你转为正式工,但是我可以通过关系关照你,让你接工程、揽项目发财。 吴晓峰没有再深说下去,冯月亮一听就明白了,吴晓峰的发迹全赖龚雅文叔叔的相助,但里面的细节她不清楚。 譬如,后来几年,龚雅文的叔叔一连三级跳,荣升当地建设局局长,对他莫大的帮助就不言而喻了。 反正成功者就是英雄,自古英雄伴美人,暗地以美人自诩的冯月亮很有信心地仰起脸,以自己樱桃般小巧的红唇接住吴晓峰的唇瓣,一个情意款洽的长吻,胜似万语千言的交流,让彼此洞开情感上的隔膜,互相融入,变得更加默契了。 吴晓峰明显感觉自己有些躁动不安,就立马推开冯月亮,指着和卫生间连在一起的浴室说,走,我们一起过去洗一洗。 这个套间里的浴室和卫生间连在一起,造型和宾馆里差不多,有乡下苕窖一样大的澡池,可泡浴;有莲蓬式连着一根藕肠似的喷洒水龙头,可淋浴。 吴晓峰每回到这里住宿,大都要洗个澡,身上不太脏,就淋浴;若是汗涔涔的,自然泡浴。 浴室里一面墙还镶嵌着玻璃镜,与紧连着梳妆台对面墙上的那块略小的玻璃镜映衬着,把有限的空间拓宽了似的。 冯月亮走进去,分明是站在大小两块镜子之间,她顾影自怜片刻,目光就从自己俊俏的脸庞移开来,却看到镜子照镜子,里面大大小小、远远近近、层层叠叠地照出无数个“我”来。 冯月亮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惊悚,她立马靠在吴晓峰的怀里,说她有点怕。 吴晓峰问,怕什么?你不看镜子中的那些影子就行了。 吴晓峰顺势起脚挑一下放在浴室的一盆脏衣服说,我打算拿回去让雅文浆洗。 我帮你洗不是一样?冯月亮把手捏成拳头,轻轻敲击吴晓峰的肩膀。 吴晓峰笑道,也可以,不过现在不用你洗。你现在的任务是把自己洗干净。吴晓峰分明要蓄势待发了。 当晚,吴晓峰和冯月亮在这豪华气派的套间里完事后,彼此都像被套住了一样,都改变了主意,不回木棉村的家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从这里出发,又匆匆驱车驶回城郊那处沸腾的建筑工地。 雷氏不再问,却在心里替马氏着急。她望了一眼媳妇,像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有一样,发现她时而奇怪地闷笑,时而显得木讷,仿佛外出打工几天,和自己一家人都搞陌生了,回来大半天,好像思想还没有收回。 雷氏就嘀咕着,月亮呀!月亮,你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别七想八想。 冯月亮说,妈,我没想什么。这分明是掩饰内心不安的假话,她已然是人在家里,心不在家里,给马氏的孙子喂过奶,照说应到厨房和丈夫一起晚炊,她却没有,在房子里走一圈,又到门外场子里多走一圈,魂不守舍似的心事重重。 徐斯贵见几天没回的妻子陡然回了,虽然没有和她多说话,也不知她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以及她内心的变化,却把她当客一样对待,不叫她帮助做事,自己忙得四体汗流,却满心欢喜,打算备一桌丰盛的晚餐,叫妻子来分享分享。 这时,摇窝里的孩子醒来就哭,正在散步的冯月亮听见了,却未立即从门前场子里返回屋里抱孩子,倒是雷氏抱起摇窝里的孩子,探头门外把媳妇叫进屋来,有些不满地嘀咕,月亮,徐琪特别吵人,我和斯贵每天轮换着照顾,把人都磨伤了,你既然回来了,今天晚上就由你带徐琪吧! 徐琪是你的孙女和徐斯贵的女儿,你们不该带吗?我又不是在外面玩,是在外面打工,说这些话我听干吗?冯月亮从雷氏手里接过孩子,就将奶子塞进徐琪的嘴里,止住了哭声。 此刻系着围腰布在厨房忙活的徐斯贵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好几天没有和妻子亲热了,若晚上让妻子带孩子,将会影响他的情趣,便蓦然走出来婉转地对雷氏说,妈,今晚你就继续辛苦一下,月亮才回来,在外面也很辛苦,你就让她回家的第一个晚上睡一个好觉吧!明天晚上包管由我照顾徐琪。 行了吧!雷氏见儿子发话,只好应允。一琢磨媳妇刚才说的话,心里就有点气,便望着媳妇说,月亮,你的话要好好地说,徐琪是徐家的后代,你嫁进徐家就成了徐家的人,你生了徐琪,徐琪不也就是你的后代吗? 妈,你别说了。徐斯贵从中斡旋还蛮到位。见母亲和妻子都不争吵了,便回厨房继续忙活。 晚餐快做好了,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 那天,马氏抱着孩子离开雷氏家后,到村东头去找有电话的人家打电话,才拿起话筒拨号时,就听到车子的鸣笛声,外面还有一道灯光晃动。 那个有座机电话的户主正替马氏抱着孩子,便说,马婶,是不是你儿子回来了? 马氏立马不拨打电话了,走到门外看,一辆轿车直往她家房屋的方向缓缓驶去。马氏回到房间从那户主手里抱过孙子,回到自家房屋的门前。 见儿子和媳妇都从车门里走出来,她非常高兴地冲着媳妇说,雅文,你总算回来了,孩子饿得慌,我把他抱到村西头去,准备找雷氏把她家给孩子喂牛奶的奶瓶嘴儿让他嗍,免得他哭闹。 说到这里,马氏发现媳妇像和儿子吵过架,生硬地板着脸。 她正要问媳妇怎么和晓峰一起回来了,是不是到他建筑工地上去了之类的话也就不再问。 她打量着正在开门锁的儿子,也是一脸的凝重,又朝媳妇极快地扫视一眼说,你们怎么啦?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吴晓峰把门打开,走进去揿亮电灯,满屋亮堂堂的。他回过头对马氏说,妈,我们的事你不要管。 马氏还是关切地问,你们两个吃过晚饭没有? 吴晓峰点头,想起刚从建筑工地开车到木棉镇的一家餐馆点了几个菜和妻子一起用餐,妻子蹙着眉,拿起碗筷几扒几扒就吃过了,之后侧着身子,头向着别处。他就心虚,是不是自己和冯月亮的事儿被她发现或察觉了? 不可能!这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他带冯月亮进屋是夜晚,出来是凌晨,而且是让她先出门下楼的。 这样思考着,他认为没有把柄在妻子手里,也就不朝那方面想。见妻子故意冷自己,便冲着她问,怎么搞的,是不是我得罪了你?得罪了什么你说呀! 吴晓峰边说边离坐,走到她面前。 龚雅文把身子一转又背对着他,冷不丁地讲,得罪了我什么,你自己清楚。 听她这么讲,吴晓峰还真的紧张起来,他尽量镇静,亮一亮嗓子反问,我不清楚,我也没有得罪你。 龚雅文轻哼一声说,回木棉村家里去讲吧! 吴晓峰本想当时就要她讲清楚,发现餐馆里有人探头看他们夫妻闹别扭的把戏,担心影响不好,便说,那就回去讲吧! 现在已回到木棉村自己家里,吴晓峰尽管表面镇定,还是心虚,又暗地给自己打气:她没有把柄,说什么我也不会承认。 第四十四章 订娃娃亲 第三天晚上,吴晓峰开车回到家,从摇窝里抱起刚刚睡醒的吴镇日。 想起上次抱时,自己被尿湿的情景,就连忙走到门口,蹲下来,让孩子的屁股对着一条阴湿的小沟端尿。 吴晓峰窝起嘴“吁吁”地吹响哨子,孩子的一泡尿就嚓嚓地洒出来了。 他起身时,马氏已绕到身后对他,晓峰,你今天还记得给孩子端尿,要不,就会像上次一样搞你一身“财喜”。 妈,我今天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吴晓峰转过身见马氏伸手接抱孩子,就顺口说。 马氏问有什么事,吴晓峰先让她在堂屋里坐着,他说把龚雅文叫拢来一起讲。 龚雅文见丈夫回到了,正在房里洗澡,以便夜深人静入寝之际,以干净的身子伺候丈夫。 马氏抱着摇头晃脑的孙子,坐在靠背椅上,心急地说,有什么事先跟我讲,我也好拿个主意。 吴晓峰也觉得不必要雅文当面,就直接说儿子吴镇日与徐斯贵的女儿徐琪有缘,还将他编造的教给冯月亮对她家里人讲过的那段假话当真地讲了一遍。 马氏还没有把这个“故事”听完,内心就反对,当然是感觉徐家那么穷,自家这么发富,显然不门当户对。再说孙子还小,将来长大了,他有他的造化,何必这么早就给他提亲?这摇窝婚是旧社会的残渣余孽,本该清除,怎么可以抱着不放而加以传承呢? 她欲责怪儿子哪根神经还犯了毛病,又听他讲到巫师道出俩孩子的缘分是前世锁定,前世他们是一对夫妇,发誓下一世还要做夫妻…… 马氏听到这里犹豫了,她联想到俩小孩正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降生在同一个村,莫非真有缘分?真有缘分,她就认为自己没法反对,这是天意。 待吴晓峰讲完这个“故事”,马氏还是有些疑惑,问儿子那个巫师现在还能找到吗? 吴晓峰一阵惊悚,仿佛怕自己的伎俩被马氏识破了一样,连忙辩解,那就不清楚,那巫师是江湖中人,闯南走北,游荡不定,哪能够轻易碰上? 既然是这样,那就认命了。马氏算是相信了儿子编造的这个“故事”。 她朝抱在怀里的孙子仔细瞅着,好像不认识一样,好像他是那个巫师派来应劫了缘的怪人一样。 这个闪念瞬间又消失,因为孙子那红润圆实的手正抓住他打皱的手腕,还咧开嘴笑,这一笑,像一道柔顺而灿烂的光泽,驱散了她内心疑惑的阴影。 这会儿,她紧紧地搂抱着孙子,喃喃地说,镇日,你爸爸要给你订娃娃亲了,你高兴不高兴? 怀里孙子依然咧嘴笑,虽然不懂奶奶的话,但是他自然流露出稚嫩的喜悦,就好像是预兆这桩娃娃亲不失为一宗喜事。 当天晚上,吴晓峰也将这事给龚雅文讲了,她不是太相信,也不是不相信,当然是不同意,这无异于让将来长大的徐琪做她的媳妇。 龚雅文本就是乡里人,却压根儿瞧不起乡里人,总想儿子长大后,给他在城里找个漂亮媳妇。 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即使在乡里给龚镇日找媳妇,也不应该找一个家里条件太差的。 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吴晓峰却反驳,你看我以前不是穷得叮当响吗?一旦抓住机遇,就算没有机遇创造机遇也能翻起来。至于说徐家条件差,你考虑没有?儿子将来娶的是徐家的闺女,是和徐琪过日子,徐家的条件好坏并不影响我们吴家,我们吴家该兴旺还得兴旺。 龚雅文仍皱着眉数落,这便宜了徐家。 马氏沉默了一阵,见龚雅文的嘴停不下来,又有情绪,就劝她说,要认命,命是各人的。既然吴镇日与徐琪有缘分,就顺其自然吧! 龚雅文从马氏怀里抱过孩子,一边给他喂奶,一边轻拍着他的背项说,要是不和徐家搞摇窝婚,看出个么鬼? 那么孩子肯定不顺。吴晓峰接过龚雅文的话茬,继续编假话,我问过那巫师,巫师是这么说的。 马氏越发相信了,说那就择个吉日给两个孩子订娃娃亲,请亲戚朋友来吃个饭嘞! 龚雅文还是不热,好像给俩孩子订了娃娃亲后,自家要亏输很多一样不痛快,禁不住冲着丈夫讲,哼,现在我们两家还不是亲家,你就对他们家不错了,要是订了亲家,你不就要给更多好处他们家? 你不就是说我不该给高档香烟徐斯贵抽了?那点小事你还耿耿于怀,真是没有气量。吴晓峰边说边摇头,然后又安抚妻子,雅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给他那么高档的香烟。 龚雅文顺手把椅背的边沿一拍,说你以后把家产分给徐家我都不管了。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傻子。吴晓峰知道妻子在闹情绪,没有多说,但他非常了解妻子,对她过于冷静的思考,乃至找刁难的理由都暗自表达欣赏,所以吴晓峰一直保持和颜悦色,在她嘀咕的时候从不动气。 当晚行房事时,还尽量满足她,让妻子对他产生绝对信任和依赖心理。 吴晓峰没有仅此而已,天亮后,他驾车带妻子到城里逛一趟,说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总说我对你不好,对你不忠。 龚雅文说,我哪里说你对我不好,不忠?其它都不讲了,你上次跟我买了一支铂金项链。 她抚弄着套在脖子上的铂金项链,接道,我还挺喜欢的。这次什么都不要买,就买一根铂金手链,我正缺这个尤物。 吴晓峰哪有不依的,他带龚雅文从一处豪华超市出来,又驾车径直开到西街,在一家金号首饰店让她自己挑了一款价值4800元的铂金手链。 龚雅文甚是满意,她本就是一个性情中人,呵护得好,即便是蹩脚道理从你嘴里说出来,她在信服你的时候也会被动接受。 在回木棉镇木棉村的途中,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龚雅文时而用手摩挲着已然戴在手腕上的铂金手链,又时而对正在驾车的丈夫说,晓峰,你说的那个订娃娃亲的事我就不反对了。 光不反对还不行,对徐家人要热情一点,不要总是一张苦瓜脸,凡事不要做在面子上,即使心里不高兴,也得装高兴,何况没有不高兴的事绊着你。吴晓峰朝她手腕上戴着的那根锃亮灿然的铂金手链晃看了一眼,知道是这个尤物令她喜悦不已。 从好处讲,这根铂金手链可以满足她显摆富家贵妇的虚荣心;从不好处讲,这根铂金手链犹如那支铂金锁链无形之中锁住了她的自主权,使其思想情感乃至行为都处在一种被软奴役状态,她却浑然不觉抑或觉而无奈,直至甘愿就范。 龚雅文心里想:我内心里不快,嘴里不讲,难道还不能让情绪上脸? 但见丈夫专程陪她进城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取悦自己,内心的不快早就抵消无几了。如此这般,对丈夫一番话即使反感也不反对,还轻轻点头,表示接受教诲。 吴晓峰驾车送妻子回木棉村后,又将冯月亮接到城郊建筑工地,在路上他们彼此围绕吴镇日和徐琪订娃娃亲的事进行交谈,知道两家关系都通融了,决定择日晏请百客,晓以房族,以示喜庆。 冯月亮甚是激动。这天傍晚,工友们晚餐过后,她从食堂里出来,看见吴晓峰正在前边一棵青葱的木棉树下蹲着吸烟,她故意轻咳一声,这分明就是信号,吴晓峰立即起身迎着她说,你来了。 你等了这么久,我能不来么?冯月亮很默契地看着他,然后跟着他走到前边的场子上,吴晓峰的小轿车泊在那里。 这会儿,吴晓峰打开左右车门,上了左边驾驶座,冯月亮坐进右边副驾驶座,还向略微转头瞧她的吴晓峰抛个媚眼说,今天不直接到城里宾馆去,你要带我到超市逛逛。 想买什么东西吗?吴晓峰问。 冯月亮告诉她想买一样东西,不要花几多钱,但是意义重大。 吴晓峰很爽地回答,行啦! 旋即发动车子,驶出暮色苍茫的城郊,向华灯璀璨的城区进发,在一家名为“月亮花”的超市门前停下。吴晓峰打趣地说,这家超市和你有缘,进去买你想买的东西吧! 这家超市与我有缘,我与你缘,你家儿子和我家女儿有缘,有缘真好,我们是一家人了。走到电梯口时,冯月亮一脸灿烂地与陪她的吴晓峰调聊着。 进了超市,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冯月亮并没有多看,只挽着吴晓峰的臂膀径直来到百货架前,拿起一匝红花线看看说,就要这个。 你买这个做什么用?吴晓峰不解地问。 下次你会知道,现在秘而不宣。冯月亮买一个关子。 吴晓峰也没有再问,在出超市收银台处只顾付钱。 冯月亮把他伸钱的手一推,说个钱不用你付,我来付!这匝红花钱价值不过5元钱。 吴晓峰缩回手说,随便吧!心里却还疑惑着冯月亮买这一匝红花线做么事用。 订娃娃亲举行庆宴的那天很热闹,摆喜酒的地点就在木棉村吴家门前的大场地,具体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只是前来朝贺的亲朋好友大都放一挂响鞭,有讲派头的,还放礼花爆竹。 当然也有不用鞭炮添热闹,纯送礼金的。 可是找不到记礼簿的人,一些婆婆妈妈正嘀咕着,准备把身上的礼金掏出来拿到手里,忽然看到吴晓峰在屋门口墙面上贴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欢迎亲朋好友光临!吴府与徐府此次订娃娃亲举行庆晏,免收礼金。 嘉宾们见了大都议论,做建筑生意做发达了的吴总不在一点礼金,真是大气!一些衣着朴素,看上去寒碜的客人也正在看那份张贴着的分外醒目的红纸上硕大的毛笔字,竟然看了又看,仿佛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吗? 这个不是疑问的疑问,像一丝阴影荡然飘散。有的为了确认这是真的,还揉一揉眼睛再看不假,然后发自内心的喜悦像花儿一样绽放眉梢上,说话声音都大、都洪亮些。 你要知道,那些处在贫困线的弱势者拿100元钱送礼不容易,这可是他们十天半月的生活费,现在节省下来,马上还可以“扯开”肚子,美滋滋地免费饕餮一顿,能不高兴吗? 第三十六章 回赠百合 吴晓峰接过来暗想:这一定是那天晚上和冯月亮在镇上私宅里厮混,她不慎在那张席梦丝床上落下的头发。 未料到这事那么隐秘,还会有漏洞。这正应了一句古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但是要让吴晓峰金盆洗手不干那种事了,恐怕也比较难。 他打算下次和冯月亮那个,就换个地方,决不能再在自己的私宅里鬼搞而留下长头发之类的一星半点的让人可疑的物件。 当下,吴晓峰将那根分明就是冯月亮的长头发拿在手里捻了几下,就像抚摸着冯月亮的身子一样,他感觉有点过瘾,拿着它坐在床前,揿燃打火机将它有点可惜地烧了。 一股焦糊的气味散发出来,很快就融入了虚空。 他心里说:月亮,我们的爱情并没有烧死,而是浴火重生,得到升华。 如此,吴晓峰有些激动,知道稳住了妻子,又怕她多心,便说,雅文,我明天一早带冯月亮到工地上烧火,你可不要吃醋哦!你要吃醋的话,就跟我到工地上去烧火吧! 不会,不会。龚雅文回答得挺爽,心里却有点梗,总怕丈夫和冯月亮惹出什么事来。 第二天早晨,吴晓峰果然就把车子开到村西头,泊在冯月亮家门前的场子上。他带一盒品牌香烟,以便看见冯月亮的丈夫好打发他。 可吴晓峰从车上下来发现他们家的房门半掩着,连喊几声冯月亮,里面没人回答。 他跨进房门,就听到娃儿的哭声,原来躺在摇窝里的徐琪醒了。 只见摇窝轻微地晃动着,那是因为醒过来的徐琪手脚在伸动,像是在挣扎。 摇窝上端对峙的边沿上横搭着一根火剪,以作辟邪之器。 吴晓峰思忖:既然娃儿还在摇窝里,房门也只是半掩,表明大人未走远。 吴晓峰正要抱起摇窝里啼哭的娃儿,突然背后有人叫,晓峰,你怎么来了? 吴晓峰转身看见雷氏将端着的一只盛衣的木盆放在屋场边的晒衣竹架下,微笑着对他说,我刚在塘码头洗衣,听到屋门前有车子响,又有人叫我媳妇,就赶紧把衣洗完上来,原来是你呀!我媳妇和斯贵一清早上山挖百合去了。我这会儿就去叫她。 已退出房门的吴晓峰见摇窝里的娃儿还在哭,便伸手一指。 雷氏麻利过来,抱起娃儿走出门,蹲在屋檐沟边把尿,然后又走进屋拿起桌上一个备有奶水的奶瓶,将奶嘴儿塞进她嘴里咕噜咕噜地嘬起来,也就不哭了。 雷氏朝站在一旁的吴晓峰说,你稍等一会儿,我把徐琪哄睡放进摇窝就上山叫媳妇去。 刚说完话,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雷氏和吴晓峰都同时转过头,只见荷锄的徐斯贵和拎着竹篓的冯月亮一前一后走近屋前场子。 冯月亮朝觌面看着她的吴晓峰说,吴总,我和斯贵听到车子响,就从屋后山上下来了。 吴晓峰随和地点头,算对冯月亮的回答,然后走到徐斯贵面前,递上一根香烟,按燃打火机点上,自己也叼上一支,悠然地说,我开车接你老婆到工地做炊事,你没有意见吧? 承蒙吴总的关照,感谢都来不及,哪能说有意见?吴斯贵津津有味地吸一口烟,扬起脸说。 吴晓峰又掏出裤荷包里一盒品牌香烟塞在他手里,还在徐斯贵的手肘上轻拍几下,表示安抚。 平时有烟瘾,这会儿接过烟的徐斯贵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嘴里说,吴总,这我哪领当得起? 不算什么。吴晓峰边说边走近泊在场子上的轿车,等候冯月亮。 冯月亮进屋放下竹篓,略微梳妆打扮后出来,春风满面地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隔着车窗玻璃朝抱着孩子的婆婆摇摇手。 这时,车子启动,缓缓地驶出村西头,消隐在远处恍惚的晨光淡雾之中。 徐斯贵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吸完吴晓峰给他的那支香烟,内心快慰地拿起那装有数十瓣百合的竹篓出门,大步流星地朝村东头走。 雷氏问他上哪儿去。他说,妈,吴总对我们一家这么关心,这么好,我无以投报,就将这竹篓里的百合送给他们家作酬谢。 雷氏连连说,使得,使得。她也清楚儿子所说的“关心”与“好”应该是特指吴晓峰临走前塞给他的一盒品牌香烟。 确实如此,徐斯贵走在路上,像看宝贝一样将这盒标明中华品牌的香烟拿出来欣赏,从大红油纸封装到草绿色的封条乃至字迹花纹,就像把它们吃下去了一样,美滋滋地成为心中不可磨灭也不可割舍的记忆。 他清楚这牌子的香烟每盒不下70元,而他平时所吸的香烟每盒才五六元,过年过节买贵一些的也几乎没有超过10元,现在手里的这一盒烟,比他买一条6元钱的香烟价值还大。 他想着走着,不仅羡慕起吴晓峰来,唉,还是当老板的好,有钱花。 这么念叨着,他不禁自悲起来,人啦人,晓峰也是人,我也是人,还比他大几岁,如今我和他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来到村东头场子宽敞,装修气派的吴晓峰家的屋门前,他看见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的马氏抱着孙儿正咿呀呀地逗着玩,没有立马走过去。 他想让她的媳妇从屋里出来,他再走过去,当着两人一齐讨好地把竹篓里的百合倒出来送人情。 可老是不见她媳妇出来,马氏一抬头就看见了他,正要说话,徐斯贵索性走过去,把竹篓朝她面前一放,这里面是百合,送给你们家。 哪消受得起?你们自家吃吧!马氏眼里闪烁着慈祥之光,客套推让。 这时,屋里传出一声低咳,随着哒哒的脚步声,一身靓装的龚雅文走出来望着竹篓里的一堆百合瓣不停地称赞,好,百合有营养,还能化痰止咳,我这几天正有点咳,吃吃百合或许有好处。 说着,她望着把竹篓里的百合倒出来的徐斯贵笑道,谢谢你。 徐斯贵摇着头说,不用谢。遂背起空竹篓返回。 把竹篓放回家后,他又立即往木棉镇趱,想找一家香烟专卖店,用这盒中华品牌烟换一条低价差牌子的但可以更多地满足其烟瘾的香烟。 第四十六章 妄念纷飞 一次,吴镇日和一个看得过去的略黑却较健朗的姑娘好上了。 那姑娘是一位幼师,有一天下午放学,送一个幼童乘车,由于刚下过暴雨,路面湿滑,那幼童摔倒,幼师便去搀扶,却也滑倒了,左边的裤子全都沾上污水,比幼童身上还脏。 幼童见了大哭,众人围看热闹的多,却未伸出援手。 凑巧,被路过的吴镇日发现,他立即招一辆的士,将姑娘和幼童一一送回家,还代付的士费。姑娘很感激,告诉他自己叫裴槐花,在这座县城的机关幼儿园上班,还说,你若有亲戚朋友的小儿要上这所幼儿园可以找她帮忙,这可是全县一流的幼儿园。 吴镇日心想:他是实习生,实习完后就要从北方回到南方,自己不过是一个过路客,没有什么事找她。 要说找她,当然可以,在寂寞的时候找她陪聊。 考虑到这一层,吴镇日温和地一笑,把自己的姓名也告诉她,并要了她的手机号,然后在坐乘同一辆的士返回之际,盯看着她那张含笑的脸,做了一个飞吻,似乎嫌不够,还打了个响指,扮个怪脸,好像非常熟悉一样,对她说,槐花,下次见! 第二天中午,吴镇日就通过电话联系裴槐花到一家餐饮排档喝上一杯。 裴槐花当然不喝酒,吴镇日给她点了饮料。 在吃喝的当儿,一个卖花儿童走过来,趁机将一束玫瑰花送到吴镇日面前,又望一眼裴槐花,再对吴镇日说,先生,买下吧!送给她。 吴镇日正自个儿独斟,酒酣耳热,人也兴奋,见了卖花儿童颇感添趣,欲接过花付钱,裴槐花已抢先从身上掏出钱夹,翻找出一角钱递给卖花儿童说,不买,不买!给你钱。 卖花儿童嫌一角钱太少,一边摇手,一边说不要。又冲着吴镇日讲,先生,你买下送给她。 吴镇日问知每束玫瑰15元,他掏出一百元钱,那卖花儿童没法找零,吴镇日便叫排档老板帮着找开付钱。 排档老板很不情愿,许是感觉自己的这笔生意都还没有完全成交,你这小瘪三就“打劫”,太扫兴了。 只见排档老板把眼珠睁得牛卵子大,脚一跺,朝卖花儿童吼叫,滚你妈的蛋! 虽然卖花儿童灰溜溜地走了,排档老板的吼叫声似乎把这儿的气氛搞紧张了。 本来此时坐在排档里的裴槐花接受吴镇日献花的气氛应该是既温馨浪漫,又分外有情调的,可是排档老板的态度,尽管是针对卖花儿童的,却也大煞风景。 当吴镇日将玫瑰花束送到裴槐花手里时,裴槐花被干扰的情绪似乎还没有宁息下来,她开始显得有些木讷,继而把这束玫瑰放在旁边的一张空凳上,镇定地说,镇日,接受这鲜花,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其实你也没有心里准备。 裴槐花感觉他有一点逢场作戏,她没有说出这个过于生分的词,只说,你要送花我也不是时候,最好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因为爱情既是神秘的,也是神圣的。 吴镇日起身将那束放在空凳上的玫瑰拿起来说,槐花,你说的观点我赞成。这样吧!今晚,吃过排档后,我就找一个隐秘的地点,把这束玫瑰再送给你,你可一定要接受哦! 我得考虑考虑。裴槐花心里有一点乱,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吴镇日,她从小听说南方很开放,经济条件比北方强许多,这就给人造成了一种欲望,一种梦想,要是自己能够到南方去就好。 现在正好机会出现,吴镇日是南方人,要是能够嫁给他,也就是把自己嫁给了南方,会成了南方的媳妇,不就是一个南方人吗? 她想得挺美,却说不清楚此刻的自己,是爱上了南方,还是爱上了面前这个南方青年。但不管怎样,吴镇日是南方青年,因为有了地道的南方元素在里面,她便打算爱上他、顺从他、追随他,以至把自己献给他。 就在这天晚上,离开餐饮排档后,吴镇日带她到一家宾馆开房,并且在房间里粉红色的灯光映照下,她接受了吴镇日送给她的那束玫瑰。 同样是卖花儿童卖给吴镇日的那束,处在这个没有任何干扰的可以窃窃私语的合适的时段送给她,她欣然接受了,还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吴镇日的爱情。 于是,那天晚上,裴槐花毫无保留地向对她觊觎已久的吴镇日献出了自己的贞操。 容易得到的,往往就不珍惜。吴镇日得到了裴槐花并不满足,他的心越来越花,寻花问柳的色胆也越来越大。 那天正是周末晚上,吴镇日陪裴槐花到镇上逛街,街上灯火辉煌,行人像白天一样熙熙攘攘,市面热闹非凡,吴镇日却不太感兴趣,目光总是左顾右盼,像是要寻找什么刺激。 陡然看见南街灯火灿烂处一个修理钟表的姑娘,他就驻足探看,还将裴槐花挽着他肩膀的手推开,继而走近钟表摊位。 那姑娘秀发垂肩,冰肌玉肤,看上去的确让人眼前一亮,肤色略黑的裴槐花自愧不如,担心其美色勾了吴镇日的魂儿。 裴槐花暗自紧张,趁那修钟表的姑娘与顾客讨价还价之际,轻轻碰一下吴镇日,说你是不是想修表? 吴镇日摇头,拍一拍扣在腰带上的手机说,手机上有时间,我不需要戴表,只看看热闹。 这有么好看的?裴槐花低声讲,似乎怕那个修钟表的姑娘听到了。 裴槐花认识她,她叫胡咪咪,前两年在学校读书,裴槐花和她同一个年级,不一个班,由于她长相漂亮,追她的男生多,绯闻也多。 裴槐花印象最深的是,她班上一个男生和胡咪咪班上一个男生因为都在追恋胡咪咪而争风吃醋,最后发展到打生死架。 她班上的男生把胡咪咪班上的男生的一颗门牙都打落了,事态闹大了,最后学校把他们三人都开除。 裴槐花陪吴镇日到另一条街道散步时,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说这就是三角恋爱搞的恶作剧。 吴镇日心想:这个姑娘一定有魅力,要不,男生怎么为了她大打出手?便说,那两个男生中的一个也许还在和胡咪咪恋爱。 裴槐花说,当时,都没有谈成,那个打人的男生和被打男生因为连累了胡咪咪,她家人都反对,她也就与两个男生都断绝了关系。 现在胡咪咪和那两个男生或者其中的一个又好起来了吗? 那我就不清楚。 吴镇日散步没有心情看挺美的夜景,却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时而问起胡咪咪的事,裴槐花不高兴,干脆不说或顾左右而言他。 吴镇日干脆不再问,心里仍然莫名其妙地惦记着胡咪咪,包括她的钟表摊和她那双拨弄着钟表的纤纤素手都一一浮现在脑海,以至于当晚再次把裴槐花带到住宿处和她亲热时,都很勉强,并且没有前几次的那么多发自内心的甜言蜜语,而是妄念纷飞:要是能够搞上胡咪咪我就心满意足了,那种感觉说不定比裴槐花强百倍。? 第三十八章 抛出筹码 于是,他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说,你老婆很辛苦,在工棚里休息不好,便安排她到旅社来,这是公司对女同志的关照。 这时,冯月亮也从房里走过来,她边走边扣上衣最后一颗纽扣,冲着丈夫这个不速之客讲,你的心眼儿咋这么小?公司关照我,安排我来这里休息,你来干什么?是来跟踪我吗?是对我不放心吗? 吴晓峰想说不能说也不好说的一些话,竟然被冯月亮一古脑儿讲出。 吴晓峰内心里倒有几分高兴,就打圆场地说,斯贵哪里是跟踪你?是来看你的,不是很好吗? 徐斯贵吸着烟,没有解释。 吴晓峰就拉着他的手说,进来坐,吃过午饭没有? 徐斯贵正要往房里走,听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原来是下面的服务员上楼来找他。 这会儿冲着徐斯贵叫喊,唉,你这位同志不是上卫生间吗?怎么到客房里去了? 吴晓峰连忙代为解释,他是我的熟人。 服务员不耐烦地说,要见熟人就见熟人,怎么扯谎说上卫生间。 徐斯贵吐出一口烟气,把腋窝夹着的一个折成块状的蛇皮袋拿出来晃一下,又放进去说,我在集市卖完了百合,走到城郊准备搭车回家,偏偏想解手,周围又没有厕所,我才问到你们的旅社来,进卫生间出来时,听到对面房间有人说话,声音很熟,我才敲门的。哪个骗你?有必要骗吗? 吴晓峰从房里出来,把服务员拉到一边低语一阵,服务员就下楼去了。 在客房里,他陪着徐斯贵和冯月亮说了一些话,就抽身走了。临走前,又递给徐斯贵一支中华品牌香烟,还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说,你陪你老婆中午在这里休息一下。 吴晓峰刚走,服务员就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来,徐斯贵有些不高兴地看一眼。 这一看倒高兴了,服务员一手将用报纸包着的像烟一样的长条状东西递给他,一手将一盒牛肉煲饭放在茶几上,然后说,这是吴总给你安排的。 服务员走后,一直绷着脸孔的冯月亮便放松地指着那盒牛肉煲饭说,你不是没吃午饭吗?看,吴总安排人给你送来了。 徐斯贵缄默不言,把那支已吸完一半的烟叼在嘴里,便一层层地松开报纸,里面露出像烟一样的长条状东西还真是烟,并且是一条精装20盒的中华牌香烟。 他一时刻喜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好,手里像抓着一个久违了的宝物,从左摸到右,右摸到左,正反上下部位都摸到了,还不愿松手,仿佛一松手这个宝物就要飞走一样。 他看着它,不看几天未见面的老婆。在他的眼里,这条中华牌香烟比老婆更加重要。 这时,冯月亮将茶几上的牛肉煲饭拿起来递到他手里说,你快吃,烟又不能饱肚子。 她顺着徐斯贵迟迟放下的那条中华牌香烟瞥一眼,就其精制的包装来说确实吸引眼球,就是不吸烟的人也会承认它的富丽和档次。 冯月亮就此当着丈夫做文章,斯贵,这条烟值700块钱,是吴总送给你的呀!吴总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要是对我或者吴总有意见,就对不住这条中华牌香烟。今后也就很难吃到这种好烟,谁跟你买?只有吴总这样的大老板才买得起,才消费得起。 徐斯贵不是傻子,妻子的一番话虽然婉转,但是很明显地透露了一种信息:今后她冯月亮与吴总之间的事,你少掺和!不掺和、不反对,还会从吴总那里得到大大的好处!否则就不谈了。 徐斯贵有太重的烟瘾,对烟的依赖超过了对女人的依恋。 他将那个吃剩的快要烫到所夹的指头的烟蒂丢进烟灰缸里,一边大快朵颐地饕餮着那盒牛肉煲饭,一边暗地思忖:你吴总和我妻子之间的事,我就装糊涂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反正不亏,我有赚头就够了。 不管怎样,徐斯贵心里还是不蛮舒服,但得了吴晓峰给的好处,又不便发作得太明显。 这会儿吃完盒饭,他就拆开那条中华牌香烟,取出一盒撕开掏出一支来,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上火,叭哒叭哒地狂吸一大口。 这也是一种发泄,要是素常,挺节俭的徐斯贵根本就舍不得吸这么高档的香烟,而且会当钱或在香烟店换大几条劣质的可以止瘾的烟来吸。 冯月亮给他筛一茶放在茶几上,见他立即拆开了这条中华牌香烟,便数落他不该,要留住待客什么的。 徐斯贵正有些郁闷,便讲,待什么客?反正这烟不用我出钱,也好过一把吸高档烟的瘾。要是吸完了,只要你和吴总还有事,我还可以找他,可以说他不敢怠慢我。只要对不住我,我就把这事闹腾出去,看他还有面子在外面混吗?或者告诉龚雅文,闹得他鸡犬不宁。 他越说越激动,脸和脖子由开始的铁青变得猩红,还站起身,绕着这套比较豪华的生活用品,特别是床上用品等等都一应俱全的客房走一圈,然后朝冯月亮吐一口烟气,面目狰狞地讲,如果到了那种程度,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冯月亮听了他一席带有挑衅意味话,有些后怕,尽管丈夫没有直接抓住她和吴晓峰之间的任何把柄,但不需要抓住,一认真起来,只要丈夫来干扰,她和吴总的那种关系就不能继续保持,甚至她马上就会被炒鱿鱼。 她不由制止丈夫的狂言,你不可乱讲,吴总对我们一家人都非常好,你那样做就太对不住人了,就太没良心了。 徐斯贵的鼻孔轻轻一哼,发出一声冷笑说,人家对我们好,是有目的,别把我当傻子。徐斯贵把吸剩的烟蒂吐在烟灰缸里,便伸手抓冯月亮,要把她揽在怀里。 冯月亮推开他,跳到一边。 徐斯贵板起脸孔骂道,他妈的,你还越来越生分了。 冯月亮微低着头,走近房边把门关上定死,回过头对徐斯贵说,除非你依我的,否则碰都不让你碰我。 依你什么,讲。徐斯贵逼近冯月亮。 冯月亮说,除非你不胡闹,吴总会继续对我们一家人好。再说他和我有那层关系,并不拆散我们的家庭,你一闹就坏事了,什么都得不到,我还会被解雇。 我不闹不闹,你也答应我一个要求,必须让吴总供我的烟,不要这么好的都行。徐斯贵分明以妻子为筹码,不断滋生向吴晓峰要这要那的企图,又仿佛在和妻子谈一笔交易,达不到目的不善罢甘休。 第三十九章 烟鬼上车 妻子说,今后你要少来,因为影响不好。你想吸烟,我叫吴总按你说的买差一点的烟给我带回家不就行了?有烟吸就行。 吴晓峰认为妻子讲得有道理,在心里默认了,嘴里却说,要是你十天半月不送一条烟回家,莫怪我撕票不认人。 这个你放心。冯月亮以担保的口气许诺。 徐斯文心气平了,又生出些邪念,抬起一只右脚把冯月亮的下身轻挑一下说,我想要你…… 冯月亮又故意闪开,指着卫间生说,里面有浴池,还有喷头,你洗一洗吧!身上的气味难闻死了。 徐斯贵走进卫生间兼浴室的靠近门口的那个小房里,哗啦啦地洗浴身子。快完时,又听到冯月亮说,你口里的烟气也难闻,洗浴台上有牙膏牙刷,你一并洗一洗。 徐斯贵按她所言,光着身子出来一瞄,房间里已不见冯月亮的身影,正纳闷,已然褪尽云裳,用一条绵软碎花被单遮住玉肤雪肌的冯月亮伸手把床沿轻轻一拍说,我在这里。 徐斯贵差点变凉的欲望又立马燃烧起来,走向床沿,撩开被单,像饿狼扑小兔一样扑上冯月亮的身子…… 下午5点左右,在建筑工地巡视的吴晓峰站在一座没有封顶的三层楼上,看见从丽都旅社出来的冯月亮正走近竖起一根烟囱的炊事工棚。 这两地之间相距1.5公里,有一条沥青路绕过去,有车从那边开过来只需几分钟;没车从那边走过来快则10分钟,慢则15分钟左右。 这会儿,吴晓峰的心噗的跳动一下。他想:要是徐斯贵不过来捣蛋,他早已让冯月亮坐他的小车回到工地上来了,哪需要她走路呢? 中午,吴晓峰从丽都旅社出来后,内心就一直不平静,也不舒服,感觉那家伙像是抓住了他的软肋,自己不花点钱,不破点财,事情就难以摆平。 现在冯月亮一人返回工地,证明那家伙已经走了,走得痛快不痛快,或者说有没有什么还需要处理的后患,吴晓峰不是很有数。 为了更好地把握情况,他对跟在身边的手下人作了吩咐,从三楼顶层下来,直接走进炊事工棚。 冯月亮正在水龙头下接水洗手,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吴晓峰,顺口甜甜称道,吴总,你好! 吴晓峰从冯月亮同样平静的表情看,感知她的男人可能没有扯皮。又故意问她,徐斯贵闹意见没有? 冯月亮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滴一边说,意见当然有,但是没有闹。他是一个烟鬼,你给一条那么高档的烟他吸,他还好意思闹吗? 那么对于他来说,烟比你还重要?吴晓峰莞尔一笑,悠悠地说。 冯月亮实话实说,要不是这样,今日要出乱子了。 她忽然蹙着眉,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反问,你想,谁愿意戴绿帽子? 吴晓峰一听,感觉到这事不认真去追究倒无所谓,要是一认真,还确实是个问题。这么比对着考虑,他侥幸地认为:人只要有割舍不掉的嗜好,就能够驾驭。 对于徐斯贵来说,是他的烟瘾帮了自己的忙,与其说自己送一条高档烟徐斯贵,倒不如说用一条高档烟买通了徐斯贵,买得了对于一个女人的占有资格。 因为这个女人不属于自己,自己又特别钟情于她,在乎她,就只能通过钱财之类的非分手段来拥有她。 对于徐贵斯的出现,他没有激流勇退的念头,只想更加隐蔽或者变本加厉地处好冯月亮,以尽兴快活。 这时,他见工棚里无人,就走过去搂住冯月亮,在她妩媚的脸上亲一口,轻轻地说,月亮,我很喜欢你。可惜丽都旅社不能去了。 可以去。冯月亮把头靠在吴晓峰肩头告诉他一些情况,说她已经说服丈夫,叫他不要来了,要是再来就是闹,以后就没有人给高档香烟他抽了。 吴晓峰放松地说,我心里不舒服,就是他以后不再来闹,我也不会再到丽都旅社和你那个。要换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才好。 当天晚上,吴晓峰开车带他心仪已久爱不释怀的冯月亮进城到一家有保安保卫的高星级宾馆开房去了。 徐斯贵的运气还不错。当天下午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本应由吴晓峰和冯月亮一起温存的丽都旅社开的那个房间轻而易举地利用了。 和妻子搂搂抱抱满足之后出来,还没有走近公路上那个临时候车点,就看见一辆满载化肥的手扶拖拉机迎面开过来,机手太面熟了,不就是和自己同村的村民薛慕吗? 他嘴上叼着烟,一挥手叫喊薛慕的名字。薛慕也老远看见他,本想带他一脚路,便会意地将哒哒欢鸣着开来的手扶拖拉机转向路侧戛然刹住。 徐斯贵走近道,薛慕,带我一程,我正好回村。 他依然把那只开始卖百合瓣已经空了的现在装了9盒中华牌香烟的蛇皮袋夹在左边腑肢窝下,右手拿着一盒撕开了口子的中华牌香烟朝薛慕一递,让他抽一支。 薛慕没有立即掏烟,先是一个惊疑的表情,嘴里说,呀,怎么抽得起这么好的烟? 不管那些,你拿一支。徐斯贵把烟盒又朝他一送,微笑着说。 薛慕有点贪,从烟盒里抽出两支来,问他有意见吗?还说出理由,这么高档的烟我要多抽一根。 多就多一根。徐斯贵有点懊悔,却又故装大方地说。 薛慕把一支夹在耳轮上,另一支拿在鼻孔下闻一闻,然后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舌尖在口里绕了一下,感觉良好地说,唉,还真的不同一般。 是吗?徐斯贵把烟盒收回揣进上衣口袋里,玩味地说。 薛慕叫他靠在自己的左边坐稳、抓稳,然后把车发动,驶入路中,一边兴奋地吸嗍地着那支香烟,一边歪过脑袋对他说,斯贵,你搞亏了,中华牌香烟大约一支三块五,而你搭车才三块。现在你坐我的手扶拖拉机,又不高档,我还要了你两支高烟香烟,相当于你付了七块钱,觉得亏吗? 你说那里话?徐斯贵听他很知好歹地这么调侃,内心非常高兴,还拍打着那只携带的蛇皮袋说,这里还装了九包呢。你说你占便宜了,我就权当送个人情吧! 哈……你徐斯贵办么事、招待么贵宾?舍得买这么贵的烟!薛慕起了疑惑,想问个清楚。 徐斯贵只是无声地笑,不吐一个字儿,敢情是故意吊他的胃口,当然也是保守。 因为这毕竟被薛慕猜中,他是舍不得买这么贵的烟抽的。 未料薛慕是一个较劲的人,虽然这种较劲没有多大意义,他就那性子,非要你徐斯贵说出原因,仿佛知道了原因身上就多长一砣肉。 他仍催促着徐斯贵说,并且在手扶拖拉机开了约莫四五公里的半途中,突然停在路边,侧过脸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不讲出原因,我就不开车了。 哎呀呀!徐斯贵像被逼到旮旯里进退维艰一样犯难了,他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盒只抽了几根的中华牌香烟,塞到薛慕手里说,你不要问了。 薛慕不要,塞回他手里,越发疑惑地讲,这烟一定不是你买的,是哪儿来的?有那么神秘,一直不肯告诉我,不相信我吗? 第四十章 物色耳目 徐斯贵摇头,从手里的烟盒里又掏出一支给他点上说,你开车吧!不要问这事,我不是不相信你,相信你就不能维护个人的一点隐私吗?就算是夫妻,也都有各自应该保留的隐私,何况我和你只是相好。 你这就不好了。薛慕怀疑他这条香烟来路不中,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在城里哪家香烟专卖店或者超市偷的?就算是的,我也不会说。 你胡说,我是那种扒手吗?徐斯贵有些生气地瞄着他讲,薛慕,就算我有盗窃的歪心,我也没有那种歪本事,这你不清楚? 薛慕一想,他说的没错,就自己认错说,我瞎猜了。既然一不是偷,二不是抢,有什么值得保密的? 徐斯贵就干脆半真半假地编出一个原因,你知道吗?既然我老婆在吴总的建筑工地烧火,我让老婆先找吴总支一点钱用,但是没有到开工钱的时候,吴总就拿一条送情没有送出的香烟抵我老婆一个月的四分之三左右的工钱。 哦!是这样的。薛慕边发动手扶拖拉机,边琢磨他的话,还是信一半,怀疑一半,认为用这条高档烟抵工钱,徐斯贵的老婆不一定同意。 薛慕觉得没有必要再逼问什么,便一踏油门,启起的手扶拖拉机底下的四个轮子就快速地旋转起来,随着一阵“突突”的轰鸣声,冒出一股黑烟,在身后飘荡着,久久未能散去,恍若薛慕抛置脑后的一团疑惑。 丈夫又有多天没回木棉村,龚雅文心里又起了一些疑团,担心他和别的女人泡在一起,更担心他把别的女人偷偷地带进自家在镇上那栋楼未出租的套间里寻欢作乐,便不自在,沉默寡言的,总寻思去捉奸。 那天吃过晚饭后,她给儿子喂过奶,和马氏打了一个招呼,谎说到村西头去串门,要一会儿,憋在家里太闷。 龚雅文出门后,直往木棉镇那条路走,走了约半个小时,才到镇上。天色已晚,除了镇上街道、门店里有亮堂堂的灯光外,四周都是黑压压的。 她走近自家在镇上的那栋楼房,发现三楼左边的那个套间一片漆黑,证明里面没有人。 她立即上去开门开灯,整个套间里各种款式的色彩灯相继亮起来,光灿灿的交相辉映,分外好看。 她没有心情赏灯,直奔豪华卧室,在席梦思床上仔细查看,看有没有女人留下任何东西。 上次她在这张床上无意间捡到一根女人的长头发,这次,她来回拍打床单,翻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尽管如此,龚雅文并没有消除对丈夫的戒心。 她折腾一下子,忽然有些累,在床沿上坐下来,人也变得冷静。 她认为这套间里亮着灯光,要是丈夫带着野女人走近楼房看见了,就决不会让野女人上楼,基于这种考虑,她立马熄灯,出门、关门,没有回返木棉村,却是走近楼道对面敲门。 门开了,一个租住其房子和她年龄相当的圆脸女人站在门口,就着灯光认出龚雅文来,热情地叫,房东,有什么事?进来坐坐。 没有什么事,只想串串门。龚雅文走进去,神情坦然地讲。 圆脸女人立马叫她坐在沙发上,然后倒茶递上来,龚雅文并不口渴,礼节性地接过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抿嘴一笑地说,别客气,别客气。 圆脸女人搬到这里租住已有一年多,只见过龚雅文一次,头次她跟丈夫一起来,也就是丈夫带着她到各层楼和承租的住户相识,然后说今后每半年收一次房租,你们把房租费交给她就行了。 但事实上,龚雅文自怀孕生孩子后就没走出木棉村,半年到了,租户也不可能跑到木棉村去找龚雅文,却是按彼此签字生效的租住协议,把该交的房租一分不少地交给吴晓峰,因为他就住在这栋楼上,经常见面。只是最近住得少,但还是来住过。 今晚龚雅文来敲门,门开了,圆脸女人一眼就认出她是吴晓峰的妻子,因为她有特征,与人见面说过话后,总爱稍稍偏头,扬起脖子,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不知是故作高雅,还是一种习惯。 圆脸女人和她说话见她不看着自己,还把头抬得老高,像轻视人一样,打心里就不高兴。 但毕竟是房东,还得好好迎合。并在心里揣测:房东说来串门,不是那么简单吧!她从来没到这里串过门,莫非是?又忽然对她说,半年的房租,我已经交给你爱人了。 不是来讨房租的。龚雅文摇着头,突然用和顺的目光看她,口气也和蔼,我是来看你们租户的,租住这套房间还好吗? 圆脸女人说还好。 龚雅文说,租住在这里有什么不便,可以提出来,向我们房东反映。 拉一阵话茬后,龚雅文问知这圆脸女人和她同姓,叫龚雪芬,是在木棉镇做小菜生意的个体户。 聊着聊着,龚雅文和她攀起姐妹关系来了,距离就更拉近了。龚雅文突然把话锋一转,雪芬,我拜托你一件事,很简单,帮帮我,行吗? 行!只要帮得上。龚雪芬随和地回答。 龚雅文神秘兮兮地朝左右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在门口,像门外有人偷听一样,她显得特别敏感。 她刚才进来时,门还没有全关上,正半掩着,龚雪芬会意地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上,然后陪坐在她身边,屏声静气,定睛看着龚雅文,仿佛等候一个故事的悬念出现结果。 龚雅文再次嘱咐龚雪芬千万要保密。看着她诚恳地点头,龚雅文才讲出心里猜测性的想法,你知道吗?我们做女人的都不容易。 她轻轻一拉脖子上戴着的一支铂金项链,接道,别看我似乎比一般的女人穿戴要强一点,其实,我也有很多苦恼。我家的那位是建筑老板,是有些钱,有了钱就会变坏。 龚雪芬打断她的话说,如果你男人对你不忠,还会买项链你么?那可是爱的信物。 你说的不错。龚雅文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接道,我的那位对我好,也可以对别的女人好,对别的女人好,不也可以买一支铂金项链作为爱的信物奉送? 龚雪芬附和地点头,甚至同情她的这种倍受心里折磨的遭遇。 当听到龚雅文提出“我拜托你一件事就是想请你当我的耳目,特别在夜晚帮我暗中观察,我家的那位是不是带别的女人来了,如有情况你就记住,到时候告诉我”之类的话,龚雪芬打了个寒噤。 她在心里说:这种事我可不能干,你龚雅文得罪不起,你的男人吴总更加得罪不起,一旦惹出是非,或者吴总知道我替他老婆当耳目的真相,不单是我龚雪芬卷被盖走人,房子租不成了倒在其次,问题是吴总还会找我的麻烦。 她又下意识地想:这也好办,彼此都不得罪,即使真的发现吴总和别的女人有一腿,并且还在对面的套间里风骚,我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龚雅文来问,我也不会说,只说没有发现这档事,你也拿我没办法,也不算得罪你。 这么考虑,她就用安慰的口气说,好吧,我就给你当耳目,但我会做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不能冤枉你老公。 到时候还会感谢你。龚雅文所说的感谢,是指龚雪芬给了情报她才会感谢,没有情报她对龚雪芬不会有物质上的感谢,只是口头上的。 不用感谢。龚雪芬把手一摇,见龚雅文站起来,要离开时,满脸落寞的神色,就开导她要把心量放开一点。 龚雅文嗯一声说,我的心够开朗的,只是想以证据说话,从来不闹,可是没有可用的证据,还得请你这个耳目辛苦一点,真正帮我弄些可作为证据的情报。 好咧!龚雪芬送她出门,返回房间时,不停地摇头,暗里思忖:我可不会充当做耳目的角色。 片刻,听到汽车的鸣笛声,声源来自租住楼前的场子,想必是吴晓峰把车子开回来了。这本不关龚雪芬的事,但龚雅文托付她做耳目,尽管不想配合,怕惹火烧身,但还是注意观察,也想验证一下,龚雅文怀疑她男人的那种事倒底是真还是假。 龚雪芬当即悄然走到后宅笼罩在夜色中的阳台,静静地朝楼下观看,借着尚未熄灭的车灯,发现车子正泊在楼前场地上。 坐在驾驶室里的吴晓峰熄灭了车灯出来,就变成一个人影,却再没有人从车里出来。 她断定,车上只有吴晓峰一人,并未发现疑神疑鬼的龚雅文所怀疑的女人从车里出来,然后趁着夜色的掩护与吴晓峰勾肩搭背地挨着走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搜集情报 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像是站在楼下她看不到的位置和吴晓峰说话,再听便知道是龚雅文。 从龚雪芬的租房出门后,她并没有走,而是守株待兔样地潜在暗处,总算逮住了“兔”。 她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大致是,龚雅文埋怨吴晓峰好久不回木棉村那个家,是不是避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共筑爱巢,所以乐不思蜀了。 吴晓峰把手一绕,矢口否认,还让龚雅文看车里是不是坐有别的女人,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解释自己这些天不回老家,是工作太忙的缘故,叫龚雅文不要瞎猜乱想。还对龚雅文说,今晚你就和我在三楼套间里住吧! 哼,你做好事,送我回去吧!我吃过晚饭只说出去串门,没对你妈说我在外面过夜。 龚雪芬在阳台上看到龚雅文的影子移近了吴晓峰,还加重语气,我要是不回木棉村,你妈会急死,再说孩子晚上还要喂奶哩! 那我们就一起回木棉村,免得妈妈在家不放心。 龚雪芬听到吴晓峰说过这话,又见龚雅文和丈夫一起上车,继而车子发动了,调个头,喇叭鸣响之际,车子就缓缓地驶出楼前场地,朝笼罩在夜色中的镇街道那边奔驰而去。 几天后的一天上午,龚雅文正坐在门前给小孩喂奶,看到薛慕开着手扶拖拉机正从禾场驶过,她想起一件事,立即叫薛慕停住。 她抱着胖乎乎的孩子走过去,正要说话,车子冒出的一股烟味呛得她轻咳了一声,她连忙伸开手掌遮住孩子的鼻孔,生怕他也被呛着了。 薛慕望着她滑稽地一笑,说,不要紧,我每天不知闻了好多烟子味,没事。 龚雅文不予理会这话,直奔正题,薛慕,你到镇上去吗?给我带20块钱的猪肉来。 说着,她一手兜住怀里的孩子一手在身上掏钱夹。 薛慕笑着说,不行,让你老公给一支中华牌香烟我抽才干。 下次一定让他给你中华牌香烟,不是一支,是一盒。龚雅文把钱掏出来,正要递给他。 薛慕把头一摇说,开开玩笑,谁要你的烟?你知道吗?一盒中华牌香烟70元,买得四五斤猪肉哩,给我那么贵的烟不就亏了?不过你老公挺大方的,上次碰到斯贵,他说你老公给了他一条中华牌香烟啦!价值不菲。 龚雅文一愣,暗里思虑:吴晓峰干吗给这么贵的香烟他呢?但眼下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龚雅文本来想把钱塞到他手里,却发现他的手特别粗糙,像皴皮的树杆。 她自己的那只白嫩纤细的手不想碰上,就朝拖拉机前头驾驶座旁边的空座上一放说,你给我带20块钱的猪肉回来,会感谢你的。 薛慕不拾那钱,只说龚嫂,我不到木棉镇去,只到邻村的采石场拖拖石灰,你把钱拿回去吧!掉了我可不负责任。 你怎么不早说?龚雅文伸手摘回那面价20块的票子,埋怨地说。 薛慕把手扶拖机开动,滑稽地望着她一笑,我也没有晚说。 龚雅文回屋把孩子交给马氏带着,她稍作打扮,就出门到木棉镇去。 在木棉镇,龚雪芬每天清早都从菜农那里收购新鲜蔬菜到集贸市场的菜摊上摆放着等候顾客选购。 这一天她正和一名顾客讨价还价卖走一棵白菜,就听到有人叫她,是女声有点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正睁大眼睛四顾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发现龚雅文出现在面前,手里还拎着一刀削了皮的鲜猪肉,脸上堆满了微笑说,生意好啵? 龚雪芬说,可以。 随即与她寒暄几句,顺手拿起一把酸菜塞到龚雅文的手里,客气地讲,房东,这个送给你,不用付钱。 龚雅文觉得送酸菜就像给一个倍受争风吃醋折腾的女人送醋一样,会触动其内心深处的酸楚。 现在,丈夫很少回家,她就怀疑丈夫瞒着她和外面的女人偷情,虽然无凭无证,但是一种感觉令她无形之中产生了酸意,仅此,便认为这把酸菜尽管是白送她的,也不是好东西。 这样,她硬是不要,把酸菜一向推到龚雪芬的菜案上,却对她还是存一份感激,说不要酸菜,把你的白萝卜大个的称两个,我给钱。 龚雪芬立即抓两个大个的白萝卜装进一个黑色的软薄膜袋拎着递给她说,不用给钱,算我送给你。 你不要钱,我就不要萝卜。龚雅文拿出钱包边掏钱边说。 见她认真,龚雪芬便将萝卜过秤,算了价。她按价付钱之际,故意多塞10元钱,龚雪芬看着她说,不多要一分钱。 龚雅文亲和地凑近她低声说,我问你一件事,就算你帮忙。 龚雪芬把10元钱塞回龚雅文尚未放回的钱包里,心里早明白她要问的事,便说,是那天晚上托付的事吗? 龚雅文不停地点头,问她发现什么动向没有? 龚雪芬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转,神秘地说,发现了,只是现在不好讲! 么时候告诉我?龚雅文巴不得马上抓住丈夫与野女人偷情的把柄,盯着她问。 龚雪芬说,让我卖完了一堆菜再说。 龚雅文见她那一堆菜不是太多,就说,这些菜全部卖给我。 龚雪芬挺不好意思地回答,那怎么行? 你把这些菜称好算钱,我全部买下。龚雅文把放回衣袋里的钱包又拿出来,显得很激动。 不用,不用。龚雪芬边说边做手势,又走到邻摊与摊主打招呼,请你帮我看看,我上个厕所就来。 龚雪芬出了摊位,也没有上厕所,却是带龚雅文走出集贸市场大门,在一棵相对安静的香樟树下站定,望着龚雅文说,你是问那件事吗? 当然。龚雅文点头,急于听她说情况,以便找丈夫算账,如果丈夫不买账,就去告诉自己的那位在建设局当局长的叔叔制约他,看他还检点不检点。 在她越想越复杂之际,龚雪芬讲出了她所知道的情况:那天晚上,你从我的租房出门不久,我偶然听到汽车的喇叭声,走到阳台上朝下一看,发现是你的男人吴总开车到了楼下,楼下正好有一个女人,我没有看清面孔,吴总将她带上车,又开走了,至于开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清晰。 龚雅文笑着问她,那个女人是谁你真的没有看清楚? 嗯。关键是车灯熄了,车灯亮的时候,那女人的面孔好像又故意避开了车灯的光泽,所以我没有看清楚,但有一个和你的身材差不多的女人上了吴总的车是千真万确的,一点也不骗你。 龚雪芬绘声绘色地讲完她那晚所看到的情况后,还故意嘱咐龚雅文,你即使和你老公吵架,也千万不要说我看到了他和一个野女人在一起鬼混。 听了这番话,龚雅文很失望,她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把头连摇几下,对龚雪芬说,你讲的这个事,我太清楚了。 是吗?龚雪芬故作惊讶地看着她。 龚雅文轻轻拍着香樟树杆说,因为那天晚上你说的被吴总用车接走的那个所谓的野女人不是别人,就是我。我从你的租房出来下楼后,就一直没有走,等了好久,才看到我的老公——吴总开车来了…… 哦!是这样的。龚雪芬佯装恍然大悟,然后顺水推舟地说,那我就没有发现你老公的其他情况,也就是从来没有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龚雪芬把龚雅文托付她暗中监视其男人给她做耳目的事一下子推干了,她倒也有几分快意,并且立即告辞,回菜摊去。 龚雅文拎着一刀鲜肉,虽然够轻的,但是拿久了还是感到沉重,就像此刻的心情。 听了龚雪芬所言,她有点欣慰——老公毕竟未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混。 也有点疑惑——龚雪芬说的话可信吗? 还有点失落——老公又有好几天没有回木棉村陪她了,难道真像他说的工作那么忙吗? 第五十一章 没有失去 一周后的一天傍晚,吴镇日走近南街,远远地看见正在修钟表的胡咪咪的身影,她秀发披肩,头略微前倾,专心致志地弄着一只表盘。 那姿态、神情和动作,在吴镇日看来都是一种醉心的美。 他却不愿,仿佛也不敢趋步于胡咪咪的面前,就站在路侧一棵香樟树下静静地看她、欣赏她,又像是等候她。 可是胡咪咪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胡咪咪在晚上10点收摊离开南街回家去的路上,忽然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吴镇日。 她颇感惊讶,吴镇日连忙颤声说,咪咪,我爱你,喜欢你,我在南街那棵香樟树下远远地看你,只为看你,站了近三个小时。 你住口。别痴心妄想了!胡咪咪说过这话,回过头继续前行。吴镇日却还跟在后面痴情地说,胡咪咪,让我送你一程好吗? 鬼要你送?胡咪咪又回过头横眉竖目逼视着他,你再敢跟踪我,我就报警。 说着胡咪咪从包里拿出手机,吴镇日还真怕她拨打手机报警,并且立马厌恶地回想起那次在派出所接受讯问时下跪的滋味,便连忙说,算了算了,我不再送你了,我一片好心,你当作驴肝肺。 望着胡咪咪转身离去,他再也不留恋了,仿佛离去的是一道早该在自己心灵上抹去的阴影。 此后,吴镇日没有找过胡咪咪,原本想留在北方和胡咪咪共筑爱巢的他,已是心如止水,他在实习期一结束就落寞地回到南方。 吴镇日很苦闷,回到家乡木棉镇成天喝酒,以此麻醉自己,也好忘记自己在大学实习期间恋爱受挫的那段不愉快的日子。 可是清醒过来,脑海里又浮现胡咪咪令他销魂的倩影,但又一个理性的声音在对他说:镇日,你和她不可能了,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 当时,南方比北方开放得多,连木棉这样的小镇也有红灯区。 红灯区内都是清一色的外地女子,嫖客进去,可以随便挑拣。 老鸨满脸堆笑,总是热情地把嫖客带到内厅,指着一面大墙上张贴的各种不同姿色体态的女子生活照对嫖客说,你选中了哪位就是哪位。 那天上午,吴镇日也走进了木棉镇红灯区,也想玩一玩,企望消遣心中积存多日的郁闷。 老鸨,一个搔首弄姿的中年妇女像往常对待任何客人一样把他带到大厅看墙上众多女子的生活照,说你相中了,找我拿牌子,每个女人的相片上都编了号码,你只要说出号码就行。 吴镇日抬头看,一一点数过去,满面墙栏里一共有108个女人,大都是年轻姑娘,也有长相不错的中年妇女。 老鸨见他的目光在上面扫来扫去,正在物色,便介绍说,来这里的都是英雄好汉,我们配齐108个美女,一次可以接待、慰劳108条英雄好汉。你选一个吧!108个美女中一定有你喜欢的。 吴镇日朝老鸨一笑,点点头,认为她的歪理还歪出了几分道理。 他联想到自己,虽然算不得英雄好汉,但是可算准英雄好汉,却也是被“逼”的,要是我喜欢的胡咪咪还在我一起的话,不让我的感情留出空白的话,我决不会到这里来。我到这里来分明就是被“逼”的,水泊梁山上的108条英雄好汉不都是被逼上去的吗? 此刻,吴镇日的目光停留在最末一个,也就是108名女子的脸像上,她一双勾魂杏仁眼和那张白净的锥子脸,有点像胡咪咪,就这些,他不假思索地回过头对老鸨说,我选定108号。 那你得等一等,就坐在大厅里等,她正在108号房间伺候另一位好汉。老鸨边解释边看吴镇日的神态。 吴镇日心里有些凉,有些逆反:原来我喜欢的女人已被前头很多英雄好汉用过了,自己难得抢占先机。 老鸨似乎看出了他有些犹豫的心事,便说,要是你要改变,可以再相一个女子,有的正空着。 老鸨到底老练,把话说到位,我们这里的女子,不比在家为人妻的女子,只伺候自己的丈夫一人,她们要频繁地伺候许多客人,要不,这碗饭,哪能吃得下去? 本来就犹豫的吴镇日,一听这话,就干脆讲,不要说了,我选定108号,等就等一下。 说着,他朝前走几步,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老鸨说,你先把票开了吧!吴镇日又起身跟老鸨走到前台,掏出钱包问一位坐台的妇女,进去消遣一下要多少钱? 你是选定那个号?价格不同的。那妇女睁开大眼睛望着他说。 她的眼睫毛既长又黑,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粘贴上去。她仿佛不好意思让人多看,说完话就把头低下去。 站在一边的老鸨替吴镇日回答,108号。 那妇女又抬头看着吴镇日说,先生,108号300元钱一个小时。 吴镇日有些迟疑不决,那妇女便指着墙上张贴着的一张美女接客价码表说,上面标得很清楚,你看一看。 我倒不是嫌价格贵,只是荷包里不够这个数。吴镇日把荷包打开拎出三张票面让那妇女看,只有两张100元的,一张50元的,显然不够。 250,一个傻“耷”数。那妇女征求吴镇日的意见,能不能换一个年龄高一点的女子伺候你? 还有便宜的?吴镇日疑惑地睁大眼睛。 有。是这样的,美女每接客一次一小时,16岁至20岁以下的300元;20岁至30岁以下的200元;30岁以上的150元。你要玩哪个档次?那妇女耐心地解释,最后带一句埋怨的话尾子,墙上的表格标得清清楚楚,你又不看。 我就要108号美女,钱不够能不能赊,或者我打张50元钱的欠条给你,行不行?吴镇日这么决定了,是因为108号美女的长相与胡咪咪的长相特别相似,他心里还恋着胡咪咪,虽然理性上明知道108号美女不是胡咪咪,但是他想以此来慰藉自己几乎痴迷的情感。 不能开这个先例,你只差50元钱,回去拿够了再来不行吗?再说108号美女又不会跑。那妇女边说边看站在台前的老鸨,让人感觉她作不了这个主。 老鸨朝吴镇日和蔼地一笑,说就按你的意思办,打一张50元的欠条,我相信你,只要你经常来照顾生意,我们都是欢迎的,也保证你在这里尽兴欢娱。 吴镇日立即将250元钱交付那妇女,然后要来纸片和笔,打一张欠条递给那妇女。 那妇女把手一招,让老鸨进柜台之内,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要是这位先生这次玩过后,拍屁股走人,再也不来了,50元钱要不回咋办? 那就算了。老鸨低声说。 那妇女硬是怕是担责,要老鸨在那张50元的欠条上签字同意才作罢。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将108号美女牌递给那妇女,那妇女又递给吴镇日,吴镇日见了那胡子拉茬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生出厌恶的情绪,甚至觉得去玩那个接百客的108号美女都没有什么味道了,即使有味道也会变味。他感觉自己已经踏上贼船,不能轻易反悔,只得朝该摆渡的地方摆渡。 此刻,老鸨笑盈盈引他走过大厅,径直奔赴108号房间。快到门口,老鸨像完成了使命一样,知趣地止步返回。 108号房间没有门,只是一挂布门帘,半掩着。 吴镇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床铺上坐着一个秀发披肩的姑娘,侧着脸,并不回头看他。 吴镇日绕过去,正面瞟她一眼,她的长相真格与胡咪咪酷肖,那肌肤白如凝脂似乎比胡咪咪的肌肤更有光泽。 吴镇日立马就产生了欲望,将108号牌在她眼前一晃,说,小姐,这个牌牌不错吧! 姑娘看也不看那号牌,对吴镇日说,还会有错?错了是前台的事,我可不管。 吴镇日不在意她的回答,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她的身子,便挨着她坐,一只手朝姑娘的背后环过去,想搂住她,她却挪开床沿,站起身说,你慢点,把门帘放下来。 吴镇日一边点头,一边看她,并走去放下门帘。 但房里间并不太暗,因为那盏开着的壁灯透着粉红色的光泽,虽然映照的物象随之也变成粉红色,但是物象的轮廓看上去会清清楚楚。这粉红色的光泽还能调适情调似的,给人一种温馨感。 吴镇日转回来,只见姑娘背对着他,从壁灯下连着床铺的床头柜里拿出一样东西,扔在床铺上。 吴镇日没有认真瞧,却靠近她。姑娘却移开身子抵触地讲,你把那个戴上,否则就别想碰我。 什么戴上?吴镇日疑惑地问她时,就看见床铺上那个东西,不是别的,是避孕套。 吴镇日却不想戴上,走近她说,姑娘,不戴行吗? 不行!姑娘态度坚决地说。 我喜欢你,你很像我在大学实习时谈恋爱的那个姑娘,不过现在吹了,我竟然把你当作她了。 我就是我,我不是她。 我想零距离接触你感受你,不想戴那个东西。 不行!你知道吗?有一个女人接客由于没有戴那东西感染了淋病,后来好惨啦…… 我没有病。 谁相信? 吴镇日和姑娘打了一个阵嘴巴官司,都不相让。 这会儿,姑娘见吴镇日坚持不戴那东西,就坚决不让他碰自己的身子。她忽然坐起来认真瞅着吴镇日,觉得这男人年轻,体貌不错,还挺帅气,便嗲声嗲气地说,你要真爱我,不戴可以,除非娶了我,否则就别痴心妄想了。? 第四十三章 抓住软肋 忽然变得老实而不再乱动手的吴晓峰望着她说,有啥高招?快讲。 冯月亮伸手抓住他吴晓峰的手轻摇一下,像有意使这个“高招”更有把握地实施:这样吧!我们两家都有孩子,正好一男一女,就订个娃娃亲吧! 这可出乎吴晓峰的意料,他迟疑片刻,还是支支吾吾不说话。 冯月亮就点破他,只有两家结为亲家,无论你给什么高档烟或者别的什么斯贵,外人就觉得理所当然,也不会乱嚼舌头,你家的那位也不会左思右想了。 可以!按你说的办。吴晓峰表态了,心里却保守地想: 至于两个小孩长大了能否成事,是不是真的有姻缘,就不关我们大人的事了。 如果不考虑我和冯月亮温存舒适的皮肉关系,这种乱点鸳鸯谱式的做法,我决不会同意。首先你徐斯贵家穷得叮当响,而且我家是木棉镇方圆几十里闻名的绅士级的富户人家,不说别的,这一点,就门不当户不对了。 他正掂量着这事儿是亏是赚,冯月亮便惬意地赏给他一个吻。 吴晓峰摸一摸脸上还有点温热的吻痕对她说,月亮,你所说的就是乡里讲的摇窝婚,我还得跟家里做做工作才好。 哎呀,不就是你一句话,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中梁柱,你说的话你妈和媳妇雅文都不会反对。只要你同意,她们也奈你不何。你父亲早过世了,总不要请示你父亲吧?! 吴晓峰认为自己可以作主,家人也无法反对,但是总有勉强的成分,家人会心里不爽。 吴晓峰思忖片刻,突然对冯月亮说,我不能按你的意思来,但是我有办法让家里人接受这桩摇窝婚,不会埋怨我。 把你的办法说出来我听一听?冯月亮迫不及待地摇着他的肩膀说。 吴晓峰与她耳语一阵后,说到时候我们吴家会请你们徐家吃喜酒,为俩孩子指定的摇窝婚举行一次庆宴,不是很好吗? 那我就盼着那一天。冯月亮相信他说话算数,唇瓣上立马现出一丝微笑,和房间里泛着粉红光泽的壁灯映衬着,显得灿烂而柔媚,像熟透的樱桃,一落眼就让人产生品味的欲望。 这种时候,吴晓峰没有心情去品味它,冯月亮却赖在他怀里,问他几时给吴镇日和徐琪举行摇窝婚庆宴。 吴晓峰说,明天放你一天假,你回木棉村去把这件事与你婆婆和丈夫说了之后,再来告诉我,看他们意见么样。 他们还会有什么意见?你家条件那么好!冯月亮坚定地说,这事我做主。 她觉得要是将来自己的女儿真的嫁给了吴晓峰,那就是相当于从糠箩筐跳进米箩筐,什么都不愁,幸福死了,难道这一点婆婆和丈夫考虑不到吗? 就算你婆婆和丈夫都同意,也应该先跟他们通气。吴晓峰倏地对冯月亮的轻佻想法产生厌恶情绪。 他偏开头,用教训的口气对她说,办什么事,都要做到有礼有节! 第二天下午,吴晓峰驾车送冯月亮到木棉镇,吩咐她几句,就返回城郊建筑工地。 冯月亮回去后,就自家女孩徐琪和吴家男孩吴镇日订娃娃亲一事先给婆婆说,然后对丈夫说,没有不同意的。婆婆疑惑地问,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 既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别人的主意。冯月亮坐在堂屋一把靠椅上给孩子喂奶,很自信地回答。 正要接着讲,雷氏插话,我看他们家不一定答应,你清楚吗?我们家的条件与他们家相比太悬殊了。 你是说不门当户对?冯月亮胸有成竹地说,婚姻就看缘分。我看徐琪与吴镇日就有缘分,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同在我们木棉村生。 雷氏沉默不语,继而离坐起身伸手摸着正在她妈妈怀里嘬奶的徐琪的头说,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包括同一块地方出生的人多,但都不一定有缘分。你说我们家徐琪与他们家吴镇日有缘分,根据在哪里? 冯月亮记起吴晓峰与她耳语时教她与他统一口径所编造的一段谎言,现在正是抛出来的时候。她说—— 昨天,我在城郊工地做炊事,吴总突然把我从食堂里叫出来对我说,他进城下车时,一个巫师拦住他,说他家里是不是有一个男伢,与同村一个女伢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吴总感到惊讶,说正是,你怎么知道? 那巫师说,我修成了天眼通、天耳通和他心通“三通”,能知晓过去未来的事情。 吴总再问他知晓什么,那巫师说,你家的男孩与同村的那个女孩有姻缘,前世是一对夫妻感情很好,发誓下一世再做夫妻,下一世也就是现在这一世。我建议你最好让你家的男孩与同村的那个女孩订个娃娃亲,这样将来顺利些。 雷氏平时比较世故、迷信,听到这里,信以为真了。她说,如果那巫师所言不虚,也就随缘了。 只是坐在一边吸烟,吐烟圈,过烟瘾的徐斯贵不那么相信,因为他知道吴晓峰与冯月亮有一腿,他得了吴晓峰的好处,还想继续得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反正冯月亮下身的那个东西你吴晓峰再怎么样,也弄不走。 就像一个门店出租,无论租多久,门店都是自家的,还能源源不断地赚取租金。 总之,他觉得不亏,只要吴晓峰对他老婆感兴趣,他就可以一直稳赚不蚀。 而且这似乎比租门店还要划算,租出的门店,在一定时段内,自己还不能使用,可是现在自己的老婆变相租给了吴晓峰,只要他徐斯贵想老婆需要用一下,随时就可以调回身边来,吴晓峰还敢放半个屁? 想到这些,他古怪地一笑,乜斜着冯月亮笑得更古怪。 又绕到雷氏面前,雷氏正从冯月亮怀里抱过吃足了奶水的徐琪呵护着。 他就冲着婆媳俩装腔作势地讲,巫师说的话我不相信,究竟有没有巫师还值得怀疑。不过,我们家徐琪与他们家吴镇日订娃娃亲,我不反对。我看,即使吴总提出、也同意这件事,他老娘和老婆都不会同意。 随缘。伢儿还小,他们家同意不同意无所谓。雷氏用手轻拍徐琪的背,坦然地说。 冯月亮看着徐斯贵玩世不恭的样子,在内心里蔑视他没有能耐,差吴晓峰十万八千里,但又不能对他不恭,因为他不傻,他刚才的一番话正好言中了吴晓峰的诡计。 尽管他对吴晓峰不那么计较,但足见他是个明白人,还不能怠慢。否则,她和吴晓峰之间的事儿就会被他搅黄。 这时,冯月亮对他说,斯贵,这件事你可以不管,能成,是好事,不能成,像娘说的一样,无所谓。你应该知道,只要吴晓峰同意,他老娘和老婆就算反对,也只是说说而已,最后还得依了他。 看来你对吴总还蛮了解。徐斯贵把吸剩的烟蒂一丢,朝冯月亮狡黠地一笑,这一笑,让冯月亮感到可怕,又无言以对。 仿佛她与吴晓峰之间那种不光彩的行为,徐斯贵虽然认可了,但是又一直在监视他们,随时都可以抓住他们的软肋,这让冯月亮浑身不自在。 《缘来如梦》讲述的玄幻魔幻、灵异穿越、轮回再世、修真悟道,乃至人类感官之外多维时空发生的故事,告诉您千奇百怪的缘由如梦如幻,不可迷失本真。 第四十四章 订娃娃亲 第三天晚上,吴晓峰开车回到家,从摇窝里抱起刚刚睡醒的吴镇日。 想起上次抱时,自己被尿湿的情景,就连忙走到门口,蹲下来,让孩子的屁股对着一条阴湿的小沟端尿。 吴晓峰窝起嘴“吁吁”地吹响哨子,孩子的一泡尿就嚓嚓地洒出来了。 他起身时,马氏已绕到身后对他,晓峰,你今天还记得给孩子端尿,要不,就会像上次一样搞你一身“财喜”。 妈,我今天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吴晓峰转过身见马氏伸手接抱孩子,就顺口说。 马氏问有什么事,吴晓峰先让她在堂屋里坐着,他说把龚雅文叫拢来一起讲。 龚雅文见丈夫回到了,正在房里洗澡,以便夜深人静入寝之际,以干净的身子伺候丈夫。 马氏抱着摇头晃脑的孙子,坐在靠背椅上,心急地说,有什么事先跟我讲,我也好拿个主意。 吴晓峰也觉得不必要雅文当面,就直接说儿子吴镇日与徐斯贵的女儿徐琪有缘,还将他编造的教给冯月亮对她家里人讲过的那段假话当真地讲了一遍。 马氏还没有把这个“故事”听完,内心就反对,当然是感觉徐家那么穷,自家这么发富,显然不门当户对。再说孙子还小,将来长大了,他有他的造化,何必这么早就给他提亲?这摇窝婚是旧社会的残渣余孽,本该清除,怎么可以抱着不放而加以传承呢? 她欲责怪儿子哪根神经还犯了毛病,又听他讲到巫师道出俩孩子的缘分是前世锁定,前世他们是一对夫妇,发誓下一世还要做夫妻…… 马氏听到这里犹豫了,她联想到俩小孩正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降生在同一个村,莫非真有缘分?真有缘分,她就认为自己没法反对,这是天意。 待吴晓峰讲完这个“故事”,马氏还是有些疑惑,问儿子那个巫师现在还能找到吗? 吴晓峰一阵惊悚,仿佛怕自己的伎俩被马氏识破了一样,连忙辩解,那就不清楚,那巫师是江湖中人,闯南走北,游荡不定,哪能够轻易碰上? 既然是这样,那就认命了。马氏算是相信了儿子编造的这个“故事”。 她朝抱在怀里的孙子仔细瞅着,好像不认识一样,好像他是那个巫师派来应劫了缘的怪人一样。 这个闪念瞬间又消失,因为孙子那红润圆实的手正抓住他打皱的手腕,还咧开嘴笑,这一笑,像一道柔顺而灿烂的光泽,驱散了她内心疑惑的阴影。 这会儿,她紧紧地搂抱着孙子,喃喃地说,镇日,你爸爸要给你订娃娃亲了,你高兴不高兴? 怀里孙子依然咧嘴笑,虽然不懂奶奶的话,但是他自然流露出稚嫩的喜悦,就好像是预兆这桩娃娃亲不失为一宗喜事。 当天晚上,吴晓峰也将这事给龚雅文讲了,她不是太相信,也不是不相信,当然是不同意,这无异于让将来长大的徐琪做她的媳妇。 龚雅文本就是乡里人,却压根儿瞧不起乡里人,总想儿子长大后,给他在城里找个漂亮媳妇。 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即使在乡里给龚镇日找媳妇,也不应该找一个家里条件太差的。 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吴晓峰却反驳,你看我以前不是穷得叮当响吗?一旦抓住机遇,就算没有机遇创造机遇也能翻起来。至于说徐家条件差,你考虑没有?儿子将来娶的是徐家的闺女,是和徐琪过日子,徐家的条件好坏并不影响我们吴家,我们吴家该兴旺还得兴旺。 龚雅文仍皱着眉数落,这便宜了徐家。 马氏沉默了一阵,见龚雅文的嘴停不下来,又有情绪,就劝她说,要认命,命是各人的。既然吴镇日与徐琪有缘分,就顺其自然吧! 龚雅文从马氏怀里抱过孩子,一边给他喂奶,一边轻拍着他的背项说,要是不和徐家搞摇窝婚,看出个么鬼? 那么孩子肯定不顺。吴晓峰接过龚雅文的话茬,继续编假话,我问过那巫师,巫师是这么说的。 马氏越发相信了,说那就择个吉日给两个孩子订娃娃亲,请亲戚朋友来吃个饭嘞! 龚雅文还是不热,好像给俩孩子订了娃娃亲后,自家要亏输很多一样不痛快,禁不住冲着丈夫讲,哼,现在我们两家还不是亲家,你就对他们家不错了,要是订了亲家,你不就要给更多好处他们家? 你不就是说我不该给高档香烟徐斯贵抽了?那点小事你还耿耿于怀,真是没有气量。吴晓峰边说边摇头,然后又安抚妻子,雅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给他那么高档的香烟。 龚雅文顺手把椅背的边沿一拍,说你以后把家产分给徐家我都不管了。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傻子。吴晓峰知道妻子在闹情绪,没有多说,但他非常了解妻子,对她过于冷静的思考,乃至找刁难的理由都暗自表达欣赏,所以吴晓峰一直保持和颜悦色,在她嘀咕的时候从不动气。 当晚行房事时,还尽量满足她,让妻子对他产生绝对信任和依赖心理。 吴晓峰没有仅此而已,天亮后,他驾车带妻子到城里逛一趟,说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总说我对你不好,对你不忠。 龚雅文说,我哪里说你对我不好,不忠?其它都不讲了,你上次跟我买了一支铂金项链。她抚弄着套在脖子上的铂金项链,接道,我还挺喜欢的。这次什么都不要买,就买一根铂金手链,我正缺这个尤物。 吴晓峰哪有不依的,他带龚雅文从一处豪华超市出来,又驾车径直开到西街,在一家金号首饰店让她自己挑了一款价值4800元的铂金手链。 龚雅文甚是满意,她本就是一个性情中人,呵护得好,即便是蹩脚道理从你嘴里说出来,她在信服你的时候也会被动接受。 在回木棉镇木棉村的途中,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龚雅文时而用手摩挲着已然戴在手腕上的铂金手链,又时而对正在驾车的丈夫说,晓峰,你说的那个订娃娃亲的事我就不反对了。 光不反对还不行,对徐家人要热情一点,不要总是一张苦瓜脸,凡事不要做在面子上,即使心里不高兴,也得装高兴,何况没有不高兴的事绊着你。吴晓峰朝她手腕上戴着的那根锃亮灿然的铂金手链晃看了一眼,知道是这个尤物令她喜悦不已。 从好处讲,这根铂金手链可以满足她显摆富家贵妇的虚荣心;从不好处讲,这根铂金手链犹如那支铂金锁链无形之中锁住了她的自主权,使其思想情感乃至行为都处在一种被软奴役状态,她却浑然不觉抑或觉而无奈,直至甘愿就范。 龚雅文心里想:我内心里不快,嘴里不讲,难道还不能让情绪上脸? 但见丈夫专程陪她进城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取悦自己,内心的不快早就抵消无几了。如此这般,对丈夫一番话即使反感也不反对,还轻轻点头,表示接受教诲。 吴晓峰驾车送妻子回木棉村后,又将冯月亮接到城郊建筑工地,在路上他们彼此围绕吴镇日和徐琪订娃娃亲的事进行交谈,知道两家关系都通融了,决定择日晏请百客,晓以房族,以示喜庆。 冯月亮甚是激动。这天傍晚,工友们晚餐过后,她从食堂里出来,看见吴晓峰正在前边一棵青葱的木棉树下蹲着吸烟,她故意轻咳一声,这分明就是信号,吴晓峰立即起身迎着她说,你来了。 你等了这么久,我能不来么?冯月亮很默契地看着他,然后跟着他走到前边的场子上,吴晓峰的小轿车泊在那里。 这会儿,吴晓峰打开左右车门,上了左边驾驶座,冯月亮坐进右边副驾驶座,还向略微转头瞧她的吴晓峰抛个媚眼说,今天不直接到城里宾馆去,你要带我到超市逛逛。 想买什么东西吗?吴晓峰问。 冯月亮告诉她想买一样东西,不要花几多钱,但是意义重大。 吴晓峰很爽地回答,行啦! 旋即发动车子,驶出暮色苍茫的城郊,向华灯璀璨的城区进发,在一家名为“月亮花”的超市门前停下。吴晓峰打趣地说,这家超市和你有缘,进去买你想买的东西吧! 这家超市与我有缘,我与你缘,你家儿子和我家女儿有缘,有缘真好,我们是一家人了。走到电梯口时,冯月亮一脸灿烂地与陪她的吴晓峰调聊着。 进了超市,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冯月亮并没有多看,只挽着吴晓峰的臂膀径直来到百货架前,拿起一匝红花线看看说,就要这个。 你买这个做什么用?吴晓峰不解地问。 下次你会知道,现在秘而不宣。冯月亮买一个关子。 吴晓峰也没有再问,在出超市收银台处只顾付钱。 冯月亮把他伸钱的手一推,说个钱不用你付,我来付!这匝红花钱价值不过5元钱。 吴晓峰缩回手说,随便吧!心里却还疑惑着冯月亮买这一匝红花线做么事用。 订娃娃亲举行庆宴的那天很热闹,摆喜酒的地点就在木棉村吴家门前的大场地,具体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只是前来朝贺的亲朋好友大都放一挂响鞭,有讲派头的,还放礼花爆竹。 当然也有不用鞭炮添热闹,纯送礼金的。 可是找不到记礼簿的人,一些婆婆妈妈正嘀咕着,准备把身上的礼金掏出来拿到手里,忽然看到吴晓峰在屋门口墙面上贴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欢迎亲朋好友光临!吴府与徐府此次订娃娃亲举行庆晏,免收礼金。 嘉宾们见了大都议论,做建筑生意做发达了的吴总不在一点礼金,真是大气!一些衣着朴素,看上去寒碜的客人也正在看那份张贴着的分外醒目的红纸上硕大的毛笔字,竟然看了又看,仿佛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吗? 这个不是疑问的疑问,像一丝阴影荡然飘散。有的为了确认这是真的,还揉一揉眼睛再看不假,然后发自内心的喜悦像花儿一样绽放眉梢上,说话声音都大、都洪亮些。 你要知道,那些处在贫困线的弱势者拿100元钱送礼不容易,这可是他们十天半月的生活费,现在节省下来,马上还可以“扯开”肚子,美滋滋地免费饕餮一顿,能不高兴吗? 第四十五章 都不缠他 这是初冬的正午,南国的天气不冷不热,天空当顶的太阳放射出适中的热量,来此峰会庆贺的百客身体和心里都感到暖和无比。 徐家人更像攀上了皇亲国戚一样高兴,这次订娃娃亲,吴家还下了价值5000余元的聘礼,将来他们的女儿大了出阁,就更不用说了。 徐家得了聘礼,也想回礼,却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出来,吴家也不在乎什么。 徐斯贵不好意思,在举行娃娃亲庆宴的前夕,他上山挖了一竹篓百合送到吴家去说,这虽然不为敬,但是很有寓意呀!你们想,百合就是百年好合,唯愿你家儿子与我家女儿百年好合。 说得好!马氏本想不收这竹篓百合的,听徐斯贵这么讲,还真觉得有寓意,便接道,收下来。 龚雅文抱着还只能呀呀学语的儿子看了那竹篓百合又当没看似的,绕到一边,不表示任何意见,对这件事,她现在的态度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心里却有些茫然。 这次两家订娃娃亲,虽然没有举行专门的仪式,但是也有较为精彩的看点。 庆宴开席之前,吴家祖堂屋人头攒动,许多人挤着看热闹,在祖堂屋的中心像在演什么节目,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有的人踮起脚看,个子高的还能看到一些名堂,个子矮的就吃亏,站在人空里只能听,听也听不到,因为有喧嚷的杂乱声干扰。 这个场景持续了4、5分钟,未能目睹“节目”的人最后也听闻到它的内容,能够看到“节目”的人,一个个高兴地鼓掌喝彩。 原来在堂屋中间并排放着6把椅子,最中间的两把坐着两位老人:马氏和雷氏,分别抱着吴镇日和徐琪,脸上均露出慈祥的笑容,正看着她们的令孙; 马氏左边坐着吴晓峰,再左边坐着龚雅文;雷氏右边坐着徐斯贵,再右边坐着冯月亮。 冯月亮刚一落座不到数秒种就站起来,然后向龚雅文招招手,让她站起来,和她说了一席话,并吩咐正坐着的吴晓峰和徐斯贵马上配合共同完成一件直接关系到订娃娃亲的事。 只见冯月亮从上衣荷包里掏出一根米许长的红绳,和龚雅文换了个方位。 龚雅文拿着红绳的右端轻轻缠绕徐琪的左手腕,吴晓峰起身走过去给红绳绾了个结。 冯月亮拿着红绳的左端轻轻缠绕吴镇日的右手腕,徐斯贵起身走过去给红绳绾了个结。 这一连贯的动作都是同时进行,冯月亮见红绳绾结完毕,信口溜出四句打油诗:月老系红绳,娃娃结姻亲;堂上俩老人,为此作媒证。 众客人看着听着不停地叫好。 吴晓峰看一看那条系在俩娃子手腕上的红绳,朝冯月亮悄然一笑,意思是说,那次我陪你逛超市什么也不买,就买一匝红花线,哪晓得你是搓一段“月老红绳”系住俩娃子的姻缘。 这么思虑之际,忽然听到徐琪哇哇哭起来,她在雷氏怀里不停地扭动身子,将另一只小手腾出来直拉那根绾在左手腕上的绳头,却怎么也拉不动,挣不开,便哭鼻子了。 这给人的感觉不太吉利,好像她不同意父母亲做主订下这桩娃娃亲。可是她还年幼,根本不具备同意不同意之类的成年人意识。 看着这个巧合的娃娃作派,龚雅文有些痛快地思忖:订什么娃娃亲?我一直就不同意,娃娃也哭了,这不是不吉利吗?完全是一场闹剧。吴镇日他爸不知是哪根神经犯了毛病。 这时,她朝站着有些木讷的吴晓峰古怪地一笑,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让吴晓峰感受到了,他不予理睬,转过身看冯月亮的表情。 冯月亮神色镇定,微笑着说,哭是好事,哭亲,哭亲,将来嫁作吴家媳妇,离开了徐家,不光她舍不得我们会哭,我们舍不得她也会哭呢! 不错!不错!雷氏赞许着,还给徐琪解开那段红绳的绾结。 马氏也点头,也将绾在龚镇日手腕上的绾结解开,并将这段红绳交给吴晓峰说,这“月老红绳”,是咱们两家订娃娃亲的物证。你捡着。 此刻,场外又在鸣放喜庆的鞭炮,噼哩叭啦的,仿佛要更多地营造两家订娃娃亲的热闹气氛。 20年过去,吴镇日和徐琪都已长大,成为帅气、靓丽的热血青年,而他们的父母亲均已年过花甲,进入老人行列,把责任和期望都寄托在晚辈身上,并在吴镇日和徐琪就读西北大学毕业回南方的第二年就给他们完婚。 这对年幼就订娃娃亲的同一锹土上的年轻人在一起并不默契,也不幸福。 吴镇日自恃为建筑老板的儿子、富二代,有钱也有势,生活极不检点,玩弄女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最初徐琪被西北大学录取,他和她同时参加高考,总分差两分,自然名落孙山。 但家里拿大笔钱打点活动,争取他和徐琪同时就读西北大学,目的是在一起让徐琪照顾他。 吴镇日家里殷实,加上他们俩从小就是娃娃亲关系,便将徐琪的学杂生活费一揽子包了。 徐琪出于感恩,每周帮吴镇日浆洗衣服什么的,让他轻松了许多。 他倒觉得徐琪是应该帮她做事的,有些把她不放在眼里。 有时候正值周末学校放假,他邀约班上校花级的女生到校外餐馆喝得七荤八素,却从不叫徐琪陪他一起去。 甚至酒酣耳热之际,人一兴奋就拉住一位女生的手吐出真言,我本想叫你一个人陪我来的,你把她,还有她也叫来了,你们都漂亮,我都喜欢。 吴镇日把拉住那位女生的手松开,色迷迷地左指右指,众女生格格地笑。 她们知道吴镇日对她们其中任何异性都有意思,却都瞧他不起,觉得他除了会用父母的钱,而变得貌似有钱,其它方面一无是处。 首先是学习差,每次考试总是倒数一二名,后来他又花钱请同学在考试的时候见机行事地教他做试卷,这样才保住及格分,不至于每次丢面子。 但同学们都了解这一情况,都了解他什么都花钱买,是个十足的窝囊废。 后来校花级的女生发现他从小就和同班的女生徐琪订了娃娃亲,讥笑他是有主儿的帅哥,都不缠他。 他也不想再花钱请她们吃喝,因为他想专攻一个校花级的女生的目的达不到,没有人上钩,他就作罢了。 但机会总是有的,艳遇总是有的。 大四实习的那年夏天,时间不过两个月,他就惹出了两段艳情。 第四十六章 妄念纷飞 一次,吴镇日和一个看得过去的略黑却较健朗的姑娘好上了。 那姑娘是一位幼师,有一天下午放学,送一个幼童乘车,由于刚下过暴雨,路面湿滑,那幼童摔倒,幼师便去搀扶,却也滑倒了,左边的裤子全都沾上污水,比幼童身上还脏。 幼童见了大哭,众人围看热闹的多,却未伸出援手。 凑巧,被路过的吴镇日发现,他立即招一辆的士,将姑娘和幼童一一送回家,还代付的士费。姑娘很感激,告诉他自己叫裴槐花,在这座县城的机关幼儿园上班,还说,你若有亲戚朋友的小儿要上这所幼儿园可以找她帮忙,这可是全县一流的幼儿园。 吴镇日心想:他是实习生,实习完后就要从北方回到南方,自己不过是一个过路客,没有什么事找她。 要说找她,当然可以,在寂寞的时候找她陪聊。 考虑到这一层,吴镇日温和地一笑,把自己的姓名也告诉她,并要了她的手机号,然后在坐乘同一辆的士返回之际,盯看着她那张含笑的脸,做了一个飞吻,似乎嫌不够,还打了个响指,扮个怪脸,好像非常熟悉一样,对她说,槐花,下次见! 第二天中午,吴镇日就通过电话联系裴槐花到一家餐饮排档喝上一杯。 裴槐花当然不喝酒,吴镇日给她点了饮料。 在吃喝的当儿,一个卖花儿童走过来,趁机将一束玫瑰花送到吴镇日面前,又望一眼裴槐花,再对吴镇日说,先生,买下吧!送给她。 吴镇日正自个儿独斟,酒酣耳热,人也兴奋,见了卖花儿童颇感添趣,欲接过花付钱,裴槐花已抢先从身上掏出钱夹,翻找出一角钱递给卖花儿童说,不买,不买!给你钱。 卖花儿童嫌一角钱太少,一边摇手,一边说不要。又冲着吴镇日讲,先生,你买下送给她。 吴镇日问知每束玫瑰15元,他掏出一百元钱,那卖花儿童没法找零,吴镇日便叫排档老板帮着找开付钱。 排档老板很不情愿,许是感觉自己的这笔生意都还没有完全成交,你这小瘪三就“打劫”,太扫兴了。 只见排档老板把眼珠睁得牛卵子大,脚一跺,朝卖花儿童吼叫,滚你妈的蛋! 虽然卖花儿童灰溜溜地走了,排档老板的吼叫声似乎把这儿的气氛搞紧张了。 本来此时坐在排档里的裴槐花接受吴镇日献花的气氛应该是既温馨浪漫,又分外有情调的,可是排档老板的态度,尽管是针对卖花儿童的,却也大煞风景。 当吴镇日将玫瑰花束送到裴槐花手里时,裴槐花被干扰的情绪似乎还没有宁息下来,她开始显得有些木讷,继而把这束玫瑰放在旁边的一张空凳上,镇定地说,镇日,接受这鲜花,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其实你也没有心里准备。 裴槐花感觉他有一点逢场作戏,她没有说出这个过于生分的词,只说,你要送花我也不是时候,最好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因为爱情既是神秘的,也是神圣的。 吴镇日起身将那束放在空凳上的玫瑰拿起来说,槐花,你说的观点我赞成。这样吧!今晚,吃过排档后,我就找一个隐秘的地点,把这束玫瑰再送给你,你可一定要接受哦! 我得考虑考虑。裴槐花心里有一点乱,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吴镇日,她从小听说南方很开放,经济条件比北方强许多,这就给人造成了一种欲望,一种梦想,要是自己能够到南方去就好。 现在正好机会出现,吴镇日是南方人,要是能够嫁给他,也就是把自己嫁给了南方,会成了南方的媳妇,不就是一个南方人吗? 她想得挺美,却说不清楚此刻的自己,是爱上了南方,还是爱上了面前这个南方青年。但不管怎样,吴镇日是南方青年,因为有了地道的南方元素在里面,她便打算爱上他、顺从他、追随他,以至把自己献给他。 就在这天晚上,离开餐饮排档后,吴镇日带她到一家宾馆开房,并且在房间里粉红色的灯光映照下,她接受了吴镇日送给她的那束玫瑰。 同样是卖花儿童卖给吴镇日的那束,处在这个没有任何干扰的可以窃窃私语的合适的时段送给她,她欣然接受了,还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吴镇日的爱情。 于是,那天晚上,裴槐花毫无保留地向对她觊觎已久的吴镇日献出了自己的贞操。 容易得到的,往往就不珍惜。吴镇日得到了裴槐花并不满足,他的心越来越花,寻花问柳的色胆也越来越大。 那天正是周末晚上,吴镇日陪裴槐花到镇上逛街,街上灯火辉煌,行人像白天一样熙熙攘攘,市面热闹非凡,吴镇日却不太感兴趣,目光总是左顾右盼,像是要寻找什么刺激。 陡然看见南街灯火灿烂处一个修理钟表的姑娘,他就驻足探看,还将裴槐花挽着他肩膀的手推开,继而走近钟表摊位。 那姑娘秀发垂肩,冰肌玉肤,看上去的确让人眼前一亮,肤色略黑的裴槐花自愧不如,担心其美色勾了吴镇日的魂儿。 裴槐花暗自紧张,趁那修钟表的姑娘与顾客讨价还价之际,轻轻碰一下吴镇日,说你是不是想修表? 吴镇日摇头,拍一拍扣在腰带上的手机说,手机上有时间,我不需要戴表,只看看热闹。 这有么好看的?裴槐花低声讲,似乎怕那个修钟表的姑娘听到了。 裴槐花认识她,她叫胡咪咪,前两年在学校读书,裴槐花和她同一个年级,不一个班,由于她长相漂亮,追她的男生多,绯闻也多。 裴槐花印象最深的是,她班上一个男生和胡咪咪班上一个男生因为都在追恋胡咪咪而争风吃醋,最后发展到打生死架。 她班上的男生把胡咪咪班上的男生的一颗门牙都打落了,事态闹大了,最后学校把他们三人都开除。 裴槐花陪吴镇日到另一条街道散步时,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说这就是三角恋爱搞的恶作剧。 吴镇日心想:这个姑娘一定有魅力,要不,男生怎么为了她大打出手?便说,那两个男生中的一个也许还在和胡咪咪恋爱。 裴槐花说,当时,都没有谈成,那个打人的男生和被打男生因为连累了胡咪咪,她家人都反对,她也就与两个男生都断绝了关系。 现在胡咪咪和那两个男生或者其中的一个又好起来了吗? 那我就不清楚。 吴镇日散步没有心情看挺美的夜景,却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时而问起胡咪咪的事,裴槐花不高兴,干脆不说或顾左右而言他。 吴镇日干脆不再问,心里仍然莫名其妙地惦记着胡咪咪,包括她的钟表摊和她那双拨弄着钟表的纤纤素手都一一浮现在脑海,以至于当晚再次把裴槐花带到住宿处和她亲热时,都很勉强,并且没有前几次的那么多发自内心的甜言蜜语,而是妄念纷飞:要是能够搞上胡咪咪我就心满意足了,那种感觉说不定比裴槐花强百倍。 第四十七章 感情包袱 裴槐花也明显感觉吴镇日对自己冷淡了,她从吴镇日的住宿处出来,外面黑沉沉的。 吴镇日只礼节性地对她道声慢走,并没有像先前一样出门送她一程,他也不考虑一个姑娘独自夜行的安危,仿佛那个事完后,就像完成了一笔交易,他和她之间不像恋爱关系,倒像嫖妓关系。 裴槐花心里不快,对她与吴镇日的这份所谓的感情表示怀疑,甚至认为自己以前的想法,也就是嫁给吴镇日,随他一起到南方去享爱甜美生活的想法都非常可笑。 回到家居家里人都睡了,她掏出钥匙开门锁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将上次吴镇日从卖花儿童那里买的一束送给她的玫瑰花从插养的盛水花瓶里抓出来,然后甩出窗外。 甩出之际,她就着灯光发现这束玫瑰花的花瓣儿已开始腐烂、发黑。是的,早已该甩。 心想:你吴镇日打算甩我,我就在你甩我的打算尚未付诸实施之前,先甩了你。 吴镇日这些天,像是鬼迷心窃,总想去接触一下南街那个修钟表的姑娘,以至在一家建筑单位实习的那天上午,都心不在焉,中途扯个谎,说要到西街买件衣服,还扯一扯身上比较单薄的一件夹克的衣角,对实习单位直管的带班领导讲,你看我穿得好单薄。 他就这样溜了,直奔南街那个钟表摊。 那个姑娘正在专心修理钟表,手里还拿一个长柄放大镜,时而认真地移到表盘上照一照,随后弄一弄,就将一块不走的手表修复,能够嘀嗒嘀嗒地走动了。 站在旁边的顾客接过修复的手表,一问修理费不高便快意付钱。 吴镇日瞅准一个顾客走了,便凑上去搭讪,你姓胡吧? 是哦!你怎么知道?正在修理第二块手表的姑娘抬起一张白净如玉的锥形脸,扑闪着亮汪汪的眼睛反问他。 吴镇日夸耀她说,你是南街有名的美女修表摊主,我能不知道吗? 胡咪咪本想也问一问面前这个陌生青年的姓名之类的情况,但见一个顾客走来,手里拿着一块手表,可能有问题需要修理,便对吴镇日讲,我现在很忙,没时间聊。 啥时候有时间,教我修理钟表的技术行么?吴镇日故意这么讲,主要是想和她多粘乎。 胡咪咪却没有心情,她接过另一个顾客的手表,顺便指着对面钟表摊一个戴眼睛的老头说,你去找贺师傅学徒吧!我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技术。 吴镇日说,我就要跟你学徒。 胡咪咪说,我不收学徒。也没有时间跟你聊,你不修表,就不要和我说话,免得分我的心,还影响我修理,人家顾客还等着领表哩! 吴镇日却不想放弃,心想:你不想缠我,我倒要缠你,非把你缠到手不可。 胡咪咪对他说的话,无异于下了一道逐客令,他当然听得出来。 但他并不生气,而且自信,认为一个修钟表的社会地位低下,凭自己的学历,虽然是花钱买读的大学,毕竟还是大学。 再说自己还是富二代,长相也不差,不算整个帅哥,也算半个帅哥吧!凭自己多方面的实力,完全可以征服她。 考虑到这一层,他微笑着对正在低头修手表的胡咪咪唐突地赞道,小胡,你长得好靓,我下次还想见你。 呸!胡咪咪听到一个陌生人的赞赏话并不高兴,因为赞赏她美色的人太多了,而且大都是年轻男性,并且她还武断地下了一个结论:这些人都没安好心,都是色鬼。 还联想到几年前,自己在学校读书,不是有两个男生都欣赏自己的美色吗?最后他们为了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结果他们被学校开除,连累她也被逐出校门。 此后,她对赞赏她的男人不但没有好感,还有一丝恨意。并且暗地下决心,将来不靠自己的姿色傍男人吃饭,要自立。 就这样,胡咪咪出了校门后就跟南街修理钟表的贺师傅学修钟表,直到出师,真正践行了一个姑娘凭自己的能力自立的诺言。 吴镇日再次见南街修钟表的胡咪咪花了一点心事,他进城到皮货市场买一个牛皮制革的坤包送给裴槐花,还请她到一家排档吃牛排。 那是一天傍晚,裴槐花见吴镇日这么好,以为他又喜欢上了自己,看着刚收下的这只价值不菲的坤包充满了自信,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嗲了,还不停地向吴镇日抛媚眼、送秋波。 吴镇日喝得脸红耳热时,有几分醉意,却并没有醉,心里还明白,他强行将自己杯里的白酒筛一点到裴槐花的杯子里,和她碰杯,要她饮下。 自觉受宠的裴槐花不想辜负吴镇日的一番好意,再说,正常人喝一点点谈不上过量的酒,根本不碍事,于是她不再拒绝。 她正端杯欲饮之际,吴镇日说,槐花,我想求你办一件事,所以不亏你。 什么事?裴槐花把端着散发着酒味的杯子放下来,忽然“逼宫”似的催问。 吴镇日狡黠地一笑,你把酒杯拿起来喝下酒之后,我再说。 那不行,你不说,我就不喝。裴槐花犟着嘴。 吴镇日见周围有些像他们一样吃排档的食客,不时用目光朝这边扫视,便把手一绕:算了,这个事重要,不适合在这个地方说。等会儿,我们俩散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裴槐花又相信了吴镇日,她也是个干脆人,拿起杯子就喝下了那点酒。 吃过排档,离开灯火通明显眼的热闹街市,他们俩走到一处灯光淡淡的甚至有些黯然的林荫道上。 裴槐花摸着已挎在身上的坤包忽然以感激的口气问吴镇日,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吧?你对我这么好,只要我帮得上的忙,尽力帮,帮到么样,算么样,帮不好,你也莫怪! 吴镇日吞吞吐吐,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当裴槐花一再催促,他才说出“心中所想”,你不是跟那个修钟表的胡咪咪挺熟吗?能不能介绍我和她认识? 犹同一瓢冷水泼过来,裴槐花的心里一阵发凉,她一听这话,就知道吴镇日的用意。 暗里思忖:你既然意中了胡咪咪,为什么还给我送坤包?你移情别恋了,这坤包到我手里不就成了一种感情包袱么? 是哦!人的心飞了,就无法收回,现在他的心在他尚陌生的胡咪咪那里,我也无可奈何。 是不是把这坤包退给他不缠他了呢?不!我对他够忠心,只是他不珍惜,我对他付出了少女的贞操,只是他要亵渎。 这只坤包能值几何?我不应得之而有丝毫不安,不是我辜负了他,是他辜负了我。 于是,她想穿了,也看透了。就本能地抓紧这只挎着的不再打算取下来退给吴镇日的坤包,发出一阵冷笑,冲着吴镇日故作大度地说,行啦!介绍你和她认识这事包到我身上了! 裴槐花这么爽,出乎吴镇日的意料之外,为讨好她,也为酬谢她,他有意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紧紧相依在街边的一棵香樟树下,并且给她一个热吻。 裴槐花把一头偏,推开他说,镇日,我还没有跟你把事办好呢?办好了,你再来缠我亲热吧! 吴镇日笑着说可以,心里却说:我要是和胡咪咪好上了,谁还跟你亲热? 但现在毕竟还差一步,吴镇日有些迫不及待问,那你几时能帮我这个忙? 就这两天吧。裴槐花明确告诉他,还叫他这两天不要找她,她和胡咪咪谈好了,自然会联系他。 裴槐花说过这话,就没有再散步了,直接往家里赶。 夜色朦胧,吴镇日要送她,裴槐花不让送。心想:你他妈的南方来的野崽这么花心,谁要你送?假心假意的。这让她对吴镇日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情绪。 她独自走了几步,见吴镇日执意跟在后头要送她,便转过头,用冷冷的口气对他说,镇日,你要送我可以,你托我办的那件事就不办了。 吴镇日站住说,我送你一程,与请你帮我办那件事是两码子事,你怎么扯到一起来? 我告诉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裴槐花这会儿显然挺有个性,她态度坚决地继续强调,你要送我可以,你托我办的那件事就不办了。 这让吴镇日很尴尬,他已经领会裴槐花的意思,她无疑在说,你要跟我好,就一直陪伴着送我走过人生旅途,专心专意的不要和别的姑娘好;你要不跟我好,我也不需要你假心假意地送我。 吴镇日在心里悄悄地拷问自己:你到底喜欢不喜欢裴槐花?他思虑着有了答案,如果不出现修钟表的胡咪咪那位令人迷醉的美貌姑娘,自己勉强还能和裴槐花好下去;现在出现了胡咪咪,而且她那摄人心魂的倩影总在脑海中浮现,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又恍若在眼前…… 这样,吴镇日只好说出内心想说的话,槐花谢谢你!你不让我送你,我就不送你了,免得你不高兴,还是拜托你帮我办好那件事。 裴槐花没有回答,见他没有再跟在身后,一拔腿头也不回地走过林荫道,拦停一辆的士乘坐着径直驶往回家的道路。 第四十八章 争风吃醋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太阳快傍山了,城外没有建筑物遮拦的旷野仍笼罩着一片灿烂的阳光,而城里的大街小巷早就蔽着阴,像是等候夜幕降临。 南街钟表摊前修钟表的胡咪咪,越是傍晚越忙,因为那个时候下班的人多,下班的人中这一拨那一拨里总有三两个人走出来,拿着有点毛病的钟表找钟表摊主修理。 南街修钟表的摊位有四个,其中两个老头,一个戴眼镜的满脸生出青春痘的男青年,再就一个面貌姣好的姑娘,她当然就是胡咪咪。 胡咪咪的钟表修理摊前后都围着人,而另三个钟表修理摊去的人就不多。 有一个老人的钟表修理摊前还空无顾客,胡咪咪这儿的顾客多,宁可站着等候,也不到那边去。 这也奇怪,其实没有什么的,胡咪咪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像一个硬品牌,人家看着舒服,愿意靠近、接触,其生意自然就好。 胡咪咪忙不过来,却也不叫等候的顾客到其它钟表修理摊位去,只吩咐他们先把有毛病的钟表放在这里,明天下午来认领。要赶急的,就在这儿等等。 这时,一个身穿淡蓝色的吊带裙的姑娘忽然走到正埋头修理钟表的胡咪咪身后,伸手轻拍她的肩膀。 胡咪咪回头看,认出是曾经的同学裴槐花,便说,是不是有钟表要修? 裴槐花摇头说,没有。我找你有事,么时候有空? 我一下子闲不下来,你找的事重要不重要? 这事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她们作了简单的表层意义的沟通,胡咪咪就让裴槐花等着,摊位前的顾客散开了后,胡咪咪才对她说,槐花,你有什么事讲吧? 槐花就告诉她,有一个南方青年,是西北大学的学生,现在我们这里实习,他见过你,你可能也见过他,对他不在意,他对你在意,而且印象很好,想让我介绍你们认识,你愿意不愿意? 胡咪咪那只拿着摄子拈钟表零件的纤纤素手陡然停住,心里矛盾地想:几年前,在学校谈恋爱吃过大亏,恍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对于交往异性,尤其是谈恋爱有一种恐惧感,但是总不能做一辈子闺女,自己一年大一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她思虑再三后看着裴槐花说,这样吧!我对那个南方青年不了解,下周一上午,趁我摊位的生意不忙,我在北门流星公园的假山旁边等候,你把那个南方青年带来,先认识认识再说。 裴槐花当天晚上就到吴镇日租住点找他,却没有找到,等会儿她就走了。 心想:现在是你吴镇日求我介绍你和胡咪咪相识,我既然来找过你,尽了心,你不在租住点,是你运气不好,我就不打算再找你了,让你来找我吧! 过了几天,却不见吴镇日来找她,眼看这周快过完了,裴槐花还不见吴镇日来找她。 她有些纳闷,准备晚上还是找一下吴镇日,偏偏当天晚上幼儿园组织编排文艺节目迎接“六·一”儿童节,她是编导,脱不开身。 园长也不许请假,她虽然心里惦记着那事,却还是放弃了。 下周一到了,一清早,她想到自己和胡咪咪约好了,打算把吴镇日带过去相识的,可是吴镇日将近一周没有找她,她应该可以放弃的,又感觉对不起胡咪咪。因此,一上班,她就向园长请假说有点要事出去一趟,顶多个把小时就回。 园长当然同意,当下就在裴槐花所带的幼儿中班顶班。 裴槐花直接找到吴镇日实习的单位——西北一家机械厂,问到门卫,说出吴镇日的名字。门卫告诉她到厂区综合楼三楼化验室找到了吴镇日。 吴镇日见裴槐花来了甚是惊讶,麻利脱下帆布手套迎上来和她握手。 裴槐花只伸出手指尖让他捏了一下就抽出来,见化验室里还有他的两个同事,不好直接说那事,便叫他出来,在无人行走的过道上问他,你是不是把托付我帮你介绍和胡咪咪相识的事儿给忘了?我已经和她说好,约定今天上午带你去和她见面。 吴镇日无声地笑,笑得嘴巴咧开,一排牙齿外露,仿佛合不上了。 笑什么笑?我规规矩矩跟你帮忙,你倒无所谓。裴槐花有些生气地讲。 吴镇日依然脸带笑容,低声说,不用你操心了,我已经和胡咪咪好上了。 裴槐花疑惑地追问,么样好上的?吴镇日说,下次告诉你。 裴槐花知道这是推脱的话,吴镇日根本不会告诉她,她倒计较起来,并且起了嗔恨心。 与其说她嗔恨吴镇日,倒不如说对于胡咪咪她也一起嗔恨。 说准确了一点,她有了醋意:胡咪咪明明态度鲜明,说让她把吴镇日带去认识的,未料胡咪咪竟然说话不算数,省去了这一环境,就和狗日的吴镇日好上了。 按裴槐花的思想逻辑,应该是没有经过她的“许可”,胡咪咪不应该随随便便和他接触。 虽然现在吴镇日甩了自己,移情别恋于你胡咪咪,但是自己和吴镇日相识相认到相恋,毕竟在先。何况我和吴镇日有了那种肌肤之亲的关系,有了那种把自己的少女贞操许身于一个期待终身得到依托的男人的体验,这也是终生难忘的,谁也不愿意放弃的…… 要是没有你胡咪咪的存在,说不定吴镇日还一直在爱着我呢?说不定我们的关系正朝着谈婚论嫁方面发展呢? 要不是你胡咪咪的出现,吴镇日可能就不会花心了。眼下你还避着我和他好上了,无异于与我争男人,我能不怨恨吗? 裴槐花离开这个楼道,一瞪眼一咬牙的动作,让吴镇日既感到好笑,又感到不安。 他心里道:哪个姑娘漂亮,我就和哪个姑娘好,谁叫你长相不合格,被比下去了? 吴镇日下午下班后,正值黄昏,他兴致勃勃地来到南街钟表修理摊,约胡咪咪到西街排档点一道她最喜欢吃的麻辣风味的菜肴,置于餐桌上与她对面坐着,有说有笑地分享美味。 吴镇日把白天裴槐花到他单位找他的事讲了,还在话里把裴槐花鄙薄了一番,当然是说她长相气质什么的不如胡咪咪。 胡咪咪没有因为吴镇日欣赏、夸奖自己而附和。她对裴槐花倒有几分愧疚,从这几天晚上,与吴镇日相识相认,直到相知相处的谈吐中,她知道裴槐花和吴镇日的关系不一般。 之所以现在吴镇日不再对裴槐花热乎,是因为吴镇日看上了自己,尽管不是自己把吴镇日从裴槐花那里夺过来的,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当吴镇日一边饮酒吃菜,一边说些抬高她胡咪咪而贬低裴槐花的话时,她便打住说,镇日,人的长相、包括出身和出生地的好与不好,是无法选择的,你说裴槐花的长相不行,这不是她的错。像你生在气候湿润,四季如春的南方是个温暖的地方,令人羡慕,不能因为我生在气候干燥寒冷,环境较差的北方就说我不行,这都是无法选择的。 第四十九章 改变策略 吃过排档,吴镇日带胡咪咪在城里一家樱花宾馆开房,那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 服务生带钥匙上楼给他们开房下来不久,一个好像隐藏在宾馆门口斑驳陆离灯光中的姑娘突然走进宾馆,她带着网络状的黑面纱,恍若作秀的影视明星,而她这装束不过是模仿秀。 这姑娘径直来到前台,当班服务生感觉她的装束有点不凡,认真地问她是不是要住宿,她摇着头,只说找一个人。 服务生问她找谁,她反倒以提问的口气回答,有没有一个叫吴镇日的男生到你们宾馆住宿?他是我的熟人,有点事要找他。 服务生翻开客人住宿登记簿查看,果然有一个吴镇日的姓名,是前半个小时登记的,开的是204号包间,是个鸳鸯间,价格较高,是一般房间的两倍。 当班服务生想起来了,那个叫吴镇日的客人还带着一个女的,遂敏感起来,婉转地讲,你现在不能找,客人在休息。若有急要找,我就向204号包间拨个电话,要征求客人同意,你才能去。 这个姑娘连忙摆摆手说,我现在不找,明天清早来,免得影响了客人休息。她边说边走出宾馆大门。 服务生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朦胧的夜色中,感觉有些神秘,还有些后悔,不该把客人住宿登记簿登记的内容翻给她看,还真怕惹出什么事。 真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半个小时后,果然就来事了。 平常不来检查的樱花园派出所民警却来查房,而且直接冲着204号包间去查。 那当儿,门敲得山响,客人在里面叫喊,有什么事吗? 民警向一个同来的服务生眨着眼睛,示意她回答,那服务生哪敢违抗?只好会意地边敲房门边柔声讲,开门啦!有点事找…… 房门开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短裤衩的男青年。服务生不好意思看,退到民警身后。 男青年见到民警心里有些寒乎,但感觉自己没有做什么坏事,不就是和自己的恋人开个房,算个么事?也就下意识地叮嘱自己:不要怕。还冲着已然闯进房门的一脸严肃的民警问,有什么事吗? 民警边进房边说,查房。 他走进里面,站在一条杂乱地放着衣物和胸罩什么的沙发前,哼一哼鼻子,像在排斥一股味道,因为房间里确有一股成年人都熟悉的气味,令人作呕。 许是服务生也闻到了,她旋即去开窗户。 民警的目光睃视着,一副严峻、警觉的样子,然后指着床榻上躺着的一个姑娘对男青年说,她是你什么人? 我的女朋友。男青年坦然地回答。 那个姑娘立马从床榻上坐起来,将一条遮住上半身的碎花毯子朝下身一拉,然后望着民警说,我们是朋友关系。 我还没有问你。民警拍着沙发严肃地说,那个姑娘不敢反嘴了。 民警对他们宣讲了一下法规政策后,然后责问,你们知道,还没有结婚,还没有拿结婚证,就在外面开房同居,这是什么行为? 那个姑娘插话,民警同志,我是自愿的。 自愿也不行。杀人放火也是自愿的,行吗?社会风气就是被你们搞坏的……民警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严厉。 最后用命令的口气讲,你们把身份证拿出来,然后把衣服穿好跟我到(派出)所里走一趟。 两个人都紧张起来,却不得不服从命令。 男青年有身份证,姑娘没有把身份带在身上。民警当即对站在一边的服务生责问,这个姑娘没有身份证怎么让她住进来的? 服务生陪着笑脸回答,我们以后一定注意把关。 下不为例。否则是要罚款的。民警边说边拿着男青年递来的身份证看,上面有头像、姓名、性别、出生和住址等内容。 哦!你叫吴镇日,还是南方人嘞!民警转身对正在穿衣和有些惶恐的那个姑娘说,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姓名? 我就是本地人,叫胡咪咪。胡咪咪用本地话回答。 被带到樱花园派出所的胡咪咪,在一间审讯室里,坐在桌前的民警一脸威严,命令胡咪咪和站在她旁边的吴镇日一并跪下。 胡咪咪心里惧怕,立马就跪下。 吴镇日有些犹豫不决,认为自己没有杀人放火,仅仅是跟正处在热恋中的女朋友同居,有什么错呢?胡咪咪迟早会嫁给我的,最终还不是我的人,有什么必要兴师动众,非要把我们抓来不可呢?真是吃了撑不过,没事找事。 他还联想到,这种事在南方开放的城市不算事,警察根本不多管,也没有功夫管,平时的治安刑事案都忙不过来。 可是在北方这座城市,和女朋友同居也算事,还会被带到派出所讯问,真是不可思议。 吴镇日不把北方城市纯正的社会风气远胜过南方城市看成是优点,倒把它看成了一种未开放的闭塞落后,认为这么“纯正的社会风气”限制了他的自由,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追求的自由近乎放荡。 基于此种心态,他斗胆问道,我能够不下跪吗? 民警把桌子拍得咂的一声大响,喝道,你想抵触是不是? 这时,已跪地低头不语的胡咪咪身子一颤,连着她都被惊骇,鼻孔儿出气都不敢大声。 她略微抬头,只见那民警发火了,把桌边锃亮的铐子一拖,发出沉闷的金属的响声。 吴镇日一听,也胆战心惊的。他颓废地跪下,连忙装出一副笑脸,对民警说,我跪,我跪。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民警放开手铐,开始讯问。 审讯室另一位坐在窗口的民警掀开记录本准备作笔录。 吴镇日望着仍然是一副冷峻威严神态的民警和他身后墙面上八个方方正正的大红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便什么也不敢隐瞒了,只想争取宽大处理。 当民警问他作为一名大学实习生怎么不好好实习,又是怎么和南街一个修钟表的姑娘厮混在一起的,他便如实讲出了经过,令跪在旁边的胡咪咪脸上的神色陡起变化,继而用鄙夷的目光瞟他。 吴镇日最初和一个叫裴槐花的幼师相好,后来有一天晚上散步到南街,发现一个修钟表的姑娘很漂亮,这个姑娘也就是胡咪咪。 她的姿色远胜过裴槐花,这样吴镇日便对她产生了“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自然就对刚谈不久的女友裴槐花的态度变得冷淡,心思都放在修钟表的姑娘胡咪咪那里。 他开始去接触胡咪咪,还碰了一鼻子灰,胡咪咪根本不理睬他。 吴镇日不死心,赖着脸皮求助胡咪咪曾经的同学裴槐花从中引荐。 由于效果不佳,吴镇日就改变策略,在当铺里买一块能用的旧手表,硬是故意多出钱给当铺老板,将旧手表旋去一个螺丝,让表不能走动成为坏表,他便拿到南街请钟表摊的胡咪咪修理,并放上押金100元钱。 胡咪咪因手头的坏钟表多,正按先来后到的顺序配件打理,忙不过来,便叫吴镇日等会儿来拿。 吴镇日来拿时,胡咪咪递给他那块修好了的手表,还退钱95元,说这块表只差一个螺丝,现在换上了,只收5元钱。 吴镇日只要了表,不要她退钱,你就多收95块钱又何妨?算我送你的。 胡咪咪还是要把多找的钱塞给他,他连忙跑开讲,就存放在你这里,要是下次我的手表坏了,再找你修,你就不收钱了。要是没有坏,就算了。 吴镇日还滑稽地坏笑,趁机给她一个飞吻,然后闪了。 第五十章 下跪认罪 第二天傍晚,吴镇日再来到南街钟表摊前,胡咪咪觉得他挺大方,就对他挺热情。 这回吴镇日不是来修表的,而是请胡咪咪去喝茶。 胡咪咪自认为他可信,收了钟表摊,随他走一阵坐进了一家茶馆。 胡咪咪对他心存感激,觉得跟他修表划算,平时就算修十多块手表,到手的收益也不过几十块钱,而给他修一块表,就是修十多块表的收益。 吴镇日见胡咪咪对自己有了好感,便以此为突破口,多情地展开攻势,带她到公园散步、向她献花、送礼物,直至胡咪咪就范。 讯问之际,民警联想到吴镇日在交待中提到裴槐花,断定她就可能是报警人,因为这之前,民警接到一个姑娘的报警电话,他们才赶到指定的樱花宾馆查房的。 笔录完毕,民警按当地的治安条例对有伤风化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并被抓现行的吴镇日和胡咪咪分别处以治安罚款3000元和2000元;对提供奸宿处所的樱花宾馆处以治安罚款5000元。 罚款律令一宣传,跪着的胡咪咪受不了,掩面而泣,时而看一眼吴镇日,红着脸责怨他,说自己被他害了,被他欺骗了,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又忆起早几年学校的两个男生因追恋作为校花的她而争风吃醋,导致大打出手酿成恶作剧而被开除。 这让她忽然产生一个极端的想法:恋爱这破事自己一沾上了,就倒霉! 不是吗?和来自南方的吴镇日这个“花心萝卜”还没有缠上几天,甚至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抓到派出所来了。 她越想越伤心,也越气愤,哭着对民警辩说,我是受害者,凭什么要罚我的钱?我修钟表一天赚不到几十块钱,罚我2000元,我一两年都难得赚上这多钱,你们不是把我逼上绝路吗? 住口!民警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你仅仅是受害者吗?事实证明你是从犯。一个巴掌拍不响,假使你有一身正气,能够抗住吴镇日对你小恩小惠的诱惑,对他不理不睬,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们当民警的,不可能吃了饭撑不过,无缘无故把你带到派出所来。罚款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教育你。 胡咪咪仍掩面嘘唏,无言以对。吴镇日对于胡咪咪的责怨乃至激愤的情绪似乎在意料之中,并不争执。 他感觉自己的确钟情于胡咪咪,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放弃他和胡咪咪的关系,就用商量的口气对民警说,对我的治安罚款我没有异议,对胡咪咪的治安罚款能不能让我代交?不需要她交,一切都是我的错,不是她的错。 行啦!民警当即表态,还让吴镇日和胡咪咪在另一位民警给他们作口供笔录的材料纸上签字按手印。 民警当下就放走了哭得眼睛发红的胡咪咪,只留下吴镇日。 吴镇日当时手头不宽松,立即拨打电话编一段假话,让家里打5000元的现金在他的银联卡上,直到取出这笔款,交清了治安罚款,他才被放走,成为比较尴尬的自由人。 吴镇日被抓进派出所的事很快传出来,他实习的那个工厂里人知道了,大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工厂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训话,说你现在毕竟在实习,还是应以实习为主,也不是说不能恋爱,但是要把握好,不可搞出事来。 吴镇日不说话,变得很老实的样子,不断以点头的方式赞同领导的批评意见。 和他谈话的是一位副厂长,烟瘾足,边谈边抽烟。 吴镇日想给烟他抽,以博取他对自己的好感,但这会儿身上没有烟,平时都有的。 他眉头一皱,想出一个办法,就谎说自己想上厕所,让那位副厂长稍等,他马上就来,副厂长也像他一样点头表示可以。 吴镇日哪里是上厕所,他走出副厂长办公室径直到厂门口的一家货摊买一盒有过滤咀的香烟转来,双手递给副厂长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多关照。 副厂长乐嗬嗬地笑,说我哪里关照得了你,你不久就要结束实习,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呢! 吴镇日见副厂长收了烟,感觉他对自己说话的态度明显好些,便坐回原位,把心里想说的话挑明,厂长,是这样的,两件事要你帮忙。一是我犯的这个错,你不要写进实习评语,如果可能的话,你把我的实习评语稍微美言几句;二是我犯的这个错,你不传我相信,你能否让员工们不传,一旦传到学校去,学校领导知道了就对我不好。 副厂长深深地吸一口烟,收了笑容,弹一下烟蒂上堆起的一撮白灰,缓缓地讲,你说的第一点,我做得到,但有个条件,从现在起,你不能犯任何错,要不,就很难说了。 吴镇日一阵苦笑,说我哪里还敢犯错呢? 副厂长接道,你说的第二条,也可以做到一些,但是不可能全部做到。你想,就算我叫职工不要议论你的那件事,但是他们私下议论,或者和社会上的人议论,我看不见、听不到,就算看见、听到,也没法管,你说呢? 这个我知道。吴镇日感觉副厂长在婉转地否定自己提出的第二点意见。他想想,副厂长这个说法也不无道理,很客观。 你也不要想得太极端了,人家可能议论一下,就不会再议论了,你从今以后,循规蹈矩做人,也就没事。副厂长把吸剩的烟蒂丢了,伸出手来和吴镇日握个手,就结束了这次谈话。 傍晚,吴镇日下班回到宿舍后,颇感寂寞,心里还惦记着胡咪咪。由于寂寞难耐,他在宿舍里转来转去,烟一根一根地抽,边抽边思念胡咪咪;烟越抽越有瘾,似乎思念胡咪咪也上了瘾。 他径直出门到南街去见胡咪咪,胡咪咪正埋头给人修理钟表没有发现他。 吴镇日近前去,伸手将她正在作业的钟表摊轻轻一敲。 在胡咪咪霍地抬头之际,吴镇日微笑着说,咪咪,你把这块表修完了,就收摊吧!我带你到好吃街去宵夜,或者就在附近的排档吃点什么。 他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神态镇静,语言平静。 吴镇日,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不再跟你来往。胡咪咪哼一声,眼珠子一转,头略微一偏,一副蔑视的神态。 咪咪,我没有得罪你,还巴结你,你怎么这样?吴镇日见她变了一个人似的,对自己这么冷,继续说些自己如何对她好的话,还把被派出所抓去讯问的事儿稍微点破,说那一点儿风浪算得了什么,爱情要经得起考验。 胡咪咪却不那么积极地想,而是消极地想:在学校时,被男生追恋自己吃够了亏,几年后,被面前这个南方青年缠上了,还是倒霉。 一想起在派出所被迫下跪接受讯问的尴尬情景,心里就怨恨吴镇日:要不是你想占我身子的便宜,把我带到樱花宾馆开房,我有可能被抓走吗?那次真是受够了羞辱。 胡咪咪当时就一咬牙,暗里发心,再也不理睬吴镇日了。 这会儿,她见吴镇日还在面前罗嗦,便绝情地说,吴镇日,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吴镇日被吼得灰头土面,灰溜溜地回到宿舍,一夜无眠。 他想:自己还从来没有被女人这么刻薄过,内心凉透了。 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胡咪咪俏丽的姿容,挥之不去,这分明是对胡咪咪没有死心的征候。 他甚至理性地考虑,这次确实连累了胡咪咪,也许换成任何姑娘都受不了。那么这样吧!过一段时期,让胡咪咪的气消了,再去找她。 第五十一章 没有失去 一周后的一天傍晚,吴镇日走近南街,远远地看见正在修钟表的胡咪咪的身影,她秀发披肩,头略微前倾,专心致志地弄着一只表盘。 那姿态、神情和动作,在吴镇日看来都是一种醉心的美。 他却不愿,仿佛也不敢趋步于胡咪咪的面前,就站在路侧一棵香樟树下静静地看她、欣赏她,又像是等候她。 可是胡咪咪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胡咪咪在晚上10点收摊离开南街回家去的路上,忽然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吴镇日。 她颇感惊讶,吴镇日连忙颤声说,咪咪,我爱你,喜欢你,我在南街那棵香樟树下远远地看你,只为看你,站了近三个小时。 你住口。别痴心妄想了!胡咪咪说过这话,回过头继续前行。吴镇日却还跟在后面痴情地说,胡咪咪,让我送你一程好吗? 鬼要你送?胡咪咪又回过头横眉竖目逼视着他,你再敢跟踪我,我就报警。 说着胡咪咪从包里拿出手机,吴镇日还真怕她拨打手机报警,并且立马厌恶地回想起那次在派出所接受讯问时下跪的滋味,便连忙说,算了算了,我不再送你了,我一片好心,你当作驴肝肺。 望着胡咪咪转身离去,他再也不留恋了,仿佛离去的是一道早该在自己心灵上抹去的阴影。 此后,吴镇日没有找过胡咪咪,原本想留在北方和胡咪咪共筑爱巢的他,已是心如止水,他在实习期一结束就落寞地回到南方。 吴镇日很苦闷,回到家乡木棉镇成天喝酒,以此麻醉自己,也好忘记自己在大学实习期间恋爱受挫的那段不愉快的日子。 可是清醒过来,脑海里又浮现胡咪咪令他销魂的倩影,但又一个理性的声音在对他说:镇日,你和她不可能了,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 当时,南方比北方开放得多,连木棉这样的小镇也有红灯区。 红灯区内都是清一色的外地女子,嫖客进去,可以随便挑拣。 老鸨满脸堆笑,总是热情地把嫖客带到内厅,指着一面大墙上张贴的各种不同姿色体态的女子生活照对嫖客说,你选中了哪位就是哪位。 那天上午,吴镇日也走进了木棉镇红灯区,也想玩一玩,企望消遣心中积存多日的郁闷。 老鸨,一个搔首弄姿的中年妇女像往常对待任何客人一样把他带到大厅看墙上众多女子的生活照,说你相中了,找我拿牌子,每个女人的相片上都编了号码,你只要说出号码就行。 吴镇日抬头看,一一点数过去,满面墙栏里一共有108个女人,大都是年轻姑娘,也有长相不错的中年妇女。 老鸨见他的目光在上面扫来扫去,正在物色,便介绍说,来这里的都是英雄好汉,我们配齐108个美女,一次可以接待、慰劳108条英雄好汉。你选一个吧!108个美女中一定有你喜欢的。 吴镇日朝老鸨一笑,点点头,认为她的歪理还歪出了几分道理。 他联想到自己,虽然算不得英雄好汉,但是可算准英雄好汉,却也是被“逼”的,要是我喜欢的胡咪咪还在我一起的话,不让我的感情留出空白的话,我决不会到这里来。我到这里来分明就是被“逼”的,水泊梁山上的108条英雄好汉不都是被逼上去的吗? 此刻,吴镇日的目光停留在最末一个,也就是108名女子的脸像上,她一双勾魂杏仁眼和那张白净的锥子脸,有点像胡咪咪,就这些,他不假思索地回过头对老鸨说,我选定108号。 那你得等一等,就坐在大厅里等,她正在108号房间伺候另一位好汉。老鸨边解释边看吴镇日的神态。 吴镇日心里有些凉,有些逆反:原来我喜欢的女人已被前头很多英雄好汉用过了,自己难得抢占先机。 老鸨似乎看出了他有些犹豫的心事,便说,要是你要改变,可以再相一个女子,有的正空着。 老鸨到底老练,把话说到位,我们这里的女子,不比在家为人妻的女子,只伺候自己的丈夫一人,她们要频繁地伺候许多客人,要不,这碗饭,哪能吃得下去? 本来就犹豫的吴镇日,一听这话,就干脆讲,不要说了,我选定108号,等就等一下。 说着,他朝前走几步,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老鸨说,你先把票开了吧!吴镇日又起身跟老鸨走到前台,掏出钱包问一位坐台的妇女,进去消遣一下要多少钱? 你是选定那个号?价格不同的。那妇女睁开大眼睛望着他说。 她的眼睫毛既长又黑,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粘贴上去。她仿佛不好意思让人多看,说完话就把头低下去。 站在一边的老鸨替吴镇日回答,108号。 那妇女又抬头看着吴镇日说,先生,108号300元钱一个小时。 吴镇日有些迟疑不决,那妇女便指着墙上张贴着的一张美女接客价码表说,上面标得很清楚,你看一看。 我倒不是嫌价格贵,只是荷包里不够这个数。吴镇日把荷包打开拎出三张票面让那妇女看,只有两张100元的,一张50元的,显然不够。 250,一个傻“耷”数。那妇女征求吴镇日的意见,能不能换一个年龄高一点的女子伺候你? 还有便宜的?吴镇日疑惑地睁大眼睛。 有。是这样的,美女每接客一次一小时,16岁至20岁以下的300元;20岁至30岁以下的200元;30岁以上的150元。你要玩哪个档次?那妇女耐心地解释,最后带一句埋怨的话尾子,墙上的表格标得清清楚楚,你又不看。 我就要108号美女,钱不够能不能赊,或者我打张50元钱的欠条给你,行不行?吴镇日这么决定了,是因为108号美女的长相与胡咪咪的长相特别相似,他心里还恋着胡咪咪,虽然理性上明知道108号美女不是胡咪咪,但是他想以此来慰藉自己几乎痴迷的情感。 不能开这个先例,你只差50元钱,回去拿够了再来不行吗?再说108号美女又不会跑。那妇女边说边看站在台前的老鸨,让人感觉她作不了这个主。 老鸨朝吴镇日和蔼地一笑,说就按你的意思办,打一张50元的欠条,我相信你,只要你经常来照顾生意,我们都是欢迎的,也保证你在这里尽兴欢娱。 吴镇日立即将250元钱交付那妇女,然后要来纸片和笔,打一张欠条递给那妇女。 那妇女把手一招,让老鸨进柜台之内,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要是这位先生这次玩过后,拍屁股走人,再也不来了,50元钱要不回咋办? 那就算了。老鸨低声说。 那妇女硬是怕是担责,要老鸨在那张50元的欠条上签字同意才作罢。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将108号美女牌递给那妇女,那妇女又递给吴镇日,吴镇日见了那胡子拉茬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生出厌恶的情绪,甚至觉得去玩那个接百客的108号美女都没有什么味道了,即使有味道也会变味。他感觉自己已经踏上贼船,不能轻易反悔,只得朝该摆渡的地方摆渡。 此刻,老鸨笑盈盈引他走过大厅,径直奔赴108号房间。快到门口,老鸨像完成了使命一样,知趣地止步返回。 108号房间没有门,只是一挂布门帘,半掩着。 吴镇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床铺上坐着一个秀发披肩的姑娘,侧着脸,并不回头看他。 吴镇日绕过去,正面瞟她一眼,她的长相真格与胡咪咪酷肖,那肌肤白如凝脂似乎比胡咪咪的肌肤更有光泽。 吴镇日立马就产生了欲望,将108号牌在她眼前一晃,说,小姐,这个牌牌不错吧! 姑娘看也不看那号牌,对吴镇日说,还会有错?错了是前台的事,我可不管。 吴镇日不在意她的回答,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她的身子,便挨着她坐,一只手朝姑娘的背后环过去,想搂住她,她却挪开床沿,站起身说,你慢点,把门帘放下来。 吴镇日一边点头,一边看她,并走去放下门帘。 但房里间并不太暗,因为那盏开着的壁灯透着粉红色的光泽,虽然映照的物象随之也变成粉红色,但是物象的轮廓看上去会清清楚楚。这粉红色的光泽还能调适情调似的,给人一种温馨感。 吴镇日转回来,只见姑娘背对着他,从壁灯下连着床铺的床头柜里拿出一样东西,扔在床铺上。 吴镇日没有认真瞧,却靠近她。姑娘却移开身子抵触地讲,你把那个戴上,否则就别想碰我。 什么戴上?吴镇日疑惑地问她时,就看见床铺上那个东西,不是别的,是避孕套。 吴镇日却不想戴上,走近她说,姑娘,不戴行吗? 不行!姑娘态度坚决地说。 我喜欢你,你很像我在大学实习时谈恋爱的那个姑娘,不过现在吹了,我竟然把你当作她了。 我就是我,我不是她。 我想零距离接触你感受你,不想戴那个东西。 不行!你知道吗?有一个女人接客由于没有戴那东西感染了淋病,后来好惨啦…… 我没有病。 谁相信? 吴镇日和姑娘打了一个阵嘴巴官司,都不相让。 这会儿,姑娘见吴镇日坚持不戴那东西,就坚决不让他碰自己的身子。她忽然坐起来认真瞅着吴镇日,觉得这男人年轻,体貌不错,还挺帅气,便嗲声嗲气地说,你要真爱我,不戴可以,除非娶了我,否则就别痴心妄想了。 第五十二章 处事尴尬 我愿意娶你。吴镇日当即表态,见姑娘穿衣服,他也开始穿衣服,但并不沮丧,心里却对这个心仪的酷肖胡咪咪的姑娘充满希望。 鬼才相信你们这些嫖客。姑娘对他不抱希望,心里却又有些波动,故意冷冷地说。 你应该相信我,过几天我会找你,让你辞了这份卖身的工作。吴镇日的衣服穿利索了,看着她多情地说。 那我就等着你。姑娘又认真地瞅着他看。 吴镇日走出108号房间,她还用目光送他出门,并且轻轻地说,对不起呀! 吴镇日返回前台,待在门口的老鸨对他热情地说,欢迎下次再来。 吴镇日说,我下次不来了。遂将那个108号牌递给老鸨,接道,我没有和108号美女成交,能不能够退款? 老鸨愕然地望着他,这怎么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我立马炒她的鱿鱼。吴镇日把手一挥,作解释,这不能怪她,只能怪我。 既然是你的错,还提什么退款?坐在前台的小姐插嘴。 我还没有说完呢。吴镇日皱眉,接道,她要戴什么套,我不肯戴,就退出来了。 老鸨还是不太相信,就领着吴镇日再到108号房间查实。 姑娘对老鸨说,凡是客人不戴那个套子,我概不接待,你又不是不清楚。要是哪个客人带病来了,你愿意出钱治吗?就算出钱治,也不一定能够治好,就是能够治好,我何必要承受那种痛苦呢? 老鸨又望着吴镇日笑一笑,开导他说,你就戴上那个套子吧!感觉是一样的。 吴镇日态度坚决地说,不行。 老鸨说,那么只退款一半。 吴镇日并没有发难,伸手把老鸨拍一下,然后示意她出门,低声说,我不用你退款,我拿钱把108号美女赎出来,你开个价。 老鸨说,这不是开价的问题,就看姑娘愿意不愿意。我去问问她,再回答你。 吴镇日略拉老鸨的衣襟,说你不用问了,我和她沟通了一会儿,她同意了。 老鸨惊愕,很快就神色镇静地说,那么你愿意付多少赎金呢? 她是108号美女,我感意付1080元。 不行,加一倍,2160元。 吴镇日和老鸨讨价还价,最后老鸨妥协了。其实她哪里愿意让步?是吴镇日威胁她说,你不答应可以,我捐1080元钱给附近派出所,让民警来找麻烦,你不但一分钱得不到,还会被罚款,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弄得不好,还会拘留你,划得来吗? 当天吴镇日走后又返回,如数付给老鸨1080元。 老鸨立马解雇108号美女——一个形貌酷肖胡咪咪的姑娘。 吴镇日和她牵手,问知她叫包馥蓉,是邻县一个乡下女,因家境贫寒,又有些好逸恶劳,只好出外避着家人或熟人卖身。 吴镇日把当初对胡咪咪的好都转移到包馥蓉身上来了,从红灯区出来,径直到一家旅社开房,让她暂住下来。 包馥蓉虽然在红灯区做过暗娼,但并不自悲,还挺自信。在租住的那家旅社的一间厢房里,首次和吴镇日亲热时,并非让他那么容易得手。 在褪去衣饰,露出肤色如雪的胴体之前,她央求吴镇日先给1000元定金,还说出一堆理由,我现在属于你的专利了,像做专卖店的生意一样,你不投资这生意能做吗?再说,今天把那个什么套丢开了,也就是破了先例,与其说破了先例,倒不如说我把少女的贞操给了你,尽管先前我与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嫖友有过性体验,可那都是假的,他们不戴那个套儿,我就不让他们碰我的身子,这就是说我保留了自己,在心里有一种愿望,那就是在一定的时候,我要把我的身子毫无保留地献给那个能够娶我为妻的人,你是不是那个人? 讲到这里,她故意现出一副冷冷的表情:才接触,我当然不能全部相信你,对你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要你给定金。 吴镇日没有认真听她说理由,只把她所说的要给1000元的定金听进去了,他觉得这不多,既然铁了心要娶包馥蓉为妻,这点钱算什么?她还没有提到给她信物呢,一件金项链什么的信物少说也要几千元。 考虑到这一层,吴镇日一边表态一边从钱夹里掏出10张百元大团结丢在她面前。 包馥蓉接过钱,还点数一遍,然后放进那只随身携带的坤包,朝正张开大嘴,睁大眼睛出神地看着她身子的吴镇日说,我要你付这些钱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能满足你的都尽量满足你了。坐在床沿的吴镇日把手伸过来就不太规矩了。包馥蓉推开他的手讲,别这么迫不及待。 我这个理由比较保守,还是要你交定金,担心你和我做过之后,拍屁股走人,弃我如敝履。包馥蓉边说边褪去衣裳,像春天褪去笋壳的嫩笋,她的香肌玉肤就那么撩人心魂的显露出来。 怎么可能呢?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哪舍得放弃你。吴镇日色迷迷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游走在她的胴体上,觉得她该丰腴的部位丰腴,该骨感的地方骨感,韵味无穷,温婉可人,完全可以取代曾经折腾得他神魂颠倒的胡咪咪。 一会儿,如果说吴镇日像色中饿狼一样扑上去了,那么包馥蓉却如猎狼的环扣,牢牢地将他套住,令他欲罢不能…… 做完皮肉交易后,吴镇日和包馥蓉一起走出旅社里,准备找一家饭馆美美地舀一餐。 他们俩挽手行至好吃街口子上,被一个50岁开外的壮汉瞥见了,他不是别人,就是20年前在木棉镇建筑公司总经理吴晓峰手下做秘书的刘向南。 他早已弃职单干,现成为城郊一所驾校的董事长,经常出入色情场所,也是城里红灯区的常客,自然在包馥蓉做鸡的红灯区也去过,并且在包馥蓉接客的包厢里幸福过一次,可他不感觉幸福,因为包馥蓉总是让他用那个套子,否则就不让碰,所以他对她有不太感冒的印象,以后也就不去她那儿了。 对她还有一个难以消磨的印象,就是包馥蓉的那张漂亮的锥子脸,还真像一把温柔的锥子,仅“锥”过他一次,就有一种痛痒难辨的挥之不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本来可以随着时间的久远而淡忘的,可是偏偏现在又瞥见了包馥蓉,就像一次温故而知新的过程。 他不由得一愣怔,定睛一看,还发现新情况,怎么吴总的公子吴镇日和红灯区的漂亮鸡好上了?一个不需要求解的疑问就那么悬在心里。 好在吴镇日不太认识他,包馥蓉除了看路,看陪伴她的吴镇日,却从不看,也不在意其他的一切,他们俩从刘向南身边走过,却没有发现刘向南在关注他们。 这在后来就成了麻烦,吴镇日带包馥蓉回木棉村老家让她拜见准公婆,是那么的令人尴尬。 还健在的吴晓峰和龚雅文本来就对儿子有意见,吴镇日幼时就和同村的徐琪订了摇窝婚,怎么不经过父母的同意,擅自在外面又找一个姑娘呢? 再加上找到这个叫包馥蓉的姑娘,外面有传言说她是在红灯区卖过淫的下贱货,这……这怎么能行? 俩老压根儿就反对儿子找这种女人做媳妇,觉得把这种女人娶进家门,不单脸上无光,还辱门败户,有污宗祠家风。 第五十三章 左右为难 那天,吴镇日把包馥蓉带回家里吃过饭,吴晓峰把他叫到厢房,关上门,狠狠地瞪他一眼,很有意见地说,镇日,你把小包带到家里来玩一次可以,下不为例。 爸,你是什么意思?吴镇日问。 这小包从事过那种有辱门风的职业,以后最好不要带她来,我和你妈,包括我们木棉村的人都不欢迎。吴晓峰态度坚决地讲。 我不在乎,她变好了,还准备娶她呢。吴镇日不让步,态度也坚决。 你如果娶她,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你今后再也不要跨进这个家门。吴晓峰发气了。 吴镇日想起包馥蓉虽然在红灯区做那种事,但是所接的每个嫖友都带了套子,他不好直接对父亲说,还是抢白,爸爸,你有所不知,包馥蓉到红灯区做那事,是因为家里太穷,迫于无奈,再说她确实在红区灯做过小姐,可她做小姐挺特殊,每一次都采取了保护措施,没有失去自己。 吴晓峰点燃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瞅着儿子没好声气地说,在红灯区混过的小姐都不是好东西,你不要替小包讲家里太穷的原因,人要穷得有骨气,女人一穷就去卖淫吗?凡是卖淫的都是好逸恶劳的下贱胚子。我再次重申,你以后不要带她进这个家门了,更休想娶她,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们从今天起就断绝父子关系。 这无疑给吴镇日当头一棒,他已经考虑到其中的利益关系,如果一旦真的断绝了父子关系,那么父亲上千万家产他将得不到一分,他将立马成为穷光蛋。 虽然现在自己弄了一份有点水货味的大学文凭,但是自己并无技术专长和从业本领,要到一些单位应聘有技术难度的轻松活,恐怕也有难度;要干略重的体力活,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他恐怕吃不消。 现今,他是一个十足的寄生虫式的“富二代”和“啃老族”,自己既没有工作,又没有实业,成天吃喝玩乐,都是发父亲的飙,玩父亲的味,要是失去了父亲的依靠,他无异于立马从天堂掉到地狱,成为可怜兮兮的“无产者”。 吴镇日越想越害怕,低下头低声说,爸,我还是听你的。 吴晓峰抬手像梳子一样反理一下自己已然花白的头发,瞅着总算让步了的儿子,马上改变态度。 他掸去一截烟灰,深深地吸一口烟,喃喃地说,只要你听话,什么都有。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你和街上的瘪三差不多。 他忽然忆起自己年轻时和冯月亮的那段婚外情,也曾想娶她为妻,但是权衡利弊后,立即刹车了,以后只是和她玩玩而已,未料儿子较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胆敢冒“家族”之大不韪,意欲娶一个妓女为妻,这绝对不行。 眼下儿子被自己威慑住了,被迫打消那个可耻念头,他心里稍微好受一点,但也暗里自责:是不是因为老子曾经的婚外情在先,就有效尤的儿子意欲娶妓女为妻在后? 这时,听到包馥蓉在门外叫喊吴镇日,正在接受父训的吴镇日不敢答应。 吴晓峰捻一捻斑白的胡茬说,镇日,你在大学几年,开始还可以,据说后来从不理睬徐琪,还惹了一些风流韵事,并且吃过亏。徐琪都知道,她现在不比过去,比你强,是正牌大学生,从西北大学学成后回到南方也找到一份工作,听她妈说,追她的小伙子也多,但她本分,从不轻易和人交往,由于在你小时候,我们家和她们家将你和她订了摇窝婚,她一直没有悔婚,只要你现在还愿意,就在今年或明年,我准备让你和徐琪那孩子完婚,你的意见呢? 爸,我现在不如徐琪,只要她愿意,也可以考虑。吴镇日尽管情感上不太愿意,但在理性上不敢违背父命,只好答应。 不是考虑不考虑的事,你要同意。吴晓峰逼视着儿子,将吸剩的烟蒂扔掉,接道,还要迅速和小包断掉。 我同意娶徐琪。至于和小包断掉,还要一个过程,否则人家一下子接受不了。吴镇日有些为难,忽地眉头一皱,想出一个办法。 他转换话题,爸,我一直靠你养活,觉得不好意思。你能不能给一笔钱我创业,譬如租门面开店什么的,让我锻炼一下经营本领行吗? 这可以,只要是正经事,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吴晓峰向儿子表态。他听到门外的小包还在叫喊吴镇日,便做个手势,快出门,把你和小包的事情处理好。 吴镇日走出厢房,见包馥蓉站在大门口到处张望没有发现他,就叫一声,我在这里。 包馥蓉转过头,吴镇日已经出现在面前,她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老爸找我说点事。吴镇日冷静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掉到茅坑里去了哩!包馥蓉调侃着。看吴镇日心事沉重的样子,又问道,你在想什么?你老爸跟你说了些什么? 吴镇日哪能把父亲所讲的告诉她,只敷衍着说,没讲什么。 包馥蓉见他讳莫如深,不再追问,总觉得他有什么事在瞒自己,令她有些不满,更不满的是,她本以为吴镇日陪她在他家里玩几天的,未料当天下午,吴镇日就带她离开了木棉村。 包馥蓉有一种感觉,吴镇日家里人大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仿佛对她有看法、有隔膜,让她一来就几乎失去了融入这个家庭的信心。 她挂在脸上的微笑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情绪,像阴云封锁着她的活泼,让她更加放不开,又不便发作,直在心里窝火。 她还想起一个和她同龄的姑娘到男朋友家里去,临走的时候,男朋友的老娘给了现钞1000元作为见面礼,而她现在从木棉村吴镇日家里出来,他老娘只给了她一拎用网丝袋装着的20个鸡蛋,这算见面礼吗?能值几何?像打发叫花子。 包馥蓉很不满意,心想:你家里那么发富,连100元钱都舍不得给,还不如一般家庭舍得。 走出木棉村,包馥蓉就挂起一张苦瓜脸,将手里拎着的网丝袋装着的鸡蛋递给吴镇日,不无牢骚地说,给你,我不要。 这是元宝呀!怎么不好?我妈妈特地在村里找养鸡户买的,为了给你补养身子啦!吴镇日笑嘻嘻地逗她说,你拿着,又不太重,是挑担吗?让我代挑,还有个说法。 就这样打发我?包馥蓉不高兴地说。 你不要生气。吴镇日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联卡,仍然喜笑颜开地讲,这里面有10万元,够我们花!当然,也是我老爸给我……不,是给我和你一起做生意作本钱的。 包馥蓉这才消了点气,她问他准备做么生意,吴镇日说,走着瞧吧!还没有考虑好。 他们一起到木棉镇乘车进城又找一家旅社住下来。进旅社之前,包馥蓉拎着鸡蛋对吴镇日说,我们又不开火,这“元宝”带到旅社去怎么吃? 好处理,卖掉不就行了?吴镇日说这话时被旅社一位女服务生听见。 她立即招手,让包馥蓉把一拎鸡蛋拿过去。她边看边问,这是不是土鸡蛋? 吴镇日插话,这是乡里正宗的土鸡蛋。 女服务生也不太相信,觉得不能凭他嘴说,便从网丝袋里掏个一个细看,认定这的确是比洋鸡蛋个儿略小的色泽新鲜的土鸡蛋,就全部买下,每个1元钱,才20元。 女服务生付钱包馥蓉,包馥蓉拿着塞给吴镇日。吴镇日把她拉到一边说,这是我妈给你的,虽然只那么多价值,但礼节无价。 你妈真小气。包馥蓉虽然勉强要了这20元钱,心里还是不爽,冲着吴镇日又发一句牢骚。 吴镇日当然清楚,这不是母亲小气,是母亲和父亲的观点一致,压根儿就不同意包馥蓉这个从红灯区出来的名声骚的姑娘做吴家的媳妇,所以不愿意对她有所投入。 这让吴镇日为难,父母叮嘱过,要他和包馥蓉尽快断绝关系,然后将与他订了摇窝婚的徐琪娶进家门。 从内心里讲,吴镇日不愿意,因为他是爱包馥容的,但又不可违抗父母之命。 在旅社同居期间,吴镇日曾试着婉转地讲出他父母不同意他和她谈对象的事,包馥蓉立即愀然作色,问吴镇日,你只是想玩弄我吗? 我也很为难。吴镇日犹豫地说。 只见包馥蓉立即拿起那把削水果用的水果刀逼视着吴镇日说,你要是甩了我,我就割腕自杀,死在你面前。 第五十四章 姊妹相见 这可把吴镇日吓住了。他发慌地讲,馥蓉,你把刀放下,我不甩你。 他走过去夺过包馥蓉手里的刀,本该顺手放在桌边,他却朝床底下一扔。 咣当一声过后,他转过身欲抱住包馥蓉抚慰一下,未料,包馥蓉冷冷地推开他,冷冷地说,难怪我头次到你家过门,你妈只给我20个鸡蛋,原来是成心排斥我。 包馥蓉越说越激动,你老爸老妈,是不是嫌我在红灯区做过事,怕弄脏了你们家? 吴镇日不吭声,听她继续数落,我是在红灯区做过事,可是你把我搞出来的,搞出来你要负责啦? 我负责。吴镇日说着轻轻点头,样子变得很老实。 包馥蓉在数落中还提出非凡要求,你甩了我可以,将那张银联卡里的10万元钱取出来给我作损失费。 我不甩你,和你共用,不是一样吗?吴镇日立马变得紧张,要是这10万元钱都给了包馥蓉,父亲不可能再给钱他了。他大手大脚花惯了大钱的,陡然身上一文不名,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清贫者,将无所适从。如此,他缴械似的冲着包馥蓉讲。 不到数月,这10万元钱,他们租住旅社海吃海喝,就花去了三分之一。 他曾向父亲许诺过,这钱是用于做生意作本钱的。 于是,他在城里较偏的一条巷子租一处门店,和包馥蓉一起做起卤菜生意,赚些闲钱,免得卡上的钱用空后不至于断了接济。 忽一日,吴镇日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回家有急事,要他迅速赶回木棉村。 包馥蓉这回没有跟他一起去,而是留下来打理卤菜门店。 吴镇日临行时,包馥蓉嘱咐他要快去快回。吴镇日微笑点头。 可是他走后十天半月不见回返,包馥蓉心里不踏实。 那天把卤菜门店关了,叫一辆的士从城里出发,开到木棉镇木棉村吴镇日的家门前。 门前场子边有扫成堆的燃放过烟花爆竹之类的碎屑,像是最近办了什么喜事。 包馥蓉看见了,也不经意。从的士上下来,坐在场子里的马氏和吴晓峰俩老一眼就认出她来,并且一齐站起来迎接,满是皱纹的脸上漾着微笑,让包馥蓉感觉俩老比上次要热情得多。 她正要问话,马氏先开口了,你要找我儿子吧? 包馥蓉称是,马氏接道,我儿子才结婚,和新媳妇一起到外面旅游度蜜月去了。 吴晓峰朝马氏瞪了一眼,让她不要说,马氏未意会过来,继续讲,还不知几时回咧!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包馥蓉一听,犹如五雷轰顶,当下脸色骤变,心里难受极了,嘴里却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事。 她转过身去,在场子里转悠着,时而瞅着旁边一堆烟花爆竹碎屑对的士司机说,我们走吧! 车子开动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包馥蓉沉默不语。 车子驶出村口时,司机感慨地说,那户人家像是前几天办过什么喜事,你看到吗?场子边红红绿绿的鞭壳一层。 包馥蓉嗯一声,仍保持沉默,并且低着头。 她没有直接回到城里卤菜门店,而是到木棉镇就下了的士,付了款,为了节省路费再乘公交车进城转车到了邻县她的家乡。 包馥蓉的家坐落在雨林镇月牙村13组,是一进三间土坯房,后有坡屋,盖着茅草。 父母亲才50多岁,均务农。这天包馥蓉回来分别给父母亲200元钱,他们都以为她在外面打工,至于做什么,也没有过细问。 母亲见她沉默寡言,皱着眉说,馥蓉,你在外面做事是不是不开心?不开心就回来。你姐夫在开发区工地上开翻斗车,你去找一找姐姐,要她跟姐夫说,能不能找开发区的老板在哪里谋一分事,其实你一个人举目无亲的在外面做事,我也不放心。 妈,你就别为我操心,我在外面干得好好的,现在还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卤菜店,生意不错。包馥蓉尽量掩饰挂在脸上不悦,她不想把自己的破事说给母亲听,只说些让母亲高兴的话。 她和母亲聊着,就涉及到谈朋友的事了。 母亲说,前几天有媒婆来提亲,是镇上一个杀猪卖肉的小伙子托媒婆来的,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一个杀猪的不好。包馥蓉当即拒绝。 这时,父亲咳一声走过来,朝坐在木椅上的包馥蓉说,那个小伙子我见过,人不错,据说剁肉的技术很了不得,顾客到他摊前买肉,指说几斤几两,他剁下一刀肉过秤,不多不少,刚好适中,不是偶尔的,经常都这样,没有一丝误差。 父亲不停地夸奖那小伙子,继而又用责斥的口气对包馥蓉说,你还不愿意,杀猪的怎么不好?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喽! 不说这个事行吗?包馥蓉站起来顶一句,便走进一间放置梳妆台和搭了睡铺的厢房。 她突然有一种酸酸的要吐的感觉,却又吐不出,只能吐出少量的唾液出来。 包馥蓉躺在睡铺上,想睡一会儿,即便是闭着眼睛也睡不着,心里很烦,有一股对吴镇日的怨气,甚至想报复他。 她也有一种向人宣泄内心不快的欲望,但是她不想对父母亲讲,这不单是代沟的问题,主要是担心父母亲一旦知道她在外面随便与人同居的非常情况,会责备她。 这样在睡铺上折腾了约莫一个小时,她忽然爬起来,在梳妆台前稍作整理,就出门向正在忙家务的母亲打过招呼,径直到雨林镇开发区附近的住宅楼找她的姐姐包馥郁。 那已是黄昏,她和包馥郁对坐在撒满残阳余光的阳台上。开始是寒暄着,继而包馥蓉把她与吴镇日之间发生的事情,以及现在吴镇日避着她,也就是背叛她和另外的女人结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并讨教包馥郁,有没有办法报复吴镇日。 包馥蓉形诸词色地说着,一脸的无奈,一脸的忿然,还时而吐一口酸水。 包馥郁看在眼里,随即置一个痰盂在包馥蓉座前,又进房拿一筒纸巾,放在阳台的一个椅杌上方便随取随拭。 包馥郁坐定了,才缓缓地说,馥蓉,我认为想报复吴镇日,这个心情我理解,但是你难以报复他,即使报复了他,对他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对你有损失。 大不了,我不干那个卤菜店了。包馥蓉说。 不干那个卤菜店对于吴镇日来说无所谓,再说你就是把那么多卤菜全部卖光,也赚到不什么钱。反而帮了吴镇日的忙,他少了你这个麻烦。包馥郁在妹妹面前,就像一个哲人,跟她分析得挺透彻。 那我该怎么办?被吴镇日那个狗东西坑了,心里不平衡啦!包馥蓉说着,伸手揭开痰盂盖,低头嘴对着痰盂口,啐一口酸水。 有办法。包馥郁看她反复吐酸水,怀疑妹妹怀孕了。因为包馥郁是过来人,有体验,感觉不会错。就指着妹妹的下身说,你是不是有了? 我也不清楚,就这几天总吐酸水。 那么明天我陪你到医院作个检查,如果是怀孕了,即使打胎,也要吴镇日赔偿一大笔损失,否则你还真的亏了。包馥郁讲到这里,忽然皱着眉接道,不过,要是你怀孕了,必须有确凿证据证实你肚里怀的是吴镇日的孽种,要不就不好办。 第五十五章 围看肉摊 包馥郁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她太了解妹妹了,她知道妹妹在外面不是做什么光彩的事,那就说不准妹妹肚里怀的孽种到底是谁的。 包馥郁曾经也进城到红灯区坐过台,只不过她很幸运,这种幸运可以说是她俊俏的长相赐予的。她头次所接的嫖友,成了她现在的丈夫。 还记得当过她嫖友的丈夫最初给她说的话,你生得好漂亮,太迷人了,你能不能不做这个事跟了我。从今天开始,就辞职,我负责能够养活你,不谈锦衣玉食,至少吃喝穿戴不愁。 这可让包馥郁动心了,随后,果然听他的,做了他的妻子。 记得包馥郁还顶过他一句,你让我不做这事儿,你也必须遵守一条,不再嫖了。 那男人握着包馥郁的纤纤素手笑道,有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做我的妻子,我还不满足吗?打死我都不来红灯区了。 这会儿,包馥蓉伸手拍着肚皮说,如果真的怀了,那么百分之百是吴镇日的,我还不清楚。 前段时间,你和别的男人有来往吗?包馥郁还怀疑妹妹所言不实,看着她讲,你要说真话,姐姐为你着想。 姐姐,我明确跟你讲,我即使和别的男人有接触,但是都要求戴那个套子。否则,我不让碰。唯有吴镇日那个狗东西例外。包馥蓉说得耿直、激动,还咬牙切齿的,以示对背叛她的吴镇日的恨意。 那就好办,吴镇日脱不了干系。包馥郁边说边抓一片纸巾擦着嘴巴。 第二天,她领着包馥蓉在城区医院作妇检,结果正在意料之中:包馥蓉怀孕了。 包馥郁怂恿她说,如果你想和吴镇日断绝关系,将来再找人,可以打胎,不过打胎之前,要他出一笔损失费;如果你真要报复他,可以把孩子生下来,要吴镇日出钱你养着,还可以不断地找借口敲诈他。不过这样彼此都有很多麻烦,你自己选择,按第一个方案办,还是按第二个方案办。 我现在的心很乱,要静下来考虑。包馥蓉拿着写有妇检结果的纸片对包馥郁说。 第三天,包馥蓉回到雨林镇月牙村自己家里。 父亲又谈起镇上那个卖肉的小伙子,说昨天晚上媒婆又来了,还问她考虑好吗? 包馥蓉把揣在衣眼里的那张标有妇检结果的纸片摸一摸,还是不拿出来,她觉得不到拿出来的时候。 昨晚她在姐姐家想过:只要自己把孩子生下来闹一闹,说不定吴镇日的现任妻子受不了就要离婚。 她现在不考虑父亲催她和镇上卖肉的小伙子相亲的事,却又不能无动于衷,就敷衍着父亲说,媒婆说的那个小伙子,我是红黑都没有看见,怎么叫我答应? 那好说,我叫媒婆领他来,让你看看。父亲见女儿松了口,以为她动了心,就要出去叫媒婆。 包馥蓉制止道,爸,我自己到镇上卖肉的摊位悄悄去看,看了再说。 我带你去,你不认识他。 不用你带,让妈带我去。 父女俩你一句我一句还没有沟通好。 在堂屋里洗衣的母亲忽然抬头说,馥蓉,我也不认识那个卖肉的小伙子,怎么带你去看? 父亲连忙解释,镇上只有一个卖肉的小伙子,其他屠夫都中年以上的汉子。 包馥蓉立即接过话,爸,既然是这种情况,我谁也不用带,自己去看不就得了? 那也好!你自己去看,他的身高、长相都不错,绝对配得上你。父亲望着女儿肯定地讲。 雨林镇集贸市场人来人往很热闹,更多的人还喜欢看热闹。 在西边菜场有一排肉摊,第四个摊位前正有许多顾客围着看什么。 一个矮胖汉子拿着割好了的一刀猪臀部肉,朝一个卖肉的瘦高个青年说,你手法真准,我叫你割2斤8两猪臀部肉,刚才复了秤,一钱不差。唉,他又指着这刀肉上的肉皮说,你把这些肉皮跟我削下来,行不行? 瘦高个青年二话不说,接过那刀肉削了皮。递还时,矮胖汉子不接,却说,你马上再把这刀肉过秤,过秤之前能够说准它的斤两吗? 没有必要说。瘦高个青年边说边继续将削了皮的肉往矮胖汉子手里塞。 如果说得准,我宁愿多付你5元钱。矮胖汉子坚持他的想法。 瘦高个青年一点头,将这刀去皮的肉在手里掂量着,想一想说,2斤6两2钱。 然后丢进肉摊边的电子秤秤盘一称,显示屏箭头指定的千刻度,化成斤两刚好是2斤6两,只是2钱电子秤没有显示。 这当然算瘦高个青年说对了。 围看的顾客把敬佩的目光从瘦高个青年的脸上移开,一齐看着矮胖汉子,仿佛都在无声地敦促他,你可不能耍滑头,快把5元钱掏给卖肉的。 这情形被刚刚挤进来的一个面貌姣好的姑娘看见了,她发现矮胖汉子有些迟疑,就开口说,你太不爽了,男子汉说话应该是铁板钉丁。 瘦高个青年,瞟了一眼那姑娘,将那刀秤过的肉从电子秤盘里取出来递给矮胖汉子。 围看的顾客大都附和着那姑娘所言竞相议论,这跟赌彩是一样的,赌输了,就该按输的规矩来,说给人家5元钱就应该给。 瘦高个见矮胖汉子把手指已经伸进口袋里准备掏钱,但还是有些迟疑不决,就大度地说,算了,不要你的钱,我卖肉每天生意不错,不在乎这5元钱。 矮胖汉子好像就等着这句话,把塞进口袋里的手指立马抽出来,满脸堆笑地对瘦高个青年说,那就感谢你。我以后只要买肉,都到你这个摊位来。 瘦高个青年似乎没有听见他讨好式的表白,却注意到摊位前那个刚才替他说话的漂亮姑娘。正要问她是不是想买点肉,那姑娘却先开口,来一个猪首,有吗? 你是不是做卤肉用,现在没有,明天上午来行吗? 你怎么知道我做卤肉?要等到明天上午吗? 瘦高个青年与那姑娘搭上话茬了,彼此都有些激动。只是围看的顾客觉得无所谓,陆陆续续作鸟兽散。 瘦高个青年还在与那姑娘调侃,一般做卤肉生意的,都买猪首、猪尾什么的,所以我就估计你是做卤肉生意。 算你猜准了。那我就明天上午来。那姑娘边说边换出一张10元现钞来作为定金交给瘦高个青年,以表诚意。 那姑娘走后,瘦高个青年的肉摊前突然出现一个中年妇女,对他说,小吴,刚才那个姑娘就是月牙村13组包涵德的千金,你觉得么样? 不错。小吴说着,向中年妇女投去疑惑的目光,问她是不是跟包涵德的千金一起来的,她摇头说,是包涵德让她悄悄跟踪他的千金的。 中年妇女清一清嗓门说,他的千金是来观察你的,以顾客的身份来的,你还不知道? 我和她不知有没有缘分?还要烦你刘婶多费心加以撮合。小吴有些激动,仿佛对这事充满了信心,眼里也放射出光彩。 我是做红娘的,不要你多说。刘婶朝那肉案上的一爿鲜肉瞟一眼,和他拉着话茬。 小吴投其所好,马上拿刀割一砣鲜肉,也不过秤,就递给刘婶,说你拿去。事办成了,还有重谢,当然少不了一双慰劳你跑腿的鞋子。 刘婶接过那砣鲜肉满足地讲,那我就不客气了,也不说谢你。 谢么事?我正求你帮忙呢。小吴说着,又瞧着刘婶正掂量那砣鲜肉喜滋滋地离去。 第五十六章 戳到痛处 第二天上午,早已将一个猪首放在肉摊上的小吴总盼着包涵德的千金来,可是半上午了,还不见她来。 时而有顾客指着那个猪首要买,小吴都说不卖,有人订购了。 但他心里想:要是小包上午不来,下午也可能就不来了,到了下午再处理不迟。 当他反复猜疑小包到底来还是不来之际,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就出现在他的摊位前,正是昨天来过的那位让他特别动心的姑娘。 小吴记起给他做媒的刘婶说过,她就是包涵德的千金。 这时,小包望着那个放在肉摊上的猪首问,唉!我已给你押金10元,还要添加多少钱?我给你。 小包。小吴亲切地叫她一声,她感到惊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姓包? 小吴笑着说,这个你别问了。遂从身上拿出10元钱递给她,小包,不要你这10元钱,我送你一个猪首。 那怎么行?小包边说边抵挡他塞过来的10元钱。还说,你如果不要钱,我就不要这个猪首。 小吴有些心慌了,认为自己巴结她不灵,连忙说,好好,我以批发价算钱,一共150元。 小包再付小吴140元钱,接过他递过来的猪首仔细瞧,发现猪首的嘴边、眼边和耳边等部位还有毳毛未搴干净。 她望一眼肉摊长案上一把刃口白晃晃的扫毛刀,对小吴说,能不能替我把猪首上的毛扫干净。 可以,你等会儿。小包说这话时,一个顾客走过来指着他肉摊上的猪肉央请他剁两斤。 小吴见他挺忙,改变口气说,我不好占用你的时间,怕影响你的生意。你能不能将那把扫刀毛借我一用,过几天我带过来还给你。 怎么不行呢?小吴麻利拿起那把扫毛刀递给她,不要你还,送给你。 那就谢谢你了。小包脸上带笑地说,我用过之后,还是要还给你。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包馥蓉,如果我不归还给你,你可以找我讨要。 你说哪里话?一把刀我送得起。小吴笑眯眯地说,我叫吴豪爽,雨林镇上做生意的人,包括一些顾客都认识我,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给我剁肉,不剁我就走的。一个顾客不耐烦了,眼一瞟,左右都是肉摊,哪儿不是买? 好,给你剁。吴豪爽怕跑了生意,麻利用砍刀在顾客指定的猪屁股上剁一砣鲜肉,放在肉摊一边的电子秤盘里称,刚好两斤,顾客付过钱就走了。 站在一边看着的包馥蓉夸奖道,吴豪爽,有人都说你剁肉不用秤,顾客说几斤,你就能剁几斤,不差一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大开眼界,你真是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吴豪爽被包馥蓉这么一夸,显然有些激动,还想和她多聊几句,包馥蓉却挈着套住猪首的棕叶扣,笑盈盈地向他打个手势就要离开。 她本想要吴豪爽拿一只袋子什么的兜住猪首,可一看,他这儿没有什么好装的,又不想多麻烦他而影响他的生意,便作罢。 吴豪爽目送她走到菜场的转角处,她撩人心魂的倩影就消失了,和她交谈还沉浸在激动中的吴豪爽忽然镇定些,并且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失落感。 此刻,不知怎么刘婶又出现在肉摊面前,并且微笑着问他,小吴,刚才小包来过吧? 吴豪爽点头,刘婶接道,我远远地看到她和你说了一些话,好像还蛮谈得来。她是不是买一个猪首走了? 吴豪爽又点头。 刘婶再问,你收她的钱吗? 收了。吴豪爽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本不想收她的钱,她却硬要付钱。还明确表示,要是我不收钱,她就不要猪首了。 坏了,你不应该收她的钱,她只是那么说,你真要送给她,她不一定拒绝。 那只有下次送一个猪首她。 这次什么都没有送给她吗? 说起来惭愧,她借一把扫毛刀去给猪首剔毛,说过几天还我给。我说不要她还,就当送给她。 那不好,一把刀送给她不好。 摇着头的刘婶感觉吴豪爽送一把刀包馥蓉不吉利,但没有说出来。 接道向他表态,我将择日到小包家里去,套她的口风,看她对你的印象么样。 吴豪爽感觉包馥蓉对他的印象可以,因为她还夸奖过他,吴豪爽没有把这种感觉说给刘婶听,只是静静地笑,静静地听刘婶眉飞色舞地讲些下一步他该怎么做的话。 她说,下次我把你们两个约好在某个地方见面,她若对你有意思,你就送她一件定情信物,如项链、手链、戒指什么的都可以,千万不能送刀…… 这次她借刀去,又不能怪我。吴豪爽辩说之际,意识到这次包馥蓉借一把刀去抑或自己送一把刀给她有些不吉利。他不由得有点沮丧。 包馥蓉回到城里的卤肉店,把那个猪首卤了,心里很不畅快,反复打吴镇日的电话,都是关机。 她非常气愤,却找不到人发泄,就关店门,再次打的出城到木棉镇木棉村。 车子在吴镇日的家门口停下,包馥蓉还没有走出车门,吴晓峰老人就看见她,迎上去说,小包呀,你是找镇日的吧?他才结婚,和新媳妇一起度蜜月去了。你要找他有事,还要晚些时。 还要晚到几时?包馥蓉问。 大概十天半月也说不准。这样吧!我最好把你的电话号码记下来,待他回来了,我说你找过他,叫他回你一个电话。 他知道我的电话,你叫他回我的电话就行了。 包馥蓉和吴晓峰交谈着吴镇日的情况,龚雅文正在忙活,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见包馥蓉又来了,便凑近说,小包,想必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找镇日,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待她回来了,我们也好转告。 这话恍若戳到包馥蓉的痛处,她一阵激动,继而从坤包里掏出那张写有妇检结果的纸片拿在手里,眼圈一红,像要哭了。 她冲着两位老人哽咽着嗓门说,你儿子不是个东西,和我同居,答应娶我的,却又避着我回家和另外的女人结婚,还度蜜月去了,气死我了。 两位老人默不作声,他们心里明白,儿子和小包是有感情的,问题是小包在红灯区混过,名声不好,是他们做父母的把儿子和小包拆散的。 当然说拆散也不准确,儿子在幼时就订过摇窝亲。谁知道儿子太不听话,居然在外面再找一个姑娘,再找一个姑娘也罢了,却找一个曾经在红灯区卖淫的有辱门风的姑娘。这叫任何正规家庭都不能接受。 只见吴晓峰捏着白花花的胡茬,对包馥蓉说,小包,我儿子已经结婚,要是像过去一样能够娶三妻四妾,也好考虑,现在一夫一妻制,多娶就违法,没法考虑了。既然木已成舟,我劝你就放过我家小包吧! 不行!包馥蓉要哭不得嘴扁,她汪着一双泪眼愤慨地说。 又见吴晓峰老人保持沉默,好像不买她的账。 龚雅文还说,姑娘,你要想开点,你生得这么俊俏,可以找一个比我家晓峰强得多的人。 包馥蓉对这话不加分辩,将拿在手里的那张写有妇检结果的纸片在吴晓峰老人面前摇动着说,你知道吗?我做过妇检,我肚子里已经怀有你儿子的骨肉。如果你们家不认,不处理好,我就上法院起诉。 我说什么?吴晓峰一愣怔。 包馥蓉又重复一遍,吴晓峰脑子转得快,他认为包馥蓉怀了小孩,到底是不是他儿子的很难说,因为这个女人不正经,可能与多个异性发生过关系。 龚雅文听了这话有些紧张,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在场子里走来走去。 这时,包馥蓉听到车喇叭响,又听到的士司机催促道,你还不走,时间拉长了要加费。包馥蓉转过头说,马上走。 走之前向两位老人再次重申,这件事不处理好,我要起诉的。 小包,别慌着起诉,待镇日回来,我叫他去找你,把事情处理好。吴晓峰用话先稳住她。 包馥蓉点一点头,把那张写有妇检结果的纸片放回坤包,用纸巾擦一擦眼泪,就坐上了那辆的士。 的士开出场子后,两位老人就议论这件事,觉得儿子惹出了大麻烦。 龚雅文说,要是小包怀的真是我们吴家的后代,是不是应该让她生下来? 孩子都没有生下来,怎么知道是我们吴家的后代?吴晓峰说着,燃起一支烟,叭嗒一口之后,接道,就算是,也不能要,小包做过“鸡”,她生的种不好。最好让儿子哄着小包打胎,这样就可以把事情了结,免得剪不断、理不乱,今后会有更大麻烦。 吴晓峰弹掉一截烟灰,像要把儿子添上的这个麻烦像烟灰一样轻而易举地弹掉。 第五十七章 异常婚期 十来天后,包馥蓉把卤菜店里的卤菜卖得差不多了,她又想回到家乡雨林镇找卖肉的吴豪爽购些新鲜猪首、猪尾卤好了再卖。 她已将那把雪亮的扫毛刀用一只塑料袋包裹着,准备带出去还给吴豪爽。 正当她关店门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接着是熟悉的嗓音,馥蓉,这些时你辛苦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吴镇日,包馥蓉看了他半天,像不认识似的,继而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谩骂,又说要到法院起诉他,还从坤包里掏出那张写有妇检结果的纸片,在他面前摇动着说,这就是起诉你的证据,我怀孕了,是你的孽种,你罪责难逃…… 吴镇日进店,不想让街道上的行人围过来看热闹,干脆将包馥蓉未关清的店门全部关清。 然后一膝跪在她面前说,馥蓉,我对不起你,你不要说那些难听的话了。你到我家里去过是不是?父母亲把你最近的情况都告诉我了,你能不能不闹了?我愿意长期包养你,保证你衣食无忧。我一直都爱你。 包馥蓉“哼”一声,用不信任的眼光瞅着他说,你还包养我?我在这个卤肉店里哪里闲过一天?你不过租了一个门店,投了一些本钱。 这也很重要喔!吴镇日见她说话还是那么生硬,但是态度已趋缓和,便站起来,伸手抱住她的身子,用手轻拍她的后背喃喃地说,馥蓉,我真是对不起你,本想娶你的,可是父母亲很反对,再加上我幼时就和我现在娶进家门的那位订了摇窝婚。 提到这点,包馥蓉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她想挣脱吴镇日,却反而被抱得更紧。 她叫道,别假惺惺地抱我,你滚开,抱你的新娘去。 我是无可奈何才和那一位结婚的,我一直都爱你,要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把你从那个地方救赎出来吗?我又没有发疯哩! 包馥蓉被他紧紧搂抱着挣脱不开,也就不动了,却又嚎啕大哭,像受到极大的委屈,唯有以哭声才能宣泄出心中不平似的。 吴镇日不停地赔不是,并且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然后把她抱进内室,放在沙发上紧紧依偎、呵护着。 包馥蓉嘘唏着说,你和新婚妻子一起外出旅游度蜜月,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么就带我外出旅游,你们度蜜月多长时间,这次我和你也要游多长时间。 行哦,玩长一点时间都可以。吴镇日说过这话就有点后悔,因为他毕竟才新婚燕尔,要是十天半月不回家陪新娘子,不单新娘子有怨气,就是对自己的父母也不好交待。 包馥蓉很快接过话茬,那么明天动身吧! 我得回家去打个招呼,说有一笔生意婚前就谈好了,一直搁置下来,现在要外出一段时间,把生意做成。 你哄了我,又去哄家里人?我要跟你一起到你家里去,免得你一走,就像人间蒸发。我不相信你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以前一直在骗我。 这可让吴镇日有些犯急,包馥蓉拖住他,不让走,要走可以,必须她陪着去。 吴镇日细想:这哪里能行?新婚妻子要是发现他在外面有一个女人,不就闹翻了天?闹翻了天倒在其次,自己的名声也坏了,自己的名声坏了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坏了我们吴家的名声,父母亲的两张老脸往哪里放?权衡利害关系,他当即表态不回家,以稳住包馥蓉,免得她再发牢骚。 在内地的北京、上海和福州等城市和包馥蓉玩得非常快活的吴镇日,忽然问她,愿意不愿意每年出外玩一次?躺在吴镇日怀里的包馥蓉嗲声嗲地说,愿意呀! 这需要花钱。 你不愿意花钱? 我愿意花更多的钱和你一起外出旅游。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吴镇日想起父亲私下对他说过:要是小包怀的孩子是你的,一定想办法让她打掉,不能让一个娼妇生出你的孩子,那样会让我们吴家名声扫地。 虽然吴镇日想让包馥蓉生出他们的孩子,但是他又不想违背父亲的意愿。 这会儿,他抚摸着包馥蓉的身子婉转地说,你把肚里的孩子打掉,要是生出来了,会花很多钱养孩子,我们哪里还有钱外出旅游? 亏你说得出嘴,我就不打掉孩子,就要生出来,看你拿我么办法?包馥蓉生气了,从他身上弹跳起来,用手指着吴镇日的鼻尖说。 好!就顺着你。吴镇日不想争吵,以话安抚她。 这是在一家宾馆的包间,他担心吵起来影响不好。 忽然想到不能在外面玩久了,应该早早回去,免得才结婚的新娘子对久不回家的他这个新郎倌生疑。而他要求包馥蓉回去的理由是,卤菜店的生意不能久歇,那样顾客会误认为你不开店了,对今后的生意会有影响。 包馥蓉却不考虑这些,认为天塌下来,吴镇日这个长子会顶住,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就想趁机拖住吴镇日,把他的新娘子凉在家里,以此离间这对新婚夫妇之间的关系,要是他们的矛盾升级闹至离婚,才解她包馥蓉的心头之恨。 当然最恨的是那个她从未谋面的新娘子,因为新娘子这个角色本该是她,现在失去了,她自然就有了一种无可名状的失落感。 在木棉村,徐琪的婚假还没有休完,吴镇日就离开了她,理由是要外出做生意,可向他打电话,总是关机。 这让她心生疑窦,她毕竟有修养,也不把不悦的情绪挂在脸上,只向公婆打个招呼,便到单位上班去了。 她的单位就是木棉镇中学,她教高一化学,由于讲话的声音甜润,下了课或有其它时间,一些同学主动找她聊。有课业方面的话题,也有非课业方面的话题。 半月后的一天上午刚下课,一个女生走到徐琪面前说,徐老师,上个周末我进城逛超市出来看见你的爱人,他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那个女人和你的身高差不多,背影很相像,我以为就是你,走过去一看,却不是你。 你看错人了吧?徐琪望着女生说。 女生摇头。徐琪补充说,我说你看错了人,不是说看错了那个像我的女人,而是看错了那个男人。 我能不认识你的爱人吗?女生古怪精灵地一笑,上次你结婚,我们班的学生还参加你们的婚礼,还吃了喜糖,我能看错人吗? 徐琪哦了一声,也不太在意。心想:吴镇日不是说外出几天做生意吗?我的学生看见的那个女人,说不定就是他的生意合伙人。 但是她还是计较吴镇日,不该关机,十天半月也不回一个电话,这说明,吴镇日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当然也可能是忙得腾不出时间回电话,或者不便接电话,便关机了。 她径直朝学校综合楼走去,才走几步,自己的手机就响起铃声,一看号码,是吴镇日打过来的,她没有立即接听,而是按停了。 片刻,手机又响,她又按停,第三次响的时候,才接听,是吴镇日的话音:喂,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回来了。 我打电话你关机,我两次不接你的电话,是回报你对我的态度。电话这头的徐琪语言生硬。 电话那头的吴镇日语言却挺和气。他说,娘子,你不要误会了,我这几天特忙,白天在忙生意,晚上在旅社休息累得够呛,几乎是一倒在沙发上或铺上就睡着了,所以忘记跟你打电话。 徐琪竟然相信了他,说自己带课忙,也不能回家,叫吴镇日来学校陪她一宿。 吴镇日当天晚上就来了,她还是第一次到徐琪的住处来,那是学校教工宿舍楼一单元四楼左边的一个套间,里面有一橱一卫、大小客厅和三间正房,面积130平米。据说这是学校高级教师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徐琪从大学毕业后,又经过这个职称考试,那个评比考核,几年下来,其成绩彰明较著,自然就晋升为高级教师。 徐琪结婚后,有一个相夫教子的计划,现在要求丈夫在文化知识方面加以熏修,将来他们有了孩子,她将以慈母和严师两种身份施予必不可少的家庭教育。 这天,吴镇日在学校吃过晚饭后,徐琪见他懒洋洋地躺在客厅沙发上,叫他精神振作一点,走一走路,或者到书房里看书。 吴镇日没有全照办,走进书房朝琳琅满目陈列着各种书籍的书架浮光掠影地瞟了几眼,无心翻看,却拿出自己的手机坐在书桌前玩起神兽大战游戏。 一会儿,他的肚子咕咕响,原来在进校之前,他在水果摊购买两个红熟的大柿子吃了,未料一个小时后,引起肠胃不适,想解手,便从书房出来,径直跑进卫生间。 徐琪刚好在橱房里擦拭完毕出来,忽然听到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抬头一看,吴镇日放在书桌上的那部手机还在颤动。她走进书房拿起那手机翻看短信,不看不知道,一看气懵了。 第五十八章 警觉起来 那短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镇日: 你记得早些回来,我寂寞呢! 想你的馥蓉。 徐琪是个非常有涵养的女人,她立即镇定下来,不表露内心的不快,却把发来短信的号码强记在脑海里,然后按键,将手机里的短信屏关掉,恢复原状,当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在客厅里收收捡捡。 这时,她脑子里有许多想法,最主要是两种想法:要么是别的女人闷骚,向男人乱发短信闹着玩,勾引得了就勾引,勾引不了就作罢;要么是吴镇日在外面真的有情况——结婚不久他说在外面忙生意,不是许多天没有回家吗?这里面有文章。要是属于前一种情况才好,属于后一种情况问题就严重。 徐琪知道,仅凭一条短信和吴镇日吵不必要,也为时过早,要抓住证据再说。 徐琪很注意名声,她暗自考虑:要是真有事,和丈夫闹也不是办法。她想去给那个尚未谋面的不知底细的野女人的做工作,要她主动退场,不要骚扰已婚家庭,做可耻的第三者。 此刻,吴镇日从卫生间里出来,还不知道有一条妻子不能看的短信被妻子看了,因为他内急并未把手机带在身上,而在叭哒叭哒的拉肚子时,嫌那声音不好听,就把水筏全打开,让水流在便槽里冲得山响,根本就听不到放在书房桌上的那部手机短信的铃声,何况他进卫生间还关上了门。 吴镇日回到书房,发现放在桌上的手机被人动过,他猜想当然是妻子,因为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他惶惑地打开手机检查,没有人来电话,可打开手机屏里的收件箱,有一条短信,是包馥蓉发来的,他还未看过,一看时,知道坏了,这条暧昧的短信妻子已先他看过,奇怪的是妻子不发作,显得很平静。 吴镇日却不平静,为了作心虚的掩饰,他坐在那里忽然站起来骂道,不知哪个做鸡的,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真是莫名其妙。 他重复着内容差不多的脏话,故意让客厅里仍在抹擦的妻子听见,并且走近她,打开那条短信,让她看,她却把头一摇。 吴镇日问她,你认识一个叫馥蓉的女人吗? 你是不是在演戏?徐琪反问丈夫。 吴镇日就当着她的面将那条短信删掉,然后说,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我住宿过的那家宾馆小姐,故意乱发的,竟然发到我的手机上来了。 徐琪听了吴镇日这番话,感觉他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可能与他所说的宾馆小姐有一腿,遂朝他圆瞪大眼说,镇日,你要是缠了外面的女人,就不要来缠我,外面的女人日接千客,夜眠万夫,难免染上梅毒,你和外面的女人缠,一旦染上梅毒带到屋里来,会害了我,我不缠你,怕你。 徐琪说过这话,就出门下楼,到所带班级的教室陪学生自习去了。 徐琪当晚本来不需要加班,打算陪丈夫的,未料那则短信和吴镇日说的话,让她心烦意乱,疑虑重重,才不想陪他了。 吴镇日劝不住妻子,妻子也不听所谓的解释。他觉得没意思,随后也关门离开。 在出校门的僻静处,吴镇日打电话呵斥包馥蓉,不该在这个时候发短信。 包馥蓉在电话那头还幸灾乐祸地说着风凉话,是不是短信让你的新娘子看了,搅了你们的局?吴镇日气得立马挂断手机,骂几句脏话,就回木棉村去了。 次天傍晚,徐琪刚回到宿舍,合上门,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继而就是敲门声;她打开看,不是别人,正是吴镇日。 她回过头去,吴镇日合上门,旋即绕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张单子,说你看看。 徐琪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接过单子发现是医院诊断结果,上面的字符潦草得龙飞凤舞,认不全,但最后一栏里写着的“正常”二字,倒还勉强认得。 她在看时,当然看不太明白,吴镇日不停地解释,你昨天怀疑我与外面宾馆里的小姐有染,担心我染了梅毒,今天我特地进城到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你看看——“正常”,没有问题,这就证明了我的清白。 徐琪哼一声,把单子还给吴镇日说,这又能说明什么?吴镇日搂抱着她回答,这说明我们行房事无碍。 徐琪扭动着身子说,你放开我,你一身脏死了。吴镇日知趣地放开她,自觉走进卫浴兼并的小房打开备有冷热水的水龙头调好水温,“唰唰”地作一次淋漓酣畅的洗浴,然后擦干身子,拿一条干毛巾遮住下身出来,从未关窗门的客厅闪过去,钻进卧室,把自己的身子甩在一张席梦丝床上。嘴里叫着,老婆,老婆,我洗干净了。 徐琪嗯一声,也洗浴了一会儿就过来,她才上床,吴镇日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此刻,吴镇日的手机响了,响声从客厅传到卧室。吴镇日有些紧张,担心又是包馥蓉打过来的,直到铃声响一阵自停,也不去接。 当然他暂停和徐琪亲热的动作说,你不要管它。 徐琪想起昨天丈夫手机上那条暧昧的短信,忽然说,该不是那个叫馥蓉的女人打过来的吧? 什么馥蓉不馥蓉,我不认识。都是一些贱女人。吴镇日说些遮掩着的话。 与妻行过房事,他像一头吃饱喝足了的肥猪一样躺着不动,一会儿就打起鼾来。 徐琪还处在兴奋之中,没有睡意,下床出了卧室,来到客厅顺便拿起吴镇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那个未接电话,与昨天发来的那条暧昧短信号码是一样的,她便警觉起来,那个叫馥蓉的女人一定与丈夫的关系不寻常,要不,她怎么总是找他? 徐琪毕竟有涵养,她没有惊扰丈夫,但这件事也没有放弃。 第二天下课后,她到移动公司手机缴费处,把记住的那个陌生号码一报,谎称交电话费,问是谁的名字。 服务员把电脑备存的用户资料显示出来,告诉她,这个号码的客户叫包馥蓉。 徐琪继续问其它情况,服务员就拒绝,说你不交电话费,问这个干吗? 对不起,我问错了人。徐琪向服务员道歉。心里想:我问的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发暧昧短信,打电话骚扰我丈夫的女人。我要摸清她的底细,好对付她。 但是徐琪没有达到目的,只多掌握了一点信息,知道这个女人姓包。 第五十九章 无法收场 回到学校,徐琪仍惦记着这件事。忽然想起几天前,班上一个女生提过,说某天逛超市出来,看见你丈夫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这个女人可能就是包馥蓉,但还不能确定。 下课后,徐琪又把那女生找到一边谈这个事。那女生说,我昨天下午下第三节课后,回家去路过城里一家卤菜店,又看见那个女人,她在卖卤菜。 你是不是看错了?徐琪疑惑地问。 那女生眨一眨眼,略皱眉说,没有看错,那个女人,一张脸是锥形的,眼睛大,皮肤白,像一位明星,很漂亮的。第一次看见,我就悄悄地打量她,所以印象深。 听了这话,徐琪沉默片刻,心想:丈夫是个好色之徒,一定被那个漂亮女人勾引着了。 这会儿,也没有课,她来到学校办公室找到那女生的班主任替她请假,说让她陪着自己出去有点事。 这样,那女生引路进城,来到西门街。那女生忽然止步,指着左边的一家卤菜店里的一身装束靓丽的锥形脸女人对徐琪说,徐老师,就是她。 徐琪走近几步看,那女人果然身材姣好,一副天生丽质的模样,这让她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为了证实向丈夫发短信打电话的包馥蓉是不是面前卖卤菜的女人,徐琪就将她记住的那个手机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打,那女人放在柜台上的手机还真的响了,响的是一段感伤的流行音乐。 那女人正摘起手机接听时,又被挂断,一看号码陌生,她断想是人家拨错了,也就不在意。 徐琪已肯定,这个卖卤菜的女人就是包馥蓉。她把手机放回坤包,在包馥蓉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她将陪同来的女生轻轻一碰,便离开这里返回学校。 到了傍晚,生意闲下来,包馥蓉颇感寂寞,想到好几天吴镇日没有回来陪她,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便心生怨气,打算明天关店门出城到木棉镇木棉村去找吴镇日。如果他不在家,自己就赖在他家里,让他父母去找他,直到见到他为止。 她这么想着,一咬牙,还自言自语地骂起吴镇日来。 天全黑下来时,店门刚刚关上,就有人敲门。包馥蓉隔着门问,是买卤菜的呗?咋不早些来? 不买卤菜,快开门,是我。是吴镇日的声音,很熟悉,她听起来却感到陌生。 她停顿了一下,门板又被拍得“咂咂”地响,她打开了,让吴镇日进来,她先是不理睬,继而在吴镇日把店门关上之后,她气冲冲地指着吴镇日说,你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呢。 包馥蓉尚未发泄完,吴镇日身上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来一看,马上挂断。包馥蓉盯着他问,是谁的电话? 我家里那一位的。吴镇日边回答边把手机放回衣口袋。 哦,你都是这个把戏。包馥蓉伸手指着吴镇日,么狗屁男人喽!在我这里不敢接她的电话,在她那里不敢接我的电话,两头都搞得难堪,多难受哦。 吴镇日心情狼藉,想不出更好的话说服她。 这时,电话铃声又响起,再拿出来看,还是徐琪的手机号码。他把手机附在耳边说,我在外面有事!就立马挂断。 拿过来,让我跟她说。包馥蓉就要伸手抢夺他手里的手机,吴镇日哪里肯?连忙塞进衣口袋,还用手使劲扪着,对她说,你跟她说什么? 我就说,你赶快和吴镇日离婚让位吧!我已经怀上吴镇日的小孩……包馥蓉说过这话,见吴镇日惊诧不已,她也顾不得那些,越发放肆地接道,这是铁板钉丁的事实,你还抵赖得了? 吴镇日无话可说,心里却非常恐慌、纠结,这事就要穿帮了,面对两个女人他无法收场。 也是这天傍晚,徐琪从学校办公室出来回到宿舍,不见丈夫,料想他可能到城里卤菜店陪那个野女人去了,就掏出手机拨打丈夫的手机号码。 未料电话拨打通了,丈夫要么不接,要么闪烁其词立马关机,直至第二天丈夫才接话,而且口气有些紧张。 让她焦虑抑或气愤的是丈夫未让她把话说完,就立马挂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顾及身边缠着他不放的人,说话不方便。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不错,徐琪连夜饭也顾不上吃,迅速出门,到校门口打的进城,直达她已经再熟悉不过的那条街道的卤菜店。 坐在的士副驾驶座上的徐琪远远地看见卤菜店的门关着,但她还是让的士车开过去,停在卤菜店门前。她付了路费,的士车开走后,来往的车辆呼啸而过之后,卤菜店门前就相对安静些。 她隐约听到关着的卤菜店里有人说话,便靠近店门,听得更清楚了,里面传出那野女人的嚎叫声——快和她离婚,离婚…… 我父母不同意。这是吴镇日的话音,徐琪非常熟悉。 又听到那野女人气冲冲地叫嚣,父母管得了你吗?放你的狗屁。你不答应的离婚的话,我就到你家里去闹,还要到你妻子教书的学校去闹…… 后面的话,徐琪没有听清楚,有车子从店门前轰轰隆隆的开过,盖住了其它声音。 徐琪被激怒了,本想敲门进去,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要给野女人和自己男人一个难堪,可是又觉不妥,若惊动了这儿的街坊邻里都来看热闹,看笑话,他们倒无所谓,自己陷进去了,纠缠不清,丢人现眼,有失一位教师的身份。 权衡利害关系,徐琪郁郁寡欢地离开这儿,回学校去了。 当天晚上在卤菜店里,吴镇日和包馥蓉争吵不休,有个焦点: 一是包馥蓉要吴镇日和徐琪离婚,说他不该脚踩两只船,吴镇日说他打算弃“船”不管了,包馥蓉却不肯善罢甘休,否则就凭藉自己怀了吴镇日的孩子,还有那张写有妇检结果的纸片闹到他妻子所在的学校去,这可不好收场,吴镇日还真怕她使出这一招; 二是吴镇日不停地劝包馥蓉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说只要你打掉了,你要我怎样都行。 包馥蓉又将他一“军”,你和妻子先离婚,我才打掉,否则没门。 吴镇日说,你先把肚里的孩子打掉了,我再离婚。 其实彼此心里都打着小九九,最后吴镇日争得疲倦了,违心地答应自己先离婚。包馥蓉说,你上午离婚,我下午就打胎,反正这孩子又不是我一人的。 这样的争吵不算有真正的结果,只是暂时平息了。 吴镇日心里很不安,也很烦,晚上没有睡好,早晨又醒不来。 外面都有人敲店门说要买卤菜,包馥蓉答应着,叫顾客稍等。又顺便推醒床上的吴镇日,低声吼叫,你还不起床出门,昨天说的话要算数哦!没拿到离婚证书不要来见我…… 第六十章 伤口撒盐 吴镇日洗漱后出门,他哪里敢去学校找妻子谈离婚的事,而是清好行李,带好盘缠,准备乘车到曾经实习的西北那个地方去散心。 去车站时,向徐琪发了一条短信,说他外出做生意,十天半月才能回。 吴镇日刚出店门不久,一个女顾客走到柜台前,却不买卤菜,只笑眯眯地望着包馥蓉说,我是邻县雨林镇的人,和你一块地方的人。 包馥蓉正闲着,用那把扫毛刀在一砣待卤的鲜猪首上剔毛。见来人如此介绍,顿生亲切感,放下活儿问她,有什么事吗? 有。女顾客望一望店门口暂没有外人,接道,我姓刘,叫刘芝兰,你爸爸妈妈都熟悉。说到这里,包馥蓉示意她进门店,坐在靠墙壁的一把椅杌上。 包馥蓉进里间房去倒一杯茶递给她。 刘芝兰未接稳,一杯茶全泼下来,喷溅在裤子上,更难堪的是那茶杯是瓷器的,掉在硬邦邦的水泥地面摔成数瓣。 不要紧。包馥蓉说,再给你筛一杯茶。 我不渴。太不好意思了。刘芝兰要寻笤帚撮箕打扫。包馥蓉说,你是客,哪需要你动手?便到里间过道上的一侧拿来笤帚撮箕打扫收拾。 刘芝兰让到一边,见她的腰好像有点弯不下去,就过去帮忙。 末了,包馥蓉走到门店,从相邻的杂货店买一瓶矿泉水递给刘芝兰,说你喝这个。刘芝兰推让说不渴,但又难却意思,还是接了,却放在一边,坐回原来那把椅子,对包馥蓉说,你认识雨林镇上的吴豪爽吗? 认识。包馥蓉说,一个卖猪肉的青年,我还在他的摊位上买过猪首做卤货哩!说着,她拿起那把扫毛刀对刘芝兰说,刘婶,你把刀带回去还给吴豪爽,代我感谢他,我现在没时间回雨林镇。 一把扫毛刀值几厚,他没有找你讨要,你就当他送给你,何况你经常卤猪首剔毛还用得着。刘芝兰讲到这里,把话转到正题,小包,我来这里找你没有其它事,只想给你捎个信。 捎个什么信哦?包馥蓉把扫毛刀放回柜台的一角,盯着她问。 吴豪爽对你有意思,他特地托我来做红娘的。刘芝兰把话挑明。未料,包馥蓉摸一摸略微鼓凸的腹部说,不行啦!你太说晚了,我已经谈了朋友,肚里已怀人家的孩子。 刘芝兰仔细瞅她,又想起刚才她收拾跌碎的茶杯瓷片垃圾,难以蹲下身子,感觉她并未撒谎,便轻叹一口气,站起来讲,小包,你谈了朋友,我也不清楚。既然是这样,我只好走了。 徐琪收看吴镇日发来的手机短信后,心里烦躁不安,她不相信吴镇日像短信中所言,是外出做生意,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吴镇日又带着那个野女人到外地玩耍去了;要么吴镇日根本没有走,就在那个卤菜门店被那个野女人缠着不能走。 有种种疑惑的徐琪在下午五时,就从学校出来进城直奔那条街道上的一家卤菜店。 她看见包馥蓉正在用一把扫毛刀切卤肉,却不见吴镇日,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在卤菜门店的里间房忙活呢? 徐琪即刻拨打吴镇日的手机,料想要是他在这里,就会听到那熟悉的铃声。她拨打电话之际没有听到铃声,却拨通了,对方在接话:琪琪,有什么事? 镇日,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问你在哪里?站在卤菜门店前的徐琪正在接电话,吴镇日在电话里说,我不是跟你发了短信吗?在外面做生意。 徐琪说声行了,就挂断电话。未料到拨打手机时刚把“镇日”二字吐出来,就引起卤菜店里的包馥蓉注意,她放下活,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咚咚”的一连拨几个数字键,手机通了,遂附在耳边蹙着眉凶巴巴地问,吴镇日,你刚才接哪个野女人的电话? 电话立马挂断了,许是电话那头的吴镇日意识到徐琪向他拨打电话偶尔被包馥蓉发现,才不得不保持沉默。 这会儿,包馥蓉又连续拨打吴镇日的手机,却处在关机状态,她没处发泄了,就盯着还站在店门前的徐琪冷冷地问,你是吴镇日的什么人?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徐琪,你还不知道吧?徐琪变得镇定,努力平和地讲,我正想找你谈一谈。 行哦!谈就谈。包馥蓉说着,将那把切卤肉的扫毛刀拿起来在案板上一掼,弄得咣当一响。 那么,你既好把店门关上,免得你说话一激动,吵起来街坊邻里和过路的陌生人都来看热闹。徐琪边说边走进卤菜店,一股并不好闻的香辣卤菜味让她呛咳着。 包馥蓉哼一声,把门沉重地掴上,店子里忽然变得晦暗。 包馥蓉拉亮灯,依然冷冷地问,有什么,你就说吧?徐琪开始是站着,见她不说请座,她也就不客气地坐上一把椅子,椅子快散架了似的,发现呢呃的像是疼痛的叫声。 徐琪看着她讲,我劝你不要当第三者,搅乱我的家庭,我是吴镇日合法的妻子,你呢? 包馥蓉一阵冷笑,然后双手抚着略鼓的腹部说,我劝你快点和吴镇日离婚,退出你所谓的家庭,让吴镇日把我风风光光地娶过去,我也不就成了他合法的妻子? 你住口,你知道吴镇日会真的要你吗?就算吴镇日被你缠住,吴家的人会认你吗?徐琪点到包馥蓉的痛处,扬起脸接道,女人要有自尊,否则就不被人尊重,这叫什么?这叫贱! 你贱!包馥蓉哪里说得过当老师的徐琪,她被逼急了似的,拍着略鼓的肚皮叫嚷,你知道吗?我已经怀上吴镇日的毛毛(即小孩),这就是爱情的结晶,你呢?抢占了我的位置,还廉不知耻,来找我谈话,劝我离开,告诉你,就凭这,吴家不认也得认了。 这就像晴空打下一个霹雳,徐琪看包馥蓉的肚子,果然是鼓起来了,在事实面前她不得不相信,她现在才明白包馥蓉之所以这么猖獗,是因为吴镇日把孽种种在她肚子里了。 此刻她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后悔莫及,心想:早知道这种情况,我决不会和吴镇日结婚。是吴镇日骗了我,要是现在吴镇日在场,她会跑上去掴他几巴掌,以解受到欺骗的心头之恨。 看到包馥蓉还如此得意地重复着那些她不想听到的话,徐琪被激怒了,她气愤地指着包馥蓉的肚子说,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孽种是哪个的?说不定不是吴镇日的,看你这个妖姬相,不可能只缠住一个男人。 你住口!包馥蓉吼道,这话像撒在她伤口中的盐粒,包馥蓉很忌讳自己的一段不光彩的经历,徐琪一点破,她感觉受到莫大的侮辱,认为肚里的孩子是不是吴镇日的没有辩白的必要。 她疯了似的,拿起那把置于卤肉案上的扫毛刀,指着徐琪说,你再敢胡言乱语一声,我就一刀捅死你。 第六十一章 失踪之后 嗨,你还敢威胁我?徐琪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那把雪亮沾有卤肉油迹的扫毛刀,一点也不惧怕,还指着包馥蓉的鼻子说,我可不是吓大的。你讲不出道理,理屈词穷还要行凶吗? 徐琪将满头青丝的脑袋朝着她略微歪一下,接道,你有胆量,就用刀来吧! 包馥蓉从不认输,并且生起一个罪恶的念头:我把你除掉,吴镇日就会跟我,他之所以不娶我,是因为你这个绊脚石挡着。今天老子就要把你这块绊脚石踢开,看你还敢在老子面前神里神气吗? 只见包馥蓉面露凶光,吼一声,你这个臭东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立马主动和吴镇日离婚,我还饶过你。要不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徐琪忽然仰起脖子哈哈大笑,嘴里说,我还没有臭东西这个名声,你自己带回去。要我和吴镇日离婚,做梦吧! 话音甫落,气得发狂的包馥蓉就一刀捅过来,那刀刃插进了徐琪的左边脖颈,只剩下一个刀柄儿露在外头,还抓在包馥蓉手里。 包馥蓉杀红了眼,将那刀柄使劲一推,然后倒拖出来,只听到徐琪喊几声,杀人喽,救命啦,声音由尖利嘶哑慢慢变得微弱。 这当儿,包馥蓉还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原来她捅刀子之际,徐琪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 包馥蓉把扫毛刀从她的创口抽出来,只见徐琪的脖颈里血液像喷泉一样迸射得老高,墙上、桌上和地面上喷溅的都是血。 徐琪踉跄几步,就沉重在倒在地上,还抽搐几下,身子就不动了,眼睛却是大睁着,死不瞑目哦。 包馥蓉擦着自己脸上被喷溅的血迹,不多看死者恐慌的样子,特别是她大睁着的眼睛,像是有意避开从里面发出的仇恨的箭镞,不让它射中了自己。 此刻,整个卤菜店里充斥着一股闻了反胃的血腥味。包馥蓉都快吐了,她也顾不上吐,连忙再摸一把店门的门扇和杠栏,生怕关得不严不实,而被街坊邻里或行人从外面听见或从门缝里窥见,她神经质地检查了一遍,自认为她杀了人还无人知晓,不会走漏风声。 在处理尸体之前,她惶恐不安地将备用的瓶装花露水在作案的房间全部喷洒罄净,以镇住或稀释那股难闻的味道。 第二天早晨备课,木棉镇中学的办公大楼综合办公室化学备课桌前不见徐琪,其他老师也不太在意。可是这天上午按正常课程表安排徐琪有两节化学课要上,她该去上的是第一堂课,再就是第四堂课,学校一般在整个上午只安排四堂课,上完后就到了午餐的时候。 当天上午铃声响过,高一(一)班教室里学生都整齐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徐琪老师来讲本单元的新课,等了大约10分钟,还不见徐老师来,同学们议论着,这是怎么搞的。 班长胡杰就离开教室跑到学校办公大楼综合办公室去找,却不见她的影子,就问这堂课未带课的几个正在备课的老师看见徐琪老师没有,大都摇着头说没有看见,还说早晨就没有看见她进办公室来。 一个教师拿出手机拨打徐琪的电话,回音是不在服务区,再拨打,也是一样。 那教师有些警觉,对胡杰说,你知道徐老师住的宿舍吗?你最好到她宿舍去找。 胡杰说他知道,立即出了办公室,到学校教工宿舍楼一单元四楼,他送化学作业本时来过一次,但似乎还是有点记不清,到底徐老师是住在左边还是右边,因为左右两边都关了门,他只好先后在左右两边“啪啪”地敲门,并且放开嗓子喊叫徐老师…… 一连喊了数声,都没有回应,他断定徐琪老师不在宿舍里,便下楼了。回头一看,这个单元四楼左边宿舍阳台的晒衣竿上,还晾着一件徐琪老师常穿着上讲台的绛色的上装。胡杰很熟悉,他又朝那个晾晒着衣服的阳台放大嗓门连喊几声徐老师,依然没有回音。 胡杰返回学校办公大楼综合办公室,对那教师讲了情况。那教师立即拨打校长马松林的电话,说徐老师今天上午没来带课,跟你请假没有? 马松林在电话里讲,哪里跟我请假了,我不知道。那教师又告诉他,徐琪的电话也打不通,关机了。 马松林在电话里的话音变得紧促,必须想办法联系上她。那教师说,我没有办法了。就挂断手机,对胡杰说,你先回教室,学校会安排人代课的。 一会儿,马松林校长赶来,临时指派一名教师到高一(一)班代教化学课。 还安排学校两名保安来到徐琪所在教工宿舍楼一单元四楼左边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叫喊徐老师,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名保安说,撬门吧!马松林说,慢。又打电话安排一名教师到木棉村徐琪的家里找。 半小时后,有了回音,说徐琪既不在婆家,也不在娘家,还打听到她丈夫吴镇日的电话问了,她不在丈夫一起。 徐琪的娘家人和婆家人都着急了,还放话说,如果我女儿、我儿媳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学校是有责任的。这话马松林在电话中听到,既纳闷又着急。 两名保安正在马松林一起,他们议论着,最好把徐琪的宿舍门撬开,看她到底在不在宿舍里。 马松林一想,说不行,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立即拨打110报警,说木棉镇中学教高一化学的徐琪老师失踪了,到处找不到,现在唯有她的宿舍门没有打开,不知她在不在里面,如果在里面,也有可能出事了。 才10分钟,一辆警车驶进学校大门,按照马松林的电话提示的路线开过来,停在教工宿舍楼前的场子上。 从车上下来三名警察,其中一名看上去很精干的警察谙熟开锁技术,他将一把钥匙塞进锁眼,左右捣腾几下,门就打开了。 三名警察依次进去,在客厅、餐厅、卧室、卫生间和阳台等处都找遍,没有人。警察问马松林,徐琪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马松林回答,昨天下午,她还在学校办公大楼综合办公室办公,也许在昨天晚上就失踪了。 她最近跟哪些人来往过?一名警察边问边作笔录。 那我就不太清楚,学校老师太多,这又是她私人的事情,我也就没有关注,也无法关注,因为学校从来没有发生老师失踪的事情。马松林如实回答。 末了,三名警察出门时带上门,吩咐马松林要注意动向,有什么线索要立即报告公安机关,要主动协助破案。 就在警察查看徐琪的宿舍之前,远在西北曾经实习的工厂找工友们聚集的吴镇日突然接到家乡人打来的电话,说他的妻子徐琪失踪了,他开始不太相信,拿出手机就拨打徐琪的电话,果然就打不通,反复打还是那句机械式的重复语,无法接通。 他有些着急,联想到昨天傍晚,徐琪给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让他印象最深,也最疑惑,他和徐琪通话后不到一分钟,就接到包馥蓉的电话,质问他,刚才接哪个野女人的电话? 由此可以推断,徐琪打电话他时,被包馥蓉发现了,并且醋意贲发。吴镇日听到质问声,不便回答,才挂断电话的。 本来他不想拿包馥蓉说徐琪的事儿,最好彼此分马牛不相及。可是现在不行,徐琪失踪了,他毫不含糊地拨通包馥蓉的手机,老大一阵没有人接,正烦躁不安准备放弃时,对方接电话了,是包馥蓉的声音,什么事? 吴镇日直奔主题,听家里人打来电话说徐琪失踪了,我打她的电话也是关机,你晓得她出了什么事吗? 电话里数秒钟没有回音,吴镇日又重复地问一句,包馥蓉才在电话里回答,我怎么晓得?我不认识她。 昨天傍晚你在电话里说到的野女人就是徐琪,这说明你见过她。吴镇日直接点破,接道,我接徐琪电话的时候,你在场,并且注意到了,要不,徐琪和我通话刚刚挂断,你怎么立马就打过来了? 是巧合。电话那头的包馥蓉分明在遮掩,并且口气变得生硬地说,徐琪失踪了,关我什么事? 吴镇日正要继续问情况,包馥蓉把电话挂断了。吴镇日想再拨打过去,他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电话,他料想,莫非是徐琪借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过来了,便连忙接话,喂,哪位? 我是木棉镇派出所民警,你是吴镇日吗?电话里一个陌生的男音。 是!有什么事吗?吴镇日猜想一定是关于徐琪失踪的事,果然不错,民警在电话里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强调,你要迅速赶回来配合我们查找你失踪的妻子徐琪。 可以。吴镇日回了电话,心里的那块石头变得更加沉重了。 第六十二章 找到线索 吴镇日坐了一天的火车,在徐琪失踪后的第四天才回到木棉镇。在路上,派出所民警就打电话催问他动身没有,并叫他回到木棉镇直接去派出所。 他没有直接去,在城里下车后,却直接去他和包馥蓉租开的卤菜店。他多次拨打包馥蓉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 到了卤菜店见店门紧闭着,他越发觉得跷蹊,甚至认为徐琪的失踪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料想只要找到了包馥蓉,就会问出徐琪的下落。 未料到包馥蓉不在卤菜店,他用钥匙打开门锁,开了店门,里面还有一股特浓的血腥味。 吴镇日心想:包馥蓉又买了鲜猪首什么的,做卤货,这种味道是难免的。 他朝门店里边房间,一路看过去,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出来锁了店门,再乘车到木棉镇,径直走到派出所门口,拿出手机,认准一个向他打过几次电话的民警的手机号码反拨过去,说他已经来了。 一个拿着手机附在耳朵上的民警从派出所里走出来,望着吴镇日说,是你吧? 见吴镇日点头,民警把手一招,将他领进警务室细加盘问,才得知徐琪的失踪可能与城里卖卤菜的包馥蓉有关。 就在民警决定让吴镇日带他们到城里那个卤菜门店去察看之际,审讯室里的传真机嘀嘀地响。 响过之后,吐出一张传真情报,一名作笔录的年轻民警,拿起来瞟一眼,咂着舌,交给坐在桌前的一个神情威严的高个子说,刘所长,你看看。 刘所长把那份传真仔细看过,又抬起头对吴镇日讲,包馥蓉是卖卤肉的吧?这份传真上讲到,雨林镇发生一件怪事。有群众报案称:有人从一个卖卤肉的妇女那里买了几斤卤肉回去,一个孩子正下口吃时,突然说,这块肉上一个打纠的东西怎么不像猪身上的,像人的肚脐眼,家人引起警觉,还发现那卤成的口条、耳朵什么的,像人的器官,根本就不是猪身上的…… 吴镇日惊诧地瞪大眼睛听刘所长讲。刘所长盯着吴镇日说,镇中老师徐琪,也就是你的妻子失踪一案,与这有没有关系呢?很难说。他皱一皱眉接道,吴镇日,我问你,你养的那个卖卤肉的小三包馥蓉的老家在哪里? 就在雨林镇月牙村13组。 你去她老家找过吗? 我才回来,哪里找过?我正准备去找。 刘所长听到这个情况,亮一亮嗓门对在坐的几位民警说,上级公安部门指示,各地公安派出所务必协查“人肉卤菜案”,要对所在辖区的卤菜门店和摊位进行侦查,一有情报要火速报告。我们木棉派出所要积极配合协查,不可懈怠。根据吴镇日所交待的情况,我们要把镇中老师徐琪失踪案与“人肉卤菜案”联系起来侦查,说不定其中有某种关联。 此刻,刘所长决定由吴镇日带路,他和两个民警小吴、小毕到雨林镇月牙村13组去调查包馥蓉的情况。 他们开着警车去,本想亲自找包馥蓉谈的,可是她不在家。 刘所长从她的父母那里打听到,包馥蓉由村里的媒婆刘婶带到镇上和一个叫吴豪爽的青年屠夫相亲去了,还不知能不能成,她是昨天去的,一直没有回家。 吴镇日听到这里,心里就有火,暗暗地骂道:他妈的,老子把你当小三养着,你还避着我回到老家相亲。好!可以,我既然晓得这个情况,今天如果见面了就跟你摊牌,那个卤菜店也不要你经营了,咱们一刀两断,分道扬镳吧! 警车开到镇上,一打听,就找到菜场里正在肉摊前卖肉的吴豪爽。 刘所长对民警小吴说,你跟吴豪爽是家门,还是由你和他交谈吧。 小吴瞟一眼摊位上那个猪首,指着它与吴豪爽聊起来,吴豪爽,那个猪首好卖不好卖? 吴豪爽感到吃惊,眼前站着三个民警,从未见过,其中一个民警还能叫出自己的名来,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他反复想自己没有犯法,用不着怕谁,就直话直说,前些日子好卖,最近几天到现在都不好卖。原因是我们这里出了一件怪事,有人说,发现有个女人卖卤肉,卤肉中发现人的舌头、耳朵和肚脐眼之类的器官,我不是亲眼所见,也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谣传,这可坏了,影响了我们的生意,平时猪首、猪尾等什么都比较俏销,眼下几天,制卤肉的人不敢要,因为卤出正宗猪肉人家都怀疑,其中混杂了人肉,所以对我们卖这种东西有影响。 吴豪爽说着,还指一指那个摆在肉摊上的油糊糊的无人问津的猪首。 我想跟你打听一个叫包馥蓉的人。小吴突然把话锋一转,盯着吴豪爽问,你可认识她? 不好说。吴豪爽露出一丝苦笑低声讲。 你暂不用说。刘所长望着他一边作自我介绍,一边对他作出要求,我们是邻县木棉派出所民警,有一件事希望你配合。能不能停下活,我们到一边去问你一些事呢? 吴豪爽对旁边的屠夫同行说,劳烦你给我代看一阵子。遂立即绕出肉摊位,跟三个民警走出菜场。吴镇日也跟在后面。 近了警车,驾车的民警小毕把遥控器一按,车门自开。刘所长让跟来的吴豪爽回避,他们先后上了警车,关了车门车窗,在里面讲话,外面当然听不到。 刘所长对吴豪爽说,据说,有个媒婆帮你说亲,把雨林镇月牙村里的村花包馥蓉介绍给你,有没有这回事? 有哇!我没有答应,还在考虑。 既然是村花,挺漂亮的,你怎么不答应? 你有所不知,那个包馥蓉漂亮倒漂亮,很骚,媒婆告诉我,他已经怀上一个男人的孩子,那个男人又不和她结婚,和别的女人结婚,现在把她当小三养着,她不干了,才让媒婆再来跟我说亲,原先她没有怀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她,向她示爱,她还不肯呢!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拒绝,只对媒婆说了一个要求,要她把肚里的孩子打掉,身体恢复好了,再说。 小吴拿出记录本把刘所长问的,吴豪爽答的,一一记录下来,让吴豪爽签字后,便让他下车回到菜场卖肉的肉摊那儿去。 刘所长带领民警在当地及其周边城镇所有医院进行摸排调查,依然由吴镇日协助,他们利用三天时间,共摸排100多家医院,最后在当地一家私立医院的住院部妇产病号区06号病室04号床位,找到打过胎才一天,正躺着打点滴的包馥蓉。 民警当然不认识她,而包馥蓉在这家医院打胎用的是化名。吴镇日来了,一眼就认出,不!是一眼就看到包馥蓉,并当着站在面前的民警问她,可知道徐琪的下落? 包馥蓉轻轻地摇头。吴镇日又问,怎么打胎,也不跟我说呢?包馥蓉说,不必要说,我们是这种关系。 刘所长观察她的神情有些慌乱,联想到吴镇日交待的她与徐琪的情况,认为徐琪的失踪很可能与她有关。 此刻,刘所长轻拍吴镇日的肩膀,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出病房,来到走廊上,悄声对他说,你现在的任务是配合我们,就留在这家医院以照顾包馥蓉为名,对她进行监控,一有情况就向我们报告。要在她康复出院之前,做她的工作,让她提供徐琪失踪的有利线索。 可是吴镇日在医院陪包馥蓉几天,从她嘴里,问不出任何情况。 这期间,刘所长带着几位民警在吴镇日和包馥蓉开的卤菜店里,发现一把扫毛刀上,巴有变黑的血迹。经过公安刑侦部门的技术检测,确认那不是动物血而是人血。就此推断,徐琪已经被害,这把扫毛刀有可能就是她被害的凶器。 于是包馥蓉刚办完康复出院手续,就被刘所长请到木棉派出所作为嫌疑犯审讯。 第六十三章 亡灵索命 包馥蓉死活不承认徐琪的失踪与她有关,派出所民警同样从她这里审不出结果来。 刘所长将那把带有黑色血迹的扫毛刀拿出来问她,你可认识这把刀? 包馥蓉心想完了,这些民警都进了我的卤菜店找来作案的佐证。 转念一想,感觉毕竟没有人抓现行,虽然自己用这把扫毛刀捅死了徐琪,但是天知、地知,我知,就是别人不知。天知、地知有什么可怕的?天地能言吗?我不讲出来,你派出所民警也奈何不了我。 可是该讲的她还是讲,这把扫毛刀是我的,你们怎么随便到我的卤菜店取出这把刀来,莫非怀疑我杀了人? 刘所长厉声讲,由于徐琪的失踪,你存在最大的嫌疑,我们进你和吴镇日开的卤菜店是执行刑侦任务,再说是由吴镇日带着,不算冒犯吧? 包馥蓉内心一阵慌乱,从问话中得知吴镇日已经将他了解的情况向民警悉数交待了,这表明吴镇日完全背叛了自己。 她一咬牙,对吴镇日的仇恨心理油然而生。却又故作镇定地说,怀疑只能是怀疑,怀疑不能当成事实。 我们的怀疑是有理由的,你要坦白交待,还能得到宽大处理。刘所长用犀利的目光逼视着包馥蓉。 包馥蓉早就看见刘所长背后的墙面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庄重的黑体大字,这似乎不能正面引导她投案自首,相反让她想起社会上流行的“坦白从宽,牢底坐穿”那句起负面作用的戏谑话,这使她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虽然是自己作案,但是死不承认,没有足够证据,就是包公在世也拿我没办法。 这把刀是哪里来的?这上面的人血又是从哪里来的?刘所长单刀直入地问。 这把扫毛刀是雨林镇的屠夫吴豪爽借给我烹制卤肉扫毛用的。包馥蓉擤了擤鼻子,随即编一段谎话婉转回答后面的问题,前些天,有一个顾客买了我店里的卤肉,由于上面的毛没煺干净,那顾客就借用这把扫毛刀在卤肉上刮,由于心急,将自己抓卤肉的手指头戳破了皮,血液就沾在刀刃上了。这样的事多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能将那个顾客叫来作证吗?刘所长不相信她说的话,反问道。 每天那么多顾客,只做生意,我不可像你们派出所查户口一样搞那么清楚,你这不是明摆着把难我为么?包馥蓉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这种解释不足以为信。刘所长从座位上站起来说。 这时天色已晚,包馥蓉没有被释放,而是被派出所安排住宿,让她反省一晚上,目的是让她交待徐琪失踪一案的实情。 包馥蓉住宿的房间灯光幽暗,靠北面墙搭着一张单人铺,包馥蓉就躺在上面,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个声音在耳畔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响在耳畔: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包馥蓉恐怖地想: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对自己不利,因为自己杀人了,无论怎样坦白,都是死罪,不可能从宽,把牢底坐穿也罢,问题是已经失去坐穿牢底的资格。既然是这样,就只好一口咬定,徐琪的失踪与本人无关。 到了夜深,疲惫的包馥蓉才勉强睡去。人一旦进入梦乡,却并不以为自己入睡了,仿佛进入一个与现实生活相关又不太相关的似是而非的世界。 包馥蓉也是这样,进入梦乡的她,还在经营卤肉,突然走来一个女顾客,她推开卤肉柜玻璃窗,热情地说,要点什么? 女顾客的面容陡变,现出青面獠牙相,冲着包馥蓉用尖利的声音讲,我什么都不要,就要索你的命。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被你杀死的徐琪,告诉你,你杀害了我的身体,却杀害不了我的灵魂,我的灵魂是死不了的,我要索你的命,我要超生…… 惊醒过来的包馥蓉一身冷汗。她自言自语地说,饶了我吧!徐琪。早知杀人之后这么难受,我真后悔不该杀害你,你知道吗?我每天惶惶不可终日,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这这样,她不敢睡了,因为一躺下,又做同样的恶梦,徐琪的灵魂又继续向她索命。她干脆不躺下,就靠在铺当头坐着,歇斯底里地说些乞求索命恶鬼饶恕的话。 第二天上午,包馥蓉眼睛有些浮肿,想着昨晚那场恶梦还心有余悸。但面对向她做工作,要她坦白交待问题的民警,却只咬住一句话,徐琪失踪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罪,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把我抓进派出所已经十多个小时,再隔几个小时,就满了一天的期限,到时候我要投诉的,你们赶快放了我。 这时,同样也是包馥蓉在讲话:饶了我吧!徐琪。早知杀人之后这么难受,我真后悔不该杀害你,你知道吗?我每天惶惶不可终日,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这句话重复了多遍,包馥蓉东张西望,不知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声音。 最后她把目光定在一位民警的手上,民警把手上的东西一按,声音就戛然而止。然后冷笑着问包馥蓉,你知道刚才是谁在说话?要不要再听一遍,还想听的话,我就把这个微型摄像机再打开你听。 包馥蓉知道完了,但她还是不明白,她昨夜做恶梦醒来说过的话,那不能说的,说了也忌讳任何人听到的话竟然被录下来了。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不知如何回答民警。 桌前坐着的刘所长一抬头与包馥蓉对望着,他说,包馥蓉,你不明白吧?派出所安排你住宿的房间里安装了监控式微型摄像机,你的言行我们已经掌握,你还催我们释放你么? 包馥蓉把发丝蓬乱的脑袋埋进了两腿之间,一言不发,身子在微微颤抖。 刘所长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吼叫,包馥蓉,你老实交待问题,你为什么要杀害徐琪?又是怎么杀害徐琪的?你杀害徐琪后,其尸体又是如何处置的? 包馥蓉突然抱头大哭,哭过之后,吞吞吐吐地交待其残酷的作案过程。 杀死徐琪的那天晚上,包馥蓉惊恐不安,不知如何处理尸体才好,若把它用麻袋背出去扔了或者挖坑埋了,又怕在行动过程中被人发现。 左右为难之际,包馥蓉突然想出一个毒招,在清洗房间血迹后,她掏出徐琪身上的物件,有手机和钱包,手机卡被她取出来丢了,钱包里面的钱不多,她掏出来据为己有。 然后,又将尸体拖至后院,淋些汽油烧,让身上的毛发和衣服烧个馨尽,只是尸体烧黑了,却无法烧成灰烬。 她便用一把大砍刀肢解尸体,剁成一块块放进一只蹲在煤炉上的大铁锅里兑水烧煮。并打开炉膛,频换蜂窝煤烧了七八个小时还没有全部煮烂。 她又将这些人肉盛起来,像卤猪肉一样上佐料,加色,直至烹调为卤肉成品,就当卤猪肉卖。但是她还是胆寒,不敢放在卤菜店里卖,而是盛放在食品袋里,带到她的老家雨林镇上去卖,卖一天半才卖完。 至于那些尸体中的内货,她耐不得烦弄成卤肠、卤肚和卤肝什么的,便用一只蛇皮袋装着,倒进江里飘流走了,或给鱼吃了。 包馥蓉讲完之后,作笔录的民警让她在笔录材料上一页一页地用手蘸着红印泥按了手印。 又一个民警走过来对面色如土目光失神的包馥蓉说,你被捕了。 随即,一副锃亮的手铐套住了她的双手。 知道包馥蓉谋杀妻子徐琪而被捕坐牢后,吴镇日每日忧戚不振,仿佛看破了人世,对什么事都没舍热情了,人也变得木讷。一段时间后,听说,包馥蓉就要秋后处斩了,而且布告张贴在包馥蓉曾经活动的地方木棉镇和她的出生地雨林镇。许多人围看,吴镇日当然也看见了。 在包馥蓉处决的那天,他没有心情赶去送她一程,而是朝雨林寺走去,向寺里的一个穿着袈裟的法师吐出内心的苦水,并跪在法师面前,要求收他为徒,剃度出家。 法师让他站起来,看看他的面相和气色,手一摆,淡然地说,施主,你尘缘未了,出家的机缘还不成熟,还是下山还俗吧! 第六十四章 去丰都城 吴镇日落寞地摇摇头,说自己不想下山去,认为那是一程程走不完的迷途,希求法师告诉他为什么自己的情感经历如此坎坷,恳请指点迷津。 法师双手合十,口称弥陀数声之后,缓缓地说,施主,这是你隔世冤亲债主现前所至。 吴镇日要求法师说详细一点,到底是什么冤亲债主。 法师让他在大雄宝殿礼佛之后,又让他在月老像前叩头跪拜片刻,然后告知一段隔世报的缘由: 过去世,徐琪和包馥蓉是一对夫妻,徐琪是丈夫,发现妻子与人有不正当关系,就把她杀害了,其年幼的女孩因无人照管和病困等缘故不治而殁。这女孩的神识对自己的父亲非常憎恨,发誓要报复父亲,自投胎变成男人后,也就有了机缘,他被养在一个富户人家,尚未长大就和同村的女孩徐琪订了娃娃亲。 吴镇日突然插话,师父,你说的是我吴镇日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其实你不爱徐琪,却又甩不开这段婚姻的定业,故而在和徐琪结婚前后不自主地勾搭风尘女子包馥蓉,并看似偶然却很自然地利用包馥蓉之手杀害了徐琪,使这桩隔世冤冤相报的艳情惨案更趋复杂化。 法师最后提醒吴镇日,说施主下山后一定要行善积德,不可为色相所迷,否则,命运更趋乖戾,死后会失去人身,被业力牵引,受雀鸽之报。 听了此话,吴镇日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即向法师叩头,十分恭请地讲,感谢师父指点迷津。 起身走出山门又转回去问法师,我吴镇日想剃度出家,机缘几时可以成熟? 阿弥陀佛,施主如能降伏得了贪嗔痴慢四贼,遁入空门指日可待。法师言毕,欲去念佛堂做功课。 吴镇日又绕到法师面前说,师父,我还是不明白,我到底几时可以剃度出家? 你发慈悲心,慈悲喜舍三年,也就是行善积德三年后,再来见老衲。 三年后,吴镇日并未来过雨林寺。 一日,已升坐为雨林寺住持的法师打坐进入禅定之际,忽见一只山雀在寺前哀鸣,像要乞食,法师正欲施食与它。 忽然山神现身劝阻,尊敬的住持,这只山雀可是三年前那个求你接纳他剃度出家的青年人,由于不听你的忠告,作恶造孽,已于两年前死于非命,现投胎化现扁毛畜生,你可认得? 阿弥陀佛,众生迷途不知返,轮回恶趣,已至于此。住持对山神说,若不点化,贫僧还真识不出那畜生本相。那青年到底造了何孽? 山神即将那只山雀打回原形,便是一个血污满面的青年。 他双膝跪在住持面前,声音幽咽地讲: 师父,当初没能全听你的话,下山后,我每日行善一次,基本伏住了贪嗔痴慢四贼,只是尘世有太多诱惑,我的色心未泯,身体中的痴贼复活,痴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那妇人在我眼里是绝色佳人,我忘了师父叮嘱,染指尘缘,竟然与那妇人勾搭成奸。 一次在宾馆开房偷情,其夫发现,用刀子将我活活捅死,我玩得风光,死得很惨,死后在阎罗王那里也报不出账,将我施以酷刑受罪,还贬为旁生。 那青年讲到这里,嘘唏不止,朝住持伏下身子边叩头边说,师父,我如今已失人身,变为畜生,恐怕永劫不复。我只求师父唪经念咒,超度我变回人身。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只要你天天坚持在寺前听闻佛号,老衲愿意发心救度,慈悲效力。 住持言毕,山神称好,只见那青年瞬间变回羽翼蓬蓬的山雀之体。 自此,这山雀筑巢在寺院的一棵大树顶端,每天除觅食之外,便歇在寺内的适当位置静静地听僧尼们课经诵咒,并学会念阿弥陀佛四字名号。 四年后的一天黄昏,那棵大树下一只死鸟,嘴里长出一朵莲花,被一位僧人发现,叫来住持一看,大喜,说这就是他发心超度的山雀,由于经年历月四载念诵佛陀圣号,不但永远脱离了旁生恶趣,还往生到了西方极乐世界,它口里的莲花便是见证,真是吉祥如意! 住持随即在那棵树下掘一坑,安葬这只山雀遗体,并念往生咒,送其荣登净土。 包馥蓉被处决后,阴间两名勾使即押解其亡灵到土地庙消除户籍,然后过阴阳界、直奔黄泉路、再登望乡台。 临近望乡台之际,包馥蓉内心犹豫,脚步迟缓,她本不想登望乡台,一睹自己被枪杀的惨状。可是一名勾使提醒道,包馥蓉,你不上台看一看家乡,今后永生永世也看不到了,这是观世音菩萨悲悯亡人忆念家乡心切而变现出来的,你不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看了。 包馥蓉听其劝告,登上望乡台,只见自己僵硬的尸体被一卷白布缠裹着已经入殓,之后被八个壮汉抬着棺椁往山里安葬。 母亲哭哭啼啼,父亲亦挥泪不止,不时嘴里念叨着,女儿哟,谁叫你做这种恶事,这是报应喽! 包馥蓉凝望那迈着沉重步子走向坟地的父母亲不觉心酸…… 离开望乡台,直奔恶狗岭,远远地一阵狗吠声。 包馥蓉并不知道这里有危险,登上恶狗岭,只见云层中跳出一群狼犬,眼露凶光,磨着獠牙,径直窜过来,就要撕咬包馥蓉。 奇怪的是两个勾使坐在那里不动,却没有一只狼犬来冒犯他们。 内中一个勾使望着身子战栗的包馥蓉问,你在生前伤害过狗,吃过狗肉没有?如果没有,这一群狼犬马上就会散去,否则你就等着受罪吧! 包馥蓉生前爱吃狗肉,据说狗肉温补,女滋阴男补阳,在冬天她几乎餐餐都吃。这会儿她怎好回答?干脆不说话。 果然,一群狼犬围过来撕咬着她的身体,直到血肉模糊。她的一条左腿被一只狼犬衔走了。 她瘫倒在岭头,呼天嚎地,疼痛彻骨,原指望人死后变鬼可图个轻松,谁知道变鬼也极其难受。 包馥蓉一瘸一瘸地翻过恶狗岭,前面又是一座金鸡岭,远远看见一座形如鸡冠的山峰耸立云端。 一只只秃鹫在天空盘旋,时而俯冲下去,像是啄食什么;一只只大公鸡在山峰之上捕腾着翅膀,也像是啄食什么。 走近山脚,就听到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包馥蓉不敢走了,而是一膝跪在两个勾使面前,像鸡啄米一样的叩头,嗫嚅着,像要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 一个勾使用脚尖挑着她的下巴,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包馥蓉摸着那条断去的一截的血肉模糊的短腿,哭泣着讲,两位神君,你们看我这脚,实在走不快了。 活该!你在生时,狠毒地将徐琪肢解成碎片,倒不顾及人家的痛苦,这都是你自己招感来的。那勾使一跺脚,指着金鸡岭说,上面的铁公鸡马上还要啄食你的眼珠和心肺,更大的苦还在后头呢。 听到这里,包馥蓉更加恐惧,泪流满面地说,能不能绕开金鸡岭,走另一条路。 绝对不行,这是前往丰都城的必经之路,不经过这条路,就到不了丰都城,到时候,你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另一个勾使凶巴巴地说。见她还跪在地上,便抡起手里的皮鞭,朝她劈头盖脸抽过去,骂道,畜生,还不快点走,何日能够到达丰都城? 第六十五章 过野鬼村 包馥蓉见其未生半点怜悯之心,便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瘸地走得很艰难,嘴里说,我过金鸡岭可以,你们能不能保护我不让秃鹫叼我,雄鸡啄我? 他妈的,你还讨价还价。拿皮鞭的勾使把皮鞭在空中一甩,噼叭作响,像在给他帮言,这不是阳间,是阴间。 包馥蓉一阵战栗,坚持着说,两位神君,我如果有钱给你们,你们能不能保护我过金鸡岭不再受伤? 你的钱在阳间,再多也是白的。另一个勾使说过之后,哈哈大笑。 你别笑。包馥蓉用手抚着那条断腿说,你们如果让我的魂魄回到雨林镇老家去,我会托梦给我的母亲,叫她烧些钱纸给你们,你们各要多少钱? 两个勾使都愣住了。那个拿皮鞭的勾使发话,那不行,你断了一条腿,只一条腿走路何时能够回到你的阳间老家?这样会耽误路程,我们押解亡魂到地府,如果延期了还要担责,这行不通。 能不能这样?包馥蓉的目光在另一个勾使和拿皮鞭的勾使之间扫动,试探着说,你们两个派一个到我的老家去,托梦给我娘,只要说我的名字,娘会相信的,你们要多少钱,尽管跟我娘说,我娘会烧钱纸给你们的。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办法。拿皮鞭的勾使说,我去你老家,托梦你娘,如果你娘不听你的,我们就撕票。又对另一个勾使说,你就在这里看住她等我回来。拿皮鞭的勾使把话说完,就化成一阵风旋转而去。 当天晚上,雨林镇月牙村13组包馥蓉家的瓦房里包父包母都做了同样一个梦,包父是上半夜做的梦,只见一个身穿皂衣,手执皮鞭的眼睛暴凸的怪人站在面前说,我是来替包馥蓉讨钱的,她的亡灵现在已押送到金鸡岭下,要过岭去,必须交钱,否则她就要受苦受难。 包父在梦里说,人死如灯灭,还有什么受难不受难的? 下半夜,包母也梦到这个怪人,说着同样的话。包母怜惜女儿在阳世受了苦,唯愿她在阴间享福。一听说她在阴间还有麻烦,立马问那怪人,要交多少钱,才可让我女儿免受苦难。 只要化冥钱两百就行,当然越多越好。那怪人把手里的皮鞭一甩,还强调,不可迟缓,限期一天,误时了,你女儿可要吃苦头。 包父包母凌晨醒来不说此事,都兴禁忌,怕说了这事,一天都不顺遂。 但到了中午,都讲开了,包父依然不相信,说女儿要钱的话,应该自己托梦我,不应该由一个眼睛暴凸的怪人出现在梦里。 包母说她相信,肯定女儿又在阴间受苦了,她准备立马到镇上纸扎店买冥钱给女儿烧化,包父却阻止说,你即使要烧冥钱女儿,也要等到满了一个头七再烧。 梦里的怪人不是说限定一天,延期女儿就要吃苦头吗? 包母坚持自己的意见,赶到镇上买了三百冥钱,傍晚时爬上后山烧到女儿的坟头,边烧边说,女儿,我多烧了一百冥钱,望你在阴间多享一份阴福哦。 拿皮鞭的勾使得了三百冥钱喜滋滋地回返。到了金鸡岭,分一半给押解包馥蓉的勾使,自然没有食言。在过金鸡岭时,秃鹫和雄鸡正要争相抓挠、啄食包馥蓉身上的肉,却被两个勾使使出法术而不能近其身,这样就顺利翻过了金鸡岭。 走一段路,远远看见一个村落,那里彩旗飘飘,人群载歌载舞,像是举行什么盛会,热闹非凡。 被押解的包馥蓉哪有心情观看,只想快点过去。可近了那村落,只见一块碑石上,标明野鬼村三字。 拿皮鞭的勾使告诉包馥蓉,这种貌似热烈的场面,都是从恶狗岭、金鸡岭过来,被搞得缺胳膊断腿的灵魂幻化而来,迷惑那些经过这里的健体灵魂,趁其不备,撕下完好的胳膊肘儿什么的安在自己的身上,让自己成为健全的灵魂,好去阴曹地府。 听到这里,包馥蓉惊诧不已,问两个勾使,说我已经断了一条左腿,是个残疾灵魂,不想冒犯其他经过这里的健全灵魂,也就是不企图把健全灵魂身上的肢体抓下来安在自己残缺的部位,那些残疾灵魂会不会放过我呢? 怎么会放过你?你虽然断了一条左腿,但是右腿,还有双手、眼耳鼻都是好端端的,他们缺什么就会抓什么。抓住那条系住包馥蓉的链子的勾使说得危言耸听。 包馥蓉不敢走了,又是一膝跪下,对一前一后两个勾使说,二位神君,我缺了一条左腿已经够惨了,如果不幸又被搞掉一条右腿,我就路都不能走了,求你们再保护我一次。 你知道吗?要顺利过关必须交纳三斤六两买路钱。拿皮鞭的勾使说,你没有钱交,就难逃此劫。 你们开始不早说,要是早说,我会让你在托梦我娘之际,叫她多烧三斤六两纸钱不就行了?可是现在要是再托梦,我娘就有可能不相信了。包馥蓉一脸沮丧地瞄着拿皮鞭的勾使,耍赖地说,你们要是不答应保护我顺利走过野鬼村,我就不起来。 你起来,起来,我们会保护你,我这次托梦你娘,只要她烧两百冥钱我们,她却烧了三百冥,整整多一百,我们各多得五十,现在我们两个各拿出一斤八两买路钱来,刚好凑齐三斤六两,我们各自还有多的。你放心,别以为我们是阴差就不讲良心,我们会保驾你的。拿皮鞭的勾使微笑着说。 包馥蓉向他们叩几个头,就站起来,一瘸一瘸地朝野鬼村赶路。 令包馥蓉没有想到的是,在野鬼村唱歌跳舞的众鬼,突然现出原形青面獠牙地围攻她之际,拿皮鞭的勾使将皮鞭一甩,他们纷纷倒地。 那个押解包馥蓉的勾使趁机伸手将一个跌倒在地的野鬼的左腿抓住,又一脚踩住其身子,奋力一撕,竟然撕落了,他拿着那条左腿旋即安在包馥蓉断掉的左腿上,叫一声,快跑。 包馥蓉感觉自己的四肢立马健全了,便撒开两腿,在两个勾使的庇护下很快就逃出了野鬼村,她耳边萦绕着野鬼负痛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叫声隐隐约约的渐已远去。 此刻她感恩地对两位勾使说,谢谢两位神君助我逃离野鬼村,还让我的断腿复原了。 拿着皮鞭的勾使哈哈大笑,拍着包馥蓉的肩膀,小包,你不要谢我们,要谢就谢你妈妈,你妈妈多化一百纸钱,我俩各得五十,得了钱,自然帮忙办事。 包馥蓉暗想:这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嘴里却甜甜地说,我妈当然要感恩,更要感恩你们俩得了一点小钱,还认账,要是不认账,我也完了。 好了,不要扯淡了,快些赶路。押解包馥蓉的勾使催促道。 第六十六章 喝迷魂汤 我们已经过了第六站,还过一站就是丰都城,到时候你包馥蓉要接受十殿阎罗王的审问。拿着皮鞭的勾使又拍着包馥蓉的肩膀说,到了那里,我们可帮不了你任何忙。像你这样犯了杀人碎尸罪在阳间被处决的罪魂,将被打入磔刑地狱领受同样碎尸的痛苦。 那不公平。我不是在阳间受到惩治么?被枪决了,难道还不够?包馥蓉抬头看着拿皮鞭的勾使,刚才的畅快心情一下子冷至冰点,她那张沮丧的脸变得苍白,眼里满含忧郁。 都是这样的,在阳间犯罪,阳法惩治了,还要受到阴律的惩治,这就是叫人不要做坏事,也就是做坏事的结果。 拿皮鞭的勾使还伸手托着包馥蓉的下颌说,你生就一张俊俏的脸,长就魔鬼般的身材着实迷人,我都想爱你,还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你心肠歹毒,我又哪敢爱你?只能远离你。把你送到丰都城,我们的任务也就完了,今后也许永远见不到你了,就是见到你,你也该改头换面了,我们也不会认识你。 看来,你再次投胎可能保不住人身。另一个勾使摇动着锁住包馥蓉的链子说,你变成其它动物,活一世死后的灵魂不需要我们当阴差的抓捕,如果碰到好的因缘,会自然而然地被地气吸入阴曹地府。 听了这番话,包馥蓉吓得哭了起来,止步不前,吞吞吐吐地说,你们能否放过我,我不到丰都城去,我在外面做个孤魂野鬼都行。 拿皮鞭的勾使把皮鞭一甩,忽然变得凶巴巴地说,那是不可能的。阳间有阳法,阴间有阴律,你如果执意不走,我告诉你,马上就会招感惩治你的法术,让你的阴魂消散,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 包馥蓉哭哭啼啼,只得继续赶路。前面一个凉亭,里面有一股泉水奔涌如注。 据说,所有经过这儿的亡灵都必须喝几口泉水,让心情变得明净,到时候接受十殿阎罗王的审问时,会毫不保留地坦白交待自己在阳世犯下的罪过。 包馥蓉走近这处凉亭,见亭上端镌刻有迷魂殿三个朱红大字。 拿皮鞭的使者向包馥蓉介绍,许多在阳世尸体尚全由于发病等原因猝死的亡灵到了这里,不要胡乱吃喝,随便讲话,免得损了仙体,影响还阳,因为有的亡灵到阴间一查阳寿未尽,还可以还阳。你的情况就不同,处以极刑尸体已坏,你到这里来,尽管吃喝也不碍事,因为你已经没有机会还阳。再说你喝不喝这迷魂水也一样,反正你罪恶昭彰,谁都知道。 另一个勾使却说,其它的可以不喝,这迷魂水是一定要喝的,喝了迷魂水等于大罗神仙下界,可以安心做鬼魂了。 包馥蓉说,我不喝,我不愿做大罗神仙。她非常恐慌,根本没有心情喝这迷魂水,连这迷魂殿看也不愿看一眼,头总是低着,一只手朝上不停地摇动。 拿皮鞭的勾使拢去将她的下巴朝上一端,让她的头抬起来看到眼前的一幕:许多亡魂都排成长长的队列站在迷魂殿前等候喝迷魂水。 一个服务生样的阴差拿着一只木瓢,从滚涌的泉凼里舀着迷魂水,让这些排队的亡魂喝一个走一个,后面又跟上一个。 拿皮鞭的勾使冲着面无血色却依然俊俏的包馥蓉讲,看见吗?我是说过,你喝不喝迷魂水结果都一样,并不是叫你不喝,你必须喝,不喝也得喝。这是对所有亡灵的硬性规定,不能破例。 包馥蓉向拿皮鞭的勾使抛个媚眼,然后朝旁边一片草地一指,柔声说,神君,我能不能和你到那儿去说几句私话? 拿皮鞭的勾使望一眼另一个勾使,像是征求意见,另一个勾使点一点头,并且把挽在手里牵住包馥蓉的锁链放开。 只见拿皮鞭的勾使和包馥蓉走向离他约有10米开外的草地,包馥蓉显得楚楚可怜,妩媚可爱,仿佛欲以美色征服对方,求得帮助,并凑近其耳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正疑惑间,陡然看到那勾使愀然作色,一掌推开包馥蓉,将手里的皮鞭提起来,朝包馥蓉“叭叭”的抽打两下,拉开嗓门叫,哼,我可不是你们阳世的伪君子,见色就迷,告诉你,你想错了,我们在阴间当差是讲原则的,不越底线。说着满脸愠色,然后拉住锁链,使劲一带,将一脸阴云且耷拉着脑袋的包馥蓉弄了个踉跄,才拉回来。 另一个勾使近前接过锁链,问怎么回事,拿皮鞭的勾使指着包馥蓉说,这个贱货,内心好龌龊,她说她愿意当小三侍候我,让我把她养在外面,目的是不到丰都城去,不接受十殿阎罗王的审判,她知道自己犯了杀人罪,在阳间抵命够呛,害怕到阴间领受更大的酷刑。 另一个勾使仰脖哈哈大笑,望一眼一脸苦楚直抹眼泪的包馥蓉,又看一眼愠怒未消的拿皮鞭的勾使打趣地说,你桃花运来了,怎么不抓住? 去你的。就是当阴差这碗饭不吃了,也使不得,还怕到时候连我和她一起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拿皮鞭的勾使一本正经地说。 另一个勾使把锁链一拉,被拴住的包馥蓉回头一瞧,听他斥道,包姑娘,你起这个念头,也太小看我们当阴差的,以为我们当阴差的就像阳间一些当权的官员职员一样,处处徇私舞弊包庇坏人自捞好处。 包馥蓉白他一眼,像要说什么,他意会到了,接道,包姑娘,在金鸡岭,甚至恶狗岭,我们尚能帮你,不算触犯阴律,可干这种事,让我们当阴差的娶你做小老婆,这可万万行不得,就算你在阳世的亲娘天天施化冥钱给我们,也不行。正像他说的,如果犯了一宗,不光丢饭碗,还会打入地狱,谁不怕呀? 这时,迫于无奈的包馥蓉只好加入那一排等候喝迷魂水的亡灵队伍。她一直低着头,偶尔抬头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所有愁眉苦脸的亡灵走进迷魂殿喝了迷魂水之后,一个个判若两人,平静多了,有的脸上还绽开笑容。 她不明白,那些亡灵即将到达丰都城接受十殿阎罗王审判的危机感怎么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当轮到她喝迷魂水之际,她哪里肯喝?一个掌瓢取水的阴差将一瓢迷魂水递到嘴边,叫她喝下去,她假意衔到嘴里,企图让那阴差一眨眼,就哕掉。 可是这个念头刚起,她的舌头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到嘴的迷魂水却哕不出来,骨碌碌的全都落进肚里去了。旋即就有了反应,她的烦恼意识顿时消除,身心轻松多了,和其他亡灵一样变得平静,抑或适得其所。 她也挤在阴差押解亡灵的长长队列中越过迷魂殿,直奔丰都城。 第六十七章 野猴夺食 包馥蓉因杀人并肢解尸体,进入丰都城后,被五殿森罗王打入叫唤大地狱受尽酷刑,不必多述,刑满后,她被转世,失去人身,投胎变成金丝猴,嘴巴上还长了一撮白毛,生活在太平洋西岸大陆的一处国家森林公园。 此猴胆大,满4岁时,就经常单独离开群猴队伍,窜至大山的栈道、索道、迂回道等游客行走的地段,向游人讨要食物,以便独享。 此前它多次和母猴、成年猴到这里尝到了游客施食的甜头,故而有这方面的体验。 它不怕游人,也知道游人不会伤害它,就更加胆大妄为。 有一次,几个女游客围坐在树下歇阴,这只猴正好蹲在树上看她们。 其中一个女人拿出包里的苹果用刀子去皮后刚好递到嘴边吃,这只金丝猴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伸出毛茸茸的手爪出其不意地将那苹果夺去,爬到树上咯吱咯吱地啃吃。 那女人生气地站起来看着金丝猴,骂它是抢劫犯,还不解气,又弯腰捡一块石头就要朝树上砸过去。 另一个女游客制止她,说算了吧!一只苹果值几厚?只当好玩。 那女人便坐下来再削一个苹果,刚吃完,金丝猴又从树上跳下来,蹲在它面前,伸手找她讨要。 那女人知道包里的苹果不多了,捂住包,手摇动着说,没有,没有。 金丝猴也许理解意思,却不善罢甘休,它一下子窜到那女人的身后,伸出手爪扒她穿着的那条绿色的裙子,竟然让她现出两只雪白的肥臀。 那女人慌了,放下装苹果的皮包,连忙将被扒开的裙子拉上去,脸上陡然升起羞赧的红晕。你可知道,这会儿正来了一群男游客,那露出的肥臀刚好入眼。 说时迟,那时快。金丝猴手疾眼快,它麻利将那只装苹果的皮包拿走,直往树上爬,由于那皮包未拉上锁链口子,里面为数不多的几颗苹果都滚落下来。 金丝猴见是一只空皮包,甩了,又窜下树去捡起滚落在地上的两颗苹果,直往树上爬。爬上树干的一半,它拢在怀里的苹果又滚落下来。 此时,金丝猴顾不得了,因为下面的游客都在吼叫,那女人更是愤怒,拾起皮包后,一边拿石头朝它砸,一边骂它耍流氓。 金丝猴见势头不对,带着一颗苹果从这棵树跳至那棵更高的树上去了。 此后,类似的事情又在女游客中发生过多次,而且都是同一只金丝猴。由于它光对漂亮的女游客下手,动作是那么下流,人们便习惯叫它流氓猴。 那次,有位女游客被这流氓猴索食后,又加以猥亵,她的裤子也差点被撕开,要不是相伴女游客的丈夫吼一声,流氓猴受惊而跳开,她还真会露出春光。 就这样流氓猴引起众游客的公愤,甚至有的女游客不敢单独游览这一处森林公园,担心被流氓猴盯上,流氓猴也因此惹出杀身之祸。 那位女游客的丈夫,对流氓猴耿耿于怀,并生出猎杀它的念头。他离开这里后,仅过一周又来了,而且带着猎枪,也同样带着妻子,以便引诱流氓猴出现而收拾它。 可是刚进入森林公园,就被入口处的一位保安拦住,说不准带猎枪进来。他有些不服气地讲,我就是要猎杀那只流氓猴,那畜生侮辱过我爱人。 你毕竟是人,怎能和畜生计较?再说你说的流氓猴是一只金丝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你怎么能猎杀它?一位保安越说越激动,要他拿出身份证看,他说没带,我的名字就叫叶烈,是转业军人,你可以打听。 谁有功夫跟你打听?要想进森林公园玩,把猪枪放在这里,你出来的时候再取走。保安态度坚决,还阐明厉害性,你知道吗?猎杀金丝猴就是犯法。 那我就不进公园去。叶烈拉着妻子往回走,嘴里讲,不杀死那只流氓猴,老子不甘心。妻子眼珠儿一转,想出一个收拾流氓猴的办法,悄声说给叶烈听,叶烈连声叫好。 已经走离森园公园几百米远了,这会儿,他和妻子又踏着山路转去,到了森林公园入口,叶烈主动将斜挎在身上的猎枪取下来交给正疑惑地看着他的保安说,请跟我保管一会儿,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看行是不行? 你说吧!那保安接过猎枪抚摸着,像抚摸着一件危险又可爱的宝物。 得坐下来说。叶烈边说边拿出一盒时尚香烟递给那保安。 那保安本来烟瘾足,当然高兴。他从身上摸出一包散烟,抽一支递给叶烈,自己再抽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一口,吐出团团烟雾,然后坐在凳子上,也示意叶烈坐下。听他说愿意出高价将那只流氓猴买下,那保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拒绝道,不行,我也没有这个权利,再说国家一级动物是不可以随便贩卖的,那属于犯法行为,你是要我拉我下水吧! 说着,那保安将刚才接过的那包时尚香烟又从荷包里拿出来,要退给他。 叶烈按住他的手说,这烟就送给你抽。你也不要太认真。说这话时,见旁边除妻子之外没有其他人,便火速将一大匝钱塞进那保安的左边裤袋,低声说,这一万元钱是一点小意思。 你是要我犯法?那保安这么说,声音明显变小了,在利益面前,他心里有些动摇。 法律是那么规定的,谁真的那么执行?你将那只流氓猴卖给我,只要别人没有看见,谁又会知道?叶烈把话说到这份上,那保安沉默了。 叶烈接道,这座大山上的野金丝猴,虽然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它们和人若即若离,神出鬼没的,又没有具体的数目,这里少了一只,你不说,我不讲,谁会知道?何况金丝猴群还会繁衍,你想开点,怕么事? 那保安被说动了,当即要求叶烈的妻子配合,手里拿着水果什么的加以引诱,以便捕捉那只流氓猴。 于是,让叶烈代他在森林公园入口处看守等候,他带上不易被察觉的网罗和叶烈的妻子上了山路,寻觅那只流氓猴,伺机捕捉。 第六十八章 诱捕得手 叶烈的妻子在原路上寻不见那只流氓猴,那保安就带他到树林更加茂密处察看,果然有许多金丝猴。有的蹲在高大的树枝上,还吊着长长的尾巴;有的相互簇拥着,又像在嬉戏。 也不知那只流氓猴是否混在其中,再说所有的金丝猴除了个头略大的首领或个头偏小的猴仔能够分辩得出,其它更多的是身个儿不相上下,哪能够轻易认出呢?何况那只流氓猴的额头上又没有标明它就是流氓猴。 那保安有办法,他有话要说,先问叶烈的妻子怎么称呼,她回答你就叫我小马行了。 于是,他和小马耳语一阵,立马分开走。 小马在密林中将那只苹果玩球似的朝天空一丢一接,连续数遍,所有的金丝猴都发现她手里有苹果,都想吃,那些金丝猴相继从高大的树上跳下来,争先恐后地蹲在她面前,用金黄的眼睛盯看着小马手里的苹果,有的还向她伸出毛蓬逢的手掌讨要。 小马当然不给,她把那只苹果装入一只皮包,双手捂着,一步步走离这儿,来到将近50米远的没有几多树木和灌木的草坪,许多金丝猴跟了一段山路便放弃了,还有三只继续跟了一段路,见没有指望,也就掉头走了。 小马身后一只猴子都没有了,倒有些发急。心想:那只流氓猴有可能混在其中,学乖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再将皮包里的那只苹果拿出来,在手里丢几下,未料,从草坪南面的灌木丛中窜出一只金丝猴,出其不意地闪到小马面前,并且一个跳跃,差点抢走了她手里的那只苹果。 小马有些面熟,认定这只陡然出现的猴子就是众游客,尤其是女游客厌弃,并且为之惊恐的流氓猴。 小马又将那只苹果塞进皮包,然后紧紧捂着口子,按那保安耳语时的吩咐,走近草坪北侧的一棵马尾松,将装了苹果的皮包挂在树枝上。 那只流氓猴跟来,迫不及待地跳上那棵马尾松,正将毛蓬蓬的前肢伸进皮包口子欲取苹果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抓住它。 流氓猴因受惊,本能地颤抖,定睛一看,一条汉子持一根木棒赶来分明是要揍它。 流氓猴也顾不上掏出皮包里的苹果,只顾逃跑,它一个跳跃,巴住马尾松树杆的高处,可没有想到,再一跳,就不能动了,毛乎乎的身子像被什么缚住,它拼命地动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听到那保安哈哈大笑。 那保安站在那棵马尾松下,将手里的木棒举起来,直捅那只猴子的红屁股,打趣地说,流氓猴,总算把你逮住了,你进入了我提前布下的罗网。并看一眼身边似惊尤喜的小马对流氓猴说,我马上就收网,将你交给这位小姐的先生处置。 流氓猴转过头吱吱地叫,它当然不太懂复杂的人语,但它懂得被人逮住就失去了自由,不会有好结果。 那保安将流氓猴收在网中,从树上拉下来,拎着欲交给小马,她哪里敢接?摇着手说,还是你拿着吧!回到森林公园入口处,那保安将流氓猴从网里捉出来放进一只蛇皮袋,把口拴紧,交给在这里等候了好大一阵子的叶烈,叮嘱他千万不要在本辖区地将猴子放出来,让人发现了不好。 叶烈连声说,知道,知道。又丢给保安一盒香烟酬谢,然后拎着装有猴子的蛇皮袋,和妻子一起上了泊在森林公园前面场子上的一辆轿车,他快速发动车子,穿越渐行渐浓的夜色驶离这里。 那只蛇皮袋就放在车后座下端,也就是小马座位的脚边,里面的猴子时而动弹,还吱吱地叫,她不管那些,但是车子行驶数百公里路后,躺着浅睡的小马突然被车子的一阵颠簸震醒了,睁眼一看,放在脚下的车垫湿了一滩,还有一股臊气,这让她意识到,装在蛇皮袋里的猴子撒尿了。 她伸脚将蛇皮袋轻轻一拨,发现蛇皮袋也已湿透,便抬手拍着叶烈坐着的驾驶座的椅背儿说,猴子撒尿了。 叶烈随即靠边停车,打开车门下来,绕到后座,将那只蛇皮袋拉出来,略松开袋口朝里一看,叫道,这家伙,不光拉尿了,还拉屎了。要将它迅速处理才好,放在车上弄脏了我的车子。 叶烈不便将蛇皮袋口全部打开倒出里面的猴屎,他担心一个动作不慎,里面的猴子趁机挣脱逃走。这样想,就将蛇皮袋口拴得更紧,继而打开车后尾盖,将它扔在后备箱里。 被装在蛇皮袋里的猴子突然感觉到更浓重的昏暗,它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动弹了,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它只听到车子在公路上奔驰的嗡嗡响声,这不至于让它害怕,害怕的是不知驾车人如何处置自己。 它在持续颠簸着的车箱里慢慢地睡着了,梦见自己在长满了坚果的热带雨林的果树上攀援摘果。忽然天空一只秃鹫飞过来,发现了它。而其它众多猴子因提前有所察觉,早已在距离它几十米外的树上爬下来,钻进洞穴,以躲避天敌。 要是地面上来了狮子什么的敌人,作为相对弱势的猴群大都攀上高高的树干,让其望之兴叹。当然很少遭遇天敌与地贼同时偷袭,故而如此灭顶之灾也很少降临到它们的头上。 猴子是兽类中的灵长动物,都是聪明的家伙。它们一般聚集在一起活动,还安排放哨的猴子,一有敌情,就踮起脚昂起头打着手势发出尖利的叫声,听到的猴子互相转告,不过数分钟,一群集中行动的猴子都会相继逃离而敛迹。 眼下,这只爱单独行动的猴子惹出了麻烦。它平时单独行动,得到过好处,发现一片树林结满了大量果实,它可以单独享用。 这会儿,天敌——一只从山顶上飞过来的秃鹫发现了它,它听到秃鹫拍打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这是死神的脚步紧促地靠近它。 它本能地掉转头,低垂着尾巴,从挂果的树端朝树杆下爬去,只爬至树身的一半,那只凶猛的秃鹫像骤降的天兵,已将戟钩一样的尖喙朝它的脑袋啄来,这猴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竟然醒过来,毛蓬蓬的身子蜷伏在一只蛇皮袋里。 蛇皮袋里依然一片漆黑,小车在数千公里的跨境公路上嗡嗡奔驰的声音,依然让它心神不安。 灾难终于来了,当然最初,猴子不知道这是灾难。就在那天晚上,车子奔驰的嗡嗡声消失后,随着几个小时也过去了,猴子又饥又渴,心里还充满了恐惧。 突然听到车子的尾后盖打开的声音,继而有人把装了它的蛇皮袋拎起来,并且骂道,这狗日的流氓猴真脏,尿湿了车子的前座,还尿湿了后备箱。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野兽毕竟是野兽,不会跟你讲卫生。 那对男女正在讲话,猴子听出来了。 渐渐地,外面的一束灯光把蛇皮袋里的黑暗躯散了一些,但是猴子的内心依然黑暗,它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知道那个男人把蛇皮袋递给另一个人。 蜷缩在蛇皮袋里的猴子也看不见那个人的形貌,只听到他们的对话。那个人说,8千元是不是太贵了? 你嫌贵可以不要。你可知道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无价之宝。只是我现在携带不方便,才卖给你,要不,我还不会卖呢。 原来那个男人将猴子卖给另一个人,正在讨价还价。 猴子听着,不时在蛇皮袋里动弹,期待这个买主得到之后,将它从蛇皮袋里放出来。好像这不太透气的袋子会令它窒息,它也实在逼不得了。 第六十九章 购买八哥 忽然,猴子感觉这个买主正在和那个男人低声说话,它听不清楚。只感觉他们的这笔生意成交了,那个男人卖了它,点钞的声音它都听见了。 接着这个买主将它拎走,走到一个宾馆什么的繁华热闹地方,打开袋子,用一把长柄铁钳将它从蛇皮袋里夹进来,塞进一只挂在墙上的铁笼。它一直不安,眼神忧郁,思虑着他们低声说话的内容是否与自己有关。 那天中午,猴子看见一个男人走过来,盯着它看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这金丝猴果然好看,杀了真可惜。但是没有办法,那些贵宾要享用猴晏。 猴子这才明白买主买下它的意思,是要把它剐皮取肉烹制成菜肴待客,它极度不安,敌视着站在笼外的那个男人。 只见他打开铁笼,旋即伸进一把铁夹夹住它的脖子,可能用力过猛,负痛的猴子吱吱地叫着。 那男人将它夹着拎到一间烟熏火燎的厨房,塞进一个中间有孔的铁板架子里,刚好漏出猴子的脑袋。 猴子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上了刑具架的囚犯,灾难临头,它挣脱不开,继续吱吱地叫唤。 那男人见它极度恐惧,狞笑着说,猴子,我还真不想杀你,可是宾馆里来了一群贵宾,点吃价值2万元的猴晏,我也没有办法,是受老总的指使,只是一个执行者。 继而那男人也顾不得那些,速将一小瓶汽油在猴子毛绒绒的天灵盖上一淋,用打燃的打火机一点,那火苗噗地腾起,烧得泼旺,痛得猴子发出尖利的撕心裂肺的叫声,但脖子已被卡住不能动弹,只是下身的肢体剧烈地抽搐,正感受着无可名状的痛苦。 猴子的脑门烧得焦煳一片,它疼痛得身子打颤。 那男子哪管那些,听到有人在门口叫,那道供猴宴的菜备好没有,他提高嗓门儿回答,好了,好了。 其实还没有弄好。只见他从携带的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取子和锤子,用取子使劲在猴子的天灵盖上划一个椭圆,然后将取子尖锐的一端对准椭圆的边线,像石匠錾磨子一样,用锤子敲击取子的上柄。 每凿一下,猴子都发出一声惨叫,直到被凿击的部位汩汩地冒出血液。这样连续凿击无数下,猴子的天灵盖就被凿成一块椭圆揭下来甩了。 男人手里沾满了猴血,在盥洗池冲洗干净后,他匆促地将那卡住活猴的铁板架子端至贵宾餐厅。20名嘉宾已围坐一张摆满了各种普通菜肴的大圆桌。 那男人走过来,将大圆桌中间一块圆木板取出来,空出一个大窟窿,他正好将那卡住活猴的铁板架子安置于此。 这样,活猴的身子被隔离开来,只露出一颗脑袋,它睁着金黄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圆桌周围手持筷箸的人。 那男人把这道稀罕的猴菜安置停当,手一摆说,可以吃了。 么样个吃法?一个嘉宾问。 那男人便做出示范,拿起一只汤匙,朝现出一团拱状豆腐脑似的猴脑用力舀去,那垂死而负痛的猴子发出尖利的一声惨叫。 那男人将舀出的白花花的猴脑,用酱油和醋一拌,变成了绛黑色,他对嘉宾们说,各位,就这样吃。猴脑的营养价值很高咧! 这时,有的嘉宾照他的动作,拿起桌面上的汤匙也朝猴脑用力一舀,不顾猴子发出凄惨的叫声,只顾满足一下口福。 有的在舀猴脑之际,猴子陡然一叫,由于受惊,手里的汤匙都掉下来了。 有的不忍心食用猴脑,已然将拿在手里迟疑不决的汤匙又放下,或者改舀其它菜汤,暗地叮嘱自己:千万别吃猴脑,太残忍了。 当然很有几位很镇定又很阴毒地连续吃了多口猴脑,觉得味道还不错,连连点头。有的嫌单独将猴脑舀出来拌佐料麻烦,干脆将酱油和醋调拌一小半碗,还撒一点盐,朝猴脑上的那个窟窿一倒、一搅拌,让爱吃猴脑的人津津有味地随便舀着吃。 猴子不再叫了,它可能死了,却未死过心,一个嘉宾躬下身子朝大圆桌底下一瞄,它的身子还在轻微地抖动。 这时,猴子的魂魄业已出窍,它毕竟不是人的亡灵,由阴间专门派出勾使来抓捕,它的魂魄飘荡着出了这家宾馆,正欲回到它忆念的森林公园之际,一股来自地心的吸引力,立马将它吸入阴曹地府,还原它过去世——一个叫包馥蓉的女人的亡灵。 包馥蓉见自己投胎成猴不几年,就死于非命,感到极度的愤愤不平,自言自语地埋怨阎罗王不该让她投胎变猴,横竖是变畜生,何不给一个大方,让她变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呢? 她这个念头刚生,有他心通的转轮王就知道了,旋即吹出一股气,只轻轻一哈,就将她已然再世的死猴的魂魄吹出阴曹地府,附在阳世丛林的一棵乌桕树上的一只鸟巢的一个正在孵化着的八哥蛋里。 一天,破壳钻出的一只雏八哥,像一团肉球,在妈妈的呵护下,吃着毛奶子;又时常伸出只长了一些毳毛的脖颈,张开带着嗉囊的黄嘴,吞食着妈妈从野外辛勤捕捉叼来的虫子,渐渐地,它的羽毛长丰满了,就要试飞了。 忽一日,一个在丛林里放牛的牧童听到雏八哥的叫声,抬头一看,乌桕树上悬着一个鸟窠,牧童爬上树顶,伸手从鸟窠里将那只还不会飞的雏八哥逮下来,拿到镇上卖给喜欢遛鸟的青年侯良山。 侯良山在乡下渔场打工,他的老板龙大发承包几百亩的水塘,他的事务就是每天看护水塘,防止外人偷鱼,再就是不时去割些青草丢在水塘里喂鱼。 当然他捕鱼非常容易,那片大水域的鱼塘,其实也叫水库,也有人称之为人工湖。湖岸泊着一条木筏,他常常把木筏划到湖心撒一网,捞些鲫鱼什么的野生鱼起来加餐。要是捞到鲜鲤什么的放养的鱼,一般又放回湖里,让它们继续生长,到了年终或隔年再捕捞。 这天,侯良山拎着一只装有八哥的鸟笼来到鱼场,正给八哥喂小鲫鱼之际,被前来巡场的龙大发看见,听到八哥进餐后发出欢快的叫声,又不时拍动着黑翅膀,黑翅膀一展开,其间夹杂着的几根白羽毛都露出来了,就像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解开扣子,露出白里子来一样,尤为好看。 龙大发走近侯良山发出感慨,这挺好玩的,哪里搞来的? 买的。龙大发望着挂在一棵大树枝上轻轻晃动的鸟笼中的八哥直言相告,然后冲着看稀奇的龙大发接道,龙老板,是不是想要? 龙大发愣了一下,想起自家住在城里五层高楼,娇妻叶红娟经常说,能不能买一只鹦鹉笼养着,也好给家里带来一些生气。 这会儿,看到活泼可爱的八哥,觉得不比鹦鹉差,便回答他,良山,几多钱,卖给我。 龙老板,你要,我不会卖。侯良山将挂在树枝上的鸟笼取下来,递给他说,只能送给你。 龙大发接过鸟笼微笑着看那笼里的八哥,八哥像是认生或怕他似的,在笼中不停地跳动,弄得龙大发不知如何是好,便将鸟笼放在地上,八哥也就慢慢地复归平静。 再拎时八哥还是乱跳,他便将鸟笼塞放在他的轿车后座上,把车开回去时,后座皮垫上沾了几砣鸟屎,他将装有八哥的鸟笼拎上楼交给妻子时揶揄着说,这八哥既好玩,又讨人嫌。 我喜欢八哥。叶红娟接过鸟笼赞道。 八哥在鸟笼里呷呷地叫,看到叶红娟还有点兴奋似的,振翅膀、翘尾巴,这让她觉得挺好玩的,又以为八哥是不是饿了,要喂食。 她便从冰箱里取出一根香肠,去了包装,用菜刀切成小薯条那么大,拿一根塞到鸟笼边,希望笼里的八哥啄食,未料八哥不领情或者不感兴奋,看也不看。 第七十章 参加竞选 叶红娟想:八哥是不是认生呢?又从柜里取出一个小酒盅,将切成碎条的香肠放几根在里面,然后打开鸟笼的小笼门塞进去,再将小笼门关上。 她退让到一边,只见八哥用它那还有些黄边的尖喙啄了一下,已经将一根香肠的碎块衔在嘴里,欲咽未咽,又吐了出来,掉落在笼底,又从笼底的竹条间隙掉落在地上。 龙大发正坐在沙发上抽烟,他看到妻子给八哥喂食香肠碎条,笑着说,八哥只吃鱼虾虫子之类,不可能吃香肠吧! 叶红娟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乡下的幺叔笼养过一只雏八哥,喂的确实是鱼虾和虫子。 后来那只八哥不需要笼养了,它和幺叔有了感情,与整个村庄的人都有了感情,白天出笼在外面觅食,总是爱和人在一起,也不惧怕村里的人,它知道不会有人有意伤害它。 可是有一次,幺娘到地里薅草,八哥跟着跳来跳去,觅啄土里的虫子,往往一锄下去,从地里翻出的碎土中会有几只小肉虫,八哥喜欢吃,它也眼疾嘴快,一下子就啄食了。 天有不择风云,于众生一样,连虫豸也不放过。 那次,幺娘未注意,一锄头挖下去,跳过来啄虫子的八哥却被挖断了脖子,它的眼睛看着幺娘,不知是责怨,还是惜生恋世,又好像要见一见幺叔才肯瞑目似的,故而久久未闭眼。 最后幺叔来了,它才肯闭眼。幺叔将八哥的尸体葬在一座小山上,还在它的坟前默哀三分钟,把它当亡友一样对待。还心情沉重地说,可怜的八哥,我正准备给你的舌头作一次修剪,让你和鹦鹉一样能够讲出人话,和我作语言上的交流,可是你…… 说到这里幺叔眼里已噙着泪水,又正一正嗓门说,不幸的八哥哟,我真替你感到惋惜。祝你一路走好! 葬八哥的那天,叶红娟还是一个鼻涕伢,她站在小山边,离幺叔只有几丈远,所以幺叔的举动和言语她都清楚,至今都难忘。 这时,她对丈夫说,大发,你怎么不在渔场带些鱼虾什么的回来喂八哥呢? 我忘记了。龙大发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鱼虾多的是,我马上打个电话,叫良山捞些鱼虾,我等会儿去渔场带回来。 叶红娟见龙大发打过电话,没有立即起身去渔场,而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尽管八哥在笼子里呷呷地叫,却也不影响他的睡意,并且他还打起鼾来。 约过半个多小时,叶红娟耐不住了,想快点弄到鱼虾什么的给八哥喂食,便将丈夫推醒,催他快点到渔场去。 他起身时,接到电话,他的渔场所在的沙砾镇政府通知他去领一张十佳企业家申报表,便不得不放弃到渔场去的行程计划。 叶红娟一阵苦笑,望着丈夫说,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她扯一扯丈夫的衣襟强调说,这样吧!你在镇里领了什么的表,就顺便到渔场去,把良山给我们捞的鱼虾带回来。 龙大发拿起梳子正在梳头,他每次要出去见一些有头面的人物或者到比较正规的场合,都要修修边幅。 此刻,他正对着镜子梳头,还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说不准了,我到镇里去说不定还要开会或者还有其他事耽搁呢,别指望我了。 叶红娟把手一摆,说算了、算了。待龙大发刚刚出门,她拎着装有八哥的鸟笼也出门了,径直乘公交车到西城集贸市场去购买小鱼虾。 叶红娟在一个水产摊位前称一斤小鱼虾出来,在路边一棵香樟树下蹲着身子不停地给笼里的八哥喂食,直到八哥不啄食了,并且掉转头,让她只能面对尾巴为止。 龙大发到沙砾镇政府领到一张十佳企业家申报表后,当时就填写了。第二个程序就是进入评选阶段,定到第四天,有30名企业老板参与评选,只限10个名额。评选地点在镇政府大礼堂。 当天上午集聚干部群众代表100多人,作无记名投票。 评选前,一些选民说,我会投你的票,你当上了十佳企业家,可要请客,让我们吃鱼宴。 龙大发开心地说,我是渔场老板,请你们吃鱼不就是事务长喝开水? 有的镇干部说,你选上了十佳,可要让我们也高兴高兴。龙大发问怎么个高兴法,回答是让我们到你的渔场钓鱼,当然你不用担心,我们要是钓到你放养的大鱼会按斤两付钱。钓到鲫鱼之类的野鱼,你就让利吧! 这是在吵吵嚷嚷的评选会召开之前,龙大发用手抚一抚穿在身上的绛色新款西服,微笑着回答,那好说,那好说。现在需要你们多多关照。可是评选开始了,经过无记名投票、唱票,最后黑板上板书的结果是龙大发得34票,落选了。龙大发感觉很失面子,为此沮丧地离开会场。 龙大发走到镇上,心想:评上评不上十佳企业家无所谓的,但是还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让他的情绪变得低落,而高兴不起来。 他打算去酒馆灌它几杯,搞得迷迷糊糊的,以便把这件事忘记。可他刚走近一家七味鲜酒店,就被巷道口一个人招手叫住。 那是一个相士,相士面前还摊着一大块黄布,上部分绘有黑白分明的阴阳鱼八卦图,下部分标有一排排小字,大致是看风水、卜卦和算命之类的内容。 龙大发对这个不感兴趣,正欲抬脚就走,却被黄布两侧的一副对联吸引住了,他默念那对联:提醒久困英雄,指点迷途众生。遂自然地联想到自己参加这次十佳企业家评选落选,他有些自负地问那相士,你说我算不算一个久困英雄? 相士那张瘦脸上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你是久困英雄又怎么样?你现在失利了。 龙大发一怔,暗想:他怎么知道我失利了?难道我落选十佳企业家他知道? 龙大发故作镇定地噎他,看相的,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在你眼里成了不如鸡的落水凤凰?告诉你,我从来不相信你们这一套。 相士发出一声冷笑,继而平静地说,你相信不相信都无所谓,一些事情并不是你相信它就存在,你不相信它就不存在。我之所以叫住你,是因为你给了我的一个不顺利的信号,我只想指点你一下,你信也有,不信也有。 你是什么意思?龙大发瞪大眼睛问。 相士叫他把穿在身上的一件绛色新款西服脱下来,指着巴在后领上的一砣变黄的干鸟屎说,你看,这是什么?这就是一种信号,凡是身上沾有鸟屎的人都不顺利,你应验过没有?行事顺利不顺利? 龙大发看着西服上那砣鸟屎,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到身上去的。忽然想起可能是挂在家中阳台上的那只鸟笼里的八哥屙屎落在身上了,自己没有注意。 顿时,他对家中的那只八哥产生了一份恨意。但是在相士面前,他不讲出这个情况,只承认自己这几天确实不顺,其实哪是“这几天”?就是今天落选十佳企业家,他感到失面子了。 第七十一章 梦中捉蝶 这会儿,他对相士讲,你说我身上沾了鸟屎就不顺,就算不顺,也只是巧合。 龙大发不接受相士给他指点迷津,也不再穿上有鸟屎的新款西服,而是叠一下挽在手里,准备拿回家去让妻子把鸟屎洗净。 他走在路上,心里却想着相士的话,似信非信,竟然感觉自己的不顺完全与家里的那只八哥有关,要不是我身上沾了一砣八哥屎,说不定我不会这么倒霉;说不定我已经当选十佳企业家了。 这样,龙大发对家里笼养着的那只八哥怨恨起来。回到家里,见妻子正在阳台上喂小鱼给八哥吃,就将手里拿着的那件新款西服朝晾衣绳上一搭,发疯似的飞起一脚将装小鱼的盘子踢开。 踢开的盘子碰到阳台的栏杆反弹回来,小鱼散落得这儿一条,那儿一条,妻子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又伸手从挂在墙边的鸟笼中一把抓住那只八哥拖出来,朝阳台的水泥地板上使劲掼下去,显出一副致它于死地而后快的样子。 那只八哥果然就被摔死了,摔在楼板上的刹那间,它的身子还微微抽搐了一下,之后就一动也不却了,连眼睛也闭上了。 妻子骇然,看丈夫发狂的样子,遂退到阳台与房间的出入口,之后冲着余气未消的丈夫问,大发,你怎么啦? 红娟,我这些时一直倒霉,就是这只不吉利的八哥造成的,不收拾它,我就没有好运的转机。龙大发说着,将搭在晾衣绳上那件西服后领下的鸟屎翻出来给她看,还愤愤不平地说,就是这只八哥屙的,我今天落选十佳企业家,想必与它有直接的关系。 见丈夫边说边跺脚,叶红娟总觉得不对头,又自认为说服不了他,也就没有说什么。她从丈夫手里接过那件新款西服,到卫生间用刷子刷净那砣鸟屎后,又对丈夫说,我还不清楚,你西装上的那砣鸟屎是不是这只八哥屙的,如果不是,它就死得冤。就算是,仅一砣鸟屎,就要了它的命,你也太残酷了,没有一点慈悲心。 那年春天,渔场周围的山地田畈种植的油菜都开花了,金灿灿的一片。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龙大发驾车到田畈中间的道路时,忽然来了尿意,想停车下去方便,可路上不宜,有行人,容易走眼,他就钻进一块油菜苗齐腰深的油菜地畦沟,猫着腰小解。 蓦地,一只花蝴蝶在眼前翩翩起舞,蝴蝶翅膀上的花纹一道黑一道蓝,确实好看。 龙大发想起上次给妻子买的一件外套,上面的花纹也是一道黑一道蓝,这真是巧合,要是将蝴蝶捉住,拿回去给妻子看,她一定高兴。 于是,龙大发方便后没有立即走出油菜地,而是盯着蝴蝶静静地看,直到在空中“舞”累了,歇在一株油菜花旁枝盛放的一朵油菜花蕊上,他才打算将它捉住。 那只花蝴蝶离他约有丈许远,在菜花丛中,他蹑手蹑脚地移动着身子,快临近之际,他将一只手悄然伸过去,朝蝴蝶的翅膀拿捏。 瞬间,警觉的花蝴蝶飞离那朵菜花,就像一道蓝色的闪电闪开了。 他失意地望之兴叹,挪开身子时,却踩着了一脚大粪,不知是谁在油菜地里屙了屎,臭得他不得不将巴屎的鞋使劲地擦着底儿,脖子却转向一边,不愿看,更不愿闻。 面对着金黄色的油菜花,他十分扫兴地自言自语,真是大煞风景! 当天夜晚,龙大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还在那片油菜地里捉蝴蝶,那蝴蝶歇在一朵油菜花蕊上,他悄然无声地走过去,一下子掐住了它的翅膀,又倏地感觉那不是蝴蝶的翅膀,有硬硬的羽毛,他未缓过神来,那家伙转过脖子,用尖喙狠狠地啄了一下他抓捏的右手背,他痛得连忙松开。 睁大眼睛看时,它是一只八哥,并没有飞走,而是在他的头顶上盘旋。 龙大发吸一口凉气,担心自己的脑壳被啄,他仰起脖子,双手动弹着作还击状。 那只八哥飞离他只有几米高的天空徘徊着说,龙大发,你应该记得,我前世一只八哥,你他妈的落选了十佳企业家,就发泄于我,拿我出气,将我从鸟笼中拖出来活活掼死了。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没有完。 龙大发不认输,正要犟着说,你有本事,还敢下来啄我吗?陡然感觉被啄的右手背,又痛又痒,竟然醒过来了,眼前漆黑一团。 妻子睡在身边打鼾,他推醒她,讲出刚才所做的梦。 妻子愤愤不平地说,谁叫你害那只八哥的性命,活该,遭报应了吧? 做一个梦,怕么事?龙大发根本不放在心里,可是天亮时,发现做梦被八哥啄了的右手背有些肿痛,他也不在意,一痒就搔,慢慢地溃烂了。 龙大发不得不看医生,医生问是怎么引起的,他讲出实情,医生哪里相信?说做梦被八哥啄了,醒来后肿胀溃烂,不合逻辑,一定是你的手背感染了什么毒气所致。 龙大发觉得不便争论,就听医生的开药治疗,约半年后,才得痊愈,手背上还结了一个疤痕,形状就像那只花蝴蝶。 再说那只花蝴蝶,本是雌性,活了一个夏季,和一只公蝶结婚散子后,才立秋几天就死去了,像一片落叶在山野间飘零,最后经风雨洗礼成为尘埃,融入大地。 其实,一切大小动物死后都有灵魂,这只死去的母蝶也一样,它的散灵飘飘荡荡,继而亦随业流转。 它曾经对阳世的龙大发怀有恨意,那是因为过去世生为八哥时,被龙大发活活摔死了,虽然那次在梦中报复过龙大发一次,但是还不解恨,也没有对龙大发造成多大的伤害,它想下一世无论变成什么动物都要再报复龙大发一次。报复一个人还需要机缘和条件成熟,否则就实现不了报复的目的。 这只母蝶的散灵在阴间晃荡了不多久,就进入一只母蟑螂的卵巢里,很快就被散出来,成为众多蟑螂仔中的一只,同样是雌性的,现在权且叫它雌蟑螂一号,简称一号,也许是恶缘成熟所致,一号出生才一天,就从楼下一户人家的橱室,鬼使神差地顺着下水道管向上爬,直接进入龙大发家的橱室,在一个隐蔽的小旮旯里筑巢。 在龙大发家,一号很快融入到另一个蟑螂家族,那是因为该家族中有一个蟑螂帅哥爱慕它,继而和它恋爱结婚,成为那个蟑螂家族中的大媳妇。 第七十二章 蟑螂夫妻 一号很快怀孕了,它平时很少爬出巢穴,即使出了巢穴,也只在壁缝暗处,朝外探望,从不现眼。 它身边往往跟着帅哥丈夫,像保镖一样庇护着它。只一会儿,帅哥丈夫就要它回去,它不肯的话,帅哥丈夫就用头上的两根金黄色的长须抚摸着它的脸说,亲爱的,你不回去,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是躲不过的,甚至会丢了性命,更令我伤心的是你肚子里怀有我的孩子,也会一起遭殃。 好的,我回去也罢。一号爬到帅哥丈夫的背上亲着其额头说,我的夫君,你说错了,我肚子里怀的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知道吗? 帅哥丈夫不停地点头,它驮着一号往回走,到了巢穴,继续叮嘱,亲爱的,从今天开始,你再不要出门了,生了孩子之后,你想出去,我陪你。 听你的。一号说着,见帅哥丈夫爬出巢穴,它也追上去叮嘱,夫君哦,你到外面去要早些回,莫让我在家里担忧喔! 帅哥丈夫回过头说,不用担心,我会保护自己的。 帅哥丈夫和许多兄弟都出了巢穴,大都分散行动,以免被人发觉而招来杀身之祸。 一般它们活动都很隐蔽,大都是昼伏夜出,趁主人家的橱室弄过晚餐熄灯后再行动,有的爬上灶台什么的地方吃散落在上面的油污、饭粒和菜渣。各自吃饱了,又带些食物回到巢穴供养其妻儿老小。 这天晚上,帅哥丈夫在龙大发家的橱室里转悠,发现香喷喷的,各种吃剩的菜肴比往常多,抛洒在地上的大都没有扫除,垃圾箱里也倒进去了许多,它知道这一定是龙大发家在请客行事,再听有咚咚锵的锣鼓声,它明白了,就衔着食物带回去给妻子享用,并告诉妻子,龙大发家莫非要娶亲?今天晚上特别热闹,还敲锣打鼓哩! 不可能,龙大发结过婚,他妻子叫叶红娟,我过去世报身为八哥时,她还对我挺好的,我还真想看一看她。一号抱着一小块肉边吃边说。 第二天傍晚,一号吵着要帅哥丈夫陪它出巢,在夜色的掩护下它们伴着墙根从橱房里爬至客厅。 客厅只剩下一男一女,也许就是新郎新娘吧!正紧挨着身子坐在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有载歌载舞的画面,配一种喜庆的音乐。 虽然客人都散了,但是客厅里因为打开了电视仍显得很热闹。 这时候,这对蟑螂夫妇尽管没有被人发现,它们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帅哥丈夫已经和一号散开了,它巴在客厅墙根暗处不动,一号在另一处朦胧的墙角已经看到两个人的背景,那个宽背粗脖子的人,它太熟悉了,就是它的隔世仇人龙大发。 那个身材苗条的女人,从背影看,不是叶红娟,这说明龙大发果然抛弃了他的结发妻子。这其中的原因它不知道,一号只觉得曾经的叶红娟有恩于它,它企图通过蟑螂施毒其食物毒害一下龙大发及其新娶的娇妻而后快,这既可以为叶红娟泄愤,又可以为自己解恨。 一号边想边爬,慢慢地从沙发底下爬出,沿着墙根爬上电视柜,它蹲在柜子的棱角,抬起头,从正面看了看龙大发夫妇,还听到龙大发新娶的娘子问他为什么和前妻离婚。 龙大发说,我受不了,他爱养宠物,把家里搞得脏兮兮的。宠物确实有可爱的一面,可是更有可恨的一面,把屎屙得满屋都是,气味难闻死了。再说我容忍不了的是,我的前妻养宠物,把爱心和精力都转移到宠物上去了,自然就把我凉在一边。 那一年,我的前妻把一只八哥当宠物养,还给我带来霉运,本来有把握当选十佳企业家的,结果落选了,我气晕了,我一回家就把那只养在笼里的八哥抓出来活活掼死了。 一号听到这里,一种与之不共戴天的愤慨油然而生。 它旋即从电视上爬下来,悄然爬到一处墙根下与帅哥丈夫会合。它说,夫君哦,快快和我一起想办法毒死龙大发那个坏家伙。 帅哥夫君点头,即刻领着一号伴墙根爬过客厅门到橱室去,打算爬进筷篓和碗柜施放毒液在筷碗上,让龙大发这对“二度梅”夫妇,吃了中毒生病,乃至丧命。 来到橱室才清楚,要实施这个恶毒的计划简直是不可能,它们在黑灯瞎火的橱室里上上下下爬着看了,不见挂在墙上或放在案板边的筷篓,也不见放在外面的饭菜碗碟,这些东西可能都放进消毒柜里去了。 它们一看靠墙放着一个庞然大物,轻微地颤抖,里面还不时发出嗡嗡的响声,就连棱角边沿都光滑如瓷,根本没有缝隙可以钻进去进行阴谋活动。 一号爬在消毒柜下面,抬头到处张望,最后一筹莫展,只好叹息着说,看来,我们无处施放毒液,这心中的怨怼郁结难消。 帅哥丈夫消极地讲,就算面前的消毒柜有一条缝隙儿,我看也不能爬进去,这家伙不比木质的,里面要么太冷,要么太热,你要是爬进去,就出不来了。 一号惊讶地看着它问,怎么啦?难道害别人不成,还会害了自己? 当然会害了自己。要是你进去了,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闷死。我劝你还是放弃算了,等待时机。 一号明知帅哥丈夫说得有道理,还是不服,它想既然不能在碗筷上施放毒液,那么就在他们家与饮食有关的食物或器具上施放毒液不是一样的吗? 这时,一号看到案板上靠里墙一排放着油盐酱醋什么的,都装在长瓶短缸里,盖子旋得死紧。 它爬到一个长颈油瓶的口子边,那是一个楔进去的木盖,它用嘴拱了拱,那东西像死了一样,木然不动,休想有个缝儿钻进去。 上下窜动的一号却碰到了危险,它头上的一根探视情况的前须,不慎被油瓶底沿积存的粘糊糊的油垢粘住,怎么也拔不出来,如果再使力,一则会有疼感,二则会拉断。 它挣扎不开,吓得哭起来。帅哥丈夫走过去揶揄它,哎呀!我的娘子你想谋害龙大发,现在龙大发家的油瓶先把你害了。 快来救我。一号恐惧地呼喊。 帅哥丈夫爬过去,抱着一号的脑袋朝一侧使劲一拔,嘣咚,它那根长在脑袋上探视情况的前须断了。 现在只有一根了,就好像人的眼睛失去了一只,视力差多了。一号疼得大哭。 哭什么?这还是算好呢。要不你被粘住走不开,万一来人发现了,你小命就丢啦。帅哥丈夫在它身上边抚摸边说。 它把一号拉到回巢的入口处接道,到时候,失去你,我就成了鳏夫啦! 第七十三章 画粉笔线 一号不再哭,嗫嚅着说,太倒霉,我没法图报复了。帅哥丈夫安慰它说,报复的机会总是有的,不可操之过急。 这话倒真的言中了。夏日的一天,龙大发家所在的整个宿舍区都停水停电了。这个情况帅哥丈夫知道后,高兴地告诉一号。 一号说,这有什么的?我们还是拿那个龙大发没有办法。一号打那次脑袋上失去了一根长须,就胆小多了,它摸着另一根长须说,我还怕这一根也失去了。 帅哥怂恿着一号说,你不要消极,这次说不定可以报复一下那个龙大发。 傍晚,天色一暗,帅哥丈夫就携手一号窜出巢穴,径直爬进龙大发家的橱室,它们当然还是藏在墙根下,先观察。 橱室里点着一根蜡烛,光泽昏暗,而且被正在炒菜而移动的龙大发的身子遮盖着,形成一道硕大的身影,时而投影于左墙,时而投影于右墙,使本来就暗的橱室变得更暗了。 这样,即使蟑螂随着墙根走到地面上,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当然,帅哥丈夫和一号都很谨慎,不轻举妄动。当发现炒菜的龙大发短时间离开橱室到那边的卫生间行方便时,它们趁机从墙根爬到地面,发现伴墙放的消毒柜门都是敞开的,里面空无一物,那些碗筷都临时摆放在案板上,一摞摞的。 帅哥丈夫对一号说,娘子哦,报复的机会来了。 只见帅哥丈夫爬上那案板,在那些碗筷上来回走动着施放毒液,一号如法效尤,它不但施放毒液,还将蟑螂屎尿屙在碗筷上。 当听到脚步声从那边传过来,帅哥丈夫和一号机敏地撤到墙根下,继续观察动静。 只见龙大发返回橱室,拿一只碗到锅里盛菜,然后端到外面的餐厅,和桌上原本就有的几盘吃剩的菜放在一起,再叫正在客厅就着烛光看一本休闲杂志的女人宵夜。 那女人动身到橱室拿碗开锅盛饭之前,犹豫着喊丈夫,大发,这碗要不要洗一下。 洗么事?才从消毒柜里拿出来的,再说停水了,想洗也没有水哩!龙大发也拿一只空瓷碗走过来指着煤气灶下的高压锅说,今天煮饭用的是矿泉水,你要洗碗筷,就拿矿泉水冲洗。 那女人说,那就算了。她觉得矿泉水成本太高,也就作罢。正在盛饭时,站在她身后的龙大发还打趣地说,哎呀!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 帅哥丈夫和一号这对蟑螂夫妇藏在暗处,窃笑着议论,龙大发和他的女人现在拿的碗筷都被我们施放了毒液。 一号古怪地说,龙大发手上的那只碗里还有我屙的蟑螂屎,他瞎了狗眼没有看见。帅哥丈夫指着龙大发的背影低声讲,房里的烛光这么暗,他能发现吗?再说你屙的蟑螂屎比药丸还小。 这次达到了报复龙大发的目的,龙大发夫妇第二天下午就相继感到身体不适,最明显的症状是咳嗽、胸闷。 龙大发自恃身体不错挺得住,也不想到医院去,就在城里药店买些感冒消炎药和妻子一起服用,可是没有效果,病情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妻子咳出稀薄泡沫样的血痰,随之他也有这种现象,便慌了,锁上门,两口子一起到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令人惊骇,龙大发夫妻感染了类似鼠疫菌杆。他们分析家里住在五楼,不比乡下的砖木结构的平房,旮旯缝隙多,容易藏老鼠,而楼房把门窗一关,就如同上下左右严封的盒子,没有地方打洞,老鼠根本无法藏匿,当然老鼠偶尔性地闯进来,又旋即溜走的情况也有,但不多。 龙大发把他的想法,跟替他们夫妇做检查的医生讲了。医生说,这种疫情,不一定是老鼠,也可能是蟑螂什么的。 龙大发肯定地认同,因为在家里经常看见蟑螂伴着墙根爬,橱室里最多,特别是一排放置食物及调料的壁柜,紧贴墙面下镶满了瓷砖的地板,其间不免有许多缝隙,人的手指头都难以塞进去,而那状况正好给蟑螂提供了天然藏匿、繁衍的条件,也就成了那些小虫子外可拒敌内可退守的堡垒,甚至成为了它们繁殖养生的活动家园。 龙大发有了这种意识和警觉,十几天康复出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老婆一起到药店买几斤喷洒杀虫剂什么的,带回家就朝橱室里所有能看得见的壁柜缝隙喷洒。 当然行动之前,把壁柜中的食物和案板上的餐具等一切有涉卫生的东西都转移到客厅里暂时放置。 喷洒毒性药剂后,将橱室门关紧,让那药剂浓郁的气味在里面逼它几个小时。你想,藏在壁柜缝隙的蟑螂纵然不出来,也会被毒气呛死。这对于蟑螂家族来说,还真是灭顶之灾。 帅哥丈夫和一号这对蟑螂夫妇做梦也没有想到,它们伺机实施了恶毒的报复计划,最后却惹来了麻烦。 龙大发夫妇在自家橱室喷药剂的那天晚上,它们俩很幸运,之前就爬出了巢穴,又沿着墙根从橱室爬至客厅的电视柜下,希望找些什么食物吃。 那会儿,已康复出院的龙大发夫妇回家了,他们不但在橱室里喷洒了毒性很重,气味很浓的药剂,还在睡觉之前,用蟑螂粉笔在客厅、正房、阳台所有相通的过道上都画了一道道防线,以阻止各个房间可能藏匿的蟑螂爬出来逃逸。 当时,帅哥丈夫和一号,还不太清楚这些,只是发现龙大发夫妇回家了,它们有些惧怕,不敢乱动。 只想趁他们入睡后再活动,未料夜深之际,已然听到这对夫妇在床上打鼾,房子里漆黑一团,它们就爬出来,才爬出客厅边沿,就相继被那画在地上的蟑螂粉笔防线绊住。彼此只爬了几厘米远,就爬不动了,而且感到浑身没劲,昏昏沉沉,再怎么挣扎也爬不动了。 尤其是一号,它哭泣着说,夫君哦,这比我上次被油瓶边沿的油腻粘住脑壳上的一根探视情况的长须还难受,看来我们都会死去。 它的声音哽咽,那绊住其脚爪的蟑螂粉笔线一定有毒,现在让中毒的一号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然它的帅哥丈夫也一样,没有想到这次从巢穴里爬出来,竟然一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第七十四章 毒蚊复仇 第二天清晨,龙大发起床到卫生间解手,在客厅发现两只蟑螂巴在地板上的蟑螂粉笔画线上不能动了,但是用脚拨其中一只,它的脚爪还能微微地动一下,这证明还没死。没死,就让你死吧!龙大发死劲地踩上一脚,顷刻让这只要死没死的蟑螂成为齑粉。 再看一只蟑螂还是一样的,用脚一绊,它的脚爪也是动一下,龙大发感觉它有些特别,脑袋上只有一根须,一般是有两根的。 他就蹲下身子摘起那一根,让这只蟑螂吊起来,然后,他揿燃打火机,将那泼旺的火苗移至蟑螂的身子,直烧得它发出轻微“喳喳”的响声,散发出一股焦煳味,继而体无完肤地掉落在地上。 第二年夏夜,正值六月天气,龙大发在家里很舒适地吹着空调,空调发出嗵嗵的响声,工作到半夜,突然产生故障罢工了。 一会儿房间的空气就热起来,有些闷人,这已是子夜,不可能叫来维修工修复空调,只能等到天亮。而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龙大发躺在铺着麻将席的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家里仅有的一把芭蕉扇妻子拿在手里扇风。他说,把扇子给我扇一下吧。 可是妻子很霸道,不给他,还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首有关扇子的打油诗调侃着: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虽说是朋友,你热我也热。我把第三句末后两个字一改,应该是,虽说是夫妻,你热我也热。 龙大发不和妻子斗嘴,就爬起来坐在阳台上,可是很多蚊子绕着他嗡嗡地叫,时而感觉在脚上,时而感觉在脸上,他一巴掌掴过去,往往着空,反掴着了自己。 他由此非常痛恨骚扰他的蚊子,又从阳台转移到卧室,一向把自己肥胖的身子甩在床上,可是那些讨厌的蚊子还是来骚扰。 他就问妻子,家里有蚊香吗?回答的是,每天开空调,哪想到需要蚊香? 龙大发被折腾得疲惫不堪,来了睡意,就用一件衬衣遮住脸,然后躺下身子,以避蚊子专拣他的脸面下口叮。 他很快就打起了鼾,一觉睡到天亮,遮在脸上的那件衬衣早已缠得不见影子,抬起头看,却掉落在床下面,像一团云絮。 龙大发捡起来之际,感觉脖子发痒,他本能地伸手搔痒,却起了一个小疙瘩。 再走进洗脸间对着镜子看,红如辣蓼,还挺打眼的。 这显然是蚊子咬了的,他用风油精涂在上面杀菌,指望没事儿的。未料几个小时后,也就是中午,他浑身打颤,毒热的太阳光晒在地面冒烟,他却感到寒冷。 妻子只好扶着他下楼,走到路口,叫一辆的士到医院看病。 医生看他的症状就知道,这是疟疾,问是怎么引起的,他也说不清楚,就因为昨夜停电,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浑身冒汗。 医生没有再问,照常例开处方,让其妻子代为付账领一袋子药,有药丸、药水什么的,然后到住院部三楼的一间房的病榻上打点滴。 那个药瓶很大,打两个半小时,才能完。妻子就陪坐在病榻边守护着他。 龙大发因为有妻子陪伴,也就放松,慢慢地睡着了。 药水将近打完的时候,龙大发突然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就这样他醒过来了,病榻还在轻轻地颤动着。 妻子惊问道,大发,你这是干什么呀? 龙大发半天没有愣过神来,睁眼一天,才发现这是医院,然后缓缓地说,我刚才梦见躺在家里被一只蚊子咬脸。 妻子格格地笑着说,难怪你扇自己一巴掌。 龙大发认真地讲,这可不是一般的蚊子,它还恶狠狠地告诉我,说它是上次我们打药毒死的一只蟑螂变成的蚊子,非报复我不可。 妻子听着,微笑的脸颊慢慢地变得煞白,继而武断地说,你这次患疟疾,八成是昨夜在家里被那只蚊子咬了,感染了病毒。 龙大发望着那瓶打剩一点儿的药瓶吊针,竟然感觉身体舒适多了,已经没有开始冷得发抖的症状。 他带着情绪讲,我这次治好出院,就买些高效蚊香回去,只要那只蚊子还敢飞进家里来冒犯我,非点蚊香熏死它不可。妻子轻轻摩挲他刚才在梦中自打一巴掌的脸部说,行啦! 那只蚊子是死去的蟑螂变化的不假,由于对龙大发有一种仇恨的记忆,殒命后又没有像人一样灵魂到阴间喝饫忘汤而忘记往事,故而投生成蚊子还记忆清晰,伺机实施了对龙大发的报复。 龙大发患疟疾治愈出院后,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晚上点蚊香。 蚊香点燃虽然烟雾缭绕,但是并未起到灭蚊作用。特别是这只图谋报复并且得逞过一次的蚊子,姑且称它为毒蚊子,它有前世做蟑螂时被药死的痛苦体验,现在转世成了毒蚊子就已具备较为特别的防范能力。 在晚上,龙大发家蚊香正点着,甚至还没有点着之际,它便避开,一般藏在通风窗口,再浓的蚊香气味飘来也稀释了。 待一圈蚊香烧完,烟消雾散,它便开始偷袭,主要是吸龙大发身上的血。 龙大发纵然是站着或者坐着,毒蚊子都能叮到他的皮肤,并且能够机智的逃生。 原来毒蚊子且有心计,它飞到你的身边嗡嗡叫的时候,不打算叮你,只是侦察,像天空的战斗机一样,只是瞄准目标,再伺机行动。 或者把你调戏一下,嗡嗡地叫着疾速地在你的脸旁绕一圈,然后就安全闪开,而你还没有缓过神,以为它正要趴在你脸上吸血呢,于是你狠狠地抡掌掴来,当然蚊子没有掴着,却实实在在掴了自己一巴掌,你愤怒也罢,烦躁也罢,都随你而去。 毒蚊子并没有作罢,它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欲叮你的时候,是不叫的,而是出其不意地在趴在你脚上,或者后颈窝上等不易立马被人拍打的位置,狠狠地叮一口或者两口,从不叮三口,也就是从不恋战,迅速撤离。 当你有了痛痒的感觉,正要出掌回击之际,它早已逃之夭夭,让你望而兴叹。 就这只毒蚊子折腾得龙大发夫妻没招了,他们的脖子上、脚上,手腕上都被叮成红如鸡血的麻点,有的还起了疱。 一向爱美的龙大发的后妻不知怎么搞的,鼻子上都被毒蚊子叮了,起了一个红疱,她怕丑不出门,应该由自己出门买菜的,都让丈夫出去带回来。 幸好龙大发打疟疾治愈后,在医院开了几盒防治疟疾的药,他们一被毒蚊子咬,就赶紧服药排毒,也就落得个不生病的好处。但这种“好处”,让龙大发夫妇哭笑不得,他们甚至怀疑从商店买来的蚊香都是假货,夜夜点,尽管烟雾缭绕,却就是熏不死蚊子。 蚊子过不了冬天,那只毒蚊子亦然。它不明白,在夏日的一个夜晚,房间里刚才还是酷热难当的,怎么一下子让它冻得身子发颤,连巴住窗帘布的力量都似乎没有了,趾爪渐已冻僵,就要从窗帘布上掉下来。 它叹息着,满肚子疑问,冬天咋这么快就来了?其实她哪里知道,是龙大发在入睡前的一个小时把空调开着,并且开至最低温度所致。 这个时候,毒蚊子根本没有力气飞了,更不用说叮人吸血,它已到苟延残喘的地步,要死了,还没死。 到了睡觉的时候,龙大发的妻子进卧室见白天拢在一堆的窗帘没有拉上,就走过去把它拉开遮住窗户。不经意间,那只趴在窗帘上的毒蚊子“噗”地掉在地上,几乎冻僵的它很快就死了。 它的幽灵像一缕微弱的青烟飘逸而去,它的尸体第二天才被龙大发的妻子发现,当垃圾扫开了。 第七十五章 蚂蚁袭扰 半个月后,龙大发正开着车,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左耳里爬,很不舒服,内心随之产生恐惧,便停下车,在路边拔一根草茎,塞进左耳孔里捣腾,指望把里面的活物赶出来,谁知那活物不但不出来,还在耳孔里钻得更深,让那根草茎捅不到底,就算能够捅到底,龙大发也不敢随便捅。 因为耳孔里越深的部位就越脆弱,越脆弱就越敏感,越敏感碰着了异物就越疼痛。龙大发干脆丢了那草茎,一门心思找医生去。于是,他开着的小轿车又在旷野上徐徐行驶。 这天中午,龙大发的妻子把饭菜弄熟,炒煎煲煮都一并掌勺。歇下来时身子酸麻,很累,想睡,便扶几打盹儿,未料只呼吸数次,便进入梦乡。 忽见一只蚂蚁爬上她白皙的左手,还昂起头,冲着她说,胡洁,你有其名就有其肤哩,还真是洁净,细腻如玉,惹人怜爱,我要不落为旁生,投胎变人了,一定会娶你,你好漂亮,难怪龙大发把他的前妻,也算不错的前妻给休了,原来是为了娶你,倘若我是他,也会弃糟糠之妻而娶你。 胡洁惊诧不已,看着它蕞尔之躯,却不明白,它会说话,还特别了解她和丈夫的那些不宜示人的情况。 胡洁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做梦,被蚂蚁阴阳怪气说了这些话,她浑身不舒服,本能地抡起右掌,朝左手且爬且停的那只蚂蚁拍去,指望拍死它,灭它的乌鸦嘴。 未料哪里拍着那只蚂蚁,她的左手被拍痛了,上面却什么也没有,以为它像掉渣子一样掉在地上了,一看仍是空空如也。 此时,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在说话,胡洁,你打不死我,我就是传染疟疾给你丈夫的蚊子,那次趴在你家的窗帘上,被你家开空调放的冷气冻死了,现在投生变蚂蚁,还想找你丈夫的麻烦,因为过去世,你丈夫和我结怨,还没有了结。 那么你找我干嘛?你去找龙大发。胡洁四顾不见蚂蚁,却又听到蚂蚁说话,胡洁,你也要注意,龙大发的前妻是我要好的朋友,我过去世投生八哥时,她悉心照顾,对我有恩,因为你的出现,把她挤兑走了,我还真为她打抱不平,也想找一找你的麻烦,替她消解心里的怨恨。 胡洁正要斥责它胡说,搁在茶几上打瞌睡的脑袋不知怎么失去了平静,朝下一栽,就醒过来了,才知刚才做的是一场梦,甚感离奇,一摸额头上还沁出细细的汗珠儿,便取纸巾擦了。 又觉自己刚才睡了一会儿,不早了,饭菜都有些凉了,怎么还不见丈夫回家呢?她便来到座机旁拨打电话,话筒里的丈夫怪声怪气地说,胡洁,你知道我在哪儿?我在医院,一只蚂蚁爬到我耳朵里去了,好不舒服,请医生用药水灌它,才把它掏出来了。 哎呀!大发,真是太巧合,我弄好了饭菜等你回来吃,你没回,我就坐在茶几旁,竟然睡着了,正好做了一个梦,梦见蚂蚁! 龙大发在电话那头问,是不是梦见蚂蚊钻进了我耳孔?胡洁说,不是,梦境特别离奇,待你回来再告诉你。 龙大发回来后把蚂蚁钻进自己耳孔里的详细情况告诉胡洁,胡洁也将自己做梦的情境对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然后神秘兮兮地断定说,说不定我梦见的那只蚂蚁就是钻进你耳孔里的那只蚂蚁。 龙大发说有可能,那只蚂蚁已经死了,还不知它再变什么来折腾我们。 胡洁说不怕,我们一个活人,站起来一棵树高,还怕芝麻小的昆虫不成? 此后,龙大发里里外面看见蟋蟀、蛾子、蟑螂等昆虫,只要感觉不直接影响自己,他是绝对不随意用脚踩死或者一巴掌拍死的。 龙大发像是怕无故弄死它们会遭到什么报应,总是熟视无睹地绕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落个闲适自在。 胡洁就不同,自从猜想那只钻进丈夫耳孔里的蚂蚁就是她梦见的蚂蚁后,便对蚂蚁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和愤恨,无论是在室外还是室内,一见到蚂蚁就敏感,就担心它们坑害自己和丈夫,便要先下手为强,总是把它们踩死,还在地上蹂一下,让它们成为粉沫而后快。 嘴里还嘀咕,看你们这些小东西还敢害人么?其实胡洁的猜想也不错,那只爬进龙大发耳孔里的蚂蚁还真是她梦见的那只蚂蚁,准确地说是她梦见的那只蚂蚁的灵魂,它是过去世那只被冻死的毒蚊子变化而来的。 这会儿,那只新死蚂蚁的灵魂还在游荡,本来它想变成一只什么的害虫继续报复龙大发的,却见龙大发有了一些善念,它也就转变了念头,把坑害人的矛头对准了于它们蚂蚁族群不仁的胡洁,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袭扰机会。 那次胡洁乘坐丈夫的小轿车一起到渔场去,途中,时而打喷嚏,鼻涕都出来了,她不停地从身上掏手纸擦。 车子开了一段路,她又想解大便了,叫丈夫停车,她便到路边的树丛里方便。 蹲了片刻,解决了内急,想从身上再掏一些擦那臭烘烘的屁股的手纸,却没有了。想叫丈夫,却看见树丛那边来了人,来不及了,她就顺手揪下一把青草叶往屁股上一抹,心想:即使不太干净,待回家后再用温水清洗也可以。 就这样,她很快就拉上裤子,道貌岸然地走出树丛,看也不看那些上山的人,径直钻进正在路边等候她的丈夫的轿车。 车子尚未开到渔场,她就感觉屁股眼儿发痒,想到可能是使用那把擦拭屁股的青草叶儿时,感染了毒气,却未料到原来是那只死去的蚂蚁灵魂,已变成类似蛀虫的毒素爬上那把青草叶,趁她擦拭屁股眼儿之际,钻进了她的肛门,在那里时不时地捣鬼,所以她时不时地感到奇痒难受,时不时地避着人解开裤子伸手进去狠狠地抠肛门。 可是只能止痒一会儿,屁股眼儿又开始痒,让她很不自在,一则容易失态,二则不便对人说,真是难受死了。 第七十六章 难言之隐 到了渔场,龙大发还没有把事办完,她就催着要回去。正蹲在一边配鱼饲料的侯良山抬头说,嫂子,你平时来这里得少,怎么一来脚跟未站稳就急着要回去? 家里有事。胡洁说了这话,觉得不是理由,马上改口说,不不,是我打喷嚏太厉害,想进城看医生。其实她是想到城里的医药店买止痒药擦身上的痒处。 龙大发把事办完,起身就上车,载着妻子驶出渔场,直接开进城区,在一家医药店门口停住,问胡洁是不是要买感冒药,说我这就带你去买。 因为平时形成了习惯,只要他和妻子在一起,只要是买东西,总是龙大发出钱。哪怕胡洁身上有钱,她也不会掏。 这时,胡洁已打开车门下去,望着也正从驾驶室出来的丈夫嚷道,唉,不买感冒药,买止痒的药,我身上痒死了。她不好意思说身上的那个地方痒,龙大发就随她的,跟她走进一家顾客熙来攘往的药店,胡洁也不知道买什么样牌子的止痒药,便问收银员。 收银员忙不过来,手一指,意思是叫她问导购员。导购员有几名,均在药店里的几列货柜间穿来穿去。 胡洁拉住一位女导购员,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我的肛门痒,买什么药最好? 女导购员向胡洁推介喷洒的水剂和涂抹的膏子,问她喜欢哪一种,胡洁选了一支止痒杀菌的膏子。 女导购员叮嘱她,要是这支药擦完了,还不能止痒,我劝你顶好到医院去看。胡洁低着头想:不就是到野外解手用青草叶子擦了一下身上的隐秘处感染了一点毒气?这药膏子一擦定然会好。 她拿着药膏走到收银处,向站在药店门口东张西望的丈夫叫一声,让他付款后,在这儿等一等,她要解手去。 胡洁拐过一道弯走进女厕所,她蹲在便池上并非排解大小便,而是将新买的一支药膏子打开,挤牙膏样地挤一砣出来,敷在手上,然后伸至身上的隐秘处一点一点地擦,那奇痒难受的感觉立马得到缓解。 她一激动,拎起裤子之际,脚一挪,那放在脚背上的一支药膏滑落下去,不偏不倚掉进便池里去了。她哭笑不得,出来后,只得叫丈夫出钱再买一支。丈夫老大不高兴,嘀咕着她是活泡皮,要是再弄丢了,我是不跟你买的。 胡洁以为买了那支药膏子摸一摸就没事了,未料顶多只过一两个小时后,身上的那个隐秘处又在发痒,她又摸,就这样反反复复,不能断根。 胡洁想起药店女导购员说过的话,要是这膏子不行就要看医生。她找到一家医院作外观检查,那医生是个男的,她挺不好意思,但这是特定场所,又要看病,就顾不得那些。 那男医生叫她到坐诊室左边由一块方方正正的落地布帘隔开而遮住的半截暗室里去,她便去了,不得不把身上该脱的地方脱开,要不医生哪里看得到呢? 这时,那男医生也已跟来,用长柄钳在胡洁发痒的部位捣腾了几下,然后说,上面没有明显的疱肿,只是有些发红,不像痔疮,当然有点感染,问题不大。 胡洁见他收了长柄钳,边穿裤子边说,还问题不大?都半个月了,痒得要命。 男医生说,怎么不早点到医院来求诊? 胡洁苦笑着,随男医生从布帘遮住的暗室里走出来,说哪晓得这么厉害? 男医生给她开处方,让她领了药再过来交待怎么用。 一会儿出去又返回到坐诊室,胡洁拎着一只塑料袋,把里面装的一包药粉、一支药膏和一包白丸子给男医生看。男医生指点着说,这药粉每天早起床和晚睡前各取一茶匙用温开水泡化洗一遍,然后在洗净的肛门上各擦一遍药膏。这丸子是消炎,每日饭前服三次,切记,不要吃鱼和辛辣的食物。 胡洁记在心里,回家后照办,可是十天过后,药物用完了,肛门那儿还是照样奇痒难受。她只好又找到那家医院,还是那男医生当班。她有些牢骚,说怎么搞的,钱也花了,药也用了,就是没有效果。 男医生又叫她到那遮挡着布帘的半截暗室里去,像上次一样再检查了她的肛门,没有发现什么大的病变,依然有些发红。 男医生俯下身子之际,还闻到一股臭味。在潜意识里,他觉得胡洁还挺可爱的,看上去白白净净,肌肤如雪。可就是这么漂亮的女人一股臭味,让她在男医生的心里大打折扣。 男医生将佐助他检查患者肛门的长柄钳子用过后,走到水池边冲洗一遍,仍觉不够,还丢进点燃了酒精的炉子里消毒。 那绿花花的火苗啪啪地叫着,仿佛在嘲弄病人:你身上的病菌多么可恶哦,但休想感染他人,这不就是,我要把你带来的病菌烧死。 胡洁在坐诊室坐等一会儿,男医生给她开一张处方,要求住院三天打消毒吊针,再观察。三天后,胡洁的肛门果然就不那么痒了,可是头有点晕,但不那么厉害。 她料想是不是在医院这几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也就不在意,打算回家后好好休息,说不定精神恢复后,头就不晕了。就这样,她让丈夫开车来接她出院。 半天后,又出现新问题,她的头是不晕了,可是脑顶心,有些肿胀的感觉,她用手轻轻一按,像有一个疱,使劲儿一按,还有点痛。 这是啥问题?胡洁有些慌,扒开头顶的头发让丈夫看,丈夫看不出什么名堂,说我又不是医生,还是开车送你到医院检查靠谱些。 胡洁当然不清楚,最初她的肛门发痒,固然是感染了病毒,但这是什么病毒,她和给她治病的医生都蒙在鼓里。 原来那病毒是曾经坑害她丈夫,也就是钻进她丈夫耳朵里的蚂蚁死去后的灵魂变化来的,本来蚂蚁的灵魂打算继续与她丈夫作对,可她丈夫有些善念,平时看到蚂蚁族群并不有意加害,它便放过了他。 未料,胡洁这个女人却与蚂蚁族群作对,经常见蚂蚁就踩,甚至寻着蚂蚁踩。它就纠集着许多死去的蚂蚁的灵魂报复胡洁。 那次胡洁在野外解手,它趁机将病毒沾在青草叶子上,让忘记带手纸的胡洁一擦屁股就感染了肛门,从此驻扎在胡洁肛门的血液里,繁衍毒素。 那些毒素其实就是极其微小的寄生虫,在吸食她血液的时候,胡洁会感觉痒,吸食得很厉害的时候,她会感到奇痒难受。 当这些小寄生虫饱了肚子暂不骚动的时候,胡洁才感觉舒服一点。可过一会儿,这些寄生虫像少吃多餐的孩子,甚至像从不满足的贪吃的孩子又相继骚动起来,胡洁又有痒感。 这种间歇性的痒,对她形成了一种不小的压力,她烦躁不安又无可奈何,干什么都没有心事,魂不守舍的样子。尤其是肛门那个隐秘的部位痒,在家里倒还可以立马抓挠,要是在室外,附近又没有厕所,那就真是难受死了。 不单是不能把手伸进裤子里搔痒,就连朝下面做搔痒的动作都不宜,这当然是指身前身后或周围有人的情况下,一做动作就会失态。胡洁只好蹙着眉干忍着,在心里说:像这样痒下来,把人都要痒疯。 第七十七章 病妻归阴 胡洁受到痒的折磨比痛都难受,她不得不到医院作检查治疗。这当然有些效果,特别是打消炎杀菌的吊针,连打几天,那些寄生虫就不多动了,那是由于它们吸血的时候感觉不对口味,很苦,这是打吊针的药水进入了胡洁的血液导致的。 这些寄生虫没有被药水杀死,它们只是不多动了。几天后当进入胡洁体内的药水与血液中和了的时候,它们改变策略,不再盘踞在她的下身,而是逆着血液的脉冲结队向上爬,一直爬到胡洁的脑部,让她感到头晕,继而盘桓在她的脑顶心隆起一个疱来,胡洁伸手摸到它,异常恐慌。 到医院检查是脑瘤,要做手术,胡洁所在的地级医院医技不过关,还得到省城的专门肿瘤医院去。 有一天,那些驻扎在胡洁脑瘤上的寄生虫感到极不舒服,先是有饥饿感,继而有灼痛感,小小的躯体慢慢地化成粉末,但它们的灵魂并没有死去。 这个过程是有原因的,胡洁到省城的肿瘤专科医院做了脑瘤切除手术,切除的脑瘤被搁置一边,装在一个冰凉的器皿里,那些巴在上面的寄生虫,甚至做手术时也挨了刀的寄生虫当然不舒服,有岌岌可危的恐慌。 继而这脑瘤已经不再在人的脑部,成为血糊糊的一团独立的个体,而潜藏在脑瘤里的寄生虫,原来长期都吃得好好的,被养得胖胖的,陡然从人体中分离出来,失去了人体血液的充足供养,自然就有饥饿感,再有几个小时或更长时间没有吃的,它们必然会饿死。 可在它们还没有饿死之前,对这脑瘤的切片检查结束了,血糊糊的脑瘤已经没有什么信息采集价值了。医院担心这个带有癌细胞的脑瘤会祸害感染什么,便谨慎地加以处理,最保险的办法当然是把它灭掉,如何灭掉?自然是用火烧,烧成灰。这对于寄生在脑瘤中的寄生虫来说,就有一种难耐的在劫难逃的灼痛感。也是它们寄生在脑瘤中的微生形体生命的终结。 胡洁做了脑瘤切除手术,接着就是化疗,那些价格不菲的进口药物也非常厉害,让那些残留在脑部的寄生虫就像一帮困在山中的土匪,动辄就挨打,乃至丢命。 它们企图在胡洁的脑部再制造一个肿瘤,也就是想再建一个安营扎寨的堡垒,可是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些寄生虫不死的灵魂何曾认输?它们又被一种毒素纠集在一起,就像开会一样,认真听取一个频频致人死亡的病菌魔王讲座。 这病菌魔王以会代训地授给它们抗生素的技能,让一些罪孽深重该死而由于及时治疗未死的仍在苟延残喘的病人,无论采取怎样的吃药打针、做手术等等施救措施,都会失去用途和效果。 那些从胡洁脑瘤中寄生过的寄生虫的灵魂经过培训,又增加了信心,立马又进入胡洁的脑部,把从病菌魔王那里学来的抗生毒技能发挥到极致,让正在坚持吃药的胡洁使用的药物失效,致使她开过刀的脑顶心旁又长出一个由小变大的肿瘤。 这次,丈夫龙大发送她到京城的国家大医院做手术,情况如何?胡洁心里还一直压着一块石头。 胡洁在京城一家大医院再次做过脑瘤切除手术,像前一次在省肿瘤医院切除脑瘤一样,同样要化疗,住院一个多月。 医疗费可昂贵,龙大发没有办法,把周转的活钱都投入进去了,还不够,只有贷款,拿渔场的固定资产作抵押,才筹措些勉强维持妻子的住院费用。 可是妻子的病情并不乐观,一个月后,那个割了脑瘤的旁边又生出几个小脑瘤,这无异于说化疗的药水没有起一点作用,好像还有相反的作用一样,这让医生都慌了,这可是从西洋进口的好药,怎么就没有效果呢? 医生经过抽查,其他同样用这种药的脑瘤患者疗效倒还不错,胡洁却不适应,成为特例,而换上国内的化疗药,胡洁也不适应,医生就一筹莫展了。 医生哪里清楚?是那些要向她索命的寄生虫在捣鬼,它们带着抗生素,再次盘踞胡洁的脑部繁殖细菌,让她无论怎样治疗,都没有效果。 望着成为光头开过刀的脑部还缠着绷带的胡洁那副骨瘦如柴的样子,主持医生顿生怜惜,把目光转向陪伴她的丈夫,然后凑近他、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跟我来。 走出病房,到了拐弯的走廊上,主持医生对跟来的龙大发说,我看你爱人的病,还真的没法治了,再治,无论花多少钱都回天乏力。我建议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回老家去,她想吃什么,你就给她买什么吃,尽到心就行了。 医生,我明白了。龙大发无奈地耷拉着脑袋,他甚至后悔当初不该休了前妻。前妻现在嫁人了,还生了一个儿子,身体健康无病,不像胡洁如此这般命运多舛,连累了自己,这些他当然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不单显得自己没有气度,还会被人谈驳、嘲笑。 第二天,龙大发就给胡洁办了出院手续,直接回到家乡。开始没有送回家去,而送把她进一家当地医院,死马当活马医。可毕竟医不好,到医院的当天,胡洁只喝了些稀饭,其它什么都不肯吃。 第三天只吃了半碗稀饭;第四天,一口稀饭都不吃了。后来都是药物维持,连话也不能说了。 第十二天,连药水都打不进去,医院就动员她的家属给办理出院,回到家里,也就是第十三日凌晨1点13分,她那颗曾经跳动了34年的鲜活的心脏就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胡洁死了,龙大发虽然如释重负,但是欠了一屁股债,特别是60多万元的医药费贷款,到了年终必须偿还,龙大发没有活钱,却又不能违约,只好将自己经营了多年的30亩渔场贱价出卖,才付清贷款。 龙大发毕竟有些钱,他在城区街道繁华处购个两个门面出租给他人经营,自己靠吃租金过日子,平时不摸牌赌博,基本能够维持下去。 但是老婆归阴后,他耐不住寂寞,显得躁动不安,常到舞厅转一转。他根本不是为了跳舞,却是为了找女人,算是找对了,舞厅里有些女人也是抱着找男人的目的到这种场合来的。 尤其一些长相一般又好吃懒做的女人,希望找个有点钱的男人作为靠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作为龙大发总想找位漂亮女人,可是他的自然条件不允许,人已经五十大几,虽然看上去不太显老,但是仔细看,他眼角的鱼尾纹纵横交错,一副沧桑而苍凉的样子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一般过于年轻的女人,不喜欢这种过分成熟的男人,所以他要像以前一样找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就不可能了,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大老板,连那辆开了数年的轿车也作贱价卖了,这样他就没有什么优势,只有降低标准,才有可能处上异性对象,对于自己他心知肚明。 那天晚上他邀约一个长相一般名叫杜鹃的女人和他跳舞,他根本不会跳舞,只是和杜鹃手拉手在舞池转了几圈。 当然杜鹃跳舞还不错,可由于龙大发不会跳舞,踩不准音乐的点子,她也只好和龙大发拉拉手,在众多会跳舞的一对对舞伴婆娑起舞的间隙作秀地转几圈。 这会儿,龙大发面对着她悄声说,小杜哇!我现在一个人过日子,寡淡无味,你能不能给我帮忙介绍一个女人。 杜鹃故作惊讶地说,这可有点难。然后就着忽闪忽闪的舞池的灯光认真打量他,觉得他人高大,形象还不错。 但转念一想,女人很现实,形象好顶个屁用,关键看你有没有钱,会不会赚钱,能不能够养活跟你过日子的女人。 杜鹃试探着问他,要是有个女人跟你,你可不能让跟你的女人喝西北风哦。 怎么可能?我临街有两个门面,原来是几十万购买的,现在两个门面各涨到一百多万元,算起来我现在有两百多万元的固定资产。这还不说,两个门店出租,我不需要做事,每个月租金吃不完。龙大发在杜鹃面前尽量显摆自己的实力。 在舞池里由于音乐声嘈杂,说话都听不太清楚。一曲舞终了之际,杜鹃把龙大发拉到舞池外的楼梯口的寂静处再让他说一遍,然后问他,你要什么条件的女人?多大年龄的?离异的行不行? 年轻的我当然喜欢,可太年轻了不一定看得起我,最好三、四十岁的女人,离异了的也可以。龙大发老实地吐出心声。 那可以,我给你物色一下,你明晚再来舞池,我说不定给你介绍一个。杜鹃抛出话锋,又伸手紧握龙大发的手,显得很激动。 第七十八章 乐极生悲 次日晚上,龙大发按时赶到舞厅,尚在门口就碰见杜鹃,杜鹃朝他古怪地一笑,然后伸手和他握一把。 杜鹃显得大方,没有将手从龙大发的掌心抽出来,而是迟疑一下,反抓住他的手。 上楼到舞池去跳一圈,一曲终了,趁音乐声甫落,龙大发才对她说,杜鹃,你不是说跟我物色一个异性朋友么? 杜鹃点点头,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走出舞厅,一向来到楼梯口,对他说,龙哥,我给你物色的那个异性朋友,对男人的依赖性很强,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龙大发说,那倒不要紧,我这个人一直重视人的长相,当然也不能过分追求,但是你给我物色的那个异性必须对得起观众,否则,就搞不成。 杜鹃向他抛个媚眼讲,就跟我的长相差不多,你满意就谈,不满意就算了。 龙大发飞快地打量着杜鹃,继而表态,像你这般模样,鼻梁毕挺,眉清目秀的,我哪有不中意的?只怕她瞧不上我。 杜鹃扑嗤一笑,抬手轻戳一下龙大发的额头说,原来你还是个色鬼,当色鬼也要有资格。 龙大发问要有么资格,杜鹃说,就看你有没有稳定收入,养不养得起像我这般模样的那个异性朋友。 龙大发又开始显摆,扬起脸说,我不是说过,我有两个门店出租,租金就是每月的稳定收入,我一个人花不完,添上一个女人,只要不抹牌赌博、不铺张浪费、不经常大宗大笔地花钱,一般的吃喝穿戴,是没有问题的。 杜鹃看他说话的神态和口气不像吹牛,便信服地点头。为了证实所言不虚,杜鹃还以那个异性朋友的要求为由,让龙大发带着他出了舞厅,到街上看了他的两个门店。但到底是不是龙大发的门店,杜鹃并不完全相信。 第三天上午,杜鹃又到龙大发那里看了他的房产证,这才完全相信。 龙大发说,杜鹃,我的人你看了,两个门店也看了,都不是假的,你说帮我物色一个异性朋友,到现在还没有露面,该不是假的吧? 哪里会有假呢?我跟你物色了一个异性朋友,等会儿,我就把她带到你家里去。杜鹃说着,还提一个要求,先由她到龙大发家里去看一看。 龙大发说没有问题。随即领着杜鹃到他所在楼房的那个100多平米大的套间。 杜鹃进了套间,左瞅瞅、右瞄瞄,在客厅里转转,又在阳台上走走,最后坐在沙发上望着站在面前的龙大发大发感慨,还不错。 那么你可以在给我介经的那个异性朋友面前多美言几句,也可把她带到我家里来看看。如果谈成了,少不了你一双鞋哟!龙大发这么说,还示意杜鹃坐下来,像是打算要和她好好谈谈。 杜鹃哼了一声,也不坐,双手扶着沙发后背,答非所问地讲,龙哥,我说出一句话来,你一定很吃惊。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话,只想你快些把那个异性朋友带来,我要看一看,倒底么样。龙大发很冷静地表明态度。 杜鹃说,我可以在几秒钟之内,把你所稀罕的异性朋友带来,你信是不信?龙大发回答,除非你是神仙。就算你要介绍的那个朋友在楼下,你叫她上来,也得两三分钟,何况现在我红黑都没看见。 杜鹃哈哈大笑,龙大发问她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杜鹃笑过之后,拍着沙发边沿说,龙大发,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异性朋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要我说明白一点,就是把我自己介绍给你,难道你不满意吗? 满意倒满意。龙大发愣了一阵儿,接道,我就怕打闷棍。 打什么闷棍?杜鹃未反应过来,蹙着眉问。 要我说明白点么?就是怕你的老公发现了打我的闷棍。 老公,什么老公?我已经离婚了,无牵无挂,但是没有正式工作,生活拮据,就想找你这一座靠山靠着,还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杜鹃吐出真言,越说越悲情似的,声音也变得小了。 龙大发当下就牵她的手,看着她说,我这座靠山不算大,你只要你愿靠,就靠吧,我吃啥,你就吃啥!不会让你饿肚子,保管你过得还比较滋润。说着龙大发就伸出双手抱住杜鹃的腰,还闻到她身上的一股香气,不知是肤香还是身上洒了什么香水散发出来的,反正闻起来舒服。 当时,龙大发就抱起杜鹃往卧室去,杜鹃挣脱不开,只好就范,可龙大发不禁事,没有折腾几下,就偃旗息鼓了。 杜鹃蹙着眉讲,龙哥,我今年才37岁,你50多岁,大我10多岁,像你这样子,让我失望。龙大发有些沮丧,陪着笑脸说,杜妹,下次做,我有办法,不会让你失望。 杜鹃心想:你下次也不一定行,因为年纪大了,难道还能够跟年轻力壮的汉子比吗? 但是令杜鹃万万没有想到的,就在第二天晚上,受龙大发之约再次到他家里去的时候,龙大发显得很自信,还是在那张席梦思的床上,龙大发仍然用那条毛毯盖住下身。 杜鹃也不在意,总觉得他的架势还可以,来真的就不行了。杜鹃光出雪白的天体,像美人鱼一样滑溜溜地傍着他。 龙大发没有像上次一样“激流勇退”,而是兴风作浪,她有些吃不消了,便推他一下说,我不就要嫁给你吗?何必发急呢?我会飞得了吗?龙大发已是大汗淋漓,他抓起床边一条枕巾擦着额上的汗说,煮熟的鸭子还会飞呢?我还真怕你跑了。 我会跑么?除非我找到比你更大的靠山。杜鹃说到这里,见龙大发像是若有所思,不那么高兴,就把话锋一转,可惜,比你更大的靠山,我不一定靠得上,人家也不一定让我靠。 如果让你靠,你不就飞了?龙大发这么质问,她无言以对。继而二人又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之后一起到民政部门领取了结婚证书。 当天晚上,杜鹃非常兴奋,自然要求行房事,龙大发却说他太累,明天或过两天再搞说吧!杜鹃却不干,说今天是么日子。 还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打开床当头的抽屉,掏出她的那本结婚证书红红的在龙大发眼前一晃。也许是没有拿稳,那结婚证书从她的指间滑落到地板上。 她正在捡拾之际,龙大发说,好的,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不能让你扫兴。 真是乐极生悲,一会儿,龙大发的身子不知怎么就不动了,推也不动。龙大发开始是用手牮住身子的,此刻他的手肘软下去了,整个身子沉重地压在杜鹃的身上。 杜鹃承受不住,叫喊着龙哥,让他下来,他却像死了一样不吭声,也不下来。 杜鹃感到喘气都困难,挣扎着拱开龙大发肥猪样笨重的身躯,自己娇小的身子才得以脱离令人窒息的重压。 杜鹃喘一会儿气,再叫龙哥,龙大发不回应,便伸手用力搡他。心想:怎么一会儿就睡着了,但听不到龙大发的鼾声。 她忽然有些紧张,将两个指头伸到他的鼻孔下一试,没气了,再侧过身子就着一直亮着的壁灯光线看龙大发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都变大了。 杜鹃确认龙大发死了,惊骇得尖声大叫,麻利披着衣服下床到盥洗间草草洗了身子,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在楼梯口大叫——死人啦!死人啦! 第七十九章 邂逅鬼妻 这时,楼对面和楼上楼下的住户大都相继开门,出来的人自然拥至龙大发家五楼的门口,他们不太认识杜鹃,但猜想她一定是龙大发继第二个妻子胡洁死去之后,娶来的第三个妻子,无不惊讶地争相问她,谁死了? 杜鹃不说话,半扪着泪流不止的脸,又腾出一只手来朝敞开门的房间里指。 一个妇女先进去了,见她站在客厅里警觉地察看着什么,也已跟进去的杜鹃就将她引到卧室。 由于壁灯不太亮,杜鹃揿亮电杠,满屋子亮灿灿的。那妇女见床上的龙大发光着身子,下半身由一件毛毯斜盖着,眼睛大睁着一动不动,那样子看上去非常恐怖。杜鹃指着龙大发的身子说,他没气了,我刚才用手试了他的鼻孔…… 那妇女有些惧怕,更有些疑惑,见龙大发是裸着身子的死相,就断定他死于行房事。 行房事怎么会死呢?那妇女毕竟觉得自己是异性,不便于拢去揭开那条斜盖着其下半身的毛毯察看情况。 这时,陆续进来了许多人,男女都有。杜鹃不停地哭着解释,我是龙大发新娶的媳妇,只是没有请客吃酒……未料出了这等事。 她不便把过于敏感羞耻的行房事的细节说得太清楚,只是将他们才领到的两本红封皮结婚证书拿出来,向大家证明自己和龙大发是合法的夫妻关系。有的人还从杜鹃手里接过那本本儿看,传看了几个人又还给她。 那妇女却不看,把几个人拉到一边嘀嘀咕咕,然后有人公然说,要报警,千万不能破坏了现象。 显然有人怀疑龙大发被人谋杀,也怀疑那两本结婚证书的真伪。有人打量着陌生的杜鹃,私下议论,看这女人好像只有三十来岁,一副妖姬相,而龙大发五十多岁了,相差十多岁,说不定这个女人想谋杀龙大发之后以妻子的身份继承他的遗产,龙大发前两个妻子又没有跟他生一儿半女的。 十分钟左右,赶来了三位警察,他们走进卧室,仔细观察。其中一位警察伸手把斜盖在龙大发尸体下身的那条毛毯揭开一看,又连忙盖上。 此刻,杜鹃站在床边不停地哭,流着泪向警察介绍自己是龙大发的妻子。 那位警察很冷静,看了杜鹃一眼,就叫围看的一帮邻人到门外去,他关上卧室门,向杜鹃问明情况,还不时蹙眉,心里悬起一个疑问:男女亲热也能死人?这有点不合逻辑,其中必有原因。 但从杜鹃这里再也问不出其它原因了,他让杜鹃在几页作记录的材料纸上签字,并拿出红印泥,让杜鹃蘸着在材料纸按了手印。 另一位警察拿出照相机对着死者拍了几张照片,还掀开那毛毯,露出死者的下身来,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又将毛毯盖住他的下身。 还有一位警察戴着手套,把死者大睁着没有闭合的眼睛上的眼睑翻开看,像是要从气色上找出死因。 这会儿,那位作笔录的警察叫杜鹃要配合他们警方调查,不要擅自离开,要保持联系。 杜鹃心想:龙大发就是这么死的,要说有原因,他就可能有病,否则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那位警察吩咐杜鹃给死者穿好下身的裤衩和裤子后,戴手套的警察则把死者的尸体翻过来翻过去作检查,分明要查找一下,看有没有哪儿存在暗伤。 继而又将死者从席梦思床上拖下来,摊在卧室的地板上,继续翻看死者的尸体,像是不查出真正的死因不罢休。 那位作笔录的警察把笔录材料放入一只黑皮袋后,就打开卧室门,看见外面一帮邻人还三三两两的站在那里,他就拉着一个人悄声问,龙大发,最近有没有与人结仇?那人说,不清楚;再问另一个人也是摇头。 那位警察就在客厅、饭厅、橱室和阳台,仔细察看一遍,最后通过盥洗室进入卫生间,发现靠墙角的纸篓里有三个伟哥牌壮阳药包装盒和一团手纸混杂在一起。 那盒子都是空的,盒子正面还有一幅外国裸男抱着外国裸妞亲热的淫画。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死者生前服用过量的壮阳春药而发病暴毙的呢? 那位拍照的警察也过来了,他拍了几张照后,捡起一个伟哥牌壮阳药空包装盒看了又看,之后带出去检查,发现那上面有死者的指纹,这说明死者与这个盒子接触过。据此可推断死者在生前服用了过量的这种壮阳春药。 那位戴手套的警察是个法医,他就地对死者进行解剖。结果发现死者胃液里的确有过量的伟哥牌壮阳药成分,很显然龙大发是中毒而死的。 这种在亲热过程中死去的人,专业的叫法为“腹上死”。 这个结论可以说帮了杜鹃的大忙,还了她难以洗清的清白,要不,许多人都会怀疑龙大发死于她的谋杀。 龙大发死后,其罪魂被勾使押到地府受审。阎罗王斥责他为风流鬼,本来还有20年阳寿,只因过于沉湎女色,故削禄减寿丧身,成了短命鬼。 虽然龙大发的死不算自杀,但是这无异于自杀,食过量的春药丧命,其罪孽与自杀者等同,故而打入枉死城。 要超生须找到替身,可是风流而死的短命鬼,阴间有规定,不像其他吊颈、跳水或跳楼等自杀者,死后可以找替死鬼。未找到替死鬼之前,每七天一个周期地循环式经受一次死亡时的痛苦,如吊颈者再吊颈一次,其它也一样,生前是么样的死法,就再么样地死一次,直到有了替身超生为止。 如果找不到替身,就等到正常的阳寿尽了为止。有的要是没寻短路,可能还有10年、20年或更长的寿命,都必须达到寿限才能超生。 像龙大发这样风流而死的短命鬼,不需要每七天一个周期地循环式死一次,因为他这样的死,应该是幸福的,地府铁定的律法,不可能让这种好色之徒的灵体重温那种下流的幸福,那么他必须等到阳世的寿限过完之后才能超生。 在枉死城关押着,像阳间监狱里的犯人一样,也有放风的日子,特定的情况还可以请假外出几天或几个月,但假期到了就得不请自回,否则阴间官员就会将其就地缉拿证法。 轻者鞭笞受刑,重者往死者打,让你在阴间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而鬼之死,会降为更劣等的微生动物,如臭虫、蚊蚋和蠓子等。 龙大发在枉死城里服刑还是守规矩的。有一次,请假三天,他和几鬼伴在丰都城里游逛,忽然被一个熟悉的女声叫住。 他回头一次,不是别人,正是第二任妻子胡洁,胡洁是患脑瘤医治无效去世的,龙大发一愣怔就记起来了。他见胡洁满脸笑容,问她怎么在这里?又怎么这样高兴。 胡洁说,我在丰都城想找一处时尚女妆专卖店购一袭时尚外套穿穿,不想在这里碰到你。我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后天我就要投生一个富户人家做千金小姐,我能不高兴吗? 你不是要找替身吗?龙大发很羡慕地盯着她问。 不需要,我是病死的,又不是自杀的,要找什么替身?胡洁回答完后,又问龙大发是怎么死的,阳寿不会这么短吧? 龙大发哪好意思讲出自己蒙羞的死因?就遮面子说,我也50多岁了,只有这长的阳寿,么办法,还不知几时能够超生。 第八十章 应聘卡壳 胡洁看着他郑重地说,龙哥,本来我不该死得那么早的,是因为过多地虐杀蚂蚁之类的虫豸,它们死后成群结队到地府具状,阎王爷就削减我的寿命,准许死去的蚂蚁变成蛀虫钻进我的皮肤,开始从我的肛门进入,让我发痒难受,后来进入我的脑部,变成脑瘤无治而死。 说到这里,她微微颔首,语音听起来有一种酸楚的味道,我病逝的过程你是清楚的,至于有蛀虫加害于我,你不清楚,我当时也不清楚。我发誓日后投生为人后,决不坑害小生灵,还要爱护小生灵。 龙大发听她如此说话,却有恍若如昨的感觉,看胡洁美貌不减阳世,他有些动心,真想走近她与之牵手、相续前缘。可是这个念头一起,就感觉头痛,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胡洁和龙大发说话,旁边一个鬼伴冲着胡洁笑道,你想得挺美,超生之前都是要喝饫忘汤的,一喝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忘记,包括你说过的话,你的心性,你就变得浑浑噩噩了,到时候又是另外一个人身,你会记得你曾经发过誓,不坑害小生灵,还要爱护小生灵吗? 胡洁一眨杏仁眼,浅浅地一笑,像是认同这种说法。 龙大发见胡洁欲走,赶忙绕到她面前,用依恋的眼神望着她,拱手道,胡妹,恭贺你投生到善处。如果有缘,我下辈子还愿意和你……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胡洁就抢白,不可能了。 胡洁转身走去,那玲珑身段还是那么楚楚动人。龙大发望着她走向车水马龙的街道,虽然非常繁华热闹,他却无心赏玩,只看着胡洁的背景慢慢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 胡洁提到,她是被蛀虫加害而长脑瘤死的。可胡洁死后,她的遗体被送往火葬场焚烧,而她的脑瘤,这可恨的脑瘤也就烧成了灰,寄生在上面的蛀虫当然也随之烧死成灰了。 阳世间向来流行着一种说法,叫做物质不灭。这里的物质应指一种灵魂,可以说蛀虫的灵魂像人的灵魂一样不会消失。 世人有所不知,人之外的旁生,诸如虫豸之类要在畜生道中轮回500世才能投生最基本的善道——人道。 正好那条蛀虫随着胡洁遗体在火葬场焚化,它以前在畜生道的轮回中死去的次数已累计499世,这一次被烧死刚好满500世。阎罗王便要依阴法恢复它投生人道的权利。 在投生畜生道之前,它其实就是人,准确地说是一个恶人,恶人死后灵魂自然就落在恶道。 现在它从恶道出离,十殿转轮王让它归附当初作为恶人的灵魂,当然当初这恶人的灵魂经过了500世生死轮回的改造,就应该像牢狱中的罪犯一样,刑期一满就该释放出来。 那蛀虫死后,经十殿转轮王核对其过去世为人身时的业力,发出投生帖,让其投生在沿海地区一处渔村的一户贫困家庭,取名费多能。其父叫费时吉,其母叫应可秀。 费多能这个名字倒不错,可是名不符实,有人避着他及家人称他为费寡能,这就慢慢地成为他的诨号。 其实这个叫法,也有来头,就说他发蒙读书吧!读了三个一年级,还不能升到二年级,成绩特差,学校没有办法,就破例让他直升二年级,可每次考试,100分的试卷,他顶多得个八九分,老师和家长都感到头痛。 随后又不看成绩,破例让他读三年级,又读了三年,照样赶不上同班级水平,而且所学课文也越来越难,他学不进去,也就不愿意读书了。父母要他跟在班里混,他觉得混不下去,就经常逃学,最后就只好辍学在家,帮着父母做些体力粗活。 渐渐地,费多能长大了,见许多青年都外出打工,他也跟着出去,可找到几家工厂,没有一家聘他,原因简单,他既没有文凭,又没有技术专长,而且与人交谈,由于心里有些发慌,就结结巴巴,被人瞧不起。 费多能当时已经18岁了,人也长得比较帅,照说找个工作比较容易,可到了他这里却有难度。 那次出门找工作几天,家里给他的钱都花得所剩无几了,他又不好意思回去,再跟着父母亲在乡里做些粗活,但不回去又不行,身上没钱买吃的、找住的,就要饿肚子、露宿在车站码头,这可不行。 费多能在一座陌生城市孤独地走着,极其沮丧。正抬头之际,看见一个老妇人扫街,灰扑扑的,他站在一边,抬手招呼老妇人过去,问她,阿姨,我出来几天了,找不到工作,唉,我愿意扫街,你能不能介绍我扫街? 老妇人把头上扎着的头巾一拉,擦一擦蒙灰的额头,对他说,小伙子,你这么年轻,人又长得清秀,拿得下面子,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 我愿意做。费多能矜持地说。 老妇人将那头巾再扎在头上,看着他问,你谈过女朋友吗? 费多能摇头,还腼腆地侧着脸。 老妇人接道,想做这种事当然不错,但是你要有心里准备,扫马路的小伙子找女朋友都难呢! 我不考虑那些。阿姨,你跟我介绍就行了。费多能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说。 老妇人浅浅地一笑,指着马路北面一幢大楼说,那里是环境卫生管理局,正在招扫街工人,不用我介绍,你自己找去应聘吧! 费多能一看,那里确有一幢大楼,他向老妇人道了谢,就穿过马路走过去,找到环境卫生管理局办公室说明来意,办公室的人带他找到人事股,人事股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费多能一进去就说,我是来应聘环卫工人的。 未料那个男人认真打量他,缓缓地说,你来应聘我们很欢迎,问题是最近局里出了一个新规定,年轻的未婚男女暂不招聘。 为什么?费多能觉得满有把握可以应聘,却没想到卡壳了,他疑惑地望着那个男人问。 很简单,年轻人做这种事没有耐性,前不久我们一连招了几个年轻男女扫马路,可是还没扫到三日两早晨,就不干了,拍屁股走人,打乱了我们的工作计划。我们吸取教训,再招聘人扫马路就作出硬性规定:要求扫街的人,至少要干一年,不能搞短期行为。 那个男人的解释,让多费能明白了他们的顾虑,他仍不死心,坚定地说,你们相信我,我决不会只干三日两早晨,我愿意一直干下去。 前几个来应聘的年轻人也这么说过,可是最后的结果么样呢?那个坐在男人对面的女人发话了,表示对面前这个陌生的小伙子也不相信。 费多能想打赌,说他如果要是搞几天就跑了,愿意接受怎样怎样的处理。 他们不听,也不感兴趣,仿佛这些话都是多余说的。 那个女人又补充说,我们现在有新规定,年轻人来应聘扫街可以,必须先交押金2000元,然后签合同,满了一年之后,这2000元押金再退还,免得年轻人进来搞不了几天就跑了。这个规定出台后,年轻人来了干几天跑了可以,这2000元押金也别想要了。 说到这里,那个女人盯着费多能,用中规中矩的话“将他一军”,你真想来应聘扫马路的工作,就先交2000元押金吧!这是对你的约束,也是对我们城市保洁工作的保障。 我哪有钱?费多能两眼翻白,摇着头溜了。出门不远就依稀听到对他的议论:我说吧!搞真的,这些年轻伢就退缩…… 第八十一章 不见不散 在这座城市北街的一条巷道里,有一桌人正在搓麻将,他们全神贯注地砌筑各自的“长城”,企图攻守自如,旗开得胜。 其中一个微胖的女人“胡”了牌,她紧绷的脸上立马浮出一丝得意。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觉得烦人,没有接,而是把手机拿出来挂断。 一会儿,手机又响,赢了一局牌进了钱的她很欣慰地拿起手机接话,听到对方说,喂,你家里是不是招保洁工。 是呀!微胖的女人反过来问,你是不是要应聘?对方说,不错,到哪儿找你?微胖的女人说,你走出北街到梅林新村2栋3单元5楼的左边那个套间的门口等我,我在外面等会儿回来。 对方叫她再说一遍,记清楚了,就从电话里约定,不见不散。 那个打电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四处求职碰壁的费多能,他从环境卫生局大楼里出来后,心里非常郁闷,漫无目的地走到北街口,看见一根电线杆上贴一张招聘家庭保洁工的广告,就记住了电话号码,找一处电话亭拨打两次,终于拨通了。由于接话的是个女人,费多能越发感兴奋,再加上那个女人还爽快地告知其家庭住址,这让他更想去试一试。 费多能按图索骥似的找过去,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候,到了中午对面右边那个套间的主人回来了,正在开门,费多能便指着左边的套间房门问道,这户人家是不是招聘保洁工? 那人奇怪地看一眼费多能,好像不太相信这么一个年轻伢是来应聘保洁工的,他点点头,就进门了,并合上门。 费多能问了一下才放心,自己到底没有找错地方。 约莫过去了两个小时,已经是下午了,对面套间的主人出门看见费多能还在这里等,投去同情的目光赞许道,你还蛮有耐性呢!我告诉你,你不在这里等,对面房间的那个人姓杜名鹃,人家都叫她杜鹃嫂,麻将瘾足,这会儿可能在北街的一条巷道里和人打麻将,你最好到那里去找她,要不,在这儿等,还不知她么时候回。 费多能点头,心里又觉得这样去找杜鹃嫂不妥,即使找到她,在打牌的场合谈这种事也不合适,杜鹃嫂也不一定有心情谈,还是在这里等吧!反正这是她的家,她总会回家的。 那人见费多能还站在杜鹃嫂家门口不动,就自个儿下楼了,下到四楼楼道口还转回头用怪异的目光扫视他一下,像是觉得费多能犟着性子等人不可理喻。 傍晚,费多能终于等来了杜鹃嫂,一个五十来岁,微胖的女人,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也许由于肤白,不见皱纹的缘故,她的一颦一笑还是那么美,不乏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味道。 杜娟自多年前,龙大发在她的“腹上死”后,一些有意于其美色的男人都不敢娶她,都认为她克夫。 自当年警察把龙大发的死因弄个水落石出后,一些人将此作为饭后谈资,并将所谈内容进行总结提炼,最后传出这么一个恐怖版本,说要是龙大发只将杜鹃当个情妇玩玩,说不定他不会死,就因为龙大发和杜鹃领了结婚证,成了夫妻,杜鹃八字硬,才将他克死的。 这么一传,最初就是想她心事的男人都不敢碰她,怕被克害;胆大的敢碰她,却觉得在冒险,但是冒险者需要有所保险。 一个认识杜鹃的肥胖男人,是个光棍,曾在街上碰见她,故意用脚挑她一下,还露出一张猥亵的笑脸。 杜鹃当然明白,但瞧不起他。要是以往,杜鹃会责斥这个肥胖男人,甚至警告,你要是再敢骚扰,我就报警。 这次,杜鹃的态度变得暧昧,这是有原因的,自龙大发死后,几乎就没有男人缠她,即便她浓妆艳抹,打扮靓丽也无济于事,她感到寂寞。 眼下,这个肥胖男子给她机会,就好比一个烟鬼,素常抽惯了高价优质烟,一段时间没钱买了,低价劣等烟也得抽,起码可以止瘾吧! 就这样,杜鹃向肥胖男人抛了一个媚眼,也就是给他一个信号。肥胖男人当天就偕杜鹃到旅馆开房,一场“皮肉战”后,驱散了杜鹃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积存的寂寞和苦闷。 她对这个肥胖男人改变了印象,也改变了自己的观念,觉得他不中,还中用。 这个肥胖男人害怕重蹈龙大发于杜鹃“腹上死”的覆辙,便说,杜妹,我经常和你温存缠绵可以,调剂一下生活,但是我不能娶你,我过惯了独身生活,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其实,这个肥胖男人把此话说出来,就像无形中抓住一条生命的保险带一样,免得像和杜鹃做了夫妻的龙大发一样行房事时乐极生悲,撒手人寰。 杜鹃当然不强求,慢慢地又有其他男人逐腥而来,但都明确表示只是玩玩而已。有时候不是玩身子,而是玩牌。久而久之,杜鹃玩麻将牌也上了瘾,就连自己吃过的饭碗和换下的衣服都懒得洗。 由于她算有钱,龙大发死后,那两个门面的出租收入,还有一些资产都属于她的,完全可以满足她的消费。 人的生活优裕了,就会变懒,懒得收拾家务的杜鹃就请人写一个招聘家庭保洁工的广告,几天都无人问津,未料到第6天接到一个电话,有人愿意应聘。 但当时正在牌桌上,她赢了钱,走不脱身,从电话里答应出来与应聘者洽谈的,却因粘在牌桌上就耽误了事。 傍晚,她把所赢的钱又输光了,才走出北街麻将巷,回到梅林新村自家楼房,走到四楼楼道口,就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在上面。 一问,才知道是上午向她打过电话的男人,她没有想到是个小伙子,还挺帅气的,便用质疑的口气问他,小伙子,做家庭保洁工,你吃得消吗?费多能不停地点头。 杜鹃是个重外表的女人,对他第一印象不错。接着边拿钥匙开门,边和他说话,问了姓名又问年龄,知道费多能只有18岁时,她在心里说,这个伢儿可以做我的儿子了。 一会儿,就进了屋,杜鹃想起自己让他等了许多,感觉对他有些残酷,便说,太对不起你了。 她想现在对他热情一点,又是倒茶又是递糖果,以期弥补白天打牌时对他不公的过失。 费多能不以为然,只想问她,能不能订一个合同,谈一谈在这里做保洁工的月薪,但是插不上话。 当杜鹃倒茶递糖果时,他接过来放在茶几上,嘴里说,阿姨,别太客气。 话没说完,想接下来说,我是来应聘的,你应该把我当工人对待,我毕竟不是来做客的。当然接下来他就会把话绕到在这里做保洁工怎么签合同的事儿上来。可是这么多意思,根本没有机会表达。 杜鹃听他说别太客气,就像受到暗示或鼓舞,越发变得客气。 只见她将费多能放回茶几上的糖果摘起来撕掉上面包装的花纹纸,将金黄色的糖粒儿塞到费多能嘴边。 他不好意思张开嘴,杜鹃便用半要挟半聊侃的话说,你是不是想在我家里应聘,想应聘就吃了这颗糖再说话。 第八十二章 受宠若惊 费多能只好张开嘴,杜鹃立马将那颗金黄色的糖粒儿塞进出,像播下了一颗不久就可以开花结果的种子,她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笑纹。 费多能被动地嘬着糖,感受着甜蜜,然后不敢正眼看她,因为杜鹃盯着他看,感觉得到,杜鹃是很喜欢他的。 他瞟她一眼说,阿姨,能不能跟我订个合同?杜鹃没有回答,像是有什么心事,费多能接道,订了合同我就走,明天带些换洗的衣服再来。 小费,现在天这么黑了,你不走,就在这里住。杜鹃说着,还拿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大团结,递给他说,小费,给你一百元,你在我这里做保洁工,帮我刷刷洗洗,包吃包住月薪1000元,现在先付你这么多,还有900元到月底付清,不必签合同了,又不是公家单位,搞得那规矩,随便一点吧! 其实,费多能也是说的一句半真半假的话。这么晚了,他家在乡下,现在也没有回乡下的车了,要是出了杜鹃家的门,他就打算在火车站候车室呆一晚上,明天早晨再乘车回乡下带些必要的行李来。 当看到杜鹃把100元钱塞到他手里时,又听到她说,让自己在她家里住下来,他简直受宠若惊,嘴里衔着未嘬完的糖,期期艾艾地讲,阿姨,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当然应该对你好。杜鹃边想边说,你像我的弟弟,我就把你当弟弟看待。 阿姨,这么说,我应该把你当姐姐,叫你就得改口了。费多能心里单纯,么样想就么样说。 杜鹃变得激动,顺着费多能的话说,所以姐姐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 说到这里,杜鹃让费多能坐在沙发上,并打开电视让他看。自己则把围腰一系,对他说,费弟,你饿了吧?我到橱房弄夜宵去,熟了再喊你吃。 费多能麻利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杜姐,让我来弄吧,你就坐在沙发上享享福,也好让你考察一下,看我会不会做事。 不用,不用,就算你今天应聘,头次来,我也得把你当客对待。你坐,你坐。杜鹃的客气话在费多能听来很不自在,他坐回沙发,内心还沾沾自喜地想:莫非我真的像她的弟弟?莫非她真的把我当弟弟了? 电视里的节目是一个情感故事,配音的调子温馨而浪漫,费多能没有心情欣赏,只关注杜鹃对他的反应。 杜鹃见他坐在那里很听话的样子,朝他妩媚地一笑,就从客厅绕到橱房里去了。她在北街巷子里打牌,已经吃过,因为管场的东家备了晚饭。 眼下,她纯粹是给费多能做夜宵。动炊时,心里暗想:我哪里有弟弟?说你像我弟弟,只是瞎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对费多能第一感觉好。 杜鹃向来有些好色,年轻时,因为好色还吃过亏,她喜欢上一个靓仔,姘居很久,怀过几次孕,刮过几次胎,终未修成正果而成为俊男之妻。 原因是靓仔不务正业,有几次与一帮烂仔不知从哪里弄来民警制服穿在身上冒充民警外出抓赌,尽管均在晚上进行,还是被人识破其中有诈,一举报,都抓进号子。她的靓仔判了三年,还没有出牢房,就已病死。而她落下一个不能生育的后遗症,后来谈对象,都告吹了。 父母气得不理睬她,她也无脸回家去挨训,就一直缠着比她年纪大长相差点的男人玩玩,吃喝也就不愁。 未想到,她这种靠卖弄风骚的混角儿竟然走狗屎运,缠住了龙大发,让龙大发玩得快活,一激动就和她拿了结婚证,龙大发一死她就继承了遗产…… 她一边古怪地想,一边古怪地笑,很快就弄熟了一碗面条,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叫费多能吃。 费多能用筷子一扒,里面有两个荷包蛋,他好像听到大人说过,打鸡蛋招待客人不能是两个,这样会让人联想到男人下身的两个圆圆的像鸡蛋的东西,有骂人之嫌。虽然两个蛋不会说话,但是人一看就明白。 费多能对此有些敏感,他搛起其中一个荷包蛋说,杜姐,你吃一个。杜鹃说,是专门给你打的两个鸡蛋,好事成双,你全吃掉,是杜姐的一番心意。再说我已经吃过夜饭,不想吃了。 听她这么说,费多能既感动,又无话可说,尊敬不如从命,他也真的饿了,数分钟都把这碗里的东西吃个精光。 杜鹃很快给他递上一盅热茶,对她的客气,费多能感到不安,倒觉得事情颠倒了,应聘的费多能作为雇员应该精心照顾雇主的,眼下却是雇主在精心照顾雇员。 尽管杜鹃说过是头一次,他还是这么拘谨地想。又见杜鹃笑盈盈地拿起遥控,把电视的声音调高,像是故意愉悦他的耳朵。她还说一声,小费,看看电视。 电视播放着暧昧的音乐,荧屏右侧时而闪现四个字:少夫老妻,这是正在播映的影视故事名。此刻出现的是少夫吻老妻的镜头。 费多能故意把头偏开,不好意思看。杜鹃却说,人要开放一点,看一看,学习一下,会有好处。 费多能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他还真的不好意思,虽然点头被动地赞许,但是看这种色情镜头还是不够大胆、主动。他回避似的地瞟一眼杜鹃,杜鹃却冲着他说,少夫老妻的情况现实生活中多呢! 少夫老妻电视剧看完后,电视里正在播放广告。杜鹃仍客气地对费多能说,你坐一坐。遂起身离开沙发,费多能感激地看着她那满是笑容的面孔,仍然点头。 杜鹃往盥洗室去的脚步声和她弄着打开马桶冲水的响声都能够听得清楚,尽管电视里广告音乐此起彼伏,也没有碍着费多能敏锐的听力,其实他哪有心事看电视?他把注意力都高度集中起来应对杜鹃。 这会儿,盥室里的水声小些了,而杜鹃没有出来,费多能一听就知道,她在里面洗身子。 再过一会儿,杜鹃出来了,随着还有一股脂粉香味飘逸出来。 但是杜鹃没有立马回坐到沙发上挨着他看电视,而是朝卧室走去,在里面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翻找什么东西。费多能不想关心这个,而自己的念头偏又不自觉地惦记着。 片刻,眼望电视荧屏,却又心猿意马的费多能突然听到杜鹃叫他过去一下。 他起身走过去,只见杜鹃拿着一叠衣物说,小费,你到卫生间的卫浴池里洗一洗,也好休息,现在不早了。 费多能一边点头一边接过那衣物,他翻看了一下,这叠衣物就是一条半新不旧的蓝裤衩和一件红背心,还有一条花毛巾。 他想:杜鹃肯定有男人,这蓝裤衩和红背心都是男人用品,这让他潜意识里有些畏惧,要是她男人从外面回来了呢?会容得下她聘一个男性保洁工吗? 有了顾虑,费多能就婉转地问,杜姐,你的先生到哪里去了? 你不管。杜鹃一阵惊诧,旋即镇定下来回答,我先生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一年两年都不会回来。 费多能听了此话,内心稍安,他哪里清楚?这些衣物是和杜鹃才领到结婚证就在行房事时死去的那个男人的遗物。 要是清楚这些情况,他把这衣物拿在手里,心里会莫明其妙地产生一种压抑,甚至他根本就不会来这儿应聘保洁工。不清楚好,现在费多能心里对杜鹃只有感激的份儿,没有负念头。 杜鹃见他走进盥洗间、卫浴池于一体的卫生间之后,就听到哗啦啦的放水洗浴声。 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内心里却骚动不安,好久没有见过汉子,眼下老天垂怜于我,把一个俊美的小伙子送进家里来了,一定要把握机会哦! 这么想,她就异常激动,当然也有一丝理性让她作如此考虑:费多能很腼腆,不主动,自己是一个有着丰富男人体验的半老徐娘,一定要主动。她转动着眼珠子,心里就蹦出了一个接触费多能的点子。 第八十三章 回心转意 费多能洗完澡穿好蓝裤衩红背心从卫生间里出来,在客厅灿亮的灯光照耀下,觉得有点露,有点不好意思,正要将拿在手里的外套再穿上去,还做了一个动作,被杜鹃看见了,便说,不要穿,反正不早了,等会儿就休息。再说你在外面跑风尘仆仆的,外套会有灰尘,就不穿了,你放在一边,准备换洗了。 费多能说,我没有换洗的衣服,要换洗就明天回家去拿。看到杜鹃走过来,纵目浏览他的身子,费多能有些害羞地偏过头,甚至对自己洗完澡没有及时穿上外套而产生了悔意,之所以没有穿上,也是因为怕脏了刚洗过的身子。 正迟疑之际,忽然听到扑腾一响,抬头看时,杜鹃不知怎么一步走滑,摔倒在客厅的沙发后面。费多能连忙走过来弯下身子拉她起来,未料杜鹃一站起来就伸开柔软的双臂紧紧抱住费多能的身子,嘴里喃喃地说,小费,不,费弟,能遇上你是一种缘,我很惜缘。 费多能却推开她的双手说,费姐,我很尊重你,但是我不想越过界限。 杜鹃为自己的浪漫或轻浮的举动不被接纳而感到尴尬,继而有些羞愤,她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朝木鸡一样站着的费多能说,对不起。 随后,她走过去关了电视,对费多能说,你就睡沙发吧!她自个儿走进卧室,把门一掴,就把自己丢在床上。 她很郁闷,刚才摔倒是自己故意佯装的,是想借此机会零距离缠住费多能,哪知那家伙不解风情,她越想越气,抱着枕头,很不甘心地翻动着。 她哪里睡得着,磨蹭了好大一阵,觉得自己既然主动了,就要主动到底。 杜鹃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理,翻身下床开门,见费多能侧躺在沙发上,还轻微地打着鼾。 她就着温馨的透着柔和光线的壁灯,挨着他的身子坐下,眼睛盯着他看,很想把他的裤衩扒开,更直观地看,那躁动的欲望让欲罢不能的她再次胆大起来。她对着费多能的耳朵轻呼,小费,小费。 其实费多能也根本没有睡着,打鼾也是装的。这时,杜鹃用手搡他的身子,他就再也不能装睡了,干脆“醒”过来对杜鹃说,杜姐,我们才拜结姐弟,你这样做,就破坏了姐弟关系,不行哦! 小费,你说的不错,但是拜结的姐弟与真正的姐弟是有区别的,是可以逾越关系的。今晚上,你不是看了少夫老妻的电视吗?很值得我们学习,我们应该后来居上。 说着,杜鹃用手去扒费多能的裤衩,费多能双手捂住不让扒。杜鹃非常生气地离开,回到卧室把门沉重地一掴。 费多能知道这里呆不下去了,要不是夜太深了,他早开门溜了。 天快亮的时候,杜鹃又从卧室里出来,向他要回昨晚给她的100元钱,并叫他快点滚,当然还说了后话,你如果回心转意还可以来找我,否则我永远不想见到你了。 费多能从沙发上坐起来,将自己的衣服搂着到卫生间,脱下昨晚洗澡时,杜鹃给他穿着的蓝裤衩红背心,然后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来,仍然向杜鹃打个招呼说,杜姐,对不起,我走了。 外面麻麻亮,杜鹃听到费多能出门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她的内心非常失落,甚至自悲没有男人缘。但是不知为什么,费多能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动似的,并且挥之不去。 这天,杜鹃没有心事去打牌,牌友凑角儿打电话邀她,都不去,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其实杜鹃不单是没有心情去打牌,还有所考虑,她清楚,一个人情绪低落的时候干什么都不利,这打牌,说穿了,就是赌博,赌博的人如果情绪不好,气场就差多了,气场一差,财神就离你而去,依附着气场好的人,那么气场好的人也会摸到一手好牌而成为赢家,自然气场差的人就只有输钱的份儿。 所以杜鹃就想:在情绪低落之际就不要沾牌的边。这并不是说,她就宅在家里不出门了,杜鹃出门上街买菜什么的,忽然看到那根电杆上还有她张贴的招聘家庭保洁工的广告,她忽然就气恼了,要不是它,那个费多能就不会应聘而来,她也不会因为用情而生烦恼。 想到这里,她迁怒于那张广告,几步迈到电杆下面,踮起脚,伸手将那张广告撕下来,继而揉成一砣,捏在手里,本打算随便丢了,或投入路边的垃圾箱,又怕留下什么隐患似的,总觉不妥,便走进一家杂货店买一个打火机出来点燃它烧成灰蝴蝶,免得没有撕下来,又来一个不懂板的张多能或李多能什么的人让她浪费感情。 尽管这样,杜鹃还是没有除去烦恼,因为费多能那小子的身影,还时而在眼前晃动着,像一团烦人的乱麻,将她缠在一种爱恨交织欲罢不能的苦闷情绪之中。 到第三天傍晚,出现了奇迹,杜鹃正在房里洗澡,蓦然听到有人敲门,还有一个叫她杜姐的男人的声音让激动起来,莫非是费多能那小子?不可能! 她旋即擦了身子,穿好衣服,一边走,一边说,来了,来了。走到门口,她没有立即开门,而是愣了一下,隔着门问,你是谁呀? 我是小费。门外的声音传来,的确像费多能的声音,难道真的是他?她的心扑腾扑腾地跳,打开门一看,果然就是费能多,一个英俊小伙子。 她简直不敢相信,默不作声,不是那种郁闷的不做声,而是暗自喜欢的不做声,嘴角已然绽放出一丝丝笑纹。 费多能背着沉甸甸的包裹,站在门口,依然有些腼腆,且一本正经地说,杜姐,我愿意回心转意,所以又来了。如果你不欢迎,我就走。 小费,如果不欢迎,我会开门吗?杜鹃立马讲话打破僵局,又接道,既然回心转意了,我也巴不得。快进来。 费多能进来,杜鹃合上门,随即接过他的包裹放好,请坐、沏茶,非常客气,让费多能感觉自己不是来应聘干活的,而是来应聘享受被伺候的。 第四天上午,这座城市的民政局婚姻登记股办公室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在漫不经心地料理公务。 忽然男同事咳嗽一声,让对面坐着的女同事注意到他,他指着窗外从公路那边朝民政局大楼走来的两个人说,你看,那个小伙子不怕羞,走路不扶着他妈妈,还让他妈妈扶着他,真是惯坏了性子。 女同事认真打量那两个人,看他们朝有草坪的婚姻登记股这边走来,很亲昵的样子,便否定男同事刚才说的话,并轻敲桌面说出新观点,那不是一对母子,是一对恋人,你信不信?男同事朝窗外仔细看,发现女的分明是个老妈妈,男的的确是个小伙子,便斗胆地对女同事说,跟你打个赌,他们不可能是一对恋人。 女同事不示弱地说,打赌可以,明天是我值日扫厕所,你若输了,就代我扫;要是我输了,下次你值日扫厕所,我代你扫,好不好? 不好,你凭什么说那年龄悬殊的男女是一对恋人? 当然有依据,他们不但是一对恋人,还是一对马上就要到我们婚姻登记股来办理结婚登记的新婚夫妇。 第八十四章 少夫老妻 这时,窗外那一对男女,好像发现有人注意到他们,不像开始那样零距离亲密接触,而是散开来一前一后地走,并且踏上草坪中间那条发白的路,朝婚姻登记股大门走来。 男同事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对女同事说,你莫以为所有来这里的男女都是办理结婚登记的,也有办理离婚的和有其它事的。 那你就等着瞧吧!女同事断定他们不可能是办理离婚的或有其它事,很自信地说。 结果,那一对年龄悬殊的男女走进了婚姻登记股大门,并且来到办公室,要求办理婚姻登记。 男同事傻了眼,小伙子递过来的身份证上所注姓名是费多能,男同事乜斜着眼睛看他,心里暗想:这小子太无能了,还叫费多能,稍微有一点能力,也不至于娶一个可以做他娘的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杜鹃,她本来不算太年老,但是站在太年轻的小伙子面前,就显得年老了。 他们领取结婚证欢欢喜喜地走出婚姻股大门不远,办公室里的女同事揶揄道,你输了,扫厕所去吧!男同事回答,扫就扫,我输得起!人家小伙子输给一个半截都快入土的女人,我这算什么? 要说杜鹃和费多能年龄相差那么大,干吗能够结成夫妻?原因很简单,杜鹃图费多能年轻,走出去有面子,外人指指点点,她倒不觉得难堪,倒觉得有本事,这也能够满足虚荣心,你看我杜鹃多有本事,能找一个做我崽的小丈夫,还服服帖帖呢! 费多能图杜鹃有钱,坐享其成,可以过安逸的生活,免得到外面讨生活,闯南走北,到处碰壁。 杜鹃未料到贴一张招聘保洁工的广告出去,招来的是小夫君,这让她心里甜滋滋的,在睡梦里都会笑醒。尽管她不可能把小夫君当用人一样呼来唤去地指使,而是自己像用人一样服侍着小夫君,再累她都愿意。 费多能毕竟年龄小,什么事都没有主见,一切都听从可以当娘的妻子杜鹃指挥,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个疙瘩,那就是和杜鹃结婚了,照说像其他人结婚一样可以办酒席款待百客庆贺一下,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杜鹃很赞成,建议他回老家去,跟父母亲商量。 费多能就单独回老家去了,他没有带杜鹃一起回去,因为心里没有底,和杜鹃牵手领结婚证,他没有跟家里人说,家里人根本不清楚,所以不宜唐突地把一个大得和他娘差不多年纪的并且是他妻子的女人带回去。他想先说服了家里人,再带她回家去不迟,再商量如何择日举行婚庆仪式也不迟。 可是费多能回家后,把这事说了,父母亲听说他一个18岁的年轻伢,娶一个50多岁的老妈做新娘,都摇脑壳,尤其是父亲费时吉非常气恼。他指着儿子的鼻子说,多能,你赶快和那个老女人离婚,要不,你滚,永远不要回来,我做父亲的,不认你这个儿子。 母亲应可秀说,你做这种事真是辱门败户,自古只有老男娶少女,哪有老女配少男?太没有出息了。 费多能见父母反对,进屋还没有坐下来,转悠几下就走了。他从乡下老家回到城里这个家,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说话。 杜鹃问他婚庆的事跟家里人商量好吗?他忽然一顿哭起来,并且扑在杜鹃怀里,杜鹃抱着费多能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发生了什么事?跟我慢慢地讲。 费多能唏嘘不止,杜鹃用纸巾给他擦着眼泪,听他断断续续地讲出父母如何反对他和她结婚的因由,有些气恼地说,小费,你父母思想不解放,是老古董,电视里不是放过《少夫老妻》的故事吗?难道只能老男娶少女,老女就不能娶少男?太不公平了,再说我也不是太老吧! 费多能点头,杜鹃更加自信地说,你父母不让你回家,这就是你的家,怕什么?这还是城里的家呢,不比你农村的家强吗?杜鹃说到这里,把费多能从怀里挪开,让他坐在沙发上,便去打开电视,搜查音乐台,以调节费多能不快的心情。 费多能真的被她当小孩一样哄得不哭了。他说,我乡下的家还没有电视看。 敢情和杜鹃在一起自己还赚了一样,让杜鹃听了觉得好笑。心想:我要是年轻,绝对瞧不起你,太没志气了。现在不说了,我年老了就图你年轻,一则好玩,二则给我顾及面子。 此刻看着不再哭鼻子的费多能,杜鹃鼓励他说,小费,以后不要哭了,男人就要坚强!不坚强也要学会坚强!费多能依然点头。 这时,有鸽子咕咕的叫声从窗外传来,原来隔着阳台的那家住户在养鸽子,经常能听到这种叫声,费多能来这里是头次听见,他支楞着耳朵抬头张望。 杜鹃微笑着说,这不就是鸽子在叫吗? 她忽然想起鸽子肉是一种补品,就对费多能说,到隔壁去买一只鸽子来杀了熬汤喝,也好给你补补身子。 杜鹃说到这里还掏出一百元钱递给费多能,叫他到隔壁那户人家买一只鸽子来。 费多能接过钱就出门了,杜鹃则在家里烧一壶开水,等着他买来鸽子杀了用开水一烫,便于搴毛。 可是那壶水烧开了,约10来分钟,费多能还没有回,杜鹃就站在阳台上朝着隔壁那户人家叫小费,没有人回应。 杜鹃纳闷儿,又改口叫隔壁那户人家主人的名字,也没有回音。她有些不解,准备下楼去从另一个单元的楼梯口上去看,才出门又想到刚烧的一壶开水没有倒出来,放久了就会变凉,她便将开水灌进保温瓶里,再出门,却看见费多能手里抓一只灰白羽毛的肉鸽上楼来了。 杜鹃问他,到隔壁买一只鸽子怎么要这么长的时间? 费多能说,隔壁养鸽子的那户人家门上一把“铁将军”,我是到城西集贸市场买来的鸽子。 杜鹃看费多能额头上汗涔涔的,相信此言不虚,而且赶了急。 她接过费多能递过来的鸽子,只见它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得飞快,挺有精神,便说,好,你买的是一只雄鸽。我曾听养鸽人说过,雌鸽的眼睛转动得比较慢,性情温和,雄鸽正好相反。 费多能见这只鸽子在杜鹃手里不停地挣扎,企图挣脱,对她说,抓紧点,别让它跑了。 第八十五章 软饭难吃 杜鹃一笑,转身走几步拉开柜屉,拿出一把剪刀将这只鸽子两翅分别剪去一撮儿,往地上一丢。这鸽子到外窜动,却飞不起来了。 费多能好玩地追逐着,鸽子怕人,从客厅窜至阳台,变短了的双翅搏动着,像鸡之类的家禽一样永远失去了飞翔的功能。 可是阳台没有封死,这只鸽子从一处条格状的缝隙跳下去,落在楼下的阳台。费多能急了,对杜鹃说,唉,鸽子跑了。 杜鹃正朝一只木盆里倒开水,她放下活儿,走到阳台上朝下看,却看不见鸽子。 费多能补充说,我看见它掉在楼下阳台的边沿上滑下去了。 杜鹃下楼去敲门,楼下那户人家没有人,费多能也跟过去,很内疚,担心杜鹃责怪他,一只剪了翅膀的只能走不能飞的鸽子都守不住。 杜鹃毕竟没有责怪他,只对他说,小费,你就在这户人家的门口等着,要是人回了,你就喊我。费多能点头。 可是到了中午,那户人家还没有人回来,杜鹃叫费多能上楼吃过饭,再下楼去看,还是没有人。 直到傍晚,那户人家才有人回来,费多能叫杜姐下楼去,与那户人家把话说清楚,再从他家的门旮旯里找到那只缩成一团的鸽子抓回去。杜鹃发气地将它的两只脚爪剪断,那只鸽子窜不动了,可怜兮兮地伏在地上,地板上还滴有几条红线似的鸽子血,它肚子上的羽毛也被血染红了。 杜鹃再烧一壶开水,倒进那只木盆。上午她就往木盆里倒了开水的,这么久当然发凉不能使用而倒了。 这时,杜鹃一把抓起那只鸽子朝盛满滚烫开水的木盆里一甩,可怜它只挣扎几下,脑袋就歪下去了,那嵌着绿豆般大小眼珠儿的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 杜鹃为了使它被开水烫得更到位,还拿一把长柄钳将已烫死的鸽子整个儿朝下按,让开水淹没它。数分钟后,才将它捞起来煺尽羽毛,露出一具赤裸的肉团。 如此杀鸽搴毛的过程,费多能一直看着没有动手,他感觉有些残忍,甚至对吃鸽肉都兴趣索然了。 用餐之际,杜鹃发现费多能不太爱吃鸽肉,有些失意地讲,我这是专门让为你买的,吃了补身子呢! 费多能只好吃,他把肉搛到嘴边,显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杜鹃说,你快吃下去,不要有顾虑。 费多能听她的话,慢慢地吃几次,觉得味道挺鲜美的,也就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 这样杜鹃隔三差五就去买鸽肉吃,而且专拣公鸽。当然每次都是费多能到集贸市场去买,回来都是杜鹃杀。 她的杀法还是那么残忍,先将鸽子的双翅剪去一半,让它飞不动,再吸取上次的教训,也随即剪断鸽子的双趾,让它跑不动,而且疼痛得抽搐,趴在地上,一任血液染红它的腹部和楼地板,再接下来就是将它丢进盛满滚开水的木盆里,活活地烫死。 如此这般,一段时间后,有近百只公鸽,也有少量母鸽一并被烫杀,搴过的鸽毛和剪断的鸽脚爪当作垃圾倒在城墙后面的河岸上有一大堆,风干后,大风一吹,鸽脚爪像草茎一样更加纷乱,时而纠葛,时而散开,仿佛在重复着许多剪不断理不乱的烦忧。 那些鸽毛则像乱絮一样到处飘飞,还时而随着河风发出呜呜的响声,俨然向老天哭诉它们原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灵而被残酷烫杀的冤屈。 半年后的一天,才喝过鸽子汤,且打着饱嗝儿的杜鹃坐在沙发上,忽然眼前一黑,头晕脑胀的,身体像被一种锐器搅扰而乱了秩序,特别不适。 她要站起来,却站不起来了,就喊叫正在卫生间方便的费多能。费多能走出来问有什么事,杜鹃扶着沙发的边沿说,你看我站不起来了,刚才一会儿的事,不知中了什么邪。 费多能不太相信,走近沙发,拉她起身,她哎哟哎哟的直叫,不像是装的,费多能发现她双手能动,双脚不能动,一动就痛得直叫。 杜鹃颤栗着身子说,怎么得了?快送我到医院去。 费多能把杜鹃驮出门,叫一辆的士送进城里的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是突发性下肢神经萎缩,经过针灸和服药治疗,依然缓解不了症状。住院三个月,花费近十万元没有效果。 医院只好动员她出院,她的人已瘦成一根筋,更烦人的是恁地站不起来,瘫痪得成为十足的残疾。 费多能照顾她吃喝换洗,时间一长,有些不耐烦,并且心生悔意,时常对混得熟的人说,早知道她会成为一个瘫子,就是送一座金山我都不会要她,亏了,真是亏了。 有良知的熟人劝他莫这么想,毕竟与杜鹃有缘,越是这样子,你越要对她好,千万不能撒手不管。一个人的品德好不好,这正是考量的时候。你要是对她不好,还会受到社会的谴责。 这些话,费多能不太听得进去,他总觉得自己划不来,找一个可以当妈的人做老婆已经亏得够惨,现在这个老婆不光是真正意义上的老,而且残。 面对一个老而残的老婆,他的确接受不了。可是他不能弃她而去,倒不是怕受到社会舆论谴责,而是这个老婆尽管残疾,却有资产,简单地说,她有钱,费多能就是看重她的钱。 费多能长期以来依靠老婆吃软饭,养成了不能自食其力的疏懒性格,可以说他没有本事自立自强,即便是现在的老婆成了瘫子,他还得靠她。 站不起来的杜鹃痛苦难耐,她进卫生间解手什么的,大都是费多能搀扶着。要是费多能出门有事,一时半刻不能回家,她内急或要取什么东西,多半都是爬着走。 再后来,费多能在家里时,她要什么或要做什么,感觉可以爬着去取或爬着去干的事儿,她一律自己来,不要费多能代劳。只是要出门,她就算能爬也不好意思爬,怕丢面子,都由费多能驮着走。 但也不能总驮着走,那多累人啦!费多能就让她出钱到残疾人用品店购置了一个轮椅,让她坐在上面,推着走,省事多了。 只是在自家那栋楼的那个单元上下楼,由于没有安装电梯,都是靠费多能驮着她。这时间不长,距离也短,费多能没有理由不尽照顾老婆的义务。 那天杜鹃到城里的流星公园去玩,由费多能推着轮椅,经过公园入口处时,杜鹃看见一群鸽子从头顶上飞过,有些倒霉,她退让不赢,毕竟坐在轮椅上,人不灵活,一砣鸽子屎从空中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粘连在她的额头上。 她烦死了,要费多能弄些水来冲洗。在外面不比家里,哪里有水冲洗?杜鹃只好叫费多能在公园门边的小卖部里买两瓶矿泉水给她冲洗干净。 杜鹃愠怒未消,并且迁怒于鸽,在公园里玩得并不痛快,并且反复对陪伴着自己的费多能说,多能,今天买三只鸽子回去一并宰了,它们屙屎弄脏了我的额头,我就要吃它们的肉。 我买的鸽子,并不是在你头上屙屎的鸽子,你报复的目标不正确。 我不管哪些,反正是鸽子,就算是替罪羊,能解我心头之恨就行了。 回去的时候,费多能果然就到集贸市场禽畜摊位买了三只鸽子,回家去,即使不能站立起来的杜鹃也逞能,用剪刀一一剪断它们脖颈,便都相继呜呼哀哉了。 费多能烧水搴毛,一会儿三只鸽子成为血糊糊的鸽肉,任由下锅烹饪了。 这是中午,费多能在炊饭时,杜鹃由于太累,爬到沙发上躺着入睡了。 鸽肉煮熟满屋飘香之际,杜鹃还没有睡醒,费多能叫她不应,就走到沙发边伸手轻轻地搡她,她猛然醒过来,额头流汗,一脸惊愕的样子,像做了恶梦。只见她仰躺在沙发上双手直摆,嘴里嚷道,再也不杀鸽子了,再也不吃鸽肉了。 杜姐,你说什么?颇感怪异的费多能问她,她说,我做了一个梦,吓死我了,这鸽肉我是不敢吃的。 费多能正准备盛一碗煮熟了的鸽肉给杜鹃吃,听她这么讲,心里就七上八下,盯着她问,你做了什么梦?说来听听。 第八十六章 惊梦告饶 当下,杜鹃说出让她特别悚然的梦境—— 我才入睡,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个长满白胡子的老头,我问老人家有什么事吗?老头说,有事有事。阴差让我通知你到城隍庙去一趟。 我一愣怔,心想:不可能吧!我是阳间的活人,阴差会找我吗?难道他们拿我的魂魄要我死亡不成?再说城隍庙在哪里我都不清楚。 我便对那老头说,不去,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那老头捋一把白髯,愀然作色地讲,杜鹃,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别让阴差用铁铐子把你铐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不在意,正准备顶一句:我又没有犯什么法,阴差拿铐子铐我干嘛?我阳差都不怕,还怕阴差不成? 话未说出口,就听到门外叮当作响的铁铐子拖拽声。那老头说,你不听我的,会吃亏的。他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接着门口就站着一个鸟形人,他长着一双灰白翅膀,那形状像一只鸽子,我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我不是人,是鸽神,请你到地狱走一趟。 我正要斥责他不该装神弄鬼吓唬人,眨眼间,他甩过来的带铐子的铁链子就铐住了我的双手,让我跟他走一趟地狱。 到了地狱秦广王殿,只见被剪了翅膀和脚爪的上百只鸽子结队伏在殿前哀鸣不止。殿上方的宝座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的中年人,那人就是秦广王。他把手一绕,满地的鸽子就停止哀呜,整座大殿变得肃静。 这时,鸽神拱手道,禀告大王,被告杜鹃已经带来。边说边将我按下,示意我向秦广王行跪拜之礼。来到这种场合,在这种气氛的震慑之下我不得不低头照办。 末了,秦广王用目光逼视着我问,杜鹃,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何罪? 我一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杀吃了那么鸽子,它们的灵魂集结在一起到这里来状告我,我暗地抵触,鸽子毕竟是禽类,其肉可以为人所食,这是天经地义的,既如此,我何罪之有? 因此面对秦广王的问话,我便摇头。 秦广王从伏在殿前的众鸽中点出一个代表发言。那个代表双脚被剪,血糊糊的;双翅被剪,仍竖起翼翮,哀呜一声,就吐出连篇控词。 说我杜鹃心狠手辣,购买鸽子杀吃也罢,不该用剪刀剪断它们的脚爪,让其疼痛异常地折磨至死。一只鸽子就这么折磨至死也就算了,不该将数百只陆续购来的鸽子都这么处死,这就积怨成仇,它们由此状告到阴曹地府降罪于我。它们说,杀鸽吃肉也无所谓,不应该如此残忍地折磨它们。那代表控诉完毕,又哀鸣一声。 秦广王殿把惊堂木一拍,冲着我说,杜鹃知罪吗? 我说知罪,还想顶一句:如果不将鸽子的脚爪剪断,鸽子就会跑,找起来很费事。话到嘴边,我又不想说。 因为鸽子被杀之前,若用绳子绑住其翅膀和脚爪,同样跑不了,可是我嫌麻烦没有那么做。为了轻巧,我行使残酷的举动让待宰的鸽子承受了更多痛苦。 正暗地自责和忏悔之际,秦广王又对我讲,杜鹃,你之所以瘫痪,是这几百只鸽子积怨成仇,制造病毒报复你的结果。你如果还要继续这么残忍地折磨异类,还会折损你的寿算。 我认同地称是,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又听到秦广王说,送杜鹃回阳。 我急忙问一声,我这个瘫痪病,怎样治才能好?只听到秦广王说,治也无效,戒杀放生自然会好。正要再问,如何戒杀放生,不知怎么就醒过来了。 费多能似信非信地看着杜鹃说,还真有什么阴曹地府不成?他闻着满屋飘香的鸽肉说,杜姐,煨了满锅鸽肉,你不吃,就便宜了我一个人。听你说,这鸽肉营养丰富,还能补身子呢! 杜鹃拿着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心有余悸地回答,我不吃了,我害怕。费多能问她吃什么,她说弄些米饭蔬菜吃就行了。 自此,杜鹃总记着“戒杀放生”那句话。心想:自己再也不买活物杀肉吃,这还不行,还要放生。 放生?自己瘫痪走不动不好办,她就隔十天半月给钱费多能叫他替代自己到市区菜场去购买乌龟鳖鱼黄鳝之类的活物放生。 她也曾想过买家鸽放生,可是那家鸽放飞了,又会本能地回到养殖它的那个家庭安置的鸽笼里去,就会是白放了,所以她决定不买家鸽放生。 费多能并不相信这,还认为杜鹃说的是鬼话,连医院都不能治愈的瘫痪病,难道“戒杀放生”就会不药而愈吗? 这么做,是糟蹋钱。故而费多能拿到杜鹃给他买活物放生的钱,他并不照杜鹃说的办,而是用这钱上馆子吃肉喝酒花销了,回家却哄骗杜鹃,说他买取什么活物放到护城河里去了。过些时,又催着杜鹃给钱他代为放生。 这次,杜鹃又给他200元放生钱,他到城区菜市去碰见一个卖蛇的汉子,两篓子蛇一担挑着正在吆喝。他买两条蛇应为200元,讨价还价只付150元,可是买到两条蛇,他并没有放生,而是将装在蛇皮袋里的两条蛇挈到一个熟人家里杀死剐皮,煨一锅蛇肉作为打平伙吃了,并嘱咐熟人,千万不要将这事说给我家里的那位听。 那熟人抹一下吃得油乎乎的嘴,古怪地一笑:怎么会呢?你家的那位是个瘫子,我就算碰见她,还得俯下身子跟她讲话,我哪耐得那个烦呢? 说来也怪,当天夜深入睡的杜鹃突然醒来,把灯揿亮,又将躺在身边的费多能扯醒,费多能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杜鹃说是,还说梦见两条蛇找她索命。她说,我只杀过鸽子,哪里杀过蛇?你们找我索命没有道理。 一条蟒蛇昂首喷出蛇信子,愤懑地讲,你给钱你丈夫买活物放生,他将我买下来,没有放生,却杀肉吃了。 另一条乌梢蛇也说,他把我买下来,也没有放生,同样杀肉吃了。 杜鹃说,你们不要找我,我没有杀死你们,也没有吃你们的肉,你们要索命就找他。 两条蛇朝杜鹃盘绕过来,那架势像要把杜鹃缠死,坐在轮椅上的杜鹃拼命地摇动轮子提速企图逃脱,嘴里还不停念叨,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应该找我。 只听到追过来的蟒蛇讲,就是要找你,你丈夫的阳气重了,我们暂时还近不了他的身,只能找你啦!杜鹃见那条溜上她轮椅的蟒蛇正要缠住她脖子时,吓得醒过来了。 第八十七章 捂住鼻子 费多能听得心里发怵。当杜鹃问他是不是把给他代为放生的钱买两条蛇杀肉吃了,他哪里承认?躺着的他立马从床上坐起来,色厉内荏地讲,你不相信我,我是那种人吗?你的疑心太重,所以做恶梦,还把梦见的事儿当真,太可笑了。 杜鹃哪里说得赢他?被费多能一吼、一诈乎,甚至对自己所梦见的事儿是真是假也产生了怀疑。同时也怀疑这放生对自己治疗瘫痪病没有效果,将近花几千元让丈夫购活物代为放生半年多了,自己还是不能站立起来而摆脱轮椅,她觉得没有意义。就对丈夫说,多能,以后不放生了,因为放生对治疗我的瘫痪病没有任何效果。 我原来就跟你说过,这与治疗瘫痪病不搭界儿,完全是浪费钱,谁叫你相信梦中鬼神说的话? 费多能叫杜鹃不要相信,他却有些相信了,因为他确实将买到的两条蛇杀肉与人打平伙吃了。 他买的两条蛇也正是一条蟒蛇和一条乌梢蛇,竟然被杜鹃梦见,两条蛇还对她说了话,这真是邪乎。 听杜鹃说以后不再让他代为买活物放生,他表面上高兴,内心里不高兴,因为杜鹃决定不放生了,就没有钱给他,他就失去了瞒着杜鹃贪取占用放生钱的机会。 疏懒惯了的费多能后来由于手头拮据,就到杜鹃租赁给人家的两个门店里找承租人支取租金,承租人不肯。因为杜鹃曾经对两个承租人私下说过,我不出面发话,谁也不能代领一分钱的门店租金,当然也包括费多能。 承租人也试着问过,你那个小伙子丈夫也不能代领租金吗?杜鹃说出不行的理由:他人年轻,不会过日子,无论好多钱给他,他几天就花个精光,像个化钱炉,谁受得了? 费多能在两个门店里没有领到一分钱,心里很窝火,回家去服侍坐在轮椅上的杜鹃也不太热情了。 杜鹃在家里一般不坐轮椅,多半把身子伏在楼地板上慢慢爬。她也明显感觉费多能对她变得冷淡。 那次,费多能出门几天不回,也没有告诉她是什么原因。她非常烦恼,出门买菜就成问题,家里的陈菜、干菜都吃完了,打电话费多能不接,再打他关机。 杜鹃极度沮丧,恰在这时她内急得厉害,就爬进卫生间去。末了,放手纸的筒子里没有手纸了,她没法擦屁股,就一手拎着裤管,一手助力身子爬出卫生间,穿过客厅,到卧室里去取卫生纸。 可她家的一提卫生纸都被费多能放在大墩柜上,瘫痪的她站不起来,怎么伸手也够不着。 杜鹃甚是气恼,想出一个办法,爬至阳台取来丈许长的撑衣竿,打算将大墩柜上的一提卫生纸拨下来。 但是那一提卫生纸在大墩柜挨着墙的一面搁置,由于人不能站起来,角度不对,总是拨不到,更拨不下来,却把放在大墩柜边沿的一卷准备做晾衣绳的绳子拨下来了。 杜鹃哪里甘心?她又爬到餐厅将一把坐椅很费力地拖至卧室的大墩柜边,准备爬上坐椅,位置高一点,再用撑衣竿拨那一提卫生纸。 当她摁着瘫痪的身子爬上坐椅时,由于重心偏移,那坐椅一个翻跌,杜鹃从上面摔下来,额头碰到坚硬的瓷砖地面,“嘣咚”一响,她负痛连叫几声哎哟,用手一摸,额头迅即长出一个疱。她爬至穿衣镜前看,那个疱越来越大,由青变紫,火辣辣地痛。 杜鹃由此变得极度自卑,觉得瘫痪的自己成了一个被人嫌弃的废人,不是吗?费多能那小子见我少给他钱,他也离我而去,好几天不回来,连电话都不接我的……活着真是没有意思,不如死了好。 这个念头一起,杜鹃泪水涟涟地爬转来,一只手正好碰到坐椅边的一卷晾衣绳。 她望着晾衣绳,蓦然想到自杀。她也就懒得擦屁股了,把裤子往上一提在腰上系紧,爬到客厅从沙发上取来一把剪刀,将晾衣绳抖开来,剪下一段,再用撑衣竿将它撑过卧室与客厅之间的门楣横栏,又将套在门楣横栏上的绳子两端拉住,结成活束口,再把坐椅移至下面,摁着身子爬上去,将那活束口朝脖子上一套,然后一脚蹬开那把坐椅,就这样,她吊颈了。 开始痛苦地挣扎着,动弹着,慢慢地就不动了,她的眼睛暴凸,舌头外伸,舌根下还浸着一丝猩红的血液。 几天后,楼道对面那户人进进出出闻到一股臭味,把自家房门一关或者下楼,又闻不到了,便断定那臭味是从杜鹃家里散发出来的。 那户人有一个读小学的女孩,中午回家吃饭,每当上到3、4层楼就闻到了那种臭味,到了5楼,更难闻些。 她总是捂着鼻子,迅速拿钥匙开门或者敲门,一进门,就对她妈妈说,对面杜阿姨家怎么有一股难闻的臭味?比死老鼠还臭。妈妈当然闻到了,也是捂着鼻子,不太在意,听孩子这么一说,就在意了。 她突然想起来,好几天没有看到杜鹃家里的动静,也没有看见杜鹃和她男人,难道她家里有死猫死狗? 妈妈这么想,就拿一条手巾捂住鼻子开门,又立马关门,走到对面敲杜鹃家的房门,并且连声喊叫杜鹃和费多能的名字数声,依然没有动静。 捂住鼻子的她有窒息之感,就迅速退回自家房里,把房门合上,对孩子说,杜阿姨家里没有人,不知上哪儿去了。 一会儿,爸爸回来,也同样捂住鼻子,松开手,也说对面家里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孩子说,爸爸,你想办法联系杜阿姨,让她把家里的臭东西搞出去,要不上下楼熏死人,好烦人啦! 爸爸忽然想起他手机里存了对面杜鹃的男人费多能的手机号码,就找出来拨打过去,还好,接通了。 爸爸说,喂,你是小费吗?对方说是!爸爸又说,你家里几天没人,里面有一股难闻的臭气散发出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你和你爱人在一起吗?对方说没有。她一个瘫子,我在外面怎么会带着她呢?你们敲门吧!她一个瘫子,我不驮她,她一般不会爬出家门的。 爸爸说,门敲过,你家里没有动静,只有臭味,你要是还不回来把死了的臭猫臭狗什么的弄走,我就要采取措施,把你家房门撬开,当然不会动你家的东西,只是把臭味弄走。 对方说,老哥,我回来、回来,行了吧! 当天晚上,费多能就赶回来。走到三楼就闻到一股臭气,他心里还正在想:杜鹃不在家,到底到哪里去了呢?该不会是到外面凑角儿打麻将整日整夜不归屋吧?也不可能呀!她一个瘫子。 当闻到这股浓重的臭味,费多能也就没有心情揣摩杜鹃到底到哪儿去了。只想迅速开门,看看家里散发出的臭味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他本能地捂住鼻子经过4楼,到5楼打开自家房门,只见杜鹃的脖子垂吊在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门楣上,面孔乌青,眼睛、鼻孔和嘴唇里巴满了拱动的蛆虫。 费多能吓得到退几步,站在楼道上惶惑地扯开嗓门叫喊,杜鹃吊颈自杀了喽…… 第八十八章 回家面亲 听到叫声的上下楼里的人陆续跑出来,可是闻到一股臭味都相继捂着鼻子,费多能站在门口指着杜鹃仍垂吊着的尸体说,她的身子都腐败了,脸上爬出蛆来。 外人哪个敢进门去看,大都站在门口瞟一眼就走开了,因为那气味实在难闻。 几个邻居对费多能说,你是杜鹃的丈夫,你要迅速把她的尸体处理,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 在几个邻居的点拨下,费多能进房去大着胆子将杜鹃垂吊在门楣上的尸体解下来。嘴里不停地念叨,杜姐哟,你怎么做这种傻事? 这时,他已托人买来一卷白布将杜鹃的尸体一层层裹住,抱下楼来,叫一辆灵车送至城郊殡仪馆火化。 丧事草草收场,他捧着杜鹃的骨灰盒打算送到乡下老家的祖坟山上安葬。 可回到家,父母亲不允许,并说,我们从来不承认杜鹃是费家的媳妇,再说,她又没有给费家生一儿半女,她的灵骨有什么资格上费家的祖坟山? 费多能无奈,只好将杜鹃的骨灰盒一向捧回城里的家,安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七七四十九天(俗称“末七”)后,又将她的骨灰盒送至城郊白云山上的白云陵园,购了一处陵墓安置。每年清明期间,他都带上香烛鞭炮和插花等前来祭拜杜鹃的亡灵。 过后,费多能总爱在乡里购买一些青蛙、泥鳅和鲫鱼什么的回城里去弄着吃,往往还抿上几口酒,直到眼红耳热才罢休,感觉这生活有滋有味。 常言道:饱暖思淫欲。费多能人还年轻,思淫欲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他的妻子也走了。 在这方面他并不落伍,早在她的瘫痪老女人还在世的时候,他就瞒着她在外面逛过花街柳巷。成了“孤家寡人”之后,这种事他就来得更频繁。 可是在风月场上快乐的时间短暂,烦恼的时间长。如何烦恼呢?不知不觉,他的生殖器长了菜花疣,到医院检查,说是染上了性命。 医生还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乱搞女人?他哪好意思回答?只略微歪着头,脸倏地红了。继而问医生,这个病能治好吗?治不好我找别处医院。 医生耸一耸披在身上的白大褂,滑稽地一笑:这种病我当然能够治好,要不,还配当医生吗?不过,给你治好,你再去乱玩女人,这种菜花疣还会发的。也不管你到哪家医院治,你乱逛窑子,复发的几率都很大,而且复发就不好治了,严重的还会引起癌变。 费多能听得毛骨悚然,暗下决心,今后不乱玩女人了,要玩就玩一个,让这病好了再说吧! 他吃过医生开出的几副药,打了几次针,那个菜花疣枯蔫成一层干皮脱落了,这病也彻底治愈了。现在他还真的想女人,但是不敢乱来,不想重蹈覆辙。 既然想多玩女人不行,那么想多吃点好吃的东西该行吧!其实也不行,费多能吃遍了山珍野味,尤其爱吃蛇肉,还习惯吞蛇胆,不知是误传还是正传,说吞了蛇胆眼睛亮。其实他未考虑那多,只管当时满足口福。 这样的次数多了,感觉胃不舒服,慢慢地胃痛得难受,上医院检查令他大吃一惊:患上胃癌已到中期。 医生说,你怎么不早些时到医院作检查?现在要动手术,要把胃切除,防止癌细胞向其它部位扩散。 费多能吓得瘫软在地上,医生扶他起来,坐在靠墙的公共靠椅上,对他说,你要坚强。癌症并不可怕,特别是胃癌,有的人做手术后,也就是把胃切除了,活了几十年没事。 费多能听医生这么一说,如释重负,但还是有隐忧。他问医生,如果我的胃切除了,我吃下去的饭食装在哪里? 医生笑道,不能吃多,要少吃多餐,吃下去的饭食藏在肠道中,肠道好比道路,胃好比车站,饭食好比车辆,车辆不进站同样可以停留在道路上。这么讲你明白了吧?费多能不停地点头,心里的压力松弛了许多。 做手术有风险需要家属签字,医生问他的家属在哪里,费多能说他没有家属,自己签字行不行? 医生想起前不久一个肝癌患者死在手术台上的医疗事故,不禁有些后怕,就一脸苦笑地说,有的患者自己签了字,可是出了问题,其家属和亲戚还是来扯皮,这种冒险的事,我们当医生的不能干。 费多能又问,不做手术行不行? 医生毫不含糊地说,这种病到了晚期非死不可,到时候开刀也不行了,相当于判了死刑。现在你的病不是晚期还说不定,手术做得成功的话,好比把一个死囚犯改成死缓,如果缓它10年、20年,当然你还年轻,最好缓30年,那也就够了,人过了六十花甲,就等于活了较为圆满的一辈子。再说不做手术,这么严重的病,心里压力大,哪里承受得起?一承受不起,人就会崩溃,就会加快死神接近你的步伐。 这一席话说得费多能不寒而立,他哪有不怕死的? 这时,他眼睛眨动着,像有了主意。忽然说,这样吧!让我的父亲来给我签字。医生说可以,做手术宜早不宜迟。 费多能回到乡下,到家门口时,看到父亲费时吉已是满头白发,他差不多不认识了,因为他离开这个家15年多,当初由于他豁出去和老女人杜鹃结合成少夫老妻的家庭,父母相当反对,他就从来没有回过家,也没有脸面回家,就与家里断绝了关系,父母也当自己的儿子死了一样,不管他。至于儿子娶老女人当老婆,这个老婆后来瘫痪乃至自缢身亡等等变故,他们一概不知。 此刻,费多能站在费时吉面前,突然喊一声阿爸。费时吉正在门口补鱼网,他抬头认出是自己的儿子,既心酸,又气恨,足足看了费多能数秒钟,然后没好声气地说,阿爸不认你这个儿子。 费多能双膝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阿爸,儿子不孝,对不起您老人家。 费时吉背过脸过。正在房里忙活的老伴应可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便走出来,一看是儿子费多能跪在门口,有些激动地说,儿呀!你怎么知道回来?这些年,阿妈想你就流泪,眼睛都哭瞎了一只。 费多能一看,妈妈的左眼阴翳覆盖,显然视力模糊。见她走过来要扯自己起来,他没有立即起来,嘴里说,阿妈,别扯我,让孩儿给你下跪。 别跪了,到屋里去。应可秀拉着他的胳膊肘儿连声说。 费多能这才站起来,让母亲牵着他的手一起走进屋里。 费时吉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在门口补缀那张破漏的渔网。 当天吃午饭之际,费多能把他这些年在外面发生的种种变故和不幸一五一十地讲给俩老听,当他把自己患了胃癌需要做手术,手术前要家人签字的情况讲出来时,母亲禁不住扑簌簌地掉泪,一个劲地说,儿呀,你命好苦啊!这签字的事儿,叫阿爸跟你签。 费时吉坐在那里默默地听,时而抿一口酒,当听说儿子患了胃癌,他酒也不抿了,忽然站起来将杯里剩余的酒泼在地上,一脸严肃讲,要不是患了这么严重的病需要亲属签字才能做手术,你还不准备回这个家是不是? 第八十九章 焚烧渔网 阿爸,实在对不起。费多能声音很低,却是恳切认错。这让费时吉消除了对儿子的大半怨气,他轻敲饭桌说,多能,这病拖不得,马上进城里医院做手术,我签字。 费多能当天就住进沿海城市的一家医院,第三天成功做了胃切除手术,继而在医院化疗半年,耗费数万,几乎花尽多年来收取房屋租金的积存。 在住院期间大都是父母亲护理,出院后回到渔村老家疗养,再过大半年,化疗落尽的头发又青葱葱地长出来了。人也精神了许多,当然长期没有断过抗癌药物,心里还是有隐忧。 有一次一个信佛的居士路过他家门口,因口渴讨口水喝。母亲很热情,留那居士进屋坐会儿,就聊起费多能的病情。 那居士说,一般患恶病的人,都是孽障病,海那边的青龙寺有一个住持,法号:悟真,人称悟真法师,你儿子可以去拜见他,经他一点化,说不定就不要长期吃药,病也会好。 母亲不太相信,只是附和地点头。费多能正站在门前一棵椰子树下目送父亲扛着那架补好的渔网出海去。他想:要是自己的身体恢复好了,就要帮着或者代替父亲出海捕鱼。 这时,听那居士与自己的母亲对话,他本来不关心这种寒暄式的聊天,可是一扯到他的病情,就特别注意听,并且听得很清楚。 那居士饮过茶道谢走后,费多能就进屋问母亲:阿妈,刚才那个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呀!母亲认真地看着他。费多能便直接问,刚才不是谈到我吗?说青龙寺有个悟真法师可以看病,我还真想去拜会他。 别信那个,他又不是医生,会看病吗?可能是忽悠人的。 阿妈,法师是出家人,常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可能忽悠人,我还真想去一趟青龙寺拜会悟真法师。 你想去就去吧!母亲没有阻止他,也阻止不了他。费多能立马就出门,绕过渔村朝海那边走去。 海滨的青龙寺香火旺盛,来烧香的除了佛教居士和信徒,还有大批期许问病化灾的信众。每天上午,那些烧过香的信众,从大雄宝殿磕头出来后,就赶到说事斋门前排队,听说事斋里的悟真法师说事。 悟真法师立了规矩,过了中午12点,只把正受理的信众所问的事儿说完就不说了,排在后面的人,哪怕仅仅只一个人,也要等到次日上午再来排队,如果来者拖延了时间,就得等到第三天再次排队,要是来者总是耽误,那么就难得轮到听悟真法师与其说事。 这天,费多能赶到青龙寺,刚好过了12点,他到香炉前烧香、进大雄宝殿礼佛出来,再赶到说事斋门前排队,哪有队可排?人都散了。 悟真法师给最后一个前来问事信众说完事,费多能正赶到,他朝迎面走出来的悟真法师一个鞠躬,正要说什么,悟真法师却合掌道,施主,要问事明天来吧!本寺过午不受理。阿弥陀佛! 费多能哪里肯走?感觉来一趟挺不容易,很想悟真法师破例给他说事。于是双膝跪下,悟真法师说,施主,别跪在我面前。遂腾出披戴袈裟的手臂,指着大雄宝殿说,到佛菩萨面前虔诚下跪还可以消业。费多能果然又返回大雄宝殿,规规矩矩跪在佛菩萨面前。 悟真法师下午唪经课毕,已近黄昏。他从唪经堂出来,沐着斜阳的余晖,经过寺院中央,忽见中午那个缠着自己说事未成的男子还在大雄宝殿跪着,他倍受感动,悄然走进大雄宝殿,站着合掌对殿堂里的大佛说,阿弥陀佛,我本不想打破自立的规矩,但今日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要破例给这位在佛前虔诚跪罪的施主说事了。 继而向一排庄严的佛菩萨像拜了三拜,转过身朝仍跪着的男子说,施主,起身到说事斋去。 这男子就是费多能,他立马起身,跟着悟真法师走出大雄宝殿,来到说事斋。 悟真法师看了他脸上的气色和阴郁无光的眼睛,已知道他所要问的事儿,就直截了当地讲,施主,你患过胃癌,做过手术是不是? 费多能说,不错。师父大名远播,我就是慕名而来问病的。 悟真法师说,你这是孽障病,杀蛇吃肉所致。 费多能不解地问,我这个病与杀蛇吃肉有什么关系? 悟真法师说,关系密切呀!你吃蛇肉倒是享了口福,却不知那些毒蛇的幽灵,怎么也不甘心让你杀害它们,啖食其肉,它们的幽灵不散,纠集在你的胃里很久,并且繁殖癌细胞,所以你就患了这个要命的病。 费多能说,我已经把有癌细胞的整个胃切除了,现在应该没事了。 悟真法师浅浅地一笑,你暂时没事,过不了多久,你的肝部或者肺部又会长出癌细胞。你不知道,蛇的幽灵用医学的办法是无法驱赶的,就算你把整个胃切除了,貌似把寄生在上面的癌细胞也切除了,可是蛇的幽灵只是丢了一处根据地,它们又会转移到另一处建立繁殖癌的根据地,让你猝不及防,最后只得无奈地登上死亡之旅。 费多能听得心生恐惧,十分后悔地讲,早知如此,我当初真不该造下这么大的罪孽。 他倏地跪下,哀求悟真法师教他怎么做,才能让那些蛇的幽灵离开他,不再在他身上继续繁殖癌细胞。 悟真法师说,要戒杀放生,也就是所有的大小动物都不杀害,并且惜生、护生、放生。还要忏悔前愆,如能做到,蛇的幽灵就会离开你的身体,就会放弃对你的报复,你的生命就会得到康复。阿弥陀佛! 感谢法师的开示,我今后一定不再捕蛇、不再卖蛇、不再杀蛇、不再吃蛇。费多能双手合十,诚恳表达。 悟真法师说,不单纯是蛇,你伤害了其它动物,其它动物的幽灵照样会报复你,所以什么动物都不能与其结怨,最好把捕捉它们的工具都要丢弃或者废除。 费多能把这句话记得很清楚,也理解得很透彻。他从青龙寺出来,在海滨上走着,望着海上撒网的渔民,感觉他们捕鱼的行为都是罪过,并想到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一些患恶病的渔民很有可能是受到了被捕捞的众多鱼鳖亡灵的报复。 于是,费多能暗地下决心,从今以后,不再杀生了。他回家的每二天就把父亲摊晒在门口的渔网点火烧了。 当时父亲不在家,母亲看见后,气愤地指责,儿呀!这是你阿爸出海谋生的工具,你烧毁了它,不说阿爸会找你算账,我和你阿爸今生靠什么为生? 阿妈,这是杀生造孽的工具,要它干嘛?烧毁了它,还会给我消除一点恶业,我患这种恶病就是恶业招感来的。 费多能这么解释,母亲哪里相信呢?她依然呵斥费多能说,你这是哪里听来的鬼话,你简直是个疯子,把好好的一副渔网烧毁了,你要么赔钱,要么买一副新渔网来赔你阿爸。你这么做,不如不回来,我和你阿爸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一样。 面对大发牢骚的母亲,费多能表现得很冷静,他说,阿妈,你不要急,赔钱可以,但是赔的钱不要让阿爸再去买渔网了,捕捞海里的动物就是杀生,杀生就是造孽,造孽多了就是生病。如果你和阿爸生活困难,我当儿子的可以把你们接到城里去生活。 母亲听到最后一句话,倒觉得儿子还挺有孝心,她内心的气才消了一点。继而对儿子说,多能,你阿爸脾气大,他回来不见了渔网找寻时,你千万不要实话实说,他问你不要吭声,让我来说话。费多能说,阿妈,我听你的。 第九十章 劝父改行 当天晚上,费时吉把昨天所捕的鱼上市叫卖一天已售完,回家时,不见晾晒在门口的渔网,就问妻子应可秀,是不是把渔网收了,应可秀装佯说,不知道。 她故意走到门口在场子里瞄,然而叹息着说,唉,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费时吉气恼地发一顿牢骚,埋怨道,你们在家里连一副晒在门口的渔网都守不住,真是窝囊。 他骂了几句脏话,回到屋里忙活的应可秀听见了也不吭声。费时吉再念叨,她才回话,我在屋里做事,又没有长后眼睛,哪能时时处处照看得到。多能他病了,在青龙寺去了,先你一脚回来。 费多能见母亲在给他打掩护,很是感激,几次想把事情挑破,承认是自己烧了那副渔网,又担心拿因果报应不应杀生的理论说服不了父亲,只好隐着不讲。 正帮着做晚饭的费多能,由于思想不集中,正想着如何说服父亲才好,一走神,手里拿着的切菜刀切下去,竟然碰破了中指边上的皮,流出一点血。 费时吉看见了,立即止住唠叨,从内屋柜里拿出备用的消炎粉撒在这小小的伤口上,然后巴上创口贴,这样也就没事了。费多能心里却有事,他见父亲为渔网的事儿犯愁,便说,阿爸,渔网“失窃”,是坏事,也是好事。 费时吉疑惑地白儿子一眼,多能,这怎么会是好事? 费多能便将从青龙寺悟真法师那里听来的不应杀生的理论对父亲讲了,费时吉不太相信,还不由自主地摇头。费多能说,我这个病,就是当初杀蛇吃蛇的原因造成的,蛇的幽灵集结在我的胃里繁殖癌细胞…… 这话尚未讲完,费时吉就持反对态度,儿呀,照你的理论讲,我捕鱼杀鱼,鱼的幽灵也要在我的胃里繁殖癌细胞,是不是?真是鬼话! 费多能沉吟一阵,继续说,阿爸,是这样的,蛇是灵性动物,鱼的灵性不及蛇,所以鱼被杀死后,它的幽灵报复的性能差些,但是它不可能不报复,只是报复的程度轻微些,也许你哪里不舒服,说不定就是鱼的幽灵在暗中行使报复。 费时吉感觉自己挈渔网的手臂时常酸痛,这不可能是鱼的幽灵集结在手臂上行使报复吧?这是长期出海造成风湿的缘故!但是对儿子所讲的因果律,他多少有些疑惑,便说,多能,就算捕鱼杀生不好,可是我们住在海边,是渔民,靠出海捕鱼为生,如果不干这个,靠什么为生? 费多能思索了一下,想到数月前在城里碰见一个熟人,指着一对卖豆腐花的老年夫妇对他说,这俩佬不错,一天能赚百来元钱,他们以前和儿子媳妇一起过日子,帮着带孙子,孙子上学后,不需要带了,媳妇就嫌弃俩佬,俩佬就干脆从儿媳家离开,到另处租房住下来,跟人学做豆腐花卖,每天早晨做两桶豆腐花出门卖,不到上午9点半就卖个罄尽,钱也赚了,人也自由。于是对费时吉说,阿爸,我接你到城里做生意,行不? 做什么生意哟!我一没有本钱,二没有技术,三没有门店,你要我到城里去喝西北风不成? 阿爸,我拿本钱你做生意,保管你能赚,比出海捕鱼轻松,又不背杀生之过。 这时晚饭熟了,父子二人围坐饭桌旁,边吃边说进城做生意的事,费多能还将城里那对做豆腐花卖的老夫妇一日净赚百来元钱的事儿讲了,费时吉听得起劲,便说,我正准备明天再买一副新渔网出海捕鱼呢,照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进城学做豆腐花卖,开始管它赚不赚钱,先试一试再说,如果不行,再回来出海捕鱼干本行也不迟。 费能多说,你答应学做豆腐花卖,明天就可以进城,阿妈也去,都住在我那里。我带你们去找那对老年夫妇学做豆腐花的技术,培训费我支付,好不好? 坐在桌边一起吃晚饭的应可秀也听热了心,她抢着说,行啦!多能说的没错,卖豆腐花可能是赚钱,我们镇上每天早晨都有卖豆腐花的人,每一小碗豆腐花放些白糖,就是一元钱,过早的人多。上次我到镇上买日用品,肚子饿了就买吃了一碗豆腐花,味道还不错哩! 城里的生意会更好。费多能继续劝导父母。 那就试一试吧!费时吉也激动地应允。 这豆腐花生意果然就好,费时吉夫妇由儿子费多能引领介绍到北街一对老年夫妻那里学做豆腐花技术,花的费用不多,仅300元钱,费时吉不要付,儿子付。 这技术很有用途,费时吉每天凌晨做三桶豆腐花,到南街卖,每天上午10点钟之前,三只木桶卖见底了才收官,除去本钱,可净赚百二三十元钱,费时吉夫妇很满足了。 他们之所以到南街卖,是因为那对老年夫妇说过,我收你们为徒,学做豆腐花倒是好事,你们学会了,千万不要在我的北街地盘上卖,你想,街上顾客有限,现在又增一家对手,竞争压力大,我不说同行是冤家,可大家都赚不到钱,有什么意思? 费时吉夫妇在城里经营豆腐花,收益果然不错,他们住在儿子一起生活,后来根本不需要儿子接济,在柴米油盐酱醋茶方面还贴补着儿子开销。当然这是一家人,用不着分彼此,何况费多能现在还是一个人。 费多能自听过青龙寺悟真法师所讲的因果律后,心生忏悔,从此不再杀生,还经常到集贸市场买泥鳅、黄鳝和乌龟等活物到护城河畔放生。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放生心情都非常愉快,有时放生后,还特地到青龙寺去告诉悟真法师。 悟真赞赏他说,放生得长生,你做这种功德什么病都会好。后来,费多能还放过几次蛇,他的肠胃上的癌细胞不但消失了,而且在做手术割除的肠胃处又长出了一个新胃。这是在复查时发现的,医生说,这是奇迹。 问他吃过什么,费多能说,什么也没有吃,只是经常放生。最后又放生了不少的蛇。 有一次,费多能的亲戚捉一条大乌梢蛇送到城里来准备卖钱,正好碰见他,马上拦住,把乌梢蛇买下,乘车出城到野外放生。 第九十一章 赚回金山 当天晚上,费多能梦见一条蛇从他的肠胃里钻出来,翘起脑袋说,费多能,你救了我兄弟的命,我不再报复你了。随后溜走。 费多能醒来后,感觉身上特别的清爽舒适。为了答谢不再报复他的蛇类,他将才收取的门店租金拿出一部,到城里卖蛇的摊位,将一筐活蛇全部买下到城郊丛林里放生。此后,费多能的身体恢复到正常人一样,连以前长期吃的抗癌药物都慢慢停服,没事。 费多能人也变得勤快了,每天上午就到城北街菜根香菜市买菜。一次,一个脸蛋儿俊俏的女菜贩将一提上海青卖给费多能,然后看着他问道,怎么每天都是你买菜,夫人呢?费多能浅浅地一笑,我没有夫人。 女菜贩将摊位上的一把苋菜拿起来塞给他说,送给你。没有夫人挺可怜的。费多能不肯收,推搡着说,你要送给我,怎么好意思?给钱你吧!说着,便掏钱。 女菜贩把推回来的菜又放回他的网篓里说,不要钱。女菜贩抬起一张嫩白的脸,妩媚地笑着说,我不缺钱。我也是一个人过,在家里寂寞,所以出来卖菜,卖菜只是玩玩。 费多能很注意看她,她约三十来岁,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少妇,费多能就不明白,这么靓丽的女人怎么没有男人或者说没有男人陪呢?他将掏出来的钱又塞回钱包,很领情地说,好!这把苋菜我就收下了,以后我会买你的菜。 以后我多送菜你吃。女菜贩甜甜地说。 那怎么行?我总欠你的。费多能看着她回答,还抛一个媚眼。 女菜贩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对她有意思,情绪激动地重复说过的话,并作了发挥,我也是一个人过,在家里寂寞。想必你一个人过,也寂寞,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 费多能不直接回答她,只说,我并不寂寞,我和阿爸阿妈一起生活。 女菜贩抿嘴一笑,调侃着说,那当然不寂寞,可是和年龄相当的异性在一起不是更有意思吗? 费多能点头,然后说,既然你愿意与我交朋友,我当然巴不得。接着他问知女菜贩的姓名叫艾婧,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 她挺大方,说她一个人住在北街河畔的一个别墅里,欢迎费多能去玩,并告知手机号码。费多能当即拨打她的手机号码,彼此都存了号。 费多能提起菜手一摇,说声拜拜就走了。走出菜根香菜市,心里一直都在揣摩:这个艾婧怎么一个人住在别墅里呢?既富裕,又孤单,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当天傍晚,费多能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那个卖菜的漂亮女人打来的,他麻利接听,对方说,喂,你是费多能吗? 费多能回答,是哦!是艾婧小姐吗?找我有什么事吗? 艾婧在电话里说,没什么事,只是想约你到北街一家人排档吃夜宵,赏不赏脸?费多能有些激动地回答,好哦!尊敬不如从命。只是我有些惶惑,应该是我接艾婧小姐吃夜宵的,现在搞倒了,我挺不好意思,你太客气了。 别多说了。我在一家人排档门前等你。艾婧在电话里说。 不见不散。费多能回答后,一直琢磨着艾婧所选择的请他吃夜宵的一家人排档,竟然感觉艾婧把他当作一家人了,他不得不赴约。 沿着北街朝北走,走到边缘,就是北门城墙,城墙外是一条护城河,河外是浩瀚无边的大海。 这时夕阳有一半沉在海里,像美丽的红珊瑚长在海里,光彩夺目,令人遐想。 约一个半小时后,天色略暗,远处苍茫抑或模糊,近处的轮廓依稀可见。 在护城河畔一丛椰林下有一个男子垂钓,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露出水面的浮筒。 一会儿,那浮筒一动,看来,有鱼啮钓了,在浮筒昧进水里之际,他“嗖”地把钓竿朝上一扬,长长地滴着水珠的钓线拉出了一尾翘着尾鳍的草鱼,他将草鱼抖至手边抓住,放进身边一只口小肚大如瓮的篾篓里。 抬眼间,看见河畔上有一对男女并肩散步,很亲密的样子。他一看那女人形貌,面熟,一下就想起来,他就是在菜根香菜市卖菜的那个女人,她曾将鲜蔬半卖半送地给他,他由此对她有好感,就将放进篾篓的那条一筷子长的草鱼拿出来,站起身叫道,艾婧小姐,我送一条鱼你,要不要? 艾婧正和她约请吃过夜宵的费多能一起来到北门河畔散步,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循声望去,是一个垂钓的中年男子,她认识他,他叫熊雄,是附近民爆化工厂的一位车间主任。他叫她不要卖菜,他说可安排她到他们工厂上班。 艾婧婉拒他说,你帮忙的好心我领了,我卖菜只是玩玩,上班我可不愿意,那样难得受约束。 此时,艾婧见熊雄要送鱼给她,她再次婉拒道,熊主任,谢谢你,我刚在排档里点了一盘鱼吃了,不想再吃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好,下次再联系。熊雄把拿出的那尾草鱼又放回篾篓,望着艾婧身后跟着一位陌生的男子,侧着脸也不看他,好像正望着海空的西天一弯银镰似的新月,熊雄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股醋意,他再次坐下来垂钓,眼看着维系钓线的浮筒,却心猿意马地想:他妈的那个陌生的男子先下手为强,我熊雄岂肯善罢甘休? 熊雄的猜测当然不错,艾婧身后跟着的陌生男子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并且越来越亲密的费多能。 她带着费多能在河畔上漫步约半个小时,便带他朝自己的别墅走去。 那别墅坐落在城郊和城区结合处的河畔,笼罩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但是可看见大致轮廓,是一幢三层楼,坐北朝南,四面是院墙。艾婧说,这就是我的住址我的家。 费多能啧啧称道,艾小姐,你真发富,这么发富怎么还去卖菜呢? 卖菜只是混时间,一个人在家里寂寞难耐,你看,我出去卖菜,不就认识了你么?艾婧说着,就走到院门前,她掏出钥匙打开院门锁,一走进院内,安在一棵椰树上的感应灯就亮了,照得满院灿若白昼。 费多能有一个疑惑,但不好问,并且觉得没有到该问的时候,他只在心里嘀咕:艾婧这么发富,怎么会没有先生呢? 这个疑问,就在当天晚上,院外的感应灯熄了,室内的壁灯亮了的时候;温婉多情的艾婧把费多能俘获到床上的时候,费多能没有问她,艾婧就讲出来了,那是她的一段不幸的情感经历: 四年前,还不到30岁的艾婧貌美如花,她从内地一个贫困地方来到沿海一家私企打工,被一个来这家私企谈生意的华侨富商看中了,点名要她陪吃、继而陪舞、最后陪睡,再后来,这位华侨富商干脆把艾婧包养下来。 仅过三年,这位华侨富商移情别恋,和泰国一位小姐勾搭上了,自然就冷落了艾婧,直到和她彻底分手,留下一座他们生活过的豪华别墅给她,从此艾婧结束了一段被包养的生活。 艾婧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不知是对那段生活留恋还是怨恨,也许都有,她不必讲出来。 这时,把艾婧揽在怀里的费多能看着她红红的眼圈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其实这是不幸之中的大幸,那个华侨富商还是讲良心的,他送一栋别墅你,少说也有千把万。你可知道,有的人或有的家庭,合起来奋斗一辈子或几辈子也赚不到千把万。你就几年,凭姿色,就相当于赚回了一座金山。 艾婧说,可我的内心很空虚,就算有一座金山,也填塞不住我空虚的心,你来陪我,才让我感到充实而幸福。希望你经常来陪我。 当然。费多能说过这话还嫌不够,还凑过去嘴去吻她,艾婧正摩挲费多能肌肤的手慢慢停下来,又变换动作,环住他的腰身紧紧地抱着,一股久违的男人味令她沉醉。 第九十二章 舞会爽约 那天傍晚,熊雄见艾婧和一个陌生男子在河畔上渐渐走远,他想入非非,也没有心情钓鱼了,总想如何勾引艾婧,要把艾婧从那个陌生男人手里夺过来。 可这也不是太容易的事,他却坚信当年流行的一句话: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事。那天晚上,他回到家,由于心事在艾婧那里,与妻子同床的他连碰也不碰妻子,妻子偶尔碰到他了,他触电似的把身体弹开。妻子也不知什么事得罪了丈夫,竟自不言,心里却生着闷气。 次日凌晨,熊雄就起床了,妻子以为他要早点到厂里有事。哪知道他不是的,而是到菜市场批发处批发一大篓鲜蔬,准备免费送给卖菜的艾婧以讨好她。 未料,走到艾婧平时卖菜的摊位时,却不见人,摊位空着。熊雄纳闷儿,今天艾婧怎么不来卖菜呢? 熊雄性急,在菜市走动着,目光到处睃巡,不见艾婧的影子。他断定艾婧在家里没有出来,决定将一大篓鲜蔬送到艾婧家里去。 他把一大篓鲜蔬挪出菜市,到公路边叫一辆的士送到艾婧所住的别墅门口,可是院门还没有打开,他不停地敲门,一会儿来开门的不是艾婧,而是昨天傍晚他在河畔钓鱼时看见的那个陌生男子,便问道,你知道艾小姐在里面吗? 陌生男子打量着他和他身边放着的一大篓鲜蔬,像是明白他要卖菜给艾婧,便不紧不慢地说,艾小姐正在梳妆,他可能今天不做菜生意。 熊雄暗想:难怪今天艾婧不卖菜,原来昨晚或者一通宵和这个陌生男子在家里鬼搞,搞累了,所以今天菜也不卖了。这让他更添醋意,却故作镇静地说,请你给艾小姐带句话,我要把这一大篓菜送给她。 陌生男子点点头,也不知院门前那个对于他来说同样陌生的男人到底和艾婧是么关系,竟然要送一大篓菜给她。 陌生男子就是费多能,他走去了一会儿,艾婧就出来了,穿得花枝招展,身姿婀娜,这般打扮当然不是为了取悦熊雄的,而是取悦费多能的。 熊雄心里明白,见她拢来了就说,艾小姐,看你做菜生意,今天特意送你一大篓鲜蔬。 这菜可是钱买来的,这份情我可领当不起,不能要,不能要。艾婧边说边摇头。 这菜不是钱买来的,是我的乡下亲戚送给我家的,我送给你。熊雄开始编假话,并且把一大篓菜送进院子去。 艾婧说,你干脆叫辆的士把这菜送到我卖菜的摊位上去,我给钱你。 熊雄心想:真是做冤枉事,我在菜市你所在的摊位等了许久,你不来,我才叫的士把菜送来,那辆的士已经开走了,现在又要的士送去,又得到公路上等候。 他将一大篓鲜蔬拎出院门对艾婧说,不需要你给钱。艾婧说,你不要我给钱,我就不要你这菜。熊雄笑道,那就少给点钱。艾婧却掏出300元钱给她,说不要找。 熊雄暗里思忖:自己从菜市场批发处弄来这一大篓鲜蔬才花150元钱,如此这般自己不就赚了? 他的目的倒不是想赚取这菜钱,而是想把艾婧这个漂亮的女人,这个曾经被华侨富商拥有过的有韵味的女人赚到自己的怀抱里来。 此刻,他连忙退200元钱给艾婧,艾婧不接,他就将200元钱丢在她的院子里,然后拎着这一篓子鲜蔬叫住一辆的士,对艾婧说,艾小姐,我在菜场你所在的摊位等你。艾婧望着坐进的士正向她挥手的熊雄说可以。 她本应一同乘坐这辆的士去菜市自己的摊位卖菜的,可是费多能还在别墅里没走。 艾婧回到屋里,见费多能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把声音调得很低,她对他说,多能,我马上卖菜去,你是在这里玩,还是走? 我跟你一起去卖菜吧!陪你。费多能缠绵地说。 不必要。你在这里玩可以,要走的话,下次电话联系。艾婧这么讲,有点顾虑,目前在公开场合还不想显山露水地把他带在身边。 那我走吧!费多能起身关了电视,走近艾婧,嘟起唇亲了一口她白皙的腮,就踏实地出门了,仿佛这一亲,在艾婧身上打下了一个爱的印记一样令他放心。 熊雄将那一大篓鲜蔬送到菜市艾婧的摊位,等了好久她才来。等的过程中,厂里打来电话,问他今天咋不上班,他撒谎说,今天清早起来头痛,不舒服,正在一家医院打吊针。 厂里的人关切地说,在哪家医院,我们来看你。熊雄不说出具体的医院,只支吾着讲,现在好多了,药水快打完了,打完了就到厂里来上班,不需要你们来看我。 厂里的人在电话那头还要说什么,熊雄就挂断了电话。他猜想得到,厂里的人不外乎再讲些客套话,抑或叫他以养病为主,今天就不必来上班了。 熊雄回到厂里,他们车间副主任梁勒看他挺精神,心里有些疑惑,笑着问,熊主任听说你头痛在打吊针,现在不痛了? 熊雄狡黠一笑,继续装,他抬起右手轻拍脑袋说,这颗头说好就好,说痛就痛。也不知是打针起了作用,还是我的意志力起了作用,反正现在不痛了。 那好。梁勒也算熊雄的助手,他身个肥硕高大,和熊雄在一起,就像保镖。 熊雄珍惜共事的缘分,虽然意气用事,却从不亏待他,经常带他在外面茶馆进,酒馆出,慷企业之慨,把一种工作关系庸俗化,以哥们义气处之,两人的交情自然就深。 这会儿,熊雄没有心情谈别的,心里只惦记着如何搞定艾婧。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凑近梁勒说,梁主任,我们每天上班都关在厂里,比较累,也该放松放松。 尽管梁勒是副主任,叫他时总是习惯性地省去一个副字,听起来随和,也似乎避开了所谓职位高低的障碍,从而更拉近了距离。梁勒看着他问,如何放松? 我想搞个娱乐活动,今天到紫金城舞厅去吼卡拉ok吧!我约一个女人去,那个女人被华侨富商包养过,韵味还蛮足。你也可以约几个女士去,最好不是本厂的。 我约不到女士,就陪你去。 你约不到女士可以约玩得好的男士去。 他俩为当天晚上那场舞会很激动地讨论着。可是到傍晚下班时,梁勒约好了几个男士,又突然接到熊雄的电话,说今晚的舞会取消了,原因是熊雄所约的那个女人不愿意参与,说她新玩了一个男友,要陪他。 梁勒接完电话,骂道,他妈的,没有狗肉成不了席吗?那个女人不去,找另外的女人不行吗? 第九十三章 除掉情敌 熊雄约艾婧参加舞会被拒绝后,醋意更浓,醋意已转化成一种恨意,倒不是恨艾婧,而是恨先他一步得到艾婧的那个陌生男子。他想找机会教训那个陌生男子,让其在这个城区消失,不要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当然是不容易的事儿,但他有信心搞定。 熊雄想出了一个办法,也就是第四天,他再次邀约艾婧到紫金城舞厅跳舞,料想艾婧会拒绝,他就连同那个陌生男子一起邀约,艾姐当然就同意了。 熊雄还表现得非常客气,用专车把艾婧及其男友从他们的住地接到一家酒店舀了一餐,艾婧把费多能介绍给熊雄认识,彼此不再陌生。 熊雄还装做很亲热的样子,内心里却视费多能为情敌,恨不能马上把他赶走,以便自己顺利拥有艾婧而不再有障碍。 费多能哪里知道这是熊雄曲意安排的鸿门宴,费多能被灌了很多酒,有点醉意,但并不糊涂,属于酒醉心明的那种状态。 来到紫金城卡拉ok包厢吼歌之际,大家乐之闹之,熊雄的朋友很多,费多能除了与艾婧是特殊关系,再没有半个朋友。 熊雄与他的朋友耳语几句,费多能就成了被围攻的目标。 那时,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唱完一支情歌什么的,就喝一瓶啤酒。 熊雄却把这个规矩改革了一下,他发现费多能不会唱歌,就说,你不唱歌可以,别人唱一支歌你就喝一瓶啤酒。 熊雄的意图是想把他灌醉,一般开始喝了白酒的人再多喝几瓶啤酒,很容易醉。 他想让费多能醉了之后,再来勾搭艾婧,以做个成功的第三者,以期占有艾婧之后,再通过她赶走费多能,也就是让她向费多能关闭那扇情感之门。 想归想,事实却有很大的变化,费多能喝了几瓶啤酒,并没有醉,而是不停地跑卫生间。卫生间与包厢隔一条10多米远的过道,在这栋楼的东面。 费多能没有料到,他到卫生间去时,熊雄也跟了去,熊雄并非去撒尿的,而是来到卫生间门口阻截费多能,并且直接把话挑明,费多能,我今天是看在艾婧的份上才把你邀来的,你要识相,艾婧是我的女友。 其实熊雄只是一直有意于艾婧,却还没有向艾婧表白过,只是费多能先下手了,他才发急,欲后来居上,轰走费多能。 这会儿,费多能感到莫名其妙,也有些憋屈,就皱着眉问,你说艾婧是你的女友,为什么没听她说过? 熊雄不耐烦了,边骂边讲,你这个狗杂种,这种事女人会讲吗? 熊雄拿出手机一按号码,一接通,就关了。 片刻,过道上有脚步声,熊雄知道是他事先约定的梁勒从包厢里过来了,胆子就更大了,他指着站在有些臊味的卫生间里不能出来的费多能说,从今晚开始,你跟我滚远些,再也不要缠着艾婧,最好从这座城市消失,要不,你的命都是我的,不杀死你,也会把你打残。 费多能不认风,认为熊雄是威胁他,并不畏惧。 他说,熊主任,你还是厂里的干部,你这样做就不对。你要我从艾婧身边滚开,甚至从这座城市消失,是没有道理的。这样行不行?你既然说艾婧是你的女友,我也相信;艾婧也是我的女友,现在不谈这个,我们两个人,由艾婧选择,选择我,我就继续和她相处;选择你,我就离开,这不是很好吗? 因卫生间里有气味,费多能边抬手捂鼻子边说,你要我从这座城市消失,这座城市又不是你家的,这座城市是共和国的国土,我是共和国的公民,你没有权利开除我作为共和国的公民籍。 熊雄哪里会按费多能的来,凭感觉,艾婧不会选择他,尽管他是化工厂的车间主任,费多能是什么底细他还不清楚,但清楚的是费多能年轻他十多岁,他快五十岁了,而且费多能的形象也比他强,他幼时患过麻疹,麻疹治愈后,满脸留下坑坑洼洼,不受看。 艾婧是个爱臭美的人,追她的人多,如果形象不好,也就是长得太难看,她就会嗤之以鼻,不予理睬。 熊雄尽管在道理上心虚,但是在作派上有恃无恐,只见他指着费多能的鼻尖,蛮横地吼叫,他妈的谁跟你讲道理,跟我滚远些。 费多能正要争辩,“啪”地被人出其不意地掴了一巴掌,那个站在他面前的人肥硕高大,面目狰狞,并且粗着嗓门吼,你认识我梁勒吗?我梁勒叫你滚远些,你就得滚远些。要不就放你的血。 望着刚才挨了巴掌正在摸脸的费多能,梁勒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来,磕着他的额头接道,你不滚远些小心狗命! 费多能再也不敢犟嘴了,但是他又不低头,指望冲撞出去,可是两个大个子男人正在面前堵住了去路。 他想呼喊,但不会有其他任何人听见,因为紫金城几个包厢正歌舞升平,乐音聒噪。 熊雄瞅着他说,你答应从今夜开始,从我眼皮底下消失得远远的,我们马上放你滚蛋! 孤立无援的费多能把头一摇,硬要往外面冲撞。梁勒把短刀抵住他的脖子说,除非你从刀尖上过去。 费多能欲取出手机报警,可手机从上衣口袋里一拿出来,梁勒就用短刀扎费多能的手,那手机“叭”地掉下来,落在卫生间的门口,梁勒一脚踢去,那本已摔坏机屏不亮了的手机,继而哗啦撞向卫生间的里墙,又反弹回来,不再是一个整体了,而是散了架的两块机片。 费多能那只手背已在流血,因为梁勒的那把短刀扎伤了它。费多能咬紧牙关拼命地向外冲撞,挣扎着。 熊雄用脚踢他,嘴里骂道,叫你滚远些你不答应,那好我们就收拾你。 费多能已明白这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他突然身子一躬,用脑袋砸向阻住他的熊雄的腰。 熊雄负痛一让,费多能正要往外跑,梁勒用短刀朝他的右脖一划。 费多能继续往过道上跑,他不回到卡拉0k包厢,知道包厢里除了艾婧之外,全都是他们的人。 他欲逃出紫金城的出口,可是梁勒追过来了,那把短刀朝他的腿弯戳去,负痛的费多能奋力逃出紫金城,才踏上公路边,追过来的梁勒又用那把短刀朝他的右脖颈使劲地一划。 此刻许是划破了脖子上的血管,在斑驳陆离的路灯照射下,只见他脖子里涌出的血水喷出一丈多高,又溅洒在地面上。 费多能支持不住了,扑腾一下倒在地上。 梁勒和熊雄都吓住了,他们返回紫金城歌厅的包厢把哥们都喊出来,租乘几辆麻木车逃走了。 在包厢里的艾婧还不清楚他们怎么突然都撤了,走出紫金城时,发现许多人在公路边围看着什么,她也去看,发现公路边横陈着一具男尸。 她正纳闷,怎么今晚上在包厢吼歌,一眨眼就不见了费多能的影子。 这会儿,那男尸一落眼睛,她就认出是费多能。一阵惶惑之后,她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 第九十四章 椋鸟得救 一刻钟后,警车呜呜地开来了,从上面走下三个警察,一名拍照,要围观者让开,以保护现场;一名问是谁报的警,艾婧泪眼汪汪地说是她报的,警察就让她接受笔录,了解情况。 可她不知是谁杀害了费多能,只说是当地化工厂的车间主任熊雄约他和费多能会餐后就一起来到紫金城包厢吼歌、跳舞娱乐,又没有看见谁吵架,不知怎么的,费多能就被人杀害了。 一名警察走访围看热闹却又寂然无声的群众,可他们也来晚了,也不知到底是谁杀害了费多能。 警察推断:费多能的死,一定与当地化工厂的车间主任熊雄有关,决定由艾婧通知死者家属将尸体从公路边移开,以利疏散围观群众,不影响交通,又便于吊丧。 民警连夜赶到当地化工厂传讯熊雄,可熊雄不在。 第四天从邻县一家赌场,出其不意地将他抓获,经他交待,这是一起情杀惨案。随后将从犯演变为主犯的梁勒抓获。经过关押、指控和起诉等法律程序,最后将主谋并唆使杀人者熊雄判处无期徒刑,充当杀人凶手者梁勒判处死刑。 梁勒被枪决后,白无常立即将他的罪魂押至地府,依次在各个判官殿堂受审,并根据罪孽大小程度,打入相应地狱受刑。刑满送往孟婆亭饮饫忘汤把阳世旧事尽忘,然后送往转轮王殿。 转轮王据其生时好斗的因果感召,让梁勒下一世投生畜类中的庞然大物:象,而且是一只母象,和象群家族一起生活在热带丛林。 它妈妈给它取名佳妮。佳妮十岁时和族群中的象哥哥莽生恋爱,直至交配怀孕。 畜类不比人类,夫妻共同担当家庭的责任,而畜类大都是雌性一方担当所有责任,特别是生育子女,雄性一方除了配种之外,其它的事,大都袖手旁观,好像与己无关。 就说佳妮吧,怀孕期间,无人照顾,都是它独自钻进丛林里深处,几乎每天都行走5公里远,找同一种带有充足水分的植物吃其郁郁葱葱的叶片。 日复一日,佳妮的肚子越来越大,有一天翻山越岭,走了28公里山路,走到一条小河边,它吃下一种平时从来不吃的植物,将其叶茎、旁枝都啃得精光,只剩下短短一截树干。佳妮返回族群中后,当天就生下了一头小象。 当地有人观察到这种现象,就将佳妮所吃的那种植物,找出同样的一株,经过检验,发现那种植物具有保产催生的药物功效。 佳妮作为畜生,它是怎么知道的呢?一个叫艾悟的人,专门到一处深山寺院里拜见一位高僧,高僧已知他的来意,告诉他,那头母象之所以要吃那种植物,是因为它前二世,是一位跋山涉水到处采集草药给人治病的乡野郎中。故而今世为象,依然熟识多种草药及其药性。 后来,佳妮又分别和几头雄象交配,陆续又生出了几头象崽。由于家大口阔,佳妮便用象的语言和那些当过它丈夫的雄象交谈,意思是你们只顾交配快乐,生下孩子不管的话,以后就不要缠我了。 雄象们觉得佳妮所言不虞,便召集象群开会讨论,结果形成一种规定:所有做过佳妮丈夫的雄象,对抚养象娃都要尽到责任。 照说谁与佳妮交配生下了的象崽由谁负责照顾抚养,这包括看护、提供食物等事宜。可是生出的象娃到底是谁的,也就是说,是哪只雄象与佳妮交配生产的,无法分清,所以大象家族,就定下这么一个规矩,免得佳妮生出那么多象娃,在奶水期过后,还由它包揽照看、抚养,会把它累死。 佳妮得到所有雄象的体贴、呵护,所有雄象都是它的丈夫,它在性方面尽量让每一位丈夫得到满足。但由于交配生育过于频繁,挫伤了元气,几年之后,佳妮就现出了体态衰弱之相。 丈夫们一个个大都身强体健,它们不再看上佳妮,而是找那些渐渐长大的正青春妙龄的雌象寻欢作乐。 那一个冬天,虽然是热带丛林,还是有些寒凉。已趋年迈体染风寒的佳妮倒下去了,就再也没有起来。 它死了,一头大象首领心情沉重地走到佳妮的遗体前静默片刻,然后用鼻子使劲掘土,直至掘出一个大坑,将佳妮的遗体用脚趾和头推进坑里,接着用土掩埋成一个坟包,还用脚板踩踏,其它的大象也过来轮流踩踏,分明要把坟茔筑牢。 这时,那头大象一声吼叫,众象都跟随它绕着这个坟茔慢慢行走一圈又一圈,表示向佳妮——这位伟大的女性的遗体告别。 佳妮死后,它的魂魄不散,被地府吸纳到司兽神殿。 司畜神用兽语问佳妮,你转世投生,是想做大动物还是想做小动物? 佳妮将它的象鼻翘起来说,当然想投生大动物。 司畜神哈哈大笑,之后伸手捏着它的鼻子一本正经地讲,照说按你的意思来,让你继续投生庞然大物——象。可是你在世期间,身为母象,成为众雄象之妻,行淫交配无度,毫无节制,造下太多罪孽,虽然生育象子有功,但功不抵过,故而你下世投胎决然不可能是庞然大物。 那么应是什么呢? 是小动物。 是什么小动物? 好淫者投生大都是雀鸽之类。 佳妮的魂魄与司畜神彼此问答之后,司畜神又给佳妮的魂魄一根椋鸟的羽毛,继而它成为一只母椋鸟生下的蛋,经过孵化数十天,就破壳而出,成为椋鸟家族中的一只雏鸟,开始连毳毛都没有,像肉团,慢慢接受椋鸟妈妈的喂养,才长成家族中羽翼日益丰满的椋鸟。 经过试飞,自己能够寻找食物的时候,妈妈才完全给它断奶,让它不抱任何幻想,在山林湖泊的广阔天地间自主谋生。 有一次,这只小椋鸟和几个伙伴飞到一棵高大的槐树上,不经意间被一个男孩用弹弓枪打出的子弹射中右腿,它负痛掉落在树根下,男孩正要处死它,或者将它用黄泥巴在身上一糊,然后埋进火塘里烧煮了吃,这样比吃烧鸡还香。 这会儿,突然来了一个居士,正在念佛,看到那只椋鸟被男孩抓在手里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劝说男孩不要伤害小鸟,男孩哪里听他的,白一眼就要走。心想:你这个人管得宽,我伤害不伤害小鸟你管得住吗? 居士发现男孩不听劝,就掏出10元钱给他说,买给我。男孩认真看了看居士,觉得这鸟不过二两多,卖10块钱值,就接过钱,递出受惊的椋鸟,揣着弹弓乐滋滋地走了。 这位居士经过20多年修行,一直茹素,心静如镜,更为了得的是已然打开天眼,接触婆娑众生,定睛一看,悉知其过去现在未来。 此刻,他手捧这只受伤的椋鸟,轻抚它的羽毛怜惜地说,小鸟哇,小鸟,你前二世是人,为了帮助朋友争夺女人,横蛮无理,凶残地杀死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有罪恶,在阿鼻地狱受尽煎熬,直到刑满释放,再投胎生人,这个人就是那个用弹弓枪打伤了你右腿的男孩。今天要不是我来救你,你又会遭遇不测哦! 这只椋鸟似乎懂得居士讲话的意义,连连点头,眼珠子滴溜溜转动,迸射出感激的光泽。 由于椋鸟的翅膀尚未受伤,休息了一阵,体力又慢慢恢复。 即刻,一扯翅就飞走了。那些伙伴正在附近的树上关注着它,等候着它,都十分惊恐,并伴陪它一起飞到安谧的大森林里去了。 这只椋鸟在恢复期间,很少出去觅食,伙伴们念及它平时善待大家,都竞相衔来虫子什么的美食施予它。 它感激不尽,不想继续白受供养,就跟着伙伴们一起飞到偏僻的山野觅食,由于这只椋鸟右腿的伤痛未全部恢复,它在飞行之际总是滞后一步,因此很难觅到食物,这是由于飞至前头的伙伴们占尽先机,把能食的食物都找遍了,待它飞去,已然毫无所获。 可是伙伴们见它负痛出巢觅食,很不容易,决定帮助它,一一把所觅到的食物衔到一处,成为一大堆,大伙儿围着食物,没有谁先啄一口,直等到它飞来才开始啄食,就像人们很礼貌地尊重长辈一样尊重它。 这只椋鸟的伤痛完全恢复之后,为了回报大伙儿,它勤勉地衔来草丝、枝条等建筑材料,给这个椋鸟家族所居住的窠臼予以加固,使之能够经受住烈日暴晒和疾风骤雨等恶劣天气的考验,也能够更好地保持和促进这只椋鸟所在的鸟类社会的和谐稳定。 第九十五章 无花果树 这只椋鸟对那个居士一直念念不忘,它记得他的形貌——中等身材、长脸,慈眉善目,它一直都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许久都没有见到他。 那回,这只椋鸟忽然想起那个居士经常到山岭上的观音寺去拜佛,便飞过去,在寺院的上空盘旋,却没有看见那个居士,又飞到自己以前被一个男孩用弹弓枪弹伤的那棵槐树附近察看,依然不见那个居士。 正飞回丛林的家园,途中发现一个中等中材的人拎着一只小桶走到湖畔,它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纵目观察,此人正是那个居士。 这只椋鸟当然不能用鸟语和他说话,但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恩,便在湖泊的上空徘徊,等候着他,只见他站在湖畔,边念佛边将小桶一倒,半桶活泥鳅什么的全部游进了湖里。 椋鸟知道他在放生,越发感激地鸣叫,这鸣叫之声是赞叹居士放生的鸟语。居士当然不懂,他也没有注意到,湖面上那只飞来飞去,其实是绕着他飞翔的椋鸟就是他曾经救过的椋鸟。 椋鸟见他放生后,原以为他会回家去,也好知道居士家在何处,以便找准知恩图报的位置。 可是居士从湖里打一桶水并没有走向湖泊沿岸的村落,椋鸟也就无法知道他的住所,就继续跟着他,也就是在他的头顶上飞翔。 椋鸟想:居士总会回家的,反正不放弃对他的观察。 居士拎着一桶水径直走向山岭上的观音寺,将水浇在寺院前一棵檀树的根部,也许因为天气酷热,檀树的叶子有些发黄了,浇了这桶水就如同给口干的檀树解渴了。 这时,一位身穿黄袍的胖和尚走过来合掌赞道,阿弥陀佛,施主功德无量。 我是怕这棵檀树干死了,才浇水的,这算什么功德?居士把倒空的木桶拎在手里,正要回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敬称和尚为师父,问他一个问题:去年底,我在西街算命,算命先生说我在春节之前,有血光之灾,可是春节过了许久,我依然好端端的,是算命先生算错了,还是另有原因? 和尚打量着居士说,算命先生没有算错,你本该有血光之灾,只因你经常买活物放生,救助生灵,再加上你长期茹素念佛回向冤亲债主,冤亲债主被超度,故不找你麻烦了,你也就平安无事,免去了定业中本该难逃一劫的血光之灾。 感谢佛菩萨和天地善神的护佑,我裴悯生仅做了一点不足挂齿的善事,就能免去血光之灾,真是令人感动。说着裴悯生合掌上拜天下拜地,继而接道,我现在对天地发誓,今后行善积德一定更加精进,勤勉修行,不辜负佛菩萨和天地善神的护佑与厚望。 椋鸟歇在寺院门前的那棵檀树顶端,听裴悯生如是说,越发坚定了它知恩图报的信心。 裴悯生修行似乎注重的是内容,而不是形式。 这会儿,他在寺院前念了数声佛号,并没有进寺院去烧香拜佛,而是像平时一样以佛菩萨心肠多行善事,佐以修为度众。 椋鸟跟了他数小时,直到中午他才走进坐落在湖岸以南的那幢四面是围墙的两层砖木结构的瓦屋。椋鸟一看,就知道这是裴悯生的家,便打算从高远的大山上衔些什么宝贝东西来报答他。 不久,裴悯生的妻子花燕飞发现庭院里长出一棵树苗,叶子非常好看。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树,问丈夫也不清楚,这种树长到第三年就成了大树,高出屋面,繁茂的枝叶成为房屋遮阴挡雨的庇护。 更可喜的是树枝上还长出一种果子,却没有看见它开花,果子就长出来的,一段时间后,就长成饱满硕大的个儿。看着果子,就知道是无花果。 有途经此处的行家发现了,就告诉裴悯生夫妇,说这种无花果有抗癌作用,自己吃划不来,不如卖钱。 裴悯生觉得也是,就贴一张广告到集市显眼的墙上,不几天就有人来陆续求购,很快树上的无花果差不多摘完售尽,就此裴悯生家赚了个钵满盆盈。 因为那些买无花果的人,家里都有癌症病人,希望吃了这种无花果能够控制癌症,所以舍得花钱,每斤无花果卖出几百,几乎没有还价。 裴悯生是个居士,见无花果是好东西,就摘了三五颗拿到观音寺供在佛菩萨前,自己跪拜良久,默默地谢恩,说我家庭院长出了一棵无花果果树,不是我种植的,不知是怎么长出来的,这一定是佛菩萨的加持,才有了这棵宝树。 正欲出寺院,碰见上次那个穿黄袍的胖和尚,他就把自家庭院里无缘无故长出一棵无花果树的事儿说给他听。胖和尚说,这一定有缘故,到底是何缘故?让我禅定片刻,打开天眼观察一番,便能察知因果。 好哦!裴悯生才到寺内佛菩萨巨型塑像前烧完一炷香,胖和尚就走过来对他说,你是不是曾经救过一只受伤的椋鸟? 是呀!裴悯生一五一十地讲述他那次制止玩弹弓枪的男童不让弄死椋鸟并予以救助的整个过程。 胖和尚微微一笑,说我刚才禅定片刻,已明白事情的始末。你家庭院里的那棵无花果树不是无缘无故长出来的,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裴悯生好奇地问。 胖和尚接道,你救过的那只椋鸟右腿的伤口痊愈后,就一直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守候、跟踪了你多时,认准你家住址,就飞到一座高山上衔来几粒无花果树的种子,播撒在你家庭院,还担心不能成活,椋鸟用尖喙挖出一个小坑,将种子衔进去,再掩上土,才放心地飞离。后来只有一棵无花果树的种子生根发芽成活了,要是都成活了,你裴悯生就会发大财。 裴悯生说,一棵无花果树成活,我发点小财,已经知足了。胖和尚说,阿弥陀佛,人就要知足,知足常乐! 裴悯生暗想:我喜得没有问那些埋下的无花果树种子没有成活的因由,要是一问,还会现出人性的弱点——那就是我潜在的贪念。裴悯生伸手一拍大腿,嘴里念叨,赶快打住这种贪念,免得沙门见笑。 第九十六章 巴结半仙 十几年后,那个玩弹弓枪的男孩已长成大人,并且结婚生子,他家在西湾村,由于家里兄弟多,分给他只有两间平房,不够使用,他梦想将来发财了,伴湖建造一座小洋楼占尽风光。 他的小名叫七里钻,有利的事,只要可为,他就削尖脑袋往里钻,不见利益不罢休。他的大名叫华大富,可是他小富都算不上,尽管他那么精灵,善于算计,却改变不了他家境贫困的状况。 上次,华大富听人说裴悯生家的庭院里有一棵无花果树结的无花果很赚钱,他也想栽一棵无花果树,可弄来的种苗总是栽不活,不是干枯而死,就是烂根而腐。 华大富不服气,又无可奈何,路过裴悯生家门口看见院内的那棵无花果树长得郁郁葱葱,像撑开的一支绿伞,他就无端地妒忌裴悯生来,巴不得那棵能够赚大钱的无花果树是自家的,对于他来说,这当然是痴狂的幻想。 他也懂得幻想无用,讲实际才好,可是华大富讲实际,免不了动歪脑筋。他打算等裴悯生家院内的那棵无花果树沉甸甸的果子成熟后便去偷袭。 几个月后无花果成熟了,隔这庭院几公里就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华大富经过采点,准备了一架折叠式梯子、一只蛇皮袋,在夜深人静时,他搭梯翻过裴悯生家的院墙,蹑手蹑脚来到那棵无花果树下,正要爬上树去摘那喷香的无花果,他万万没有想到,一触碰那树干,整棵树发出嗬嗬的响声。 华大富没有缓过神来,不知怎么的,树上的缝隙间竟然噼哩叭啦地掉下砖头瓦块,直砸得他头破血流,却不敢吱声,只好旋即躲开。 他翻出院墙头皮上依然血流不止,便连夜赶到镇上医院救治。医生问他是怎么搞的,他撒谎说,是自家的屋子经年未修,顶端垮塌的瓦片砸伤了脑袋。 医生说,若是与人打架弄伤的,还可以扯皮,要对方赔偿医药费,可是你现在谁也找不上,只得自认倒霉。 听到这话,华大富深恨裴悯生,要不是他家有棵无花果树,我也不会想到去偷无花果,不想到去偷无花果,自然不会被树上掉下来的砖头瓦块砸伤。 他一直不明白,树上怎么会长出砖头瓦块,不是长的无花果呢?华大富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的疑惑和自己脑袋受伤的真实情况又不便对任何人讲,对任何人讲,都会被笑话或指责。 人家背后会说你或当面说你,做强盗偷东西被神奇的砖头瓦块砸伤,是树神在惩罚你,活该!谁叫你偷东西?这话是不要钱买的。 华大富花了一个半月医治头伤才勉强康复出院,他深恨裴悯生,企图报复。 听说邻村的单天戟会术数,善于计谋,便打算贿赂拉拢单天戟,让他给出个主意报复裴悯生。 华大富想得挺美,他买一条烟一瓶酒送给邻村的单天戟,未料人家拒收,他哪里清楚?单天戟如今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他因为有一次算准一个人在某时某刻会遭遇车祸必死无疑得到应验而被人们誉为单半仙。 后来知他本名的人不多,知道他叫单半仙的人特多。单半仙不比一般的江湖术士,到处游走,有蒙人骗财之嫌,他平时就宅在家里,只把单半仙三个字制成一面杏黄旗插在自家屋檐上,那旗子迎风招展,很吸引眼球,自然就起到了招牌式的广告作用。 但并非有人一找他算什么就算什么,他对人说过,我单半仙虽然会算,但从不算计好人,哪怕是坏人,只要不坏透了顶,我都不轻易算计。算计人,让人遭灾,会折福损寿,做这种事再赚钱,我都不愿干,因为赚的是昧心钱或亏心钱。 华大富找他算计裴悯生,他当然不肯,因为裴悯生是个大好人,大好人你算计他干嘛? 但是华大富不这么认为,倒觉得自己送的礼品不够档次,也不值几何,单半仙看不上眼才拒绝他的。 华大富还听说单半仙早年干过土木工程,一般的建筑图纸不但能看懂,还能绘制,10年前,西湾村头的那座拱桥就是按他绘制的图纸建造成功的。 后来县里一家建筑公司还聘请他当技工,专门绘制建筑图纸。按他的建筑图纸建楼房时,由于有人偷工减料,或建筑材料质量差,楼房刚刚竣工,一个购房户走到新购房屋的阳台去时,阳台突然垮塌,而被摔死。 这事追责任竟然追到单天戟,他没有脱离干系,死者方将他和老板一起告发,他和老板均被抓去拘留了15天,人家控告他的理由是:他绘制的建筑图纸有安全问题,和建筑老板一样难辞其咎。 自那次从拘留所出来后,他就放弃了给人绘制建筑图纸,而拜教于相师、风水师、易经八卦预测,一年半载就出师单干,颇有造诣。 华大富左思右想,自己能否利用单天戟这方面的技能,以此迎合他的特长,达到套近乎的目的呢? 他眉头一皱,终于有了主意,就找到单天戟胡侃一通,说他有个亲戚在县政府工作,分管全县建设项目,如果能弄到一个项目,可赚很多粗钱。还以作交易的口气讲,只要你单半仙能够帮我算计裴悯生那个人,我会千方百计帮你弄一个项目。 单半仙是何等人?他几句话就问出破绽,因为华大富说话不在理,而且尽是经不起推敲的外行话,单半仙把脸一马,指着大门说,你走吧!我对你谈的项目不感兴趣。 华大富望着他不再多言,显得很尴尬,随后转身离开,仍不死心。 华大富沿着湖滨走一段路,脑子里忽然生出个念头:凡事投其所好,成功就八九不离十。 他也听说单半仙是个风流半仙,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只对漂亮女人感兴趣。 他忽然想到村里有一个叫杨花的漂亮女人,快三十大几了,却一直没有结婚,很苦闷。 原因是帅男子一拨一拨地玩弄她,却不肯和她结婚,担心日后被一些对她藕断丝连的曾经的对象戴上绿帽子。 可是相貌平平的男子她又看不上,故而年龄拖大了,成为漂亮的剩女。 华大富想把杨花介绍给单半仙,满足一下他的色欲,以达到自己投其所好,而拉拢单半仙助他坑害裴悯生的目的。 这样做其实也有难处,首先是需要杨花对单半仙感兴趣,否则莫谈。 华大富也有些心计,他回到村里找到杨花,先是站在杨花的角度说话,说她这么大了,人也长得漂亮,就是找不到中意的对象,是不是命不好?要不要改变命运呢? 这正好说到了杨花的痛处,杨花叹息着说,如果找不到中意的人,我宁可独身一辈子。 华大富叫她不要悲观,还说你想不想改造命运,要不要找人算一算?以便给你指点迷津。 杨花说,算一算也无妨,哪里有高人? 华大富见绕到正题上来了,接着把单半仙神侃一通,杨花随着激动起来,表示愿意去见单半仙算一算婚姻运程情况。 第九十七章 罂粟花开 华大富没有立即带她去见家居十几里以外的单半仙,而是想让杨花给他一张生活照拿去让单半仙看一看。 杨花听他的,他自然就拿到了杨花的玉照,先一步找到单半仙,单半仙见了他正要叫他滚蛋。 在单半仙尚未喊出滚蛋二字之前,华大富就把拿在手里的杨花的玉照一亮,单半仙的眼睛也一亮,忙叫站在门口的华大富进屋去,问他这是谁的照片,华大富见屋里站了许多人等着找他算这问那,便指着照片上的杨花说,她的事要单独讲。 单半仙会意地把他带进一间厢房,合上门,听他单独说出杨花婚姻不顺的情况,并说,这个漂亮女人,你想抓住就抓住,不过要有一点手段。单半仙再看一看照片上的漂亮女人会意地一笑,说你现在回去把她带来吧,我有办法! 在一个小时之内,杨花就出现在单半仙面前,送她来的华大富知趣地闪开了。 单半仙和杨花单独对坐在那间厢房里。他望着她说,你的情况我清楚,追你的男人很多,你只看得中帅气的男人,而帅气的男人只玩弄你一下,并不想和你结婚,所以你至今单身。从今年开始你命犯天罗,血光之灾将不招自来。主要是那些曾经玩弄过你的帅气男人的妻子将要联手坑害你。 杨花紧张起来,问有没有办法解救。 有倒有,我有办法保护你,这是由于我能够算准那些女人么时候害你,你该么时候避让。单半仙说,反正你不顺,你走路说不定都会摔跤。 杨花并不太相信这话是真的,但听了这话心里又特别作疑,走路也很小心。 可是她从单半仙家里出门才走几丈远,就果然摔了一跤,膝盖骨磕痛了。这让杨花不得不相信单半仙所言不虚,她返回来欲找单半仙解决她走路不摔跤的问题,单半仙正站在家门口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对走到面前的杨花念一阵咒语,然后说,杨花,我给你念了咒语,你现在可以平稳地走路了,不会摔跤,不过还是不顺。 听他这么讲,杨花内心产生恐怖,央求他说,能不能念个咒语,让我的不顺变顺? 单半仙神秘兮兮地凑近她低声讲,今天申时,你再来我的厢房,我给你禳灾祈福。 杨花按时到来,单半仙这时候歇了生意,正一人在厢房,胡乱念了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咒语,并说,这些咒语只管一个礼拜,你没事,过一个礼拜后,也是这个时候,你又必须来这里让我给你禳灾祈福。 杨花望着单半仙,从崇拜到感恩,最后以身体酬谢他,不到几天时间,她就成为单半仙的人了。 单半仙虽然也有女人,却管不住他这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单半仙猎色于杨花是耍了花招的,这是由于他经常祭典路神,与之交好。开始杨花在他家门口出去走一段路时就摔跤磕痛了膝盖骨,是单半仙暗示路神所为,主要是让杨花虔诚地信服他,任他摆布,而且无怨无悔。 此后,华大富见单半仙和杨花亲密地缠在一起,知道时机成熟了,就找到单半仙屋里来。 单半仙这次对他很热情,杨花也主动迎接他,让座、筛茶,还按单半仙的吩咐弄一桌丰盛的酒宴把他当客一样招待。这当然是感恩他把她和单半仙撮合在一起。 单半仙知道他的来意,暗自感觉替华大富报复裴悯生,这事办起来有些棘手。 单半仙想找一个不露痕迹的更合适的办法治理一下裴悯生,作为还人情一样回报给他“送”了一个靓女的华大富。 在酒足饭饱散座之际,单半仙打着饱嗝儿站在敞开窗门的窗户前,华大富也过来了,希望他面授机宜,给他一个足以报复裴悯生的恶毒计划,以释放积压在心中的怨气。 单半仙望着窗外丛林绵延的土地上生长着一片正值花期的罂粟,忽然来了灵感。 他指着美丽而有毒的罂粟花说,有办法了。华大富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办法?单半仙用拳头轻轻敲打一下窗沿,说常言道,打开窗户说亮话。而干起损人利己的事,就得关起窗户说暗话。 他说着,还真的把窗户关起来。嘴里说,窗有眼、墙有耳,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华大富觉得关窗是多余的,就用猜测的口气问,大仙,你刚才谈到罂粟花,莫非想让裴悯生那家伙吸毒?告诉你,裴悯生是个正人君子,他不可能吸毒。 单半仙笑道,你猜对了一半,还有关键的一半,你无法猜。华大富正要问他关键的一半是什么,单半仙便凑近他的耳畔,讲一阵悄悄话,华大富一边点头,一边古怪地笑。 裴悯生每周至少有三天上午在观音寺念佛,回家时已是中午,反正他也是吃素的人,饮食节俭而简单。 后来的一次,他从观音寺里唪经完后出来,走到山路上,闻到一股饭菜香味,但感到奇怪,附近没有村落,这儿离寺院已有一段路程了,怎么会有饭菜的香味呢? 疑惑之际,忽见林间迎面走来一条汉子,似曾相识,但叫不出名来。 那汉子提一只竹篮,望着裴悯生笑嘻嘻地说,佛教徒,你信佛念佛拜佛,让我感动。 他伸手揭开篮口盖着的一条宽大的绒花毛巾,里面是饭菜,由一只饭钵和两个菜盘盛着。 汉子低头看了一眼饭菜说,我特地给你供食来了。 裴悯生手一摆,拒绝道,不用,我回家吃饭去。汉子说,那何必呢?这是做好了的现成饭菜,你要是不接受我的供养,我就把这篮子里的饭菜泼在林子里。 汉子还做出要倾覆竹篮的样子,裴悯生不想看到他糟蹋粮食,连忙走近他按住他的手制止道,千万不能把好端端的饭菜倒了,浪费了。你没有学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唐诗吗?你应该知道饭菜来之不易,都是四体流汗,辛勤种植出来的。我不吃,你可以自己吃,或者带回去家里人吃。 汉子噘着嘴说,这饭菜,我是专门为佛教徒弄的,而且是给虔诚的佛教徒弄的,你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我理所当然供养你。你要是不接受,我马上把它泼掉。 裴悯生让一步说,你要我接受可以,你总得说出让我接受的理由,再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怎么能够随便接受你的供养? 汉子把篮子放下,用手敲打着一棵杂树杆子说,你不认识我,我还认识你嘞。我小时候就认识你。 说到这里,汉子把他小时候玩弹弓枪打伤一只椋鸟的右腿,这只椋鸟被他裴悯生救下来放生的故事一讲。 裴悯生惊喜地说,你就是当年那个玩弹弓枪的儿童?现在长成一条汉子了,我都认不出来了。你说到这里,我记起来了,你现在大名叫华大富是不是? 华大富点头,又将盛了饭菜的篮子提出来递给裴悯生说,我供养你是有原因的,你买活物放生,天地神明都受感动,我作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能不受感动?正因为受感动,我才愿意供养你。相比你的大仁大德,我供养你一点饭菜算个什么? 裴悯生总算被说动,他心里还是矛盾,不接受,又怕华大富把篮里的饭菜泼了,白白浪费了。接受吗?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再看华大富并非虚情假意,好像很真诚,并且从篮里拿出一钵香喷喷的白米饭塞在他手里,他只好接受。 林间的一棵杂树下正好有一架天然石桌,上面有片树叶和几砣干鸟粪,华大富扯一把青叶子当擦布把它们擦掉,然而再将竹篮里的两盘素菜端出来放在石桌上,请裴悯生用餐。 裴悯生一看两个素菜,一个是蕨菜,一个是黄花菜,正是他喜欢吃的。他取箸用餐之前,问大富吃过没有,大富说,当然吃过,要不吃过,饿着肚子,哪有力气给你送饭? 裴悯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开始大块朵颐,边吃菜边夸奖,这两个菜炒得嫩,不咸不淡,色泽好,营养身心。用这种鲜蔬供养我这个居士,可以说既养生命,又养慧命。华大富,你功德无量哦! 华大富嗬嗬地笑,你喜欢吃,我就多供养你,下次换成其它的鲜蔬,保管你满意。裴悯生说,那可不行?你偶尔供养我一次可以,供养多了,我可领当不起。 华大富说,那有什么?我愿意供养你,说明我俩有缘分,难道你不惜缘吗? 裴悯生吃完了饭菜,把餐具放回篮里,望着华大富讲,正因为惜缘,我才不能频繁地受你供养,要不,我把我们之间的好缘分这么快就消受尽了,不是太可惜吗?我还怕我们两个没有缘分或少缘分的人碰到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还想经常碰见你,会会面呢!这说明我是惜缘的。 华大富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就算以笑作答,他拿着盛了餐具的空竹篮向裴悯生打个招呼,就踏上另一条山道,遥望山脚下那盛放出一片殷红的罂粟花。 第九十八章 饭菜上瘾 让裴悯生感到奇怪的,他每次从观音寺里唪经完毕出来,返回家之前,走进丛林,迎面就是华大富。他依然挈着那只竹篮,篮口上依然盖着一条宽大的绒花毛巾,那篮里装着的当然还是香喷喷的饭菜,华大富还是说供养裴悯生这个虔诚的佛教徒。 裴悯生推让不开,结果还是吃了。后来一次次都是这样,他慢慢地特别喜欢吃华大富做的饭菜,甚至家里老婆所做的饭菜都不爱吃,就喜欢吃华大富用竹篮装着给他送来的色香味俱美的饭菜。 似乎有吃上瘾的感觉,有几次他从庙里唪经出来,走到丛林里,不见华大富,还挺着急的。下山去都要费尽周折找到华大富,还用呵斥的口气说,大富,你今天怎么不送饭菜给我,难道你不知道,你做的饭菜我最爱吃?告诉你,以后你送饭菜来,我愿意按盒饭的标准给你算价钱,不会亏你。 华大富狡黠地一笑,说我知道你不会亏我。这样吧!多次供养你饭菜,也就算了,以后你喜欢吃我弄的饭菜,就到我家来花钱买,包你满意。 裴悯生说可以,果然他就算不到观音寺去烧香拜佛,也得找到华大富弄饭菜给他吃,只感觉他弄的饭菜特别好吃,其它的不能替代。 妻子见他后来很少回家吃饭,认为是自己把饭菜做差了,就想改善一下伙食,便弄了一桌美味佳肴让裴悯生享用。裴悯生仍觉得吃起来没味道,还是找到华大富家去,吃华大富给他弄的饭菜。 几天后,华大富突然改变态度,裴悯生出钱来买他弄的饭菜他也不干。裴悯生平时吃他弄的饭菜已然上瘾,还得找他,甚至求他。 这种时候,华大富就提条件,说自己是平房住得太简陋,想搬到裴悯生别墅式的庭院房间里住,如果你答应,我也答应做你的专职厨师,包你餐餐吃出好味道。裴悯生犹豫半晌,说可以。 当天,在庭院里腾出两间房,让华大富举家搬来住下,还特地把一间厨房让给华大富,用于专门给他制作合胃口的饭菜。 裴悯生的妻子花燕飞是个挺有头脑的女人,发现丈夫自吃了华大富弄的饭菜后,成了嗜好,感觉有些不对劲,曾经劝阻过他,可是丈夫不听,她也没有办法,就任其所为。 而现在竟然让华大富一家搬到他们家的庭院居住,不收一分钱的房租,仅让华大富给他弄些饭菜,作为交换条件,这就不对劲了。仿佛丈夫是一条笨牛,被华大富牵着鼻子走。 花燕飞愤愤不平,总感觉华大富在坑害她的丈夫,而问题就在华大富给丈夫弄的饭菜里有疑惑,花燕飞就暗中将华大富弄的饭菜各取一砣,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避开裴悯生和华大富,拿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去检测,结果显示:这两砣饭菜里都有不同程度的罂粟粉。 该部门要追查原因,花燕飞怕搞出麻烦来,对于自己的丈夫不利,便制止说,这是我家里的事,你们最好不插手,我自然会摆平,要不是这样,我何必主动来接受检查?但心里想:难怪丈夫喜欢吃华大富弄的饭菜,原来华大富不安好心,在饭菜里放了罂粟粉。 听花燕飞这么一说,这个管理部门也就作罢,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都想得开。 花燕飞回家后,正值中午用餐之际,裴悯生刚拿起筷子正欲扒饭搛菜往嘴里塞,她连忙说,悯生,别慌着用餐,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因为这会儿华大富站在旁边,他没有在这里吃饭,平时总是看着裴悯生吃完饭收拾干净才回到自己房间,并且从不在裴悯生家吃饭,这让裴悯生非常感动,觉得他奉献的多,索取的少。 花燕飞却从不吃华大富弄的饭菜,丈夫吃剩的也不留到下餐,大都倒给家里养的一条黑狗吃,黑狗吃得多,嘴也变刁了,其它的剩饭剩菜慢慢地不吃,倒在它面前,它只闻一闻,就走开,特别在用餐的时候,大都绕到裴悯生面前,盯着他的饭碗,企图他丢些饭菜在地上犒赏它。 裴悯生每次丢下一砣饭或一筷箸鲜蔬,见黑狗迫不及待地一口叼住,贪婪地享用着,便发感叹,他妈的,狗也知道吃味道。 眼下裴悯生见妻子叫他,放下筷子便走出餐厅。花燕飞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悯生,知道你吃华大富弄的饭菜为什么上瘾? 裴悯生被问得莫名其妙,镇静地说,我的口味重,喜欢吃他弄的饭菜,喜欢就叫上瘾吗? 花燕飞从裤边褡裢里掏出一张纸片朝丈夫低声说,你看,这是检测结果,你平时吃的饭菜里,有人放了罂粟粉,罂粟是一种毒品,经常混在饭菜里吃,不知不觉就会上瘾。 裴悯生有些惊讶,也把语气放低,你是说华大富在做的饭菜里放了罂粟粉,我吃了才上瘾的?花燕飞点头,继而用气流对着他的耳孔说,你赶快辞退华大富,然后戒毒。 你不要说得那么危言耸听。就算我上了瘾,吃些由华大富弄的饭菜又何妨? 问题大,你现在是要我还是要华大富?你如果不辞退他,还继续吃这种放了毒品的饭菜我就不想跟你过了。 不想过就算了,离婚都可以。 未料,这句气头上的话竟然成真。裴悯生克制不了自己的嗜好,不久和花燕飞办完离婚手续,就分道扬镳。 数天后,观音寺一位法号净心的法师托钵化缘,途经裴悯生的庭院,叫开门,迎上来的是华大富,净心法师知道这是裴悯生的庭院,问他,裴居士在家吗?华大富说,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净心法师说,你叫居士出来,我见了他自有话说。华大富说,好的,和尚在门口等等,我去叫他就是。 华大富进屋去,他知道裴悯生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边喝茶,边看电视机屏放映的色情碟子,这是华大富替他租来的,自离婚后,裴悯生感情比较失落,人比较空虚,华大富就给他租放色情碟子取悦于他,以混时间,还许诺将给他物色一个年轻漂亮比花燕飞强得多的女人续弦。 这会儿,华大富未按净心法师的意思去叫裴悯生,而是将做给裴悯生吃的放了罂粟粉的饭菜盛一碗出来,走到正在等候的净心法师面前,对他说,和尚,把钵伸过去,我施你一些饭菜。 净心法师边伸钵边说,施主,我是叫你把裴居士喊出来的,你怎么施些饭菜给我? 华大富振振有词地讲,和尚,你们出来不就是化些斋饭,还找我家主人干嘛?我家主人有事一时半刻还不能出来见你。再说你已遁入空门,不管世间事,我家主人是世间人,你找他是不是想还俗? 净心法师说,阿弥陀佛!遁入空门,只是持戒修行,并非断绝世间事,菩萨救苦度人,如不入世弘法,如何将娑婆众生度脱苦海? 华大富正欲劝净心法师走出院子,关上院门,忽见净心法师将他倒在钵里的些许饭菜一闻,连连说,施主,这饭菜有异味,贫僧不能受用。 第九十九章 地狱取药 有啥异味?我今天才做好的,是新鲜饭菜,有这种饭菜施舍还不错呢?华大富说这种藉口话,内心发怵,他暗想:莫非这饭菜里放了罂粟粉,那味道被和尚闻出来了? 这时,净心法师没有跟他理论,却要将钵里的饭菜退给他。 华大富把手里拿着的一只空碗偏到一边,对净心法师说,这饭菜都是素食,没有荤腥,你作为出家人怎么不能吃? 这味道不正,所以不能吃,倒了又可惜,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净心法师,可是吃的,我天天都吃这种饭菜。 净心法师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看,是裴悯生从庭院里的那条铺至内室的石板路上走来。裴悯生走近净心法师接道,我天天都吃这种饭菜,还吃上了瘾,一餐不吃,还感觉浑身没劲。 净心法师望着裴悯生眼圈发黑,一脸晦气,诧异地讲,你精神状态咋这么差?与前几年我见到的你相比,真是判若两人,我怀疑你是不是吃了这种饭菜的原因。这种饭菜有一种异味,我建议你今后少吃或不吃。 裴悯生忽然想起离异之前,妻子对他说过,这种饭菜经过检验,里面放了罂粟粉。但现在自己吃上瘾了,还少不了它。 此时,他一阵苦笑,对净心法师说,这饭菜里放了罂粟粉,难道你闻出来了?我却喜欢吃。 华大富听裴悯生这么讲,还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讲,他甚感惊讶,以为自己一直瞒着裴悯生,却不知道裴悯生早就知道了。裴悯生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动机和企图呢?他也许不知道,但考虑到这个层面,华大富有些胆寒。 净心法师刚才对裴悯生这么讲,是出于关心他。又见他好些日子没有到观音寺烧香拜佛了,认为他道心已退,也知道这钵里的些许饭菜同样放了罂粟粉,是断然不能吃的,便走出庭院,将饭菜倒在草丛里,欲托钵而去。 裴悯生跟出庭院,绕到净心法师面前拦住他说,法师,别走,我还有事呢!说着裴悯生低头勒出裤脚露出几个发黑的烂疮,对净心法师说,这几个烂疮痒得难受,折腾得我晚上睡不好觉,法师,帮我看看,能否帮我开一副草药摘来煎服或洗洗,看能好得了么? 裴居士,你这是因果病。净心法师朝他腿上的烂疮扫视一下,接道,你要治好这个病,改天到观音寺去找我。 第二天,裴悯生就找到观音寺去,他到大雄宝殿烧香拜佛过门槛之际,殿堂值守僧人见他穿着皮鞋就要进去,示意他脱掉,趿着殿内门槛下备用的布拖鞋再进去。 裴悯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他烧香拜佛从殿堂出来后,问一位课经刚完的僧人,为什么进殿堂烧香拜佛不能穿皮鞋? 那僧人说,皮鞋是畜生的皮张制作成的,你穿着它不但有碍消除业障,还会增添新的业障。再说所有的畜生都是业障的报身,你穿畜生皮张制作的皮鞋就显得不慈悲,而佛门净地是慈悲消业的地方,进殿烧香拜佛的居士显然不能穿皮鞋。 裴悯生不停地点头,心里琢磨着僧人说过的话,觉得有道理:皮鞋是动物皮张制作的,而皮张是杀生所得,杀生得到的东西显然是残忍的,不慈悲的东西。 这时,他腿上的烂疮又开始发痒,痒得难受。他不好意思勒开裤管搔,只隔着裤管使劲地搔一把。这让他更明确了今天来观音寺的目的,就是找净心法师看病。 他在寺院里转来转去,问净心在哪里,有僧人说,净心法师出山托钵化斋去了,到底么时回,还说不清楚。 裴悯生只好在寺内徘徊着等候,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欲出寺下山,打算明天再来碰净心法师,他想自己总会碰上的。 可他出寺走到半山腰时,忽听到林子里有人唱歌,是男声,声音洪亮,祥和、美妙。歌词大意是—— 人生百年 有缘会相见 缘来缘去缘散 最后把它看穿 繁华人间 多少恩怨 几多坎坷峰回路转 让它随风飘远 啊慈悲的佛你把我呼唤 你让我在迷途知返 我不再贪恋也不再纠缠 我放下了难舍的缘 啊救难的佛你把我呼唤 我快快的走出黑暗 我不再贪恋那红尘的缘 让莲花它与我相伴 …… 裴悯生在一处灌木丛旁驻足听毕,却看见那唱歌的不是别人,正是身穿红底黄条僧袍的净心法师。 净心法师从林子里走出来,裴悯生惊喜地叫道,法师,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叫我在观音寺找你么? 净心法师也看见了裴悯生,他反问道,裴居士,你不找到我了么?我在这里等候你多时呢。刚才还特地为你唱了一支歌:《放下难舍的缘》,算是给你打招呼。 净心法师边说边走,走了几步就不走了,他面前是一条山路,两边正好各一块状如板凳的石墩对峙着,净心法师抚摸着左边的石墩,又指指右边的石墩对走过来的裴悯生说,你在这边石墩上打坐,我在那边石墩上打坐陪你。 裴悯生又将裤脚卷起来,指着上面溃烂发痒的黑疮说,法师,我是来找你跟我治这病的,你叫我打坐有什么作用? 净心法师说,你这是因果病,打坐入定,让人察知病因何在?今后不再制造病因,也就不再承受病痛之苦。 裴悯生见净心法师说过这话,就在左边的石墩上两眼微合,跏趺而坐,他也学那样子在右边的石墩上打坐。 慢慢地林子里的鸟声、溪流声和寺院里的钟声,都听不见了,他和净心法师一样入定了。依稀感觉净心法师领着自己来到一片阴森森的地方,就像一座监狱,里面的犯人浑身溃烂流脓,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抓挠、抽搐。 裴悯生站在门口问这是什么地方,净心法师说这是地狱。 裴悯生再问那些犯人是从哪里抓来的,净心法师说,这些犯人都是在生吸毒、服毒患恶病死后的罪魂,被阴差抓来关在这里受罪。 这时,只见两个面目狰狞的阴差各持一柄像丈二蛇矛一样的兵器,其顶端有一个锃亮的倒钩,钩住一个浑身炭黑的罪魂,往外拖拽,出了狱门。丈许远处有一个深坑,坑边兀立一块石板,上面写有两个黑漆大字:虿盆。 那罪魂被拖拽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阴差哪管那些,将那罪魂的身体朝虿盆推去,坠落盆底,下面的巨蝎、蟒蛇争相啖食。 裴悯生看到这一惨况,即问净心法师,阴差们咋这般惨无人道?罪魂病得浑身炭黑,痛苦不堪,不加以救护,还将他推进虿盆喂食巨蝎、蟒蛇,这是什么原因? 净心法师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一片亮光像一双巨手将那罪魂从虿盆里托出,置于眼前。阴差见僧人用佛力救护罪魂,朝恭敬地向他施礼,然后对罪魂说,这位法师为你念佛消罪减过,他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切不可隐瞒你在生时所犯下的罪业。 那罪魂即刻在净心法师面前下跪叩头,涕泪如雨簌簌而落,嘴里嗫嚅着说,谢谢法师慈悲救护,我在生时,吸毒上瘾,频戒频犯,不能自控,最后疯狂到卖儿鬻女,以筹毒资,直到倾家荡产,最后自己浑身溃烂而死。死后被白无常直接抓进地狱关押,我真是罪该万死,奉劝世人在生时不要像我一样吸毒,害己又害人。 裴悯生听得胆战心惊,感觉自己每天吃华大富弄的放了罂粟粉的饭菜已经上瘾,将来死后也可能像这个罪魂一样,关押在地狱,被阴差用长柄钩钩出来推进虿盆,为巨蝎、蟒蛇啖食。想到这里他又打了个寒噤。 这时,净心法师让那罪魂站起来,慢慢讲出是如何误入吸毒邪门的。 那罪魂说,我当初也知道吸毒不好,后来一个损友坑我,假意帮我,实则害我,他在我的饭菜里放进少量的罂粟粉,我吃过后,那味道相当不错,后来越来越爱吃他做过的饭菜,他就将罂粟粉的剂量在我的饭菜中慢慢放多,这样我就吃上瘾了,离不开。后来我才知道,罂粟粉就是毒品,可是我已经吃上瘾,再后来直接吸毒,才能止瘾…… 那罪魂说到这里,阴差未让他继续说下去,说今天蒙法师慈悲救护,免将你送食巨蝎、蟒蛇,现将你送回地狱关押。 阴差谢罪后,转身朝狱门走去。 裴悯生联想到自己现在吃华大富所放罂粟粉炊成的饭菜,已经上隐,内心十分不安。 净心法师看出来了,便叫住那阴差问道,在生之人如果吸毒上瘾,现在立马戒除,或者在死之前,就戒除,并且戒除后,积德行善,将来死后会不会打下地狱? 绝对不会。若在生之人,戒除毒瘾后,知道忏悔,不再沾毒,并且以自己的沉痛教训教诲别人也不吸毒,还坚持行善积德,死后不但不会下地狱,还有可能擢升天界为仙。如信佛或信天主,去世后,灵魂还会生到极乐莲邦或天堂圣主身边。 裴悯生听阴差这么一讲,下意识地决定:从今以后戒吃放了罂粟粉的饭菜,并决定辞退华大富。 这个念头一生,他旋即从禅定中“醒”来,灵魂已然回归他打坐的身体。 裴悯生睁眼一看,在左边石墩上打坐的净心法师也正睁开眼睛看他,并且站起身,对他说,裴居士,到地狱一游有何收获? 裴悯生伸手摸一摸下身长恶疮处,惭愧地回答,法师,感谢你带我到地狱取了一味良药,我“服”下去,身上的恶疮将会不医而愈。 净心法师会意地说,只要戒吃那种放罂粟粉的饭菜,你身上的毒疮当会不医而愈。你自地狱取来的应是戒药,服用这种戒药,心志要坚。你总算明白,平素吃放了罂粟粉的饭菜无异于吸毒,你要是服下这种戒药,无异于戒毒,毒都戒了,你身上的毒疮毒源枯竭,病自然会好。 第一百章 路神护法 裴悯生在林子里当面拜谢净心法师,正欲下山回家,净心法师叫他稍候,便从僧袍中取出一包草药递给裴悯生。 说你用这种草药煎水洗毒疮,早晚各一次,洗毕、净手,口诵阿弥陀佛三五句一周之内可愈。从此要戒吃那种放了罂粟粉的饭菜,倘若开戒,你身上的毒疮又会复发,复发之后,性命难保,死后会下地狱,你是看到的,其惨状与地狱里在生时吸毒的罪魂一般。到时候你悔之晚矣,若再找贫僧,贫僧就无回天之力了。 裴悯生接过草药,一股药香味扑鼻而来,他对净心法师千恩万谢不止。净心法师合掌连声说,不要谢我,应谢我佛慈悲加庇。阿弥陀佛! 裴悯生自走出院门后,到下午都没有回来,华大富把炊熟的像往常一样放了罂粟粉的饭菜冷了又热,反复多遍,直到黄昏时分,才看见裴悯生走进院门,他也像往常一样现出一副献殷勤的表情迎上来,眉开眼笑地说,裴东家,饭菜早就给你弄好了,只等你吃。 裴悯生冷冷地说,不吃了。要吃我自己弄。华大富见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自己的态度陡然变得有些生硬,忍着性子,依然陪着笑脸说,裴东家,你要爱惜身体,我是专门来照顾你的,你自己弄吃的,我不就失职了? 别多说了,要是继续吃你弄的放了罂粟粉的饭菜,恐怕我浑身都要长成毒疮,性命难保。裴悯生说话单刀直入。 不会是吃了我弄的饭菜的原因吧?再说,你也喜欢吃这种放了罂粟粉的味道鲜美的饭菜。华大富故作不知,但他现在为裴悯生识破了他带有报复意图的阴谋而感到不安,当然尽量镇定。 我后悔吃你弄的那种饭菜。如今成这个样子。这样吧,从今天开始,这个月不满日子,也算一个月给你结算工钱,领了工钱后你就走人吧!我再不需要你照顾,谢谢你了。 说着,裴悯生就掏出钱包,给他当月1800块钱的工资。 华大富不肯接,最后还是接了,拿着钱点数了一下,不错,他把钱放进上衣口袋,仍心有不满,倒不是其它不满,而是没有达到他报复裴悯生,乃至置其于死地的目的。 这会儿,华大富悻悻地说,裴东家,哦,既然解雇了我,你已经不是我的东家了,我就喊你裴悯生,我问你,裴悯生,你是听了谁的话?受到蛊惑,不吃这种饭菜了? 别问,别问,是净心法师给我指点迷津,要不,我会栽倒你手里。裴悯生边说边背过身去。 哼,净心法师,就是那个光头是不是?华大富绕到他面前,咬一咬嘴唇,恨恨地反问他。 你不要用轻慢的话,污辱净心法师。裴悯生皱着眉制止道。 第四天,净心法师出山门托钵,才走出林子,就看见一位汉子站在离他约丈许远的路口,手端一只瓷碗,里面摞放着三个小馒头,那汉子像是故作笑容,迎着他说,净心法师,我代裴居士供养你食物,这三个小馒头,是我刚从镇上餐馆买来的,还热哩,你拿去趁热吃下去吧!我在这儿候你多时了。 阿弥陀佛!施主这么客气,贫僧如何消受得起?净心法师正朝他走来,那汉子也相向迎上,只走几步,不知怎么的,那汉子扑腾一下就掉进了一个大土坑,大声哎哟哎哟的呼叫,手里的那只碗和所盛的馒头都掉进去了,里面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屎尿秽气。 净心法师不解,这条路是出入观音寺山门的必经之路,他常常走,从来没有大土坑的,怎么出了这个意外,是谁偷掘的呢?再看大土坑旁边还有细小的土坎垃和树叶。 此刻山路那边走来两个过路的男人,净心法师连忙招手,叫他们快些过来帮助救起掉进大土坑中的那条汉子。 可那两个男人,走近土坑却挪不动脚,想下坑施救却动弹不了。只见那汉子摔至坑底倒在其次,要命的是,他的一只脚被坑底倒栽的锋利的玻璃块戳破了,鲜血直涌。 净心法师一看,就揣度到,掘这个大坑的人是在实施一个阴谋,故意掩饰路面,让行人看不见坑道的口子,而陡然陷落下去,还被坑底的玻璃片扎伤……这真是罪大恶极! 快救救我,快救救我。那汉子摔在坑底也不能动弹,原来他的一只脚不光在流血,而且多半是骨折了,他的呼救声不断,抬头看见站在土坑边沿的两个男人没有反应,正愣头愣脑地俯视着他。 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说,你要老实交待自己图谋不轨的行为,否则,你无法得救,就死在这个土坑里吧! 那汉子问道,你是谁?怎么只能闻声不能见人。 那个声音又回答,我是路神,不是凡人,你休想看见我。告诉你,你就是我把你推到大土坑里去的。你还不老实交待实情,忏悔罪孽,只有死路一条。 那汉子突然恐惧起来,心想:再不向正站在大土坑上面察看自己的净心法师认错,这个土坑,就要成为埋葬自己的墓坑了。 此刻,净心法师认出他就是裴悯生雇请的人,正思虑着他是怎么坠入大土坑里去的,又听到他涕泪横流对着自己说,净心法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呀!我这是害人终害己。 这话可把人弄糊涂了,净心法师开始没有听明白,那两个站在坑边的男人也没有听明白,但继续听他讲,就都明白了。 那汉子说他叫华大富,几年前偷摘裴悯生家庭院里的无花果,可果子没有偷着,那无花果树掉下砖头瓦块把自己打得头破血流,又不敢声张。自此深恨裴悯生,总想报复他,却想不出报复的办法。 后来多次请绰号叫单半仙的单天戟出主意,让他用放了罂粟粉的饭菜给裴悯生吃上瘾,让无异于吸毒的裴悯生因为离不开这种味道奇鲜特别的饭菜而长期雇请他,以达到报复他的目的。 这个阴谋正在实施过程中,却被净心法师看出端倪。净心法师便劝说作为居士的裴悯生再不要吃那种放了罂粟粉的饭菜,裴悯生觉悟后,决定从今以后戒吃这种饭菜,并且解雇华大富。 华大富因此深恨净心法师,还计划谋害他。那就是打算将净心法师引诱到这条出入观音寺的必经路上,让他刚好走近,就一掌将他推进自己深掘的大土坑里活埋。未料,人算不如天算,净心法师常得护法龙天护佑,自能逢凶化吉。尚不用护法龙天亲自惩罚,路神就代为惩罚华大富了。 听到这里,两个男人对华大富的行为异常愤怒,认为他是歹人,不救也罢,正欲离开,刚挪动步子,净心法师毕竟是修行人,不见世人过,何况企图加害自己的人已经忏悔认错,他便朝两个男人合掌道,阿弥陀佛,恭请两位施主助力施救坑下可怜人。 第一百零一章 刮起阴风 两个男人望着坑底下的华大富异口同声地说,你是个歹人,本不该救的,现看在这位高僧大德的面上,也不好拂逆他的菩萨心肠,权且援手救你。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攀附坑沿,全不像开始,双脚不能动弹,现在活动自如,他们很快就将浑身臭烘烘,脚上血糊糊的华大富从坑底拉上了路面,让其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身子慢慢地走到该去的地方去,他们则和净心法师一起用土石把这个大土坑填平,以方便过往行人走路。 在沿海城郊一座小镇的椰风海韵酒楼,两个靓仔一个叫马达响,一个叫牛力大,二人是同学,平时关系耿,他们刚刚度完蜜月,就单独相约对酌,颇此谈结婚后陪伴新婚妻子的甜蜜感受。 酒至半酣之际,马达响无话找话说,牛力大,我们同一天结婚,能不能同一天生孩子呢?很难说。 牛力大哼着鼻子,认真地说,这难说,也不难说,也许你妻子先落仔。马达响说话男人女腔,他尖着嗓音讲,也许是你妻子先落仔。因为你的名字占了先机,叫牛力大,牛力一大,劲足,精子的成活能力也强。 牛力大说,人的名字跟那个不相干。说着他又与马达响“叮咚”地碰一下酒杯,忽然想起人称单半仙的单天戟会算卦,便说,我们两家谁家先生孩子,都说不准,有一个叫单天戟的人算得准,不如请他算一算。 马达响向来不相信算卦,乃至说神论鬼,他当即就把桌面轻轻一敲,说那都是骗人的,你也相信? 牛力大说决不是骗人的。马达响不停地摇头,说我就不相信。 牛力大是个较真性子,他说,我与你赌个什么,如果单天戟算得准,你怎么样?马达响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如果单天戟算不准,你怎么样? 牛力大把眼睛睁得牛卵子大,冲着他讲,如果单天戟算不准,就算我输了,赔你一万块钱。 马达响摇头道,一万块钱算个么事?还赌大一点。牛力大古怪地一笑,摇摇头之后,又凑近马达响的耳朵低声讲,不必赌大,换一个方式赌。 马达响乜斜着眼睛问,换哪一种方式赌? 牛力大把声音放得更低,说这样吧,我要是赌输了,就让我的老婆陪你睡一晚;要是你赌输了,就让你的老婆陪我睡一晚,干不干? 马达响心想:自己的老婆胡蝶,是校花,牛力大的老婆李媛,是班花,要是自己赌输了,会不会吃亏呢? 但马达响素来心有旁骛,潜意识里也还蛮瞧得起牛力大的妻子。感觉无论是胡蝶还是李媛,其妖冶美艳各有韵味。他在心里如此权衡之后,表示同意。 牛力大伸手与他拉钩,然后他大方地抢着付了酒钱,二人醉醺醺地去找单天戟算卦去。 出了椰风海韵酒楼,只见天空晴转多云,到镇街道北头,快到单天戟所开的卜卦馆门口时,天空又变得阴云密布,并且刮起了海风,随之电闪雷鸣,分明要下大雨了。 只见卜卦馆排着长队等候算卦的人,大都散开了,由于没带雨具,都欲趁未下雨之前离开。 单天戟见此即刻起了一卦,却是《乾》卦,乃晴明之象,他感到疑惑,望着门外天空中滚动的乌云,镇定地对一列等候算卦的人说,你们不要走,这天空只打雷不下雨,一会儿又会转晴。 马达响和牛力大排在等候算卦的队列后面,议论着说,我们多给点钱单天戟要他提前给我们起一卦,看行是不行? 这话被队列前面的一个人听见,便回过头来责道,那不行,你多给钱,我还不是可以多给钱。我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你们是后来的,可不能坏了规矩。 马达响说,等就等吧!他站在门口,故意把手伸至门外,手掌已经能够接到天空飘下的像雨不像雨的雾喷,反正有湿的感觉,他就下意识地思考: 看来,这雨一定会下,只是要等会儿,并不像单天戟所言,只打雷不下雨,这说明他起的卦不一定准。 不一定准就好,我和牛力大赌一把,说不定单天戟卜卦卜我们的事儿就卜不准,卜不准我就会赢。到时候,牛力大乖乖地将他的媳妇,曾经的班花李媛送给我睡一晚上。 仿佛他现在就是赢家一样,甚至想到时候还会做隐蔽一点,自己赢了,决不可声张,怕影响不好,这样还得避开自己的老婆胡蝶,到外面有安全感的宾馆开房,痛痛快快地风流一晚上。 牛力大则坚信自己会赌赢,而且能够占便宜,因为单天戟一定会把这个卦卜准。只是担心到时候马达响的老婆不答应。 在前面还有三四个人站队,快轮到单天戟给他们卜卦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低声说,要是我赌赢了,你可不能食言。 马达响说不会,牛力大对自己的形象没有信心,觉得自己没有马达响帅气,又冲着他讲,要是你老婆胡蝶看不上我呢? 马达响未考虑他会这么问,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牛力大又来一句,要是你老婆看不上我,也可以,拿钱折,就一万元钱吧! 马达响说现在还说不清楚,到底谁赌赢了谁赌输了,万一我赌赢了,你拿钱折我还不干呢! 马达响没有牛力大那种忧虑,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由于身材颀长、人帅气,在学校时,他被许多女生追恋过,包括李媛曾经都向他抛过媚眼,只是后来发现有比她更漂亮更优秀的女生在追求马达响,她自认为竞争不过人家,才放弃了的。这种微妙的关系,牛力大不清楚,他也不便说出来。 这会儿,马达响哼着鼻子说,我赌赢了的话,你老婆的事,只要你不反对,她决不会抗拒。 牛力大觉得马达响还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又问道,假如我赢了,你老婆不干呢?马达响又哼着鼻子说,你放心,我做她的工作,你想用钱折,是不可能的。 这时,天空云层里有隐隐的雷声,但就是没有下雨。牛力大坚信单天戟的卦卜得准,他回头对马达响说,这天象你是看见的,如果等会儿不但不下雨,天还放晴的话,就足以见证单天戟的卦术非同一般,也可以由此推测,我跟你赌,必赢无疑。 马达响见前面有个人算完卦走开了,他把牛力大轻轻一推,放低嗓音说,每个卦都卜得百分之百的准确不可能,就像打仗一样,不可能有常胜将军。到底是我赌赢了,还是你赌赢了,不要把锅盖揭早了。 单天戟正在给前面的人卜卦,他听到有人小声说话,但没有听清楚,也不想听清楚,只是立刻制止。 只见他站在一面绘有阴阳鱼的八卦图象的旗子前,板起脸朝刚说过话的马达响喝斥,你别讲了,我在卜卦,你说话会干扰磁场信息,我受到影响,如卜卦不准,你等同于砸了我的牌子,我建议你立马滚蛋。 他说这话之际,突然从门外刮进来一阵阴风,将那面阴阳八卦图的旗子刮落在地。 牛力大一边拱手叫单天戟止怒,一边走出队列,将风刮落在地的旗子捡起来,再挂在单天戟身后的墙面上。然后指着马达响对他说,单半仙,你仙人不见凡人过,那一位是我的朋友,你就包涵一点吧!他是陪我来的,也是慕名来见你的。今天让马兄见识、见识,他将来还会给你扬名呢。 但单天戟对牛力大说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他意识到刚才出现的情况不太吉利,就对只有半列仍站着等候卜卦的人说,今天就到此为止,要卜卦明天上午再来。 几个人散开队列,朝陌生的马达响瞪眼睛,好像在说,不是你捣蛋,一会儿就轮到单天戟跟我卜卦了。 马达响很敏感,他排斥这种埋怨的情绪,回道,那一股阴风刮进来了,怎能怪我?我有能力刮阴风,会到这里来吗?这话把人家问住了,正是知理不怪人,怪人不知理。 牛力大见单天戟要打烊了,感觉白来一趟不值,便把装有钱夹的裤后荷包一拍,冲着他感兴趣的话说,单半仙,你卜一卦100元钱,我给200元钱,你跟我试卜一卦吧! 单天戟说,那好,我问你,要卜什么卦? 牛力大见散开的几个人还没有走完,说让人走尽了,我再讲。 第一百零二章 转世蜂王 说到这里,他望一眼马达响接道,当然我那马兄不需要走开。 单半仙见他舍得多出一倍的钱,微笑着把牛力大一拉,欲领他走进里间一个暗室合上门说话,让外面的人隔开,以保持信息场能不受影响。 他想得倒美,可当他把牛力大领至暗室门口之际,蓦然,一道闪电划过,一颗火球嗤啦啦的冒着蓝烟,像从外面砸进来一样砸在单天戟的身上。只见火光一闪,接着是震聋发聩的巨响。 这一个炸雷把单天戟击倒在地,并且把他浑身烧成炭黑。此时,云敛风息,天空转晴,这也应验了单天戟死前所排的《乾》卦所预兆的晴明之象。 也许这是天意,牛力大和单天戟在一起,不知怎么被推开了,他一屁股坐在卜卦馆大门口。 随后,牛力大惶恐不安地对马达响说,我好像被一只巨手挈开了一样,感觉像做梦。 单天戟死了,其尸体入殓之前,请来做法事的道士翻开他烧焦的身子看,发现他的后背有弯弯曲曲条条杠杠的一排白字,像天书。 俗家人都不认识,道士看了几遍,理会其意,对众人说,单半仙具备神通本来有丰厚的福报,可是他过于将自己的神通用于为己谋利,坑害过沙门信士等等,还有其他劣迹,故受雷殛之报。 像传法一样,道士望着众人绘声绘色地接道,如果他利用自己的神通造福百姓,普惠有情众生,会得善终,殁后灵体还可升天做神仙。现在可惨了,天庭震怒,派雷公电母收拾他,死后其罪魂被勾使押解地狱受刑,刑满后人身不再,将转世投生为蜂。 裴悯生自解雇华大富后,再未吃那种放了罂粟粉的饭菜,也就相当于戒毒了。 他开始不习惯,甚至有些难受而胡思乱想,再把华大富雇请来给我弄那种放了罂粟粉的饭菜吃。 这个邪念一生,立即又有一个正念的声音在心里说,不行哦!净心法师不是带你的灵体游过地狱,那些生前吸毒的人死后在地狱受刑多惨啦!我不要受那种苦,我要把吃那种放了罂粟粉饭菜的毒瘾戒掉。 半月后,他瘦了一圈,一个月后,也不想吃那种饭菜了,可以说基本戒掉了,那种难受的感觉也已消失,他的心情复归平静。 再过数月,曾经消瘦的身体开始长肉了,最明显的是他还长出了双下巴。有人笑问他吃了什么,现在人都长好了,而且看得见双下巴,这说明你有福哦。 裴悯生回答,我不就是吃的平常饭菜?只是心情好多了。其实他心里清楚,人长好了,是戒了吃那种放罂粟粉饭菜毒瘾的缘故。但是他不能说出来,何必让外人了解自己以往不光彩的一面呢? 生活平静了,裴悯生还是感到有些孤独。在夜晚看着撒进窗台室内的如霜的月光,他心里生出凉意,还不时喟然长叹。 原来他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与妻子花燕飞离婚。一年多了,他也不知道花燕飞的情况,要是她没有与人相好或结婚,还可以破镜重圆哦! 想到这里,人就激动,夜深了也睡不着,他就走出内室,在庭院里走走,来到那株长得郁郁葱葱的无花果树下,闻到了一股清香。刚一抬头,额壳就碰到那枝头,上面结满了沉甸甸的无花果。 他喜悦地摘了5颗,准备明天就去找花燕飞,以这无花果作为见面礼,看她能否回心转意。 他拉开衣边,将无花果兜着,却不慎滑落一颗,只有4颗了,他觉得不好,从地上摸起来。 这会儿又生出一个想法,他又掰着无花果树枝加摘了5颗,一共10颗。他喜眯眯地想:明天要是和花燕飞见面,就送10颗果子,代表我实(十)心实(十)意呢! 裴悯生没有想到,第二天没有找到花燕飞,找到花燕飞娘家去她仍不在,就把自己的意思跟花燕飞的母亲——他原来的岳母说了,并要求岳母把花燕飞的手机号码告诉他,说她换了号,以前的号打不通。 岳母不愿意告诉他,还找理由说,燕飞的手机号没有经过她本人同意不能随便告诉你。这样吧,我给她打个电话,把你的意思告诉她,看她的态度。 岳母避开裴悯生,到另一间房关上门打电话,一会儿出来说,小裴,对不起,燕飞现在谈了男友,都要结婚了。她要我转告你,不要干扰她,不,是说叫你不要骚扰她。 裴悯生听到这里掉头就走,他挈着一个皮包,里面放了10个无花果,原打算送给已不是他岳母了的花燕飞的娘转给花燕飞的,现在都作罢了。 他心如止水,也没有回家,返程直接往丛林深处的观音寺走去,他决定用这10颗无花果供养净心法师。 净心法师听他讲了自己情感失落的经过,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婉拒道,裴居士,你的心情我领了,这无花果我一颗也不要。你初发心是送给你前妻的,后来才改变主意。贫僧再贫,也决不需要这样的供养物。 裴悯生惭愧地说,净心法师,实在对不起,我没有考虑这么多。让我发心回去再摘一袋无花果供养寺里众僧吧! 净心法师说,今年就不必了,要是你还记得贫僧,明天无花果树再结果子成熟了,你可摘几个贫僧尝尝。裴悯生点头称好,并记在心里。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第二年,裴悯生家庭院里的无花果树,像往年一样枝枝桠桠结满了果子。 可裴悯生偶尔听到嗡嗡的黄蜂叫声,一抬头,发现无花果树顶端的枝桠上有一个煤球大的蜂巢,本想上树去攀摘野枝上更多更硕的无花果送给观音寺里的僧尼品尝,这下不敢了,要是攀上去,树一动摇,惊扰了蜂群,难保那些家伙不螫伤你。 现在裴悯生只好摘低枝上的无花果,静悄悄的,慢慢地拽枝、放枝,做贼似的,生怕惹来了黄蜂。 心想:这搞倒了,我是这无花果树的主人,现在还怕那树上做窠的黄蜂,仿佛那窝黄蜂是这里的主人,我成了奴仆,要摘上面的果子,还得看眼色行事。 他觉得这样不行,从低枝上摘了一些无花果送到观音寺,先找到净心法师,正要给他尝尝。 净心法师叫他送到大雄宝殿供奉佛菩萨,裴悯生照办了。他依次向佛菩萨行过叩拜之礼,又从大雄宝殿出来,再来到净心法师面前,郑重其事地问他,我家庭院那棵无花果树上一个大蜂巢,碍着我采果,要不,那果子我今天不止摘一点儿,应该多摘些来供奉佛菩萨的。我能不能用火烧掉那蜂巢?净心法师说,阿弥陀佛,要善待众生,不可,不可。 净心法师听说蜂巢,颇感兴趣,特地随裴悯生一起出寺下山,来到他家庭院看那棵无花果树上的蜂巢,看着,看着,他独自发笑,对裴悯生说,那蜂房建得不错,是巧夺天工的六角柱状体。 净心法师还绕树一圈,指着树顶的蜂巢解释,它一端是平整的六角形开口,另一端是封闭的六角菱形的底,由三个相同的菱形组成。组成底盘菱形的所有钝角都是109度28分,所有锐角都是70度32分,这是高超术数技巧的结晶啦! 裴悯生见净心法师笑得有些神秘,就盯着问他笑什么,净心法师一本正经地说,建造这蜂房的人你认识。 这把裴悯生弄糊涂了,难道蜂房是人建筑的,不是黄蜂建筑的吗? 当然是黄蜂建筑的,其中有一只蜂王是单天戟的灵体转世的,由于他生前利用巫术卦技昧着良心敛财,常出歹主意助人使坏,造成严重后果,罪孽深重,故遭雷殛。但他的术数知识没丢,已成为先天优势,即使转世为蜂,依然把蜂房建筑得非常精致、牢固。他累世因好色而妻妾成群,现为蜂王依然妻妾成群,与生为人身时比较,有过之而不及。 第一百零三章 无处躲藏 单天戟被雷殛之后,经华大富投其所好而介绍给他,权当被纳妾的杨花,在单天戟的丧事尚未办完,就不辞而别,投靠曾经勾引她并和她姘居过的情夫江烈军。 江烈军在一所县城中学食堂当事务长,在学校有一间临时住宿的房间,他平时大都回到妻子胡兰兰所在的单位——县城北街社区住宅楼那个家,自杨花来了后,他很少回家。 以前每周可回家一趟,还住一个晚上,现在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并且在家里呆不上一会儿就以事忙为藉口而一走了之。 胡兰兰是个挺敏感的人,觉得不对劲,而且丈夫最近不但给家里的钱越来越少了,而且不关心她。以前时不时向家里拨个电话,现在几乎没有主动向家里拨过电话,好像他与这个家毫不相干了。 胡兰兰偶尔拨电话他,他要么挂了,要么不耐地说,没有什么事,你不要打我的手机。我正在食堂炒菜,别影响我把菜炒糊了。 胡兰兰并没有听到炒菜的声音,感觉丈夫那边很静谧似的。胡兰兰纳闷儿,猜想他是不是有外遇,而冷落了自己和这个家。 周末的一天夜晚,胡兰兰赶到学校食堂门口一看,黑漆漆的,再悄悄地来到丈夫的单间宿舍门口,看窗户,里面也是黑的,可是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女人娇嗔的嘤嘤叫声。 这让她气懵了,正打算一脚踢开那宿舍门,忽然感觉不妥,得找个证人才好。 胡兰兰转身回到学校门卫处,对她认识的一个正在吞云吐雾的看门老头说,黄师傅,找你有点事,能不能陪我到我丈夫宿舍门口看一看,只几分钟。 黄老头不愿意,说我是门卫,只管校门口的事,校园内的事,我管不着,你丈夫宿舍的事,我更管不着。再说我就是跟你进去了,门卫这儿没人看守,又是晚上,出了问题谁能担责? 胡兰兰听他说一篇,知道再求也是白求,就走出校门在夜市买一盒香烟递给黄老头。 黄老头不接,她就放在桌上说,这儿几分钟没人看守,不会这么巧就要出问题吧? 黄老头站起来说,好,我跟你走一趟,只能几分钟。 胡兰兰说,谢谢黄师傅。黄老头随口答,不用谢。他把门卫小屋关严,就随胡兰兰一起走进校园深处。 他们越过有路灯无路灯明明暗暗的过道和场子,很快就到了江烈军的宿舍门口,看窗户里面一团漆黑。 黄老头敲门喊道,烈军,你爱人找你有事。里面没有动静。 胡兰兰对着门脚踢手捶,急促地嚷道,江烈军,你把门打开。 这时,里面的灯亮了,只听到江烈军在屋里恼火地说,这么晚了,你找我干嘛?我都睡了。 胡兰兰听他这么讲,气不打一处来,愤懑地嚷道,烈军,你和哪个女人在一起睡?你敢打开门吗?我就是来捉奸的,还把门卫黄师傅喊来看现场作证,看你们两个怕不怕丑。 黄老头对着门说,烈军,这个事我可管不了,我开始不清楚,还以为是你们夫妻吵架,你不愿开门,我来做做工作,劝劝和。如果是这种事,我就不管了。他掉头就要走。 胡兰兰拦住他说,你让门开了再走,看一看。黄老头说,我不看,我不看。 但胡兰兰扯住了黄老头的衣服,他走不脱,就嚷道,我说过只几分钟的,现在时间到了,我要走。 胡兰兰仍不松开抓住他衣服的手,说校门口出了什么事我愿意担责。 只听到屋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门就开了,只见铺上的被子已卷起来,江烈军披着外套走到门口,冲着胡兰兰讲,你看,我跟哪个女人睡?宿舍里除了我,什么人也没有。黄师傅你看看,你来了正好证明我的清白。 胡兰兰松开手,黄老头冲着江烈军尴尬地一笑,什么话也不说,掉头就走。 胡兰兰贼精,她一抬头看见,墙上挂一个女人用的坤包,没有吭声,再低头一瞄,发现铺底下有一只女人的脚后跟,就转过身冲着黄老头喊,黄师傅别走,你转来看看,作个证,铺底下藏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黄老头哪愿意管这种事?头也不回,身子就隐进了朦胧的夜色。 铺底下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杨花,她在江烈军这里,和以往一样姘居。像久别新婚一般,江烈军对她非常好,每天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 当然在江烈军白天上班的时候,杨花就宅在他的宿舍里,一般不出来,要是出来,就要听一听门外的动静。 出来时,尽量不让别人发现,尤其是江烈军的同事,因为他们大都知道并且认识江烈军的妻子胡兰兰,要是发现有一个陌生女人在江烈军宿舍里,他们会心里打耿,甚至有的人还藏不住话,把江烈军的这种应该隐藏的隐私透露出去,即使这个时代开放了,只要家属不闹,江烈军所在学校领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管或者说干预这种“你情我愿”的事。 要是事情传出去,传到江烈军的妻子知道了,就会生出麻烦,所以杨花在江烈军的宿舍里出入都非常谨慎。 尽管如此,你看,还是出了问题。这并非外人透露江烈军的隐私引发的,而是江列军对杨花太投入,甚至将每月应交妻子的有限的工资一部分不交给妻子,而交给杨花花用,从根本上或者说从原则上冷落了妻子,而引起妻子怀疑,妻子才铁了心,深夜赶到学校探查,未料还真的露馅了。 在胡兰兰踢门捶门和叫嚷之际,和杨花行云布雨后已然入睡的江烈军蓦然醒来,立马推醒睡得正香的杨花。 杨花一听外面有动静急了,紧紧抱住江烈军的身子惊恐得不敢说话,只用气流对着他的耳朵说,烈军,怎么办?你这宿舍又没有后门,无处躲藏…… 江烈军同样用气流回答,别说了,快把衣服穿好,躲在铺底下。黑灯瞎火的杨花摸不到衣裤,江烈军就开了灯,因为窗户关得严,外面仍看不见。杨花慌里慌张穿好衣服,身体瑟缩着钻进了铺底下。 从外面传来女人的叫嚷声中,杨花知道被发现了,再藏也没有意义,她就爬出来,双手捂住头面,看上去披头散发的,就要往外面跑。 胡兰兰一把揪住她,她挣脱不开,就叫道,烈军,帮我,帮我。 江烈军尴尬极了,见两个女人,都是自己的女人扭打在一起,帮谁也不是。 又听到门外一阵踩踏的脚步声响,料是附近宿舍被吵醒的教师过来了,他觉得更没面子,更丢人,就一把抱住胡兰兰,将她揪住杨花衣袖的一只手掰开,杨花趁机挣脱,捂着被抠成紫砣,火辣辣地发痛的脸,也顾不上胡兰兰发狠的辱骂声,只哒哒地越过走廊,逃窜着,以甩开那些围观者投来的一道道分明在耻笑她的目光。 这会儿,夜色像遮羞布一样遮住了她不宜见光的身影。 杨花穿过夜色中的校园,正要走出灯光照明的校门口时,她把脸转向一边,不让门卫老头看见,但是刚跨过校门铁栏边那只能容纳一个人过去的小门,就听到背后门卫老头轻微地“呸”一声。杨花明白这是鄙夷自己,她顾不得那些,沿着街道的路灯步行到县城医院仍在值班的急诊处,挂号找医师给她脸上的紫砣擦药水。 医师一看就明白这是和人打架抓了的,一句话也不问,也不包扎,只开一瓶跌打损伤活血消炎的药丸给她。 她要求包扎,医生说,不必要,包扎了不透气,那个紫砣反倒不容易好,还容易溃烂。再说,又是脸部,有碍观瞻,反正不好。 杨花说,那就不包扎,听你的。医生说,不包扎当然好,你脸上的紫砣顶多一周就会消失,如果你觉得不好见人,可以呆在家里不出来,待一个星期后,再出门。当然你要坚持吃药。 第一百零四章 捅黄蜂窝 杨花离开医院,已是凌晨两点钟了,如再到旅社开房休息,划不来,住宿费还是算一个晚上。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她也不能在街上久荡,就到县城火车站候车室靠着长条坐凳的靠背打盹。 虽然睡不着,她被江烈军老婆捉奸而抓挠的情景总在脑海里晃来晃去,影响她休息,但是身子靠在这里不动,毕竟能够消解一些疲劳。 凌晨五点钟天就亮了,她便离开这里,来到汽运公司客运站乘早班车,准备回到半年未回去的离县城40多里的老家杨家庄休息一段时间,以后如何生计再作打算。 可刚来到售票窗口排队,站在他前面的一个男人回过头来打量她。她扬起手捂住脸上的紫砣不让人看;她素面朝天,也不看人。可那个男人却偏要看她,并且叫出她名字,杨花,你怎么在这里?你脸上是怎么搞了的? 这个声音很熟,杨花干脆把遮住紫砣的手放下来,并且一眼就认出面前这个男人就是把她介绍给单天戟的华大富。 她内心里五味杂陈,哭笑不得地撒谎说,我倒霉了,昨晚在一家旅社休息,有小偷从窗口翻进房间正掏我裤袋里的钱包被我发现,小偷见未偷到东西,又见我是个女人,伸手一爪抓来抓伤了我的脸。我正叫喊着,旅社的服务人员尚未赶来,那小偷又翻窗逃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华大富望着她脸上的紫砣,安慰她,过几天会好。杨花不愿再和他说话,华大富其实暗中喜欢她,所以无话找话和她聊。 他知道单天戟被雷殛后,其妻妾都树倒猢狲散,便问她诸如今后作何打算等一些敏感问题,杨花不答,只是笑笑,她不太瞧得起华大富。 华大富心仪于她,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向她套近乎的机会,就试探着说,杨花,我能不能和你合作做个什么生意。 沉吟良久的杨花回答,你又没有本钱,做什么生意?谁和你合作哟? 华大富咧开嘴笑,看杨花的反应,觉得她虽然嘴里这么说,好像并不讨厌他,这让他增加了对杨花的非分之想。 到售票窗前轮到买票时,他跟杨花买了一张车票,杨花说,谢谢!你的情我领了,但是不要你出钱给我买票。 硬是把车票钱塞给华大富,华大富不肯接。杨花说,你接了,以后你送什么礼物我要了行不行?华大富只好依了她,想一想说,过一周后,我送一袋新鲜的无花果你吃。 那好哇!杨花信口说着,向他招手,算是作别。 华大富进站上车,坐在车上,脑海里总浮现着杨花妖娆的身姿和姣美的面容,期待得到她。心想:得到这么心仪的女人,自己为她办事、为她效劳、为她服务,无论多么累、多么苦、多么难,都心甘情愿。 慢慢地又想到他对杨花说过的话,过一周后,送一袋无花果她,杨花也答应接纳、领情,这无疑是她向他敞开了一扇心灵的窗口。 华大富想乘机跳进窗去占有她,即使不能长期占有,哪怕占有一时半刻,他也不惜作出最大的努力,因为良宵一刻值千金哦!他也清楚,现在是机会,单天戟雷殛之后,杨花很落寞、空虚,还没有投靠其他男人。 当然自认为清楚的华大富,并不清楚杨花和江烈军之间的风流韵事,以及她脸上那块紫砣是怎么来的。 坐在临窗的车座,华大富总朝着窗口看,好像从这个窗口跳出去,也能够立马抓住他心仪的杨花一样,故此,他时而神经质地发笑,以至当班车次上的验票员查看他的车票时,他还一愣怔。 一晃就过了一周。华大富想兑现承诺:给杨花送一袋无花果去。他跑遍了这个县城所有的水果摊位,可以说什么果子都有,就是没有无花果卖。 他急了,想到也只有裴悯生家庭院里的无花果树上才结满了无花果,沉甸甸的,正是此果的成熟季。但是他不想找那个因故解雇他和他的关系搞得蛮僵的裴悯生。 当然他也不敢去偷,不是不敢偷,多年前,他偷过一次,结果无花果未偷一颗,却被树上的果子所化成的砖头瓦块砸得头破血流,住院治疗那么久,还不敢声张。至今想到这件事,还心有余悸。 华大富抗拒不了杨花对他的诱惑,耐不住性子,还是想办法偷摘裴悯生家庭院里的无花果。 这次,他变聪明了,从山上砍两根细长的竹竿,削去枝条,接成一根长长的竿子,在竿子的末端安一只铁钩,在铁钩的下面安一个网兜,他想得挺美,如果去偷摘,伸出长长的竿子,用那上面的铁钩钩住树枝一拉,结在枝头上的无花果正好落在铁钩下面的网兜里。 他把竹竿收回而摘取无花果后再去钩,几个来回,就可以达到愿望,那就是他打算讨好、赠送杨花的无花果不说弄到满满一袋,至少可弄到大半袋,那也行了,足以取悦于她。 华大富还奇怪地想:要是那无花果像原来一样变成砖头瓦块落下来,也不至于砸到他的脑袋。他已经吃一堑长一智了,再不会站在树下面,更不会往树上爬,他站在离树几米远的地方,就会安全。同时,他也考虑到,也只有深夜行动,才不容易被发现。 也就是在周四的那天子夜,华大富带上那根绑了铁钩和网兜的长竿,抄小路来到裴悯生家所在的庭院前,朝里看,没有灯光,静悄悄的,料想裴悯生已经睡了,他的胆子也就大了,用带来的手电筒一照,找到一处便于逾越的部位,持竿一撑就翻过了围墙。 他蹑手蹑脚地绕近屋侧,望着那棵高耸在庭院里的无花果树,像黑影一样阴森森的,他有些寒乎,不敢走近,只揿亮手电筒,用那灿亮的光柱一照,只见那绿叶葱郁的树枝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无花果。 还发现树的顶端有一个像鸟窠的东西,却又不是鸟窠,他没有仔细揣摩,眼下只关注那些可以闻到其沁脾香味的无花果。 华大富小心翼翼地伸出那根足以伸到无花果树顶端的长竿,喜滋滋地用带网兜的铁钩贪婪地钩取枝头上一颗颗无花果。 无花果树本来是静静的,这会儿却在抖动,分明引起了警觉。 华大富不管哪些,只管把长竿收回,摘取网兜里的无花果,拿在手里用力捏一捏,确信这是真的,不是多年前砸伤他脑袋的砖头瓦块。 他喜不自胜地把一颗颗无花果装进一只红皮塑胶袋里,正欲伸出长竿继续钩摘树上的无花果时,突然感觉额壳不适,像针扎一样疼,他本能地用巴掌一拍,一只虫子落下来,是一只么样的虫子,他没有看清楚,用手电筒光在地上一照,发现是一只黄蜂。 难怪咬得这么疼,他一摸被咬的额壳火辣辣的不适,还有发烧肿胀之感。奇怪,怎么夜晚也有黄蜂?还蜇人呢。这黄蜂是怎么来的?他再用手电筒光柱朝无花果树上下一照,发现树的顶端枝桠上撑着一个像鸟窠的东西,正是一只黄蜂窝。 华大富愠怒了,像复仇一样,他拿起那钩摘无花果的长竿,朝无花果树顶端的黄蜂窝使劲一捅,好家伙,那栖息的黄蜂被骚动了,一时间嗡嗡地叫着飞着,华大富就着手电光柱看上去,黑压压的,数也数不清,好像成千上万只,正循着这光柱源从树顶上俯冲下来,劈头盖脑地攻击华大富。 华大富躲闪不及,被黄蜂蜇咬得疼痛难忍,发出一声声哼叫。他用手去拍打,手上也立马巴满了黄蜂而同样被蜇,就连那只抓手电筒的手还来不及关灭手电筒,已经痛得无力气揿动开关了。 第一百零五章 提审罪魂 这时候,他的额头、脸膛、耳畔,脖颈都巴满了黄蜂,他疼痛得支持不住了,双手捂着头,来到他开始翻进来的院墙下想再翻出去,赶快上医院求救。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那黄蜂实在太毒,而且不是一只在蜇他,有数不清的黄蜂在蜇他,无异于数不清的黄蜂在他的皮肤里注射毒液,现在他已经感觉到,并且已经摸到自己的脖子、脸膛和额头,还有手掌、手背等部位,可以说所有外露的皮肤都被蜇伤,都在火辣辣地发烧发胖。 无法翻过院墙逃逸的华大富心里还明白,现在身上黄蜂的毒性正在发作,性命攸关,一切都不能顾及了,他艰难地把身子移至院门下,使劲地撞响铁门,并且因为疼痛,发出嗷嗷的叫声。 这还真奏效,片刻就听到裴悯生的喊叫声,是谁?接着裴悯生披衣走过来,用手电筒光柱朝院门处一照,发现一个人瘫软在地上,近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被他解雇了的华大富。便说,我听到铁门响,还以为有人在院外敲门呢。 他正要问华大富怎么在我家院子里,又疑惑他是怎么进来的,就着手电筒光柱一看,华大富的头脸肿得像才开笼的馒头,透亮。他就明白,这是黄蜂蜇了的。华大富痛苦地呼叫,快救救我,我走不动了。 救!……裴悯生也慌了,知道如果不火速送医院抢救,就会危及生命,他一边回答,一边拿钥匙打开院门。 这时,天没亮,昏沉沉的夜空像一只黑罩子罩着大地,让人生发一种神秘而恐惧的压抑感。 裴悯生不由分说,立即拿出手机拨打120。 大约一刻钟之后,县医院的120急救车开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下车将瘫软在地上的华大富抬上急救车开走了。裴悯生也跟车去了,并且给华大富垫付数千元抢救费,他终因黄蜂毒性入心而未抢救过来,次日下午横死在医院病榻。 之后,华大富的家属找裴悯生扯皮,说华大富的死亡他有责任,应该赔偿损失。院方觉得裴悯生有些冤,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为了息事宁人,一个医生拿出手机,打开机屏给华大富的家属看,说这是一段录像资料,是华大富过世之前,人还清醒的时候他无意间录下的。 只见视屏中的华大富一张脸肿得硕大,变了形,眼睛都睁不开,正朝守护在病榻边的裴悯生啜泣着说,悯生,太对不起你了,我深夜翻墙到你家庭院偷摘树上的无花果,未料被一窝黄蜂咬了,这真是报应啦!我谁也不怪,只怪自己不该做贼…… 大富,不要说那种话了,只希望你病愈出院后好好做人。我给你垫付的那笔抢救费,也不需要你还了,只当救济你…… 看了这段视屏,华大富的家属不再找麻烦,还对裴悯生说,算了,我们知道了,你是个好人! 这时候,在地府秦广王殿,已被勾使押来的华大富正在接受审判。秦广王正襟危坐,盯着跪在殿前颔首不语的华大富问道,大富,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华大富略扬起脖子,在那肿得粗大的头脸上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 秦广王说,你年纪不大,咋这么快就命赴阴曹?是不是犯了重罪? 没有哦!我被黄蜂蜇伤中毒死的,没犯什么罪哦!说这话时,华大富两手摸着肿胀的眼睑撑开,他那双眼睛才露出阴郁的眸子。 胡说。秦广王一拍惊堂木,站起身责道,大富,你犯两宗重罪、两宗小罪,一并四宗罪,“四”乃死的谐音,你死有余辜。本殿命令你老实交待死因。 我已经说过,我是被黄蜂蜇伤中毒死亡的。 唉,黄蜂为什么不蜇张三李四,单单要蜇你,你的肉是不是香些? 哦,是的,我不该偷摘裴悯生家庭院树上的无花果,还用竹竿捅坏了树上的黄蜂巢。我偷摘无花果,算一宗罪,也不知这是重罪还是轻罪?大王,你说我一并犯下了四宗罪,那么还有三宗罪呢? 秦广王示意旁边一员执掌文案的阴差宣读华大富的四条罪状。 华大富听明白了,另外三宗罪是: 他以色相笼络单天戟替其出主意,劝诱佛教居士裴悯生食用放有罂粟粉的饭菜上瘾,这无异于诱人吸毒,这是一宗重罪; 他被裴悯生解雇后,为了报复力劝裴悯生戒毒的净心法师,在净心法师经过的路上挖坑伪饰,企图让净心法师误陷坑底之后活埋,这也是一宗重罪。 这两宗重罪足以构成华大富的死罪。华大富执迷不悟,在单天戟被雷殛后,遇其小妾杨花面容姣好,遂见色起心,打算偷摘无花果赠送杨花,趁机勾引,这无疑是一宗淫欲罪。 上述四罪并罚,华大富该当天诛地灭,死有余辜。 大富,还有何话可说? 无话可说。 秦广王又问他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华大富说,是黄蜂蜇伤中毒死的。 秦广王说,大富,不是那么简单,开始只有一只黄蜂蜇你,你纵然中了毒,也死不了,是你用竹竿捅蜂巢的时候,其中的蜂王,就是你最熟悉的单天戟死后投生变成的,单天戟的堕落与你有直接关系,他非常气恨你。这会儿又发现你破坏它们黄蜂的家园,便率领成千上万的黄蜂子民施巨毒蜇你,你焉能不死?这是报应啦! 当下华大富被押解其它殿堂受审,并在地狱相应领刑,或下油锅或开肠破肚或抱火烫铜柱,每到一处他疼痛得声嘶力竭地叫喊,并对施刑的鬼卒求饶,认罪,但是丝毫未令鬼卒怜惜,依然动起酷刑。 只是押解到第八殿都市王殿时,都市王见他扑通跪在面前叫苦、求饶,并说出不该在阳世作恶的忏语。便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华大富啜泣着说,大王,我在阳世为人时是因为家庭太穷,才被逼变坏。但是我现在明白了,即使穷得家里揭不开锅,也不能丧失气节,非礼胡为,尽干坏事。这样堕落下去,非但逃避不了贫穷,死了还会下地狱。像我现在魂陷地狱难得出离,真是后悔莫及哦!要是来世还能保住人身,哪怕穷得叮当响,我也不干坏事了哦! 都市王说,罪魂大富,你有悔改之意,难能可贵,值得赞许。本王正好执掌都市生杀乃至荣枯兴衰之事,都市也是财富集散之地,难得你的俗名中嵌了一个“富”字,这也是祈富的夙愿,可你在生时,由于行为不端,不但富不起来,还穷得一败涂地。假如你再有一次做人的机会,并且能够改邪归正,行善积德,我愿意成全你,委派一员财神伴随你经营田产,发家致富,行是不行? 华大富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叩头,抹一把眼泪,感恩戴德地说,大王,罪魂华某三生有幸,谛听教诲,算是碰到救星了。 后来,华大富在地狱受刑期满,果然转世为人,降生为中原谢家庄雇农卢炳烛的儿子卢作林。 卢作林家里的关系既有些复杂又有点传奇。父亲卢炳烛本来是个雇农,最初也就是谢家雇用的长工。 谢家的男主人谢昌发是个庄园主,家有良田山林和畜牧等丰富的物产资源。可是有一年,他骑马出行选购良种,在途中遭遇强人,钱财被洗劫一空,就连坐骑也抢夺去了。幸好那伙强人还给他留了一条性命。 谢昌发只得连夜步行百余里赶回谢家庄,进门时,已是凌晨,虽然晦气,但是强人劫走那些钱财,对于财大气粗的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不算太大的损失,他只是内心不快。 当晚他尽管走那么远的路,筋骨有些酸痛,他也不顾及,来了性情,便要娇妻徐氏以身体给他压惊冲喜,忘却出外遭劫的烦恼。 可他哪里清楚?徒步百里之后的汉子切忌立马行房事,结果必然乐极生悲。 那会儿,伏在徐氏肚子上的谢昌发一命呜咽,成了让人羞于提及的风流鬼。 谢昌发死后,由于徐氏和他尚未生人,在他家做雇工的卢炳烛正好捡了个便宜,一日三、三日九,日久生情,自然就和新寡的徐氏交媾上了,生出的头个儿子便是卢作林,如此大的庄园产业也就由他继承下来。 卢作林10岁那年,中原一带闹蝗虫,到了收获的秋季,周围的庄园大都歉收,有的甚至颗粒无收。奇怪的是他家庄园没闹蝗虫,像往年一样五谷丰登,仓廪满储,煞是令人羡慕。 第一百零六章 为富不仁 一天晚上,卢作林从睡梦中醒来,对父母亲说,他们家的田地谷物之所以不受蝗虫之害,是因为得到一个财神的暗助。 父母问,怎么个助法?他说,那财神在我们家庄园里喷洒了神奇的药水,蝗虫忌闻那种气味,隔老远就被熏走了。 父母亲确信那是真的,就从信物店里请了一尊财神供在家里的神龛处,并备有香炉天天烧香,虔诚拜谢。 后来父亲卢炳烛年迈,卢作林长大了,自然成为庄园主。虽然他家财殷实,田产富饶。可是他特吝啬,哪怕仓库里粮食堆成山,也不救济无粮饿饭的穷人。 有一次,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来到卢家庄园要饭,卢作林嫌乞求脏污,不给饭,还厉声吼叫要他滚。 乞丐却赖皮地坐在这庄园的门口不走,母亲徐氏见此,便要添一碗饭给他,好劝他离开这里。 卢作林却不让母亲添新鲜饭给乞丐,竟然从家里端一盘馊了并且有气味的隔夜粥,朝乞丐的一只边沿有缺口的瓷碗里一倒,捂着鼻子说,滚你妈的蛋! 乞丐饿得慌,当即将这隔夜粥咕噜咕噜地喝进了肚里,然后一抹嘴唇,沿着一条弯弯绕绕伸向远方的发白的路走了。 第四天下午,有人在卢家庄园不远处的山路边发现这个乞丐的尸体,他的身前身后满是便秘的痕迹,嘴边还有一堆吐出的污物,恶臭难闻,一只过路猫舔吃了一点,第二天也死了。这分明是中毒的。 只有卢作林清楚,那乞丐是吃了他给的那盘馊了的隔夜粥闹肚子未能救治而病死的,但他哪敢声张? 让卢作林不解的是,在发现乞丐病死的当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安放财神的神龛前烧香,可香扦刚刚点着,就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接着又听到“叭嚓”一响,那个财神瓷像从神龛上,许是被老鼠绊倒而坠毁成为几瓣瓷片。 听到响声,父母先后从那边房里赶过来,一看是财神瓷像摔坏了,他们时而说这是不好的兆头;时而说得罪了财神以后就得不到财神的保佑了。 只有徐氏跪着朝那几块破了的瓷片叩头,嘴里默默地讲,财神爷,不要怪罪,我们家明天请一尊你的木雕像来供奉,木雕的就是不慎摔下来也不会坏哟! 财神瓷像摔坏看起来是偶然的,其实是必然的。 原来财神发现卢作林如此不仁不义,便不想护佑他发财了,打算离他而去。 离开之前,财神唤来鼠神说,烦请你派一只大老鼠将卢家的财神瓷像绊倒摔毁。 鼠神大为不解地问,那不是你的神像吗?怎么要毁掉呢? 财神说,鼠神你有所不知,卢作林品行太坏,影响我修行,我也不稀罕卢家供奉我。 鼠神明白了,当天就按财神的意旨而行。 几天后卢家果然就雕一个木财神像放在神龛上再次供奉,但不顺遂,还是经常被老鼠绊倒,继而不到一年又被白蚁咬空,只留下外壳。有一天大门敞开北风将其吹倒掉落在地上,碎成一堆木纤维和粉末。卢家也就不再供奉财神了。 离开卢家的财神返回地府都市王殿,正欲禀告实情。都市王却先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在阳间辅佐卢作林,就回地府了。 财神拱手道,大王,您有所不知,华大富转世的卢作林完全辜负了您的期望。 接着他把卢作林在阳间为富不仁的劣迹如实禀报。其时,殿外有人击鼓喊冤,阴差匆匆进殿传话,说有一个衣着破烂不堪的污丐亡灵欲求见大王。 都市王宣旨,传击鼓者进殿。俄顷,那污丐入殿跪在殿前,行过叩拜之礼后,就哭诉说他是中原人氏,生前因家道败落沦为乞丐四处要饭裹腹,也能苟活。可是前些天自己行乞到中原大庄园主卢作林家门口,此人不善,三番几次要我滚蛋,我因饥饿赖着不走,他便施舍一些本该倒掉的溲了变质的隔夜粥我吃,开始不清楚,我吃过后,翻胃又吐不出来,结果不停地拉肚子,直至病危脱水而死。 说到这里,擦一把眼泪接道,大王,我死得冤哦。卢作林无异于放毒杀人。大王,历来发财人都讲仁义道德,体恤百姓,济助贫苦,可是卢作林却心肠忒毒,对弱者无一丝怜悯之心,还加害于人,真是天理难容哦! 大王,我也是这个缘故离开卢作林的。财神义愤填膺地说,大庄园主应是厚德载物之人,可卢作林寡情薄义,不应该拥有如此多的财富。 本王当初只想搭救他,谁知他投生为人得了好日不知惜福,却要背信弃义,胡作非为,真是辜负了本王的一片良苦用心!都市王脸露愠色,遂从殿堂的宝座上站起身当众宣讲,卢作林这一世本来福禄寿俱全,可他如此作恶,素行不端,实为自取其祸。折福、削禄、减寿的悲惨命运马上就要降临到他的头上了。 有道是:子是中山狼,得势就猖狂。后来,中原庄园主卢作林又被世人诟病。那是有一年闹饥荒,灾民四处乞讨,难以存活,乃至饿殍遍野。 卢作林家的粮食多,却囤积居奇,叫卖高价,百姓哪有钱购粮?一些灾民欲找他赊购,卢作林站在一栋储粮的仓库前生硬地说,就算卖出一粒粮食,没有现钞免谈。 他唯恐灾民横下心造反抢粮,还纠集十几个家丁防守,时而对着旷野放土铳,一些家丁仗势叫嚣,谁要是起非分之念,冲撞我们卢家庄园的仓库阵地,老子就一土铳打死他。 那些灾民哪敢轻举妄动,他们大都沮丧地把拿在手里准备赊购粮食的簸箕、木盆和升子什么的口子朝下或者歪着,但是还是不肯走。 有个骨瘦如柴的汉子见卢作林在库房前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就跪下求情,嘴里说,卢庄主,请行行好,我们家半个多月无米下锅,每日靠吃树皮、玉竹和野菜为生,这些东西也不多了哦!更糟糕的是我儿子吃了不适,一直屙肚子,又屙不出来……说着,那汉子哽咽着,接着许多灾民都齐刷刷地跪下,涕泪沾裳地诉苦…… 突然,卢作林吼叫起来,你们这些下贱得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不吃这一套,你们不拿出现钞出来购粮,想我放账赊借给你们,做梦吧!我宁可让粮食在仓库里发霉、烂掉,也不会白白送给你们。 这时,一个家丁走过来对卢作林说,卢庄主,北边仓库的稻谷还真是发霉了,怎样处理?卢作林反问,是真的发霉了吗? 那家丁回话,真的发霉了。卢作林把手一绕,大声叫道,将发霉的稻谷清仓出来放火烧掉。 别烧!别烧!那些已跪得膝盖发麻的表情愤怒而抑郁的灾民一个个站起来,再次求情,卢庄主,用那发霉的稻谷救济我们吧!发霉的稻谷里总还有些不发霉的,有的可能没有完全发霉,烧了就糟蹋了喔…… 卢作林板着脸没有说话。那家丁凑近他问,卢庄主,北边仓库发霉的稻谷是救济这些灾民,还是拖出来放火烧了? 卢作林把手一挥,说放火烧毁,别便宜好施了这些穷鬼。 不能烧哦,不能烧哦……灾民们嚷成一团,开始侥幸卢作林行行好的愿望落空,这会儿无不感到绝望。 卢作林狞笑着,指挥几名家丁从北边仓库拖出一筐筐散发出一股股呛鼻霉味的稻谷,堆在前面的禾场和稻草一起点火焚烧。 灾民们欲跑拢去拖抢那发霉的稻谷,被一个个呲牙咧嘴挥动着木棍的家丁阻拦。 有的家丁还朝天空鸣放土铳震慑灾民,所以没有人能够冲破阻拦从火堆里抢出一粒稻谷,哪怕是发霉的稻谷。 他们望着一团团黑烟升起,一个个仰天长叹,老天哦,为什么如此不公哦,我们连发霉的粮食都吃不到,有人的粮食竟然多得发霉而烧毁…… 绕着正在焚烧的发霉的稻谷走一圈的卢作林,闻着那被风儿吹过来的黑烟子,把他呛咳了,又吐不出什么,喉咙不适,他双手叉腰朝场外正仇视着他的众灾民扫视一眼,不好声气地说,他妈的,这谷烟子也与我作对。 第一百零七章 毒疽梗喉 此刻,他新娶的爱妾梅娇娇,一个肤白如雪的女人站在场子上,听见卢作林的呛咳声,便关心抑或讨好地讲,唉,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回去跟妈说,给你煎一壶红糖煮姜茶喝,祛风除寒。 呛咳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的卢作林正无处发气,又想到梅娇娇一直缠着自己,早就有些心烦,就冲着她吼叫,我这不是感冒,你瞎咋呼什么?跟我滚开点。 梅娇娇红着脸,气恼地顶一句,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遂低着头悄没声儿地离开这烧谷子烧得乌烟瘴气的场院。 当天晚上,卢作林喉咙里依然不适。徐氏听到儿子咳嗽,吩咐媳妇刘英爱熬姜茶他喝了,还是不行,总觉得有个小东西阻在喉咙,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他便到橱房里拿醋喝,指望将那东西当鱼刺一样醋化咽下去,还是徒劳。 到了下半夜,卢作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依稀看见一个身穿稻黄色长袍的高个子大汉走过来掴他一耳光,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家伙,竟敢焚烧稻谷。 卢作林摸着被打痛的脸,退一步问道,你是谁?竟然管卢家庄园的事。 大汉哼一声,仰起脖子,乜斜着他说,我是稼穑神,近期玉帝接到两份控告书控告你的罪状,一份是地府都市王呈递的;一份是土地神呈递的,你以前将馊了的隔夜粥施与乞丐吃,让乞丐闹病丧命。现在你家粮食堆成山,连发霉的稻谷都不施与灾民,宁可烧毁,也不扬纤毫善举,你该当天诛地灭,死有余辜。你在焚烧稻谷时,我已在烟子里施放阴毒,你吸进咽喉必患恶疾,死期已近。 卢作林悚惧万分,恍恍惚惚的又醒过来,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这时天色已亮,梦中稼穑神所言犹在耳畔,他似信非信,难道自己真要患恶疾?这会儿他的咽喉仍然是不痛不痒,就是不适,像是被人掐住气管即刻就有窒息而亡的危险。 天大亮,他避着刘英爱、梅娇娇,将其梦况悄悄地对母亲说了。母亲安慰道,儿呀,一般所梦到的事情大都是相反的,不要怕。 徐氏还是不放心,当即吩咐家丁请来一个在当地有名望的郎中给儿子看那喉咙。 郎中50多岁,瘦个子,很精干。只见他叫卢作林躺在一张竹床上,张开嘴,他从身边打开的药箱里取出一只汤匙样的医用工具伸进卢作林的嘴里,按下凸出的舌根,朝喉咙里仔细瞧,发现喉管上长出一个豌豆大的毒疽。 郎中见过这种病人,如果毒疽能够控制不增大,还好办,要是继续长,就不好办了。若还长大一点,病人就不能吃干食了,只能由人喂食稀粥之类的流动性食物;要是毒疽还继续长大,喉咙就会溃烂,到了那种地步,说明病灶已扩散到内脏,病人什么都吃不下了,很快就会死亡。 看过卢作林喉管上的毒疽后,郎中当场摊牌,对徐氏说,你儿子这个病相当厉害,我没有把握治好,另请高明吧! 你是怕我们不给钱吗?钱不成问题,你开个价,要多少给多少,只要你把我儿的病治好。徐氏说这话时,心里很焦急,因为儿子清早跟她说了那个不吉利的梦,还真怕应验了。 现在郎中要走,徐氏按住他的药箱不让走,说你不治,我可有意见,这一带公认你的医术最高明最了不起,你不治,叫我请一个半罐子郎中来治不成? 老人家,我不是不治,这个病风险太大。郎中为难地说。 只要你治好我这个病,我把庄园里的田产分给你一半。躺在竹床上的卢作林坐起来,恳切地说。 卢庄主,不要你分给我什么田产,我给你开一副草药方子,你按此到药店里抓回来煎水,早晚各服一次,药服完后,如果喉咙里的毒疽不增大或者缩小了,你就照我开的药方继续摘一副药煎水服用,要是有好转,你再请我来开药,否则就不要请我了,请我也不会来。郎中说着,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开列十几味药材。 有没有更保险的治疗法子?徐氏盯着郎中问。 只能这样了,要不,你另请高明。郎中把开列中草药的处方留下,拎起药箱出门走了。 这时,徐氏拿一些钱币追赶着他说,这是对你的酬劳。郎中把手一摇,说不用酬劳,要是你儿子的病好了,你再来酬劳我,我会乐意接受。 徐氏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望着未要酬劳的郎中渐行渐远直至慢慢消失的身影,她颇感失落、失望,内心里满是对患病儿子的担忧。 拿到处方,卢作林反复看,他不懂医,当然看不出名堂。只感觉咽喉越来越不适,人也越来越紧张。 徐氏对那匆匆离去的郎中还有些怀疑,叫儿子先不要用他的处方抓药,而是派两个家丁陪伴儿子走出庄园,求各地的名医看病。可那些名医与来他家给他看病的郎中所看的症状与方式大同小异,最后都婉拒,说喉咙里长毒疽的病没有把握治愈。 无奈两个家丁只好搀扶着卢作林返回庄园,由于耽搁了两三个月时间,卢作林喉咙里的毒疽还增大了,这使得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人烦躁不安。两个家丁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要不,就会挨他凶巴巴的责骂。所以两个家丁把他一送回庄园,都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在庄园里照顾他饮食的是徐氏和刘英爱,他现在已经不能吃固体性食物,只能喝半流质或全流质食物,而且不是他自己端着碗或杯子喝,大都是刘英爱用汤匙喂。他有时不耐烦,把碗里或杯子里的牛奶掀翻,喷溅在刘英爱的裤子上,让刘英爱感到郁闷,只好让婆婆来照料。 照顾他起居的是梅娇娇,他几乎睡不着,整个夜晚都发出痛苦的叫声,而且脾气特坏,在半夜里有时小解大解,梅娇娇把马桶移到床边,他方便过后,不知怎么的,像发了疯样的把马桶踢一脚,那臊臭难闻的粪尿喷溅出来,免不了沾在被子上或梅娇娇的身上。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还沾到她脸上去了。 这样连续多次,梅娇娇暗中掉泪,她曾经是何等自负的人,因为姿色姣好,被卢作林作为二房娶过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倍受同龄女性羡慕,未料好景不长,卢作林得了这个怪命后,一切都变了,以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和受到的宠幸都恍若隔世,一去不复返了。 梅娇娇望着病得瘦骨嶙峋的卢作林已经受不了。有一天晚上,她悄悄清理好衣物,带上卢作林以前给的一些私房钱作为盘缠逃出了卢家庄,不知去向。 逃离的那天晚上,卢作林等了好一阵子仍不见对他谎说出去解手的梅娇娇转来陪伴他,就咽着嗓子大声叫骂。徐氏闻声过来一看,只有卢作林一人,她就在屋里查找着叫喊梅娇娇,没有回应。 又不见她常梳妆的妆奁盒,再看一般在晚上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后门却敞开没有关,就估计她从后门走了,已经离开这个家。 第一百零八章 小黑跑车 第二天,徐氏派家丁到梅娇娇娘家去找,却不见人。娘家人还找到卢家庄园,一看卢作林病成这个样子,便不了了之。梅娇娇一直不知去向,有人猜测她可能跟哪个男人远远地私奔了。此后病人卢作林起居的事儿就由原配妻子刘英爱照顾。 这期间,卢家再按最初那个郎中开的处方给卢作林抓药煎服,但是他服用了一个疗程,无任何疗效。 不久的一天黄昏,太阳刚落山,病奄奄的卢作林也就在家中落气了,死状尤其恐怖,他的咽喉已经溃烂穿孔,令人不忍卒视。 控诉卢作林劣迹的乞丐从都市王殿出来后,由于他在阳世没有什么罪过,就随带路的阴差直接经过孟婆亭,饮过饫忘汤,忘去阳间事,再到转轮王殿领取转世投生帖,还比较幸运。 那乞丐降生在南国水乡一个姓朱的富户人家,名叫朱志,在家排行第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叫朱子,兄弟俩都生得虎头虎脑,只是哥哥皮肤白些,朱志皮肤黑些。 所以兄弟俩被当地人各取一个诨号,一个叫大白,一个叫小黑。大白会读书,从小学到初高中直至大学,乃至研究生,都凭硬本事考过,从未留过级。毕生后,成为一家汽车公司产品研发员,最后成为专家,开始几年年薪30万,后来突破百万。 小黑读书不行,只读到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辍学,没有事做,成为家里的啃老族,光享父母的福。 父母当然混得不错,一个在村里当主任,一个在一所驾驶培训学校任会计,在当地可以说有钱有势,可这不能作为小黑的资本,也是不长久的,他的父母亲就商量把小黑送到驾驶学校培训,学习汽车驾驶,免得他游手好闲,坏了胚子。 小黑对机械挺有悟性,他的c照,不多久通过考试,拿到了驾照。哥哥听说弟弟学会了开车,便主动出钱购一辆巴士让他跑运输,小黑也乐于干这个差事。 可他生理不适,跑了几公里路,人就要吐了。 他往往努力把车上的客人送到站,然后从驾驶座上下来,迫不及待地走到大路边弯着身子吐,吐出一大堆,连他自己都觉得难闻,就捂着鼻子,后退几步,直到不吐了,才直起身,走到离这吐下的污物较远的一处,对着天空呼吸新鲜空气,直到那种有点虚脱的感觉慢慢消失,体力得到恢复,他才转过身上车,准备把巴士开回站场等候又一拨乘客。 小黑正要关车门,蓦然发现一个满脸像是沾了灰尘的污丐笑嘻嘻地走向所吐脏物的路边,并且蹲下身子,伸手抓那脏物朝嘴里塞,还拍着巴掌说,好吃!好吃。 小黑立即从车上下来,朝那污丐喊,不能吃,不能吃,吃病了我可不管的。 那污丐哪里听他的,照样一把一把地抓吃,使得本来就脏污的污丐更加脏污了,看着令人作呕。 小黑感觉到那污丐有些疯疯癫癫,拿他没办法。只好任由其贪婪地饕餮那脏物。 小黑正欲上车去,陡然看见道路那边走来一个托钵的胖和尚,身穿皂黄僧袍,红光满脸。他走近那污丐,将钵中的饭倒在一只小木碗里递给他。 污丐不要,手一推,还把小木碗里的饭推泼了,他好像浑然不知,继续伸手抓吃那脏兮兮的呕吐物。 小黑常听人说,得道高僧能够从人的现世作为中看出隔世因果。他就看一眼胖和尚,既不知他得没得道,也不知他算不算高僧,当下就问他,这污丐如此这般,师尊给他香喷喷的米饭不吃,倒对秽气熏天的脏物感兴趣,这是什么因果? 胖和尚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说这个污丐生前是个庄园主,对受饥挨饿的贫困百姓不善待救济,还非常吝啬。有一次,他将馊了的稀饭给一个乞丐吃,致使乞丐中毒病故。你可知道,那个病故的乞丐是谁? 小黑反问,我怎么知道?胖和尚说,那个病故的乞丐就是你的前世。那一世他是富人欺负作为乞丐的你,这一世他变成乞丐,竟然抓吃作为富人的你呕吐了的脏物。那一世他还有许多过恶,最大的过恶是把多余的粮食烧掉也不救济饥饿的灾民。所以他死后就遭受成为污丐的可怕报应。 小黑再问,我这么晕车是何因果? 胖和尚朝小黑仔细打量,最后看着他的眼睛,可是说他正在与小黑对光。 小黑有些紧张,以至身子战栗,胖和尚叫他作个深呼吸,才镇静下来。胖和尚有话要说没说,未立即开口,而是把他左脚穿的那双皮鞋拍一拍,说你这只脚的后跟是不是长了一块牛皮癣,擦了各种各样的药水和药膏,还内服了一些药物,却怎么也治不好,是吗? 小黑立即跪在胖和尚面前说,你真是有神通的高僧,我穿着皮鞋你都看得出来。 胖和尚示意他起身,不要跪了。小黑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一屁股坐在长满杂草的路侧,脱了左脚的那只皮鞋,掰着后脚跟上的那块牛皮癣给他看,还不停地说些钦佩的话语。 胖和尚像弥勒佛一样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说不用看,我知道。 小黑把皮鞋穿上,站起来对胖和尚说,你是活菩萨,能不能给我治好这个牛皮癣,你可知道我多么难受,走路不能走快了,一走快鞋后帮与后脚跟上的牛皮癣磨擦得厉害,好痛嘞!所以我只好开车代步,可是开车也不顺,总晕车。 这都是因果使然呀。像这种因果病医院是难以治好的。你可知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我不是菩萨,就算是菩萨,也只能加持你,真正要治好,还得靠你自己。 我又不是医生,也不是菩萨,怎么能治好自己的病呢? 小黑不停地理论,胖和尚告诉他,凡人都有业障,没有业障不成其为凡人,但是有业障也不要怕,只要行善积德,坦然受报忏悔消业,把自己修炼成菩萨的境界,就百病不生。 小黑心想要把自己修炼成菩萨的境界谈何容易?他打退堂鼓了,又把话题绕到自己想问的事情上来,活菩萨呀!我这脚后跟长牛皮癣,跟我晕车又有啥关系? 关系大着呢。胖和尚接着讲出因果: 小黑前世没有做过修桥补路的好事,这也无妨,不会导致今生晕车和脚后跟长牛皮癣,问题是他在前世曾一度横强霸道,有人路过他家门前,便要人留下买路钱,人家不给,他就把必经的一座桥梁和一段路面给毁了,在前世,他已受到报应,神经错乱,沦成乞丐,要不是已经受报,死后再生恐怕人身难保。 今世他尽管还是投生变人,前世的宿业尚未消弭,所以难得有坐车驾车的福报,纵然坐车驾车都容易晕车呕吐,弄得身心不宁;就连徒步行走,都次于常人,他的左脚后跟上不是长了一块牛皮癣吗?步子快了,那牛皮癣就被鞋后帮磨擦得疼痛红肿。 听完胖和尚谈及本人前世今生的因果,小黑既沮丧又忧虑。见胖和尚托钵而去,又绕到他面前求道,活菩萨,有没有最好的办法救治我的晕车病和左脚跟上的牛皮癣? 胖和尚说,最好的办法还是靠你自己,你若能够忏悔业障,坚持积德行善,病情会有所好转,或者说可以得到控制。但是这种业障病要彻底痊愈几率不大,就像有人斗殴,用刀子划破了皮肉,通过医生做缝针手术,通过一段时间的恢复,纵然伤口不痛了,但上面总会留下磨灭不去的疤痕,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小黑明白了,他的病情能够得到控制便是最好的结果,而病情得到控制的先决条件,便是坚持积德行善,否则就不可能。 当天小黑就开始做善事,他驾车跑客运,凡属老人、残障人和孕妇乘车,一律免费。有人议论这比公交车都做得好,公交车只是对乘车的老人、残障人和孕妇优惠一点,根本不会全免。 那次,小黑驾车快到终点站时,看到路边围了许多人,像在看什么,表情严肃,分明出了什么事。 他把乘客送到站一下车,就听到有人议论,前面的公路边死了一个乞丐,尸体完好,不像是车撞死的,好像是病死的。可怜呀! 第一百零九章 南美历险 小黑很敏感,回忆四天前,有个乞丐吃过他的呕吐物,如果是那个乞丐,又是不是因此中毒发病而死的呢? 他内心不安,走过去钻进人群,朝那具尸体仔细瞧,果然就是,那个乞丐的嘴下巴还沾着一点已经风干了的他小黑的呕吐物。 这时,不知是谁报警了,一辆警车呜呜地开过来,戛然停住,围观的人闻声散开,等候警察验尸。 三名警察从车上下来,就看见横陈在路边的尸体。尸体边还有一个男青年跪着,嘴里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 一个高个子警察走过去问男青年在讲什么,与死者是什么关系,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面对一连串的询问,男青年一一作答,说他在讲对不起死者的事情,死者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还说他叫朱志,在这条线路跑客运,是本地个体司机。 高个子警察示意朱志不要跪了,却抓住关键的一句话继续询问,你讲对不起死者的事情是指什么事情? 朱志如实讲出四天前,这个有点疯癫的乞丐吃了他因为晕车而吐在路边的脏物,可能是中毒害病死去的。 朱志越说越激动,还要求警察把他当犯罪嫌疑人抓起来。 高个子警察问,你说的是实话?朱志不停地点头,高个子警察讲,你说的话我们不能全部采信,只有法医的尸检报告出来后,才能下结论。不过,你可以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等到死者的死因彻底搞清楚后,我们会给你一个交待。 另两个警察正在尸体旁边绕来绕去,一个拿出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照;一个拿出本子思虑着写写画画。 一会儿,又开来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一名法医,他把挈着的药械箱放下来,打开箱盖从里面拿出一双手套戴上,然后把尸体翻来翻去,从头到脚、从前胸到后背、从左腋到右肋反反复复地察看,最后下结论说,这个乞丐没有外伤,也排除他杀,很可能是饿死的。不过,还要作解剖医检,到底是脏器患病死的,还是中毒死的,很难说。 第二天,尸检结果出来了,是误食脏物中毒毙命,这就证实了朱志所讲的,那乞丐的死因是吃了他的呕吐物。 第三天,朱志就被无罪释放,理由是他没有杀人或害人性命的主观意图,乞丐固然误食他的呕吐物死亡了,但是纯属意外,朱志没有定罪的法律依据。 何况朱志主动“认罪”,而且态度好。不过从派出所出来时,高个子警察跟他交待,从今以后不许他开车了,如开车晕车吐出脏物,让流浪的乞丐再次误食中毒死亡,那么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宽恕他了。 在运送乞丐尸体到殡仪馆火化之际,有点问题,那就是派出所打报告申报经费一时还没有拨下来,殡仪馆担心被赖账,便拖着没有火化,要求钱到位了再火化。 派出所的案子多,负责这项事的民警不好强求,这又不是抓嫌疑人,可以以法律的强制手段逼着人家就范,现在也只能勉强让乞丐尸体晾着。 警方也不是没有做工作,那配有照片和文字说明的尸体认领告示印了许多张,已贴出多天,却一直没有人认领,要是有人认领,这丧葬费也就解决了。 恰在这个时候,从省城下来的两个年轻的地质人员,一个叫龚继忠,一个叫吴传宝,他们是一个班的同学,现已进入实习阶段,为了写好毕业调研论文,他们正在殡仪馆附近的山地勘探地质情况,以便掌握真实的数据材料。 从野外回到镇上,听说送去殡仪馆火化的那具尸体搁了几天都没有火化,了解原因后,龚继忠与吴传宝商量,各自出些钱凑足丧葬费,让殡仪馆把那个乞丐的尸体火化,也算合伙做一件好事。 当殡仪馆负责人问他们是不是死者的亲属时,他们摇头。那负责人说,既然不是亲人,干嘛承担这笔丧葬费? 龚继忠回答,你们就把我俩当作死者的亲人吧!吴传宝望着龚继忠莞尔一笑,他们做出这项善举,彼此都很默契,那是因为前几天上山勘探地质情况,他们一起走进了一座寺院,听见一位长老给几位居士讲经说法,还讲了几则行善积德的故事,最后长老下结论说,凡是多行善举,遇事皆可逢凶化吉。 这话让龚继忠听进去了,从大雄宝殿拜过佛菩萨出了寺院后,他对吴传宝说,我们也该做点善事,搞地质这一行,经常在野外跑,免不了碰到毒虫猛兽,我们平时做点善事,积些功德,一旦遭遇不测,也可以逢凶化吉呀! 多年后,龚继忠、吴传宝同学均取得博士学位,前往南美考察,与众旅客乘坐客机飞上蔚蓝的天空,途经安第斯山时,由于阴霾浓重,飞机突发故障而从高空坠毁。 奇怪的是同一架客机上未来得及跳伞的飞行员和其他乘客均已丧命,只有龚继忠和吴传宝二人幸存下来。 据龚继忠回忆,飞机在空中冒烟起火之际,他一把抓住吴传宝惊恐得战栗的手说,我们跳舱吧!跳出来纵然摔死了,还能保住全尸,要不,我们不但会随着坠毁的飞机摔死,身子还会烧焦。 在这十万火急之际,龚继忠蓦然生出一个念头。此前,他在一座古寺烧香,听一位僧人说过,众生在危难的时刻,称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可望获救。 龚继忠试着称念数句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便拉着惊魂未定的吴传宝跳出机舱,只觉恍恍惚惚,像有人托着身子缓缓降落一般。 当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消失后,他们二人仍拉着手,相对盘坐在安第斯山脉丛林的一处粗硕树藤纠葛的天然坐垫上。 这里人迹罕至,是猛禽和怪兽的活动栖息地,没有人知道龚继忠和吴传宝这两个来自太平洋西岸的地质考察人员还幸存下来,他们自然失去了救援的机会。 这会儿,龚继忠从悬空数米的天然坐垫上攀援下来,吴传宝却没有动,且皱着眉发出痛苦的叫声,龚继忠这才发现他的左腿受伤了,那是在飞机突发故障而引起乘客骚乱时,他被踩踏而扭伤。 龚继忠找来一根木桩靠着那天然坐垫,让他缓慢地攀援下来,和他一起坐在一块积满腐叶的地坪上歇息。 吴传宝说,我很饿。他们放在飞机上的干粮当然不能奢望了。龚继忠望着四周浓荫覆盖的杂树林,却没有一棵果树,便站起身说,传宝,你的脚痛,坐在这里不要动,我钻进林子里找一找,看有没有果子可摘。当然我还要找水,看哪里有溪流。 话音甫落,吴传宝忽然惊叫起来,继忠,注意,怪兽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见巨足猿 龚继忠转身一看,果然一只像黑猩猩一样的怪物,钻出丛林直立着朝这里走过来,它两手好像还分别拿着一只野果。 与黑猩猩不同的是它四肢粗大如圆柱,龚继忠记起是在哪本历史书上看过,这怪物像是巨足猿,就姑且称它为“巨足猿”吧! 龚继忠料想这下完蛋了,我们俩没有死于空难,马上将会被“巨足猿”吃掉。 这时候,他下意识地再次称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干脆坐在地上,微闭着眼睛,心里侥幸地想:到底是死神降临,还是救星降临呢? 继忠,我跑不动,你快跑呀。那怪兽就要靠近了。吴传宝一边嚷,一边移动身子。 只见“巨足猿”绕开龚继忠,却冲着他缓步走来。吴传宝知道跑不动了,便学着龚继忠的样子把眼睛闭着,心想这下可能就会成为“巨足猿”的裹腹之物了。 未料“巨足猿”走过来,并未伤害他,却将一只野果朝他嘴里塞,又立马绕开他,将另一只野果朝龚继忠嘴里塞,然后像完成了一项任务,调头就走进了丛林,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传宝开始吓得身子一个弹跳,这会儿依然诚惶诚恐,他把嘴里的野果抓在手里尚不敢吃。 龚继忠却显得很平静,并且把野果拿着吃起来,边吃边说,这果子又脆又甜。 吴传宝正值饥渴难耐,他也拿着野果大快朵颐,笑眯眯地说,继忠,飞机失事,我们幸存下来;怪兽来了,不但不伤害我们,还送野果我们吃,真是太幸运了。 龚继忠说,这要感谢观世音菩萨的神力救助,飞机冒烟起火之际,我默念观世音菩萨的名号,我俩得救了;怪兽来了,我再次默念观世音菩萨的名号,我俩不但受到护佑,还得到了食物。 吴传宝听了这话,觉得不可思议,他有些激动地说,既然念观世音菩萨名号可得这么大的利益,我也要发心念。他即刻面朝西方,合掌念起观世音菩萨名号。 龚继忠也随喜助念直到日落时分。吴传宝忽然拍着左腿说,继忠,我感觉这条伤腿不再怎么痛了。龚继忠说,那一定是观世音菩萨在加持你,恭喜!你的伤腿很快就会痊愈。 第二天,“巨足猿”又从林子里钻出来走近他们。由于见它形貌丑陋,吴传宝还是有些害怕,他像昨天一样把眼睛闭着,只眯一条细细的缝儿。 这时“巨足猿”已然站在面前,那么友善地把带来的野果塞到他的手里。吴传宝不再惊恐而是平静地看着它掉头,一步步走到龚继忠面前,同样给他野果。 龚继忠还向“巨足猿”点点头,表示谢意。“巨足猿”会意地将前肢举起,举起毛蓬蓬的人一样的手掌摇一摇,仿佛说,不用谢! 就这样,和外界完全失去联系的两名异国地质博士生连续七天吃到这只“巨足猿”送来的食物,无不感恩戴德,却不明白“巨足猿”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第八天,天空的阴霾散尽,天色蔚蓝深邃、辽阔无垠。一直期待和外界联系的龚继忠、吴传宝想出了一个办法,爬到高高耸立的山崖上,将脱下的衣衫拿在手里。每当发现飞机途经安第斯山脉的上空时,他们就把手里的衣衫当旗帜一样挥动,不停地挥动。 当天黄昏时分,他们就得救了,一架直升飞机从高空缓缓地下降到适度的位置后,便伸出一架梯子垂下来,让他俩攀着进入机舱。 他俩得救回国后,将飞机失事而能奇迹生还和在安第斯山的奇遇告诉同事和家人,大家都说,他俩命大,必定福大。 尤其龚继忠的父母听了儿子讲述辛酸而传奇的经历后,都深信不疑地认为,那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在护佑他。遂买来香烛,催儿子到附近的香山寺拜谢菩萨。 但是谁都不明白,那“巨足猿”又不是菩萨,为什么也要援手救助落难的龚继忠和吴传宝呢? 带着这个疑问,龚继忠拜请香山寺一位有神通的法师予以解释。那法师朝他打量一番,伸出一只右手,张开掌心说,这是现在。 只见那掌心仿佛开播的电视屏,将龚继忠和吴传宝乘坐飞机途经安第斯山的遭遇乃至得到那“巨足猿”帮助的情景历历在目地映现出来。 龚继忠说,这是我和吴传宝最近经历的事儿我们都清楚,我只想问那“巨足猿”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施主,别心急呀!那法师收回右手,又伸出一只左手,张开掌心接道:这是过去。 话犹未了,只见那掌心仍然呈现电视荧屏状,继而闪现出两个熟悉的人影,好像来到一处殡仪馆的地方,为一具脏兮兮的尸体吊丧。 那法师表情肃然,尚未说话,龚继忠却问道,你掌心里现出的两个人不就是我和吴传宝吗?那死人是个乞丐,由于当时丧葬费没有及时到位,乞丐的尸体就一直放着,是我们出资殡仪馆才给火化的。这与“巨足猿”救助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你问得好。法师收回左手,双手合掌称念南无观世观菩萨的名号数声,然后说出因果: 你俩与“巨足猿”结了善缘,“巨足猿”就是那个死了的乞丐投生的。 那次飞机失事你俩处在魂飞魄散之际,幸好你默念菩萨名号,菩萨闻声救助你俩才幸免一场空难。而“巨足猿”在你俩困于山谷饥饿难耐时前来施救,正是出于一种感恩,你俩曾经义捐了一笔丧葬费,将“巨足猿”前世为乞丐的遗体在殡仪馆顺利火化,使其灵魂得到安息。说穿了,“巨足猿”就是来报答你俩妥善处理其后事的大恩大德。 数十年后,生活在安第斯山的那只“巨足猿”老死在山洞里。临终前,感觉身上有一只虱子在爬,“巨足猿”发慈悲心,没有弄死它,而且努力移动身子,将藏在洞壁石缝里的一块还巴了些碎肉的骨头取出来,施舍给那只虱子。 “巨足猿”归阴后,其魂魄被地气吸入地府。地府司畜神念其在生时摘野果施与困陷于山谷的两位地质考察人员有功,陪送它到转轮王殿,由转轮王发帖到太平洋西岸的东土大陆转生为人。它在长江南岸马家庄的一户人家降生,并且是个男婴。 奇怪的是,生出来浑身长满浅黄色的毛,像个动物,但是眼睛鼻子等五官和人一般无二,父亲马虎威便给他取名马黄毛。 马黄毛略大,身上的黄毛多而密,上学时,同学都不敢和他说话,把他当异类看,他也局促不安,甚至极度自悲。 他想: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就是不应该浑身长满黄毛,有一次他将父亲给他买本子的钱,节省一块钱下来买一个打火机,避着人打燃,用那淡黄色的火苗烧自己手臂上浅黄色的长毛,烧到毛发根部时就有一种灼痛感,他难以忍受地放声啼哭。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黄毛青年 母亲赵氏发现后,他的左手臂的灼伤处已经起了脓包,便带他到镇上看医生。 治愈后,越氏担心他今后又做这种灼伤体毛的傻事,就带他到城里看心理医生。 经过心理疏导,马黄毛不再像以前那么自悲,但是与正常孩子比,依然显得孤僻,平时沉默寡言,不合群,而且初中未竟,就辍学在家。 他干家务倒是一把好手,人有力气,经常父母在山上担柴捆,大都是一担两捆,他挑一担便是四捆,即尖担的两头各插两捆,从崎岖的山路上下来轻轻松松的。他有时担着柴捆和父亲一起从山坡上出发,总能先一步下山,回到家门口。 一晃20余载,马黄毛长成了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大当婚,马黄毛尽管不提,他父母亲却挺着急,因为马黄毛难以找到对象,一些姑娘见他一身黄毛,无不把他当作怪物看,哪里还敢靠近他?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不上其它了。 人的情缘也是有因果的。忽一日,马黄毛在城里开着脚力车配送烟酒等杂货以讨生活,途经大街,空车返程时,一个相士向他招手,马黄毛停在那儿却不下车,说我不看相。 正欲踩动脚力车离开,那相士从相摊边站起来说,伙计,我看你一身黄毛,有些特别,你谈对象多次,事情都黄了是不是?但也有转机,要是你不把握,这辈子就连女人缘都没有了。 这可说到马黄毛的痛处,他立马把脚力车停靠路侧,边擦额上的汗珠边下车,走近那相士问道,你说什么? 相士指着相摊前一个空凳示意他坐下,又将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马黄毛说,看相要多少钱?那相士说,先不谈钱的事,你认为我说得准,给多少算多少,我不争。 马黄毛说,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做脚力活的,不可能赚几多钱。我现在什么都不问,就问我谈对象的事儿,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光棍命?如果是,我从今以后不谈了,免得白费心机。你刚才又说有转机,我的转机在哪里? 你的转机在你脸上写着,你脸色微黄,又是一身黄毛,你与一个姓黄的女人有缘。那相士边说边打量他,不过姓黄的女人特别多,与你有点情缘的那个姓黄的女人在东南方向。 你不是瞎诌吧?马黄毛听得心里激动,却又似信非信地发问。 如果是瞎诌,我在江湖上混得下去吗?那相士又凝视马黄毛的眼睛良久,接道,过去世你是一只人称“巨足猿”的怪兽,临死之际,有一只虱子在你身上爬来爬去寻找食物,你发现了,不但没有掐死它,还找一块骨头供养它。就因为这个善念,那只虱子不久死后投生变成一个姓黄的女人,现在世你如果遇到她,她会对你很好。 马黄毛望一望身上的黄毛,并且用手摸一摸,有些不自信地说,我这样子,还会有女人看得起吗?那相士说,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问题,有缘分看不起也看得起了。 有那么灵?马黄毛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些钱币给他,那相士嫌少了,接过钱边往身上塞边看着他身上的黄毛讲,要是一般人来看相,不止这么多钱呢。 马黄毛心想:你开始不是说给多少算多少吗?但是不便顶撞,便说,我的体貌太弱势,大相师哦,你就当救济我吧! 我也是弱势,谁来救济我?那相士仍不高兴地说。 马黄毛老着脸转身离开,再去踩脚力车,他送完几趟货之后,就急着一件事,那就是按相士所讲,沿着东南方向去找一个姓黄的女人。 他上了一座堤坝,堤坝左边是田畈,田畈远处一片大棚,清风拂来,仿佛闻到了瓜菜的香味。右边是河流,河流远处一条大江,谓扬子江,滚滚东流,可以看到点点帆影。 马黄毛没有心情赏景,继续往前走,希望前面出现一个像相士所说的能够和他结缘的女人。 可是前面很长一段路都没有人,堤坝下面草滩上有几条水牛在放草,旁边坐着老人和小孩,当然其中也有女性。 他想:自己不可能与老人和小孩中的女性有什么情缘吧!但是可以下去问一问。 马黄毛即刻往堤坝下走,可是刚刚走近,几个老人和小孩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一身是毛的他,并且连连后退,有的作逃跑状。 马黄毛干脆停住不走了,把两手合成喇叭筒状,提起嗓门叫道,喂,你们跑什么跑,我又不是老虎,要吃了你们,我也是人,只不过身上多长了些毛。 堤坝下的小孩子还在避让,只有老人站着不动,还用眼光打量着马黄毛。马黄毛望着一个老婆婆说,唉,老人家,我打听一件事,附近有没有黄姓的人家? 没有,好像没有。老婆婆立马又否认自己的说法,接道,我也不太清楚,你再往前面走一段路,那儿有一片大棚,是外地人租种的蔬菜,说不定那里有姓黄的。 马黄毛调头就走,近了那片大棚,却不见女人,只见一个戴着遮阳草帽的老汉一手拎桶,一手握瓢,正在地畦里浇水。 马黄毛走拢去,老汉一愣怔,敢情从来没有看见手上脸上全长满黄毛的人,或许恐惧面前出现了野人,随即本能地避让。马黄毛却追上几步和蔼地说,老人家,不用怕,我是人,对你没有伤害。我只是向你打听这里有没有姓黄的。 老汉一听,这才镇定下来回答,不知道,我是这个大棚菜园老板请来打短工的。你到那边去问。他抬手指着大棚北面的一栋瓦房说,那屋里有人,你去问。 马黄毛径直走过去,只见那堂屋门虚掩着,他推开门看,屋里没有人,正要离开,突然有一个女声在叫,你找谁呀? 马黄毛感觉这话音是从头顶上传过来的,便仰起脖子看,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没有安装楼板的楼枋上俯视着他。他回答,我不是找谁,只是想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姓黄的。 没有姓黄的,只有姓王的。那妇女说过这话,就伸手抓那横放在楼枋上的一捆尽是小树枝儿缚成的干柴。 马黄毛掉头就走,才走几步,就听到訇然一声,像有什么重物从高处摔下来了,紧接着那妇女在叫喊,来人啦…… 马黄毛返回去,只见楼枋上趴着一个人,身子悬空在楼枋下,直打颤,她就是那妇女,可能刚才弄楼枋上的那捆柴没有弄好,那捆柴已经掉下来,横陈在地板上。 眼看她就要支持不住了,要是掉下来就有摔伤的危险。 马黄毛眼疾手快,将靠墙的一把梯子搬来搭在楼枋上,迅速爬上去,一手抓梯,一手把那妇女托到怀里,让她抓着梯沿小心翼翼地下来。 马黄毛又担心自己一脸黄毛吓着了那妇女,援救之后,立马就要走。那妇女却拉住他的手说,这位后生,感谢你,歇歇吧!要不是你,我刚才就完了。 马黄毛见她对自己多毛的形体不恐惧也不排斥,便干脆帮她把从楼上掉下来的柴捆搬至门前的场子上,只想再打听一下,哪里有姓黄的人家。他未及开口,那妇女不停地道谢,叫他稍坐,说要到大棚里摘一个西瓜他吃。 不吃,不吃。不要去摘西瓜,马黄毛拉住她的手说,我只想问你附近有没有姓黄的人家。 那妇女却不正面回答,反而绕开话题问道,你找姓黄的人家干嘛? 马黄毛羞赧地低头,继而又抬头看着她,断断续续地说出原因。 那妇女掩面一笑,对他说,附近有没有姓黄的人家,我也不清楚,我姓王,是外地人,我丈夫也是外地人,一起来这里经营蔬菜的。 说着,那妇女向马黄毛抛个媚眼,起身回房拿出10吊钱塞给马黄毛,马黄毛开始推辞不受,那妇女说,就当我谢你,刚才要不是你在场援手相救,我恐怕要摔伤呢,摔伤了求医,远不止这10吊钱,你就拿着吧! 马黄毛才接了这10吊钱,离开时,那妇女还送她一段路,对他说,小马,你下次来,我一定摘西瓜你吃,王嫂还惦念着你。 马黄毛有些许欣慰,虽然没有找到姓黄的女人,但是结识那个王嫂对他颇为客气。他摸着放在身上的10吊铜钱,觉得没有亏,甚至就像再次摸到王嫂的手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的滋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参与押宝 他从懂事起,直至长到20来岁,还从来没有与外面的女人接触过,哪怕拉拉手那种大不了的浅层意义的接触,都没有过。 再说外面的女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或许认为浑身长毛的他是怪物,躲避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碰他? 自然马黄毛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触碰异性,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强行触碰了,不单有伤风化,还将被视为性骚乱或耍流氓,那样会惹出严重的麻烦,犯不着。尽管他顾虑多,谨小慎微,并不影响他潜意识里对异样的憧憬和渴望。 所以当王嫂,第一个哪怕是徐娘半老的女人对他有些好感,他就很在乎地期待与她的关系暧昧起来。 不是吗?这会儿,在返回的路上他又记起王嫂所说的下次来一定摘西瓜他吃的话。这让他再也没有心情去寻找姓黄的女人了。再说也没有把握能够找到,纵然在东南方向找到了,晓得是不是像相士说的与自己有缘分的那个姓黄的女人呢? 他越想越觉得那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自然就打了退堂鼓,打算回到城里扎扎实实踩几天脚力车赚些钱买点礼物送给王嫂,还情也好,巩固感情也好,他还真想下次再见到王嫂。 返回城里,马黄毛走到北街,准备到僻静处的一间租屋里把脚力车弄出来,在夜市上跑几趟生意,可在巷口发现许多人围在一张木桌旁押宝,他也凑近看看热闹。 不料有个胖子输光了钱,发现身边站着满脸是黄毛的马黄毛,由于不知他的姓名,就冲着他叫,黄毛人,你押一押看,说不定会赢呢。 马黄毛身上只有王嫂给的10吊铜钱。心想:要是输了,就对不起王嫂。便说,我不押。 一个赢了不少钱的高个子笑着劝道,黄毛人,要是赢了钱,可好呢。 马黄毛问么样个好法,高个子说,可以到青楼去挑拣最养眼的妞快活快活。 要是我输了呢? 会那么容易输吗?看你像个怪人,说不定手气怪好,会多赢钱呢!再说人生难得几回搏,你不搏一搏,哪晓得自己是输是赢呢? 听了高个子的话,马黄毛心里痒痒的,掏出身上的10吊铜钱说,我只是这么多钱,赢了继续干,输了就走,赌就赌一把。 胖子说,黄毛人好样的,你要是赢多了钱,可要带我一起到青楼去风流一下子。 现在还说不准。马黄毛边说边把扎在腰间装钱的褡裢摸一摸,仿佛要把财喜沾到手上来。 高个子高兴地将一枚铜钱在手里丢几丢,然后朝桌子对面的马黄毛说,黄毛人可以开押吧! 随便吧!马黄毛回答,并发现围看的人都盯着他看,他有些紧张,拉一拉身边的胖子说,还是你来,我这10吊铜钱借给你,你要是赢了,就还给我…… 要是输了,我可不还。胖子打断他的话说,你还是自己押,我手气不好,刚才一会儿就输了一百吊钱。 那我就来吧!马黄毛鼓足勇气对等在那里的高个子说,开押! 黄毛人,你是押青,还是押麻?一个双手合着铜钱的庄家问过马黄毛,又以同样的话问高个子。 他们都分别回答了,结果庄家把那枚铜钱熟练地在桌面旋转约10秒钟才停下来,倒下的正是马黄毛所说的青的一面,一注就是10吊铜钱,输了的高个子见围观的人不停地为黄毛人喝彩,心里挺不舒服,却赌着面子说,押宝输赢是常事,再来一盘。 结果又连开了9注,高个子连输了9注,也就是说,一并输给黄毛人100吊铜钱。 这时候,天也黑下来了,巷口起了风,点燃的烛火苗儿飘着飘着容易吹熄。输了这多钱的高个子话也少了,脸色由青变白,有些难看。 这会儿他突然站起来说,不押了。庄家向他使个眼色,意思是你输这么多钱,本不扒回,不就好施了陌生的黄毛人?高个子会意说,不在这里押了,我回家去押。 我奉陪到底。马黄毛镇定地说,再用手摸一摸装了铜钱的沉甸甸的褡裢,内心却不怎么踏实,他担心换了押宝的地方自己的手气不行了,不行了,所赢的钱就有可能全部输光。他下意识地再反复用手摩挲那褡裢,希望多沾些财喜。 高个子的家就在巷口的北面,庄家把押宝桌搬进他家的堂屋,放在中间,围看的人也跟来了。 高个子依然与马黄毛对坐,只是高个子的屁股对着堂屋的前门,马黄毛的屁股对着堂屋的后门。 马黄毛刚刚坐定,觉有来了尿意,便由人指点从后门出去解手,那茅厕是屋后傍着正房的坡屋,坡屋外是一道城墙,城墙外是一条护城河。 从城内到城外,到了这里就要经过北门,或许是以往发生兵燹的缘故,北门的大木门都已卸掉,一直未装新门,这样从没有大木门的北门通向城外,宛若厚厚的城墙打了一个畅通无阻的洞。 当下马黄毛并没有走进茅厕撒尿,而是绕到一畦菜地,仰望星辰,静听松涛,完事后,还望着北门外护城河上的点点渔火。 他进屋之前,脚下踩到砂石瓦砾嚓嚓地响,这俨然提醒了什么,他忽然生起一个念头,旋即将那砂石瓦砾抓一些放在衣眼里,然后迅速回到堂屋去继续押宝。 马黄毛上桌输了一注,合10吊铜钱,高个子来了精神,指望将开始在巷口输掉的钱全部赢回来,并且高声大叫,再开一盘,围看的人也为他喝彩。 可是从第二注开始,马黄毛每盘皆赢,为了赢得更多,他拿着赢来的铜钱不停地贴着身上左摸摸右抓抓,期许财喜更旺。 大约过去两个多时辰,高个子把家里半屉子铜钱都输光了,气得脸色发紫。 最初马黄毛赢了几注,围观的人还给他喝彩,继而他再赢钱,一看高个子脸色,就都不敢给马黄毛喝彩了,都寂然无声的,只听到庄家旋转铜钱的声音。 输得够惨又不服输的高个子正要吩咐家人取来第二个屉子的铜钱继续开押,马黄毛突然站起来说,我想解手。 发现高个子用仇视的眼光盯着他看,便把装满了铜钱的褡裢往桌上一放,接道,我把东西放在这里,马上就来。 马黄毛刚从后门出去,庄家一看,指着敞开的后门对高个子说,你坐的位置不错,堵住了前门,让财气不外流,可你知道吗?后门没有关上,所以光输,财气从后门流走了。 不要紧,等黄毛人来了,我马上把后门关上。高个子瞅一眼庄家,有点怪他不早说,让自己输这么多钱。 庄家也会看眼色,拿话挡回去,我开始没看见,也不在意后门没有关上。不过,没有关系,黄毛人装铜钱的褡裢还在桌上,等会儿,你把后门一关,财气就萦回在屋里,黄毛人所赢的钱都会输光,连他仅有的10吊作本的铜钱都会输给你。 感谢庄家的吉言。高个子气得发紫的脸慢慢松弛开来,并且绽放出丝丝笑意。 他又朝站在押宝桌边一直在围观的胖子说,你去看看,黄毛人去解手怎么还不回来? 胖子迟疑了一下,望着那鼓囊囊的褡裢说,急么事?黄毛人会来的,他赢的钱都在这儿。 你还是去看看。高个子拉开嗓门傲慢地说,我今晚无论是输是赢,黄毛人都休想从我这里带走一吊铜钱。 好的,我去,我去。胖子转身朝后门走去。 明天有空,你想到青楼去玩女人,我赏你一些钱。高个子拿话安抚他。说这话时,也不知胖子在意不在意听。 忽然就听到胖子的叫喊声——黄毛人,你解手咋还不出来?是不是掉到茅厕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潜回老屋 高个子以为黄毛人和胖子马上就回来,结果只见胖子回来,脸上挂着惊恐的神色,并对高个子,也是对所有人说,黄毛人不在茅厕里,里面黑灯瞎火的,我叫喊了多次,都不见有人答应。 高个子一眼瞅着那装满了铜钱的鼓囊囊的褡裢,哼一声,冷笑着说,胖子,你点着蜡烛再到后面去看看,黄毛人不会走的,他赢这多钱还在这里呢,难道他和钱过不去? 说着,高个子的内人会意地点燃一支蜡烛递给胖子。高个子对内人说,你跟胖子一起出后门看看。 内人是个挺讲究的漂亮女人,她偏过头,背对着高个子说,人家男子汉去解手,要我跟去干嘛?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有病,我怀疑黄毛人发病了,他是不是倒在哪儿?高个子说着,又示意胖子拿着飘忽飘忽着火苗的蜡烛赶快到后门去找。然后对着庄家和围观的人说,黄毛人回来后,这次我就把后门关紧,让大家看着我,风风光光地把今夜所输的钱全部赢回来。 庄家把眼珠子挪了几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伸手把黄毛人空座前的桌面上那个装满了许多吊铜钱的褡裢一摸,蓦然惊叫起来,不好了。 他把褡裢口子抖开一看,里面哪里有一个铜钱,全部都是砂石瓦砾。庄家接道,黄毛人那家伙真狡猾,他跑了,赶快追。 刚才还踌躇满志的高个子一看那褡裢里的砂石瓦砾傻了眼,就嚎叫着,要是抓住那黄毛人,我一定要像剐黄牛一样剥了他的皮。 他的内人用尖利的声音叫嚷着詈骂高个子,你这个傻蛋,今晚输掉了一屉子铜钱,人家跑了,你扒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围观的人都面面面相觑,有的悄然散开,有的与庄家、高个子一起联手行动,迅速从后门蜂拥而出,举的举火把,抄的抄木棍,还有的拿着火叉、刀剑、土铳等凶器一并上路追赶黄毛人。可是外面黑魆魆的,又没有目标,也不知黄毛人到底往哪里跑了。 这一帮人绕到城墙边,分成两伙,一伙人在城墙内满街搜寻;一伙人到城墙外沿河查找,但均无结果。他们最后均集聚到河边滩涂望着水深浪急的大河,兴叹不已。 有的说,那黄毛人八成乘夜船摆渡逃了。 庄家说,这个黄毛人有特征,脸上长满了黄毛,如果哪天在街上或其他地方认出来,还可以找他。 高个子忿然甩掉那已近熄灭的火把尾子,对着河面上寂寥的夜空吼叫,黄毛人,你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除非你在人间蒸发,你要是一旦现身,被老子“薅”住,那么我就要像剐黄牛一样剥你的皮。他随即对大伙儿把手一挥:撤! 那天凌晨,睡在床上一直打鼾的马虎威突然不打鼾了,身子扭动几个,就醒过来,扯醒睡在身边的赵氏说,老伴,我刚才做了一个怪梦,怪见儿子黄毛栽进一个粪窖里去了,一身屎,他叫喊着,我去拉他,才一伸手,我没有拉他起来,反倒被他拉进了粪窖,正挣扎着,醒过来了。 说着,他嘴里冲出一股臭气,连他自己也感觉得到,赵氏也闻到了,将平躺的身子侧过去,背对着马虎威说,你这是一个好梦呢,儿子有可能发了财,你还能沾光。 马虎威本想回答,儿子能发什么财?除非发棺材啵。但忌讳大清早不能说这话,便改口说,只要儿子顺利就行,我才不想到他能发财,更不指望我能因他而沾光。 这话尚未说完,就听到“橐橐”的敲门声和儿子的喊叫声。马虎威麻利披衣起床,心想:这也怪了,刚才梦见他,他就回家来了。 赵氏也睡不着,也起床点燃蜡烛秉持着走到门口迎接儿子,只见儿子一脸倦容,双手摸着左右两边那鼓囊囊的裤荷包,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家,马黄毛说,这个时候才能脱身。 该不是摊上啥事儿了?马虎威疑惑地看着儿子。 是的,我摊上好事儿了。马黄毛边说边转身把房门关上,双手一一从裤荷包里掏出铜钱一把把地往屋里的餐桌上放,那落在桌面上的叮当响声,让人听着特别来精神。 父子俩点数着共有1010吊铜钱。马黄毛得意地讲出自己在北街与人押宝赢钱如何使心计脱身的过程,赵氏听得激动,还拍响巴掌对儿子说,你没回家之前,你爸就做了一个梦,说你掉进粪窖里去了,我说这是个发财的好梦,不是吗? 马虎威不那么乐观,他说,你使出心计偷偷地脱身,可你一脸的黄毛,如果再到城里去,尤其是到北街去,人家会认出你来,会找你算账,看怎么搞? 马黄毛也认为这是个问题,他说,爸,我今后即使进城去也不到那座城里去。明天你代我把北街附近的租房退掉。 也只能这样。马虎威边说边贪婪地看着铺了满桌面的铜钱。 赵氏细心,问知儿子昨夜尚未宵夜,便忙着到灶屋里给他弄吃的。 这会儿,马黄毛与父亲一商议,他取铜钱510吊放在身上,准备在家里住几天后,以这些钱作本钱,离开江南到江北去做生意,而另外的500吊铜钱让父亲代管以备急用。 那天,扬子江边种植棚菜的王嫂认识马黄毛后,不知怎么的,总盼着他再来,再来一定要挑一个熟透了的大西瓜他吃。 王嫂还走进瓜棚里一个个地观察,拨开瓜藤发现一个碧绿的西瓜睡在地里,就蹲下身子,将中指曲成锥状朝瓜皮上连磕几下听那“喀喀”的像要炸裂的声音,便断定这个瓜不但熟透了,还很甜爽。 她没有立即摘下来,只记住这个瓜的地置,等两天要是那个长黄毛的小伙子来了,一定用这瓜好好犒赏他。 这时,王嫂起身走出瓜棚,看见一个拄杖老妈站在她家锁着大门的屋前,东张西望的,像有什么事。 王嫂上前去问她找谁,她也发现了王嫂,一张松果球般的皱巴巴的脸上挤满了笑纹,找你呀。 王嫂立马过去从身上掏出钥匙开门,然后让老妈进屋坐着,并且沏茶递给她,喃喃地问,老大娘,找我啥事? 没啥事,不过有一点小事,想问问你。 你问吧。 你知道自己的生庚时辰吗? 听老妈问这件事,王嫂心情有些紧缩,说实在,她还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大概出生在壬辰年癸丑月,至于何日何时,就根本不清楚。 王嫂的身世有些扑朔迷离,听母亲说,现在的丈夫王嘉木是抱养的,但她有点不相信,也有点相信。 说不相信,是因为王嘉木的长相,特别是粗黑的眉毛很像父亲,肥大的嘴唇很像母亲,如果他们不是亲生父母,那么王嘉木长相的某些特征又为什么如此相像呢? 说相信,是因为有一说法,一个婴孩乃至不太大的小孩,只要被哪户人家抱养,过段时间或时间越长,就会越发长得像那户人家的主人。 尽管这么思考,王嫂还是有些疑惑,她多次对镜照看自己的长相,身上没有哪一点,生得像父母的某个部位。 她也曾问过父母亲,自己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他们都回答,只记得年份和月份,并且告诉她,却不记得日子和时间,当然也就无以相告。 为什么就忘记了呢?父母亲告诉她,那年月闹水患,从江北逃到江南,后来水退了,又从江南回到江北老家。这些曲折过程王嫂当时年幼不太清楚,是个解不开的谜。 她只清楚,家里贫困,父母让她和抱养大的小她几岁的王嘉木结婚。婚后第4年,有一次,父母从江南载货摆渡过江,由于风高浪迹,翻船了,父母双亡,尸体都不知随湍急的江流冲到哪里去了,一直未找回。她和丈夫只好含泪来到出事的江边摆香案拜祭,祈望超度父母的亡灵。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边滞留 王嫂忆起这些,不觉心酸。婚后多年他们一直无子,经医院检查是丈夫的原因,这让王嫂一直不悦,这是因为她一直未能体验常人都能体验到的做母亲的幸福感觉。 眼前这个陌生的老妈问起王嫂困惑了许多年的生辰问题,她答不出来,便反问道,老大娘,你问这干嘛? 我知道你的生庚时辰。老妈呷一口茶说,并古怪地一笑。 我知道我的出生年月,却不知道日子和时辰,你知道吗?王嫂先是惊讶,继而急于想从老妈那里问出情况。 我不仅知道你出生的日子和时间,还晓得你的肚脐眼边长一个状如虱子的小肉刺。老妈瞧着她说。 王嫂点头,她的肚脐眼边确实长了那个东西,她当即解开裤带朝白皙的肚腹上瞄一眼,不解地问老妈是怎么知道的。老妈告诉她: 34年前,她走在江岸上,忽然起了一阵江风,风中夹杂着婴孩的啼哭声,她循声寻到一棵柳树下,发现靠着树根的一个襁褓在微微颤动,她弯腰撩开盖着的布条,里面一个女婴正在手动脚蹬地哭泣。 那女婴的头上还结着黑色的胎巴,一看就知道,这婴孩出生不久;再一看,襁褓里还放了一张标有其生庚时辰的纸条,无疑这是被丢弃的私生子。 她顿生怜悯之心,把婴孩抱回家养育两个月,由于丈夫不喜欢女孩,第3个月就把这婴孩送给江北一对靠在江上摆渡为生的夫妇,那对夫妇当时没有孩子,后来据说生了一个男孩…… 老大娘,你从柳树根下捡起的那个女婴就是我吧? 老妈点头。 既然是我,你当时怎么不把那个标有我生庚时辰的纸条给我的养父母? 恕我直说,当时我哺养你的两个月,没有功劳有苦劳,我把你送养时,你养母父太那个了,瓷鸡公一毛不拔,等于说我白白哺养了你两个月,你养父母并不领情,好像还帮了我的忙,心安理得地领养了你。我心理不平衡,所以那张纸条就一直没有给你养父母。 那张纸条还在不在? 老妈没有回答,即刻从青布上衣荷包里掏出那张已然发黄的纸条,递给王嫂说,这就是。 王嫂展开看,那纸条上的字是毛笔小楷,虽然年代久远,字迹都暗淡了,但是能够看清楚,上面写着:此女生于壬辰年癸丑月丁酉日戊寅时,下面还有一个黄字。 老妈指着纸条上的黄字说,这说明你的生身父母,其中有一个肯定姓黄,也就是说,你不是姓王而是姓黄。 王嫂忽然想起前不久有一个脸上长了黄毛的男青年找她,问她是不是姓黄,她回答说自己姓王,那男青年为什么要找姓黄的女人呢?她又觉得是个解不开的疑团。 这张纸条是特地送给你的。老妈说过,再呷一口茶,见王嫂收了那纸条,她觉得是该走的时候了,就起身抓起那根靠椅背放着的拐杖准备离开。 王嫂挽留她说,老大娘,你毕竟哺养了我两个月,也算得我的养母和恩人,你就不走吧,在我家住下来,让我好好报答你。 老妈决意要离开,说她老伴在前边不远的村里,耳聋背驼生活自理都难,需要照顾。 王嫂见挽留不住,便跟着出门并把门锁上,叫老妈稍候,她走进瓜棚将开始选定的那个熟透的大西瓜摘下来,交给一个正在这里做工的中年人,叫他代替自己帮这个老妈把大西瓜送到前面不远的村子里去。 马黄毛和父母亲交待妥当后,从那天下午出门,并戴上一顶大草帽,尽量避免外人认出他来,特别是那些和城里北街押宝者相识的人,免得惹出麻烦。 他那么紧张而谨慎,其实没什么,一路平静地走到长江边的渡口,可是暂时没有船只,他望着江岸以南百米处的棚菜基地和那栋瓦房,就很自然地想起了王嫂,想起了王嫂对他的好处,尤其是给他的那10吊铜钱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为以它做本钱,赢了那么多钱,犹如一只母鸡下蛋孵出鸡仔,鸡仔中的雌性长大了又可以下蛋,如此给人一种无可穷尽的收获的喜悦。 出于感恩,马黄毛披着夕阳的余晖,穿过一片沙地朝棚菜基地旁边的瓦房走去,走到门口,却见门上吊着一把“铁将军”。 马黄毛便走进菜棚里去看,王嫂正在西瓜地里寻寻觅觅,背影对着他,他便叫起来,王嫂,在找什么呀? 王嫂听到有人喊话,蓦地转过身,一看是马黄毛,激动得不得了,满脸堆笑地说,哎呀,我是说要来客的,原来是你来了。我正要找一个大一点的西瓜准备待客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不知道,但我屋里蜘蛛牵丝,从窗户上掉下来,我就估计来客。 王嫂,我不是客,我是来还你10吊铜钱的。 不要你还,是送给你的。她还欣然做着手势,我还告诉你,我不姓王,我姓黄,你现在改口叫我黄嫂好了。 马黄毛愣住了,又想起那个相士说过的话,在东南方向有一个姓黄的女人与他有情缘。马黄毛也认为自己对她有些感觉,莫非她就是自己所要找的女人?不可能吧! 见马黄毛木讷地站在那里,黄嫂嗬嗬地笑,然后从西瓜地里摘一颗大西瓜走近马黄毛说,小马,到我家去吃西瓜。 不吃,不吃,黄嫂。马黄毛总算改口了,他从身上摸出那10吊铜钱递给她。 她将马黄毛的手一推,说谁要你还钱?你不是要找姓黄的女人吗?我就是你。走,跟我一起到家里坐坐,然后我杀西瓜你吃。 马黄毛见黄嫂不要那10吊铜钱,便收起来。心想:下次我用这10吊铜钱给她买件东西送给她。 这会儿走到了黄嫂家门口,他问道,黄嫂,我想到江北去做生意,今晚搭船过去,不知现在有没有船? 现在没有,明天早晨渡口有一艘客船过江。黄嫂边说边拿钥匙开门锁。 马黄毛顺便代她搬着那个西瓜,进了屋,黄嫂对马黄毛十分客套自不必说。 只说留待他吃了一顿夜饭,菜很丰盛,黄嫂特地添一碗蛋汤给马黄毛喝了,半个时辰后,不知怎么的,马黄毛很不自在,下身的那个小弟难以自控地挺起。 由于天气热,他虽然穿了内裤,也有外裤,但是都很薄,马黄毛尴尬转过身,将进门时放在墙边木柜上的那顶草帽拿着下移,悄然遮住下身。黄嫂说,这么黑了,你还想走? 不走,我只是拿着。马黄毛的一只手依然摁住遮住下身的草帽,编句假话,却不能自圆其说,便绕开话题,黄嫂,能不能搭个铺我睡一觉?我明天一早就到渡口去搭船。 没关系。黄嫂故意绕到他面前夺过那顶草帽,说你把东西放好,明天我会给你。 说这话时,她瞅了一眼马黄毛下身的那个越来越崔嵬的地方,马黄毛又本能地用手扪一下,动作很不自然。 黄嫂古怪地一笑,说我不会吃了你那东西,怕什么?她边说边将拿在手里的草帽放回墙边木柜上,然后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朝卧室走去。 一会儿,她走出来,竟然穿得花花绿绿,在马黄毛面前显摆。马黄毛没有心情欣赏的她穿戴,红着脸问,黄嫂,铺搭好吗?我想睡呢! 你洗过之后,就在床上睡。黄嫂倒一盆温水,放好毛巾、香皂,引他到厢房里去自个儿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歪曲事实 马黄毛见黄嫂走开了,就蹲下身来洗,未料那东西在温水里一搓一揉,愈发膨胀。心里还生发出无可名状的欲望不能自禁,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难道见不得女人吗?黄嫂徐娘半老,但也是女人,莫非就是相士所说的与自己有情缘的女人?马黄毛心猿意马起来。 就在这时,黄嫂在那边把她刚穿着的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脱光了,只留下裤衩,陡然推开厢房虚掩的房门,从马黄毛的身后出其不意地伸过双手合抱着他的腰,当触到马黄毛身上那浅浅的光溜柔顺的黄毛时,既有一种抚摸宝贝宠物的舒适感,又有一种拥有粗野汉子的刺激感。 她的手不自觉地朝马黄毛的下身滑,马黄毛嘴里说,你不怕你男子突然赶回来吗?他的情欲却又控制不住了,还不待黄嫂回答,就旋即转过身正面迎合她温柔的“挑衅”。 黄嫂说,他出差要得十天半月才能回,黄嫂今天晚上是你的人了。 马黄毛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子将黄嫂的身体抱起来,又听黄嫂说,把我甩在那边床上,我要好好伺候你,我相信你,能够让我尽兴地做一回女人。 马黄毛听得出黄嫂话里有话,把她抱到那边床上一阵“阳春白雪”后,擦着汗问黄嫂,今夜,我让你做了一回女人吧?! 你比我男人棒得多,不好意思跟你说,每次做之前,他还吃了春药,都是一个软蛋,我真是守活寡。黄嫂像是向马黄毛诉苦。说着,刚才欢快的脸色立马就置换为严肃的神情。 黄嫂,现在有了我,你再不会守活寡了吧?马黄毛一句话,又把黄嫂逗乐了。 马黄毛伸手环过有着淡淡肤香的黄嫂的后背,紧贴着她说,黄嫂,你今晚该不是在我喝的茶水里放了春药吧?要不,我这个东西今晚咋这么雄? 黄嫂没有立即回答,但她默认了,并且把头紧贴着马黄毛宽厚的胸脯。马黄毛说,其实,你不用那药,我依然行。 要是不用药,就撩不起你的欲望,夜长梦多,你又是童子身,猴年马月能够把你揽为我的人?黄嫂心情感伤地说。 马黄毛抿嘴一笑,黄嫂把身子挪开,呈现一张白皙姣好的脸面对他说,小黄,你这么小,年龄上有点悬殊,但我们在情趣上搞得来,可以弥补,当然我也不是太大,从今以后你就别叫我黄嫂了,那样叫,把我叫老了,你就喊我黄姐吧! 黄姐!马黄毛很乖地叫一声,然后又将丰腴性感的黄嫂搂在怀里说,我虽然年轻,但是一身是毛,女人都视我为怪物,尤其年轻的姑娘,我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她们躲我都来不及,还会给机会我接触吗?这辈子我注定找不到年轻的姑娘结婚,黄姐,我看过相,听相士说过,只有一个姓黄的女人才与我有情缘,你正好姓黄,我总算找到你了,再也不孤独了。 听了马黄毛的委实陈述和真情告白,黄姐什么也没讲,她扑簌簌地掉泪水,竟然推开马黄毛,靠着床头号啕大哭。哭过之后,马黄毛问她有什么事哭得这么伤心,黄姐唏嘘着讲,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幸福过…… 第二天早晨,黄姐拉着马黄毛的手送他到渡口乘船过江,很亲密的样子,这可被那个在黄姐家打短工的老汉发现了,他感到不可理喻,连他都因害怕那个黄毛人而避之不及,东家女主人怎么与他打得那么火热呢? 这不关自己的事,老汉也不去多想,径直走进棚菜地畦里干些扯草、施肥抑或打药除虫之类的事儿。 可是到第四天傍晚,老汉从棚架里钻出来,到东家屋前的水沟里洗手准备回家,一抬头,夕阳的余晖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就把头偏向东面,发现东家堂屋里有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前几天看见的黄毛人。黄毛人手里还捧一束鲜花,递给笑容可掬的女主人。 老汉是过来人,一落眼就明白他们之间可能发生了或者已经发生了那种暧昧的事情。 心里就想:女主人太不正经,男人在江北出差,在外面跑市场风风雨雨够辛苦的,你却在家里偷汉子,而且偷的汉子很怪,脸上长满了黄毛。 老汉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不错,也为了掌握女主人的隐私,以便适当的时候多诈她一些工钱。如果女主人不老实,并且违拗他,便可以藉此向她男人吐口风,掀翻那顶戴在她男人头上的绿帽子。 一些事情想倒容易,做起来却不顺遂。当天晚上,老汉回家宵夜后就打着手电,冒着夜色悄然来到东家屋前,蹑手蹑脚走近那间卧室外墙的窗户下。 屋里一片漆黑,里面有男女声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他耳朵有点背,想听更清楚一点,就到棚架下搬来一条放盆菜苗的凳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这儿。 当他抬腿站上去时,一脚没踩稳,凳子翻了,并且“嘭咚”一响,又听到屋里的女主人警觉地叫起来,谁呀……老汉怕被发现,拖起凳子甩到棚子里便溜之大吉。 走到半路上,老汉感到左脚踝有点痛,他打亮手电筒慢慢地回江岸东边公路外的吴家湾自家屋子里。 老伴甘氏还没有睡,听到他痛苦的叫声就问,老吴呀,哪儿不舒服? 老吴一屁股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说,我的脚崴了,真后悔,晚上不该出门。 只见他把身子弯下来,双手抱着左脚踝,皱着眉不停地揉,上面都发红了。 甘氏说,是不是扭了脚筋?最好蘸点白酒揉,也好活活血脉。老吴抬起头说,去叫吴聪聪来给我揉。 吴聪聪是他的儿子,正在左边厢房就着豆油灯替人写状纸,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秀才。这会儿听到母亲叫,他放下毛笔从厢房里出来。 母亲指着坐在靠椅上的父亲,又顺手将一只装了一点白酒的瓷碗给他。他见父亲不吭声,静静地揉着自己的左脚踝就明白了。 他接过那瓷碗,用指头蘸着酒,蹲在父亲面前说,爸,让我来帮你揉。他边揉边问父亲是怎么崴了脚的。 老吴不便对儿子直说那种事,只好隐瞒真实情况,歪曲着说,由于白天在王嘉木的菜棚里做工,一点尾子没有做完,晚上去做,不小心崴了脚。 爸,那你就亏了,怎么不找王嘉木扯皮? 王嘉木出差没回,只有女主人在家,我怎么好找?又是晚上。 明天找她。 要是人家不认账呢? 吴聪聪望着父亲古怪地一笑,说他有办法。 次日天才麻麻亮,吴聪聪就把父亲背到王嘉木种植蔬菜的大棚里,待天大亮时,他来到东家的屋门口找女主人。女主人却不在,门上挂着锁,他有些纳闷儿,王嘉木不在家,女主人上哪儿去了?难道她不担心瓜棚菜地犯贼? 吴聪聪回到大棚说女主人不在家,父亲叫他到江岸码头去找,他走过去,果然看见女主人正送一个满脸是黄毛的男人登上渡船。正要追上她说事儿,却见她从渡船上下来,还恋恋不舍地回转身向那个黄毛人挥手作别。末了,他才走近女主人说,王嫂,我找你有事? 我姓黄。你喊我黄嫂吧! 你明明姓王,我又不是不认识你。 错了,我现在更正过来。至于是什么原因,你不必了解。 管你姓么与我无关,有一件与你我都有关。 黄嫂吃惊地盯着他问,什么事?吴聪聪说,我爸跟你们家打工,崴了脚,你应该补偿一笔疗养费,至少100吊钱。 哦,是这个事,我可不知道。黄嫂想一想说,你父亲在哪里?我怎么昨天没有听说过。 是今天早晨在你家蔬菜大棚里加班干活崴了脚的。现在就在那里,你可以去看。吴聪聪不按父亲对他所说的情况直说,觉得这样讲,更能让王嫂相信,也更有说服力。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绊倒花瓶 黄嫂边走边想:怎么老吴今天早晨在大棚里崴了脚,现在还在那里,他儿子怎么知道的呢?这其中一定有诈。 黄嫂跟着吴聪聪径直走进大棚,见坐在一条木凳上的老吴耷拉着脑袋,双手捧着左腿踝一声接一声地哎哟叫痛。 黄嫂一走近老吴,看那被揉红发肿的部位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越发怀疑老吴不是在大棚里做工时崴了脚的,就对吴聪聪直说,你父亲不像是今天早晨崴了脚的,还能闻到酒味,是不是昨夜在你家里崴了脚的?好像还蘸着白酒揉了的。 黄嫂还发出一声冷笑,就算是今天早晨在我家大棚里做工崴了脚的,也不可能这么快你就从家里弄来白酒蘸着给你父亲揉脚。这疗养费就不谈了,我一吊钱都不出。你父亲根本就不是在这里崴了脚的。并指着吴聪聪说,你居然把你那在家里崴了脚的父亲驮到我家的蔬菜大棚里来栽赃是不是? 吴聪聪感觉自己这样做着实弄巧成拙了,一时无以答对。 老吴却冲着黄嫂犟嘴,我就是在你这里做事崴了脚的,你多少要出些钱给我治疗,要不,我就找你的男人。 老吴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他自恃掌握了女主人和那个黄毛人的隐私关系。他企图说出所观察到的真实情况要挟她,但终于忍住了,因为还不到掐其软肋的时候。 莫说,找我的男人,就算找知县告状都行。黄嫂哼一声,扬长而去。 几天后,黄嫂的丈夫王嘉木回到家,发现卧室的大花瓶里插了一束玫瑰,红艳如火。他忽然想到,自己住在江北旅馆时,看见一个男士送给一个姑娘的花也是这种玫瑰花,难道说家里这束玫瑰花也是…… 他正凝神望着这束玫瑰花,妻子凑近他扯谎说,嘉木,前几天,我到江南市去一趟,从花市买来的,插养在花瓶里,为家室添色,你喜欢不喜欢? 王嘉木说,王蕙芸,这是玫瑰花,一般是男人买来送给女人的,你怎么自己买? 我不自己买,谁会买这种花送我?你死里死板,没有一点情调,会买玫瑰花送我吗?妻子借题发挥,反而用责怪的话镇住王嘉木。 王嘉木说,我们都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咋还稀罕这种浪漫? 我说你没有情调吧!我跟着你过日子就是亏了。妻子想起马黄毛比丈夫有男人味得多,已在内心里厌弃他了,所以对他说话没有好声气。 王嘉木忍耐着,敢情离家多天回来,妻子应该很热情的,不知怎么,变得生分了。他也受不了那种窝囊气,就顶撞,王蕙芸,我在外面跑市场,为蔬菜打开销路赚钱,让你在家里过安逸日子,你怎么说和我过日子亏了呢?你说话还讲不讲一点良心? 我心里烦。妻子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来,煞有介事地说,王嘉木,你以后不要叫我王蕙芸,我不姓王,我姓黄。 你说什么?王嘉木莫明其妙看着她问。 妻子将那张纸条展开,让王嘉木看上面所写的生庚时辰和上面那个“黄”字,并讲出前些天那个老妈所说的情况,王嘉木也就相信了。其实他早就听生前的上人说过,他是亲生的,妻子才是抱养的,只是一直不提及这个话题。 既然她已清楚,王嘉木就干脆顺着她的话说,那我以后就叫你黄蕙芸了。管你叫什么,你还不是我的老婆,难道成了别人的老婆不成? 黄蕙芸闷闷地一笑,之后咬一咬牙。心想:我现在就不是你的老婆了,虽然名义上还是你的老婆,但是我的心抑或我的魂已经被马黄毛勾走了,你拿我么样? 王嘉木瞅着手里拿着那张纸条的黄蕙芸脸上挂着复杂的表情,愣着一阵子不说话,便质问她,你就为这事和我闹意见? 是又么样?不是又么样?黄蕙芸说过这话,还想继续刁难丈夫。忽然听到有人在大门口喊叫,王老板,你回来了,我正找你有事呢! 黄蕙芸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就是放赖说他父亲在大棚蔬菜地里做工崴了脚的吴聪聪。料想他是来找麻烦的,便从卧室里走出来,气不打一处地讲,吴聪聪,你不必找他,你爸的脚崴了,与我们无关。 黄嫂,我跟你扯不抻,我要跟王老板说话,他是个明白人。吴聪聪用贬此褒彼的口气说。 是怎么回事?王嘉木几步就走到堂屋,叫吴聪聪进来慢慢讲。 可他还没有开口,黄蕙芸就大声嚷着压住了他的声音,讲出充分理由后,只咬住一句话,老吴崴了脚的事与我们家无关。 王嘉木叫妻子住嘴,让吴聪聪说,吴聪聪知道说不过,因为没有理由说过她,干脆少说,只拿出两张纸条递给王嘉木,王老板,我老爸在你这里做工,崴了脚,你妻子不承认,现在管你承认不承认,这些都不谈,我老爸是在你们家大棚蔬菜地里做工吧? 王嘉木边看两张纸条边点头,吴聪聪接道,既然是在这里做工,崴了脚,那么从仁义道德上讲,就算你王老板伸出援手也应该帮我老爸解决一点诊疗费吧! 王嘉木看了两张纸条,一张是附近齐庄打师开具的舒筋活血膏药费,50吊钱;一张是稍远的马家湾定郎中开具的打吸筒费80吊钱,两项一共130吊钱。 他把两张纸条退给吴聪聪说,你这个要求,我太为难了,你老爸在我这里做事,该付的工钱我都付,但不该付的钱不能付,至于说要我伸出援手,目前我的仁义道德还学得不够,还没有达到那种觉悟。见丈夫的观点与自己苟同了,站在旁边的黄蕙芸不再多嘴。 吴聪聪却不善罢甘休,威胁着说,你推脱这个责任,我就写份状纸告你。 其实,纵然写了纸状也不一定能够打赢官司,即使能够打赢官司,也得拿出很多钱行贿,可吴聪聪家哪里有几多钱拿出来行贿?吴聪聪知道没有指望,倒想采取其它途径教训他一顿。他离开这儿时,冲着他们夫妇说,你们等着瞧吧! 呸!你胡闹什么?王嘉木根本不寒乎吴聪聪,他经常跑市场,也算是个跑江湖的人,对这种事见怪不怪。 这时,他背着手在堂屋里转几圈,就转到里边房里去了,忽然发现墙边木柜上一顶大草帽,就问黄蕙芸,这是谁的? 黄蕙芸内心一阵紧张,她当然知道是马黄毛的,却不能说实话,信口编个假话说,是老吴的,他前些天口渴到我们家喝水,把草帽掉在这里。王嘉木没有多想,问道,老吴的工钱付完没有? 这个月还没过完,没有付。黄蕙芸说着,走进里间房系起围腰布炊饭。 只一会儿,就听到卧室里“嘭咚”一响,料想是什么摔坏了,她从厨房里跑过来看,原来是王嘉木不知怎么把放在柜子上的大花瓶弄摔下来跌破了。 那养花的水伴着地面横流,那玫瑰花枝也狼藉地横陈地上,而王嘉木却摘起一枝玫瑰花,朝眼神阴郁地盯着他看的黄蕙芸尴尬地解释,我只是从花瓶里抽一枝玫瑰花出来想闻一闻,未料一动手不慎把花瓶绊倒了……怪我也没有办法,过几天我到江北去再买一只花瓶回来。 老娘不要你买。黄蕙芸生气了,她一脚踢着花瓶的一块碎片飞起来撞上墙壁,又发出噼喳的刺耳响声。 接着她伸手沉重地夺过王嘉木拿在手里的那枝玫瑰,然后猫着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几枝玫瑰,并在一起成为一束,继而指着王嘉木说,你今后不要动老娘的东西。 很显然,她并非仅仅是心痛那只摔破了的花瓶而生气,主要是看见那一束玫瑰跌翻在地,并且还被王嘉木分开一枝,这让她感觉是一种不吉利的预兆,那一束玫瑰花可是她心里一直惦念着的马黄毛送给她的,怎能不呵护好,而让插放它亦如替她拥抱一份情缘的花瓶跌破了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卧底受伤 王嘉木默不作声,到那边房旮旯里拿来笤帚和撮箕把弄脏了的地面收拾干净。 黄蕙芸对他很冷,到厨房烧好饭菜,也不叫王嘉木来吃,故意把碗筷敲打几声,算是通知他来宵夜。 王嘉木过来和她对坐吃饭,她板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只顾自己吃,也不与丈夫搭讪半句话。 王嘉木说,蕙芸,还在生气吗?我失手弄砸了那只花瓶,你就不能原谅吗?黄蕙芸依然不理睬他。 吃了夜饭,走到门口站一阵,望着漆黑的夜空下,前些天马黄毛与她作别的地方——江岸渡口,悄声对自己说,王嘉木,你没戏了,我心里只有马黄毛。 随后她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竟自洗了,上床,王嘉木也净身上床,她却背对他的身子。王嘉木故意靠近她,她像触电一样,立马弹开,嘴里说,你不要碰我。 王嘉木本来就有点阳萎,对那种事不太感兴趣,之所以想亲热她一下,是因为几天没有回家,回家就得尽一份丈夫的天职。既然妻子如此不领情,不碰她也罢。 王嘉木有些累,很快就呼呼入睡。次日早晨,被黄蕙芸扯醒,就听到门外有人叫喊,王老板,我是跟你打短工的吴家老头,找你有事。王嘉木没有回答,他打算起床开门见了老吴当面说事。 又来找麻烦了。黄蕙芸朝正在穿衣服的王嘉木讲。 有麻烦躲不开的,他崴了脚找我,总得有个理由,站不住脚的理由我不会理睬。他愿打官司就打官司,我奉陪到底。王嘉木很自信地说着,继而趿着鞋正要走出卧室,眼睛一下子就看见那顶放在柜顶上的草帽,他伸手取过来,往外走。 你拿草帽干嘛?黄蕙芸清楚那顶草帽是马黄毛的,就要阻止他拿。 你不是说,这顶草帽是老吴的吗? 是他的也不给。 这顶草帽能值几个钱?送给我,还不要呢。 王嘉木不听劝阻,拿着草帽直奔堂屋去开门。 黄蕙芸后悔不该当着王嘉木的面胡诌那顶草帽是老吴的,当然也不要紧,这又能说明什么?可还是有些着慌。 这会儿王嘉木打开大门,就将这顶草帽递给大门口和他儿子吴聪聪站在一起的老吴说,给你,是你上次遗失在我家里的草帽。老吴感到莫名其妙,推开那顶草帽说,不是我的,你弄错了。 王嘉木回望站在身后的黄蕙芸,没有说话。黄蕙芸把那顶草帽抓到手里说,我记错了,不是你的。 不是他的是谁的?王嘉木被弄胡涂了,质问黄蕙芸。 她尚未回答,吴聪聪就迫不及待地发话,唉,我老爸今天不是来找你要那顶破草帽的,那顶破草帽与我们无关,是找你解决问题的。 你是说,要我们家承担你老爸崴了脚的治疗费是不是?王嘉木望着吴聪聪说,而且越说越激动,还用手指着吴聪聪讲,你不是会打官司么?我就等着你打官司,只要你打赢了,我还是愿意赔偿的,要是打不赢,可不要骚扰我。 爸,你路都走不得了,我把你从家里驮来,王嘉木要是不赔钱,你就赖在他家里莫走。气得发抖的吴聪聪知道说不过王嘉木,就怂恿父亲在他们家放赖。 老吴听儿子的,故意瘸着那只崴了的左脚,往大门口奔窜。黄蕙芸用那顶草帽搪住老吴,不让进门,嘴里恶狠狠地说,你滚。你这么大的年纪要自重,要是在我家无理取闹,我要报官的。 老吴怎吃得下这口气,也就没有进门,站在门口的他额头上青筋直冒,指着黄蕙芸说,你不要嚣张,我今天当着你丈夫的面把话挑明,我这只左脚崴了,与你有直接关系。 你胡说。屙屎不出怪土地,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说出来听听。黄蕙芸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老吴用手碰一碰王嘉木的手袖说,那我就直说了。 你说吧! 我当然要说。那天下午,我发现一个脸上手上都长满了黄毛的黄毛人来到你家,和你妻子很亲热…… 你胡说,你胡说…… 黄蕙芸心虚,不停地大声叫嚷,并且欲动手推搡老吴。王嘉木把她拉住对老吴说,这件事你稍后对我说吧! 就几句话,我现在就跟你说,老吴接道,我感觉情况不对,晚上就偷偷地赶来,听到那个黄毛人和你妻子在你家卧室里窃窃私语,我听不太清楚,就从大棚里拿一把凳子放在你家卧室外墙的窗户下,没有料到,抬腿站上去,却没站稳,把凳子踩倒了,竟然崴了脚。说着,他还把那只确实崴了的左腿伸给王嘉木看。 王嘉木正拉着,也就是控制着正在高声嚷叫企图压住老吴道出真情的黄蕙芸。 尽管如此,他还是听清楚了老吴所讲的内容,他随之松开黄蕙芸,“啪”地掴她一耳光。 黄蕙芸见自己与马黄毛的奸情暴露了,也联想到那天晚上,和马黄毛在床上正起兴地做那苟且之事,突然听到墙外的响声,她和马黄毛都受惊了,哪里知道原来是老吴这个老东西在多管闲事。 这会儿,她气不打一处来,朝老吴骂道,摔死你这个老东西,我老娘就算有那种事,用得着你管么?活该!摔死你。还想骗我说在大棚里做事崴了脚呢,真是不要那张老脸,想诈我的钱吗?做梦。边说边骂,也不解恨,她还拿着那顶草帽朝老吴砸去。 老吴一把抓住,又甩到一边说,这看起来是一顶草帽,其实是你给你男人戴的一顶绿帽子。 这时,王嘉木心情非常不好,他听信了老吴的话,又揪住黄蕙芸往屋里推搡,打算好好教训她。 正拉扯之际,吴聪聪幸灾乐祸地说,我老爸是为你王老板做了卧底,还因工受伤,可以说我老爸有功,凭这一点,你应该补偿我老爸崴了脚的治疗费。 如果你老爸是狗屁胡说呢?王嘉木眼珠子立着反问。 老吴替儿接话,赌咒似的讲,要是我在狗屁胡说就不得好死,我见你长年在外跑生意辛辛苦苦攒钱养家,你妻子却背叛你,上次我还看见那个黄毛人送一束鲜花你妻子呢!我为你打抱不平,才跟你做义务卧底的,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这是无耻!谁请你做这种卧底? 算我错了,你戴绿帽子还感到荣耀是不是? 王嘉木又气又恨,听到老吴所言,便怀疑家里的那束玫瑰花是那个黄毛人送的。 顿时,他大声吼叫妻子,说你跟老子跪着吧!他走过去将大门关上,不想自己整治妻子让老吴父子看热闹,老吴父子也就知趣地走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互生怨怼 老吴父子离开这栋瓦房绕到大路上去。忽然,黄毛人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拦住老吴他们父子问,刚才你们好像在黄蕙芸家里吵架,发生了什么事? 老吴一看黄毛人就面熟,也恼火,敢情自己崴了脚与他有直接关系,他却蒙在鼓里,便不好声气地回答,不关你的事。 吴聪聪认真看了黄毛人,确实手上脸上,乃至身上外露的所有部位都能看见黄毛,觉得他有些怪,就问他是哪里人,打听这个事干嘛? 这个黄毛人就是马黄毛,他也仔细瞅着老吴父子俩,尤其打量着尖嘴猴腮的吴聪聪,觉得他很精灵,免得他对自己胡乱猜想,便向他透一点无关紧要的真情,我是外地人,上次走累了,又口渴,到黄嫂家喝了一杯茶,一顶草帽掉在她家里,想去拿,见他们家门口吵吵嚷嚷的,像在吵架,我就没有去,觉得不适合。 老吴听他说这番话,觉得远远不是那么简单。暗想:原来那顶草帽是你的,那次我看见你送给你所谓的黄嫂一束鲜花,就估计你和她有一腿,何况我因为偷窥,崴了脚,已成为一个付出了沉痛代价的见证人,只是我这个见证人,已搞得灰头土面,两头受气。 他蹙着眉看马黄毛,闷闷地一笑,心里说,看来,我说那顶草帽是一顶绿帽子,还真不错。但当下老吴却这样对马黄毛说,那顶草帽现在正甩在黄嫂家门口,你可以去拿。 既然甩了,我就不要了,反正一顶草帽能值几何?马黄毛故作高雅地说。其实他很想到黄嫂家去看一看黄嫂,不,是看一看他的黄姐。 他在江北跑了一趟,找不到合适的生意,昨晚就准备回江南的,因为太晚了,摆渡者抛锚打烊了。 今晨从江北过来,上了江岸,快到黄姐家时,发现她家门口正在吵架,一个男人扯着黄蕙芸,黄蕙芸呲牙咧嘴地与门口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唾沫横飞地论战,他便绕到大棚蔬菜地里去徘徊着静候,并且一直在意那个扯着黄蕙芸的男人,断定他就是黄蕙芸的丈夫。 黄蕙芸有丈夫在家,马黄毛就不想去了,也不能去。这会儿,他截住这对父子问事,他们却不告知真情。他有些落寞地伸出左手搔着右手上的黄毛,那样子还真像猱猴。 吴聪聪觉得他的相貌和动作有些滑稽,便对他说,听你说话还挺大方的。我告诉你。他看一看父亲又编出假话,我老爸在你黄嫂家做事把脚崴了,上次要她出钱赔偿一点治疗费,可她一吊钱都不肯出。听说她丈夫王嘉木回家了,我们赶去找他,他和黄嫂一样扯不抻,同样不肯出钱,还和我们父子争执,就为这个事,告诉你又解决不了。 你要黄嫂付多少钱? 不多,不多,我开始打算要她付200吊钱,因为我老爸脚崴了,请打师揉捏换敷膏药,花去了200吊钱,如果说得好,我们只要你的黄嫂付一半都行,也就是100吊钱。你能否跟黄嫂做做工作? 别为难我,我跟黄嫂也是一面之交。 那就算了。 老吴父子和马黄毛当下就各走各的路,分道扬镳了。 四天后,黄蕙芸的丈夫又到江北出差去了,回老家呆不住的马黄毛因为惦记着黄蕙芸,又来和她缠在一起。 黄蕙芸摸着额头上一块发绿的肿块之后,又勒起白皙的右手肘上面的一块依然有些发肿的血印子对马黄毛说,为了你,我付出了惨重代价。 这都是你丈夫打了的? 还用说吗? 黄蕙芸讲到这里,又开始掉眼泪。当马黄毛拉着她再要上床亲热时,她推开马黄毛说,你不要碰我。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马黄毛望着她阴郁的眼神问道,什么要求? 你帮我把王嘉木除掉。黄蕙芸说这话时,眼里透出一道凶光。 容我考虑一下。马黄毛认为这是很冒险的事,没有立即表态。 你考虑好了,再来碰我。黄蕙芸说着,正准备脱鞋的她又把鞋穿上,瞟一眼马黄毛接道,常言道:无毒不丈夫。老娘把身子都许给你了,这点事你都不办,算什么丈夫?分明是个软蛋。 好。我豁出去了。马黄毛被她的话一激,萌生了一种恶念,他又拉着黄蕙芸说,黄姐,要把王嘉木做掉,你得给时间我。 要多久的时间? 少则一月,多则一年。 好,老娘答应你。 马黄毛顺势抱起黄蕙芸,把她丢在床上,然后自己像饿狼扑在面包上一样,仿佛一口就要将其饕餮下去。 马黄毛反复发泄了兽欲,就疲倦了,之后就躺在黄蕙芸身边呼呼大睡。 一会儿外面天色大变,云层厚积,电闪雷鸣。马黄毛慨然不知,蓦然一道闪电的蓝光像利剑一样在房间里晃一下,接着就是一声震聋发聩的炸雷。黄蕙芸的身子本能地抖动一下,她家的房子也几乎震得摇摇欲坠。受到惊骇的黄蕙芸立马拉醒正在酣睡的马黄毛说,我怕,我怕…… 怕什么? 刚才打了一声炸雷。 马黄毛把身子依然战栗着的黄蕙芸揽在怀里说,黄姐,打雷怕么事? 我怕被雷打死了。 雷只打糟蹋粮食的人,当然也打亏欠孝道的人。你与这两点都不沾边。 黄蕙芸沉吟片刻,说出一件事:那是还没有与王嘉木结婚前,我的养母发现我对王嘉木不怎么好,怀疑这桩婚姻是否合适。我当时鬼使神差,发了一句毒誓,说我不违背从小把我养大的父母的意愿,愿意和嘉木结婚,你放心吧!如果将来我对嘉木不好,就是亏欠对父母的孝心,遭雷打…… 那是一句戏言,雷神会管你的事吗?马黄毛讪笑着拍打她的胴体说。 到江北出差的王嘉木这几天根本没有心事,心里老是琢磨着那次老吴在气头上讲的实话,老吴发现妻子和黄毛人有奸情,夜晚偷看时崴了脚。 再就是老吴也说了,看见那黄毛人送鲜花我妻子,那鲜花不就是家里的一束玫瑰花吗?难怪我失手跌坏了插放玫瑰花的花瓶,妻子很在意地大吵大闹。 还有家里的那顶草帽,到底是谁的呢?老吴说是一顶被妻子扣在我头上的绿帽子……这一切都说明妻子确实避着我和外面的野男人鬼混。 虽然那次老吴父子走后,王嘉木狠狠地教训了妻子,但是她并无悔改之意,那咬牙切齿的样子,看得出妻子不但不打算检点,还对自己产生了怨怼和仇恨。 这时,黄蕙芸骂他的话,犹在耳边萦绕,你他妈的一个软蛋,算个男人吗?老子跟你守活寡,死了都不值! 王嘉木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伤,当时他愤懑地朝她额壳上叮一砣,继而留下一个发绿的肿块。 由于黄蕙芸伸手反抗,王嘉木穿着套有铜箍的鞋子的那只粗脚提出来踢在她的手肘上,立马就划出了一道血印子。这些烦恼都是那个他未谋面的野男人,也就是老吴所说的黄毛人引起的。他想晚上趁黑租船从江北摆渡到江南去,说不定还能够将妻子与黄毛人捉奸在床。 可是那天晚上王嘉木赶回去以为可以措手不及地捉奸捉双,结果他在自家大门前叩门时,门未开,屋里回答她的是一个陌生老妈的声音,你是谁呀? 王嘉木感到奇怪,提起嗓门说,我是这家主人,你是谁?蕙芸到哪里去了? 门呀的一声开了,老妈挈着豆油灯盏就着光晕看王嘉木,他脸面清瘦,还有一道明显的黑眼圈,眼睛发红,像是熬夜没有睡够,一副疲惫的样子。老妈自我介绍说,我姓龚,是你媳妇请我来跟她看门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庄上问路 王嘉木瞅着龚氏,她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和皱纹,但人精神,目光慈祥,这让他想起了自家已然作古的母亲,不觉对她肃然起敬。并再问蕙芸哪里去了,龚氏说她和一个浑身长满了黄毛的黄毛人走了,具体到哪里去了,也不清楚。 王嘉木心里很不舒服,又是黄毛人,他从中插足,把他们多年的夫妻关系都搞黄了。这会儿,他尽量镇定自己,继续套问黄蕙芸的情况,龚妈,你清楚她几时回吗? 听她说过两天就回吧!龚氏如实回答。又问王嘉木宵夜没有,王嘉木说吃过,龚氏便竟自到厢房熄灯就寝。 王嘉木在几间空荡荡的房里走来走去,后悔不该摸黑租船摆渡回家,现在亏得大,妻子不在家里,又和那个黄毛人缠到一起去了。 第二天,王嘉木向人打听到那个黄毛人来自14公里外的马家庄,他徒步赶去,一路上问了三四处,才来到后靠青山,前绕碧水,一幢幢有飞檐的老式瓦房高低错落的马家庄。 庄前的当家塘码头上蹲着一个正在用黄槌捣衣的老妪。王嘉木一上塘岸,就听到“汪汪”的狗吠声,好像是并不欢迎他这个陌生人。 抬头看去一只黄狗正冲着他叫,尾巴翘起,恍若一条鞭子就要向他抽来。王嘉木有些害怕,想找一根木棍拿在手里,防备那家伙扑拢来了好驱赶,可是找不到木棍。他就问码头上捣衣的老妪,老妈妈,那只冲着我叫的黄狗咬不咬人? 你不要管它,它不会咬人,只是叫着吓人。老妪停住手里的黄槌看着他说。 老妈妈,我还问你一件事,你们山庄里有没有一个身上长了黄毛的小伙子。王嘉木站在塘岸上问。 老妪愣怔了一下,说不清楚。 王嘉木心想:难道我打听错了?这个山庄没有那个人吗?他又问老妪,这一带附近村落里有没有身上长了黄毛的人?老妪还是说不清楚,并且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人。之后,她收了黄槌,把衣服在塘里的清水里摆荡几下,拧干放进竹篮拎着,匆匆上岸走了。 王嘉木正想离开马家庄,到上头一个村庄去问,迎面走来一个扛犁赶牛的老汉,他又开口问,大伯,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身上长了黄毛的人? 有哇!那个人就是我们马家庄的人,真是一个奇人嘞!刚才那个在塘里捣衣走了的老妈就是他的妈妈。 哎呀,我问了她,她说不清楚。 老汉古怪地一笑,赶着牛正要走,王嘉木让到路边,又追问老汉,大伯,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黄毛人在哪幢屋里,我找他有事。 你找黄毛伢有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老汉把抓在手里的控制牛行走的桊绳一拉,放下肩上扛着的木犁伫立着问。 我找他做一笔生意。王嘉木感觉不宜说真话,便扯个谎。未料老汉又给出个不难的难题,你既然找黄毛伢做生意,照说跟他很熟吧!他家住的哪幢屋你不清楚,可以理解,那么我问你,黄毛伢的名字叫什么? 王嘉木还真的答不上来,他支吾了一阵,只吐出两个字,他姓马。 我知道他姓马,我也姓马,我们是马家庄的人,姓马还用你说吗?老汉扛上木犁,赶一下牛又要走。 是哦!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手摸脑壳的王嘉木继续装,他本来就不知道黄毛伢叫啥名字。 这时,马家庄的那条黄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仿佛放弃了攻击陌生人的意图。 马黄毛思忖:既然黄毛伢在这个山庄里,一定会找到他,只要多问,总会有人指路。但他又转念一想:有舍才有得。 即刻从身上摸出一吊钱,走过去塞在前面屋场一个兀自玩耍的光头男孩手里说,小朋友,给你一吊钱,问你一件事。光头男孩把手里的那吊钱慢慢地捏紧,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你知道黄毛伢的家是哪幢屋子吗?王嘉木轻拍着光头男孩的光头。 知道,我带你去。你说的是黄毛叔叔的家吗?光头男孩见面前的陌生人点头,又说我看见黄毛叔叔还带一个阿姨来了。 王嘉木在心里骂道,惠芸那个臭女人果然跟黄毛人来到了马家庄。 他由光头男孩引领着穿过几进有上堂、下堂和天井的屋顶盖着蓝幽幽瓦片的房屋,指着前面一幢独门独院的大屋说,那就是黄毛叔叔的家。 王嘉木走到敞开的大门前朝里喊,马黄毛…… 只见开始在塘码头上捣衣的老妪走出来,惊讶地看着王嘉木说,我不是跟你说过,马家庄没有那个人。又望一望站在王嘉木身后的光头男孩说,是你把他带来的? 光头男孩眨着眼睛不说话,他不明白,黄毛叔叔的娘干嘛在陌生人面前说假话。望着她逼视的眼光,光头男孩像做错了事一样把头低下。 王嘉木又轻拍着光头男孩的光头说,小朋友,不关你的事了。光头男孩把手里捏着的一吊钱塞进衣眼里转过身拔腿就跑。 老妈妈,我已经知道马黄毛就是你儿子,你怎么说不清楚?王嘉木看着老妪说。老妪老着脸没有理睐他,却是走进屋,把大门关上,王嘉木仍站在门外叫老妈妈…… 老妪当然就是马黄毛的妈妈赵氏,半个时辰前,他在塘码头上捣衣,一看到这个脸面清瘦的陌生男人问起她儿子就紧张、敏感。 因为前几天马黄毛带一个叫黄蕙芸的女人到家里来了,据说她是有夫之妇,本来赵氏是不太高兴的,还私下责备过儿子,找么样的女人不好,干嘛要找一个有家庭的女人? 儿子拍着脸腮上一寸多长的黄毛说,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像个兽类怪物,哪个黄花闺女能够看得上我?只怕一看见我就跑了。现在有个女人不嫌弃我长得怪,并且愿意跟我就谢天谢地了。 赵氏不放心地说,你拆散她的家庭,她男人不找你扯皮?儿子偏过头避开母亲逼视的目光低声说,妈,你不清楚,严格地讲,不是我要拆散黄蕙芸的家庭,是她自己要拆散她的家庭,她不喜欢她男人,说她男人是个软蛋,结婚几年,都不能生育。她说喜欢我。妈,你不反对,说不定过不久,我还能够跟你生个乖孙呢! 赵氏听了这话,总觉得儿子这样做不够地道,就算黄蕙芸喜欢你,她是有夫之妇,你拒绝她不就行了?可又担心,要是拒绝她,说不定儿子还真的找不到女人呢。赵氏很纠结,没有说服儿子,反而被儿子说服,并且默认了儿子的作法。 故此,赵氏为了成全儿子的姻亲,更加谨慎而保守,她匆忙回到家,拧干的衣服装在竹篮里还没拿出来在屋后场子里晾晒,就来到厢房里告诉马黄毛和黄蕙芸说庄上来了个陌生男人找马黄毛,并说出其大致形貌。 正极尽缠绵地与马黄毛对坐磕着瓜子说着闲话的黄蕙芸忽然哑然不语,神情紧张。 马黄毛会意地说,那个陌生男人莫非就是王嘉木。黄蕙芸点头。赵氏说不要紧,我把那个人哄走了,就说我们马家庄没有一个身上长黄毛的怪人。马黄毛说,他说不定还会来,他问别人,别人不一定会哄他。 黄蕙芸着急地说,那怎么办?马黄毛把眼珠子转几圈儿,有了主意。 第一百二十章 闹也白闹 马黄毛对黄蕙芸说,王嘉木来了,你也不要怕,我有办法对付。 赵氏虽然觉得儿子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心里还是不踏实。 果然,光头男孩把那个陌生男人带到家门口了,赵氏不知怎么对付,听那个陌生男人不停地喊叫老妈妈,她心里发慌又有愧疚感。 赵氏关上大门又快步来到厢房说,那个王嘉木到门口来了,黄毛,你去看看,是不是?马黄毛望一望黄蕙芸。黄蕙芸站起来说,不用看,肯定是。 这时,马黄毛走出厢房,就隐约听到一个男人反复叫喊老妈妈的声音,声音之所以听起来不够响亮,是因为赵氏把大门关紧隔着音了。 马黄毛朝站在厢房里的黄蕙芸把手一招说,蕙芸,你来听听,外面是不是王嘉木的叫声? 黄蕙芸有些畏惧,被王嘉木留在额头上和手肘上的创伤才刚刚痊愈,现在要是见了他,再被他动死手揍也很难说。 马黄毛见黄蕙芸犹豫不决,央求道,你过来听叫声,大门关了,没事。就算没有关门,这是我家的地盘,难道王嘉木还敢冲进来打人不成?告诉你,有我在,王嘉木那龟儿子岂敢动你一根毫毛? 黄蕙芸听了这话,顿时有了胆量,走出厢房,外面却没有叫声了,只有脚步声。 她来到堂屋里通过门缝朝外窥视,然后转过身对站在身边的马黄毛和赵氏说,是,是王嘉木,他还站在门口。 马黄毛也就着门缝朝外窥视,一个脸面清瘦的男人,正在他家门口的过道上执拗地走走停停,看那样子一时半刻,还不会离开。 此时,对面屋场有几个人远远地站着观看,身板扎实的铁匠大叔走过来朝王嘉木说,你找谁? 找马黄毛。王嘉木说,里面有人。我刚才看见一个老妈妈把大门关了,我叫她多次都不开门。 找马黄毛有什么事吗?铁匠大叔感到疑惑,盯着他问。 要见到人,才好谈。 你还不想跟我说呢。 马黄毛从门缝里看见铁匠大叔批着手转身走了。他低声对站在身边的母亲和黄蕙芸吩咐了几句话,就从后门出去了。 黄蕙芸还是有些胆怯,她退到厢房,静观动向。心想:要是王嘉木陡然闯进屋,她就提前躲藏。 约一盏茶的时间,她听见大门外吵吵嚷嚷,忽然又听到马黄毛叫他娘把大门打开,继而又听到马黄毛叫她的名字,她从厢房出来快步来到堂屋,只见王嘉木被庄上的几条彪形大汉围住叫嚷,你来这里闹么事闹?不快点滚蛋,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们可要讲道理。王嘉木似乎并不怕,他眯缝着眼四处瞅,忽然倚靠堂屋门的黄蕙芸落入他的眼帘,便提高嗓门,你们看,我妻子被马黄毛拐骗来了,难道我来把她找回去、接回去不对吗?假如你们这些男人的妻子被人拐骗了,你们会坐视不管吗? 这话还挺有煽动性,几条彪形大汉像是起了恻隐之心,都不言语了。 蓦然,黄蕙芸走出大门绕到王嘉木面前说,王嘉木,你不要乱说,我根本不是马黄毛骗来的,是我自愿跟他来的,不关他的事,只关我的事。告诉你,我不会跟你走,虽然名义上我和你好像还是夫妻,但事实上这份夫妻情早已名存实亡。 她越说越激动,还指着额壳上的那个已然淡下来的肿块说,在家里我无日不遭受虐待,看,这就是你打了的。 又勒出手袖,让手肘处的那条结痂变黑的血印露出来,说这也是你打了的。我跟你过只有死路一条,过不下去了,才到马家庄来寻求保护的。 她又走近站在一边的马黄毛,扬起脸对王嘉木说,告诉你,我就要跟他过,你拿我么办法? 我还真以为黄毛伢搞了拐骗呢。其中一个汉子望着一脸诅丧的王嘉木讪笑着说。 这不是拐骗是什么?我没有写休书,没有休她,她跟任何男人跑了都有拐骗的嫌疑。王嘉木不服气地大声吼叫。 你叫什么叫?铁匠大叔不知啥时候把一卷粗绳捏在手里,板着脸对王嘉木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马家庄,你还敢在这里撒野,还不快滚,老子今天把你捆起来吊死在村前的树上祭庄神。 王嘉木本想还要围绕“夫妇斗嘴本正常,不吵不闹难久长”的话题来作辩解,一看势头不对,就瞥一眼故意站在马黄毛一起的黄蕙芸悻悻地说,我走就走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几个摆出一副围攻架势的彪形大汉也不为难他了,让开道,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你滚远点,再也莫来我们马家庄闹事了,要不,不喂麻花(指绳子捆)你吃,就喂疙瘩(指拳头打)你吃,让你知道厉害。 王嘉木自知寡不敌众,不可随便发飙,但是内心的气恼不吐不快。他退至巷道口还回过头来嚷道,马黄毛,你等着瞧,马家庄没有王法可讲,衙门总有王法可讲,你拉拢我妻子不是拐骗是什么?我迟早要找你打官司,谁赢谁输,你掂量着吧! 你说什么?一直都保持沉默的马黄毛见王嘉木说过这话就走,便要追过去教训他。黄蕙芸一把拉住他,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讲,你得快点想办法收拾他,不要来明的,要来暗的。 马黄毛就压住内心的火气,强装笑颜对散场却未离开的铁匠大叔和几个彪形大汉说,你们不要走,都在我家打个牙祭。今天要不是你们来了,事情还摆不平。 一个房族的人,我们是应该帮忙说话的。铁匠大叔把赵氏悄然塞给他的一卷粗麻绳又还给赵氏,这些都是马黄毛暗中安排指使的,包括几条彪形大汉前来“迎战助阵”,也都是马黄毛的意图。 赵氏很感激地挽留大家说,黄毛他爸听黄毛说他和他带来的小黄都爱吃山里的野味,特地上山打猎去了,说不定可以多猎取几只野兔野麂什么的正好一起慰劳你们。 那次老吴和儿子吴聪聪找到回家的王嘉木闹一阵,除了出一口气,什么收获都没有。老吴很不满意,对儿子说,聪聪,你当讼师,常给人打官司,怎么这个事,你都摆不平? 爸,这种事不好打官司。吴聪聪为难地说,你主持正义给王嘉木当卧底,捉住了偷人的黄惠芸,但有什么意义?人家王嘉木根本不领情,也从来没有委托过你,你这不是多事?你说出来,反而成为是非。要告状,知县不一定采信,你叫我怎么跟你打官司? 老吴沉默不语,反倒感觉自己确实不该管这等闲事,仿佛管这种耻辱的闲事,耻辱的不是黄蕙芸和黄毛人,而是他自己。 一路上,父子俩一直僵着不说话,快走到家门口时,老吴忽然对儿子说,聪聪,就算我多管闲事错了,过几天,一个月就到了,要是王嘉木和黄蕙芸两口子因为这件事不给我工钱,怎么办? 这我有办法,是两码事,他们不给工钱你,我可以写份状纸递到衙门知县那里告状。吴聪聪看着父亲说。 到了月底,先去讨工钱,讨不来,再走你这步棋。老吴不想搞得那么复杂,他对儿子说了这话,回到家里就等候着,有些烦躁不安。 第一百二十一章 贿赂讼师 终于到了月末,老吴独自到经营大棚蔬菜的老板王嘉木家里讨账,屋里没有主人,经常出差的王嘉木不在家也很正常,可是黄蕙芸也不在家,只有一个人生面不熟的自称姓龚的老妈告诉他情况,这些天主人有事都不在家。 老吴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去,把情况说给儿子听,由于跑了一趟空档,他有些气恼地说,聪聪,过两天我再去找,如果他们家还是没人,你就可以以王老板及其妻子黄蕙芸拒付雇工工钱或逃避债务为由,写一份状子告到衙门,让他们吃官司。 爸,你还去讨账两次,加这一次一共三次,若是工钱还没有讨回,我再起诉不迟。要是你下次去讨账,把钱讨回来,不就算了? 再去讨账心烦,我不想去了。 父子俩正在打嘴巴官事,蓦然,在门口忙活的甘氏进屋说,聪聪,奇怪,有一个手上脸上长满了黄毛的人找你。 吴聪聪一听,没有立即动身,望着父亲说,哦,是那个黄毛人。他找我有什么事呢?老吴说,谁知道?这个人最好不要理睬他。 吴聪聪想出门见他,又不想出门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甘氏说,你不见他,我就叫他走,说你不在家。 妈,慢着。你问黄毛人找我有什么事?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特别是扯皮割筋的事你就说我不在家。吴聪聪尽量把话音放低,免得门外的黄毛人听见了。甘氏点头,走出门外,对仍站在门口的黄毛人说,你找吴聪聪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再说,我也不熟悉你,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家,一句话跟你说不清楚,你就跟你儿子说,找他有好事。我叫马黄毛,他又不是不认识我,上次碰面了。马黄毛边说边故意拍一下腰间褡裢,里面发出金属般叮当的响声。这无疑暗示甘氏,表示他有钱。 你等等,我马上喊聪聪出来见你。 甘氏进去后,果然就把吴聪聪叫出来,他父亲也跟着出来了。吴聪聪扬起脸,乜斜着眼睛问,有什么事吗? 马黄毛笑容可掬地再次拍响腰间装铜钱的褡裢说,有好事!有好事!打算把上次你爸崴了脚治了病,花费的200吊钱不折不扣地都支付给你爸。 吴聪聪认真打量着马黄毛,有些不相信,但看他那态度,又不像说假话。老吴瞅着他腰间的褡裢,热情地说,小马,进来,进来,上次多有得罪。 哪里?是我得罪了前辈。马黄毛说着走进门,他们一家人把他当客人一样,又是请坐,又是沏茶,反倒让他有些局促。 马黄毛用手摸一摸褡裢,里面相碰的铜钱又发出金属般叮当的响声,但是他没有立即掏出那200吊钱来,而是对老吴说,吴伯伯,干脆把你本月在黄蕙芸家大棚疏菜地里做事的钱一并给你。你算一算,多少钱? 不可能吧?这工钱应该由黄蕙芸家付,要是不付,我有理由找她家扯皮。老吴边说边看坐在一边的儿子。 儿子眨一眨眼睛,说这笔钱你就不管吧! 马黄毛说,我已经跟黄蕙芸说过,本月吴伯伯做事的钱由我代付。其实马黄毛在扯谎,但是他说得那么恳切,老吴父子俩都相信了。 老吴有些激动,见甘氏端茶过来,连忙说你喝茶吧!并且动手去接甘氏端过来的一杯热菜,可是没有接稳,把那杯子碰落在地,“噼嚓”一下摔成两瓣,茶水喷溅一地。 甘氏当然不高兴,但是她还是装出一副笑脸说,不要紧,越跌越发,我再去筛一杯茶就是了。 我不渴,伯娘,你就不筛了。马黄毛拂拭一下手腕,刚才喷溅的茶水打湿了手腕的一撮黄毛,他若无其事地望着老吴重复着那句话,你算一算,本月给黄蕙芸家做事的钱是多少? 老吴还真是不好意思说,他早就拇算出来了,上月是200吊钱,这个月不是满勤,顶多只能算150吊钱。他欲言又止。 马黄毛说,本月照上月靠,上月是多少工钱? 上月是200吊钱。老吴微笑着回答。 200吊就200吊,包括你崴了脚的治疗费一并给你。马黄毛说着,从褡裢里掏出400吊钱一大摞放在桌面上,叫老吴点数,一吊不差。 老吴很过瘾地将400吊钱用手搓了几把,发出他最爱听的响声,也是财富的响声。然后转过脸,把目光从发亮的铜钱上移至马黄毛微笑的脸上,说你真是个好人。 吴聪聪则在想一个问题,干嘛马黄毛对我们这么好呢?与上次冷傲的态度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甘氏则在收拾地上茶杯的碎瓷片,她也不时打量着这个满脸是黄毛的人,并且琢磨着他干嘛如此大方地替人家埋单,但是琢磨不透。 这时,马黄毛像个熟人样地拉着坐着的吴聪聪说,能不能到你家厢房里和你说个事?吴聪聪把手一摆说,去吧!老吴说,聪聪,小马对我们这么好,他找你有事,帮得上忙的,尽量帮。 我知道。吴聪聪便偕马黄毛一起到厢房里去了,并且关上门,他们嘀咕些什么,甘氏不太关心,老吴也不太关心,他们夫妇俩只关心这一摊到手的400吊铜钱如何管好用好。 一会儿,马黄毛就从厢房里出来,吴聪聪跟在后面说,这件事容我考虑一下,我会跟你找个人,决定靠谱。 那可以,我过一旬再来找你。马黄毛回过头看着吴聪聪说。然后与吴聪聪父母一一行拱手礼,遂跨出大门离开。老吴想留他吃饭,也没留住,因为从马黄毛这里得到了本该由王嘉木支付的两笔钱,他甚是感激;甘氏也一样感激他,并且停下活儿送马黄毛出门,还客气地说,下次来,你一定不能饿着肚子走。 妈,你就不要那么客气。吴聪聪见马黄毛走远了,瞅着母亲说,人家找我办事,才对我们好。 找你办什么事?老吴抢白,想了解马黄毛刚才对儿子说了些什么。 还不是想找我当讼师帮他打官司,具体情况你不要多问,问了也没有作用。吴聪聪把话封住,然后古怪地一笑,说马黄毛已给了我们家400吊钱,他下次还要给我400吊钱,要不我不会卖力。 老吴像有些不放心,偏要问儿子帮他打什么官司,儿子就是不说,他也就作罢。其实吴聪聪心里有鬼,他哪里能够说真话,在厢房里,马黄毛所求他办的一件事,他没有完全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 马黄毛几乎是咬着吴聪聪的耳朵用气流跟他说话,他说求吴聪聪帮忙干掉王嘉木,愿意付给吴聪聪酬金400吊钱。如果没有酬金,显然没有人愿意干,吴聪聪更加不会干。 听了这话,吴聪聪想到江南镇上的黑子,曾经得了人家100吊钱就干掉了一个来自江北的牛贩子,这起命案一直无人知道。 吴聪聪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次黑子在请他打官司之前,还邀他在江南镇八味鲜酒店小酌,吃多了酒说出来的。 吴聪聪干讼师这行藏得住话,知道祸从口出,真实不虚,也就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当作没听见一样。 提起黑子请他打官司,吴聪聪还有些自豪,主要是上次那个不算好打的官司,他居然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就打赢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黄昏之约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黑子手下一个烂仔的妹子本已嫁人,却被一个乡绅抢走霸占了,烂仔得到妹夫的好处,也就听妹夫的话,准备请黑子教训一下乡绅,并且救回妹子。 黑子悉知内情后,感觉这桩事理亏在乡绅,不需要他出面就可以把事情摆平。他便让烂仔再从妹夫那里要些钱,自己留一部分,给一部分他请来的讼师吴聪聪。 吴聪聪带着写好的状子告到衙门,未料乡绅抢先一步给了知县好处费,知县不冷不热地说,那女子是自愿许配乡绅的,不必扯了,案子已经结了,你没有理由推翻已经审结的案子。 吴聪聪就将状子里打比喻说案的一段话念出来,竟然推翻了知县扬言已经审结的案子。 吴聪聪还把那个合乎情理的比喻重复着说,这个案子固然审结了,表面上看,已经无懈可击,其实是有懈可击的,譬如一个腌藏的鸡蛋,从外表上看,没有一点缝隙,那层白色硬壳裹成一个圆砣子是无法放进盐的,可是把这个原封未动不必打破的鸡蛋放进盐水里腌藏一段时间,没有放盐的鸡蛋里面是不是就有食盐的咸味了呢?这个民案也是这样,虽然已经审结了,但是里面于法不公的猫腻,就像腌藏的鸡蛋一样,尽管蛋壳无缝,它咸咸的味道也足以证明里面存有盐分……后来知县将此案再审,乡绅败诉,烂仔的妹妹被送回,妹夫一家又团圆了。 这个官司打出了名气,黑子也就把吴聪聪作为拜把兄弟,对他说,今后适宜于用红道解决的事儿你干,适宜于用黑道解决的事儿我干。 当下,吴聪聪考虑到可以秘密干掉王嘉木,并且不必他动手,只需跟黑子说一说,并将马黄毛愿意作为酬金支付的400吊钱分一半他,准能成事。 想到这里,吴聪聪有些激动,他在父母面前走来走去,十分自负地讲,爸、妈,我当儿子的,在外面还是有些势力,不会让俩老吃亏的。 那回,从马家庄出来后,王嘉木万分气恼,他就马黄毛拐骗他妻子的事儿请人写一份诉状告至衙门。 衙门接状者,没有看,就把这诉状和桌面上大堆状子放在一起,说现在诉状太多,一时受理不过来,你现在最好找一位讼师协助你打好这场官司。 王嘉木转身走几步,又返回来问那当差的衙役,几时才可以受理他的诉状,得到的回答是,说不清楚。不过那衙役重复了一句,我不是跟你说过,找一位讼师协助你办,说不定快点。 王嘉木从没有打过官司,根本不懂衙役说这话的意思,要是内行的就清楚,衙役不便直说,你不花钱送礼,打通层层关节,衙门就会把你的案子压住不办。再说案子很多,特别是尚不需急办的民事案,不走关系,恐怕是一放再放,哪怕你催办的次数再多,也枉然。刚才那衙役这么说,还是点化他,要他找一位讼师协助办。 事实上,作为受理诉讼的衙门,你找不找讼师都与其无关,那衙役之所以点化他,是因为讼师帮你打官司次数多,熟知内情。当你找讼师的时候,讼师也一定会精明地指点你花些钱到衙门各个环节行贿,包括知县的助手和管诉状的衙役一并都要打点。这些王嘉木都不清楚,但他现在清楚一点,那就是去找一个讼师协助他办。 王嘉木来到江南镇沿着铺面打听,哪里有高明讼师,他想请一个。路过一家药店,问到一个门匾上标有泰和春三字的药店,那卖药的伙计说,不清楚,我这儿只卖药。 此时,恰巧一个下巴长了一小块锅底黑的男青年,正在这儿猫着腰指定柜台里摆着的“销春香”牌壮阳药要一盒。男青年付了钱,望着面前的陌生人王嘉木,好像很熟悉一样咧嘴一笑,我刚才听你说想找一个高明讼师是不是? 是哦!你知道哪里有高明讼师? 我当然知道,有一个讼师非常高明,曾经把人家打落等了的官司整个儿推翻再审,最后给那个请他打官司的人打赢了官司。 男青年说着,还不无诙谐地自我介绍,说他姓高,名有能。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反倒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是家人希望他有能力或者向有能力的人看齐才这么叫。 他说,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摸着自己下巴上一小块锅底黑说,一般熟人都习惯叫他黑子,他也乐于听这个带有面相特征上的诨号,还觉得有几分哥们味道,特好玩。 这会儿,王嘉木着重盯看他下巴上的锅底黑,那上面还长了一小撮黑毛,他竟然感觉像一块很有毒性的色泽太沉的药物,也许是他正站在药店的缘故,才产生这种联想。 他移开目光和黑子的目光接触,装出一副笑脸说,黑子,我叫你黑子,你不介意吧?我是生人。 不介意。黑子信口回答,带着几分狡黠的犀利目光,极快地在王嘉木身上扫视一遍,从他一身浅蓝粗布装束和谈吐,觉得他这个人老成敦厚。 王嘉木有些内向,不想那么快就对黑子说出自己的姓名和其他情况,只谈必要的:黑子,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高明的讼师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好找他。 那不行!白白告诉你,你总要对我有所表示。黑子直截了当,把拿在手里的那盒“销春香”放进怀里的衣荷包,他世故地想:你总得给点好处费我,并且足够我买一盒或多盒“销春香”吧!我平时出入青楼堪称猛男劲汉风流快活都要钱花销哦! 我会给你表示的,你说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讼师要介绍给我,我眼下红黑都没有看见,当然不会现在就给你表示。王嘉木态度明确。 你明天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到泰和春药店来,我把那个高明讼师约来和你见面,你们具体谈。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 明天白天要花时间去找那个讼师,定到下午黄昏时分,时间也从容些,从容就不会误事嘛! 好!一言为定。 王嘉木伸手和黑子拉勾。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子食言 一旬尚差一天,和吴聪聪预约了的马黄毛就有点迫不及待地来到吴家湾找到吴聪聪,一向把他拉到他家的厢房,从腰间褡裢里掏出200吊钱往桌上一放说,按上次说好的,给400吊钱你,现在先给这一半,事成后,再给一半。 吴聪聪想起江南镇上的黑子会做这笔生意,他不想做,倒想在中间赚些差价,并且要得大头。 于是,吴聪聪收了钱,故意低调地说,要是生意没有做成,这200吊钱退给你,要是生意做成了,你可不能欠账哦。 我必须见到了王嘉木的尸首才付给你另一半。马黄毛边说边猱猴样地用左右手交叉着搔痒。 那没有问题。就这两天把事情办妥。吴聪聪说得坚定。 马黄毛走后,吴聪聪正要出门到镇上去找黑子。未料,一转过身,黑子就在门前叫喊吴讼师。吴聪聪满脸堆笑地迎接他进门,问是什么风把他吹来的,吴聪聪说,找你有事哦。 找我什么事?吴聪聪同样把他引到厢房里说话。 我今天在泰和春药店碰见一个男子,他要请一个有名的讼师写诉状,打官司,我就想到了你,已跟那男人约好,明天黄昏到药店碰面,你一定要去哦。 可以,见了面再说。 黑子正要离去,吴聪聪叫他稍候,随即把马黄毛托他办事给的200吊钱,从桌面上数一半给他。黑子没有立即接钱,只说,事情还没有办,你就给钱我干嘛? 是委托你办另一件事,事成后还给你加赏100吊钱。当然我先把你说的事儿办妥,再让你办我交给你的事儿。吴聪聪为了保密,没有立即把事说明,还嘱咐他说,你就不要问了,到时候我详细给你作交待。 第二天黄昏时分,早已来到江南镇泰和春药店门口等候的王嘉木烦躁不安地四处张望,却不见黑子的影子,更别说给他请来善打官司的高明讼师。 他问药店卖药的伙计,昨天那个下巴有一块黑斑的人来过没有,回答是否定的。那伙计昨天听见了他们两人的谈话,闷闷地一笑,你再耐心等会儿吧,那个黑子一般不会食言,他会给你找来讼师的。何况你不会让他白找。 他帮我介绍讼师来,我应该给他多少酬金? 那我就不清楚,你可以问他。 那伙计还与王嘉木谈些闲话,忽然有人在背后“嗨”一声,王嘉木转过身看,不是别人,正是黑子,他阴笑着,没有立即与王嘉木说话,而是走进药店故作亲热地箍住那伙计,嘴巴凑近他说些悄悄话。 那伙计却说出声来,我还以为你又买“销春香”牌壮阳药呢,你要买那种药就给4吊钱我。 黑子付了钱,回过头,尚未开口,等不及的王嘉木就投来有几丝不满的嘲弄的目光,说黑子,你昨天不是承诺帮我介绍一位讼师吗?怎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讼师有必要到药店来吗?黑子反问。顺手接过那伙计递过来的一小包药,朝怀里一塞,接道,我已经帮你找好了讼师,他正在江南镇北面的高家庄受理一桩官司,我带你去找他。 你跟他见过面? 何止见过面,已经约好了,他叫我带你到高家庄去找他。 他俩说着,就出了泰和春药店,王嘉木急于找一个讼师帮忙打官司,就听黑子的,跟他朝镇北方向的高家庄走去。 这时,夕阳衔山,它的余晖是那么柔和,可在心情抑郁的王嘉木看来,却是那么惨淡,那沐在身上的殷红光泽,像血的颜色。 天慢慢地黑下来了,高家庄亮起了灯火。走近屋场,黑子对王嘉木说,伙计,我先带你到我家宵夜,再去找讼师行不行?因为现在去找,别人正在请他吃饭,不好谈这个事,不如先到我家去。 本想推辞的王嘉木觉得也有道理,嗯一声,跟着他走。 这时,有狗在叫,而且是几只狗的叫声,像上次到马家庄一样,是冲着他来的。可这次叫得不够凶,许是那些狗看见王嘉木这个陌生人旁边有个熟人,是熟人带来的,当然就不是坏人,狗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了一阵,也就不叫了。 就着灯光,王嘉木纵目朦胧中的高家庄房屋走向,是一个外拱内凹的弓形,它的地势较高,坐落在一道山岭上。 王嘉木忽然生出奇怪的想法,觉得高家庄就像一个很大的坟包,尤其是在夜晚显得阴森森的。 事实上,这天夜晚的高家庄还挺热闹,村里的男女老幼早早地宵过夜,就从家里搬出椅凳围坐在庄前房屋环拱的场子四周看外地来的杂技团表演杂技。 这个情况,黑子清楚,王嘉木不清楚,问他庄前场子里咋围了那么多人,黑子打哑谜地说,庄上发了案,知县带来一班人办案,正和讼师把全庄人叫去一个个盘问,我给你请的那个讼师,也许正在那里代人受理案子。我们暂时不去,免得去了,还被作为盘问的嫌疑对象。让他们散了,那个讼师自然会到我们家来找我的,到时候有什么事,你尽管跟讼师讲。 王嘉木不太相信,这么晚了,知县那班人办案还没有收兵?这也说不清楚,案情复杂,晚上加班加点盘查也有可能。总的来说,王嘉木尽管怀疑黑子说的话不太可信,但是也没有理由否定。 黑子的家在高家庄西头,不需要经过庄前场子就可以进去。 当下黑子带着王嘉木穿过一条逼窄潮湿的巷子,再走进一重堂屋就到了家门口,里面黑灯瞎火的。 王嘉木问,你父母不在家?黑子说在,八成被知县那班人叫到庄前场子里盘问去了。 黑子掏出钥匙开锁推开门,燃起豆油灯,叫王嘉木在房里坐着,说自己到厨房里弄夜宵,熟了就喊他吃。 王嘉木“嗯”一声,心神不宁。见黑子到厨房去了,他想悄悄地跑到庄前场子里去看一看,可是他溜出巷子时就听到狗犬声,由于害怕被咬,又悄然返回到黑子家。 这时,王嘉木闻到一股面食香味,又看见黑子从厨房里出来,把一碗上面压着一个荷包蛋的面条置于饭桌上,笑眯眯地说,伙计,吃吧!你一定很饿。吃过之后,讼师可能就会来的。 王嘉木说好的,你太客了。又见黑子空着手,就问道,你嘞?黑子已然转过身,又回过头说,我再去添一碗,多咧!黑子脸上浮一层阴笑,往厨房里走去。 王嘉木还真是饿了,一阵风卷残云,那只大口蓝边海碗就见了底。他还伸出柔软的舌头将巴在碗边的面条莝儿和汤汁都舔个干净,置于桌面的空碗看上去像洗过一样。 现在他基本吃饱了,当然还可以吃一点,哪怕还喝一点汤都行,他希望黑子从厨房里出来,问他还要不要添一点。 可是黑子一直不出来,又不便叫他。 王嘉木枯坐在这儿,听到厨房里弄出哐当当的金属的响声,好像黑子在橱房里拿菜刀切什么。 正自狐疑,王嘉木忽然感觉胃里不舒服,继而像撕裂脏腑般的疼痛,他忽而意识到是不是刚才吃的那一大碗面条有问题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常拘魂 王嘉木想叫黑子快来看看,可是像利剑封喉一样喊不出来,而且呼吸都艰难,他想站起来,身体顿时瘫痪一样不能动弹,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饭桌的边沿试着站起来,却未成功,身子一歪,恍若木桩一样倒在地上。 他的瞳仁开始放大,但是意识还清晰,他怨恨地想:黑子八成在面条里下了毒,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死我呢?他不明白,并且朝着橱房的方向死不瞑目地大睁着眼睛。 黑子终于从里面出来了,他手里拎着一只像装了东西的布袋,狞笑着走近倒在地上的王嘉木,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假惺惺地说,伙计,你怎么病倒了?王嘉木哪有力气回答? 这时,黑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他伏在自己的背上,说伙计,我驮你到镇上医院去就诊行吗? 王嘉木依然没有力气吭声,此时感觉五体俱裂,如生龟脱壳,疼痛万分。其目光已然定为一道死光,一缕幽魂出窍,浮在黑子的头顶上。他清楚这是黑子下毒药在面条里毒死他,见黑子把他驮在背上,他荒诞地想:要是我还能够动的话,纵然斗你不赢,也会从你背上咬一砣肉下来。 黑子驮着王嘉木,又燃起一支蜡烛照路,他走到堂屋,从墙边取一把铁锨。 王嘉木的灵魂见了愤懑地想:你不是说送我到镇上医院就诊的呢?怎么现在拿铁锨呢?黑子忽然发现王嘉木连微弱的叫声都没有了,便放下手里的布袋,伸手在他鼻翼下一试,气息没有了,断定他已经死亡,便将背脊一翘,王嘉木的尸体像柴捆一样倒在地上。 黑子把手里的蜡烛栽在一条凳上,从布袋里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蹲下身子,瞄着王嘉木的尸首说,伙计,不是我要杀你,是那个在江南镇打官司打出了名气的吴聪聪讼师要杀你,吴聪聪讼师和我一样,跟你也没有仇怨,据说是另外一个人出钱指使他杀你,他下不了手,就指使我下手,我只不过是做一笔生意,赚些儿钱花用,你可不能全怪我。 说到这里,黑子拍一拍怀里的衣袋,那里面发出铜钱的嗬嗬声,黑子接道,伙计,人家已经给了我100吊钱,据说,人家见了尸首,还会赏给我100吊钱。多划算哦!上次我悄然弄死一个牛贩子,仅得人家100吊钱,想起来真是不划算…… 黑子所说的话,让王嘉木飘浮在空中的灵魂听得一清二楚。 黑子下刀取王嘉木的脑袋之际,还说,伙计,你活着,我不好明说,死了可以对你的灵魂说,让你死个明白吧!你可能不清楚,我本来是打算请吴聪聪讼师给你打官司的,也想从你这里弄些中介费花用,昨夜找他也答应了。谁知你们冤家路窄,你在劫难逃,也许是天意吧。 黑子解释到这里,似乎替王嘉木的不幸感到惋惜,边摇头边说,此话怎讲呢?今天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打算带着吴聪聪到泰和春药店与你会面谈生意,谁知快走到药店时,吴聪聪讼师说认识你。我说,你们既然认识就好,帮熟人打官司也在情理之中。 谁知吴聪聪立马板着脸说,是认识,但是认识的是个仇人。他说,人家指使我,我指使你要干掉的人就是他。你今天想办法把他干掉,然后拎着他的脑袋来见我,我负责分文不少地再赏给你100吊钱。 黑子说到这样,望着王嘉木的尸首重复着讲,伙计,你可不能全部怪我哟。 这会儿,黑子就要下刀了,他用指头在菜刀的刃口上一试,还觉得不够锋利,就在堂屋的砺石上磨一磨,然后,捏紧菜刀柄,“喀嚓喀嚓”地将王嘉木的脑袋割下来,血淋淋的塞进那只布袋。 他起身时,发现堂屋的地上沾满了血迹,有些恐慌,麻利拿着铁锨到橱房从灶堂里铲一锨柴木灰过来一撒,血迹就盖住了。 这时,他驮起无头尸体,一手拎着那只装了死人头的布袋,一手拿着铁锨,走出后门,踏着昏沉的夜色到山坡上的一片树林中,那儿有一个土坑,是他在白天事先挖出来的,现在他将这具无头尸体扔进去,匆匆用铁锨盖上土,并不像正常葬人一样让土坷垃垒起一个坟包,那样容易被人发现。 他有意让这个埋下无头尸体的土坑填上的土坷垃刚好与原来的地坪一般平整,觉得差不多了,还用山上的腐叶在上面铺一层,尽量让这儿没有坟墓的感觉。 王嘉木的灵魂一直跟着黑子,黑子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见。 这时,他忽然听到“呱啦”一响,原来伸出长舌的黑无常将一条铁链子锁住了王嘉木的灵魂,说你已经死了,还跟着活人干吗? 王嘉木哭泣着说,神君哦!你要可怜我,我死得冤哦!我要跟着黑子走一趟,看他将我这颗被割下的脑袋送给谁,谁再赏他100吊钱。那个人就是指使他害死我的人,我了解这个情况后,你再来抓我,无话可说。 你了解有什么用?人都死了,又不能报仇。还是跟我走吧!黑无常把尺把长的舌头一伸一伸的。 无常神君,山神有礼了。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白髯老头向黑无常拱手,说王嘉木实在死得冤枉,你就让他跟踪十恶不赦的黑子,让他明白自己是被什么人指使而害死的,再说他的人身都坏了,又不能还阳,他的灵魂又跑不了,迟早还不是跟你走? 好!看在山神的面子上,你就跟活人走一会儿吧!黑无常旋即收回那条长长的铮铮发亮的铁链。 谢谢无常神君。王嘉木脱了铁链,觉得轻松多了,也学着山神的样子,向他拱手施礼。 山神见王嘉木的灵魂一阵风似的去了,便对黑无常说,现在没事呗?到我们山庄吃杯酒去! 别客气,我不胜酒力。黑无常面有难色,接道,再说执行公务,也不能喝酒,若喝得烂醉如泥,哪能抓住新亡者的灵魂?现在正值黑夜是我当班,白天是白无常当班,交待班的时候,该在夜晚抓的新亡者的灵魂没有抓住,便是失职,要是人家到冥府告我的阴状,我的饭碗都会砸,所以,本部山神,你的心情我领了,我当班的时候不可喝酒。除非把新亡者的灵魂抓住了,有机动时间,才可打个牙祭。 那么这样吧!山神捋一捋白髯,笑道,让王嘉木的事完了,你抓住他,再到我们山庄小酌,天亮的时候你正好押解王嘉木起程。 看情况。 你现在上哪儿去? 还不是跟踪王嘉木的灵魂。 山神凑近黑无常说,据我了解,王嘉木是个正值人,一路上你要帮帮他,他很可怜的。就算我拜托了。完事后,一定要到山庄来聚一聚,我为你接风。 知道了。黑无常一个闪身,就来到吴聪聪的家门口,见王嘉木的灵魂尾随黑子身后,黑子正拎着那只装了死人头的布袋叩门,门未开,黑子就叫起来,吴讼师——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见无头鬼 房门“呀”的一声开了,吴聪聪从屋里走出来,见黑子手里拎着的东西就明白了,未及开口,黑子就说,事情已经干利索了,你需要的东西在这。他把手里拎着的袋子往地上一跺,发出嚓嚓的响声。言下之意是:你现在该赏给我100吊钱吧! 黑子没有说出来,吴聪聪就明白了。他说,这么晚,能不能……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是想说,能不能够明天给钱?可是觉得这么说不妥。 黑子立即挡回他的话,这种事,只能夜晚干,白天能够干吗? 好!你跟我走。吴聪聪回个头对家人说,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就回。 照说吴聪聪打开布袋验明死人头是王嘉木就行了,就可以给100吊钱让黑子开路,然后自己再拎着这装了王嘉木人头的布袋去找马黄毛讨要200吊钱就算完结,可是他有些害怕,不想碰这有一股血腥味儿的布袋。 他就自始至终地让黑子拎着,走了很远一段路才来到马家庄,忽然听到一阵挺凶的狗吠,吴聪聪不敢前进了。 黑子胆大,上前走,到了屋场边,几条狗朝他呲牙咧嘴地叫,眼睛像狼一样闪着绿光,黑子身子一弯,作捡物砸狗状,狗四散而逃,叫得更凶,却不敢拢来。 此刻,黑灯瞎火处走出一个男子问黑子,你这么晚到庄上来,找谁呀? 黑子不知道找谁,就回头对身后的吴聪聪说,你回答他。吴聪聪走近那个人说,找马黄毛,他家在哪儿住?我从来没有去过。 他家在这一排屋后面的后面住,要走过一条深长的巷子,我带你们去。那男子又望着黑子手里拎的一只沉甸甸的布袋问,你挈的是什么? 他挈的是猪首。我们和马黄毛是朋友,他帮我们做了些事,我们送一只猪首他家作为酬谢。吴聪聪比黑子的脑子转得快,在黑子嗫嚅之际,他便抢白了。 难怪。有点做气味,是新宰的猪吧!那男子相信了,用肯定的口气讲出自己的感觉。 嗯!吴聪聪因为自己的谎言起了作用,便暗里发笑。 这会儿,王嘉木的灵魂没有再跟在后面,他对黑无常说,我不必要跟着去了,我已经知道指使杀害我的人是谁,他叫马黄毛,是我妻子黄蕙芸的奸夫,他为了长期占有我的妻子,便出钱雇人杀害我,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可是你已经死了,哪能够报仇雪恨?黑无常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说。你还是赶快跟我走,到地府去,如果经过各殿的大王判官审查你在阳世没有过恶,还可以早点投人胎,过了十八年后,你又是一条汉子。 我想以我的灵魂托梦给江南知县报知案情,让他下派捕快查办、缉拿凶手和主从犯,然后我再跟你到地府去。求你答应我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王嘉木哽咽着嗓音哭求。 你托个梦可以。不必等到把案情弄个水落石出再走,你要相信这个无头冤案会大白于天下,凶手和主从犯都将伏法。黑无常说到这里,又绕到王嘉木伤心敏感的话题,我知道你的死因,是那个黑子从泰和春药店买到砒霜,下到面条里,哄你吃过之后,毒性发作才暴毙的。 无常神君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听到黑子在马黄毛家对马黄毛说了这个情况。 原来冥界的黑无常早已具行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等五通,就算不在场,抑或相隔十万八千里,只要对应式地开启了神通,就能随时了知阳人的心理活动、动作和语言。故而他这么回答。 无常神君你说我死得冤不冤?惨不惨?王嘉木的灵魂擦着眼泪说,我就听你的,给江南知县托了梦,然后跟你走。 行啦!你快去托梦。黑无常说过这话,就和王嘉木的灵魂来到江南县衙的门口。他说,我在外面等候你,完事了,我还想到高家庄山庄去打个牙祭,那个白髯飘飘的山神与我有约。 黑无常见王嘉木的灵魂托梦去了,他就在知县衙门前溜达着等候,片刻,王嘉木的灵魂就转来了,黑无常问他,是不是完事了。他说,无常神君劳请你说个情,知县衙门的门神很凶不让我进,我喊冤也白喊。 黑无常愣住了,心想:这不是我所管的事,我凭什么跟你说情,如果所有冤杀者变成的鬼魂都要我说情,哪能行?我不就成为说客了?但又想起高家庄的山神说王嘉木是个正直人,一路上要他帮个忙!那就买个面子吧!当下,黑无常说,那我就试试,如果衙门的门神不买账,哪你就不要怪我。 未料,黑无常走近衙门大门口,望着两个豹头环眼的门神尚未开口,他俩就一齐迎上来拱手施礼,说无常神君,小神多有得罪。 其中一个指着王嘉木的灵魂说,我们不是不让他进来,这是衙门阵地,要进来必须经过驻地的七品社稷神同意。 黑无常哈哈大笑,说我并没有说情的意思,只是高家庄的山神托付我一路上帮他,说他是个正直人,而且死得冤,所以黑无常就来打搅了,实在对不起。他回头朝身后跟着的王嘉木的灵魂说,你是知道的,我不是不帮你,因为这衙门阵地不可随便进入。 如果不能进去面见知县控诉冤情,我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不就成了阳间的悬案?逍遥法外的杀人凶手、从犯和主谋今后会更加猖狂地成为一方祸害。王嘉木的灵魂嚷着,很无奈地转身。 他跟着黑无常返程,离开衙门前的场子不远,忽然从身后传来叫喊声,无常神君止步。 黑无常回头,一个身着衙门礼服的阴差就走到面前,说七品社稷神知道了情况,同意王嘉木面见知县陈述遇害案情。 正值夤夜,知县吴公正尚在衙门后院的住宅簃室里批阅案卷,渐觉困倦,两个眼皮也打起仗来了,他便走出簃室净身后到卧室就寝。 只一会儿,他恍惚来到衙门公堂,迎面走来一个无头男子,身子颤栗着,大喊我死得冤。 吴公正在江南县就任十多年,一直秉公办案,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无头人前来申冤叫屈的,他惊诧不已,知道是鬼魂作祟,正欲退堂逃避,可是哪里走得动,他的身子像被无形的环扣套住一般,根本就退让不得。 他便壮着胆喝道,你是哪里的无头鬼魂?竟然闯入衙门来了。我吴公正只为阳世的活人办案,你人都死了,有什么冤屈可去找阎罗王申诉,来这里干嘛? 无头鬼魂哭诉道,吴知县,县官不如现管,我这无头鬼魂,固然归阎罗王收治,可是我是被你县江南镇高家庄的黑子杀死的,黑子还活着,是不是应该由你查办?再说我不来报案,无人知晓我的死因,谁又能替我在阳世申冤哟?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方神镜 楚江王殿内庄严、肃静,阴兵神将分列两行,神目如电地逼视着进来受审的罪魂。当下,进了殿堂的吴聪聪扑腾跪下,略抬头朝高坐殿堂之上气宇轩昂的楚江王说,罪魂吴聪聪到此,恳请大王依法审理,公正判决。 楚江王暂未理睬,示意旁边一个殿役宣布其罪状: 吴聪聪生前品德恶劣,心性残忍,得到马黄毛送的数百吊钱后,便充当杀人中介,取一半钱出来买通凶手杀死与他有些过节的江南大棚蔬菜基地老板王嘉木。所谓过节,并非王嘉木亏欠于他,而是他以其父非礼偷窥王嘉木之妻与人通奸崴了脚为由敲诈王嘉木未遂,所以积怨成仇。如此罪恶,尽管生前受到阳法惩治,死后也难过阴律审判一关。 楚江王听后,愤然指责吴聪聪聪明反被聪明误,在生时聪明才智不用在正途,极端自私自利。说他做过民间讼师,应该懂得伦理,知晓法度,怎么懂理却不讲理,知法还要犯法?这种人罪加一等,速速打入剪刀地狱,受苦刑400年。 大王,我冤哦!就算我充当杀人中介,但我没有直接杀人,没有死罪,在阳间最多判无期徒刑。可是我坐牢期间,被牢头狱霸打成重伤,直至病死狱中,受这份罪,难道不能冲减我一点过恶?我死后还要下剪刀地狱,太不公平啦。跪着的吴聪聪大声叫嚷。 顿时,殿堂两边的阴兵神将异口同声地发出“威武”的拖长调,吴聪聪受到震慑,嘴里不再说话,心里依然不平。 那殿役说,公平得很,罪魂吴聪聪你有所不知,正因为你在阳间,被牢头狱霸打伤致死,这些都抵了一些罪过,要是你在阳间逃避了法律制裁,也就免了病死狱中一劫,那么你正常死亡后,同样要打入剪刀地狱,不同的是你要下地狱领受苦刑800年。何谓剪刀地狱,就是在生时教唆人无视法律伦理而犯有重罪,包括杀人罪,死后一律打入剪刀地狱,用剪刀剪除十指,痛苦非常。 大王,我生前做过坏事,你们都知道,我还做过好事呢?你们知道不知道? 做过什么好事?你讲吧! 吴聪聪当着楚江王和满堂阴差神将讲开了,他说在生时他帮助弱者写过起诉书,文笔不错,又会抓理,竟然把一起已经作出审判的官司推翻了,受到老百姓的称赞。 吴聪聪所说的这件事,楚江王和列位神将早已知道,他们边听边摇头。 见他讲完这件事,嘴里还支吾着,还想表功又无功可表似的,楚江王忽然字正腔圆地讲: 你说的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黑子请你写起诉书打官司的事,这算做好事吗?你要过人家的钱,属于一笔正常交易,根本与做好事扯不上边。 再说老百姓并不是称赞你做好事,而是将你在诉状中引用一个比较贴切的比喻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开心,你还一直美着,以为自己在积功德、做好事。 你接触的诨号叫黑子的高有能,案发后,当年就处斩了,由于他生前除了被你买通之后残忍地杀害王嘉木,还欠了一条人命,死后冤魂怨鬼找他讨债的多着呢,他现在已打入阿鼻地狱,数万年都难以超生,即使受刑期满,再次投生,恐怕胎生卵生都没份儿了,只配湿生、化生。湿生、化生是何物也,皆为虫蚋臭蛆之类,可悲可叹! 吴聪聪对楚江王说教样的陈词,内心里不太感兴趣,他只关心自己,故而抬头朝楚江王拱手道,大王,我这生花妙笔如阴曹地府派得上用场,我愿意为宝殿歌功颂德,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减免我在阳世所犯罪过。 楚江王一阵哈哈大笑之后,现出严肃的神情,指着吴聪聪说,你一个杀无赦的短命冤魂,还想拍马屁,告诉你,这里不是尔虞我诈的阳间俗世,你打消那个念头吧!你说你有生花妙笔,卖弄什么?我这殿堂中的阴差神将哪一个不是文韬武略?有的还谙熟多国语言,你算个什么?也不在孽镜台上多照一照自己,真是不知羞。快将这罪魂打入剪刀地狱! 大王,慢一点。吴聪聪又不停地叩头。 你还要胡诌什么? 大王,你这宝殿中列位阴差神将个个满腹经纶文气鼎沸,都可以当我的老师。我只请求一事,我下剪刀地狱受刑之际,如有空闲,还有些个人爱好,爱写诗、好作文,可是到时候我的十指被剪,诗不能写,文不能作,大王能否网开一面,垂恩罪魂,派一位老师到我受刑的剪刀地狱给我读一读《古文观止》或唐诗宋词什么的,让我学习学习。 列位阴差神将听其言,大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只有大殿左侧站着的一个豹头环眼的神将不苟言笑,他一手叉腰,一手轻轻抚着襟前垂挂的一方掌宽神镜,时而瞟看大堂之上神情镇定的楚江王。 顿时,楚江王缓和了态度,语重心长地朝依然跪在殿前的吴聪聪说,罪魂吴聪聪万万不可执着于一味地学文什么的,要学会修心,把心里错误的观念修正,无论做人做事都要堂堂正正,要成人之美、与人为善,切不可怀有损人利己之心,否则,人神共怒,受业力牵引必然堕落无疑。 大王,修心过于抽象,执着于学文没有什么不好,能够写一手漂亮的文章可以潇洒走天下,大有作为。 楚江王不悦地讲,当年罗贯中、施耐庵、曹雪芹各写一部千古名着,成为绝代盖世文豪,才华横溢,文气干云,他们该有作为吧?可是到头来,他们也懂得放下,不再执着,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 接着楚江王令豹头环眼的神将取下那方掌宽神镜让吴聪聪观看,那镜中竟然呈现出天庭仙界反映未来21世纪东土大国牵涉明清时代的罗贯中、施耐庵、曹雪芹所写名着的一宗颇为荒唐的文案—— 包青天一日奏明玉帝,言及三桩千古文案十分棘手,套用诸律法皆不妥。玉帝问其因,也自狐疑。遂传旨太白金星,唤当事人罗贯中、施耐庵和曹雪芹等三位文臣至殿前。?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千古文案 玉帝:三位贤臣可知下界发生何事? 三位:禀告吾皇,吾侪自脱离红尘,即忘了世间诸事。 玉帝不悦:大胆。三位各自撰写的一部“名着”也忘了吗? 罗贯中:回禀吾皇,微臣撰写《三国演义》,为搜集史料,考察九州人文地貌,数十载布衣蔽身,粗食充饥,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继而面壁磨墨固守凄清,方完成百二回目,真乃字字凝血,句句茹泪,虽死未忘哦! 玉帝:下界"臣民"诉你罪该万死。 罗贯中:愿恭听诉辞。 众臣愕然。 包青天宣状: 周瑜的29代孙周强状告罗贯中违背史实,杜撰《三国演义》,竟张冠李戴,把其先祖周瑜的战绩强记在诸葛亮身上,不知得了诸葛氏房族多少好处。 更令人气愤的是,还将宽宏大量、豪爽智勇的周瑜写成一个胸心狭窄,嫉才妒能之人。 经有关史学家核定,该着共有500多处失实,严重侵犯了周瑜的名誉权,影响特别恶劣。 周强逮不住罗贯中,遂将罗贯中的第17代孙罗驰宇作替罪羊推上江东法庭被告席。 这起“历史遗留”的名誉纠纷案已作终审裁决: 姑念罗驰宇不是该着直接撰稿人,又相隔十几代,情由可原,免予追究其它法律责任,但必须附带赔偿周氏名誉损失费及其周氏房族相关的精神损失费,共计50万元。 罗驰宇家境困窘,上诉不成,其妻吴氏思想不通,气怒之下自缢身亡,现赴阴曹找包某评理,言说先祖罗某不仁,当初杀猪宰羊,修脚补锅那一行不好干,偏偏留下胡编乱造的白纸黑字,让人抓了把柄,弄得子孙不安…… 还有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虚构李逵的娘亲被虎咬食,李逵的后人李威在“洗谱”(整理派系家史)查验时怒发冲冠,扬言决无此事,李氏老祖宗常行善事,只能善终,岂可死于非命?这笔账可直接找“黑道”上的“三十六天罡”摆平。 还有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把贾府里发生的绯闻炒得沸沸扬扬,王熙凤的后代王玲玉“觉醒”后起诉不成,便多次对曹氏的后代用电话骚扰威胁:如若不来找我当面协商,别怪三两日有人来把你们曹氏家族搞得鸡犬不宁…… 罗、施、曹皆面如土色,欲申辨。 太白金星恭请玉皇准奏: 依臣之见,凡尘之事不必理会。理由有三: 其一,这三部名着是以文学体裁写就,可以虚构。鲁迅先生云:脸在北京、衣在上海,嘴在浙江,(小说里的人物)是拼凑起来的角色。从某一种程度来说,没有想象和虚构就没有艺术,当然也就没有文学,三位文臣向来对文学有贡献,岂可追加罪责问询官司? 其二,虽然素材来源于生活,也不免生活的真实,但着作中弘扬的是正气,针砭的是邪恶。着作者出发点不错。 其三,凡俗之人有的为利益驱使,以我为中心,不惜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什么精神损失费、青春损失费等等,可以把子虚乌有的损失说成无穷大的损失。像周瑜、李逵和王熙凤都是在生活基础上塑造的人物,竟然有人冒充他们的后代,甚至采用“合法”或非法的手段向三位文臣的后裔问罪,真是滑历史之大滑稽。三位文臣之事,望吾皇明察,包大人明断! 玉帝:爱卿言之有理。不向三位贤臣追加罪责。 三位拜揖:天帝圣明,皇恩浩荡。 玉帝:只是你们的后裔无辜受屈,纠纷未了,惊动天庭,此事如何平息? 包青天:吾皇不必多虑,此事平息何难?只须着几员清正廉明的判官下去扶正压邪就成。 太白金星:陛下,微臣还有一事奏上。 玉帝:讲── 太白金星:东天、西天、南天、北天四颗文曲星应于上月下凡,可至今未动,看来微臣指挥不灵了。 玉帝:何故于此? 太白金星: 而今下界文人大都穷困潦倒,纯文学曲高和寡,总是无处刊发或难以刊发,纵然刊发了也没几人愿看。从事通俗、纪实文学的,大都提心吊胆,放开手脚写真话,或写耐读的法制案例等等,哪怕九十九处务实,一句不慎就会引起官司,甚至倒赔巨万,弄得不好还会蹲监。 哪怕处处属实,无懈可击,若触及嫌疑人犯,出了号子,你便成了那“忘命之徒”攻击的对象,轻则折损钱财,重则伤身丢命。 君不见作家文放被“神医”胡某之流绑架……诸如此类一些文人余悸难消,颇感无奈。文曲星们悉知此事皆不寒而栗,故迟迟不肯下凡。 玉帝觑着罗、施、曹三位文臣:朕赦免了你们的罪责,再让你们降生人间博采学识,理顺文风,推进标新立异之文化事业,可愿去完成使命? 曹雪芹:吾皇信任,微臣甚幸。只是有些想法,微臣曾在下界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满腹经纶,却落得一个颠沛流离神色孤伤凄苦不堪的命运。现今亦无回天之力,微臣恕难从命。 施、罗异口同声:吾侪与曹兄一般理论,乞望天帝恩准。天庭中文曲星者众,何不挑些色泽明艳威仪有加的星宿下凡? 玉帝不悦,包青天面斥三位文臣不该贪图天庭安逸而怠于进取。 玉帝转而发怒:尔等竟敢抗旨不尊?听候发落。 三位文臣遂被打入天牢。 至此,豹头环眼的神将收了掌宽神镜,吴聪聪兀自摇头发感慨,三位文臣真是太冤了。 一点也不冤,让他们受点教育也好。他们在阳世为人时,为文辛苦为文忙,只为千古名流芳。 楚江王言毕,一挥手,两位殿军会意地押着罪魂吴聪聪走出殿堂,直奔大海底下的剪刀地狱。吴聪聪的脚步迈出殿堂之际,蓦然回眸,他听到豹头环眼的神将说,三位文臣次日就从天牢中释放出来,原因是东天、西天、南天、北天的文曲星宿知道三位文臣做了替罪羊,便一并向玉帝请罪,领旨下凡。 吴聪聪像受到启发,问押解他的殿役,我下剪刀地狱,几时能够释放出来? 你又不是替罪羊?你罪有应得,还没有下地狱受刑就想出来,做梦去吧! 见身边的殿役如此冷漠地吼叫,吴聪聪心情怆然,每迈出一步,都感觉沉重。?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冰山寒神 自孽镜台下来后,马黄毛被直接押往冰山地狱。到了该地狱亦如地球上的北冰洋边缘的冰山,奇寒无比。 生前与人通奸者死后押至此地狱令其脱光衣脱踏上冰山受刑,根据其罪孽轻重多寡,判决受刑期限。 对于合谋害人性命者,受刑期限偏长,有的达数万年之久,刑期满后,再由亡灵的业力确定,大都投生畜生道,多为雀鸽猫狗之身;也有投生变人的,却是投生在父母或一方有恶行的家里。 当下,马黄毛被两个阴差押解着走近冰山地狱,就有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吹刮而来,马黄毛的身子不禁哆嗦起来,押解他的一个阴差责道,还没有进入冰山地狱,你就怕冷了? 马黄毛一看两个阴差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而自己还是临死前和黄蕙芸在一起缠绵时穿的那套较为单薄的夏装。 记得雷殛之际,还被雷火烧得千疮百孔,能够瞧见身上烧焦的肌肤。当然现在看不见了,那是在秦广王殿接受审判时,秦广王授意衣禄神朝他和黄蕙芸各吹一口“付本还原”气,不但他们衣服上的破洞像被缝纫一样不见了,而且他们身上烧焦的疤痕也已消失。 这样一方面表示秦广王有好生之德,再一方面在那神圣庄严的大殿之内也解决了有碍观瞻的问题。 临近冰山地狱,风雪弥漫。一会儿,马黄毛被飘落的大朵大朵雪花染得一身白,刺骨的冷让他的上下牙像打架一样不由自主地敲出咂咂的响声。 他感到奇怪,两个阴差和他一样走在雪地上,雪花在他们头顶上飘着,没有落下来就融化了,所以他们身上看不到一粒雪粉。 马黄毛略微靠近,还感受到从他们身上的一股像电热炉一样辐射出的热能,便希望他们一直跟着他,以便占一点取暖的便宜。 可是他被推进冰山地狱大门之际,两个阴差很快就闪了,也就是说不见踪影了,他本能地退出地狱大门,未料才动腿脚,就被一股冰冷的力量再次推进地狱大门,并且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吼叫:罪魂马黄毛,你想逃避服刑,逃避得了吗?我是冰山寒神,现在命令你脱光衣服,在陡峭的冰峰和凹凸的冰谷间来回走动。 寒神爷爷,我确实受不了。马黄毛扑腾跪在地上说着,正要向那说话的人跪拜,却四下里瞧不见人。 受不了?你在生时与妇人通奸,坏心肠花钱买通杀手杀害那妇人的丈夫,人家受得了吗?那个说话的声音非常冷峻。 马黄毛犹豫着,还是不脱衣服。 那个声音又叫起来了,我数一二三,你还不动手脱光衣服,我就施法把你冻成一根冰柱永远立在这里,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告诉你,在冰山地狱服刑一旦刑期满后,还可以超生,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你是想成为冰柱永远立在这里不走,还是乖乖地把衣服脱光,暂时性接受冰山苦刑无怨无悔地消业,留给自己一丝超生的希望呢?你选择吧!一、二…… 不见形影的冰山寒神还未念到“三”,马黄毛便开始脱衣服,直到赤条条地站在雪地上。 他后悔莫及,当初在生时,脱光衣服与黄蕙芸恣意胡为不过一瞬间的快乐,现在脱光衣服在寒风呼啸的雪地上挨冻受苦却绵长无期,真是太不划算了。 他甚至想:要是让他再回阳做人,就一定多行善事,即使不行善事,也决不会再行恶事而在死后乃至在生时就召感惨重的报应。 他叹息着朝白皑皑的雪原上高耸入云的冰峰和深不见底的冰谷望一望骇然不已,因为面前广阔无垠却又错综复杂的非常寒冷的空间就是他服刑的刑场。 走,你朝冰山上走,走完了冰山走冰谷……空旷而阴沉的天空中又响起冰山寒神催促他的声音。 身体赤条条的马黄毛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走,那侵肌彻骨的寒冷让他感到阵阵酸痛。 他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就连稍微走慢一点,接触冰雪的双脚就有被冰住而走不动的危险,而裸着的双脚已经麻木,他整个儿成了一个雪人。 走着、走着,他这个有情的罪魂已然和无情的冰雪融为一体了,那无穷无尽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冰雪无言。 许多年后,马黄毛在冰山地狱受刑期满,又到其它地狱受刑应劫,才被鬼卒押至转轮王殿领取投生帖转世变人。 他出生在一个盗窃犯家里,从婴儿开始乃至长到14岁,就没有见过一直在监狱里服刑的父亲叶明知。 母亲田香子在他满月后,把他这个婴孩丢给他的爷爷奶奶,自个儿跟别的男人跑了,一直没有回家。 他出生几天后,田香子见他父亲坐牢甚为感伤,望着头上巴着鳞片似的胎巴的他,带有情绪地叫一声叶无父,这就算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田香子喊这婴孩叶无父,婆婆一听觉得不对头,问她什么叶无父哦,听起来好别扭。 田香子说,孩子没有父亲,就叫叶无父算了。 孩子怎么没有父亲?他父亲叶明知做官去了。婆婆忌说儿子坐牢,就把坐牢说成做官。并接道,过两年不就回来了?这个名字不行要再取。 再取,你取吧!我想不出名字。田香子低头望着怀里吧咭吧咭嗍奶的婴孩,挺有情绪,不想理睬婆婆,好像丈夫坐牢去是婆婆造成的一样。 我取,不要你取的,我要取个吉利的名字。婆婆这么说,她当然不会取名字,便直接去找老伴叶文良商议给孙儿取名子。 叶文良毕竟读过私塾,肚里有点文墨,他把田香子给孙儿取的那个叶无父的名字在嘴里默念几声,琢磨着,有了,就叫叶武夫吧!他又念了几声,觉得那个“夫”字不妥,再思考一下,来了灵感,他望着老伴高兴地说,就叫叶武富。 这个名字好!常言道:穷文富武,预示着将来孙子长大了,既孔武有力,又有作为。婆婆肯定地说。又走出房门跑到媳妇屋里,看着抱在怀里已然睡着了的婴孩低声说,香子,你公公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叶武富,这个名字好听吧? 田香子不置可否,把婴孩放进摇窝里时,还发牢骚样地说,名字好也是叫,不好也是叫。 反正取名字要吉利。婆婆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自媳妇跟人跑后,婆婆知道她再不可能回这个家,只是苦了孙子,他没有奶水吃,婆婆和老伴叶文良几乎三两天到磨房里磨些米粉,每天按量倒进锅里煮成糊儿,略微放凉之后,一勺勺地喂养孙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保持距离 不觉几年过去,叶武富双脚落地可走路了,走着走着,就成了童子。7岁发蒙到小学读书,慢慢地能识些字儿。 他兴趣多,放学后不光爱在屋前场子上滚铁环、抓石子儿、拐房子,还有点喜欢看小人书。 一个叫尾子的同学是个富家子弟,家里有许多小人书,放学后,他们一起在畈里田塍上牵牛放草,一会儿牛就驯服了,只管在长满草丝的几条田塍上享用青色的香餐。 伢子们就不必要死死地牵着系在牛桊上的绳索,可以把它挽在牛角上或甩在牛背上,之后就在田畈里自由自在地玩耍,却没有什么好玩的,抓蜻蜓、捉蝴蝶之类都玩腻了。 这种时候只见尾子蹲在田塍上的一块麻石上津津有味地看小人书,叶武富也跟过去看,看到一本《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的连环画,觉得非常过瘾,就暗里起了贪心,巴望尾子把这本连环画借给他回去看。 他知道尾子肯定不愿意,也不开口,但是蓄了心,想巴结他,如何巴结得上,就是投其所好嘛!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尾子除了放牛,他妈妈还添加他一项任务,就是打一篮猪草。尾子拎着水竹篮在田畈中弯腰瞄瞄蹙蹙地打猪草,正好被叶武富撞见。 叶武富说,我跟你帮忙打猪草。说干就干,叶武富还挺能干,在水池的边沿、土坎上、草坪上给他摘了一大把一大把的野菜,塞进尾子的水竹篮里,一会儿就盖了底,慢慢地堆满了半篮。 尾子望着给他献殷勤的叶武富咧开嘴笑,却不说话,有些淡淡的忸怩,因为自己捏着一把小铁铲子,剜野菜什么的还不如空着手的叶武富弄的多,干得麻利。 很快,就扯了满篮猪草,可以说叶武富帮忙扯了一大半,尾子很是感激,说下次你扯猪草我也跟你帮忙。叶武富把他的肩膀一拍,莞尔一笑,说不需要你帮忙,你能不能把你的小人书给一本我看。 我多得很,你要看哪一本? 就看《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那本。 第二天上学,尾子果然就把那本连环画借给叶武富看。叶武富得到它,一个星期还不想还,并且再次起贪心,想把它昧了。 那天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到田畈放牛,带着这本连环画,朝正在放牛的尾子说,这本小人书蛮好看的,我还看一会儿,再还给你。 尾子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想:让他看了那么久的时间都过去了,再让他热乎一下午也无所谓。 可是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叶武富把小人书揣在身上还不想拿出来还给尾子,但总得有话向他作个交待。 于是,再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尾子在田塍那头放牛,便走过去装出很着急的样子说,尾子,不好意思,本来那本小人书应该还给你的,可是刚才放在那边田塍上的一块石头上忘记拿,再转去拿,就不见了,找也找不到。 尾子什么话也不说,望一望那空旷的田畈。暗里思忖:今天下午就只有我和你在这里放牛,没有任何伢子来过,连经常荷锄到田畈挖排水沟的那个叶伯伯都没有来过,真是巧怪,那本小人书到底掉到哪里去了呢? 尾子不爱争辩,要是争辩,他当然会说,你把我的小人书弄丢了,不说拿出与小人书价值相当的东西抵赔,总得赔偿点什么?不可能说就这么算了吧!但看叶武富那态度分明是什么都不想赔,就这样不了了之。尾子心里老大不高兴,以后也不再理睬他。 自作聪明的叶武富想昧了这本小人书,占便宜,当然也未讨到好,自此,尾子像和他结仇一样,见了他就不高兴。 叶武富每次放学回家,都要经过尾子家屋前那口当家塘的塘塍。那次,尾子见与自家有点房族关系的叶伯伯荷锄从畈里回来,便依仗人势似的,朝背着书包走过来的叶武富“啪”地掴一耳光。叶武富也不是耗油的灯,正要反击,被叶伯伯一把拉住,然后冲着尾子说,你怎么先动手打武富? 武富把我的小人书搞掉了,不赔偿我的损失,打死他。 昧了小人书的叶武富虽然当时暗自窃喜,但是现在被尾子这么一提,内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他不好也不宜争辩。 叶伯伯放开他说,你怎么把尾子的小人书搞掉了,不赔偿他的损失? 我拿什么赔? 算了吧!你们两个拉平了。叶伯伯把锄头从肩上放在地上,拍着锄头柄对叶武富说,尾子打了你一耳光,作为你把他的小人书弄丢了的抵偿。 此后,叶武富和尾子虽然还有隔阂,但再不为这件事扯皮割筋了。 叶武富和尾子都在马鞍岭村小读书,并且是同班同学,因为那件事,他们的关系当然不好,彼此觌面都不说话。 尾子性格内向,学业成绩好,是班上的小组干部,经常负责收同学的作业本,却不收叶武富的,叶武富也不给他。 坐在他旁边的邻村同学叶显达看出来了,不知道啥原因,便问叶武富,你怎么不把本子交给尾子? 叶武富把做完了作业的本子放在桌边沉默不语。心里寻思:老师发现从尾子那里所交的一沓作业本里没有他的本子,在批评他的同时,也一定会批评尾子。 叶武富觉得自己受批评无所谓,反正是个差生,而老师批评尾子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尾巴一向自命清高,自以为十全十美,如果受到老师批评,他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印象,自然就显得不那么完美了,这也是叶武富不主动向他交作业本,故意僵持着的目的。 可是他这个想法,被多事也算乐于助人的叶显达粉碎了,见叶武富做完作业的本子放在桌角不主动送,尾子也不主动收,他便拿着它,对叶武富说,我跟我送。立马就送到尾子桌面上叠加在那厚厚的一摞本子上,还对尾子说,你收下吧!免得老师发现了不好。 尾子也没有说话,扫一眼那本子上的姓名叶武富,看也不想多看,就拿着它朝一摞本子的中间,像插进扑克牌样地一塞。 由于叶显达不厌其烦地帮叶武富送作业本,换句话说,也就是帮着担任班上小组干部的尾子代收作业本,叶武富和尾子之间的情绪磨擦就淡化了,二人也就相安无事。这样叶武富倒有些感谢叶显达。 尾子不同,他挺有个性,并且这么想:你叶显达对叶武富好,也对我好,我就要与你保持距离。因为你立场不够坚定,有什么不宜张扬的事儿,到了你那里一旦风吹草动,你可能出卖对方,或者双方都会出卖,所以即使叶显达对他好,他也不热乎。? 第一百三十章 逮住嫌犯 片刻,那男子跟着胖子姐上到二楼,银环手指4号房间半开着的房门,示意他进去。 那男子走到门口,又退后几步,朝胖子姐低声说,先把条件说好,我帮你抓住那个下巴有肉疣的嫌犯一起送到江南县衙门里去,领赏钱1000吊,我得多少? 给你一半。 那差不多。 那男子来了劲,把头一甩,叉着腰走进4号房间,循着胖子姐事先说过的那个男客的藏身位置,他蹲下身子,朝伏在铺底下的那个双手抱住后脑勺的人直接说,还不快点滚出来,你这个坏蛋!不自觉出来,要我动手把你拖出来,别怪我把你打断腿。 别打,别打。铺底下的那个人吓得战战兢兢地说。那像大肉虫样的身子一曲一曲地退出来,尚未站起身子,就挨了那男子踢来的一脚。 那人哎呀呀一阵叫痛,双手捂着左腿挨踢的部位,犟着性子叫嚷,我没偷东西,干嘛打我? 我不单要打你,还要把你五花大绑送到江南县衙去法办,你叫黑子是不是?你杀了人畏罪外逃,门外都贴了告示,你不知道吗?不要装了。 没有哇!我没有,我也不叫黑子。那人直嚷嚷,一副尖嘴猴腮的猥琐相。 坏了!胖子姐轻拍一下那男子的手肘说,这个人的下巴没有黑疣,与门外告示上所描绘的人不相符。 见了鬼!那男子朝胖子姐直瞪眼,接道,我跟你白干了。 不会亏待你的,让银环免费陪你几晚上。胖子姐担心那男子赖在这里使坏,便以好言安慰。 我现在没有心情。让我有心情了再来吧!那男子一甩手就走,也不管从铺底下爬出来的贼。 这贼见那男子走了,也要走,胖子姐拦住他说,你是来偷东西的吧? 不——我是想来住宿。 住宿又不见你登记,还爬到铺底下去,必定心中有鬼。 没鬼!那人见面前站着的是两个女人,胆子也就大了,说我是爬到铺底下跟你们逮老鼠,你们应该谢我,不过,老鼠没有逮住,不要你们道谢,我走了。 你讲清楚,进来到底想干什么?胖子姐站在门口不让他走。 就算我是贼,进来什么也没有偷到,下次不来了,你也该让我走吧?那人还挺有理由的,一边扯歪理,一边把衣裤荷包翻出空落落的里子来让胖子姐看。 你听,外面有人叫。银环突然紧张起来,提醒道。 抓坏人啦!抓下巴有个黑肉疣的坏人…… 外面的叫嚷声她听到了,胖子姐也顾不得与那人多纠缠,冲着他讲,你滚蛋吧!下次不要来了,下次抓住你就不客气。那人见胖子姐闪开,也就低着头灰溜溜地下楼走了。 胖子姐叫银环把二楼所有的客房检查一遍关上,她才下楼去,看见许多人朝杏花街北头跑去,她也加快步子追上前去,但未见有人抓住坏人,有人认识她,说老板啦!你不知道,那个下巴长了黑肉疣的嫌疑犯原来是从你们旅社里溜出来的,你怎么不知道? 要是知道了,我不就抓住他了。胖子姐摇着头,装作不清楚,叹息着说。 太可惜了。抓住了送往官府惩办,还可以领取1000吊赏钱,那相当于你做好久生意的收入。一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在江南县衙公堂内,吴公正背着手走来走去,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自那天晚上无头鬼魂托梦向他哭诉被害案情后,他次日雄心勃勃地率捕快、仵作一干人直奔高家庄,虽然找到了无头尸,但是在江南镇一带折腾了几天,却没有抓住凶犯,没有抓住凶犯,无头尸的身份也就弄不清楚,还有那割下的脑袋丢到哪里去了,都是个谜团。 从这个案情分析看,凶手杀人很可能被人指使,那个幕后指使杀人者又是谁呢?一连串的疑点纠结着,让他的眉头紧锁。 他觉得这个已公之于众的无头尸血案,如不查个水落石出,让凶手正法,不单对不起那个向自己托梦喊冤的阴魂,也对不起因此案而恐慌的江南县数十万老百姓。对于县令本人来说,也认为是一件极为失面子的事情。 他甚至抬起握成拳头的双手敲着脑袋自责:公正啦!公正!这宗明摆着的血案,搞了几天你都查不出来,何以体现你的能力?没有能力,又何以体现你的公正?真是惭愧! 吴公正额头上的汗水都沁出来了,一个侍候他的衙役发现后,灵活地掏出一块备用的白绢走近他,说吴知县,让我来给你擦。 不用。吴公正要过衙役手里的白绢,自己擦了一把,又把白绢还给衙役说,这个命案不破,我寝食不安。 知县大人,这几天你在民间查案,虽无结果,却付出了心血,你昨晚回县衙可能没有睡好,看你的眼睛边缘都起了一道黑圈,显然过于疲乏,在下劝你注意身体喽! 衙役一边把手里的白绢叠放好,一边以关切和劝勉的口气向知县讨好,凡事欲速则不达,这宗命案只发案几天,要想几天之内就把凶犯逮住很不容易。有的命案查明并抓住凶犯,快则十天半月,慢则数月或半年多,甚至几年之后凶犯才得以缉拿归案的也有。 我不想等那么久。吴公正轻拍自己的脑门说。他又吩咐公堂内另一位衙役,你以此命案为由快去起草多份告示,分别派人到江北、江东、江西等知县知府辖区张贴,与各地的县衙公仆捕快起得联系,力争联手捉拿可能外逃出境的杀人凶犯高有能。 那衙役手按佩剑,一膝着地唱个诺。然后起身,走出公堂,一副风风火火的作派。 忽然一阵阵嚷嚷声从衙门外传来,那衙役率先踏步返回公堂,直朝堂前抚案阅卷的吴公正叫一声,报告,凶犯高有能已被江北府捕快五花大绑送至衙门,正求见知县大人。 速速迎接!吴公正站起身肃然起敬地拂拭袍袖,望着那衙役退出公堂复命而去,他因焦虑而久锁的眉头陡然舒展开来。 当天未时,江南镇八味鲜酒店突然被县衙派出的一班捕快团团围住。酒店的胡老板认识领头的捕快赵卓绝,他走出酒店大门脸上强挤出一堆笑,说赵公仆,你上次来过,我这里又没有杀人放火的坏人,你带人把我的酒店包围,我还怎么做生意?你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胡老板,你过来。赵卓绝对走过来的胡老板耳语一阵,只见胡老板带着两个捕快走进酒店第四号餐厅,将正与人起兴碰杯饮酒的吴聪聪揪出来,吴聪聪一身酒气,却尚未喝醉,他叫嚷着,我犯了什么错?我是一个有正义感的讼师,常为弱者诉求正当权益,不图官府褒奖,你们又凭什么抓我? 没有人理睬他,两个捕快将他按住身子五花大绑,推到赵卓绝面前。他仍然不老实地呼喊,冤枉哇!你们抓错了人,我是讼师,有人请我打官司写状纸,带我到这里打个牙祭,你们就抓我。你们不清楚,老百姓都清楚,我做讼师多年,懂礼法、守族规、做良民……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知鬼觉 赵卓绝也懒得理睬他,将亮出备用的宝剑插入剑鞘,然后朝胡老板拱手,说多有打扰,还请包涵。 胡老板说,哪里?哪里?你率衙门公仆擒凶除恶,靖乱安民,我感恩都来不及,哪能说是打扰?他走到路口伸手作拦阻状,这样吧!赵公仆,你们捕快一干人就在这里喝杯酒再打道回府吧,反正该抓的人抓了。 不行!不行!胡老板的情我们领了。这宗无头案还没有了结,我们要把犯人带回去审讯。下次有机会再来品尝你酒店的八味鲜。赵卓绝言毕,转身向羁押吴聪聪的两名捕快做个起程的手势。吴聪聪又跺脚叫嚷起来:我不是犯人,你们放了我,放了我…… 你不是犯人,还会装良民?赵卓绝脸色一沉,伸手托起他的下颌说,我告诉你,高家庄外号叫黑子的高有能已经缉拿归案,根据他的口供,我们才抓捕你的,难道还抓得冤不成? 吴聪聪听了这话,知道完了,再也不吭声,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由赵卓绝带领的捕快押回县衙受审。 同样在这一天,马家庄的猎人马虎威正在屋后的山林里穿来穿来,他手持土铳,里面筑满炸药,炸药里放了铁扦子,可以打死麂子之类的披毛带角的大野物,就算更大更凶猛的野物中了他在土铳里和着炸药混放的铁钎子,也会即刻毙命。 如果土铳里仅仅只筑了带有黄豆般大小子弹的炸药,那只能打死飞禽。眼下马虎威巴望多打几只麂子什么的大野物,因为自黄蕙芸和王嘉木的问题,通过那种既阴险又残酷的方式解决后,没有后顾之忧了。 黄蕙芸答应嫁给他儿子马黄毛,将择日举行婚礼,自然少不了宴请亲戚朋友前来喝喜酒。婚宴上有山麂之类的野味才好,这种野味他不想到街上的野味摊点去采购,最好自己上山打猎获取。可是今天火不好,一直到下午连一只斑鸠都未打到。 马虎威从这座山岭翻到那座山岭,只看到些兔子、黄鼬和獾猪等野兽的粪便,却未发现其踪迹。他有些后悔,不该白天出猎,应当晚上出猎,因为大多数野物都是昼伏夜出,这点他本该考虑得到,由于急于求成,在不该打猎的时候打猎,反而无成。 马虎威脾气有些犟,出来了,就不想空手而归,走兽难猎就猎飞禽,他知道黄昏时归巢的鸟儿很多,要是瞄得准,放一铳就有不错的收获。他耐心地等候,现在天色还早,大概是未时尾,至少要等一个多小时,天才会黑。 马虎威涉过一条深涧,来到一座山坳,站在山坳上可以看到坐落在山麓下的马家庄全貌。他没有心思看,突然想到前几天的一个凌晨,他和儿子挈着那只装了死人头的布袋到屋后山上掩埋,神不知,鬼不觉的,干得很隐蔽,之后安安静静的没惹出什么麻烦。 其实,这个事神也知、鬼也觉。当马虎威翻过山坳,行走在崎岖的绿荫蔽日的羊肠小道上,用那种阴鸷的布满企图的目光东瞄瞄西瞅瞅时,这座山上的树神草神因为看见了他,就议论起马虎威所干的坏事。 树神甩一甩青葱的头发说,那家伙还心安理得的,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真是老奸巨滑。 草神拍着马虎威的背影调侃,就算发了案,那家伙也没有死罪,那个死人头,他只参与了掩埋,没有直接参与杀人…… 你们争什么?这座山上的山神突然闪出来,捋一捋飘至胸前的白髯说,他知情不报,有窝藏的嫌疑;又直接参与掩埋死人头,有合伙协助作案的嫌疑。 山神爷爷,马虎威和他的儿子,还有那蛇蝎心肠的准媳妇一干人都逍遥法外,天理太不公哦!树神发出感叹,那周围的树林悠悠地抖动。 是的。天理太不公了,我很想看到他们受到官府惩治的下场!草神帮腔,山上的草丝欢快地摇响风铃,像在喝彩。 天理公平,发案有一个过程。山神说着就闪到马虎威身旁,只伸脚一绊,好家伙,马虎威就扑腾一下摔倒在山路上,訇然一声巨响,一团火花喷射出来。 原来马虎威拿在手里没有扣动扳机的土铳被绊响了,幸好铳管口子对着外面,把一片草地炸得焦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火药味。马虎威没有受伤,只是受惊了,他牢骚着自语,怎么搞的?摔一跤就走火了。 树神和草神望着立马退开的山神说,山神爷爷,你怎么不让马虎威那家伙的土铳反过来把他自己打死。 不必要,我只是给他一个不祥的预兆,他就要栽倒在掩埋死人头这件事上。至于他的夭寿祸福自有阎罗王裁决,不是我管的事,何必惹那个麻烦呢?山神走在山地上悠然自得地说。 马虎威从地上站起来,不想下山也得下山了。他手持一杆走了火的土铳心里琢磨着:回家后重新筑一杆炸药,晚上再来出猎。 可是走出山坳抬头看时,天上乌云翻滚,蔚蓝的天空被遮盖,感觉要下雨了,他感叹道,活见鬼,晚上都不好出门。 沿着返程山路,快走到马家庄屋后时,一道闪电划过,随着一声霹雳,挟持一团火花似的,震耳欲聋地炸响在附近,却像在面前炸响一样,向来胆大的马虎威本能地打个哆嗦,手里的那杆土铳也差点掉落在地。他极端地想:要是这家伙在山坳上没有走火,说不定在这里就走火了。 远处又隐隐约约滚过一阵闷雷,天上下起了密匝匝的雨点,他在屋后一株古枫树下藏身片刻,雨就停了。他踏着湿漉漉的路面,径直走进自家后院。心想:只要不下雨,晚上还是可以出猎。今天空手而归,马虎威真是心有不甘哦。 他家后院是敞开着的,连着正屋的后门却是关着。马虎威走过去一边敲门,一边叫老伴。连叫数声没有人回应,他正准备绕到房屋的前面去,就听到脚步声,许是老伴过来了。 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老伴探出头看着他,脸上堆着一层阴云似的不说话。 马虎威尚未缓过神来,就看见老伴身后跟着两个衙门的捕快,他预感犯事了,果然其中一个方脸捕快迎上他叫道,马老头,我们恭候你多时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受到株连 马虎威知道发案了,他从后屋门走进去。另一个圆脸捕快立马上前缴了他携带的土铳,问道,里面上了炸药没有? 走火了,回家来正准备筑一杆上扦子的炸药再出猎。 你的出猎生涯算是走到尽头了。 此话怎讲? 有嫌犯口供你儿子马黄毛出400吊钱买王嘉木的人头,王嘉木被杀后,凶手还把他的脑袋割下来送到你家里来,领到下欠的200吊钱,是不是? 儿子的事我不清楚。 儿子到哪里去了? 你问她吧! 圆脸捕快见马虎威推诿地指着老伴赵氏,便脸露愠色地说,我们来你家多时,老婆子一问三不知,叫我们问老头子。现在你正好回来了,我们问你,你也是这般态度,那好,你俩老都摊上事儿了。 儿子上哪里去了,我不太清楚。马虎威偏过脸犟着说。 现在暂不问儿子的事,那颗被凶手割下来送到你家里的死人头放在哪里你该清楚吧?方脸捕快一边拍着腰间的佩剑一边盯着他问。 马虎威顿时软下来了,依然遮遮掩掩地说,那颗死人头的事我清楚,但是我不清楚儿子出钱买人头的事。那天清早,大门前的狗叫声不断,老伴去看,发现门口有一只布袋,打开看,里面有一颗血淋淋的死人头,我担心有人坑害我马虎威家,怕惹出麻烦,就叫儿子和我一起把这颗死人头悄悄地拎到屋后山上挖坑埋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果真一概不知?方脸捕快目光犀利地逼视着他问。 要是知道,我就会阻止儿子干这种坏事。马虎威好像在实话实说。 其他的事,老婆子知道吗?圆脸捕快走到赵氏面前问。 我更加不知道。 那么你们知道你儿子带一个有夫之妇到家里来了吧! 见圆脸捕快所言十分尖锐,赵氏不知怎么回答,也没法回避。像下棋一样被“将”住了,又不知如何解围。她便直说所知道的,上次,黄毛带黄蕙芸来,我知道她有男人,就不高兴,还说了黄毛,他却不听,反而说服我。 他怎样说服你?两个捕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问。 他说他一身黄毛,多次谈对象,没有哪个姑娘看得上他,现在有一个女人看上他,虽然是有夫之妇,也很不容易,如果不把握机会,就连这个有夫之妇都搞不到手。 为了把有夫之妇搞到手就杀死人家的男人?方脸捕快愤愤地质问。 赵氏答不上话,只好低头。 也许你俩老清楚,不清楚我也告诉你,那个装在布袋里的死人头就是黄蕙芸丈夫的脑袋。圆脸捕快希望从这对老人的口中套出更多有关案情的真实细节。你们要老实交待,即使因案受到株连,官府也会从轻惩治,你们要是继续隐瞒、企图逃避罪责,对不起,你们一家黑发人白发人一并关进大牢,该处决的处决,该服刑的服刑。 杀死黄蕙芸的男人王嘉木,好像是黄蕙芸自己的主意,她催促我儿子把她男人干掉,要是我儿子不肯,她就不与我儿子相好,我儿子迫于无奈,才做了这种荒唐事。这名义上是我儿子出钱请人行凶杀人,还不如说是黄蕙芸使坏谋害亲夫。赵氏想替儿子开脱一点罪责,就如是讲。 对这个事你还挺清楚的,怎么不早点阻止?方脸捕快深度盘问。 我开始不清楚,有几次,黄毛和蕙芸在厢房里说话,我偷听了才清楚的。 一阵凉风吹进屋,赵氏轻咳一声,接道,我见过蕙芸的男人,是个挺好的男人,我不明白,蕙芸为什么不喜欢他。后来从蕙芸的话中搞清楚了,她之所以不喜欢她男人,是因为她男人性功能不行,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育。听黄毛说,要是把蕙芸娶过来,她还可跟我们马家生伢,我觉得可以图个后,就对他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事我都不清楚,你清楚却不跟我说,这下好了,媳妇没有娶进门,祸事就进了门。马虎威向赵氏投去埋怨的目光,责斥她。 此时,马家庄众多村民都围在大门外探头探脑地朝里看,他们知道案情后,大都指诟马黄毛带来的那个女人心肠歹毒,不应当指使马黄毛出钱买活凶手杀害亲夫,她的亲夫就是前些时来这里扯皮的男子,有的村民还参与了马黄毛临时召集的房族组织,联手攻击那男子,直到他落荒而逃,现在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悔。 当下,两个捕快让马虎威带路到后山找到草草掩埋那具死人头的坟堆,说坟堆还不准确,应该是土堆。 扒开后里面依然是一只装着死人头的布袋。马虎威在被押解下,拖出布袋打开口子,两个捕快看那死人头已变了形,而且生了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便让他把布袋口子扎紧。 马虎威心想:看了马上就该掩埋,要把布袋口子扎紧干嘛?方脸捕快见他动作有些迟疑,命令道,你拎着这袋死人头跟我们走一趟。 到哪里去? 把它拎到几十公里外的高家庄后山上去掩埋。 也这里掩埋不是一样吗? 圆脸捕快说,你少哆嗦,跟我们走就是了。 马虎威最后才清楚,高家庄后山有一冢坟,挖开坟有一具无头尸,把自马家庄后山挖出拎来的无人头放在一起,正好成了一具全尸。 两个捕快绕着坟坑走一圈,然后作垂首默哀状,并说,王嘉木,你安息吧!杀害你的凶手和幕后指使谋害你的嫌犯都将受到严惩…… 吴聪聪被缉拿归案后,江南知县根据其口供透露的案情,了解到被高有能杀害掩埋在马家庄屋后山上的那具无头尸就是长江南岸经营大棚蔬菜的私营老板王嘉木的尸体,并火速派出捕快奔赴马家庄查实王嘉木那颗被割下的人头去向。 与此同时,领头的捕快赵卓绝率一支人马赶到长江南岸大棚蔬菜基地王嘉木的那栋房屋门前。 当时飓风陡起,江浪翻腾,天色骤变,雾走云飞,电闪雷鸣,暴雨滂沱。翻身下马的赵卓绝一行捕快来到避雨的屋檐下,望着王嘉木家虚掩的大门正欲朝里喊话或探看屋里是否有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遭到雷殛 蓦然,自天而降的一团火花滚进大门,他们尚未愣过神来,就听到一声震聋发愦的炸雷巨响,一名捕快腰间的剑鞘都被震落在地。同样受惊的赵卓绝努力作一次深呼吸,然后镇静地瞪他一眼。 那名捕快知道领头的王卓绝不满,便立马弯腰拾起剑鞘用腰间的扣套别牢,并且脸露愧色,不敢正视赵卓绝。赵卓绝偏偏命令他说,何捕快,进屋去看看。 是!何捕快心里稍有犹豫,但是回答挺爽,他从腰间拔出利剑,朝着风雨渐小的天空挥动一下,像是壮胆。 何捕快,我不是让你表演,叫你进屋去看看。赵卓绝当着众捕快朝他吼叫。 是!何捕快不再怠慢,用剑柄把大门前只关了一半的大门推开,然后走进空无一人的堂屋,再朝内屋走,转个弯,站在门口机敏地朝里察看的赵卓绝等捕快就看不见他了。 片刻,何捕快从屋内跑出来,神色慌张地说,不好了,里面有一男一女相抱在一起都……都死去了。 见何捕快拿着那口利剑的手在颤动,那口利剑都要掉下来似的,赵卓绝呵斥他胆小鬼,活人还怕死人吗?你还是衙门内的捕快。跟我来! 赵卓绝没有问那对男女是怎么死的,就领着一行捕快径直走进堂屋,走到里边一间房屋,一个恐怖的情景出现在面前,那对相拥而抱的男女已然被雷火烧成黑炭一般,却还没有松开。那女的背部是裸着的,上面有一行曲曲弯弯的字,像天书,在场的捕快谁也不认识,恐怕民间凡俗之辈也很难认识。 这对男女显然是遭到雷殛,他们一定犯下了天理不容的过失。赵卓绝看着,对一行捕快说。 突然,这对坐在竹床上的两具黑炭样的男女的尸身訇然倒下,跌分开来,男的身上的衣饰已烧成灰烬,只是下身的裤衩尚未烧坏,还好好的,其它部位都裸露在外,裸露在外的看得出是长了一层黄毛的皮肤,黄毛有的烧焦了,有的还是原色。 最恐怖的是死者的脸,他被烧焦的嘴唇外翻,露出一口暴牙,那死相像一头被大火烘烤过的野兽。 那具女尸也被雷火烧灼得挺惨,脸形扭曲,双目眍陷,鼻梁被烧缺一块,看上去像揭去画皮的女怪。奇怪的是她胸部乳沟处的内衣和下身遮羞处的裤衩尚未烧坏,并且保留完好。 此刻,雨脚收了,抬头窗外可以看见积雨云渐渐隐去,呈现出一块块湛蓝的天空。 面对这两具死于雷殛的男女尸首,赵卓绝和他带领的捕快经过反复察看,都不能确认其真实身份,因为他们本来就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两位死者。 一个被请来在大棚蔬菜基地打工的雇工,见王嘉木家里来了一些捕快,便从大棚那边走过来看,到了房内这般恐怖景况让他不禁惊悚。 赵卓绝问他是否认识两位死者,他为了避免呼入那难闻的焦煳而腥臭的气味,就捂着鼻子说,那身上长了黄毛的男尸他不知是谁,女尸是王嘉木的妻子黄蕙芸。 你还了解其他情况吗? 最近没有看见王嘉木,只看见那个黄毛人总和王嘉木的妻子缠在一起。 赵卓绝一听就明白了,也就断定黄毛人就是马家庄的马黄毛,根据在县衙公堂对吴聪聪提审的案情,他清楚一些细节,黄蕙芸嫌弃丈夫王嘉木,想和马黄毛做长久夫妻,便催促马黄毛干掉王嘉木,马黄毛只好花钱买杀手动真格。他们原本是来抓捕马黄毛和黄蕙芸俩嫌犯的,未料,这对败坏人伦的冤家极端自私的作派天理不容而遭雷殛。 这时,那雇工再瞅一眼黄蕙芸那焦黑的尸体嘀咕道,怎么办?现在大棚蔬菜基地的女主人死了,她的男人王嘉木又找不到,见不着面,我给他们家做这么久的事,找谁要工钱呀? 有一个捕快责道,你这人也那个了,人家女主人尸骨未寒,你就说这话,只考虑个人的利益。 何捕快也对那雇工不满,作弄他说,你不会亏呢,还有赚头。现在女主人死了,你可以到他家里取一样或多样值钱的东西到当铺当钱,抵你的工钱。 何捕快,你住口。赵卓绝边说边朝他瞪眼,又对颇为尴尬的那雇工说,你不要听他的。 那雇工感觉站在这儿挺局促,正欲离开,才走到门口时,赵卓绝跟过去心情沉重地告诉他真实情况,说这一家男主人也被害了。你担心自己的工钱没有着落,可以理解,还是能够解决的。 那怎么解决? 我交待你办两件事,办好了,付你工钱的事好说。 那雇工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赵卓绝,问他交待办两件什么事。赵卓绝说,第一件事,你速去江南虎山白云观找林道长,说这里有人被雷劈死,江南县衙巡捕赵捕头拜请他来这里一趟。 那么第二件事呢? 你把第一件事办成后,我再交待第二件事。 那雇工看一眼赵卓绝说一声我相信你,就出门执行任务去了。 此时,马黄毛和黄蕙芸的灵魂已分别被两个勾使用铁链套住押解阴曹地府,经过阴山上黄泉路时,马黄毛流着泪说,能不能让我回家看一看我那几十岁的父母亲再走? 走在后面的黄蕙芸也说,生前听人讲,人死后,勾使不会立即把亡人的灵魂带走,一般让亡人的灵魂在尸体安葬后,也就是至少过了三天后才带走。现在我和黄毛成了亡人,咋这么快就把我们的亡灵勾走? 押解黄蕙芸的勾使一阵冷笑,说你们俩是被天雷打死的,算是天怒人怨的大恶之人,一死就要下地狱。如果在生没做坏事,而且积德行善,成为大善之人,一死就上天堂。不好不坏的人,也就是善恶各半或者善略大于恶的人死后,正像你所说的,可在尸体安葬后,再由勾使领至阴曹地府,到各殿受审,没有大的过错,在七七四十天九之内就可以投胎转世变人。 押解马黄毛的勾使还强调说,你们是大恶之人,到地狱受苦刑期满,再投生就可能失去人身,成为畜生身。可悲! 马黄毛一听,心里惧怕,不禁捂着脸啜泣起来。押解他的勾使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黄蕙芸心中有愧,一声不吭。走了一段路,进入一条黑漆漆的隧道,也许就是黄泉路吧!她觉得铁链锁住自己的双脚行走起来越来越吃力,遂停住脚步,请求押解她的勾使将铁链打开取下,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还会跑到哪里去? 你已经不是妇道人家了,你是一个罪孽深重的阴魂,就活该受这种折磨。押解她的勾使说,你要我取下锁住你的铁链,告诉你,没门!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灵体受刑 黄蕙芸一脸沮丧,只好继续艰难地行走。她和马黄毛一起被押解着又步行了一阵子才走出幽深的隧道,外面阴沉沉的,好像来到一座四周是茫茫海水的岛屿之上,一座大殿矗立在眼前。 殿堂前的门楣上镌有“秦广王殿”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到了殿门前,两个勾使分别将锁住两个亡灵的铁链解开,交由等候在此的两名殿役看住,之后拱手离开。 很快马黄毛和黄蕙芸被推进去,跪在殿前。殿堂之上端坐着一袭古代官服的大汉秦广王,他面相威严,目光森森如电,正凝视着两个亡灵问道:你们知罪吗? 马黄毛和黄蕙芸彼此相望一眼,都没有回答。秦广王令一名殿役宣布他们的罪状:马黄毛和黄蕙芸生前勾搭成奸,为达到做长久夫妻的目的,黄蕙芸频频催促马黄毛干掉亲夫王嘉木,后来马黄毛花钱指使人买通杀手将王嘉木残忍杀害。害人者最终必害己,结果天怒人怨,马黄毛和黄蕙芸一并丧身雷殛。 秦广王突然站起来质问两个亡灵,你们生前是否犯此败坏人伦之罪? 罪魂马黄毛该死,望大王恕罪。马黄毛算是认罪了。 黄蕙芸只是点头,不吭声,也算认罪了。 秦广王冲着马黄毛讲,你过去世由畜生身转为人身,可你不知惜福,尽干坏事,恐怕下世人身难保。 大王,要是还给我做人的机会,我一定不再干坏事,好好做人。 你还有没有做人的机会,不是本殿管的事。 秦广王又冲着头发蓬乱的黄蕙芸讲,你是女流之辈,应该自尊。可是你一副蛇蝎心肠,与人通奸,谋害亲夫,不忠不义,极端地败坏人伦。你的阳寿应为75岁,现今丧命才35岁,整整折寿40年,可悲可叹。 黄蕙芸朝马黄毛瞪了一眼,分明是有点埋怨马黄毛,要不是他,自己能落到这个地步吗? 见二亡灵没有辩词,秦广王令殿役送他们上孽镜台。 上了孽镜台,马黄毛看到自己与黄蕙芸通奸过程中的种种丑恶行径无不愧悔交加。 他还看到父母亲被县衙捕快当作知情不报,为参与谋杀案的亲生儿子提供窝藏的嫌犯抓捕在牢狱,而更加内疚,他禁不住大哭起来。殿役见此,喝令马黄毛走下孽镜台。 接着黄蕙芸上去了,她似乎要比马黄毛坚强些,抬头看那孽镜,多年前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当时她对养母发过毒誓,如果我与你儿子王嘉木结婚了,日后若对丈夫不忠,甚至产生婚变,就算我不孝。 养母说,光说一句不孝还不行。 黄蕙芸说,如果我辜负了王嘉木,不光是不孝,也就是对你们一家人忘恩负义,如果我是忘恩负义的人愿意遭到雷殛。 养母慈祥地看着她,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未料发了这个毒誓,违背了自己的承诺,果然遭到雷殛。她愧悔地低下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赵捕头,虎山白云观林道长来了,你看。 黄蕙芸抬头,只见孽镜中出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和县衙赵公仆赵卓绝行过道家礼后,不由吩咐,就走到黄蕙芸已然烧得焦煳的尸体前,翻过其仰躺着的尸体,背上那一行弯弯曲曲像天书的字儿,就显露出来。赵卓绝指着它说,我们没有人能够认出这一行字。 我知道,这是雷公写的。林道长嗡嗡地念了一阵雷公电母惩恶扬善的雷神经之后,对围过来看的所有捕快说,我告诉你们这一行字的意思是,这个女人生前向她的养母发过毒誓,说如果她对丈夫不忠,违背诺言便遭雷殛。女人果然食言,天雷便按她的意思将她劈死,这也是以恶人之道,还治恶人之身吧! 大家谛听,大都信服,无不咋舌。像完成了使命一样,林道长一挥拂尘,扬长而去。 这时,黄蕙芸熟悉的那雇工对赵公仆说,长官,你交待的第一件事我办好了,那么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嘛,很简单,你在附近随便哪个村子里叫一位乡绅来,办理两位雷殛死者的葬礼,然后把王嘉木家的财产充公,当然你在王嘉木家做事的工钱和围绕丧事跑路的工钱都一并给你。 多少钱? 一共给你300吊钱行不行? 那雇工非常满意地点头。 赵卓绝说,你快去请乡绅来,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黄蕙芸看到孽镜中的赵卓绝与那雇工对话的情景,不禁凄然,料想自己如果有一儿半女,也不至于人死了,所有财产充公。 一会儿,殿役喝令黄蕙芸从孽镜台上下来,已不见马黄毛了。 她又被押解到地府中由楚江王主政的第二殿,此殿司汪洋大海底部沃礁石下纵横八千里的活大地狱,内设十六个小地狱。 由于黄蕙芸犯有通奸罪、协迫奸夫谋害亲夫罪,这两宗罪很明显,进入该殿楚江王接受提审时,黄蕙芸亦无辩词,其灵体被直接沉入活大地狱。 先按通奸罪惩处,将她押解到扒脸割阴小地狱受刑300年;然后按协迫奸夫谋害亲夫罪惩处,将她押解到挖心剜肺小地狱受刑200年。在这两处小地狱共受500年酷刑,真是水深火热,痛苦万分,度日如年。 刚进入扒脸割阴小地狱时,面目狰狞的行刑狱卒手执寒光闪闪的刀子抓住黄蕙芸说,你在生时凭一张漂亮的脸蛋卖弄风骚,所以要扒掉它;还有,你不守妇道,与外人私通,寡廉鲜耻,所以下面的那个东西也要割除。 受刑之际,血流如注,黄蕙芸哀号不已,直到昏死过去。在阴间灵体受刑不比肉体受刑,肉体受刑死去了就不能复活,而灵体受刑死去了,不仅能够复活,而且被损毁的部位还会恢复原貌。 当下,黄蕙芸醒过来,再次受刑经过被刀子重复宰割的痛苦,她方知后悔,却悔之已晚,直到300年刑期满后,又到挖心剜肺小地狱受刑,青面獠牙的狱卒抓住黄蕙芸恶声恶气地问,你知道为什么要到这个地狱来受刑吗? 我回答你,能够免宰我一刀吗? 嗨!这个死鬼,死到临头还想占便宜。 狱卒拿着一把刃头带钩的尖刀,朝上一扬,奋力刺进黄蕙芸的胸口,从里面钩出一颗心来,颜色是黑的。他叫道,你之所以打入本地狱受刑,是因为你在生时心肠歹毒,你看你的心都黑了。黄蕙芸疼得声嘶力竭的嚎叫,哪里还能看一眼自己已经发黑的心呢? 黄蕙芸在此狱受苦刑100年后,就像阳间牢狱中犯人放风一样,地狱中的囚徒也允许出来走一走。 从楚江王殿堂前经过时,黄蕙芸忽然听到有人喊她黄嫂,循声望去,只见吴聪聪被牛头马面押解着缓缓走进楚江王殿,她幸灾乐祸地想:你吴聪聪也有今日,我罪该万死,你也死有余辜!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方神镜 楚江王殿内庄严、肃静,阴兵神将分列两行,神目如电地逼视着进来受审的罪魂。当下,进了殿堂的吴聪聪扑腾跪下,略抬头朝高坐殿堂之上气宇轩昂的楚江王说,罪魂吴聪聪到此,恳请大王依法审理,公正判决。 楚江王暂未理睬,示意旁边一个殿役宣布其罪状: 吴聪聪生前品德恶劣,心性残忍,得到马黄毛送的数百吊钱后,便充当杀人中介,取一半钱出来买通凶手杀死与他有些过节的江南大棚蔬菜基地老板王嘉木。所谓过节,并非王嘉木亏欠于他,而是他以其父非礼偷窥王嘉木之妻与人通奸崴了脚为由敲诈王嘉木未遂,所以积怨成仇。如此罪恶,尽管生前受到阳法惩治,死后也难过阴律审判一关。 楚江王听后,愤然指责吴聪聪聪明反被聪明误,在生时聪明才智不用在正途,极端自私自利。说他做过民间讼师,应该懂得伦理,知晓法度,怎么懂理却不讲理,知法还要犯法?这种人罪加一等,速速打入剪刀地狱,受苦刑400年。 大王,我冤哦!就算我充当杀人中介,但我没有直接杀人,没有死罪,在阳间最多判无期徒刑。可是我坐牢期间,被牢头狱霸打成重伤,直至病死狱中,受这份罪,难道不能冲减我一点过恶?我死后还要下剪刀地狱,太不公平啦。跪着的吴聪聪大声叫嚷。 顿时,殿堂两边的阴兵神将异口同声地发出“威武”的拖长调,吴聪聪受到震慑,嘴里不再说话,心里依然不平。 那殿役说,公平得很,罪魂吴聪聪你有所不知,正因为你在阳间,被牢头狱霸打伤致死,这些都抵了一些罪过,要是你在阳间逃避了法律制裁,也就免了病死狱中一劫,那么你正常死亡后,同样要打入剪刀地狱,不同的是你要下地狱领受苦刑800年。何谓剪刀地狱,就是在生时教唆人无视法律伦理而犯有重罪,包括杀人罪,死后一律打入剪刀地狱,用剪刀剪除十指,痛苦非常。 大王,我生前做过坏事,你们都知道,我还做过好事呢?你们知道不知道? 做过什么好事?你讲吧! 吴聪聪当着楚江王和满堂阴差神将讲开了,他说在生时他帮助弱者写过起诉书,文笔不错,又会抓理,竟然把一起已经作出审判的官司推翻了,受到老百姓的称赞。 吴聪聪所说的这件事,楚江王和列位神将早已知道,他们边听边摇头。 见他讲完这件事,嘴里还支吾着,还想表功又无功可表似的,楚江王忽然字正腔圆地讲: 你说的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黑子请你写起诉书打官司的事,这算做好事吗?你要过人家的钱,属于一笔正常交易,根本与做好事扯不上边。 再说老百姓并不是称赞你做好事,而是将你在诉状中引用一个比较贴切的比喻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开心,你还一直美着,以为自己在积功德、做好事。 你接触的诨号叫黑子的高有能,案发后,当年就处斩了,由于他生前除了被你买通之后残忍地杀害王嘉木,还欠了一条人命,死后冤魂怨鬼找他讨债的多着呢,他现在已打入阿鼻地狱,数万年都难以超生,即使受刑期满,再次投生,恐怕胎生卵生都没份儿了,只配湿生、化生。湿生、化生是何物也,皆为虫蚋臭蛆之类,可悲可叹! 吴聪聪对楚江王说教样的陈词,内心里不太感兴趣,他只关心自己,故而抬头朝楚江王拱手道,大王,我这生花妙笔如阴曹地府派得上用场,我愿意为宝殿歌功颂德,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减免我在阳世所犯罪过。 楚江王一阵哈哈大笑之后,现出严肃的神情,指着吴聪聪说,你一个杀无赦的短命冤魂,还想拍马屁,告诉你,这里不是尔虞我诈的阳间俗世,你打消那个念头吧!你说你有生花妙笔,卖弄什么?我这殿堂中的阴差神将哪一个不是文韬武略?有的还谙熟多国语言,你算个什么?也不在孽镜台上多照一照自己,真是不知羞。快将这罪魂打入剪刀地狱! 大王,慢一点。吴聪聪又不停地叩头。 你还要胡诌什么? 大王,你这宝殿中列位阴差神将个个满腹经纶文气鼎沸,都可以当我的老师。我只请求一事,我下剪刀地狱受刑之际,如有空闲,还有些个人爱好,爱写诗、好作文,可是到时候我的十指被剪,诗不能写,文不能作,大王能否网开一面,垂恩罪魂,派一位老师到我受刑的剪刀地狱给我读一读《古文观止》或唐诗宋词什么的,让我学习学习。 列位阴差神将听其言,大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只有大殿左侧站着的一个豹头环眼的神将不苟言笑,他一手叉腰,一手轻轻抚着襟前垂挂的一方掌宽神镜,时而瞟看大堂之上神情镇定的楚江王。 顿时,楚江王缓和了态度,语重心长地朝依然跪在殿前的吴聪聪说,罪魂吴聪聪万万不可执著于一味地学文什么的,要学会修心,把心里错误的观念修正,无论做人做事都要堂堂正正,要成人之美、与人为善,切不可怀有损人利己之心,否则,人神共怒,受业力牵引必然堕落无疑。 大王,修心过于抽象,执著于学文没有什么不好,能够写一手漂亮的文章可以潇洒走天下,大有作为。 楚江王不悦地讲,当年罗贯中、施耐庵、曹雪芹各写一部千古名著,成为绝代盖世文豪,才华横溢,文气干云,他们该有作为吧?可是到头来,他们也懂得放下,不再执著,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 接着楚江王令豹头环眼的神将取下那方掌宽神镜让吴聪聪观看,那镜中竟然呈现出天庭仙界反映未来21世纪东土大国牵涉明清时代的罗贯中、施耐庵、曹雪芹所写名著的一宗颇为荒唐的文案—— 包青天一日奏明玉帝,言及三桩千古文案十分棘手,套用诸律法皆不妥。玉帝问其因,也自狐疑。遂传旨太白金星,唤当事人罗贯中、施耐庵和曹雪芹等三位文臣至殿前。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千古文案 玉帝:三位贤臣可知下界发生何事? 三位:禀告吾皇,吾侪自脱离红尘,即忘了世间诸事。 玉帝不悦:大胆。三位各自撰写的一部“名著”也忘了吗? 罗贯中:回禀吾皇,微臣撰写《三国演义》,为搜集史料,考察九州人文地貌,数十载布衣蔽身,粗食充饥,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继而面壁磨墨固守凄清,方完成百二回目,真乃字字凝血,句句茹泪,虽死未忘哦! 玉帝:下界"臣民"诉你罪该万死。 罗贯中:愿恭听诉辞。 众臣愕然。 包青天宣状: 周瑜的29代孙周强状告罗贯中违背史实,杜撰《三国演义》,竟张冠李戴,把其先祖周瑜的战绩强记在诸葛亮身上,不知得了诸葛氏房族多少好处。 更令人气愤的是,还将宽宏大量、豪爽智勇的周瑜写成一个胸心狭窄,嫉才妒能之人。 经有关史学家核定,该著共有500多处失实,严重侵犯了周瑜的名誉权,影响特别恶劣。 周强逮不住罗贯中,遂将罗贯中的第17代孙罗驰宇作替罪羊推上江东法庭被告席。 这起“历史遗留”的名誉纠纷案已作终审裁决: 姑念罗驰宇不是该著直接撰稿人,又相隔十几代,情由可原,免予追究其它法律责任,但必须附带赔偿周氏名誉损失费及其周氏房族相关的精神损失费,共计50万元。 罗驰宇家境困窘,上诉不成,其妻吴氏思想不通,气怒之下自缢身亡,现赴阴曹找包某评理,言说先祖罗某不仁,当初杀猪宰羊,修脚补锅那一行不好干,偏偏留下胡编乱造的白纸黑字,让人抓了把柄,弄得子孙不安…… 还有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虚构李逵的娘亲被虎咬食,李逵的后人李威在“洗谱”(整理派系家史)查验时怒发冲冠,扬言决无此事,李氏老祖宗常行善事,只能善终,岂可死于非命?这笔账可直接找“黑道”上的“三十六天罡”摆平。 还有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把贾府里发生的绯闻炒得沸沸扬扬,王熙凤的后代王玲玉“觉醒”后起诉不成,便多次对曹氏的后代用电话骚扰威胁:如若不来找我当面协商,别怪三两日有人来把你们曹氏家族搞得鸡犬不宁…… 罗、施、曹皆面如土色,欲申辨。 太白金星恭请玉皇准奏: 依臣之见,凡尘之事不必理会。理由有三: 其一,这三部名著是以文学体裁写就,可以虚构。鲁迅先生云:脸在北京、衣在上海,嘴在浙江,(小说里的人物)是拼凑起来的角色。从某一种程度来说,没有想象和虚构就没有艺术,当然也就没有文学,三位文臣向来对文学有贡献,岂可追加罪责问询官司? 其二,虽然素材来源于生活,也不免生活的真实,但著作中弘扬的是正气,针砭的是邪恶。著作者出发点不错。 其三,凡俗之人有的为利益驱使,以我为中心,不惜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什么精神损失费、青春损失费等等,可以把子虚乌有的损失说成无穷大的损失。像周瑜、李逵和王熙凤都是在生活基础上塑造的人物,竟然有人冒充他们的后代,甚至采用“合法”或非法的手段向三位文臣的后裔问罪,真是滑历史之大滑稽。三位文臣之事,望吾皇明察,包大人明断! 玉帝:爱卿言之有理。不向三位贤臣追加罪责。 三位拜揖:天帝圣明,皇恩浩荡。 玉帝:只是你们的后裔无辜受屈,纠纷未了,惊动天庭,此事如何平息? 包青天:吾皇不必多虑,此事平息何难?只须着几员清正廉明的判官下去扶正压邪就成。 太白金星:陛下,微臣还有一事奏上。 玉帝:讲── 太白金星:东天、西天、南天、北天四颗文曲星应于上月下凡,可至今未动,看来微臣指挥不灵了。 玉帝:何故于此? 太白金星: 而今下界文人大都穷困潦倒,纯文学曲高和寡,总是无处刊发或难以刊发,纵然刊发了也没几人愿看。从事通俗、纪实文学的,大都提心吊胆,放开手脚写真话,或写耐读的法制案例等等,哪怕九十九处务实,一句不慎就会引起官司,甚至倒赔巨万,弄得不好还会蹲监。 哪怕处处属实,无懈可击,若触及嫌疑人犯,出了号子,你便成了那“忘命之徒”攻击的对象,轻则折损钱财,重则伤身丢命。 君不见作家文放被“神医”胡某之流绑架……诸如此类一些文人余悸难消,颇感无奈。文曲星们悉知此事皆不寒而栗,故迟迟不肯下凡。 玉帝觑着罗、施、曹三位文臣:朕赦免了你们的罪责,再让你们降生人间博采学识,理顺文风,推进标新立异之文化事业,可愿去完成使命? 曹雪芹:吾皇信任,微臣甚幸。只是有些想法,微臣曾在下界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满腹经纶,却落得一个颠沛流离神色孤伤凄苦不堪的命运。现今亦无回天之力,微臣恕难从命。 施、罗异口同声:吾侪与曹兄一般理论,乞望天帝恩准。天庭中文曲星者众,何不挑些色泽明艳威仪有加的星宿下凡? 玉帝不悦,包青天面斥三位文臣不该贪图天庭安逸而怠于进取。 玉帝转而发怒:尔等竟敢抗旨不尊?听候发落。 三位文臣遂被打入天牢。 至此,豹头环眼的神将收了掌宽神镜,吴聪聪兀自摇头发感慨,三位文臣真是太冤了。 一点也不冤,让他们受点教育也好。他们在阳世为人时,为文辛苦为文忙,只为千古名流芳。 楚江王言毕,一挥手,两位殿军会意地押着罪魂吴聪聪走出殿堂,直奔大海底下的剪刀地狱。吴聪聪的脚步迈出殿堂之际,蓦然回眸,他听到豹头环眼的神将说,三位文臣次日就从天牢中释放出来,原因是东天、西天、南天、北天的文曲星宿知道三位文臣做了替罪羊,便一并向玉帝请罪,领旨下凡。 吴聪聪像受到启发,问押解他的殿役,我下剪刀地狱,几时能够释放出来? 你又不是替罪羊?你罪有应得,还没有下地狱受刑就想出来,做梦去吧! 见身边的殿役如此冷漠地吼叫,吴聪聪心情怆然,每迈出一步,都感觉沉重。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冰山寒神 自孽镜台下来后,马黄毛被直接押往冰山地狱。到了该地狱亦如地球上的北冰洋边缘的冰山,奇寒无比。 生前与人通奸者死后押至此地狱令其脱光衣脱踏上冰山受刑,根据其罪孽轻重多寡,判决受刑期限。 对于合谋害人性命者,受刑期限偏长,有的达数万年之久,刑期满后,再由亡灵的业力确定,大都投生畜生道,多为雀鸽猫狗之身;也有投生变人的,却是投生在父母或一方有恶行的家里。 当下,马黄毛被两个阴差押解着走近冰山地狱,就有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吹刮而来,马黄毛的身子不禁哆嗦起来,押解他的一个阴差责道,还没有进入冰山地狱,你就怕冷了? 马黄毛一看两个阴差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而自己还是临死前和黄蕙芸在一起缠绵时穿的那套较为单薄的夏装。 记得雷殛之际,还被雷火烧得千疮百孔,能够瞧见身上烧焦的肌肤。当然现在看不见了,那是在秦广王殿接受审判时,秦广王授意衣禄神朝他和黄蕙芸各吹一口“付本还原”气,不但他们衣服上的破洞像被缝纫一样不见了,而且他们身上烧焦的疤痕也已消失。 这样一方面表示秦广王有好生之德,再一方面在那神圣庄严的大殿之内也解决了有碍观瞻的问题。 临近冰山地狱,风雪弥漫。一会儿,马黄毛被飘落的大朵大朵雪花染得一身白,刺骨的冷让他的上下牙像打架一样不由自主地敲出咂咂的响声。 他感到奇怪,两个阴差和他一样走在雪地上,雪花在他们头顶上飘着,没有落下来就融化了,所以他们身上看不到一粒雪粉。 马黄毛略微靠近,还感受到从他们身上的一股像电热炉一样辐射出的热能,便希望他们一直跟着他,以便占一点取暖的便宜。 可是他被推进冰山地狱大门之际,两个阴差很快就闪了,也就是说不见踪影了,他本能地退出地狱大门,未料才动腿脚,就被一股冰冷的力量再次推进地狱大门,并且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吼叫:罪魂马黄毛,你想逃避服刑,逃避得了吗?我是冰山寒神,现在命令你脱光衣服,在陡峭的冰峰和凹凸的冰谷间来回走动。 寒神爷爷,我确实受不了。马黄毛扑腾跪在地上说着,正要向那说话的人跪拜,却四下里瞧不见人。 受不了?你在生时与妇人通奸,坏心肠花钱买通杀手杀害那妇人的丈夫,人家受得了吗?那个说话的声音非常冷峻。 马黄毛犹豫着,还是不脱衣服。 那个声音又叫起来了,我数一二三,你还不动手脱光衣服,我就施法把你冻成一根冰柱永远立在这里,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告诉你,在冰山地狱服刑一旦刑期满后,还可以超生,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你是想成为冰柱永远立在这里不走,还是乖乖地把衣服脱光,暂时性接受冰山苦刑无怨无悔地消业,留给自己一丝超生的希望呢?你选择吧!一、二…… 不见形影的冰山寒神还未念到“三”,马黄毛便开始脱衣服,直到赤条条地站在雪地上。 他后悔莫及,当初在生时,脱光衣服与黄蕙芸恣意胡为不过一瞬间的快乐,现在脱光衣服在寒风呼啸的雪地上挨冻受苦却绵长无期,真是太不划算了。 他甚至想:要是让他再回阳做人,就一定多行善事,即使不行善事,也决不会再行恶事而在死后乃至在生时就召感惨重的报应。 他叹息着朝白皑皑的雪原上高耸入云的冰峰和深不见底的冰谷望一望骇然不已,因为面前广阔无垠却又错综复杂的非常寒冷的空间就是他服刑的刑场。 走,你朝冰山上走,走完了冰山走冰谷……空旷而阴沉的天空中又响起冰山寒神催促他的声音。 身体赤条条的马黄毛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走,那侵肌彻骨的寒冷让他感到阵阵酸痛。 他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就连稍微走慢一点,接触冰雪的双脚就有被冰住而走不动的危险,而裸着的双脚已经麻木,他整个儿成了一个雪人。 走着、走着,他这个有情的罪魂已然和无情的冰雪融为一体了,那无穷无尽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冰雪无言。 许多年后,马黄毛在冰山地狱受刑期满,又到其它地狱受刑应劫,才被鬼卒押至转轮王殿领取投生帖转世变人。 他出生在一个盗窃犯家里,从婴儿开始乃至长到14岁,就没有见过一直在监狱里服刑的父亲叶明知。 母亲田香子在他满月后,把他这个婴孩丢给他的爷爷奶奶,自个儿跟别的男人跑了,一直没有回家。 他出生几天后,田香子见他父亲坐牢甚为感伤,望着头上巴着鳞片似的胎巴的他,带有情绪地叫一声叶无父,这就算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田香子喊这婴孩叶无父,婆婆一听觉得不对头,问她什么叶无父哦,听起来好别扭。 田香子说,孩子没有父亲,就叫叶无父算了。 孩子怎么没有父亲?他父亲叶明知做官去了。婆婆忌说儿子坐牢,就把坐牢说成做官。并接道,过两年不就回来了?这个名字不行要再取。 再取,你取吧!我想不出名字。田香子低头望着怀里吧咭吧咭嗍奶的婴孩,挺有情绪,不想理睬婆婆,好像丈夫坐牢去是婆婆造成的一样。 我取,不要你取的,我要取个吉利的名字。婆婆这么说,她当然不会取名字,便直接去找老伴叶文良商议给孙儿取名子。 叶文良毕竟读过私塾,肚里有点文墨,他把田香子给孙儿取的那个叶无父的名字在嘴里默念几声,琢磨着,有了,就叫叶武夫吧!他又念了几声,觉得那个“夫”字不妥,再思考一下,来了灵感,他望着老伴高兴地说,就叫叶武富。 这个名字好!常言道:穷文富武,预示着将来孙子长大了,既孔武有力,又有作为。婆婆肯定地说。又走出房门跑到媳妇屋里,看着抱在怀里已然睡着了的婴孩低声说,香子,你公公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叶武富,这个名字好听吧? 田香子不置可否,把婴孩放进摇窝里时,还发牢骚样地说,名字好也是叫,不好也是叫。 反正取名字要吉利。婆婆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自媳妇跟人跑后,婆婆知道她再不可能回这个家,只是苦了孙子,他没有奶水吃,婆婆和老伴叶文良几乎三两天到磨房里磨些米粉,每天按量倒进锅里煮成糊儿,略微放凉之后,一勺勺地喂养孙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保持距离 不觉几年过去,叶武富双脚落地可走路了,走着走着,就成了童子。7岁发蒙到小学读书,慢慢地能识些字儿。 他兴趣多,放学后不光爱在屋前场子上滚铁环、抓石子儿、拐房子,还有点喜欢看小人书。 一个叫尾子的同学是个富家子弟,家里有许多小人书,放学后,他们一起在畈里田塍上牵牛放草,一会儿牛就驯服了,只管在长满草丝的几条田塍上享用青色的香餐。 伢子们就不必要死死地牵着系在牛桊上的绳索,可以把它挽在牛角上或甩在牛背上,之后就在田畈里自由自在地玩耍,却没有什么好玩的,抓蜻蜓、捉蝴蝶之类都玩腻了。 这种时候只见尾子蹲在田塍上的一块麻石上津津有味地看小人书,叶武富也跟过去看,看到一本《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的连环画,觉得非常过瘾,就暗里起了贪心,巴望尾子把这本连环画借给他回去看。 他知道尾子肯定不愿意,也不开口,但是蓄了心,想巴结他,如何巴结得上,就是投其所好嘛!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尾子除了放牛,他妈妈还添加他一项任务,就是打一篮猪草。尾子拎着水竹篮在田畈中弯腰瞄瞄蹙蹙地打猪草,正好被叶武富撞见。 叶武富说,我跟你帮忙打猪草。说干就干,叶武富还挺能干,在水池的边沿、土坎上、草坪上给他摘了一大把一大把的野菜,塞进尾子的水竹篮里,一会儿就盖了底,慢慢地堆满了半篮。 尾子望着给他献殷勤的叶武富咧开嘴笑,却不说话,有些淡淡的忸怩,因为自己捏着一把小铁铲子,剜野菜什么的还不如空着手的叶武富弄的多,干得麻利。 很快,就扯了满篮猪草,可以说叶武富帮忙扯了一大半,尾子很是感激,说下次你扯猪草我也跟你帮忙。叶武富把他的肩膀一拍,莞尔一笑,说不需要你帮忙,你能不能把你的小人书给一本我看。 我多得很,你要看哪一本? 就看《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那本。 第二天上学,尾子果然就把那本连环画借给叶武富看。叶武富得到它,一个星期还不想还,并且再次起贪心,想把它昧了。 那天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到田畈放牛,带着这本连环画,朝正在放牛的尾子说,这本小人书蛮好看的,我还看一会儿,再还给你。 尾子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想:让他看了那么久的时间都过去了,再让他热乎一下午也无所谓。 可是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叶武富把小人书揣在身上还不想拿出来还给尾子,但总得有话向他作个交待。 于是,再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尾子在田塍那头放牛,便走过去装出很着急的样子说,尾子,不好意思,本来那本小人书应该还给你的,可是刚才放在那边田塍上的一块石头上忘记拿,再转去拿,就不见了,找也找不到。 尾子什么话也不说,望一望那空旷的田畈。暗里思忖:今天下午就只有我和你在这里放牛,没有任何伢子来过,连经常荷锄到田畈挖排水沟的那个叶伯伯都没有来过,真是巧怪,那本小人书到底掉到哪里去了呢? 尾子不爱争辩,要是争辩,他当然会说,你把我的小人书弄丢了,不说拿出与小人书价值相当的东西抵赔,总得赔偿点什么?不可能说就这么算了吧!但看叶武富那态度分明是什么都不想赔,就这样不了了之。尾子心里老大不高兴,以后也不再理睬他。 自作聪明的叶武富想昧了这本小人书,占便宜,当然也未讨到好,自此,尾子像和他结仇一样,见了他就不高兴。 叶武富每次放学回家,都要经过尾子家屋前那口当家塘的塘塍。那次,尾子见与自家有点房族关系的叶伯伯荷锄从畈里回来,便依仗人势似的,朝背着书包走过来的叶武富“啪”地掴一耳光。叶武富也不是耗油的灯,正要反击,被叶伯伯一把拉住,然后冲着尾子说,你怎么先动手打武富? 武富把我的小人书搞掉了,不赔偿我的损失,打死他。 昧了小人书的叶武富虽然当时暗自窃喜,但是现在被尾子这么一提,内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他不好也不宜争辩。 叶伯伯放开他说,你怎么把尾子的小人书搞掉了,不赔偿他的损失? 我拿什么赔? 算了吧!你们两个拉平了。叶伯伯把锄头从肩上放在地上,拍着锄头柄对叶武富说,尾子打了你一耳光,作为你把他的小人书弄丢了的抵偿。 此后,叶武富和尾子虽然还有隔阂,但再不为这件事扯皮割筋了。 叶武富和尾子都在马鞍岭村小读书,并且是同班同学,因为那件事,他们的关系当然不好,彼此觌面都不说话。 尾子性格内向,学业成绩好,是班上的小组干部,经常负责收同学的作业本,却不收叶武富的,叶武富也不给他。 坐在他旁边的邻村同学叶显达看出来了,不知道啥原因,便问叶武富,你怎么不把本子交给尾子? 叶武富把做完了作业的本子放在桌边沉默不语。心里寻思:老师发现从尾子那里所交的一沓作业本里没有他的本子,在批评他的同时,也一定会批评尾子。 叶武富觉得自己受批评无所谓,反正是个差生,而老师批评尾子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尾巴一向自命清高,自以为十全十美,如果受到老师批评,他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印象,自然就显得不那么完美了,这也是叶武富不主动向他交作业本,故意僵持着的目的。 可是他这个想法,被多事也算乐于助人的叶显达粉碎了,见叶武富做完作业的本子放在桌角不主动送,尾子也不主动收,他便拿着它,对叶武富说,我跟我送。立马就送到尾子桌面上叠加在那厚厚的一摞本子上,还对尾子说,你收下吧!免得老师发现了不好。 尾子也没有说话,扫一眼那本子上的姓名叶武富,看也不想多看,就拿着它朝一摞本子的中间,像插进扑克牌样地一塞。 由于叶显达不厌其烦地帮叶武富送作业本,换句话说,也就是帮着担任班上小组干部的尾子代收作业本,叶武富和尾子之间的情绪磨擦就淡化了,二人也就相安无事。这样叶武富倒有些感谢叶显达。 尾子不同,他挺有个性,并且这么想:你叶显达对叶武富好,也对我好,我就要与你保持距离。因为你立场不够坚定,有什么不宜张扬的事儿,到了你那里一旦风吹草动,你可能出卖对方,或者双方都会出卖,所以即使叶显达对他好,他也不热乎。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松香照明 叶武富没有尾子想得那么复杂,每天对叶显达笑脸相迎,或者下课的时候箍着他说些悄悄话,这种肢体语言配上一吐为快的语言,让叶显达感觉叶武富和自己亲密些,够朋友些。他还听到叶武富这样说过,要不是你天天跟我送作业本,我是不会主动送的,不主动送,也没有人收。 叶武富也不想讲出尾子的名字,只和叶显达心照不宣地笑一笑,接道,那样子迟早会被老师发现,发现后我肯定要挨批评、罚站,所以特别感谢你。 你还知点好歹。叶显达肯定叶武富,无疑就是否定不知好歹的尾子。一想也是,尾子金口难开,好像人家帮他做事都是应该的。当然叶显达也感到奇怪,有时也悄声问叶武富,你怎么不和尾子说话呢? 不是我不跟他说话,是他不跟我说话,是他不理睬我。叶武富撅起嘴巴振振有词。 好像以前不是这样子。叶显达疑惑地审视着他。 我以前是这样子,现在还是这样子,我没有变,他变了,这不能怪我。叶武富对自己对不起尾子的那桩破事矢口不提、讳莫如深,在叶显达面前装成了一个难以识破的好人。 虽然是小学,学校也每周安排学生几节劳动课,多的时候,一整天都劳动。这当然是校领导的意思,一位带语文课的老师乃是民国时期教过私塾的先生,叫孔宗儒,戴着一副深度眼镜,看上去很有学究味。 他是一个很有良知的老师,见学生劳动课多,耽误了学业,就在当时的小学破天荒开夜课,在教室里上课无所谓,有汽灯照明,恍若白昼。 可是下课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许多家里条件稍好的同学都备有手电筒,叶显达就备有一支,和叶武富关系好,经常在晚上散学时,用手电筒照着送他到家门口,又再走一段路回到自己家里去。 叶武富吵着要爷爷奶奶买一支手电筒给他,可是家里穷未能遂愿,因为买一支手电筒的钱可以买几包盐吃上大半年。 爷爷却有办法,从山上采些带有松脂香的松木,切成条状,给叶武富,并示范性地点燃,其光泽比蜡烛的效果还好。 爷爷给孙子一盒火柴和一匝松木条,对他说,武富,你晚上上课散学后,天黑不看见就把松木条点燃,从学校走回家才几畈路,松木条的火都不会灭。 让我点着试试。叶武富擦亮一根火柴,果然把松木条点燃了。他一阵高兴,感觉经常让叶显达在夜里送他,也不太好意思,不如使用自己的照明工具硬气而自主些。 正自个儿满足,叶武富来了尿意,从过堂侧门出去,朝左拐走进伴正墙搭建的茅厕,裸开裤子行方便,未料动手之际,好像动作和意识未配合得体,那拿在手里照明的松香火掉进了茅坑,并且被粘糊糊臭烘烘的屎尿脏液淹熄了。 茅厕里立马就是漆黑一团,爷爷给的一匝松木条和一盒火柴,他已装进书包,并未带在身上,有些恐黑症的叶武富麻利搂着裤子叫爷爷,奶奶的称谓壮胆。 他跑回屋里,爷爷问他喊么事?他说,照明的松香火拿在手里没注意,掉在茅坑里去了。 爷爷把中指中间的骨节曲成锥状说,你这个洋泡皮,我一毛栗股儿(土家族方言:喻为中指曲成的骨节)磕死你,才把一匝松木条给你,你就浪费了一支。 爷爷当然没有磕他,正好奶奶来劝和,摸着叶武富的头说,武富,你脑壳里想些么事?是不是思想开小差了,一支松香火会拿不稳吗? 奶奶,我没有想别么事,掉了么办法?叶武富被奶奶这么一问,他顺口回答。 但暗地想:自己拿着松香火到茅厕里去,还真的想过一件事,那就是总觉得这松香火再怎么亮,都比不上叶显达的手电筒,起码手电筒的光柱一射出去,照得很远,玩味得很,揿亮关熄都很方便,而松香火就不行。他甚至隐隐约约像松香火一样又燃起潜意识里并未完全熄灭的妄念:要是弄到一支手电筒才好。 一周后的一天晚上,孔宗儒老师再次给同学们开夜课,散学之际强调,同学们要互相关照,发扬风格,有手电筒的同学要主动给没有手电筒的同学照明一下,天黑,路况不好,如哪个同学跌跤了就不好。 与叶武富同桌的叶显达当然愿意一如既往地用手电筒给他照明。可是这一次,叶武富走出教室,瞅着跟在后面的叶显达说,不要你帮忙了。 怎么,你也有了手电筒?叶显达问。 他暂不说话,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支松木条,“咔嚓”划一根火柴点燃,然后回答,显达,我没有手电筒,这种松明火也不错,是我爷爷跟我弄的。他说着,还将一只手伸进书包,抓出一把松木条给叶显达看。叶显达闻到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儿,夸奖说,好哇,这个不比手电筒差。 显达,你说这个不比手电筒差,那么我用这把松木条跟你换一支手电筒,愿意不愿意? 我不想换,你用的这种松木条我家屋后的松树山上多呢,我只是没有去取。 叶武富知道他不会干,只是试问一下而已。但是这也暴露了叶武富的心迹:就是想要一支手电筒。他想:你叶显达说你家屋后的山上松木条多,可有一种东西就不多,我们班唯独我有,物以稀为贵,看能不能诱惑你。 叶武富所说的那件物以稀为贵的东西,就是半年前他从尾子那里昧过来的一本《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的连环画。 第二天上学,他故意趁课余时间在叶显达面前翻看、显摆,可心里没底,不知叶显达对这感兴趣不感兴趣。 未料,还真的吸引了叶显达,叶显达从他手里拿过那本连环画一页一页的津津有味地翻看。 叶武富又心虚地试探着说,你这么喜欢它,我用它换你的手电筒行不行?叶显达不假思索地说,可以! 他挺爽,直接拿出藏在书包底层的手电筒递给叶武富,还揿亮其光柱朝叶武富的眼睛一晃,证明这支手电筒是好的。 他说,这是白天,显不出光线的效果。叶武富顺手把叶显达放在桌上的那本连环画放入他的书包,以示这笔交易已成。 在接过叶显达递来的手电筒时,叶武富有些激动把握着,因为这是首次把握手电筒,他家里没有这种东西。 这会儿,怕叶显达反悔似的,他将这手电筒放进自己的书包,然后望着叶显达问道,把手电筒换给我了,你没用的了,咋办? 叶显达微笑着说,没关系,我家还有一支手电筒,要是没有也可以再买新的。叶武富顺口奉承,你家里还挺富的。 不算富,还可以吧!我爸在书店工作拿点工资罢了。叶显达这么讲,其实也在变相地显摆,言下之意是说,我爸是国家公职人员,当然比没有人在国家单位上班的家庭强。 尾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把叶显达代为送来的叶武富的作业本,往堆放在桌角的厚沓沓的本子中间一塞,这表明他对叶武富还是那个态度。 那次,叶显达把叶武富的作业本送来,不要尾子动手,就直接塞进那厚沓沓的本子中间。 尾子瞄了他一眼,他微笑着说,我这样做,省了你的轻。 然后,叶显达转过身把当宝贝一样藏在身上的那本连环画拿出来边走边翻看。 旁边座位上的同学问叶显达看的么书,他便将连环画的彩封拉开亮出,上面一条彪形大汉抡起炖钵大的拳头揍人的特写图像赫然扑入眼帘,同学“哦”一声,激动地念出彩封上的一行艺术字: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哎,你看完了能否借给我看? 再说吧!叶显达边回答边想:我用手电筒从叶武富那里换来的,就随便借给你看,不太便宜了你? 叶武富才回到座位,还在翻看那本连环画,尾子又喊他过去,他迟疑不决,觉得尾子是班干部不得罪为好,便来到尾子面前问:找我么事? 我想看一看你的那本连环画。尾子这么央求,是由于刚才听到那同学说出连环画的书名,想起半年前自己也有一本,被叶武富弄丢了。 第一百四十章 黑灯瞎火 我还没有看完,看完了再给你看。叶显达显然不太愿意,但又不好拒绝,只好这么讲。 我只看一看封面,我曾经也有一本,看过。尾子话是这么讲,目的是想观察一下,叶显达手里的连环画是不是或者说像不像他原来的那本。 看过还看么事?叶显达把那本连环画递给他,却又反问他。 尾子看了封面,翻至该书的第四页,他朝沾了一滴墨水的左下方毛边仔细看了看,没有说话,心想却在说:这本小人书还真是我的,上面一滴墨水是我当初学写钢笔字灌多了墨水,不小心沁出来沾在上面的。 叶显达见他颇感疑惑,问他怎么盯住那滴墨水看,他绕开话题回答,显达,这本小人书是哪里买的? 是我用一支手电筒从叶武富那里换来的。叶显达把嘴凑近他的耳边放低声音告诉他。 尾子说我知道了,就把连环画还给叶显达。叶显达问他知道什么,尾子说你不管,叶显达带着满脑子疑惑走开了。 其实尾子想对叶显达说出叶武富半年前昧了他那个小人书的真相,但终究没有说,原因是觉得他当初在气愤之下掴了叶武富一耳光,而且叶伯伯还作过劝解,说他们彼此拉平了,以后再不要为这事扯皮割筋。 叶武富回家后,把书包里的一把松木条全部掏出来扔到厨房中的柴旮旯。爷爷看见了,问他,不要了吗?夜晚上课放学回家拿什么照明? 叶武富嘿嘿一笑,再从书包里摸出一支手电筒揿亮光柱,朝爷爷的眼睛一照,乐着说,眼睛花不花? 爷爷马上将他的手电筒拿过来,倒过来看,顺过来摸,然后问他哪里搞来的,叶武富说,反正不是偷的,是别人给我的。听他说一个“偷”字爷爷敏感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他说,你说不是偷的,也许是抢的哟。 也不是抢的。叶武富关爷爷的颜色不对,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那么是怎么来的?你跟我说清楚。 就是用那本我常看的《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的小人书和同学换的。 你和同学换一支手电筒,同学的家长答应不答应?到时候不答应你得退给他。 那同学屋里发富,他爸是国家干部有钱,家里有两支手电筒,他说换一支给我无所谓。 爷爷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但拿在手里的手电筒未马上还给叶武富。他依然严肃地说,武富你有了这个就丢了那个,有了新的就丢了旧的,如果爷爷给你买一件新衣服,按你的作派,你是要把还可以穿的旧衣服都丢掉喔。 爷爷,我没有。叶武富辩解着,他还没有弄懂爷爷这番话的意思。 你把丢在厨房柴旮旯的松木条都跟我一根根捡起来放好,我才把手电筒还给你。 叶武富乖乖去捡。捡的时候,爷爷还说,那松木条又不是不能点火照明,要是这手电筒里的电池用完了,或出现毛病,打不燃了,这松木条不是可以替代照明吗?你一回来,就把它甩了,就好像给你买了新衣,你把能穿的旧衣都甩了一样,你这是败家仔的做法。 对爷爷的训斥,叶武富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心里仍有情绪,暗地反嘴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奶奶从爷爷手里要那手电筒摸一摸,尽管是白昼,也打开试看它的光柱强度,觉得不错,挺喜欢的,可老伴——叶武富的爷爷说话中带出的一个“偷”字令她格外敏感。 她想起了一件不痛快的事,那是叶武富还小的时候,一位邻居骂到家里来,说叶武富从他家堂屋的鸡窝里摸走了一个鸡蛋,还说些不好听的话:小时偷鸡蛋,大了偷黄牯。一个鸡蛋算不了么事?他没有父母教育,你们当爷爷奶奶的就得教育,要不,将来成不了人,只能成为人渣。 这话说太不中听了,奶奶忍住一口气不争。心想:要是我孙子没有偷你家鸡窝里的鸡蛋,那么就对你不客气。 可是她叫回从外面玩耍的叶武富,果然从他上衣左边衣袋里摸出一个鸡蛋。她拿着还给那邻居,那邻居觉得训了人家,不好意思要,说算了。奶奶也是硬气性,将鸡蛋放回邻居家的鸡窝里掉头就走。 回来后,拿棍条子朝叶武富一顿猛抽,嘴里还不停地叫嚷,你还偷不偷人家的鸡蛋? 不偷了,不偷了,奶奶莫打了。叶武富望着奶奶手里的棍条子,往哪儿打,他一双手就往哪儿搪,鼻涕眼泪唰唰而下。 你跪下。奶奶拿捏着手电筒想起这些,想起这些就说,只要不是偷的,没问题。 爷爷,你看,我把所有的松木条都捡起来了,往哪儿搁?叶武富捧着一大把松木条问。 放在桌上。爷爷没有食言,从奶奶手里拿过那手电筒递给他。 你莫搞掉了。奶奶嘱咐他。 叶武富把手电筒拿捏一会儿,又将它递给奶奶说,奶奶,你帮我保管,我要的时候给我。 好嘞!放在奶奶这里还是保险些。奶奶一手接过手里筒,一手摸着叶武富的头,说奶奶成了你的保险柜。 当天晚上,叶武富要上茅厕,拿着手电筒打开明亮的光柱出了后门,走进左侧茅厕屋里解小便,掏下身那小鸡鸡的手与拿手电筒的小手没配合好,“嘣咚”一下子,那手电筒滑落到茅坑里去了,溅起的臭水花还沾在他的脚上。 真是坏了,那手电筒不比上次掉下去的松香火,哪怕呛熄了,未燃尽的松木条还会浮在茅坑的臭水里,不会下沉,如果想继续使用,弄起来把沾在上面的屎尿污垢洗净后晒干,照样可以点燃,当松香火用。 这手电筒可不是松木条,它是金属壳子,里面还装着两节电池,少说也有几两重,一掉进茅坑就下沉了,之后燃着的手电筒光柱也消失了。 茅厕里一片漆黑,像失去了宝贝一样,叶武富哭喊着爷爷奶奶,跌跌撞撞地从茅厕里走出来。 他还没有进后门,屋里的爷爷奶奶就听见哭喊声,爷爷先进门,来到过道上,不见叶武富用手电筒射出的光柱,他就猜知几分,问叶武富,你不是带了手电筒呢?哭么事? 爷爷,我不小心把手电筒掉到茅坑里去了。叶武富站在爷爷面前哭着解释,因为黑灯瞎火,彼此都看不见。 我就知道。你这个活泡皮,手电筒拿到家里还没有热乎两天就败了,怎么不把你这个人掉进茅坑里去呢?爷爷数落着走到灶屋门口,叫正在弄晚饭的老伴拿灯盏出来照一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孙子逃学 奶奶把点燃的煤油灯拎着扣系走出来,望着哭鼻子的孙子斥责几声,叫他拿着灯盏,说自己要弄夜宵,不得闲。 叶武富不再哭了,接过奶奶递给他的灯盏,只见爷爷已从堂屋墙旮旯拿来一把长柄铁爬梳,对他说,跟我一起到茅厕里去。 在茅厕里,叶武富拎着灯盏站在茅坑边,爷爷用铁爬梳把架在茅坑上的两块木板搭开,叫叶武富莫太站拢了,小心掉进入茅坑。 叶武富立马让开,把灯盏举高,那灯花像一支倒竖的毛笔,挥撒光芒,俨然将从茅坑里打捞手电筒的希望灿然抒写在爷孙俩的眼眸里。 只见爷爷把铁爬梳伸进茅坑里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从中间到周遭密密地捞,或捞起带有蛆虫、粪便的石块、布条、铁丝、木桩什么的,就是捞不起手电筒。 由于茅坑搅动了,那臭气比开始更加浓烈,但是急于捞起手电筒的叶武富和爷爷顾不得那么多,似乎被臭气同化了,已经不觉得臭或者说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爷爷变换许多种姿势,时而两脚跨在茅坑上捞,时而站在一边捞,时而弯着腰捞,时而蹲下身子捞,把整个茅坑各个部位掏了个遍,总算捞起了那支手电筒,正湿漉漉臭烘烘地躺在那把铁爬梳上。 爷爷拿着铁爬梳把柄,从茅厕里出来,叶武富跟在后面,依然拎着那结着灯花的灯盏照着。 爷爷没有立即从后门进屋,而是沿着环绕茅厕的土路到山边的水沟边,把铁爬梳及其那支手电筒上面沾带的污秽清洗干净。 爷爷一声不吭,揿一下手电筒按钮,已经打不亮了。他便旋开后盖,把两节已然浸湿了的电池倒出来。 那电池虽然没有沾上明显的污垢,但是也有臭味。爷爷忽然抬起头望着站在水沟边的叶武富用埋怨的口气说,这两节电池都报废了。顺手甩了两节电池,接道,也不知这个手电筒坏了没有。 第二天,爷爷把这支打开了后盖的手电筒和后盖儿一起放在当阳的窗台上晾干,叶武富中午放学回家,拿着基本晾干了的手电筒眯起一只眼朝里一瞅,发现这手电筒前头与灯泡相接处的缝隙里还看得见难以弄出来的屎垢。他悄没声儿地走开,怕爷爷看见他弄这个又要训斥他。 到了晚上,爷爷还是埋怨他,原因是爷爷特地到镇上买两节新电池装进那支晾干了的手电筒里,合上盖子,一揿按钮仍旧打不燃。 第三天,爷爷把电池拿到镇上百货商店退不掉。售货员说,你把电池的包装塑料纸撕开了,还将它塞进电筒里试打过,退给我别人不买了,放在这里又跑电,你不是害我? 爷爷知趣地走了,回到家里也正是孙儿散学的中午,便冲着他大发牢骚,武富,这好了,这一对新电池商店不退,又不能用,也就报废了。你真是败家子,现在麻雀没有拴住,还找一根线。 买一支新手电筒,这一对新电池不就可以用了?武富偏开头反嘴。 你说得轻巧,哪里有钱买手电筒?买这一对新电池都是我拿出床底下的一只牛角与一个挑担的货郎换的钱。爷爷说着,满心眼里感到后悔。 奶奶望一眼那支倒扣在窗台上晾干了的不再有用的手电筒,也数落孙子的不是。叶武富被逼急了似的,突然放开嗓门儿说,我想办法从同学那里再弄一支手电筒来,爷爷买的新电池不就可以用了,怎么会报废呢? 爷爷奶奶听了这话,不再数落他。只是奶奶朝他发问,武富你原来有一本小人书与人换手电筒,现在没有了,你拿什么与人家做交换?叶武富随口回答,我会想办法。 至于想什么办法,爷爷奶奶都没有问,倒暗自感觉这孩子有点板眼。果然一周后的一天晚上,武富从书包里掏出一支崭新的虎牌手电筒,揿亮光柱在爷爷眼前晃动。 爷爷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眉毛一皱说,我帮一个同学家里做几次煤球,他家里发富,说要给钱我,问我要多少钱,我说只要能够买到一支手电筒的钱。那同学的家长便将他家里一支新手电筒送给我,作抵我帮他家做煤球的工钱。 爷爷要过孙子的那支虎牌手电筒在手里触摸着,并且打开后盖子发现盖子的弹簧上有一点锈蚀的瑕疵,便说,这不是新手电筒。 管它新不新,我家武富还是挺不错的,又弄到一支手电筒。奶奶望着孙子一个劲地夸奖。 几天后,叶武富不知为什么不去上学,奶奶问他也不说。奶奶正想叫回外出做工的老伴叶文良送孙儿到学校去,她才走出门,就看见从田畈那边的公路上开过来一辆警车竟然停在场子里,从车上下来三个人,两名警察和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问她,老人家,您知道一个叫叶武富的学生在哪一家? 他就是我孙子。奶奶一边回答中年男人,一边瞟看两名警察。她感到气氛不对,正要问什么,只见中年男人对两名警察说,你们等一等,让我跟老人家作了解释你们再行动。 其中一个警察点头,另一个警察说,你把工作做好,叫叶武富同学出来自觉跟我们走一趟,不要怕。 那当然。中年男人说着,抬手摁一摁架在鼻梁上的深度眼镜,像担心它坠下来似的。 奶奶倒有些怕了,忽然问径直走进他家堂屋里的中年男人,叶武富倒底惹了什么事?并且抓一把椅子示意他坐。 中年男人坐下来,没有直接回答,只作自我介绍,我是叶武富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叫孔宗儒,你孙子确实犯了错,我们当老师的也有教之不严的责任。 叶武富犯了什么错?奶奶边问边想,一定很严重,要不,怎么警察都来了? 是这样的,你孙子在学校偷了他的同班同学胡娟的一支手电筒。孔宗儒把话没说完,只开个头,奶奶就抢着说,难怪,我看见他有一支手电筒,不知是偷了同学的,要是知道,我们不会允许,现在要他退还吧!作个检讨。说着,奶奶就要叫喊叶武富,没有回音。 奶奶甚感讶异,他刚才都在堂屋里的,一会儿上哪儿去了呢?孔宗儒说,你让我把话说完,再叫叶武富同学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先礼后兵 奶奶情绪焦虑,却尽量控制自己,支楞着耳朵仔细听孔宗儒说情况。 你孙子把胡娟同学的手电筒偷去后,开始胡娟也不清楚,向我报告说班上有贼,要求我组织班干部搜全班40多名男女同学的书包。 我说,许多同学都有手电筒,你的手电筒是什么牌子,有什么特征? 胡娟同学说,她的手电筒是虎头牌,后盖子打开弹簧上有一点锈蚀的瑕疵,我想虎头牌的电筒多,电筒后盖弹簧上有锈迹的不一定多,如果搜出这种后盖弹簧上有锈迹的手电筒,就基本可以断定持有它的同学有盗窃嫌疑。 按照胡娟同学的说法做,通过搜书包或许可以搜出来,但是一开始我不主张搜,只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盗窃可耻,但是把盗窃的赃物主动交还失主也是可敬的!并且只要作个检讨,以后不再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就不予以追究。” 我还在班上强调说,我这是先礼而后兵,如果真的偷了手电筒的同学不主动交出赃物,就视同不认错,那么就无异于逼着老师搜查学生的书包。我作为老师还真不愿意这么做,哪个同学偷了手电筒我也不清楚,现在宽限三分钟让做了那种事的同学考虑一下作出明智的选择,如果过了三分钟,我就要组织班干部搜书包。 结果过了三分钟,班上的同学一排排一个个正襟危坐不见任何动静。 于是我叫出七名班干部,也就是把正副班长、一个学习小组委员、四个组长的书包让他们互相搜查个遍,搜出五支手电筒,却都不是问题手电筒。 接着我命令班干部之外的其他同学把各自的书包都放在桌上,让班干部逐一搜查。最后所有同学的书包里没有搜出手电筒,我便叫同学们都起立,只有叶武富不站起来,我就走近他命令道,起立! 叶武富刚一离座,屁股下就滚落一支手电筒,我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旋开后盖一看,那弹簧上有一指头大小的锈迹。胡娟同学立即跑过来看,说这支手电筒正是她的。我严厉地批评叶武富,先罚他的站,之后要他向全班同学作书面检讨。 可是他在讲台旁边站了一节课,我走开后,他不但不写检讨,还凶到胡娟同学的面前气势汹汹地掴了她两耳光,左右两张脸各烙下五个指头印,这下惹了大祸…… 孔宗儒说到这里,把声音陡然放低,不想让门外的两名警察听见似的。 他说,您知道吗?胡娟同学是公安局局长的侄女,所以就动了警。不过,您也不要太怕,叶武富是未成年人,只抓进少儿劳教所关两天就会放出来,这孩子教育一下也好。我原本只想让叶武富作个检讨,就算了,未料您的孙子太不听话了,我们学校也没有办法,再说警察从我们学校抓人,对我们学校的名声也不好哦! 奶奶听到这里,泪流满面地说,孔老师,我真是命苦,我儿子不争气犯盗窃罪关在牢里没出来,现在孙子也不争气,还未成年就要抓去劳教,真是有爹娘生没有爹娘教哦,我这个老古董教育不好他,他也不服教。 老人家,想开点,或许抓去受点教育也好,要是教育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就是因祸得福哦!孔宗儒边说边纵目四顾,却不见叶武富的影子,又婉转地催促,还请您把孙子找出来,两名警察正在屋外场子里等着呢! 武富——奶奶明白了利害关系,她擦一把眼泪,在堂屋两边的睡房、厢房里乃至灶屋里穿来穿去地叫喊,就是找不到叶武富。 她还变换了一种口气叫喊,武富,孔老师来找你了。依然没有回音,也不见叶武富的踪影。 她来到灶房看后门又没有打开,便着急地说,你们来的时候,他还在家里,怎么一会儿就没有人了?奶奶猜想着对孔宗儒说,莫非上了楼?孔老师在下面等一等,我到楼上去看。 他可能害怕躲到楼上去了,老人家,您要跟他讲,不用害怕,要好好把他从楼上劝下来。孔宗儒如此建议。 老人上了楼,孔宗儒听到他在楼上不停地叫喊武富的名字,就是听不到叶武富回答的声音。 此刻在屋前场子里的两名警察感觉不能再等了,其中一位走进堂屋问孔老师,咋还不把叶武富同学叫出来? 她奶奶上楼正在找他,他可能害怕躲在楼上不敢下来。孔宗儒苦笑着解释。 这会儿,又见神情焦虑的老人扶着木梯子从楼上下来,还一边说着,武富不在楼上,我找遍了。 那警察进了屋就到处观察,从堂屋到两边睡房和厢房,他连摆在过道上的大墩柜底下都瞄了。 孙宗儒跟着走,还凑近他低声讲,我们还是上楼去看一看,要是老人护着孙子,明明孙子在楼上说不在楼上哄骗我们也难说。 你没把老人的工作做通?那警察逼视着他问。 做工作也许只能起到间隔作用,抓人还是靠你们穿制服的。孔宗儒见自己所做工作未产生效果,顺水推舟地说。 那警察见老人下楼了便客气地向她打个招呼,说老人家,多有冒犯,我们是执行任务。叫你的孙子不要怕,他毕竟是未成年人,我们不会把他么样,只是教育他。 这些孔老师跟我说过,我懂了。老人提起这,孔宗儒自谦地轻轻摇头。 老人仍然就这事儿说下去,只是现在找不到武富,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前后屋都看了,又没看见他出门。前门他是不敢出的,你们有警车停在门口场子里,他会怕;后门我刚才看了,又没有打开,真是奇怪,武富不知藏在哪儿。 老人家,我到楼上去看一看。那警察说。 当然行,哪儿都可以找。老人很明理地讲,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流露出焦虑的神情。 那警察感觉老人的话说得朴实,不会哄人,他也分析着说,叶武富可能藏在家里,至于藏在家里的哪个隐蔽部位,他不熟悉情况,当然说不准,但是他坚信或在楼上或在楼下,会把叶武富搜出来。他挺有经验,只是找,没有立即搜,打算把“搜”安排在最后。 那警察没有立即爬木梯子上楼,只是朝放有木梯的楼板口用威慑的口气叫喊,叶武富,你要自觉出来,自觉出来可以宽大处理,我们不给你戴手铐,要是不自觉出来,我们也不搜查了,马上牵一条警犬来闻,你知道警犬鼻子比乡下土狗鼻子的嗅觉更灵敏,到时候把你闻出来,被警犬咬了,可是你自找的喽! 老人害怕那警察真要牵警犬来,正为孙子的境况担忧。忽然听到孙子的哭声,边哭连嚷,莫牵警犬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剃成光头 这哭声是从过道上的大木墩柜里传出来的,那警察走过去拉开厚厚的柜门,只见一个少年蹲在里面,双手捂着脸,低着头不停地哭着叫嚷,莫牵警犬来…… 我们不牵警犬来,你出来,只要你老实,警察叔叔说过,不给你戴手铐。那警察站在木墩柜门口说着。见这少年从里面爬出来,依然惊骇地捂着脸,然后跑过去扑腾跪下,一把抱住奶奶的大腿,号啕大哭,边哭边喊,奶奶,救救我,我不要到公安局去…… 老人也禁不住流泪,推开孙子,一膝跪在那警察面前不停地叩头,嘴里支吾着说,警察大哥,能不能念在我孙子是头次做坏事,冲犯了官家,以后改过,这次就饶了他吧,不抓他。 不行!那警察口气很硬。 这时,在外面等了够久的警察手里拿着手铐走进屋,望着老人加重口气说,我们是执行任务。老人家,你放心把孙子交给我们,我们不会虐待他的,只是让他到少儿劳教所受几天教育就会放出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武富,你就去吧!警察叔叔说过的话,你也听到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你今后改错就行。老人擦一把眼泪,摸着叶武富的头劝道。 叶武富知道奶奶也没有办法阻止警察抓他,而且他藏在木墩柜里时就听到开始进屋的那警察说过,抓他只是为了教育之类的话,而刚进来的这个拿手铐的警察也是这么讲,这就让他的畏惧心理慢慢地得到缓和。他唏嘘着说,奶奶,过几天你去接我回来,好吗? 你跟警察叔叔放心走吧!过几天奶奶会去接你。其实老人根本不知道少儿劳教所在哪里,她却肯定地回答,以宽慰孙子。 叶武富又望着那个拿手铐的警察讲,不要用铐子铐我,我自己走。拿手铐的警察样子威严,口气却和善,说声行,就把手铐收起。 站在叶武富面前的孔宗儒见他脸上还挂着泪珠,就掏出手绢给他擦,他略微低头,神情愧疚地说,孔老师,我错了。 知错能改就行,改正了还是一个好同学。孔宗儒说着鼓励他的话,见夹在两位警察中间的叶武富一步一步地走出堂屋大门,径直靠近屋前场子上的警车,他也跟了过去,感觉叶武富上车时身子在轻微地抖动,知道这孩子还是有些胆怯,便说,叶武富同学不要怕,上了警车,就当是警醒自己:今后再不犯错,人活得堂堂正正,可以像警察一样威风又有威性。 这天傍晚,叶文良从邻村做木工回来,快走近门口,就听到老伴的哭声,他猜想屋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问老伴才知,孙子被公安民警抓走了,当他清楚孙子是因为偷人家的手电筒被发现后还打了人家才被抓走的,便忿忿然地说,活该!小时偷鸡蛋,大了偷黄牯,我们教育不好,让公安局去教育也好。 老头子,武富毕竟是我们的孙子,你这么说话,也不焦不愁。老伴边擦眼泪边说,越说越伤心,还哭泣着数落,怎么得了?儿子叶明知——武富的爸爸还在牢里没有出来,武富又抓进去了,我们的老面子在众人面前都丢尽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哦!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你哭什么哭?上梁不正下梁歪。儿子明知就是你教坏的,你年轻时经常带着他偷人家菜地果园里的蔬菜果子,搞惯了手脚,这样害了你儿子。叶文良听老伴为不争气的儿孙俩哭诉,心烦地揭她的老底。 叶文良,你这个老东西,都是我的错,是不是?儿子孙子变坏,我固然有责任,你是这一家之主,你有没有责任?坐着的老伴突然站起来,指着叶文良的鼻尖出言不逊。叶文良让着她,走到一边去,老伴又追过去詈骂。 在屋外旁听的邻人进来劝解说,你们两老不要吵了,都到了这种地步,哪个都不情愿?吵也没有作用。我建议叶爹爹有空还是去看一看服刑的儿子和劳教的孙子,不要抱怨,不要让他们觉得家庭冷漠,要让他们多感受骨肉亲情的关爱,他们受了挫折出来后,再经过您的点拨,一定会好好做人的。 两老还是听邻人的劝告,三天后,叶文良让老伴煨了鸡汤盛在瓦罐里,他拎着乘车送去,央求县公安局看守所把关在监号里的儿子叶明知和关在少儿劳教所的孙子叶武富喊到一起来,共同享用瓦罐里的鸡汤。 叶明知和叶武富父子均是第一次相见,彼此都不认识,是叶文良的介绍,让他们明白了彼此的血亲关系。 但叶武富看着父亲依然感到陌生,爷爷叫他喊叶明知爸爸,他看着面前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迟迟免开金口。 叶明知望着面前一个像他一样剃成了光头的儿子,亲切地说,武富,爸爸对不住你,你出去后,一定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再也不能到这种地方来了。爸爸罪孽深重,长年服刑,你不要学,要学好人、做好人。 叶武富轻轻地点头,就是不开口喊一声爸爸。叶明知把瓦罐里的鸡肉更多地搛在叶武富的碗里,叶武富才感恩地说一声爸爸,你自己吃吧! 虽然声音很低,叶明知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灵仿佛得到了特有的抚慰,顿时感慨万分地说,孩子,你爸爸在这种地方和你相见,是爸爸做人的失败,你要吸取爸爸失败的教训,将来一定要做一个成功的人。 叶武富点头又摇头,说我想做一个成功的人,但是因为家庭的状况,我自卑,对自己没有信心。叶明知见儿子说到这里,眼圈发红,他没有再讲什么,内心里一阵酸楚。 第四天,叶武富就从少儿劳教所释放出来,是爷爷去接他回来的。奶奶叫爷爷带着孙子去找学校的孔老师,说孔老师挺关心武富。 爷爷觉得不能空手去找人家,便将自己先前打制的一把可坐可躺的做过红漆的木靠椅在当天晚上扛到学校欲送给孔老师。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重返校园 爷爷是和孙子一起去的,由孙子带路找到孔老师的寝室里去。 孔老师正在亮着罩子灯的桌前备课,见叶武富带来了一个老汉,将扛着的靠椅放下来,猜想是他爷爷,但又拿不准,便问道,您是叶武富同学的么人? 我是他爷爷叶文良。我今天上午把他从少儿劳教所接出来,感觉还是把他送到学校里来为好,要不在外面浪坏了胚子,就毁了他一生。又指着刚才放下来的木靠椅说,孔老师,你很关心我孙子,据我老伴说,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犯了事的孙子,你还特地到我家去,那天我不在家,真的怠慢了。 孔宗儒把备课本稍稍一推,一阵苦笑,这是因为他有苦衷,自叶武富被抓到少儿劳教所的当天,学校就作出了开除叶武富同学的决定。 他不好意思对叶文良讲,就从墙上挂着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给老汉看,一排铅印的马鞍岭小学开除叶武富同学学期之决定的黑体字跃入眼帘,下面的正文当然是犯事缘由加上其行为恶劣道德败坏等严肃批评之类的公文式套话。 叶文良没有多看,很快就把拿着的文件放下,他神情凄怆地问孔老师,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文件都下了,不好办了。孔宗儒显出为难的样子,然后指着那把木靠椅说,你搬回去吧!叶爹爹,我恐怕难以帮到你的忙。 算了,这把木靠椅还是送给你,你毕竟当过武富的老师,再说这东西也值不了几厚。老汉坦然地讲。 随后牵着叶武富的手正要离开,孔宗儒忽然拦住他低声说,叶爹爹,我建议你把这把木靠椅送给金校长,你孙子的事我跟他说一说,至于奏效不奏效,那我就没有把握了。 我又不认识金校长,怎么送?再说还不知他要不要这不值钱的东西。 你可以试一试。 孔老师跟我带路吧! 孔宗儒老师走出寝室到走廊上一看,回过头对搬起木靠椅的叶文良说,叶爹爹,不凑巧,你看对面走廊那边金校长的寝室一片漆黑,他可能不在学校。叶文良把木靠椅放下来讲,我明天再带孙子来找你,这件事还得要你帮忙。 也只有这样了,你们爷孙俩先回去。孔宗儒说着,送他们走出校门,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却有一种失落感。 他甚至认为学校这个处分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是不是不应该把本来需求教育挽救的叶武富同学无情地推向社会?他还这么小,这么小就剥夺了他受教育的权利,如此作法,有可能毁了他一生,这个问题值得学校反省。 第二天凌晨,学校定时的铃声还没有敲响,孔宗儒就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他披衣起床打开窗户往外看,是昨晚来过的叶文良爷孙俩。叶文良微笑着冲着他说,孔老师打扰你了。 没关系。孔宗儒说着,迅速穿好衣服开门请叶文良爷孙俩进屋,之后合上门,望一眼像往日一样背着书包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叶武富,然后冲着叶文良说: 昨晚你们走后不久,金校长就回来了,我特地把叶武富同学希望继续上学的事儿跟他说了,他开始不同意,说开除叶武富同学是校委会的决定,怎么能够随便撤销,这样显得太不严肃了吧? 但是我没有放弃,缠着金校长做了一阵工作,还上纲上线地说,叶武富同学年龄还小,尽管他错了,但是他受到处分教育,也有悔过的表现,如果学校一脚把他踢出校门,无异于把学校的问题踢给了社会,这是不负责的态度。 具体到叶武富同学来讲,他在该接受教育的年龄不接受教育,结果会造成什么?造成文盲加流氓,学校成为让他加速变坏的助推器,可以说真正毁了叶武富同学的一生。 金校长听了沉吟片刻,也许认为我所讲的有些道理,最后这样跟我讲,开除叶武富同学学籍是校委会的决定暂时不能撤销。他既然还想上学,这也是正当的,就让他继续留在你班上,看他的表现。现在已到这个学期后阶段,如果他一直表现好,不犯事,再撤消处分决定不迟,你认为嘞?我说可以。我还特地将你昨晚送来的那把木靠椅从我寝室搬出来送给他。 听孔宗儒说到这里,叶文良朝他寝室里一瞄,果然不见那把木靠椅,就激动地说,孔老师,谢谢你!你真不愧为孔老夫子的后世传人,你把孔老夫子“有教无类”的思想落到了实处,真是仁义呀!现在这么好的老师难找,算我孙子叶武富幸运,碰上了你这个乐于助人的好老师。 叶爹爹,要说好,我不算好,你过奖了。你也不用感谢我,应该感谢金校长,他比我更好。孔宗儒说到这里,听到学校规定早起的作习铃声,铃声响过之后,他接道: 我之所以说金校长好,是因为他处理问题态度严谨,方法得当,而且出于公心。 就说你搬来的那条木靠椅,我代你送给他作为酬谢,他却不要,让我搬到学校办公室去,说老师们备课若是疲倦了,可以轮流靠在那条木靠椅上休息一下,不是更好吗? 至于金校长不立即撤消开除你孙子学籍的决定,却又让你孙子继续在学校上学,他的作法你应该理解。 孔老师,我理解,也从内心里感谢金校长,他这样做既维护了学校这个决议的权威,又维护了我孙子继续接受学龄教育的权利,真是高哇!叶文良边说边翘起拇指。 孔宗儒没有对叶文良再说什么,只是对背着书包站在旁边的叶武富说,你一向到教室里去坐你原来的现位子,我今天正准备调整座位的,幸好还没有调整。 还不感谢孔老师?叶文良见孙子默不作声,微低着头,人像变得木讷了,就教他学乖样的冲着他讲。 孔宗儒还未等叶武富开口,就抢白一句,不用谢。叶文良朝孔宗儒点个头便携孙子走出其寝室,上了走廊,他们爷孙俩就要分开了。 叶文良嘱咐孙子,你要争气呀!要不是孔老师帮你说话,争取校长的同意,你就上不成学了,知道吗? 叶武富点个头,径直朝自己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六(二)班教室走去,因为来得早里面空无一人,他依然坐在原来的三组第四排左边那个座位,打开抽屉准备将自己的书包放进去,却发现抽屉里放了厚厚一沓数学作业本,这应该由班上的学习小组委员尾子负责交给数学老师批改的,怎么放在这里呢?就算放,也应该放在前二排尾子自己座前课桌抽屉中的。 叶武富先是疑惑,继而断想可能是尾子占了这个座位,这让他有些愠怒,他迅速将抽屉中的一沓数学作业清理出来,放在桌上,要是在往常他会满口污言秽语地骂几句,甚至找到尾子发一阵牢骚,可现在他不敢,觉得已经受到学校处分的自己成了破脑壳,必须老老实实,纵然受到压抑也要忍着点。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拉了后腿 半个小时后,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来上学了,一进教室就看见叶武富像往常一样安然无恙地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他们大都觉得奇怪,有的私下议论:怎么他开除了的,还据说被少儿劳教所抓去了的,干嘛现在又来上学?没有谁能够想得通,但是这与自己无关,谁去深究呢? 只是尾子走进教室时,感到很别扭,他知道这几天要调整座位,孔宗儒老师已吐过话风,他就提前来占坐叶武富原来坐的空位上,因为这个座位既不靠前也不靠后,用调侃的话说,是一处可攻可守的“军事要地”,也就是有一些得天独厚的优势。 就说上课时如果老师所讲的内容自己熟悉,那么就可以道听不听,坐在那里偷看小人书或者搞些其它无关宏旨的小动作,就不容易被老师发现。 即使发现了,可以抢在老师从讲台上走过来之前作好较为隐蔽而稳妥的应对工作,所以尾子就看好这个座位。 再说班主任老师调整座位也会尊重班干部的意见,尾子作为学习小组委员享受这么一点特权谁也不会反对。 未料,他的这个想法和举动都被突然回到教室里的叶武富打破了。叶武富看见尾子不友好地把头一低,尾子迅速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把一沓数学作业本清点一下,并不差数,便搬在手里正要走出教室,别的同学问他怎么昨天不把本子交给教数学的周老师,他说周老师昨天为期中考试出试卷的事儿到教育组开会没有回来,所以今天才送。 尾子把本子送进学校综合办公室放在周老师的办公桌上,周老师正好在。他把手掌卷成半个筒状,凑近周老师秀发如瀑的鬓边悄声问,叶武富不是被学校开除了,怎么又来上学? 我不知道。周老师颇感惊讶,说你去问班主任孔老师吧! 尾子果然就绕到孔老师的办公桌前悄声问他,孔老师也悄声回答,这个事你就不要管,金校长都知道。你们不要歧视叶武富同学,还是要像平常一样对待他,他的作业本要照常收。 尾子走出办公室感到纳闷,心想:学校作出开除叶武富同学的决定已经下了文,难道是一纸空文不成? 这天上午临上课之际,许多同学都拿眼睛极快地睃视回到原位的叶武富,有一种看稀奇的感觉。 特别是邻村又是同桌的同学叶显达看着他想问什么又不好问,叶武富也不说话,像与叶显达和所有的同学有隔膜而变得陌生了一样,他只顾埋头看课文,一副卷土重来雄风再振的架势。 可是他不行,以前的基础就差,再加上多天没上课,他已经赶不上班级水平了,做作业时一手摁着作业本,一手握着钢笔或者放下钢笔,抓耳挠腮,就是抠破脑壳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 这种时候,他只好求助叶显达,叶显达是个乐于助人的同学,先是告诉他怎么答题,之后感觉时间和精力上耗不起,就干脆把做好习题的作业本给他照抄,并且像以前一样把叶武富的作业本拿到尾子的课桌上去,还是朝那码得够高的厚厚的一摞作业本里一塞。第一次代叶武富送本子时,他还咬着尾子的耳朵问,武富不是开除了的呢? 他爷爷可能带着他找了金校长。尾子古怪地笑,低声地讲。之后用更低的嗓音说,你知道吗?武富与你换手电筒的那本小人书本来是我的,他借去看很久,不想还,想据为己有,我找他要,他说丢失了,我还真以为丢失了,结果发现他用那本小人书和你搞交换。 你说的是《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那本小人书是不是?叶显达问他,又见尾子点头,就解释,我确实不清楚,如是晓得是这个原因,我决不会和他做交易。这样吧!我把那本小人书还给你。 不要,这件事又不能怪你,你在黑处,正正当当和他做交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没有巴望你把那本小人书还给我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清楚,我之所以不理睬叶武富,对他不感冒,是因为他太对不住我了,太爱小便宜了,这也说明他品质有问题。 我清楚了。那本小人书我已经看过多遍了,不想看了,还是给你吧!让它完璧归赵。 算了吧!叶显达,我家的小人书多哩!看不过来,根本不在乎他诈去的那本小人书,只是从道理上说不过去。 叶显达从尾子课桌前离开时,还伸手与尾子握了一把,以示他们之间的友好关系耿着呢。 平时做作业得到叶显达的关照,可以蒙混过关,甚至课文单元测验偷偷誊抄叶显达的试卷也可以蒙混过关。 可是期中考试的那次,教数学的周老师因为在教育组开过会后,特别认真,用她的话说,这次考试要贯彻教育组的会议精神,要体现学生的真实成绩,如何体现,当然是考试。为了防止学生抄袭作弊,周老师要求考生单人单桌答题。 所在六(二)班的同学叶武富自然和叶显达分开了座位,而且因为该班坐不下,叶武富等另一半考生调到另外班级的一间教室考试。 那个班为了腾出教室,学校还特地安排他们班放一天假。这样实打实地考试,叶武富自然过不了关。考试时间到了,考场的人都走空,他还没有走,是监考老师催他交的试卷。 一周后,学校张榜宣布这次数学期中考试的成绩,叶武富排名倒数第一。一般考试的前一二三名和后一二三名的考生都容易被人记住,只是分数排在中间的,别人不会刻意去记。这样,叶武富考崩了的名次很打眼睛。 周老师在上课时只表扬了成绩考得好考分高的前一二三名的同学,考分低至末后一二三名的同学,她只字不提。 只是孔老师上课时,点名批评了叶武富,说他考的数学科目这个分数,不单是全校倒数第一,在全镇12所同类学校都是倒数第一。 孔老师越说越激愤,他把手袖勒得高高的,将捏成拳头的右手食指和大拇伸出来,在空中连耷几下,说你们知道吗?叶武富同学这次的数学试卷答题只答对了两题13分,太掉队了,不仅给我们班级拉了后腿,还让我们学校在全镇同类学校中拉了后腿,校长很不高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弃学木工 叶武富把身子扑在桌面上,羞于抬起头看人,但是孔老师说的每句话他都听进去了,听得当然不痛快,说这是逆耳的忠言吗?又不全是。 他感觉是在听一顿训斥,听到心里去,俨然喝下一杯苦药,纵然是苦口良药,他也觉得难受,何况他认为这种良药也是毒性很大的,可以说杀死了他的希望和梦想,滋生了他的失望和自悲。 他甚至在揣摩孔老师的心理,认为孔老师也一定后悔不该在金校长面前说情让本已开除学籍的他再来上学,结果么样呢?数学成绩倒数第一,让该校在全镇同类学校中拉了后腿。也许金校长还因此批评过孔老师,孔老师带着情绪,所以今天上课之前说的话显得很激愤。 下课后,叶武富背起书包低着头走出教室、走出校门,就再也没有返回过;孔老师再也没有到他家去走访,劝说他再去上学;他爷爷知道情况后心灰意懒,再也没有到学校求哪个老师让他的孙子继续就读。 叶武富就此辍学在家。几天后,叶文良带他一起出门跟他学徒做木工,说如果木工出师,就成了木匠,有一碗饭吃,比种庄稼都强,虽然狂风吹不倒犁尾巴,但是天荒也饿不到手艺人。 把木工做好,把木匠学好也不是那么容易,叶武富第一次跟爷爷到邻村一户人家打制结婚用的雕花木床,工序很多、工艺复杂,单是选料锯板就要花上好几天,爷爷在要锯的木板上一律弹上了墨线,叫叶武富拿着锯子沿着墨线一块块地锯。 要求不能有偏差,否则这块板子与其它板子合缝斗榫也会出现偏差,弄得不好或尺寸不够就只能改作边角余料,或完全作废。 可是东家给的原材料是有限的,若是超过限度,报废过多,需要东家再配材料,超过了最初预算,就说不过去,既给东家造成一定的损失,木工自己也会因为窝工而不划算,所以原则上不允许有一块木料报废。 做工前,爷爷对叶武富强调了这个意思,叶武富手持钢锯锯木板时,生怕锯切的路线偏离了墨线,非常小心,这样就锯得很慢,往往在爷爷把那块木板刨成了成品,叶武富所锯的那块木板还没有锯完。 爷爷性急,等不得,就把叶武富手里的钢锯接过来锯,“吱咔吱咔”几下就把木板锯成,并且打上的墨线不见了,飘在地上的木屑浅浅的却呈现出一条线。当然,木板就锯得分外齐整。 叶武富很佩服爷爷的手艺,想到自己笨手笨脚的只有看的分儿,就一声不吭。 爷爷说,干这种事要多练,要练出手劲来,才不觉得费劲吃亏。 爷爷还说,村里打铁的王二爹你清楚吗?他的右手比左手硕大一半,这是么缘故?就是他长年右手抡大锤打铁,练得多,节骨都大了,自然有劲了。你要是练到那个份上,像这样的板子给你锯就不觉得吃亏。 这么说着,就给一块废木材他锯。爷爷觉得即使锯坏了,也不碍事,开始学徒主要是练。 练一旬后,叶武富感觉自己的右手虽然没有像铁匠王二爹那样的骨节变大了,但是感觉有劲多了,就叫爷爷给他锯那些有用途的打了墨线的木板,他“吱咔吱咔”地下锯,眼睛开始盯着锯齿的切割线,一路杏花村地迈进。 忽然,一抬头就瞟见了爷爷手里的那块雕琢花鸟的木板,竟然奇怪地想象着那种花纹与原来班上胡娟书包上的花纹特别相似。 这么不经意地打了一个野,目光再回落到所锯的木板时,发现钢锯的锯齿锯得偏离了墨线一寸,他立即停止。 爷爷未听到锯板的响声,知道出了问题,走过来一看,非常恼火地斥责,我的爷老子,这是一块用作床前放鞋子的踏脚板木料,却被你锯坏了,用都不能用了,只能再换一块板子。你不干!不干了! 后来,爷爷叫他拿斧子削平木料上凸显的木节,他蹲在那儿绣花样地干了一老阵,那个木节基本削平,但还不是那么光滑。 这会儿,正在一旁起锯切割木板的爷爷瞥了他一眼,叶武富有些紧张,削木料的手一颤,他又矜持地用力,反而更加紧张,那斧子不知怎么朝侧边一歪,其刃口便将他的左拇指沉重地“吻”了一下。 叶武富陡然感到钻心的疼痛,一看左拇指的上一节都快剁断了,那划破的一条大口子由白变红,继而冒出大砣大砣的鲜血。 叶武富一时怨怼地视斧子和木料像两条毒虫一样纠结着他,他就势一掷,掉在地上哐当哐当地响。正在做工的爷爷一愣怔,再看武富正皱眉兀脸,嘴巴一扁就呜呜地嚎哭。 爷爷立马停下活儿,跑过来,把他流血的左拇指伤口按住,然后说,赶快上医院。 这时,雇请叶文良做木工的东家薛云从内屋出来,见叶武富伤成这个样子,也说赶快到县医院里做手术把左拇指接好,要不,会残废的。 薛东家,求求你,先支些工钱我,孙子上医院要花钱哦!叶文良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薛云不太情愿,心想:你跟我打制家具尚未完工,就让我先支钱,有些说不过去。再说,你孙子做手术的钱可能远远超过给我打制家具的工钱。他支支吾吾,把心里想说的话没有吐出来。 叶文良见他犹豫,就将按住武富伤口的那只手一松,示意武富自己按住,不让它流血。他则绕过去,双膝跪在薛云面前,不停地磕头,薛云被“僵”住了,只好说,木匠师傅,你起来,起来,我先支给你工钱就是了,何必这样? 谢谢薛东家,你先支2000元工钱吧! 你跟我打制家具的工钱还不值2000元呢! 差额部分作为向你借,一定还的。 薛云回到内屋打了一个转出来,以施舍的态度给叶文良2000元钱。叶文良即刻带着孙子到镇上乘车赶赴县城一家大医院给他做手术治疗。 医生在手术室里给叶武富打局部麻药,在他的伤口缝了17针,做了包扎,然后打消炎针,总算把他的左手大拇指保住。 出院之前,医生叮嘱他,一百天之内,不要用那个伤损的大拇指顶碰硬物。 此后,爷爷也不再叫叶武富去学木工,叶武富在家里休息有些无聊,就出门溜达。一次碰到小学的同学叶显达,他已经大学毕业,分配在县城图书馆工作。 叶武富看见梳着小分头,显得阔绰而气质儒雅的叶显达,颇感自卑,不想和他说话,低着头打算绕过去。未料,叶显达却叫住他,武富,你现在搞么事? 么事都没搞?说着,叶武富将手术后已结疤的左拇指伸给他看,并说他跟爷爷学木匠不顺,差点让斧子把左拇指都削掉了,现在干脆不学了。 你以后准备搞么事?叶显达关切地问。 还没有想好。叶武富有些悲观,立马对叶显达说,你能不能在城里帮我找一个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求医许婚 这是两回事,联系起来讲,也是一回事,我爸走得早,我妈没人照顾,再加上病成这个样子,没有治好的话,我哪里有心思嫁人?程芬芳说的理由也挺实际,说到激动时,她泛着忧虑光泽的眼神,像怕人窥破她不快似的,旋即堕下那妩媚的睫毛,并将粉嫩白净的脸庞略微偏开。 按你的逻辑,你妈的病如果没有治好,你就要一辈子陪伴着她,不嫁人喽!媒婆提出尖锐的问题。 我妈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尽这份孝心不为过。程芬芳提高嗓门儿讲。 芬芳,你还是找个条件好的人家答应得了,当妈的不能因为生病就拖累你的婚姻大事。坐在地上的胡兰花抬起头,如是劝说。 媒婆正要接过胡兰花的话再次劝说,程芬芳却讲,老人家,不用说了,你做媒牵线,我感谢你,现在我有个条件,要是谁能够治好我妈的病,我就嫁给谁。 能够给你妈治病的都是医生,或者说都是有一把年纪的医生,假如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把你妈的病治好了,你愿意嫁给那个上了年纪的医生吗?媒婆就这话挫一挫她的意志。 我说话算数。不管哪个医生,就算有一把年纪也无所谓,必须把我妈治得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才算治好我妈的病。程芬芳再次强调她的意思。 好!可以。不过我不能打包票。因为你已经陪你妈到处找郎中治了,都治不好,能不能再找一个医生?那样很可能出现奇迹地治好你妈的病,当然也难说,但我会努力。到时候如果真的出现奇迹,你可不能反悔。媒婆说话够厉害,如同把钉子钉在板子上还转个纠儿,怕不牢。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上算,拜托你找一个高明的医生给我妈治好病。程芬芳道貌岸然地说着,还礼貌地向媒婆拱手。 媒婆点头走后,胡兰花怨怼地对女儿说,芬芳,你不要难为人家,找个你看得上眼的小伙子嫁了算啦,免得妈妈为你的终身大事挂心。我这个病明摆着,到处找医生治了,都治不好,恐怕神仙都不行,你何必给媒婆出难题? 妈,这个事你不管了,我都是为你好。程芬芳犟嘴微笑着说出理由,要是真的有医生把你的病治好,你不就成了正常人,何乐而不为? 未料几天后,媒婆果然带来一个郎中,四十岁上下,满脸络腮胡子,小眼睛骨碌碌的张望,显得很精明。 媒婆让他站在门外场子里静候,自己却进了胡兰花家的中堂,她对侍候在瘫痪妈妈身边的程芬芳说: 我请来了一个郎中,是吴家沟人氏,姓吴,叫希富。你就叫他吴郎中吧!这吴郎中家境跟你相似,他父亲是一名中医,一般用祖传秘方给人治疗疑难杂症,基本上治一个好一个。 但是他父亲命不好,早年上山采药攀爬峭壁摔死在山涧,去年他母亲也病逝了,现在就只留下吴希富一人,靠给人抓药治病为生,家里不算殷实,却也不贫困,只是他至今孑然一身,未娶媳妇。 事先我把你妈和你的情况对他说过,他向我打包票说,你妈的病他尽量治,力争根治你妈瘫痪的症状,直到身子能够站起来。如果做不好这一点,他不讲任何价钱,也就是不收一文钱的治疗费。 要是治好了你妈的病,他也不收钱,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要兑现诺言,嫁给他吴希富做媳妇。你愿意不愿意? 程芬芳看着瘫在地上的妈,又朝媒婆点点头。 既然你答应履约,我们就叫吴郎中进来看你妈的病情。媒婆边说边朝门外走,出了大门朝站在场子里的吴希富把手一招,他就跟着媒婆进了胡家大门,一抬头,就看到貌美如花的程芬芳。程芬芳把目光悄然移开,不好意思和他对视。 媒婆指着瘫坐在地上的胡兰花对他说,请你来,就是给她治病。又指着站在旁边的程芬芳说,这是她的女儿,假如你治好了她妈妈的病,她会以身相许,回报你。 吴郎中,你要想办法治好我妈的病。程芬芳望着他急切地说。 我知道。吴希富说着,就蹲下身子,仔细地询问胡兰花的病因以及患病多久等情况。并说在这里不好治疗,要到他家里去治疗。 他家距离桃花村这儿有四十多里,而且都是山路。吴希富考虑到,作为一个瘫痪病人,莫说四十多里山路,就算四十米平路要一步步爬过去都相当难。当下,程芬芳对胡兰花说,妈,只要能够治好你的病,我驮你去。 我驮。媒婆感觉自己身板还有劲,不比程芬芳差,就蹲下身子欲驮起瘫坐在地上的胡兰花。胡兰花把手一摇,不好意思让媒婆代劳。程芬芳也蹲下身子说,妈,让我来驮你。 不!还是让我来驮你妈,我们轮流着驮,等一会儿换你。媒婆说着,就把胡兰花托在自己的背上,正要站起来,吴希富过来轻轻推开她,然后蹲下来把胡兰花驮在背上,并用手把她几乎萎缩的腿子几捏几抓,其情病了然于心。 他驮了四十里山路,中间只歇了一次“幺伙”,不让程芬芳和媒婆换他一程,又继续驮,直驮到满屋子弥漫着草药味儿的家里,让胡兰花母女住在他家里。 他几次给胡兰花煎药服用,去湿毒,还做推拿、活经络,不到两个月,胡兰花竟然奇迹般地站起来了。 吴希富心想:程芬芳应该无条件嫁给我做媳妇了。但他毕竟不好意思开口说,就去找那个媒婆索性把牵线搭桥的事儿办妥。 媒婆来了,程芬芳当然心知肚明,不用媒婆说话,就先开口,这终身大事不能草率,我和我妈商量过,你吴希富要发亲,热热闹闹把我从四十里外的程家用轿子抬来,我就嫁给你,要不,就这样在你家里随随便便住下来做媳妇,也太作贱人了。 就按你说的,你们娘俩先回去稍作准备,现在定好日子,今年腊月初十,诹吉不变,那日,我作证婚人,吴希富骑着白马率领迎亲队敲锣打鼓用花轿来接你到吴家,这样总可以吧!媒婆当着胡兰花母女的面作婚期安排。她们无异议,算是默许了。 可是到迎亲的那天,胡兰花母女不在家。据当地村民说,她们早于几天前就跑了,那是因为青春靓丽的程芬芳嫌弃做郎中的吴希富年龄大了,所以和母亲一起逃之夭夭,避而不见。?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宿债难偿 后来一直都没有找到胡兰花母女,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其实吴希富深爱程芬芳,继而因爱生恨地说,这么不讲信用的女人,我要是碰见她,非要强奸她不可,让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她娶过来,看她还老实不老实。 蓦然,斋妈手一挥,示意静坐在条凳上的麦娅香过来帮忙,把已然醒来恢复意识仍横卧在两把椅关上的田蜜月抬下来,松开捆扎在腿上的红缨带和系在腰间的蓝布条。 斋妈望着睁开眼睛的田蜜月说,催眠结束了。田蜜月从睡梦中醒来,情绪仿佛还系缚在睡眠中没有出来一样,有点恍惚的样子。 斋妈把她扶坐在条凳上问,你刚才做过梦吗?田蜜月渐渐变得清醒,而且记得很清楚,斋妈叫她把梦见的人和事讲一遍,她能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之后,还发表议论: 那个叫程芬芳的姑娘真不是个东西,开始当着媒婆的面答应吴郎中如果把她瘫痪的母亲治好了,就嫁给他,可是真的治好了,她母亲能够站起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她又悔婚,和母亲一起跑了,太言而无信了,这种过河拆桥的人能够讨到好处,真是老天不公哦! 麦娅香陪坐在女儿身边,也插嘴,老天是公平的,不报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斋妈笑道,你母女俩说的都没错。可是你们不清楚,桃花村里的村花吴芬芳就是过去世,也就是500世前的田蜜月。她望着惊诧不已的田蜜月,接道,那时,你不叫田蜜月,就叫程芬芳。 麦娅香也颇感惊愕,问道,照斋妈这么讲,程芬芳那个瘫痪了被吴郎中治好了的妈妈胡兰花就是500世之前的我哟! 斋妈说,那不是的。胡兰花与程芬芬只有一世做母亲的缘。胡兰花欺骗了吴郎中,也有过恶,过恶不大,最大的过恶是程芬芳。斋妈指着坐在面前的田蜜月说,也就是现在世的你。似信非信的田蜜月心里一凉,辩道,就算是我,这与我子g里长一个砣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因强奸你现在被公安局关起来正在坐牢的叶武富就是500世前的吴希富。斋妈神秘兮兮地说着。麦娅香母女大为惊骇,因为叶武富与500世前的吴希富巧合的是名字的末尾都有一个“富”字。 难道说我女儿的病是叶武富搞的鬼?我们要状告他,让法院给他加罪添刑。麦娅香说话很激愤。 说是他搞的鬼说不过去,因为你女儿有没有病,他根本不清楚,纵然你告状也没有依据,法院不可能采信。当然,你女儿的病与叶武富有很大的关系。斋妈说这些话,让麦娅香母女听得云里雾里似的,还是不明白。 过了500世,就算当年的吴希富是转世来的叶武富,这么久远了,他还会记得那件事吗?还会计较着图谋报复我吗?难道说他那次强暴我,就给我传染了病菌?凭这一点,我当然可以再次起诉他,给他加罪添刑。田蜜月说话同样激愤。 你这么世俗地考虑,是错误的。斋妈依然笑着纠正她说,至于你子g里一而再长砣,根本不是叶武富那次强暴你造成的。你想当然地思考和联想当然可以,但是经不起检验,就算你再次起诉,根据你的诉讼请求,法院安排法医对叶武富进行生殖系统检查,如果没有发现他的生殖系统带有传染性而构成你子g肿瘤的病毒,那么你在起诉书中的举证就不成立,你的诉讼请求也得不到认可和支持。斋妈的一席话打消了田蜜月的疑虑。 你说我的病与叶武富存在很大的关系,那么这个关系从何而来?田蜜月急于解答这个疑问。 斋妈在这间有些昏暗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不慌不忙地解释—— 常言道:人在生时不管魂,人死后魂也不管尸,简言之,生不管魂,死不管尸。现在世的叶武富主观上并未想到害你,只是他的魂——他的阿赖耶识一直想报复你,也就是想害你。 500世前,被程芬芬欺骗过的吴希富不是说过一句话么:这么不讲信用的女人,我要是碰见她,非要强奸她不可,让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她娶过来,看她还老实不老实。 这句话相当于发毒誓,也像毒种子一样种在吴希富的八识田中,纵然他死了500次,转世了500世,他八识田中的种子不灭,就像人死了,灵魂不灭一样,无论人的外形千变万化,依附在上面的灵魂是不变的。 佛经上有一个偈子曰:假使千百劫,所造业不亡,因缘遇合,果报还自受。此偈子说明了业不亡则受报,反言之,业亡则不受报矣。 现在的问题是500世前程芬芳所造的业成为吴希富八识田中的毒种子一直没有灭,所以一旦“因缘遇合”,就产生作用。 不是吗?现在世由当年吴希富变化过来的叶武富,遇到现在世由当年程芬芳变化过来的田蜜月不就硬生生地行了强奸的苟且之事吗?这看起来是偶然的,其实是必然的。由于风云际会,因缘交合,八识田中的种子成熟,叶武富在冥冥中被显现的阿赖耶识应机指使,田蜜月难逃此劫哦! 可是500世前,纵然当初作为程芬芳的我欺骗了吴希富,吴希富当初心生愤懑,只说强奸我,并没有说要发恨地报复我,让我的子g一而再地长肿瘤哦,这是怎么回事?田蜜月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放。 是哦!斋妈,你再解释一下。麦娅香坐在条凳上屏气凝神地谛听,这会儿也为女儿的事迫不及待的插言询问。 问题很复杂,从表象上看,田蜜月的子g一而再地长肿瘤是一种病,可又哪里是病?是一种500世以来都没有消除的孽障,时间越久,孽障越重,好像有人放贷你一直没有还贷,结果利滚利,息滚息,再要偿还可不是原来的本钱了,换句话说,500世前你程芬芳没有偿还吴希富放贷的债务,那么现在由转世过来的田蜜月你来偿还同样转世过来的叶武富的债务,可不是当初那点债务了。 听了这话,田蜜月骇得毛骨悚然,她本能地伸手抓住麦娅香的衣袖,好像怕自己整个人被突然出现的孽障吞噬了似的。 该怎么办?麦娅香站起来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斋妈问,一只手还抚着女儿的肩背。 这孽障很不容易消除。斋妈望着发急的麦娅香母女俩慢条斯理地说,有一种办法可以消除,可是蜜月平时看似好端端的,根本不会那么做。 斋妈指点一下,要我女儿做什么?麦娅香发急地问。? 第一百四十九章 信物遭劫 我喜欢这两样东西,你就送给我吧!那男子虽然用商量的口气说话,但是根本不听她的,并且伸开两个手掌并拢着,仿佛还要贪婪地接纳什么。 不行,你那个了我,应该送东西给我的,怎么还要我的东西?田蜜月说着,很清晰地看见那男子左拇指上有一块线状的疤痕。 她的潜意识里甚至这么天真地想,面前这个生得有几分俊朗的男子如果只是开一个玩笑,把从她身上勒下的铂金项链和翡翠玉镯仅仅是玩赏一下,或者说吓唬她一下,再还给她,她还愿意和那男子长期交往,乃至长期保持这种挺有刺激性的隐秘关系哩!那样可以将彼此向着从陌生到熟悉、从生人到情人这个浪漫的终极目标推进。 如果是这样,她感觉自己从年龄上赚了,因为这男子还是个童子伢,自己却是已婚多年的半大嫂了。 可眼下田蜜月打消了这种近乎幼稚的企图,她察觉这男子要了自己的身子,摘下了自己的两样贵重物品,就想撒腿撤离,不与她保持任何后续关系,田蜜月就感觉亏了。这种亏,让她心里难受,就像被鬼打一巴掌,报不出账。 这时,穿好衣服紧了裤带的田蜜月伸手抓那男子欲将她的两样贵重物品争夺回来,可是那男子“哒哒”地像兔子一样地跑进了与公路相距越来越远的茂密的丛林,田蜜月追赶几步,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从杂木林里钻出来,田蜜月非常懊丧,她打开那辆停靠在坡顶公路边的摩托车连开车的心情都没有,面临着一段长长的下坡路,感觉自己已经走过下坡路:被人强奸了还不算,还被人抢劫了。 她现在开始仇恨那男子,巴不得把他抓住碎尸万段。只见她郁闷地启动摩托车,把控刹车,沿着那下坡路缓缓地滑下去。 下面的路段正式进入城区,路面宽敞,两边并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的楼房店铺,人流、车流各行其道,却也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田蜜月却无心情环顾凑趣,只想到回去后,再也不佩戴这铂金项链和翡翠玉镯,一旦被丈夫发现该怎么跟他说。 这两件贵重物品是结婚时丈夫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这是不能丢失的。真正丢失了,短期也许不会发现,只是时间长了,就碍不过。 特别是参加集会什么的,丈夫携她陪同,这就要把自己化妆、点缀得雍容华贵,悦人眼球,达到这种效果免不了佩戴这铂金项链和翡翠玉镯其中的一件,或者最好两件都佩戴齐全,要是其中的一件没有佩戴,丈夫就会问起来,继而追究就会露馅。 想到这里,田蜜月很想从裤荷包里掏出手机打电话告知丈夫,她被抢劫的情况。 掏手机时,她还有点庆幸,手机放在裤荷包里未被那恶心的男子发现,要是发现了,很可能也被强行摘去。 她骑在摩托车上已驶过一段路,把车子停靠在街边,正要拨打电话,手机响了,代替铃声的是一段渲染离奇恐怖氛围的音乐,不知是哪部侦探故事片的主题歌,她记不清楚了,可这音乐俨然是她被强奸、抢劫得到应验的谶语,让田蜜月感觉倒霉透了。 这时,她一看机屏上显示出丈夫的手机号码,就拿起它摁在一绺发丝还有些纷乱的鬓边接话,喂,陶波,我正想跟你打电话,未料你打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想问你到城南乡下收鸡蛋回店没有,我马上就要下班了,心里惦记着你。陶波从电话那头说话,听起来比当面说的话还要亲切。 陶波,惦记有什么用?我今天背时了。田蜜月声音凝重。 背时什么?是不是没有收到鸡蛋,或者收到的鸡蛋都是孬货吗?陶波在电话里猜想着问。 不是,比这更倒霉。田蜜月声音渐趋哽咽。 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哪里?陶波在电话里急促地问。 田蜜月不想在电话里谈她被强奸、抢劫的事,愣怔了一下,说我现在快到城南街道的口子了。 出了什么事?你就在出事的地点不走吧!我马上赶过来。陶波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田蜜月挂断了电话,她把摩托车驶近城南街道的口子,靠边停住。这口子的左边是一片绿地,植有花草,置有几块庞然大物似的观赏石,田蜜月没有心情走进去游玩,而是蹲在绿地的边缘等候丈夫陶波过来。 一会儿,手机响了,正低着头枯坐的田蜜月拿起手机一看,是陶波的手机号码,她未立马接话,而是站起身,朝公交车刚刚开过的临时停靠站张望。 天色渐暗,那儿的路灯灿亮,一个穿工商管理人员制服的中年男子将手机贴在耳边的行为举止清晰可见,他就是田蜜月的丈夫陶波。 田蜜月所站位置的街道斜对面就是那个停靠站,其间相距不过十米。田蜜月感觉不必接电话,故意挂断,然后望着正在发急,欲再次拨打手机的陶波那个方向,故意猛咳几声。 好家伙,熟悉这个声音的的陶波,不再弄手机了,而是循着咳声叫喊:蜜月,你在哪里? 才喊过,显露在路灯映照下的田蜜月就落入陶波的眼帘。 陶波让鱼儿赶潮样地一拨车流过去后,便横过公路,来到又蹲在绿地边沿的田蜜月身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回店,呆在这儿干啥,田蜜月没有立即回答,捂着脸闷了半天才说,我被抢动了。她的声音变得哽咽。 陶波惊愕地问,什么东西被抢劫了?田蜜月不说话,伸出右手相继在左手腕和脖子上一摸,陶波还是不懂她的意思,着急地问,是不是抢劫了你的钱包?里面放了多少钱? 田蜜月不停地摇头,之后又伸出右手在左手腕和脖子上一摸,说戴的东西被抢劫了。 陶波这才明白过来,但还不能够确定,继续问她,是不是我在婚前送你的一条铂金项链和一支翡翠玉镯被人抢劫了?田蜜月这才点头。陶波有些埋怨地说,今天又不是出入什么大的集会,你戴着那讲啥排场? 谁知道出这种事?再说是你送给我的,我想么时候戴就么时候戴,你管得着吗?你要管,当初就不该送给我,你后悔了?田蜜月心情不快,噘着嘴正好冲着他发泄。 送给你我并不后悔,被人抢劫了我感到可惜,这两样贵重物品价值将近一万元啦!陶波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他掏出手机立马拨打110报警。之后,又问田蜜月被抢劫了财物怎么不立即报警? 第一百五十章 当铺赚了 我能报警吗?要是手机一亮出来,说不定手机都被抢劫,我是在那个山坡顶上的公路旁被抢劫的,当时既没有人结伙经过那儿,也没有车辆经过那儿,我叫喊也无用,谁能帮得上哦!田蜜月讲出这话,显出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 其实,她是有机会报警的,即使报警也许当时不起作用,但是可以由警方备案,或许抓住嫌犯是迟早的事。 她没有考虑这些,而另一种想法又过于犹豫和复杂,那就是对那个强奸她的陌生男子,似乎不太反感,甚至还存在一丝幻想:既然就范了那个陌生男子,她还愿意抓住这次难得的机遇,与其暗中保持情人关系。 因为凭她的印象,感觉那个陌生男子比丈夫要帅气些。只有田蜜月自己清楚,她暗里是比较挑剔男人的。可是这个幻想完全破灭了,她反感的是,那个陌生男子不该摘走她的两样贵重物品之后就一去不复还。要是报警,警察会盘问出她被强奸的事情,她觉得丢人,最好瞒住,免得丈夫知道受不了,所以一直不报警。 片刻,传来一阵警车急促的鸣笛声。接着,陶波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接话,听到对方的问话,是你报的警吗? 陶波一边说,不错,是我报的警,一边目扫前方路灯照得灿亮的城南街口,只见一辆警车缓缓地停靠在路边。 从车上走下三个警察,其中一个拿手机也许正在和他通话的警察身材颀长,格外显眼。陶波立即挂断,朝着三个警察叫喊,警察同志,我在这里。 三个警察循声穿过街道来到绿地边沿,那个身材颀长的警察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陶波问,哪儿发生了抢劫?陶波将依然蹲着身子低着头的田蜜月的后背轻轻一拍,蜜月,警察来了,你要把案情说清楚。 还说什么,已经过去近两个小时,那个男子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田蜜月抬头望一望警察,说一句话,又把头低下。在警察看来,她好像不太配合,或者心里有什么难言之瘾。 怎么当时不报警?一个中等身材的警察疑惑地问。 她怕那家伙抢走她的手机,所以不敢报警。见田蜜月不吭声,陶波抢着回答。 就算那样,那家伙一离开你的时候,就应该报警,怎么相隔这么长的时间?身材颀长的警察冲着田蜜月讲。 田蜜月避开这个问题不说,只说她骑着摩托车在山坡的顶端被一个年轻男子拦住,摘走了她脖子上的铂金项链和左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之后钻进了公路边的杂木林,并问警察同志能否想办法帮她追回这两样贵重物品。 身材颀长的警察没有直接回答,只问她,那家伙的长相或其它部位有没有什么特征。田蜜月既不讲那家伙的着装身高和长相,只说出一个特征:我看见他的左拇指上有一条寸许长的疤痕,这是一般人没有的。 一个身材略瘦的警察蹲下来,拿出一叠材料纸铺在当桌面一样托着的膝盖上,挥笔“嚓嚓”地记录着,末了,让田蜜月在材料纸上签字。 在这个县城北街旧赛新当铺里,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老头子,叫田金斗,是当铺里的老板,他每天埋怨当铺里没有什么生意,就是有生意也没有赚头。 可是那天傍晚,来了一个年轻男子与他做了两笔生意,把一条价值8000元的铂金项链和一只价值2000元的翡翠玉镯分别作4000元和1000元当了,也就是说田金斗花5000元钱当来了两件合计价值10000元的物品。 他喜滋滋的,因为纯赚了5000元,如果再卖给商家就是压一两千元的价,也可纯赚三四千元,有赚头是一块铁。 那天打烊之际,田金斗的心情愉快,一向有点严肃抑或板着的脸孔也绽放出笑容,恍若街道上华灯初放一样的灿然。 进内屋围坐饭桌晚餐之前,老伴麦娅香见他像年轻人一样窝着嘴吹起口哨,便说,老头子,你今天咋这么高兴?是不是今天赚了一点?田金斗摁一摁金边眼镜嘿嘿一笑,说何止赚一点?可以说把我们家两个月的生活费都赚到手了。 那最少赚了两三千块钱。麦娅香边说边给他夹菜,好像要奖赏丈夫。 还多一点。田金斗一边嚼着满嘴的饭菜一边说。 今天当的什么物品?麦娅香急于了解,盯着他问。 田金斗不回答,闷闷地笑。然后把饭碗一放,站起来,拉开过道上的电灯,往当铺里走。 麦娅香说,你干啥?饭都没有吃完,吃完了饭再去干吧。田金斗并不听她的,埋着头往前走,去了一会儿,便回到餐厅。 他是把手批在背后的,来到老伴面前,便将两手回绕到胸前一摊,一只右手托着一条铂金项链,一只左手托着一只翡翠玉镯,田金斗的脸上仍挂着得意的笑纹。麦娅香惊喜地呀一声,问道,是哪里来的? 这就是今天傍晚从一个年轻男子那里当来的。田金斗说着,见老伴投来欣赏的目光,便把这两样贵重物品都递给她摩挲。老伴喜中生疑地说,这该不是水货吧? 我干当铺这一行近40年了,真品雁品分不清吗?田金斗很自信地说着,又坐在桌前继续吃饭。 麦娅香摩挲过这条铂金项链,又摩挲那只翡翠玉镯,确认是真品,说我只是说着玩儿,哪会是假货呢? 田金斗回过头见老伴把它们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摸了摸,笑道,你是不是想戴? 可惜我年纪大了。麦娅香说着,把那条铂金项链还给田金斗,只把那只翡翠玉镯拿在手里说,其实这个我也可以戴。 那你就戴吧!田金斗说,我不反对你搞老来俏。 我在家里不戴,出门可以戴一戴。麦娅香又将手里的那只翡翠玉镯还给他说,这个你就留在当铺里不卖吧!田金斗又推给她说,你既然想戴,就留在你这里,不放在当铺里,免得有顾客看中了要买走,我难得费口舌解释。 那也可以。麦娅香立马把翡翠玉镯戴在左腕上过过瘾。第二天清早起床洗漱后,她忽然跑到当铺里望着正在开门的田金斗说,老头子,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呀! 我记得女儿田蜜月也有一条铂金项链和一只翡翠玉镯,好像跟这是一样的款式,因为女儿戴着的时候我看过。 那是正常的,相同的款式多哩! 我感觉不太正常,因为太凑巧了。 那就打电话叫女儿来看一看,这两件饰物的款式与她的是不是一样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看台球场 说起风就是雨。麦娅香很快就给女儿打电话,不打电话则矣,一打电话让她大吃一惊,女儿在电话中说,昨天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骑摩托经过城南郊野那条通向山坡的公路刚停下来,就被人抢走了身上戴的一条铂金项链和一只翡翠玉镯。 一刻钟左右,女儿就骑摩托来到父亲开的旧赛新当铺,一看父母亲分别拿出的一条铂金项链和一只翡翠玉镯,便激愤地讲,爸,妈,这完全是我的饰物,我天天戴太熟悉不过了。她又觑着田金斗问,是一个么样的人当给你的?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田金斗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纹,神情肃然。 是不是左拇指上还有一条疤痕的那个年轻人。田蜜月尽量讲出那人的特点。 好像是吧,我没有注意看。 她是用多少钱当给你的? 只有5000元。 我这两件饰物价值10000多元。幸亏你只给了5000元。要不是这个因素在里面,爸爸当这两件饰物就赚了。可是……爸,我给你5000元,这两件饰物是我的,我拿走好不好? 田蜜月用商量的口气问田金斗,他尚未答腔,麦娅香抢着说,你拿走,哪个要你出钱?我们亏了就亏了,谁叫你是我们田家的女儿。 也只能这样,你拿走吧!田金斗说着,一张脸变得煞白,像一只打了霜的蔫茄子。 这也难怪,他一向生意不好,本以为当来这两样贵重饰物赚回一把的,哪知碰上这种糟糕透顶的事儿?反而净亏5000元。 当下,他对女儿说,你报案吗?田蜜月说,陶波帮我报案了,但是警察出动了也没有作用,那个搞抢劫的人跑了。田金斗一听,气得暗里捏拳头捶脑袋。 不久,田蜜月正在蛋糕店批发经营蛋糕成品,忽然手机响了,一接是陶波打来的电话,他说在城西台球场检查工商个体户营业执照时,发现一个情况,叫田蜜月快些来一趟。 田蜜月相信他的话,因为丈夫陶波是县工商局城西分局个体股负责人,找辖区内的工商个体户查这看那是经常的事。 可是现在田蜜月很忙,不太想过去,就问陶波,你发现一个什么事情?不说我就不来。 陶波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里面传来杂七杂八的响声,之后那响声消失,一片寂然。 田蜜月又问,怎么不说话。陶波在电话里说,我转移到安静处跟你说,你不要向任何人声张。 田蜜月感觉陶波在向她吊胃口,是那么神秘兮兮的。她答应可以。陶波说,你知道吗?你上次在城南那条通向山坡的公路上不是被人抢劫了吗?你说过,那个搞抢劫的人左拇指上有一条好像缝过针的疤痕,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是这样说的吗? 田蜜月在电话里“嗯”一声,支楞着耳朵听。陶波接道,今天我们城西工商分局组员到辖区检查工商个体户的营业执照,由我带队,我来到城西台球场时,经营台球的老板胡华军雇请了一个年轻男子看场子,那年轻男子的左拇指上有一条寸许长的像缝过针的疤痕,其特征与你所说的相同,你快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抢劫你的人。 田蜜月说好!陶波又在电话里嘱咐,你来了,要悄悄地认准人,先莫露面。陶波随即挂了机。 在城西有大块帆布连接着搭起的棚子,里面间隔性地摆放着四五张台球桌,每张台球桌几乎都有两个人做对家各自执持一根台球杆,彼此你一下我一下地击打那桌面上的台球,直至其滚入台球桌边沿圆圆的陷阱,以多寡论输赢。 陶波已经找胡华军检查过尚未到期的营业执照,他没有兴趣看那各持一根台球杆的对家挥汗酣战,只留意看那个被雇请来看场子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也不闲,不单是看场子,还跑前跑后,很殷勤地给打台球的对家,正在作短暂休歇的对家递送一次性塑料杯盛装的茶水,而且一脸三笑,一副热情取巧抑或古怪精灵的样子。 这天,城西工商分局的同志来检查,老板胡华军就安排他递茶发烟,就在递茶发烟时,那年轻男子无意间一扬手,左拇指那条寸许长的缝过针的疤痕就落入陶波的眼里。 陶波一愣,联想到妻子田蜜月一条铂金项链和一只翡翠玉镯,被一个左拇指上有一条缝过针的疤痕的年轻男子拦路抢劫去了,倒底是不是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当然拿不准,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年轻男子。 于是,陶波绕到一边,向田蜜月拨打电话让她来认人。拨打过电话后,陶波走近看台球场子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知道他是上面来的人,并且是管辖个体工商户的工商行政干部,不敢怠慢,便乖巧地摸出老板给他备用待客的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发给陶波,笑眯眯地说,领导,请赏个脸。 陶波本来不抽烟,还是接了,年轻男子又给他点上火,他不抽也得抽,就抽一支烟嗍着玩吧。 陶波趁机问年轻男子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几时来看这个场子的。年轻男子心想:你是工商局的,又不是公安局的,查户口呀!但是他还是告诉陶波,说他是本县马鞍岭镇马鞍岭村人,叫叶武富,是最近经人介绍来这里看场子的。 陶波抿嘴一笑,疑他所讲的是否真实,若是真实的,假如他真的是抢劫过我爱人那两件饰物的坏人,即使跑了,向警方报案也好抓。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要是他提供的信息是假的,就不好办。 为此,陶波找到胡华军婉转地打探,胡老板,你找来看场子的小叶不错呀!行为举止有气场,是一块“公关”的好料。你搞市场经济发财发展,还要这个谋士出招帮扶哦! 胡华军听了很高兴,有些激动,连忙掏烟发。陶波手一摇,说不抽烟,刚才叶武富递给他点燃的一支香烟他嘬了一半就丢了,见胡华军把拿出的香烟又塞进烟盒,他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胡老板,小叶是哪里人,是哪个介绍来的? 胡华军没有立即回答,思忖道:你怎么对叶武富这么感兴趣?难道你们工商部门是想把我这里的人才挖走不成?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答非所问地讲,你是不是看中了小叶? 你看中的人才,我怎么会想心事呢?我只问小叶是哪里人,是哪个介绍来的。陶波毕竟是管他胡华军这类个体工商户的主管方,做着样子说话咄咄逼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介意此事 胡华军说叶武富是本县马鞍岭镇马鞍岭村人,与叶武富本人说的一致,这让陶波对这一信息不再怀疑。 胡华军又告诉陶波,看场子的叶武富是县图书馆一名叫叶显达的干部介绍来的,叶显达可能与叶武富是同乡。 说到这里,胡华军还走几步,指着台球场一边那根圆实大柱子上的一张招聘广告,那是他贴出多日因人员已招聘而撕去了一半的广告。他说,陶股长,其实图书馆的叶显达和我也不熟,他是经过这里,看到这张广告才把叶武富叫来介绍给我的。 陶波“哦”一声,手机就响了,一接是妻子田蜜月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中说,我已经来了好一阵,藏在暗处观察那个递茶发烟的年轻男子,不错,他正是那个对我抢劫的人,我已经报警了。 陶波正要在电话里说什么,就听到警车呜呜地鸣笛开近城西罩着台球场子的大棚,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陶波走出台球场棚,四处察看,不见田蜜月的身影,只见一辆警车停靠在大棚外的路边,从车上走下三个警察,还是上次与田蜜月和陶波在城南绿地旁见过面问过事的三个警察。 一个身材颀长的警察先找到台球场老板胡华军问,哪个人是看场子的?对警察的突然出现胡华军很紧张,他反问,有什么事? 不要问什么事,我问你哪个人是看场子的?身材颀长的警察用威慑的口气命令他。 叶武富——过来,警察找你有事。胡华军望着正呆立在一张台球桌边已然脸色苍白的叶武富说。 叶武富走过来时,所有打台球的玩家都停止了打台球,都把目光投向警察和迎着警察一步步走近的叶武富,这里的空气霎时变得紧张。 叶武富刚刚走近,一个中等身材的警察抓住他的左拇指一看,上面确有一条寸许长的缝过针的疤痕,就问他,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吗? 叶武富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好像不敢抬头看人,因为这会儿所有蒙在鼓里的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他,猜疑他,一定犯法了,不是个好人,要不警察会抓他么? 这时,那个略瘦的警察掏出手机拨打一个电话,只见陶波找了好一阵没有找到的田蜜月出现了。她从棚外的人群中走进来,指着叶武富对几名警察说,抢走我项链和手镯的人就是他。叶武富略一抬头目光与田蜜月对视了一下,又疾快地低下头。 只听“咔嚓”一响,那个中等身材的警察已经给叶武富的双手戴上了锃亮的手铐。 叶武富被抓走后,田蜜月十分高兴,她想过几天后,再去找县公安局敦促叶武富归还她被抢劫的损失,也就是把叶武富从她那里抢劫去的铂金项链和翡翠玉镯当卖换得的5000元钱一向要回来。 她想得挺美,心情一激动,就给北街开当铺的爸爸打电话,想告诉他一个喜讯,可是接电话的是妈妈,她说让爸爸接电话吧!妈妈说,有什么事?田蜜月说,那个案子破了,抢劫她的那个坏蛋抓住了,如果把那5000元钱要回来,我就立即送还给爸爸。 好喔!妈妈在电话那边说,你爸爸为这个破事关了两天门,人都气病了。刚挂电话,不到一分钟,爸爸田金斗说,我刚才在吞丸子,哮喘病发了。唉,听你妈说那个抢你东西的坏蛋抓住了是真是假? 怎么会是假的?田蜜月又将还钱给爸爸的想法说出来,然后挂了电话,但心里仍然不安,她想:爸爸的哮喘病发了,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气发的。 为了感谢公安警察,她已安排蛋糕店的工作人员找标牌广告之类的门店制作了一面锦旗,上面用黄色丝线竖绣着两行字:感谢县公安局——民警缉拿抢劫犯,民女损失尽挽回。锦旗的侧边还有一行小字:居民田蜜月敬赠。 田蜜月拿着锦旗与陶波商量,我们一起把这个送到县公安局去,然后让公安局出面叫叶武富那个坏蛋把5000元赃款退还给我们。 拿到退还的赃款再送锦旗不迟,现在不慌。陶波把田蜜月递给他看的锦旗一推,接道,我先到公安局去办这事,事办妥之后我们再一起去送锦旗,不是更好吗? 田蜜月点头,依了他。陶波先到公安局去了,晚上回家板着脸孔不说话,这也影响了田蜜月的情绪,本来一脸笑容的她,立马晴转多云,心情变得郁闷起来,问他是不是叶武富那个坏蛋不愿意退款? 陶波说这款子退不成了,他已挥霍一空,这个我都不太介意。 那么你介意什么?田蜜月不高兴地问,还说你不介意,我父亲都介意,我已经跟他打过电话,说叶武富抓住了,公安局的人只要让叶武富把那5000元赃款退出来还给我,我就送给他。 蜜月,我不想跟你说这个事。陶波在房子里走一圈,态度越来越不好,他用拳头把桌面捶一下,抬头逼视着田蜜月,我问你,你是不是被叶武富那个坏蛋强奸了?田蜜月没有回答,脸唰地红了,这当然是默认。 陶波发作了,用近乎咆哮的嗓音吼叫,我就是介意这个事,你为什么不把真实情况告诉我?现在叶武富那个坏蛋在公安局受提审时承认强奸了你,又抢劫了你,把抢劫的项链和玉镯从你父亲开的旧赛新当铺里当得的5000元钱都花光了。 田蜜月不敢正视陶波鼓凸的眼睛,捂着脸,偏开头,说我是怕你受不了,就不说那个情节。现在你既然清楚了,也该替我想一想,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住一个大男人的欺负,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同情我、也不能保护我,还要责怪我,有什么意思哦! 说着田蜜月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起来,开始没有眼泪,继而越想越不是味,还真的把自己整出了眼泪。 之后,发恨地指着丈夫说,陶波,你介意就介意吧!我又不是第三者,我是被强暴的,你连这都计较,还是一个男人吗?坐在地上有些发嗲的田蜜月见陶波不来扶她,气恼得干脆摊牌,你介意这个事可以,谁怕谁哦!谁靠谁哦! 该章节已被锁定 田蜜月这么一哭一闹,带有情绪说些偏激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有几分道理。陶波琢磨着这些话,尤其她所说“谁怕谁哦!谁靠谁哦!”事实上开蛋糕店的田蜜月除了当初店里办工商营业执照他帮了一点忙之外,其它可以说没帮什么忙。再说就算陶波不管这个事,田蜜月多费些神多跑些路照样可以把事办成。 现在生意做起来就更不说了,她销售蛋糕每月的纯收入是陶波月工资的四五倍甚至更多,这不就是“谁靠谁哦”的最好诠注吗? 既然妻子不是一般依靠男人养活的女人,她还用得着怕你陶波吗?在她看来,你陶波是一个没有多大油水的公职人员,近似于徒有虚名,她当然就不寒乎,这正是“谁怕谁哦”的一种恰到好处的解释。 陶波想到这一层对妻子的态度急转直下,也就是从生硬变得柔和。只见他脸上多云转晴,现出灿然笑靥,来到田蜜月面前亲昵地说,蜜月,我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叶武富那个流氓。 边说边躬身半扶半扯地让田蜜月站起来,然后拖一把靠椅让田蜜月坐着,继而从茶几上抓一片盒装保洁纸给她擦眼泪,嘴里还赔不是地数落,这事我不介意了。 见丈夫软下来,田蜜月不再哭闹,但还是一脸严肃,她觉得叶武富不能退赃款就亏了自己那辛辛苦苦做当铺生意的父亲。 陶波理解她的意思,也知道她内心不悦,就再用商量的口气说,蜜月,我们这样吧!就善意地骗一骗你爸——我的岳老头,说那个被抓的抢劫犯退了赃款,我们家先拿出5000元钱给他,总不能让一个老人吃亏吧? 也只能这样。田蜜月站起身,准备取款现在就给父亲送去。摸到银联卡时,又问陶波,那个被抓住的叶武富难道一分钱都不退,退一、两千块钱我们也好想些。 你莫作这个指望了。陶波感到无奈地讲,就算叶武富那5000元钱没有花光,他也不会退了,他说坐牢就坐牢,以刑抵罪。 如果坐牢,他能判几年?田蜜月问这话时,忽然感到下身不适,她悄然蹙眉。 本来只一条抢劫罪,应判3年多;他自己又承认那个事,就要加上一条强奸罪又得判3年,一共判6年多吧!陶波谈到这敏感的事情,脸上的一丝淡淡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 人们常说夫妻之间,船头吵架船尾和。像陶波夫妻俩还不算吵架,只是闹一点别扭,就更容易和好了。 说“更容易”是有条件的,那是因为陶波爱她的妻子,但作为夫妻长期在一起耳鬓厮磨久了,就像左手握右手一样没有什么新鲜感。 可是眼下叶武富那个坏蛋强暴了田蜜月,这就给他们夫妻之间制造了波澜,尤其是对于陶波来说,他有一种自己的妻子被人抢夺的不舒适感。 尽管叶武富那个坏蛋不是第三者,以后也永绝了后患,陶波依然怕失去妻子一样,即便前段时期觉得妻子对他没有新鲜感了,现在却陡然感觉妻子对他不但有了新鲜感,而且还充满了恋人般无穷的诱惑力,甚至还触动了他潜意识里极端自私的患得患失的念头:是吗?你对妻子不感兴趣,却有男人对她感兴趣。 也就是说,你这个有一把年纪的丈夫不爱她,她无所谓,还有更年轻的童子伢爱她呢! 陶波清楚,虽然叶武富是个强奸犯,却也是一个纯粹的童子伢。 娇喘吁吁的田蜜月“嗯”了几声,先是把陶波充满了男性气息的身子抱得很紧,贴得很,。 陶波回到床上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却不见妻子睡在床上。 他欠起身朝房里四顾,正要叫喊蜜月,却听到水冲马桶的响声,知道妻子在卫生间方便,便又躺下来,也许昨晚过于兴奋,他的男性荷尔蒙被极大地激活。这会儿,他一念想那房事,又心猿意马起来。 只等妻子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算她不上床了,陶波也会把她叫过来,重温一次昨晚近乎疯狂的幸福感受,然后再起床洗理一下匆匆上班去。 陶波是这么打算的,可是田蜜月从卫生间里出来,前一只脚尚未踏进卧室,就冲着床上的丈夫说,陶波,还不快点起床,我身体不适,你今天最好请假,陪我到医院做个检查。 哪儿不适?陶波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她问。 这儿不适。田蜜月指着自己说,里面有些肿胀的感觉,是不是你要的次数多了?让它发炎。今后做这个事,不要太频繁。 我正想还要你一次。陶波憋了够久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未料,田蜜月先发制人地说出拒绝他的理由,那话里分明还有几分怨气,这犹如浇来一瓢冷水,一下子浇灭了陶波的欲念。 上午,陶波陪田蜜月到县医院妇产科检查,当天没有结果。第二天田蜜月单独去拿到结果,医生指着她医检所拍的片子说,你的子g里有一个鹌鹑大的肿瘤,疑似癌症,需要做手术切除。 这话犹如晴空霹雳打将下来,没有心理准备的田蜜月几乎崩溃了,她看不懂所拍的片子,只看医生递过来的病历上面所写的“子g里疑似有肿瘤之类的异物,建议做切除手术”等字样,虽然字迹有些潦草,还能够辩认出来。 田蜜月分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顿时站也站不稳,人像要倒下去一样,走前一步,伸手撑住一根梁柱,脸色变得煞白,仿佛死神从她看不见的阴森可怖的地方走近自己。医生见她如此恐惧而紧张,有些后悔不该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于是安抚道,我只是说疑似癌症,不一定是,要是良性肿瘤,只需切除,也不需要化疗,就可以康复,没有什么可怕的。 怎么确定是良性还是非良性? 切除肿瘤之后,再切片化验,才可以确定。 田蜜月心里陡然悬着一块石头,又希望它落下去,便问医生几时可以做手术。医生说,还没有确定,我们要联系,联系好了再通知你。你留下电话号码。田蜜月拿出手机,反问这位医生的电话拨打过去,然后彼此保存。田蜜月望着神情严肃的医生问,这个医院不能给我做手术吗? 可以做,不过,对肿瘤病人,我们县级医院一般不做,大都是请省城医院的专家教授来做,只是病人要多付一点钱。 多少钱? 4000元,这是专门请专家教授所付的钱,不包括其它医疗费。 田蜜月没有再问什么,心想:这病花再多钱也得治。医生又嘱咐,你先回去,我们把省城的专家教授联系好,确定了做手术的日子再通知你。一般在周六或周日,因为平时省城的专家教授没有时间来,他们都是利用休息时间来。 田蜜月是骑摩托车来,由于拿到这种结果,身子不自主地战栗,就连再骑摩托车返回的勇气都没有了。她便用手机拨通陶波的电话,喂,陶波快到医院来接我。对方问,检查的结果还好吗?田蜜月不想在电话里道出实情,说你来了就知道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菌手术 陶波赶到医院看到妻子坐在病人休歇的条凳上,一言不发,傻愣愣地样子,猜知情况不好,便从她手上拿过那张片子和一份病历依次瞧。那张片子他当然看不懂,却看懂了病历,神色陡然凝重起来。 他安慰妻子说,蜜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坐着等会儿,我去问问医生。正起步之际,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岳父打过来的电话,麻利接听,岳父在电话里问,那个抢劫蜜月两件饰物的坏蛋退了钱吗? 陶波还真不知怎么回答,他不想按妻子的意思扯谎,便说,你问蜜月。 随即将手机递给蜜月,蜜月声音很低,却还是一句谎话,退了,我会把钱送给你的,爸! 田金斗也许相信女儿,也许怕女儿对他催款子产生想法,就挂断电话。 田蜜月把手机还给陶波,他却又拨打田金斗的电话,岳父,我和蜜月马上到北街来你这里。田金田在电话那头说,急么事?我没有催你们。陶波不便在电话里把话说明,只重复说马上就来。田金斗又回话,来也可以,明天我要当一批货,需要款子。陶波挂了电话,对田蜜月说,你爸还以为我们去还钱哩。 暂时不到我爸妈那里去。田蜜月内心矛盾地说。 怎能不去?我刚才电话都打了。陶波说,让你爸妈知道,说不定他们还能够想出好办法,对你治病有益。虽然病历上写得那么严重,但是不一定那么严重,其实你不要怕。 这时,陶波拿着医院给田蜜月所拍的片子和记录病情的病历去找医生问情况。医生向他投去责怨的目光,说你妻子出了问题你有责任,你没有定期带妻子到医院来检查,如果经常检查,一发现病灶,提前治疗、控制,就好办多了。你现在什么都不必问,只准备钱,过几天我们联系好了省城医院的专家教授给你妻子做子g肿瘤切除手术。 在北街旧赛新当铺里,这些天一直绷着脸没有一丝笑纹的田金斗,脸上终于现出了笑容。他看见老伴正在当铺里拿着抹布擦灰尘做清洁,就兴奋地冲着她讲,刚才蜜月在电话里说,那个该死的抢劫犯把钱退了,蜜月可能马上把钱送来。 好哦!不该蚀财就不蚀财,就算蚀财了,也会失而复得。麦娅香说着,伸个懒腰,再将脏污的抹布在盛水的木桶里搓洗。 我正等着蜜月送来那5000块钱,当一些旧货,预计可以赚一点。田金斗就此发着感慨:做生意嘛!要么赚,要么亏,不可能总是打平手。 忽然听到摩托车的马达声,田金斗朝当铺门外看,女婿陶波把摩托车骑到门口来了,后坐上坐着女儿田蜜月,她手里还拎着一只袋子。 陶波把摩托车在场子边停好,他们从车上下来,陶波朝田金斗说了声岳父好!算是打了招呼;田蜜月却不叫不喊,要是平时回家,人没有到家,声音就先到家了。 田金斗望着女儿郁郁寡欢的样子,立即预感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田蜜月走进当铺,朝已然停下活儿,正高兴地迎迓他们的麦娅香,叫声妈,脸色一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蜜月,怎么啦?麦娅香望着女儿只隔几天没来就瘦了一圈的脸庞,甚是心疼地问。 田蜜月从手里拎着的袋子里取出从医院带来的那张片子和一份病历给母亲拿着看几眼,她看不懂,就递给站在一边的老伴田金斗看。 他当然也看不太懂,但是作为特别关心痛爱女儿的父母一看这两样从医院来的东西心里就不舒服。他们正要问蜜月患了么病,陶波便开口讲,蜜月在医院检查患了子g肿瘤,过几天要做切除手术。他又把目光转向田金斗,岳父,我们本应该来还钱你的,可是没有带来。 别还钱了哦!那钱就算我们支援蜜月做手术。麦娅香焦虑而恳切地说。 陶波看见田金斗低着头,担心他有想法,便说,岳父,我们有钱的时候还是还你。 算了!算了!田金斗一脸沮丧地说。随后到当铺里张罗柜台,仿佛女儿患的这个稀奇古怪的病也给他的生意带来了霉气,他想把这霉气从柜台里清除出去。 麦娅香一闻知女儿这个病,就把她拉进内屋对她说,蜜月,护城河西边码头旁有一处道观,道观里有一个吃斋道姑,她会看病,我想带你到那道观里让她看看你到底犯了什么邪气。 田蜜月不相信地说,这会是邪气吗?陶波也跟进来了,听清楚了麦娅香所说的话,同样不相信。 他说,妈,蜜月患这么重的病,还是听医生的保险些,莫听道姑鬼说神说,要是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就不好办。麦娅香不便再说什么,送女儿女婿出门离开这里,心里一直不安。 女儿做手术的那天,正是周日,她和老伴田金斗都去了,田金斗把旧赛新当铺的门关了才来的。还有女婿陶波,和他们一起,都站在手术室外等候。 一些癌症患者的家属也因事坐在那儿议论。一个说,这种病花钱太多,我们家甩进了几十万,还不一定能够治好,就怕人财两空哦! 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人要保持良好心态,说不定能够治好呢!另一个接话的持积极心态地讲。 听了这些人的议论,麦娅香很是着急,在陶波的面前阴一句阳一句地说,蜜月如果是个要命的病,该花钱一定要花哦!要是钱不够,把蛋糕店卖掉都要跟她治。 妈,我知道,就是砸锅卖铁,债台高筑都要跟她治,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你们支持。陶波当着岳母这么讲,又望一眼岳父。 田金斗当然理解女婿的意思,当下就来一句,那个坏蛋退出的5000块钱不是支援了你们吗?陶波“嗯”了一声,一阵苦笑,他不能把叶武富没法退款以刑抵罪的真实情况说出来,要是说出来,恐怕田金斗接受不了。 一会儿就过去两个多小时,医生从无菌手术室里出来,拿着一个已经从田蜜月子g里切割下来的用医用器皿装着的鹌鹑蛋大的肿瘤给她的家属等一干人看,说我现在就送去切片化验,如果化验出有癌细胞,那么她整个子g都要切除,要是没有癌细胞,住个十天半月,伤口完全愈合了,就可以出院。 化验要多长时间?陶波着急地问。 半个多小时吧!医生说,专家教授正在手术室等着,如果情况乐观就不必再做手术了,否则,还要继续做子g切除手术。 第一百五十五章 走进道观 岳父母和陶波心里都悬着一块石头,等着看切片化验结果。半个小时很快过去,陶波想下楼到切片室看看,正欲起步,就见那个穿着白袍送样切片的医生转来了,他把手举起来绕一绕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田蜜月子g里生的是一个良性肿瘤,不需要再做子g切除手术。 也好!也好!麦娅香忧中带喜地看着那医生说。那医生经过过道到手术室回话去了。 岳父母和陶波在这里议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那个病,还要化疗,花钱多不说,人也痛苦。现在把手术做下来了,加上住院,可能要花一万多块钱,还不包括给教授的4000块钱。 不!4000块钱不是做手术的教授独自得了,医院得了一半。一个陌生患者家属插话。 反正我给这4000块钱医生,医生没有开发票。证明这钱没有在医院财务上入账,可能是医院外科部门与省城来的教授各分了一半钱。陶波估摸着说。 出点钱算了,只要人平安。麦娅香见女儿不要做大手术,心里稍安地说。 牢房里没有犯人,病房里没有病人才算平安。沉默了许久的田金斗这么说。他认为女儿进了医院就算不做大手术,也算不得平安,何况最近既蚀财又患病。 田蜜月出院时开些药回家疗养一个月,也不知什么原因,感觉下身还是不适,她又到县医院检查,埋怨主治医生,说按你开的处方摘药吃了不起作用。 主治医生不为以然,找理由说,像你这种妇科病,我不知接触多少,她们按我开的处方摘药吃,不说有明显效果,最起码都能控制病情。可能也是因人而异,你吃了这种药效果不是太好,也是正常的。再说哪个医生治病,能给病人打包票呢? 田蜜月无话可说,再次强调下身不适,要再作检查。当天检查结果出来,令人心里增加了很大压力:她子g里又长了一个鹌鹑蛋那么大的肿瘤。更糟糕的还是活性的,不能再割了,一割就生。 主治医生说,虽然目前这肿瘤是良性,但是难说,过一段时间它会不会转为恶性呢?这在田蜜月听来,有一种听天由命的味道。 主治医生又坚持再给她开一张处方抓药,还告诉她换了一种药,说吃了可能会控制子g里那个砣不增大。 田蜜月不再相信主治医生,担心吃了那药像头次一样不起作用,就把处方揣在手里,不到交费处划单抓药,而是离开医院。 这次上医院她没有让陶波作陪,陶波似乎对她冷了,不!是客观上让田蜜月对陶波冷了,因为做过子g肿瘤切除手术后,那地方没有愈合,或者说愈合了一段时期,也是不宜碰的,这让陶波感觉同床而睡的田蜜月就像男人一样让他熄灭了行房事的欲望。 他话也少了,不再多与田蜜月沟通,更不像以往一样说说笑笑,而是每天早出晚归,像陌生人一般不太关心田蜜月的事,也不把自己的事说给田蜜月听。故此,田蜜月下身不适乃至独自上医院检查也不对他讲。 照说,田蜜月这次检查,又是一个不痛快的结果,应该立即打电话给陶波的,而她没有,她不想依靠他,也不奢望从他那里听到一句安慰的话。 经过这种事,她看透了她的男人——陶波,她知道,男人对一个女人好,或者乐于呵护一个女人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这个女人必须在身体上有所给予,并且是温馨的给予。若不能给予,再加上彼此没有子女之间的亲情牵挂,那么这个男人的心可能就距离女人越来越远了。他和她之间的情感关系也许就到了尽头。 现在因病经历这事的田蜜月比以前变得坚强了,她没有偷偷地哭,出了医院就骑上摩托,来到北街旧赛新当铺——自己的家,她抱着母亲号啕大哭起来。 麦娅香一边用手轻拍着女儿的背,一边问她出了什么事。田蜜月从妈妈的怀里退出来,嘘唏不已地指着下身讲,妈,我今日到医院检查,那里面又长了一个砣。 麦娅香惊厥地看着女儿说,是不是又要做手术,把它割掉呢?田蜜月没有立马回答,又哭得非常厉害,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麦娅香说,伢儿,有什么快说,不要哭哦,哭解决不了问题,你要坚强哦! 田蜜月掏出手绢擦着眼睛鼻子,果然就不哭了,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带着一点哭腔,妈,医生说不能做手术,是一个活性肿瘤,说担心割了又要长,还怕它变化成恶性的。 麦娅香无奈地感叹,伢儿喽,造了么孽,得这种怪病。然后对田蜜月说,我带你到护城河西边码头处找吃斋道姑看看,看你犯了什么邪。 蓦然,通向当铺门口有一个影子一晃,麦娅香定睛看,是老伴田金斗站在那儿,他已把刚才女儿号啕大哭之后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包括麦娅香说的话。 这会儿,他的眼睛与麦娅香的眼睛对上了光,便干脆提醒她说,医院都没办法治的病,你带着蜜月去找吃斋道姑能够治好吗?小心受骗哦! 麦娅香不满地回答,人家道姑是修行的人,荤腥不沾,品行比俗家人强得多,还会骗人吗? 田金斗无以对答,又冲着儿女说,你看蜜月愿意不愿意跟你到吃斋道姑那里去。 爸,事已至此,我还是跟妈一起去,试一试。田蜜月表明态度。 当天田蜜月就跟母亲赶到护城河西边一处道观,道观不大,一进两重的青砖瓦屋耸立在护城河岸,屋脊的两端是对峙的飞檐,中间立一面辉光映日的大圆镜,镜面上绘有阴阳鱼交叠环拱的太极八卦图。仅此,仿佛从这儿已然向四面八方辐射出极尽神秘玄妙的道观气场。 尽管这道观属于城郊,离家不远,但是田蜜月还是第一次来,母亲却来过好多次,对这个道观里的情况熟知一二。 走进道观时,麦娅香告诉她,这个道观里只一个人,那就是吃斋道姑,早年她结婚,丈夫病逝,由于她没有生育一儿半女,又厌烦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一直不嫁人。后来说媒的多了,她干脆出家当道姑,并且吃斋,外人以为她单纯图个清净,其实她在修行悟道,经常念经,听的人不懂,她懂;念多了,竟然有了神通,能够给人治好那种医院治不了的疑难杂症。 她说那都是孽障病,还能够从前一世、二世、三世或更久远的过去世找出孽障形成的原因,再根据具体情况采取道法自然的玄乎定诀,进行疏理、解结,直到消除孽障,当事人的病就不知不觉地好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催眠有术 听到这里,田蜜月疑惑地问母亲,吃斋道姑给人治病不需用药吗? 有的时候,她给人治病,把人的孽障消除了,不吃任何药病也自然好了;有的病人孽障驱除了,病还不能全好,她就开些草药单子叫人到药店自己抓,煎服或擦洗几次后,病也就完全好了。麦娅香说到这里,又联系到女儿的事上来,你的病医院都治不好,说不定就是孽障病。今天倒要问一问斋妈,看你犯了什么孽障,让斋妈给你解结。 妈,斋妈是谁?田蜜月望一眼香雾缭绕的道观,又觑着母亲问。 这个道观里的道姑长年吃斋,我们都叫她斋妈,斋妈就是吃斋道姑。麦娅香微笑着回答。 她上几次来道观,都能看到头上高挽着发髻的斋妈站在一座点着香烛的香炉旁,香炉的后面是安坐在神龛上的一尊太上老君木雕像,一副仙风道骨的神态,令人肃然起敬。 每每有香客来叩拜一次,斋妈就拿起拂麈样的木槌,把悬在那儿的铜锣“锵”的敲响一声。按规矩一般香客连续叩拜三次,斋妈也就敲击三声。 之后,斋妈默默无语地看着香客点香,把香雾袅袅的一炷香插入香炉,再仰望着太上老君虔诚地祈求福禄什么的……可是今天不见斋妈站在旁边,却有几个香客依次叩拜、上香。 麦娅香问一个行过叩拜之礼的香客,斋妈到哪儿去了?那香客朝大殿侧边的一间小房伸手一指,说她在里面给人看病,看病没有完,生人不能进去,她是采用催眠法给人看病。你要找斋妈,先在殿堂下面的客座上等候吧! 麦娅香点一个头,算是礼仪式回答。一直跟在麦娅香身边的田蜜月,把那香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之后问麦娅香,催眠法是什么法呀? 我也不清楚,反正是一种道术。麦娅香说着,又带着田蜜月在太上老君雕像前磕头、上香,祈求禳灾祛疾。然后再坐到殿堂下面的客座上等候。 一个时辰后,从大殿侧边的小房里走出几个人,那头上高挽着发髻的道姑最后出来。麦娅香一眼就认出,正要指着对田蜜月说,那就是斋妈。可尚未开口,斋妈就先开口了,她望着已从殿下客座上站起身的麦娅香叫喊,麦居士,你等了好久吧! 是哦!斋妈,你的事儿完吗? 完了,完了,快叫你女儿在这个小房里来。 麦娅香见斋妈站在大殿侧边的小房门口招手,便拉一把田蜜月,兴冲冲地上殿去了。 麦娅香一直不明白,她带女儿来看病,事先并未向斋妈吐露一言半语,她也从未向斋妈说过自己有一个女儿。当然只有唯一的解释,让麦娅香觉得说得过去,那就是斋妈有神通,不用说,凡找她的人到道观来,斋妈就可以凭一种磁力气场准确地感知一些相关信息。 走到小房门口,田蜜月朝神情悠然的斋妈瞅了一眼,又疾速地收回目光,不敢多瞅,要不,斋妈的目光与她对视,就像要把她的心事看穿一样,让她觉得不安或难受。其实斋妈不必看田蜜月,就已经清楚她的情况。 田蜜月正要走进那间昏暗的,白天都点着蜡烛的小房,却被斋妈拦住说,你别慌着进去,先到道观后面的茅厕里把大小便屙干净,再到盥洗间把手洗净进来。 于是,麦娅香带着女儿去了,片刻转来,斋妈站在门口脸带微笑地迎候她们母女进了那间小屋,在靠墙边的一条宽可卧身的条凳上坐着。 麦娅香忽然问斋妈,我女儿田蜜月的情况,要不要跟你讲。 不要讲了,我清楚,她子g里长了一个砣,在医院割了后,才一个月又长一个砣,医院再也不愿割了,是不是?斋妈把田蜜月的事情如数家珍地讲出来,让麦娅香母女更加默默地佩服她的神通。 忽然,斋妈左手拿着一条红缨带,把右手拿着的一块蓝布递给麦娅香,叫她起座帮忙做一件事。田蜜月也跟着起座,说让我也帮个忙。 斋妈说不用你帮忙,却让她放松,把身子仰躺在条凳上,说你配合就行。 于是,斋妈用一条红缨带将田蜜月并拢的双腿从膝盖处一道道地绑住,然后叫麦娅香用蓝布系在田蜜月的腰间,盖住腹部。 接着,斋妈让麦娅香和她一起把田蜜月笔直的身子一人抬一头,抬到两把对峙着的大椅关上平躺着,说催眠开始了。 她还轻拍着田蜜月的胸部讲,你放松,放松,什么都不要去想,让潜意识自然发挥作用。斋妈又让麦娅香回坐在条凳上静候着不要吭声,她则默念一阵暗示被催眠者进入似睡非睡的恍惚状态的祝由术咒语。 田蜜月只感觉自己顿失已有的意识,俨然飘飘忽忽来到一处似曾相识的遗忘许久却又蓦然有所记忆的熟悉的时空。 田蜜月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名字,只记得自己过去世的名字叫程芬芳,正处在姑娘十八一朵花的花季。 她有一双水汪汪的迷人的大眼睛,一条乌黑却依稀缠绵的长辫子,面容姣好,一笑便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可以说她就是江南桃花村的村花。 可是父亲英年早逝,家境贫困,母亲胡兰花只得像男人一样撑持着这个家,因积劳成疾,患了严重的风湿病,不到四十岁就瘫痪成残疾人,站不起身子,只能爬行。她当掉了首饰、手镯和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到处爬着去治病,钱花光了,却未治愈。 每次治病,不管多远都是程芬芳陪着去,由于程芬芳靓丽惹眼,有无数小伙子接二连三地请媒人到她家说亲,可是说亲的把门坎都踏臊了,也没作用,其中不乏有钱有势的人家。 还有的媒婆受大户人家之托,对胡兰花担保说,只要你女儿答应这门婚事,你治病的钱,不管多少钱,男方亲家都全额支付。 看芬芳的意思,我不阻止。坐在地上起不来的胡兰花头一昂,望着站在旁边的程芬芳说。 为治我妈的病,找了无数个郎中,都治不好,无论谁帮我妈出钱治,都不一定能够治好,没有意义。程芬芳说着将一条垂至襟前的修长辫梢优雅地撂到后背。 你妈妈治病,和你嫁人是两回事,你总不是要嫁人的?媒婆这么说,只想调整她的思路,认为她的想法过于呆板。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求医许婚 这是两回事,联系起来讲,也是一回事,我爸走得早,我妈没人照顾,再加上病成这个样子,没有治好的话,我哪里有心思嫁人?程芬芳说的理由也挺实际,说到激动时,她泛着忧虑光泽的眼神,像怕人窥破她不快似的,旋即堕下那妩媚的睫毛,并将粉嫩白净的脸庞略微偏开。 按你的逻辑,你妈的病如果没有治好,你就要一辈子陪伴着她,不嫁人喽!媒婆提出尖锐的问题。 我妈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尽这份孝心不为过。程芬芳提高嗓门儿讲。 芬芳,你还是找个条件好的人家答应得了,当妈的不能因为生病就拖累你的婚姻大事。坐在地上的胡兰花抬起头,如是劝说。 媒婆正要接过胡兰花的话再次劝说,程芬芳却讲,老人家,不用说了,你做媒牵线,我感谢你,现在我有个条件,要是谁能够治好我妈的病,我就嫁给谁。 能够给你妈治病的都是医生,或者说都是有一把年纪的医生,假如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把你妈的病治好了,你愿意嫁给那个上了年纪的医生吗?媒婆就这话挫一挫她的意志。 我说话算数。不管哪个医生,就算有一把年纪也无所谓,必须把我妈治得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才算治好我妈的病。程芬芳再次强调她的意思。 好!可以。不过我不能打包票。因为你已经陪你妈到处找郎中治了,都治不好,能不能再找一个医生?那样很可能出现奇迹地治好你妈的病,当然也难说,但我会努力。到时候如果真的出现奇迹,你可不能反悔。媒婆说话够厉害,如同把钉子钉在板子上还转个纠儿,怕不牢。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上算,拜托你找一个高明的医生给我妈治好病。程芬芳道貌岸然地说着,还礼貌地向媒婆拱手。 媒婆点头走后,胡兰花怨怼地对女儿说,芬芳,你不要难为人家,找个你看得上眼的小伙子嫁了算啦,免得妈妈为你的终身大事挂心。我这个病明摆着,到处找医生治了,都治不好,恐怕神仙都不行,你何必给媒婆出难题? 妈,这个事你不管了,我都是为你好。程芬芳犟嘴微笑着说出理由,要是真的有医生把你的病治好,你不就成了正常人,何乐而不为? 未料几天后,媒婆果然带来一个郎中,四十岁上下,满脸络腮胡子,小眼睛骨碌碌的张望,显得很精明。 媒婆让他站在门外场子里静候,自己却进了胡兰花家的中堂,她对侍候在瘫痪妈妈身边的程芬芳说: 我请来了一个郎中,是吴家沟人氏,姓吴,叫希富。你就叫他吴郎中吧!这吴郎中家境跟你相似,他父亲是一名中医,一般用祖传秘方给人治疗疑难杂症,基本上治一个好一个。 但是他父亲命不好,早年上山采药攀爬峭壁摔死在山涧,去年他母亲也病逝了,现在就只留下吴希富一人,靠给人抓药治病为生,家里不算殷实,却也不贫困,只是他至今孑然一身,未娶媳妇。 事先我把你妈和你的情况对他说过,他向我打包票说,你妈的病他尽量治,力争根治你妈瘫痪的症状,直到身子能够站起来。如果做不好这一点,他不讲任何价钱,也就是不收一文钱的治疗费。 要是治好了你妈的病,他也不收钱,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要兑现诺言,嫁给他吴希富做媳妇。你愿意不愿意? 程芬芳看着瘫在地上的妈,又朝媒婆点点头。 既然你答应履约,我们就叫吴郎中进来看你妈的病情。媒婆边说边朝门外走,出了大门朝站在场子里的吴希富把手一招,他就跟着媒婆进了胡家大门,一抬头,就看到貌美如花的程芬芳。程芬芳把目光悄然移开,不好意思和他对视。 媒婆指着瘫坐在地上的胡兰花对他说,请你来,就是给她治病。又指着站在旁边的程芬芳说,这是她的女儿,假如你治好了她妈妈的病,她会以身相许,回报你。 吴郎中,你要想办法治好我妈的病。程芬芳望着他急切地说。 我知道。吴希富说着,就蹲下身子,仔细地询问胡兰花的病因以及患病多久等情况。并说在这里不好治疗,要到他家里去治疗。 他家距离桃花村这儿有四十多里,而且都是山路。吴希富考虑到,作为一个瘫痪病人,莫说四十多里山路,就算四十米平路要一步步爬过去都相当难。当下,程芬芳对胡兰花说,妈,只要能够治好你的病,我驮你去。 我驮。媒婆感觉自己身板还有劲,不比程芬芳差,就蹲下身子欲驮起瘫坐在地上的胡兰花。胡兰花把手一摇,不好意思让媒婆代劳。程芬芳也蹲下身子说,妈,让我来驮你。 不!还是让我来驮你妈,我们轮流着驮,等一会儿换你。媒婆说着,就把胡兰花托在自己的背上,正要站起来,吴希富过来轻轻推开她,然后蹲下来把胡兰花驮在背上,并用手把她几乎萎缩的腿子几捏几抓,其情病了然于心。 他驮了四十里山路,中间只歇了一次“幺伙”,不让程芬芳和媒婆换他一程,又继续驮,直驮到满屋子弥漫着草药味儿的家里,让胡兰花母女住在他家里。 他几次给胡兰花煎药服用,去湿毒,还做推拿、活经络,不到两个月,胡兰花竟然奇迹般地站起来了。 吴希富心想:程芬芳应该无条件嫁给我做媳妇了。但他毕竟不好意思开口说,就去找那个媒婆索性把牵线搭桥的事儿办妥。 媒婆来了,程芬芳当然心知肚明,不用媒婆说话,就先开口,这终身大事不能草率,我和我妈商量过,你吴希富要发亲,热热闹闹把我从四十里外的程家用轿子抬来,我就嫁给你,要不,就这样在你家里随随便便住下来做媳妇,也太作贱人了。 就按你说的,你们娘俩先回去稍作准备,现在定好日子,今年腊月初十,诹吉不变,那日,我作证婚人,吴希富骑着白马率领迎亲队敲锣打鼓用花轿来接你到吴家,这样总可以吧!媒婆当着胡兰花母女的面作婚期安排。她们无异议,算是默许了。 可是到迎亲的那天,胡兰花母女不在家。据当地村民说,她们早于几天前就跑了,那是因为青春靓丽的程芬芳嫌弃做郎中的吴希富年龄大了,所以和母亲一起逃之夭夭,避而不见。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宿债难偿 后来一直都没有找到胡兰花母女,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其实吴希富深爱程芬芳,继而因爱生恨地说,这么不讲信用的女人,我要是碰见她,非要强奸她不可,让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她娶过来,看她还老实不老实。 蓦然,斋妈手一挥,示意静坐在条凳上的麦娅香过来帮忙,把已然醒来恢复意识仍横卧在两把椅关上的田蜜月抬下来,松开捆扎在腿上的红缨带和系在腰间的蓝布条。 斋妈望着睁开眼睛的田蜜月说,催眠结束了。田蜜月从睡梦中醒来,情绪仿佛还系缚在睡眠中没有出来一样,有点恍惚的样子。 斋妈把她扶坐在条凳上问,你刚才做过梦吗?田蜜月渐渐变得清醒,而且记得很清楚,斋妈叫她把梦见的人和事讲一遍,她能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之后,还发表议论: 那个叫程芬芳的姑娘真不是个东西,开始当着媒婆的面答应吴郎中如果把她瘫痪的母亲治好了,就嫁给他,可是真的治好了,她母亲能够站起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她又悔婚,和母亲一起跑了,太言而无信了,这种过河拆桥的人能够讨到好处,真是老天不公哦! 麦娅香陪坐在女儿身边,也插嘴,老天是公平的,不报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斋妈笑道,你母女俩说的都没错。可是你们不清楚,桃花村里的村花吴芬芳就是过去世,也就是500世前的田蜜月。她望着惊诧不已的田蜜月,接道,那时,你不叫田蜜月,就叫程芬芳。 麦娅香也颇感惊愕,问道,照斋妈这么讲,程芬芳那个瘫痪了被吴郎中治好了的妈妈胡兰花就是500世之前的我哟! 斋妈说,那不是的。胡兰花与程芬芬只有一世做母亲的缘。胡兰花欺骗了吴郎中,也有过恶,过恶不大,最大的过恶是程芬芳。斋妈指着坐在面前的田蜜月说,也就是现在世的你。似信非信的田蜜月心里一凉,辩道,就算是我,这与我子g里长一个砣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因强奸你现在被公安局关起来正在坐牢的叶武富就是500世前的吴希富。斋妈神秘兮兮地说着。麦娅香母女大为惊骇,因为叶武富与500世前的吴希富巧合的是名字的末尾都有一个“富”字。 难道说我女儿的病是叶武富搞的鬼?我们要状告他,让法院给他加罪添刑。麦娅香说话很激愤。 说是他搞的鬼说不过去,因为你女儿有没有病,他根本不清楚,纵然你告状也没有依据,法院不可能采信。当然,你女儿的病与叶武富有很大的关系。斋妈说这些话,让麦娅香母女听得云里雾里似的,还是不明白。 过了500世,就算当年的吴希富是转世来的叶武富,这么久远了,他还会记得那件事吗?还会计较着图谋报复我吗?难道说他那次强暴我,就给我传染了病菌?凭这一点,我当然可以再次起诉他,给他加罪添刑。田蜜月说话同样激愤。 你这么世俗地考虑,是错误的。斋妈依然笑着纠正她说,至于你子g里一而再长砣,根本不是叶武富那次强暴你造成的。你想当然地思考和联想当然可以,但是经不起检验,就算你再次起诉,根据你的诉讼请求,法院安排法医对叶武富进行生殖系统检查,如果没有发现他的生殖系统带有传染性而构成你子g肿瘤的病毒,那么你在起诉书中的举证就不成立,你的诉讼请求也得不到认可和支持。斋妈的一席话打消了田蜜月的疑虑。 你说我的病与叶武富存在很大的关系,那么这个关系从何而来?田蜜月急于解答这个疑问。 斋妈在这间有些昏暗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不慌不忙地解释—— 常言道:人在生时不管魂,人死后魂也不管尸,简言之,生不管魂,死不管尸。现在世的叶武富主观上并未想到害你,只是他的魂——他的阿赖耶识一直想报复你,也就是想害你。 500世前,被程芬芬欺骗过的吴希富不是说过一句话么:这么不讲信用的女人,我要是碰见她,非要强奸她不可,让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她娶过来,看她还老实不老实。 这句话相当于发毒誓,也像毒种子一样种在吴希富的八识田中,纵然他死了500次,转世了500世,他八识田中的种子不灭,就像人死了,灵魂不灭一样,无论人的外形千变万化,依附在上面的灵魂是不变的。 佛经上有一个偈子曰:假使千百劫,所造业不亡,因缘遇合,果报还自受。此偈子说明了业不亡则受报,反言之,业亡则不受报矣。 现在的问题是500世前程芬芳所造的业成为吴希富八识田中的毒种子一直没有灭,所以一旦“因缘遇合”,就产生作用。 不是吗?现在世由当年吴希富变化过来的叶武富,遇到现在世由当年程芬芳变化过来的田蜜月不就硬生生地行了强奸的苟且之事吗?这看起来是偶然的,其实是必然的。由于风云际会,因缘交合,八识田中的种子成熟,叶武富在冥冥中被显现的阿赖耶识应机指使,田蜜月难逃此劫哦! 可是500世前,纵然当初作为程芬芳的我欺骗了吴希富,吴希富当初心生愤懑,只说强奸我,并没有说要发恨地报复我,让我的子g一而再地长肿瘤哦,这是怎么回事?田蜜月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放。 是哦!斋妈,你再解释一下。麦娅香坐在条凳上屏气凝神地谛听,这会儿也为女儿的事迫不及待的插言询问。 问题很复杂,从表象上看,田蜜月的子g一而再地长肿瘤是一种病,可又哪里是病?是一种500世以来都没有消除的孽障,时间越久,孽障越重,好像有人放贷你一直没有还贷,结果利滚利,息滚息,再要偿还可不是原来的本钱了,换句话说,500世前你程芬芳没有偿还吴希富放贷的债务,那么现在由转世过来的田蜜月你来偿还同样转世过来的叶武富的债务,可不是当初那点债务了。 听了这话,田蜜月骇得毛骨悚然,她本能地伸手抓住麦娅香的衣袖,好像怕自己整个人被突然出现的孽障吞噬了似的。 该怎么办?麦娅香站起来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斋妈问,一只手还抚着女儿的肩背。 这孽障很不容易消除。斋妈望着发急的麦娅香母女俩慢条斯理地说,有一种办法可以消除,可是蜜月平时看似好端端的,根本不会那么做。 斋妈指点一下,要我女儿做什么?麦娅香发急地问。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斋妈讲道 斋妈没有立即回答,因为房间的烛光愈来愈暗,慢慢地烛泪快流完了,她换点一支蜡烛,然后也坐在条凳上,说《太上感应篇》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故吉人语善、视善、行善,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这是什么意思,就是一个人要是在三年之内从不间断地行善积德,上天就会降福给他,上天给他降福,无异于给他消灾,那么他的孽障——也就是冤亲债主就不容易找上门来纠缠,而给人制造麻烦。 可惜,你田蜜月尽管没有做什么坏事,也不包括你一点坏事都没有做,并且你也没有做什么好事。当然也可能做了一点点好事,可是你从来没有连续三年坚持不懈地做好事,所以这个孽障——也就是冤亲债主找上门来纠缠,给你制造麻烦就很容易,甚至可以夺去你脆弱的生命。 从现在开始,我每天做一件好事,坚持三年。田蜜月手指下身问她,这个孽障能不能消除? 很难说,现在这个孽障已经上身了,就算三年以后上天念你的功德降福于你,消除你的孽障。可在这三年之内,变数太大,你子g里一个肿瘤,你的意志力如何抗拒得了它的病灶,假使它兴风作浪,发生癌变,恐怕你活不到三年就一命呜呼了哦! 斋妈把问题说得很尖锐,又看着几乎吓傻了的田蜜月,放缓语速,说我并非吓唬你,孽障上身了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我并非叫你破罐破摔,你从今天开始发心坚持三年,或者长期不间断地积德行善,肯定会有好处。 纵然今世的福报来不及得到,下世也可以得到。当然你发心做善事之前或做善事的过程要把以前所做的坏事忏悔干净更好。譬如,你是蛋糕店老板,在加工蛋糕时,就做过亏心事,我不说了,你自己回忆,自己忏悔。 你做过什么亏心事?麦娅香问女儿。 田蜜月愣了一下,现出满脸愧色,她望着斋妈问,是说了好,还是不说好? 当然是说了好。斋妈说,由你自己讲出来还会消一点罪孽,假如由我说出来,那么就消不了你的罪孽。 田蜜月说,妈,是这样的,我很对不起顾客。有几次我上市买鸡蛋做蛋糕,由于天气热,放久了,鸡蛋变质了,我舍不得丢,怕浪费本钱,所以把变了质的臭鸡蛋液掺在原料一起糅合,还是制成蛋糕卖出去了。 麦娅香望着边说边低头,并且声音也越来越小的田蜜月,责备道,难怪你孽障重,以后千万不能做这种缺德事。 斋妈沉默不语,麦娅香又问她,唉,人死了,隔500世,孽障都不能消失,它对后世的生命又是如何达到报复的目的?报复可以随心所欲吗? 麦居士,你注意听。斋妈说,孽障要达到报复的目的当然不容易,你看500世后,由吴希富转世来的叶武富才有机会报复由程芬芳转世来的田蜜月,也就是你的女儿,这可以说,要达到报复的目的很不容易。 只不过是没有报复之前,存在八识田中的报复意图不会自行消失,八识也就是阿赖耶识,人死后,构成人体生命的地火水风都会自行消失,唯有阿赖耶识存在,并且随业流转,直到百千万世永不消弭。所以人死后,有种说法,叫做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照斋妈这么讲,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业重要。麦娅香听得似懂非懂,而发感慨。 其它的都是假象,虽然是假象却也重要,没有这个假象的过度,就显不出真相。斋妈这会儿像个哲人或巫师一样把道理讲得挺深奥或玄乎。 她接道,我念个偈子你听——八个兄弟一个痴,其中一个最伶俐;五个门面做买卖,一个往来跑消息。这是什么意思?你可能不懂。 八个兄弟分别有所指,即眼耳鼻舌身五个门面,也就是五种有感触的器官;加上对感触产生反映的意识:第六识;再加上“往来跑消息”的第七识:末那识;又加上把末那识传来的好坏情况无一例外点滴不漏地存入第八识:阿赖耶识。也就是说阿赖耶识自始至终不会随着人或动物的死亡而消失,它关乎因果。 有这种说法,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正因为因果不空,行善的有善报,作恶的有恶报,有的现世报,有的隔世报,哪怕一时机缘未成熟不能现报,若是百千万载机缘一旦成熟就会现报。讲到这里,斋妈抬手指着田蜜月: 现在你子g里一而再地长砣,证明已经现报。再说孽障找你行使报复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叶武富的灵魂,也就是他的第八识:阿赖耶识在报复你之前,到阴曹地府向阎王领了冥旨,要讨回500世前你因欺骗他而欠下的那笔宿债。 本来那回强奸你,还抢走你的一条铂金项链和一只翡翠玉镯,你若忍气吞声,受此一劫也就抵了一些宿债,你子g里可能还会产生一点小毛病,不至于一而再地长砣。 可是你和丈夫发现他后报案抓了他,并且判了六年刑期,又抵消他自己在阳世犯下的罪过,换句话说,你在500世前欠下他的宿债一点儿都没有偿还。500世前,他作为郎中给程芬芳的母亲治病,没收一分钱,胡兰花母女还在他家吃住,也没有收一分钱,他指望把程芬芳娶过来做媳妇,结果程芬芳母亲的病治好了,都一古脑儿逃了,其实逃得了一时的身和债,却逃不了永久的业和命。 斋妈,有什么办法给我女儿解救吗?麦娅香火急火燎地问。 有难度。我说一个还债消孽的办法,恐怕你女儿做不到,你也不会同意。斋妈神秘兮兮地说。 你说,我会做到,前提条件是,做到了,我子g里长的砣能否自然消失?田蜜月像在讨价还价。 只要女儿的病能够好,我也同意。麦娅香满怀希望地讲。 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要让田蜜月子g里的肿瘤自行消失,完全恢复健康,除非田蜜月做到两条:一、撤诉或者想办法把正在坐牢服刑的叶武富作无罪释放处理;二、田蜜月必须和他结婚,以践行500世前的婚约。那时的婚约是:只要吴希富把程芬芳母亲的病治好了,程芬芳就嫁给他做媳妇。 斋妈见麦娅香母女沉默不语,继续说,这有很大的难度,纵然你田蜜月找到法官翻供证词,说自己是自愿许身叶武富的,不存在强奸,并且那两件被他强行摘去的贵重物品也是你自愿送给他的,不存在抢劫,可是叶武富在接受公安民警审讯时,已经承认是强奸你、抢劫你,并且在笔录材料纸上的签字按了手印,致使他的强奸罪加抢劫罪定了性,你是无法翻供的。 第一百六十章 探监谢罪 没有其他办法解决吗?麦娅香犯难地问。 没有。斋妈很坚决地回答。 为了偿还500世前的情缘孽债,这两条我都愿意做,只是第一条我努力也做不来。田蜜月叹息着坦然地说。 叶武富现在是犯人,服刑前是无业游民,将来刑满释放后还是无业游民,为了偿还500世前的情缘孽债,你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嫁给他吗?斋妈盯着她问。 我愿意。田蜜月联想到自己患了这种要命的病,丈夫陶波也不碰她了,也不能碰她了,并且对她冷淡了,不闻不问了,便肯定地回答。 蜜月,现在陶波是你丈夫,是有工作单位的人,还有一定的身份,又对你不差,你怎么好意思向他提出离婚,要是他不同意呢?麦娅香心里非常矛盾,并且提出尖锐的问题。 妈,女儿只要能够保住一条命,别无选择了哦!田蜜月无奈地表明态度。 关押在县城监狱里服刑的叶武富,平时除了和犯人一起参加劳动改造,休息时间,也喜欢翻阅监所阅览室里的报刊,一副孜孜以求的样子。 看管民警见他热爱学习,便抽他到监所办的《新生报》编辑部做编辑记者工作,这份报纸属旬报,每月三期,多余的时间还办墙报,无论是纸质报还是墙报宣传的大都教育人犯如何改过自新方面的内容,叶武富干得不错,练习一段时间后,不但会编,还会写。 他写的一篇题为《做充满爱心的民警拯救失足者的灵魂》的演讲稿代表监所参加县公安局演讲比演还荣获三等奖,受到好评,就此监所给他记功一次,还打报告上面请示减刑一年,并且得到批复,这让他喜不自胜。 更让他高兴的是,有一天,监所民警通知他,说一年前被他强奸、抢劫的女人田蜜月来探监,专程看他,并在前几天打听到叶武富的生日,还特地带来一个大蛋糕庆祝他的生日。 开始叶武富完全不相信,犯人一般称看管民警为政府,当下叶武富望着看管民警苦笑着说,政府,你不要拿我开心,也不要开我的玩笑,那个曾经被我强奸、抢劫的女人恨不得一刀捅了我,怎么会来看我呢?还带蛋糕来庆祝我的生日,这不是天方夜谭?算了吧! 说着,叶武富埋头继续为《新生报》编写稿件。 叶武富,是真的,那个自称叫田蜜月的女人正拿着蛋糕在会客室里坐着等你。看守民警肯定地讲,目光里还流露出真切的神情,不像骗人。 叶武富还是不相信,他想:自己与那女人结仇了,仇人之间怎会和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何况自己现在是一个罪犯,是不可能的事。 叶武富又抬起头说,政府,你要惩罚我都可以,何必要作弄我? 看守民警有点生气了:叶武富,我不是作弄你,我现在命令你到会客室去。 叶武富只好起身,在另几个同行讶异抑或惊羡的注目下,诚惶诚恐地走出《新生报》编辑部,在过道上拐一个弯走进会客室。 果然看见一年前那个夕阳衔山的黄昏,他强奸抢劫过的那位肤白貌美的少妇坐在那儿,一张方桌上还放着一个箩筛大的圆圆的蛋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糕的香味。 那少妇看着他正要说话,叶武富却抢先开口,对不起,我向你低头认罪。 他把头一栽,向那少妇鞠一躬。让叶武富赶到意外的是,那少妇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叫田蜜月,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特地加工制作一个大蛋糕来祝贺。 我领当不起。叶武富不明白田蜜月为什么对一个祸害过她的罪犯这么热情,这搞得他一头雾水,又有所提防。继而自卑地说,我有罪,已经在服刑。 有罪的是我,我应该向你谢罪!田蜜月想起了护城河畔道观里的斋妈给她行使催眠术,让她看到500世前的情缘纠葛,便感觉特别亏欠500世后面前的这个转世而来的多灾多难的青年,遂如是说。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关押在狱中的人有罪,狱外之人何罪之有?你没有罪,我要你谢什么罪?他又看着桌面上那颜色金黄喷香流油的蛋糕,并不是不想吃,只想在女人面前显出男人的骨气,便说,你把这东西带走,我不稀罕。 关在狱中的人固然有罪,但不排除有的存在冤案;狱外之人大都无罪,但也不排除罪大恶极的只是没有关进监狱的逍遥法外者。田蜜月并不因为叶武富不稀罕就听他的把蛋糕带走,而是拿出打火机一揿冒出火苗,之后从从容容地把插在蛋糕上的一根根蜡烛点燃。 她还郑重其事地接着讲,我今天特地赶来为你庆祝二十一岁生日,所以点燃二十一根蜡烛。 叶武富悄然点数了一下,一根不差。他暗想:走过了人生二十一道坎,还从来没有哪个人(包括亲人),专门摆好蛋糕点燃蜡烛给自己庆祝生日的,一种受到抚慰的温馨感油然而生。但是他依然感到奇怪,就单刀直入地问,田蜜月,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难道我对你好值得怀疑吗?难道我有必要不安好心来欺骗你吗?告诉你,我还打算为你撤诉,只是我的翻供词法官不会采信,因为你已经承认强奸、抢劫过我,并且在作为证据的笔录材料纸上签字按了手印。田蜜月一本正经地说,我这样做,不是欺骗你。 田蜜月,你是不是发疯了?我明明强奸过你、抢劫过你,是个罪有应得的囚犯,你为什么说出想翻供的话来?你的行为让我感到越来越费解。叶武富直言不讳地逼视着她讲。 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发了疯的人?我不是挺正常的吗?如果我说当时你不是强奸我,是我愿意的;你不是抢劫我,是我愿意把两件贵重饰物送给你的,也应该说得过去。 田蜜月满有理由的阐明态度,你想一想,当时你要我的身子,我反抗没有?当时你摘走我的两件贵重饰物,我阻止没有?都没有吧?!都没有就证明我愿意把身子献给你,愿意把东西送给你,这就不存在你强奸我、抢劫我,是不是? 叶武富暗里回忆,当初强奸她的时候,她还真的没有反抗,应该说比较顺从、迎合,这也算是强奸吗?在摘走她的两件贵重饰物之际,她还真的没有阻止,没有阻止,拿走其物品,算不算抢劫?叶武富真的拿不准。 他眼珠子挪动着,忽然问她,田蜜月,你既然不承认我强奸你、抢劫你,为什么又要报案把我抓起来判刑?这说不过去呀! 那是我犯了糊涂。现在知错,便来向你请罪。田蜜月还是感觉难以自圆其说,但是态度恳切。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等待结果 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看你聪明得狠。叶武富说着,尽管被田蜜月搞得云里雾里,一看这点上了二十一根蜡烛的蛋糕,那“哔啵”燃烧着的一簇簇火苗仿佛在朝他微笑,现在不管田蜜月出于何种目的,既然专程来祝贺自己的生日,叶武富内心里还是充满感激。 我聪明不好吗?你不要说话了,我现在为你唱一支歌:祝你生日快乐……田蜜月唱起这支歌,声情并茂的,分明了进入一种状况,只见她双手合十,像一个虔诚的教徒。 这时,会客室外的看守民警叫道,会客时间到了。 田蜜月即刻一口气吹熄蜡烛,然后将准备好的刀叉,把蛋糕切成几块,抬起头冲着门外叫道,民警同志过来,分享一下叶武富的生日蛋糕,也好祝福他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早日释放。 叶武富听了这话,高兴地拿起一块切好的蛋糕,递给从门口笑眯眯地走过来的民警,他说,今日的确是我的生日,但蛋糕是田蜜月送来的,我借花献佛了。 那民警把手一摇,说你自己吃一块,我会来。结果田蜜月拿一块蛋糕递给他接了。民警当着田蜜月的面称赞叶武富表现不错,爱学习,还会写文章,说监所还报请上面给他减免一年刑期。 田蜜月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十分异常,不可理喻。就连她父亲田金斗都不理解,但他有一种感觉,自老伴麦娅香带上女儿到护城河西边码头旁的道观去了一趟回来后人就变了,以前经常说叶武富那个坏蛋的田蜜月陡然说他的好话,仿佛要替他开脱罪责似的,她这么讲,麦娅香也沉默不语,好像她们母女着了什么魔咒一样,要将叶武富认敌为友了。 田金斗由此斥喝过老伴,老伴说你不懂,田蜜月500世前与叶武富有情缘纠葛,并且亏欠叶武富。 田金斗更加恼怒:这你也相信?这是搞封建迷信活动。老伴也不让:你有本事把女儿蜜月的病治好吗?如果你治得好,我听你的,也不到道观去问斋妈。 田金斗说不过老伴,甚至牵怒老伴所说的道观里的斋妈。第二天,他生意不做,准备找到道观里试问斋妈为什么要胡说八道,弄得他女儿和老伴都是非不分了,把坏人说成好人。 还想威胁斋妈,你要这么装神弄鬼糊弄人,小心我报公安局把你抓起来。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斋妈毕竟有神通,田金斗尚未赶到道观,斋妈就预感到有人来找她扯皮、撒野。于是斋妈提前回避了,待田金斗赶到道观时,门上一把大锁,还能闻到道观里的香火味儿。 田金斗打算坐在道观门口等,你斋妈总要回来吧!正板着脸孔坐下来,忽然手机响了,一接是老伴的话音,老头子哦!你快些回来,当铺里要人守,刚才女儿打电话来,说她的身子突然难受起来,痛得厉害,对着镜子一看,面白嘴白,我要去看她,你快些回来。 田金斗显得很无奈,直往返程的路上趱。离开时,他望着道观那扇挂着一把锁的大门说,斋妈,我今天不找你,总有一天要找你算账,你尽在骗人,我女儿找过你,没有作用,不照样病,现在还病得厉害些。 麦娅香等到老伴田金斗回来,气鼓鼓地数落他一句,你上哪儿去了哦?田金斗说,我上哪儿去了,用不着跟你请示吧!你快去照顾女儿,陪她上医院看病,免得耽误了,不要找什么斋妈,不要相信其她的。 麦娅香没时间和他打嘴巴官司,只匆匆出了当铺,准备到街道上打的往女儿家里赶。心里却琢磨着田金斗说的话,怎么搞的?我带女儿找过斋妈,女儿也按斋妈说的忏悔过宿世罪孽,还给叶武富送去了生日蛋糕,照说她的病情会越来越轻,可是现在适得其反了。莫非斋妈真的是装神弄鬼糊弄人? 上了街道也巧,正好碰到挽着道姑发髻的斋妈,麦娅香只想为女儿的事质问她,尚未开口,斋妈就问,麦居士,你是到女儿那里去吧? 麦娅香颇感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到女儿那里去?我不到女儿那里去,我准备到菜场去买些菜。 斋妈笑道,你不要哄我,哄我的话,你女儿的病一时半刻还好不了。麦娅香更加吃惊,也不想再哄她了,就说真话,斋妈,瞒不过你,我女儿确实病了,正想陪她去看医生。我也正想问你,我女儿的病情怎么越来越厉害? 斋妈解释,麦居士,这回你女儿的病与其他无关,她是肚子痛,不是下身不适,什么原因造成的,你回去问你的老伴田金斗就清楚,他今天外出干了什么事。当然你可以先陪女儿去看医生,如果医生能够治好,也不必问你的老伴田金斗。 麦娅香犹豫不决,是先回去质问老伴田金斗,还是先带女儿看医生去?斋妈看破了她的心事,建议她先带女儿看医生,医生如果治不好女儿的病,再回去质问老伴田金斗也有理由。 这时,正好来了一辆的士,麦娅香抬手招停坐上去,跑过几条街,扰近了女儿家。可是女儿家门口一把锁,她打电话问,才知道女儿已由陶波陪同去了县人民医院。 她又匆匆赶到县人民医院门口,用手机联系到女儿正在妇产科做检查。麦娅香赶去乘电梯上到四楼,出了电梯,见女儿坐在候诊厅靠墙边的条凳上,神情忧郁地蹙着眉,一副难受的样子,身边还坐着陪同她的陶波,陶波一言不发,一看就知道他正为患病的妻子着急。 麦娅香走近了,女儿女婿还没有发现,她突然叫一声,蜜月,么样了? 肚子痛,半上午开始痛的。刚才检查了,我坐在这儿等候结果。田蜜月站起来说,并示意麦娅香坐在长条的凳面上。 妈,有我在这里,你这么年纪了就不必来。陶波也站起来说些客套话。 麦娅香只向他点一下头,又问女儿,蜜月,肚子现在还痛吗?田蜜月见妈妈坐下来了,她也坐下,有气无力地回答,还隐隐作痛,像有什么拉我的肠子。 这会儿,陶波没有回坐,而是在候诊厅走来走去,目光时而望一望对面妇产科里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手里拿着什么,也在忙碌地走来走去。 蓦然,一个女医生站在过道隔开的一列大理石台子内叫喊,田蜜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屡犯胎煞 花新民的帮助,给金名芳解了围,裴勇扎康复出院再没有找过她,也没有纠缠她,当然他有点寒乎花新民,也就把这有着感情纠葛的事儿打住了。 金名芳由于失学耽搁了许久,不肯再到金山中学上学,一来怕羞,同学们可能因她的事儿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七道八,她会不好意思;二来再去上学,学业成绩肯定赶不上,差劲了,更会遭人鄙薄,这会给她造成心理压力。 所以金名芳干脆辍学,由于与花新民明确了恋爱关系,花财便安排她到镇上缝纫铺学缝纫。 一晃两三年过去,金名芳所学的裁缝手艺也出了师,花财就打算单独给她在镇上开一家裁缝铺,让她带些学徒,接做衣的业务赚钱。可他心里打着小九九,走这一步必须让金名芳和花新民结婚了再说。 花新民由于正与金名芳恋爱,所以在学习上没有什么长进,参加高考自然名落孙山,作为回乡青年,他有事做,当父亲的养殖助手。 就在毕业的当年腊月二十,他把金名芳娶进了家门,花财准备开年就到镇上租一个铺面让金名芳做裁缝,可是次年正月尚未过完,金名芳的肚子就出怀了,挺得老高,到了三月下旬,她就给花家生下了一个胖笃笃的小宝贝,还是男婴,花家欢天喜地满村接客喝满月酒。就在当天晚上,发生了不幸,小宝贝患绞胎煞而死去。 村里人对死了的婴儿不叫死了,而叫“歪了”,花财哭泣着,打个木匣儿把死婴的尸体装殓进去,与人抬到后山上掩埋时,说出怨怼金名芳的话来: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真是丧门星。他本想孙儿满月后,让金名芳到镇上开裁缝铺的,已经把租铺面的事儿与人联系好了,可这般扫兴,花财也就作罢了。 一年后,金名芳的肚子又凸起来了,到了预产期,花新民陪她到镇卫生院检查,结果出来令人大吃一惊。 医生说,胎儿在腹中出了问题。金名芳紧张地问,问题大不大?医生苦笑着讲,不好说。花新民说,你就直说,又不怪你。 医生就不顾忌地讲,这是个胎死腹中的症状。他们夫妇半信半疑,怀疑镇卫生院医疗技术不过关,乘车到城里大医院检查,结果是一样,这让他们夫妇傻了眼。 金名芳当时就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她能不伤心吗?第一个孩子没有养好,第二个孩子还没有降生就死了,这不单让自己不好想,公公婆婆更是有怨气。 不容多考虑,医生催她打催生针,否则会对大人有影响。打过催生针孩子很快生出来,果然是个死婴,并且是个男死婴。 花新民气得捶脑袋,金名芳忍不住在医院里嚎啕大哭,望着死婴,她的心都死了一样,她对丈夫边哭边诉,新民,我跟你养不好伢,咋办啦?花新民没有说话,但并不太怪她,因为出现这种情况哪个唯愿? 他父母可不这样想,私下里对新民说,这个女人有问题,干脆休了她,再娶。新民不同意,他是深爱金名芳的,当下就说,养不好伢,不一定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说不定我也有问题;再讲开一点,我们的家运不好也有可能。 母亲邢荷秀为这件事,本来想惩罚一下也算正在坐月子的媳妇,听儿子这么讲,觉得有道理,就对金名芳照料得好些。譬如,隔两天杀一只鸡煨汤她喝,以疗养身体等等。花财心肠硬些,避着儿媳妇对邢荷秀发牢骚,管她个屁,一个孩子都养不好,我们想抱孙子都抱不成了。 邢荷秀用儿子讲过的话低声劝道,这能光怪她吗?说不定是新民的问题呢?说不定是我们的家运不好呢?她毕竟在坐月子,需要照料,我又没有买发奶的鲤鱼、猪膀和黄豆之类的东西煮给她吃,只杀了几只鸡。 去你的,不说了,我不想听。花财很不高兴,把脸转到一边,冷静之后又对老伴说,你让名芳满月后,带她到镇西北的虎头山圆通寺找一位有修为的法师问一问,看名芳养不好孩子,到底是名芳自己的问题,还是新民或者我们家运不好的问题。 对呀!是要问一问法师,也请法师做一场法事把这事处置好,这关系到我们花家发人不发人的问题。邢荷秀非常赞同,巴不得坐月子的媳妇马上满月。 那天上午,圆通寺了悟法师出山到六公里外的邱庄泉塘处主持水陆法会,超度一年前在泉塘淹死的一个中年汉子。念经作法完结,午间用过素斋已是下午。 几位参加法会的居士还想挽留了悟法师到庄前礼堂讲《阿弥陀经》,了悟法师很高兴给每位居士送一本《阿弥陀经》铅印本,说你们先预习几遍,我改日再来讲。 随行的小沙弥说,师父,你就留下来跟他们讲吧,讲了之后再让他们预习。了悟法师朝小沙弥微微一笑,又望着几位态度恳切的居士,合掌道: 阿弥陀佛,贫僧本该留下来,满足列位居士的愿望,但是你们有所不知,有一对婆媳清早就到我们圆通寺里找我问事,她们等候了一上午倒不说,问题是她们婆媳俩在大雄宝殿向佛菩萨叩了三百多拜,祈求佛菩萨催我早些回寺。她们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在等我,列位居士,你们说我能不回去吗? 几位居士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不强留师父了。了悟法师一拂僧袍就要上路,小沙弥跟在后面,时而又加快步子跑到前头,调转头,神秘兮兮地望着了悟法师问,师父,我有些不相信,你又没有回寺,怎么知道有人等你嘞?还说一对婆媳在大雄宝殿向佛菩萨叩了三百多拜。 了悟法师顺手摸着走拢来的小沙弥的光头说,相信不相信,回到寺里你就知道的。小沙弥又仰首望着了悟法师问,你这种神通是如何修成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调伏犟汉 田金斗脾气犟,从不认输,他眼睛一横,对麦娅香说,我上午确实到道观去了,是想找斋妈闹一闹,但是我根本没有闹,见道观大门上吊着一把大锁,我就在那儿等着。你打电话说蜜月病了,我就回当铺了,我只是起了一个来不及付诸实施的念头,这需要赔礼吗?我宁可赔钱,也不愿赔礼。 田金斗还真是这样,记得儿时,他和一个叫余铁的同学在操场抢球不快意,争了起来,他掴余铁一耳光,余铁牙齿都出血了。结果学校要田金斗当着全班同学向余铁赔礼道歉,否则,就不让上课。田金斗说,我宁可赔钱都不赔礼道歉。 老师一听,知道他犟,也来了气,说赔礼道歉不是很简单吗?你说赔钱,赔多少?你说。站在讲台旁罚站的田金斗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老师说,好,你不说我就说了,不要你赔礼道歉,你赔偿余铁同学100元钱的安抚慰。差一分钱你都休想上课。余铁一听,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如果是这样,我只要他赔偿50元钱。 其实要弄50元钱也挺难的,当年50元钱是一个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再说那时,田金斗的家还在农村,父母亲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勤扒苦做,一年到头也弄不了几个钱。 田金斗显然不可能找父母亲要50元钱赔给余铁,要是父母亲知道了,他还会挨一顿打。 可在三四天之内,田金斗在大街小巷到处拾破烂,用一只蛇皮袋装着送到镇上废品回收站,不到十趟就攒取50多块钱,他拿着这钱交给老师赔偿给余铁,老师二话没说,让他上课了。 但老师有个疑问,这钱家里是不会给他的,那么从哪里弄来的,老师偶尔把这话讲出来,有的同学听到了,也知道情况,就告诉老师,田金斗是拾破烂换的钱。 老师本想表扬他,却又觉得不宜表扬,田金斗毕竟是犯过错,老师只当着几个同学的面说,田金斗倔强有倔强的本事,将来可能是一块做生意的好料。 后来他没有考上大专院校,但倔强的他靠做生意自立,有了本钱,硬是跳出农门,还到城里开起了当铺,一点不比一般读名牌大学的学生差。 在田金斗的心里形成了一种自负的观念,认为倔强是他的本事。甚至经常狂傲地说,要我认错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显然,这会儿要他朝着护城河西边码头的道观方向认错是不可能的。他转过身背对着麦娅香,麦娅香又绕到他面前来正要说什么,田金斗又气恼地瞪着她抢白,你跟我几十年了,又不是不清楚,我是一个认错的人吗? 老头子,你得罪了道观可不是得罪人,是得罪神灵,你如果不认错,神灵发怒,在女儿肚里一捣腾,她会痛死的。说着,麦娅香一膝跪下,嘴里哽咽着说,老头子,你于心何忍? 见田金斗脾气犟,已在田蜜月肚里的护法神也生气了,像当年跑进铁扇公主肚里的孙悟空一样,只稍微一蹬腿,田蜜月痛得眼泪鼻涕直垮,活唏鬼叫。她实在受不了,也来到田金斗面前双膝跪下,连连磕头,爸,救救我…… 田金斗有些犹豫,因为蜜月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女儿疼痛叫喊却也痛在他心里。但要这个一辈子刚强且过了花甲之年的老汉认错,确实有难度。 接着,见田蜜月如此痛苦的女婿也不由分说,来到田金斗的身边跪下,嘴里说,岳父大人,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救一救蜜月,行行好吧! 这会儿,田金斗被老伴、女儿、女婿围跪在中间。老伴啜泣着说,老头哦!你咋这么狠的心?女儿则在痛苦地叫喊,爸爸、爸爸……女婿用软话给他施加硬压力,岳父大人,您今日不行个好事,我陶波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田金斗还真是没有办法了,他尴尬地说,你们都站起来,走开,我认错就是。他刚说完这话,陶波就站起来,接着田蜜月也站起来。 只有麦娅香还跪着对田金斗说,我陪着你赔礼道歉。田金斗没有理睬她,径直走出当铺大门,朝护城河西边码头的道观方向,正要说认错的话儿,麦娅香站起来跟过来了,她说,慢着,你最好跪在地上认个错,效果会更好。 说着,她就在老伴身边跪下,接着陶波、田蜜月也相继走出当铺大门,像开始在房子里一样,围着田金斗跪下。 田金斗对老伴说,只要心诚,不一定要下跪吧!麦娅香觉得老伴有所改变,已经算是一个进步,就抬起头望着他讲,老头子,你诚心诚意认个错也行。 田金斗见老伴、女儿、女婿都跪着陪自己认错,自己虽然没有跪下来,但是从心里上已觉得理亏,便清一清嗓门说,斋妈,对不起,我从今以后再不冲撞道观,再不冒犯神灵! 这认错的话刚说完,护法神倏地从田蜜月肚里跳出来鸣金收兵,回到道观。 斋妈迎着护法神说,凡夫大都性格刚强难以调伏,讲道理往往不听,不来硬的他们不会服输。护法神接过话头,不给些颜色他们看,就不知道厉害。 斋妈领情地赞道,要不是神明护法,这道观我也住不下去,早被他们砸了。护法神说,你说的这个我理解,昔时圣贤弘法讲道,凡间俗世听进去的能有几人?所以我们神明的护法工作也要一手软一手硬。 斋妈点头,莞尔一笑,说你听见吗?那个被你折腾的田蜜月因为你离开了,她舒服多了,在不停地说着奉承神明的话。 护法神点头,的确听到田蜜月毕恭毕敬地讲,大神哦!你太神奇了,我老爸才认个错你就饶恕了我,我的肚子再也不痛了。我的下身还有那个毛病,大神哦,能不能显个灵,给我治好? 护法神“嘿嘿”一笑,反倒问斋妈听见没有,还说,这个我可管不了,这是500世前由吴希富转世的叶武富的阿赖耶识在作祟。斋妈说,管不了你就不用管,我也管不了,我只是告诉她。 斋妈、护法神都具备类似顺风耳的他耳通功能,所以田蜜月对他们说的话就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麦娅香还在责备田金斗,你现在才相信吧?神灵是不可亵渎的。田金斗当然默然不语,但内心里已然服了。 陶波见妻子不再叫痛,就赞叹不已,这真是太神奇了,我原来一直怀疑什么神啦,鬼呀,都是迷信,看来确有神鬼,只是现代的科学不能破解,就把这些称作迷信,其实是一种神秘的科学。田金斗赞许地瞟了陶波一眼,依然不吭声。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书赠囚犯 田蜜月将开始装进坤包里的几盒止痛药拿出来,对麦娅香说,这药没用,丢了算啦!田金斗这才发言,这是钱买的,你不服用,可以送给或低价卖给别的病人,不能浪费了。 一直反对田金斗的麦娅香,这回赞同他的意见,说送给别的病人吧!也算做一件功德。他们的言行,虽与灵异界隔着时空,护法神和斋妈却像零距离耳闻目睹一样,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护法神望着斋妈感叹道,你的功德大呀!世间俗人一般是难以折服的,这么一来,你把他们调伏得很有教养。 斋妈点一炷香插入香炉,拜了几拜说,要是你不显灵,单凭我的说教,完了,他们不会听,你的功德也大得不得了。 田蜜月回到家里,虽然肚子不痛了,但是下身有些不适,她忽然想起好久没有去看望叶武富,是不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可能是的,是连叶武富自己都不知道的阿赖耶识潜入她的下身作祟,她不便说破,说破了也没用。她清楚,最有用的办法是多去探监。 临行前,田蜜月考虑该送些什么给叶武富才好,左思右想,她拿一本比较吸引人的古典小说《金瓶梅》准备送给叶武富看,因为她知道叶武富在监所里编写《新生报》,应该是爱看书的。 陶波见她拿书感到惊讶,说平时你身体舒适都不看书,怎么现在病了,还有心情看书?田蜜月没有理睬他,因为这事儿要瞒住。 陶波却拦住她逼着问,你拿书干吗?要到哪儿去?田蜜月叫他不要管,又把话题引到下身不适的事上来。陶波问,你是不是又去找道观里的斋妈,是哪拨鬼神又来作怪? 田蜜月摇头,陶波又问,那你是不是上医院去?我陪你去。田蜜月说,不上医院。陶波暗想:那就怪了。又大声问,你到底上哪儿去?你不告诉我,就一直跟着你。 田蜜月干脆不走了,就坐在门前的一把椅子上哭起来,这可把陶波吓懵了。他说,你哭什么呀?田蜜月觉得不必要隐瞒了,就将为什么拿书去探监的事情缘由一古脑儿给陶波讲了。陶波似信非信地说,难道500世以前的事,那么久了,还有报应?不可能吧! 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子g里长砣又治不好,残酷的事实逼着我不得不相信哦!田蜜月边说边掉眼泪。 古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我和你都算老夫老妻了,难道说你还要与我离婚,让叶武富出狱再娶你,以弥补式地兑现500世前你逃婚未嫁的诺言不成?陶波有些感伤地质问。 如果不这么做,你能救得了我吗?田蜜月泪汪汪地望着他说。 陶波不知怎么回答,很纠结地低下头。按田蜜月所讲的那种玄乎的逻辑,如果不和自己办理离婚,并等候叶武富出狱后嫁给他,田蜜月下身的那个怪病就不能痊愈,甚至叶武富500世前的阿赖耶识会变本加厉地作祟,还有可能让田蜜月下身的病恶化成癌症,最终不治而亡。 与其这样,倒不如顺其自然,与她离就离了,说不定离了之后,田蜜月的病会好转或者痊愈。这些思虑过后的心里话陶波不便讲,只说既然这样,你就去探监吧!我不阻止你了。 田蜜月忽然拉着陶波的手说,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你娶我做老婆。陶波依然沉默不语,心里想:这一世都扯不清,来世就更难说了。当然他要安慰田蜜月,说我陪你去吧!把话跟叶武富说清楚,让他好好改造,快点出来。 不用你去!你去了我紧张,很不自然,也不能好好跟叶武富说话,这样不但消减不了我的孽障,还有可能增加我的孽障。田蜜月边说边摇手,转身出了家门。 陶波暗想:反正现在与妻子田蜜月的房事基本都没有了,虽然婚姻关系尚在存续之间,但是可以说名存实亡了。这也不能怪罪田蜜月,她也是无可奈何。 对这种事表示理解的陶波又顿生怜悯,他追上田蜜月说,你探监去可以把一些话对叶武富挑明,不必要考虑我的感受,我已经不在乎了,只在乎你的病情,希望你早日康复!田蜜月连连点头,听了丈夫的话,想到不久就要与他伯劳分飞,心里分外难受。 在监所里办《新生报》的叶武富很忙,突然看守干警走进编辑部对他说,有个女人来探监,要见你。 叶武富这回相信了,立马出了编辑部来到他熟悉的会客室,猜想一定是上次送蛋糕来给自己做日生的田蜜月,一看坐在那里等候的果然就是她,便笑眯眯地说,哎呀!怎么又来看我?不耽搁工吗? 田蜜月抬起头说,没关系,应该的。可她眉宇间泊着一丝忧郁,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叶武富看出来了,不便问她心里有什么不快,只说以后你就不必要来看我了,你看我的次数够多,我又没有什么好回报你的。我已经相当感恩了,我的老家人都没有来看过我。 说到这里,他心里也有些沉重,自己的生母都没有见过面,据说他出生才满月,生母就跟人跑了。 而父亲因为犯盗窃罪一直坐牢,前年出狱后,再行盗窃,被人捉住活活打死。 爷爷奶奶已经年迈,叶武富顾不上他们,自己犯事坐牢也不知他们清楚不清楚,不清楚也好,免得两位老人牵挂而焦虑。如此这般,哪里还指望老家人来看望自己呢? 田蜜月听他这么讲,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其实要不是自己下身不适,想多看望他以减少或消除孽障,她是决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但这种隐私,她暂时还不便对叶武富讲,也许永远都不会讲。 这会儿,她打开坤包,从面里拿出一本古典小说《金瓶梅》递给他,说我知道你喜欢看书,特地带这种好看的书给你看。 谢谢!我看完了会还给你。 不用还。 扯些话题,叶武富慢慢地放开了,向田蜜月问一些以前想问却一直没有开口问的问题,唉,蜜月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田蜜月低下头不回答,他又再问,田蜜月叫他不要问了,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叶武富有点生气,说你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要是你不说,以后不要来看我了。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案外犯案 这像两人下棋,叶武富出的一颗棋子要把她的呷死一样,田蜜月必须妥协一点,或以丢卒保车的方式解围、斡旋,以期扭转危局,徐图取胜。 当下田蜜月没有说话,但她的眼圈红了,继而淌下一行清泪,它的柔性竟然软化了叶武富变得生硬的态度。 叶武富说,田姐,是不是我错了?田蜜月嘘唏地讲,你没有错,是我错了,500世以前就错了,欠你的。 这让叶武富听起来莫明其妙,田蜜月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她在道观里让斋妈催眠的事一古脑儿讲了,当然把她为什么要到道观催眠是因为下身不适的具体细节隐瞒了,只坚持对叶武富说,我在500世前欺骗了你,说嫁给你,却没有嫁,人跑了,所以今世一定要对你真诚,还打算嫁给你,了结500世前的孽债,要不我于心不安哦! 叶武富暗想:这不就是一笔逃避了500世的风流债么?难怪上次我就那么巧合地撞见她,把她干了,还摘走了她两件贵重饰物,她都没有反抗,原来是她欠我的哟!不对呀!我为此付出了坐牢的代价,这究竟是我的错误还是她的错误?真还追究不清楚,越追究越让人糊涂。叶武富突然对田蜜月说,要是我不要你还债呢? 那可不行,今生的你同意,你500世前的阿赖耶识都不会同意。 什么阿奶爷……叶武富说不抻头,觉得拗口,又转入正题,你说嫁给我,你不是有老公吗?你老公还不打破我的脑壳? 我已经做通了老公的工作,打算和他离婚。你不要顾虑,只要刑满释放出来,我一定嫁给你,做你的新娘。 见她说得激动时,忧郁的眼神里还闪现一丝喜色,像布满乌云的天空从缝隙里透出一丝阳光,让叶武富感到温暖,也看到了希望。 田蜜月离开后,叶武富在编报写稿的空隙,就把田月蜜送给他的那本《金瓶梅》捧在手里看,看得津津有味。看着翻着,过去了几天,他把那厚厚的书看完了一半,思绪常常沉浸在那些精彩却有些勾魂的带黄的情节中,并且想象着反面人物西门庆把女人搞定之前的那种滑稽又猥琐的动作而暗自发笑。 他觉得这种书好看,也打算模仿着写它几本,将来说不定出版了能够赚钱。这样,田蜜月再次因他来探监时候,他就谈出了自己的想法,还很夸张地说,我出狱后,你不是愿意嫁给我吗?我就靠写书赚钱养活你,不需要你做事。那个蛋糕店也不用开了,你就跟着我想清福去。 田蜜月说,这些事让你出狱后再说吧!现在不开蛋糕店的话,生活就没有来源。田蜜月有种感觉,来的次数多,下身就好受些,上次到医院去检查,子g里那个砣并不见增大,认为那是叶武富500世前的阿赖耶识见她表现得还可以,没有找麻烦。 故此,她来到这里探监就越发勤密了,以前是一月来一次,眼下是一月来两到三次,因为来的次数多,叶武富似乎得到了更多鼓励,写那种书的劲头也就更足了,一个月下来,还不是整块的时间写,却完成了十几万字,半年就完成了几十万字,写成了两本书的手稿: 一本写的是古代情缘故事《青楼卖春》;一本写的现代男女纠葛纪实《三角恋》。他还很工整地誊抄下来,给狱中的犯人传看。 有的犯人看了他的书,碰上他就扮个鬼脸,一半揶揄,一半赞叹,唉,你的书很过瘾,看来你将来自由了,不必找事做,就坐在家里写书就能够赚钱哦!叶武富喜不自胜地说,要是能够赚钱,我请客先请你。 可是他正在构思第三部有着淫秽情节的小说之际,看守民警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是不是平时闲得无聊,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 听那口气,叶武富感觉要受批评了,就实话实说,我没有写一堆,只写了两本,写得不好,还请你指正。 看守民警态度严肃地说,指导个屁。你要是闲得无聊,马上把你从《新生报》编辑部调出来,到劳改场去,每天扛水泥、搬石头、挑土方,什么笨重活儿都有,看你还有闲心写那种乱七八糟的书么? 叶武富愣了一阵,说我虽然写了这种书,但是一点也没有耽误正事,监所交给我办的《新生报》每旬照常出。 你犟什么嘴?看守民警把桌子一拍,说你知道有多严重吗?影响有多坏吗?那个叫瘌子的盗窃犯刚从牢里放出去不到一个月,又抓进来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叶武富耷拉着脑袋,低声说,我怎么知道?跟我又有什么相干?我又没有能力抓他进来,我都是一个犯人。 你知道你是一个犯人?你现在犯的罪比一个逍遥法外的嫌疑人犯的罪还要恶劣。看守民警见叶武富还是不明白,就直接讲出原因: 瘌子以前关在牢里是你的狱友,你把你写的那本《三角恋》小说给他看,他中毒了,出狱后,先后三次强奸妇女,最后被一个块头大力气硕的妇女扭送到派出所。 讯问笔录时,民警问他,你以前搞盗窃,现在改行搞强奸是什么原因?你猜瘌子怎么说?他说,就是看了《三角恋》手抄本小说,才进行试验的。那小说写得太有刺激性了,太有骟动性了,我是被骟动后,为了寻找刺激才想女人心事的,就这,没有其他可说的。 看守民警讲出利害关系后,眉毛蹙成疙瘩,说我们经过调查,证实那本《三角恋》小说是你在狱中写的,你说可恶不可恶,你现在关在狱中还犯罪。 你赶快把《三角恋》手抄本小说交出来,给我销毁,不能让它像烟幕弹放出去毒害人。 叶武富听到这里,既惊骇又庆幸,惊骇的是这本书给狱友们传看,竟然出现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庆幸的是,自己写书的小聪明还能产生大作用,尽管是一种负作用,却也足以见证自己的歪才不赖。 可是叶武富很焦急,那本被传看的《三角恋》小说手稿被传掉了,现在只有修改得一塌胡涂的第一稿,好多字潦草得让人看不清楚,连他自己也要猜半日。 他把这一稿交给看守民警拿到监所外的垃圾堆上烧毁了。叶武富的那本《青楼卖春》的小说,看守民警可能不知道,也就没有提到,他也不吭声,并不把其原稿和在狱中传看又收回收藏着的第二抄本交出来一起焚烧,而是依然妄想刑满释放后,拿这匝书稿筹钱印刷出版卖书攒钱,手头宽裕了,也好婚娶经常来监所探望他的田蜜月。 他愈想早些出狱,却不能遂愿,倒还违背了心愿,就因为他的手抄本《三角恋》小说惹出案外案,他也担罪了,监所将他以前减刑一年的决定,并且形成了文件的决定又取消了,等于说叶武富要实打实地服刑6年。 只是并未像看守民警所说要将他从《新生报》编辑岗位上拉下来,放进劳改场,原因是狱中有点文字工夫的人太少了,要是把他调离,对办报会有影响。 但是看守民警老是给他敲警钟:你以后有空暇,千万不要写那种乌七八糟的东西,一旦搞出问题,不单要把你从这个轻松的岗位上调离,还要加刑啦!你放聪明一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死亡之谜 叶武富是个挺不老实的人,看守民警说的话,他听一半,违背一半,咋这么说呢?他想空余时间照样可以写那种将来可以赚钱的y书,只是在狱中或在出狱前不誊正,不给狱友看,只留下第一稿。修改得龙飞凤舞的第一稿就算狱友拿去看,也看不清楚,自然就不会看了,没有坏的影响,看守民警也就不会管这等闲事,他也会乐个自在安逸。 可好景不长,每天有空暇就偷偷写y书的叶武富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突然患眼疾,疼痛难受,又恰巧狱医请假外出不在是监所,这样拖到第二天早晨,他一双眼睛都痛瞎了。 监所用专车送他到医院抢救,眼科主持医生对他进行检查发现他的瞳仁不但不再有光泽,而且化成了两砣的脓水,看上去就像下锅煎炒过的死鱼眼那种坏死的苍白。 主持医生问他以前有没有眼疾,他说从来没有。说话时,还用手不停地搔痒,原来他的双手也长了恶疮,他说这个症状已有一段时间,只是开始不太厉害,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主持医生对送叶武富来医院的看守民警说,他的眼疾已经无治,如果瞳仁不化,还有救,可现在遇到这种特别少见的情况,恐怕哪个医院都没有办法。不过他手上的恶疮倒可以找皮肤科医生看一看。 看守民警便将已然成为盲人的叶武富牵到皮肤科看病,问能不能根治,医生说,很难说,他这种恶疮少见,一般患者手上只有几个疮,要么在手背,要么在手掌,可是他的手掌手背都是疮,都在烂。 在开处方询问之际,医生知道他是监所的在押人犯,就问看守民警,是不是你们让这种人在劳动改造时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有毒物质? 没有。看守民警说,他并没有像其他犯人一样参加既笨又脏的体力活,而是在编监所内部的一份报纸,应该是没有感染的。医生没有再问,只是给叶武富开了一些擦恶疮的药膏。 看守民警把他带回到监所,见他双眼瞎了,双手烂了,简直就成了只能吃白饭的废人,报纸不能编,其它事儿也不能干了,有一种给人带来负担和压力的感觉,就建议监所给他办理保外就医手续。这样,相当于提前释放。 看守民警正想给他通气,可是叶武富从医院回到监所的第四天晚上,他奇怪地死去了,而且生了恶疮的手指纠缠着相互扣牢,像是痉挛而亡。经过法医检查,他并无内外伤,排除了他杀和自杀,属于暴毙。通常患眼疾和身上长恶疮,是不会致死的,他的死亡成为一个谜团,让人无法解释。 感到下身特别不适的田蜜月再次探监时,听说叶武富病逝几天了,并且遗体已经火化,由于没有亲人参加丧事,认领死者骨灰,骨灰还放在县城南郊殡仪馆。 这大出田蜜月的意料,她想:这就糟糕了,自己500世前亏欠他的情债,这一世又无法偿还,无法偿还,叶武富的阿赖耶识会对自己饶恕吗?要是不能饶恕,自己子g里长的那个砣不但不会自行消失,还有可能增大,恶化成充斥着癌细胞的肿瘤,那么就彻底完蛋了。 看守民警见她来探监多次,以为她是叶武富的什么亲人或者女友,就责备道,怎么叶武富患病时,不见你来陪护一天? 田蜜月说,我根本不知道。还低着头,发出轻微的哎哟的叫声,做出痛苦的样子,说我也是个病人。 看守民警似信非信地看着她,说你既然来了,就到殡仪馆把叶武富的骨灰取走吧! 田蜜月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不去,她暗地思忖:我凭什么把叶武富的骨灰取走?应该说他与我没有任何瓜葛,我之所以常来探监,是因为我想偿还500世前亏欠他的情债,以便消孽,减轻我的病苦。可现在他死了,我也偿还不了他的情债,取走他的骨灰做什么?没有任何意义。 看守民警见她犹豫,也猜不透她顾虑什么,便催促道,小田,你去取那骨灰盒的话,我们监所安排车送你到殡仪馆去。 我暂时不去,我要回去与家人商量一下。田蜜月说着,就要离开,心里嘀咕着:这不关我的事。 你知道吗?我们监所在叶武富患病期间还出钱送他上医院看病;他病逝后,又支付一笔治丧费;现在他的骨灰存放殡仪馆,每天还要支付10块钱的保管费。 看守民警站在田蜜月面前强调说,这保管费是我们监所垫付的,最后都要算在他亲属的户头上。你既然是他的亲属,不把骨灰盒取走,在殡仪馆多放一天就要多收一天钱嘞! 我不是他的亲属,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田蜜月说这话时,感觉下身的那个砣在肿胀,在隐隐作痛。 看守民警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心想:既然没有关系,怎么常来监所探视叶武富?他没有问,见她要走,就让田蜜月把她的手机号告诉他,田蜜月不肯,说你不相信我讲的话,可以打听。 看守民警忽然想起来,田蜜月不但与叶武富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还是一个受害者。叶武富就是因为对田蜜月实施强奸、抢劫被告发才抓进来的。但是这位看守民警,还是想不明白,既然叶武富是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后来田蜜月干吗经常来看望他呢?难道这仅仅是出于一种所谓高尚的人道主义吗? 田蜜月离开监所后,没有回家,直接到他父亲所开旧赛新当铺的那个家,看见妈妈麦娅香,就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 麦娅香不知为什么,轻拍着女儿的背部问道,出了什么事呀?田蜜月好像还没有哭够,再哭一阵,然后接过麦娅香拿过来的一条准备给她擦泪水的手帕,自己擦着,唏嘘着说,妈——叶武富死了。 什么?麦娅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看着她问。 叶武富死了,死在监所里,都火化了。田蜜月说着,又低下头,这倒不是难过,是担心自己下身不适的病,会不会因为叶武富的死亡而加重呢? 怎么?早已站在当铺过道上注视里间的田金斗也听到田蜜月所讲的话,便走进来像要证实似的盯着田蜜月问。 爸。叶武富真的死了。田蜜月没有再哭,但眼圈边留有一道很明显的泪痕。 这时,父母亲相继问是怎么死的,田蜜月说是病死的,到底是患什么病死的,她也没有留意问那看守民警,所以也不清楚。 第一百六十七章 羁押亡灵 她告诉父母亲,那看守民警叫她把叶武富的骨灰盒从县殡仪馆取走,她婉拒了,但心里有些不安。 还说叶武富的骨灰盒放在殡仪馆一天就是10块钱的保管费,如果要取,还得把存放的所有保管费都要付清。 田金斗了解情况后,心里暗地骂道:死有余辜,一个集强奸与抢劫于一身的罪犯,不是太坏了,阎罗王会收你吗?但又想:那个坏家伙,竟然与我女儿在500世前还有一段情缘,真是太荒唐了,好像又是那么真实,女儿为了消孽还不能轻慢他、还得迎合他。现在他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会儿,田金斗把头一歪,手一摇,冲着田蜜月讲,你不说了,你做得对,你跟叶武富无亲无戚,无任何关系,凭什么把他的骨灰盒取过来保管,还要跟他付骨灰盒存放在殡仪馆的保管费? 麦娅香沉默了一老阵,之后瞅一瞅有些冲动的老头子和神情不安的女儿说,这事还得参考斋妈的意见,如果不将叶武富的骨灰盒取来,也不支付保管费的话,对蜜月消孽有影响,我们还得考虑按监所看守民警所说的做。 几天后,让看守民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田蜜月,那个神情忧郁的女人又来到监所找他,说愿意取走叶武富的骨灰盒,也愿意支付其骨灰盒存放的费用。 和田蜜月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老妈,就是田蜜月的妈妈麦娅香,她手里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里面插放的香烛还露出条儿来,看那塑料袋沉甸甸的,底层还一定放了冥钱和成卷儿的鞭炮。 果然不错,监所派车将她们母女送到殡仪馆付费拿到叶武富的骨灰盒时,那香烛点燃了一些,那冥钱烧了一些,那鞭炮噼哩叭啦地炸响了一些。 只见母女俩相继跪下,朝放在案头上的骨灰盒叩头拜祭。麦娅香很虔诚的样子,她嘴里还默念着什么,陪同她们来的民警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可是田蜜月问那民警,怎么犯人死了,火化前连遗像都没有一张? 那民警支吾着,还得讲清楚,哪怕是扯谎,也得要让谎言能够自圆其说。并暗想:犯人是个什么东西,死了没有亲人来收尸,外人哪有心情,哪还留意给死者照一张遗像呢? 再次监所抑或国家政策也没有明文规定这笔开支,谁愿费心多管这个事儿呢?再说死人的死相又是那么恐怖。 但是那民警不能这么直讲,他说,是这样的,叶武富死得太突然,天气又热,我们怕尸体腐败,就立即火化了,照遗像的事儿就疏忽了,还请家属原谅! 见那民警态度诚恳,还显出一副疚愧的样子,田蜜月也就不再认真,却对他说的“家属”有些计较。心里想:我们并不是犯人叶武富的家属。 但是她忍了,不能争辩,来取叶武富的骨灰盒,本来就是其家属或亲人做的事。从常人的角度考虑,民警那么说也没有错,田蜜月也只好无奈地默认。 那次,她和妈妈一起找到道观里的斋妈,听斋妈说一席话,她才知道,叶武富的死,她也有一定的连带责任。 斋妈说她不应该将一本有太多淫秽情节的《金瓶梅》的书给他看,这让他乱了心性,一有时间就模仿着拼命地写y书,指望出狱后靠出版y书赚钱,然后迎娶田蜜月,并且养活她。 可是叶武富前世未造发财的因,今世就没有发财的果,写这种y书不但发不了财,还造下无穷的淫业,贻害了自己,也祸害了他人。斋妈的话犹在耳际,让颓丧中的田蜜月有了些许觉悟。 这会儿,民警问田蜜月要把叶武富的骨灰盒带去安葬,还是供在家里,说监所的车可以全程运送。 田蜜月没有主意,把目光投向麦娅香。麦娅香会意地对民警说,送我们进城就行了。 最后,麦娅香让叶武富的骨灰盒放在田蜜月家里,田蜜月当然有些不情愿,但没办法,她下身的那个病,是500世前她亏欠叶武富的情缘未能了结所导致的,她现在必须把叶武富的骨灰当亲夫的骨灰一样供奉拜祭,直至七七四十九天后,再可以把他的骨灰盒安葬在他的老家马鞍岭村,以期减轻孽障。 叶武富死后,其亡灵被抓到阴间押至秦广王殿。审判前夕,他大喊自己死得冤,过几年就可以释放了,像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可老天就要与他作对,不让他善终。秦广王一听哈哈大笑,说如果你也死得冤,那么我就做了你的冤家对头。 叶武富朝殿座叩一个头,又抬起头说,大王,此话怎讲?我不明白。 秦广王厉声道,你不明白的事儿多呢?不过我要让你明白一件事,你眼睛变瞎、双手生恶疮,都是我派阴差向你施放毒气患急病所致。 叶武富颓唐地摇着脑袋,壮起胆子讲,大王,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干吗与我这个凡夫俗子过意不去? 秦广王也摇一摇脑袋,之后吸一口凉气说,叶武富,站在你自己的角度你说的没错,可是我秦广王不代表个人,我代表阴曹地府的一个重要部门,长期管押众多夭寿罪魂,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派阴差施放毒气让你患急病无治而暴死吗? 不太明白。叶武富耷拉着脑袋回答。 那么我让你明白,让你觉得自己死得不冤。秦广王示意殿役叫来一个叶武富很熟悉的人——梁家汉,正被两个阴差押着,他张皇失措地左瞅右瞄,正好看见了跪在殿堂前的叶武富。秦广王故意问道,你们彼此认识吗? 叶武富先点头,梁家汉接着点头。秦广王又问,那么你们是什么关系?叶武富说,是狱友关系,生前我和家汉同在一个监所服刑,后来家汉表现好提前释放,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了。 梁家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正襟危坐的秦广王问道。 知道,这是阴间。梁家富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伸进裤袋朝裆里搔痒。 你把自己为什么被抓进来的经过讲一讲吧!秦广王冷冷地命令。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也想还阳 我开了一家按摩店,以按摩为由,暗里组织妇女卖淫,让很多人染上梅毒,现在我自己也染上了,痛苦得要死。。 梁家汉看着神情威严的秦广王紧皱剑眉,觉得这么轻描淡写地讲,不会令其满意,就讲出一则应由自己担责戴罪的真实案例。 前不久一个古稀老头,因多年失伴,又春心不老,找到梁家汉开的按摩店来嫖娼,由于体力不济,一上阵就溃不成军。他便多服壮阳药,可是一次服下三四粒,在交易时,竟然由于药性发作,造成心肌衰竭而暴死在床上,把性命丢在遭人指诟的风流事上,太不值了。 秦广王又问梁家汉,你是坐过牢,应该改造好了的,怎么一出号子又干坏事? 大王,不瞒你说。梁家汉望一眼跪在地上的叶武富接道,我是看了他写的小说《青楼卖春》受到启发,觉得过去的人能够靠那个赚钱,现在的人也不傻,何不也靠那个赚点钱花?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又讲,但是我没有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乱子,连我自己也染上了梅毒。出事后,当地政府采取强制手段,关停了我的按摩店。 听见没有?叶武富。秦广王把桌子一拍,说就因为你写那种y书教坏了许多人,造了许多罪孽,我们才向你索命的。 这时,一个殿役插言,还有一个盗窃犯看了叶武富写的《三角恋》受到毒害,出狱后变成了强奸犯,再次出狱后,他又偷鸡摸狗筹钱将叶武富那本他昧下来的小说《三角恋》在一家地下印刷厂印刷出版,拿到街上不正规的书摊卖钱继续毒害无数读者。 脸露愠色的秦广王伸手指向他呵斥,叶武富,你这样做,比亲手干坏事的罪恶还重,因为亲手干坏事的人有时间和范围的局限性,而你写y书对人的毒害很大,而且只要你的那本y书没有销毁,它的毒害在时间和范围上是无止境的。 顿时,秦广王饬令阴差送梁家汉还阳,这个时候阳间正值夤夜。梁家汉临走前,秦广王说,你回阳后一定要行善积德,如果你再要作恶,下次就要索你的命了。梁家汉调转头,朝秦广王伏地跪拜,拉开嗓门说,大王,草民再不敢财迷心窍干坏事,一定要照大王的指示办。谢大王宽限惜生之恩。 梁家汉出殿后,叶武富说,大王,我愿意忏悔罪过,能不能让我和梁家汉一样也还阳去? 胡说八道,你的尸体都已经火化,还想还阳?想找一个附体不成?又哪有附体让你附?秦广王怒目而视,振振有词地反驳。 我还是死得有点冤,为什么梁家汉开的按摩店把人都害死了,仅仅把他的魂魄抓到阴间来问一下就轻而易举地放他还阳,而我仅仅写两本y书,又没有亲手杀人,怎么罪过比他还重?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慢慢想,梁家汉固然有罪,但是他开按摩店私下做卖淫生意是看了你写的y书受到影响所致,也就是你的起因,能说你的罪过比他的轻吗? 就算我的罪过重,现在阳间有许多写y书卖钱的作者不是好好地很滋润地活着吗?为什么我写的两本y书还没有出版,仅仅是手抄本给人传看了,就承担这么大的罪过?把命都搭进去了。 秦广王殿还挺民主的,秦广王让罪魂争来争去,只要罪魂觉得有道理就让其说透,让死得不明的罪魂都能搞清楚自己干吗犯了死罪。 当下秦广王让叶武富把话讲完,他才讲出叶武富一直不明白的道理: 从表面上看,你说的话固然不错,现在阳间有许多写y书卖钱的作者确实好像没事样的很风光地活着,那是因为他们的情况与你不同,他们在过去世一定做了很多功德,这一世的福报没有享完,要是他们的福报享尽了,阴间就立马找他们索命。 可怜!你是一个什么情况?过去世基本上没有行善积德,这一世福报很薄,一干坏事,就把很薄的福报耗尽了,所以阎罗王不索你的命才怪呢?包括你刚才提到的梁家汉,他的福报都比你厚实些,你就不要拿人家比较了。 在南方丘陵深处的金家庄有一个叫金名芳的姑娘,嗓音清脆会唱歌。有一次地方文艺汇演比赛她唱一支《四季歌》荣膺一等奖,当时她正在金山中学读初中,县歌舞剧团正招歌唱演员,派专班人员到学校找到金名芳试听她的嗓音看到底么样,可是运气不好,恰巧这几天金名芳为期中考试备考熬夜,加上感冒,嗓音变沙哑了,这就当然不能唱歌。 专班人员只好败兴而归,走时丢下一句话,你的嗓子恢复了,可以联系我们再来试听。 金名芳也很落寞,偏过头,朝着寂寥的天空,眼里冒出一汪泪水。失去这么好的机会,她哪里甘心?回到家让妈妈陪着她看医生,开药服了,效果不太明显,半个多月了,嗓门儿还是有些沙哑。 后来又听到邻近的三妈说,要嗓子好呀,就要吃毛鸡蛋。毛鸡蛋是什么?就是快孵化的尚未出壳的鸡仔儿,吃了这种东西嗓音准会变好,而且人还不容易感冒咳嗽。 金名芳把这话记在心里,虽说想到吃这种东西几乎令人呕吐,但考虑到能够“吃”出一副好嗓子,就顾不得那些,就算皱眉忍受着恶心的感觉都要吃。 金名芳把她想吃毛鸡蛋的想法告诉妈妈,妈妈也赞成,就出钱到村里正在孵化鸡仔的人家购买一堆毛鸡蛋,变着法门儿弄给女儿吃。 金名芳开始喜欢吃煮的,但是淡盐了,就放在卤水里泡了再吃。这样吃厌了,就把在卤水里泡了的毛鸡蛋直接埋进火塘的火舌中烧着吃,也挺香的。 再后来,她把进了盐味的毛鸡蛋一颗颗地放在烤炉上烤着吃。不是一烤煮了就嘴馋地急着吃,往往烤熟的毛鸡蛋,再不能称为鸡蛋了,因为上面的鸡蛋壳基本上已烧煳,一碰就脱落,剩下的就是一团烤成了肉球似的鸡仔儿,连上面的毳毛都见不到了,吃起来香脆可口。 金名芳把这些仍旧称为毛鸡蛋的鸡仔儿,一只只地用一根细长的篾条串起来,像吃糖葫芦一样挺有风味地啖食,并且特意当着行人什么的展览样的品味。 以前,金名芳害怕吃这种东西,现在却嗜好吃这种东西,竟然也真的把嗓子吃好了,她由妈妈陪着自己到县歌舞剧团再找专家试嗓门儿时,无不称赞她嗓音好听,有的还夸奖,你讲话都像百灵鸟的叫声一样清脆,不错,不错。 应该说把她招为县歌舞剧团当歌唱演员不成问题,可是专家告诉她,很可惜,我们演职人员的名额都招满了,下次有机会你再来应聘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闯美人关 此后,妈妈不再到村里买毛鸡蛋给金名芳吃,原来指望作些舌尖上的投资,能够让女儿有一副更好的嗓子到剧团谋一份职业,未料落空了。尽管剧团里的人说下次还有机会,那可是猴年马月的事,说不一定是宽慰女儿的借口。 妈妈就对女儿说,这种毛鸡蛋吃不起,很贵,再说也不好,每一个鸡蛋里都有一个小生命快孵化出来了,你每吃一个毛鸡蛋,相当于杀一次生,害性命啦! 金名芳哪里听得进去,她虽然没钱买毛鸡蛋吃了,但是她能够吃到类似毛鸡蛋的鸟蛋。她面目清秀,声音又甜美,很逗男伢喜欢,特别在学校,她出尽了风头,就连每次出操之前,带操的老师都让她单独唱一支与做体操不相关的歌子活跃气氛。 她在操场前台一站,尚未开嗓唱歌,就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掌声里夹杂着调皮捣蛋的男生像是搅局又像是宣泄某种欲望的口哨声,她当然用不着管那些,也用不着听那些,但听到一些男生说校花又亮相了,她挺高兴的,歌子也唱得更投入、更悦耳动听。 周末,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有一个男生跟在身后,忽然讨好地奉承她,金名芳,你的嗓子真好,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金名芳很感兴趣,回过头用山葡萄一样黑亮的眼睛妩媚地电他一下,是吗?裴勇扎。 是,我还说什么假话不成?裴勇扎睁大眼睛认真地回答,心儿还沉浸在被她刚才所电的一道目光的温馨里。正要接电,盯着她死看,金名芳却低下头,且抓着一条乌黑的辫梢朝背后一甩,又扭过身继续赶路。 裴勇扎还想找她说话,因为喜欢她,也想试探一下金名芳到底喜欢不喜欢自己,当然现在还没有到这种程度,只是想试探她对自己有没有一点感觉。 正思虑着对她说什么说好,忽然金名芳又转过头来,眼睛不看着裴勇扎,而是微闭着,只悬起一张粉嫩的脸面对着他,且微笑着说,裴勇扎,你人勇敢,身体又扎实,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忙哦?你还看得起我,请我帮忙?裴勇扎故意这么反问,其实心里很高兴,如果能够给她帮忙,接触她的机会就多了,那么这朵娇艳的校花自己就有机会采撷了,也就非我莫属了。 我先问你,愿意不愿意帮忙?你说。金名芳带一点命令的口气,那神态还有些嗔怪,嗔怪的神态由她演绎出来乃是狐媚的神态,特别好看。 我……我不知你要我帮……啥忙。裴勇扎像被她美丽的气息熏醉了一样,人陡然变得有点木讷,连说话也有些结巴。 金名芳感觉自己的美貌镇住了他,不,是俘虏了他,便接道,这个忙你能够帮。如果你不帮,我还不要你帮咧!说着她掉头就走。 我一百二十个发心愿意帮。裴勇扎把声音放大,你说要帮什么忙? 你不是说我的嗓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吗?那么我请你到山林里抓几颗百灵鸟蛋给我吃,最好是正在孵化期的百灵鸟蛋,行不行? 行倒行,我只是不知哪是正在孵化的百灵鸟蛋,哪不是。 管它是还是不是,你抓几颗百灵鸟蛋给我就行了。 金名芳见他支支吾吾,倒竖柳眉,瞪他一眼说,不许犹豫。裴勇扎觉得不闯过这美人关太可惜了,立马爽快答应,行!一定办到! 第四天,裴勇扎等候在金名芳每天必经的校门口,他站在一棵遮阳的梧桐树下,等了许久,见金名芳才来,他旋即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软黑塑料袋子,鼓囊囊的,他“唉”的一声,引起金名芳注意。金名芳走拢来,他就将那只袋子递给她说,你交办的任务,我完成了。 金名芳接过袋子打开看,面里有十几颗鸟蛋,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白壳儿;有的是麻壳儿,有的是红壳儿;有的是绿壳儿。 金名芳仔细瞧,还用手摸,然后抬起头问,这是不是百灵鸟蛋?怎么个儿大小不同,颜色也不相同? 裴勇扎现出一副窘态回答,绿色的是百灵鸟蛋,其它的是其它鸟蛋。 其实,那看上去蛋壳儿是绿颜色的蛋,也不是百灵鸟蛋,是他撒的谎。一般乡下人都清楚,平时只能偶尔听到百灵鸟叫,也很难看到百灵鸟。要找到它的窠臼,并且在它的窠臼里抓蛋就更难了,若要做到简直就是一种传说。 就像乡下流传的一种说法,只能听到阳雀的叫声,阳雀是不能够看到的,通常也看不到,要是真的看到阳雀就要倒霉。围绕这种说法还有一支民谣: 看到阳雀的头,魂魄到处游。 看到阳雀的身,难以打过冬。 看到阳雀的脚,病得像张壳。 看到阳雀的尾,死了要变鬼。 因此,对于裴勇扎来说,他就像只能听到阳雀的叫声,不可能找到阳雀的窝一样,他根本也就找不到百灵鸟的窝。 那么这些鸟蛋是哪里来的呢?是他钻进林子找鸟窝抓的不知是苦雀、蛇雀、粟米雀,还是其它雀鸟的蛋,但有两种蛋他是清楚的,一是从河畔的土洞里抓的翡翠鸟(又名打水雀、叼鱼郎)的蛋;二是搭梯攀高从村屋的墙缝里掏出的麻雀蛋,这样都是为了凑数。 当下,裴勇扎担心金名芳不要其它颜色的蛋,未料金名芳说,只要是鸟蛋,管它什么蛋都要,当然百灵鸟的蛋更好。 裴勇扎暗想:金名芳说百灵鸟蛋好,是心理作用,根本没有科学依据。 这会儿,金名芳说,裴勇扎,谢谢你呀!这些鸟蛋吃完了,你还愿意不愿意给我代劳? 既然你不限定哪种鸟蛋,下次我当然还可以钻进林子给你多摘点。裴勇扎把话说到这儿,舌头一伸,说给你帮忙有什么奖赏吗? 我记住你的好!金名芳又朝他狐媚地瞪眼,嘴里的话说得甜腻,内心里却自负地怨道:你他妈的裴勇扎不是个东西,才给我帮忙抓一次鸟蛋,就想吃豆腐了。 到了下周二,才上完第二节课,语文老师马明利——一个神态儒雅,身材骨感的男子夹着教案没有直接到办公室去,而是把金名芳找到办公室去。 走在路上的金名芳问有什么事吗?马明利说,到办公室去说吧!可走了几步,他又问一句,这几天你看到斐勇扎吗?金名芳愣一阵,眨着眼睛回答,这几天还真没有看见他。 第一百七十章 机会来了 马明利沉默不语继续往办公室方向走,和他保持约有丈许远距离的金名芳暗里想:裴勇扎不是帮忙跟我抓鸟蛋吗?难道出了什么事?这几天还真没有看见他。照说一般的同学,她不会注意,因为她不屑一顾,只有裴勇扎,由于托付那件事他做,不得不注意。 记得进教室时,她还真的留心把眼睛朝裴勇扎的座位上看咧。收回眼光之际,发现村里河鸭养殖户花财的儿子花新民好像在窥视着她。她对花新民没有什么感觉,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到了办公室,马明利坐在里间靠窗户的一张办公桌前,挺宽敞的,和他的办公桌并排放着的一张办公桌正好空着,就指向那空着的座位叫金名芳坐下。金名芳把头一摇,说不坐,马老师,你有什么话快跟我说吧! 马明利一副老成的样子,慢慢地讲,有个麻烦,应该跟你有点干系? 什么麻烦?金名芳心里有些发慌地盯着他问。 我刚才不是问了你嘛!裴勇扎这几天没来上课出事了,他家长找到学校校长说,裴勇扎前天爬到一座高山的峭壁上找秃鹰窝拾蛋,蛋没有拾到,据说窝里有几只才孵化出来的秃鹰儿,他好玩地伸手去抓,未料被天空俯冲下来的一只秃鹰啄伤了脑袋,伤得不轻。 他当时在峭壁上抓得稳,要不,摔下来,下面是万丈深涧,非摔死不可。万幸,他从峭壁上爬下来,满脑壳是血。 出了山林,正好碰见养河鸭的老板花财,花财迅速把他驮到镇上卫生院抢救,现在正在住院,花财还给他垫付了7000块钱的医疗费。随后,裴勇扎父母闻讯赶去,问他干吗发疯了,爬到峭壁悬崖上找秃鹰窝抓蛋。 裴勇扎哭着说,是帮忙跟女同学金名芳抓蛋,金名芳说她喜欢吃鸟蛋。当时,他母亲还发脾气说,金名芳叫你吃屎你吃不吃?叫你去死你死不死? 马明利讲到这里,金名芳脸色大变,掉头就要走。马明利叫住她,唉,你不要走。金名芳又止住步子。 此刻,办公室里还坐着几个老师都抬起头看她,她把头低着,颊脖子很明显地涨红。马明利说,我只问你一句话,有没有这回事?裴勇扎冤枉了你没有? 金名芳觉得不好回答,还是扭头走出办公室,她听到马明利还在数落,你不说话,证明你默认了。裴勇扎同学的家长要求你承担责任,裴勇扎治病的钱,你至少要承担一半。 金名芳心里好烦,如果承担一半,就现在所说的花财所垫付7000块钱,她就要承担3500块钱,还不包括裴勇扎没有出院正在治疗之中而不断发生的医疗费。 金名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压力大,受不了,她走进教室也没有打算上课,而是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书包就走出教室,依然低着头。由于还没有上课,上课的铃声刚刚拉响,老师还没有进教室,也就没有遇到她而未能阻止。 金名芳的父亲早年耕田,手指头被犁尖碰破,也许是由于未及时包扎作消毒处理或治疗的缘故,不久就受感染而病逝,村里人说他是破伤风死的。 从这点来看,她家里靠母亲一人撑着,是比较贫寒的,根本就拿不出钱来承担她惹事惹出来的医疗费,母亲要是知道这事儿,或者说把这事儿告诉母亲,她一定会遭到一顿臭骂。 但这又必须面对,裴勇扎的家长已经找到学校,如果学校不出面处理,很可能就直接找到金名芳的家里来。想到这些,她确实害怕,真想摆脱这件事,可是不能,在回家的路上,她急得哭起来了。 忽然又想出一个能够把自己摆脱出来的办法,就加快步子往家里赶。走在路上,有的熟人见她就问,名芳,今天又不是星期天,怎么就回了?还回得这么早?她不答话,径直走到屋门前掏钥匙开门,进了门后,别人见她把门关上,也就不管她的闲事了。 这几天,金山中学传出特大新闻,老师们在办公室里议论,却不让同学们议论,但是封不住,下课了同学们还是纷纷议论: 校花金名芳自杀未遂,现已被镇卫生院抢救过来,正在打点滴。她为什么要自杀?想逃避责任嘛!逃避什么责任?裴勇扎为她抓鸟蛋吃,据说吃了正在孵化而没有出鸟仔的鸟蛋,嗓音就好,金名芳本来嗓音就好还要吃什么鸟蛋?也许她是想多吃点鸟蛋嗓音会更好。 可是事与愿违,惹出麻烦来了,裴勇扎的家长知道情况后,不依不饶,要学校出面找金名芳的家长承担一半医疗费,现在将近花了万把块钱,也就是说要金名芳家长付5000元钱。 她家哪有钱出?金名芳想一死了之,未料死不了,还得找她。还有同学问,金名芳是如何自杀的?又是谁送她到医院去的? 一些消息灵通的同学神秘兮兮地说,她是喝光了家里存放的一瓶烧酒,打算醉死的。哪知道酒要真把人醉死,还不是那么容易。但是从未沾酒的她还真的喝醉了,躺在家里被她妈妈回来发现才把她送到镇卫生院去的。 打一天吊针,她才醒过来,被她妈妈问出死因。她妈妈还恨不能找裴勇扎家扯皮,可是裴勇扎头部受伤,比金名芳严重得多。金名芳醉酒醒过来后,说恢复就恢复了,裴勇扎却不一定,即使出院,头部都会留下一块被秃鹰啄伤而结成的疤痕。 如此这般,金名芳的母亲就不言语了,但人家还可以找她赔偿5000元钱的医疗费,如是不赔,裴家还准备打官司,这明摆着是个赢官司,干吗不打呢? 学校本来打算出面协调的,一看问题越来越复杂,只好放弃。校委会还开会讨论过,这事一开始就可以放弃。理由是:裴勇扎被鸟啄伤和金名芳饮酒自杀未遂的事情都不是在学校发生的,而且也不是因为学校什么事引起的,所以完全可以不管。 许多女生看笑话,尤其平时妒忌金名芳美貌和甜嗓子的女生显得特别开心,好像老天爷很公平地让她们这些其貌不扬的女生出了一口恶气。 而男生不同,多半有些惜香怜玉的心理,也有的觉得无所谓,你金名芳长得再靓,再是校花,与我无关,反正我在学习成绩、帅气和钱财方面都没有优势,你瞎了眼都不会看中我,你自杀也好,活着也好,对我都不重要。 当然有的男生对金名芳很在乎,甚至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裴勇扎百分之百是在追求她,才主动给她抓鸟蛋而受伤的。受伤了干吗治病的钱还要金名芳付一半呢?这说明什么?说明裴勇扎与金名芳的关系崩了。崩了好,金名芳可以跟别的男生重来。 可真的能够与她重来的男生不多,甚至少得可怜,如果与金名芳好上,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要钱,如果哪个男生拿得出钱做两件事,金名芳就有可能非他莫属了。哪两件事呢? 一是花点钱买些礼品到医院去探视金名芳,并且代她支付自己在医院抢救的医疗费,当然只做前者也行; 二是当着金名芳的面或她妈妈的面承诺支付裴勇扎家要求金名芳家承担一半裴勇扎被秃鹰啄伤脑袋所治疗的费用。 要做到这两点难上加难,唯有金名芳同班同学花新民有这个优势,他爸是河鸭养殖老板,有钱。 花新民也有做到这两点的意图,他非常钟情金名芳的美貌。这几天金名芳因出事没来上学,他没有看到她,都有点不习惯,好像失落了什么一样,沉默寡言的,因为他暗恋着她已有一段时间,只是找不到机会向金名芳表达,并且他也没有勇气表达。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要把握,就得花钱给金名芳摆平那些破事。可是他家里纵然有钱是家里的,不是他花新民的,他得找老爸要,老爸给不给,他还真没有把握。为此,他在学校就想出一招,打算逼着老爸答应他的请求。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笔勾销 花财自给裴勇扎垫付那多钱后,别人晓得了,有的夸奖他有燕赵豪侠之风,有的夸奖他乐善好施。他把裴勇扎出事儿的情况告诉妻子邢荷秀,还说是他将裴勇扎驮到医院去了,可是没有说他垫付钱的事儿。 邢荷秀从别人的议论中知道了,待他回来就埋怨,你咋这么傻?你给裴勇扎垫付医药费,他家那么穷,有钱还你吗?我还听到别人说,裴勇扎是给金名芳抓鸟蛋被秃鹰啄伤脑袋的,他父母要求金名芳家分担一半的医疗费,这越扯越复杂了,金名芳家比裴勇扎家还穷,她娘石长芙的男人死了好多年,多艰难啦!你缠上这样的户头,不是把钱往水里丢? 花财无法跟妻子解释,见她吵得烦,便来一句,急么事?裴勇扎家跟金名芳家扯皮的事儿我不管,跟我无关,我只给裴勇扎垫付了钱,他父母认账就行,虽然现在没有钱还,将来他们的后人发迹了,不是可以还吗? 邢荷香说,你真是傻冒,他们的后人能够发迹吗?裴勇扎被秃鹰啄伤了脑壳,脑壳是随便戳得的吗?说不定他将来是个傻子。花财把手一摆,说没有那么厉害,裴勇扎还蛮清醒。 这是傍晚,夫妻俩正在屋里打嘴巴官司。突然花新民进屋,把书包一放,就啪地双膝跪在花财面前,花财感到莫名其妙,问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花新民不说话,只摇头。 花财哼一声说,那你跪着干吗?我又没有要求你跪。邢荷秀也颇感奇怪,又觉得其中必有原因,就走过来说,新民,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向爸爸下跪,能不能说出来? 新民抬起头,讨价还价地说,我说出来,要爸爸答应我的要求。花财脸一横地问,你提什么要求?你要求我做违法的事我也答应? 不是违法的事,你一定能够做得到。花新民继续买关子,他跪在地上有些吃亏,就将身子前倾,把左右手撑在地板上。 在金山镇卫生院,金名芳已经完全康复,石长芙正准备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可是很犯愁的,还差450块钱不能结账。 石长芙找到院长说好话,我确实没有钱了,家里的情况这一带的人都清楚,名芳她爸死得早,靠我一个人。 院长是新调来的,当然不清楚她家的情况,就算清楚,也不会在医疗费上作减免,只见他冷冷地说,一分钱都不能少,我们的药都是花钱从县城购进的,你想办法吧! 石长芙能想什么办法呢?她摸一摸脑壳还真想出了一个办法,说能不能这样,我跟你们医院做勤杂工一个月,不要工钱,作抵我女儿治病欠下的450块钱好不好? 院长瘦长的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纹,继而下意识地让它消失,点一根香烟吸着正要说,我们医院还没有这个先例,再说也不差勤杂工,你这样搞,我还不能拍板,还得院委会几个人商量。话到嘴边来了,却见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的金名芳走进来抢着说,妈,不要你,不要你来帮他们做勤杂工,由我来做算了。 院长第一次看见金名芳是一个长得很靓的姑娘,男人看一眼就容易动心,当下他把嘴边的话咽下去,盯着她看,之后说,可以呀!你来帮我们做一个月的勤杂工,这450块钱就作抵了。石长芙推她一下,不行,你要上学啦!怎么在这里做事呢? 不行!忽然院长办公室门外过来一个男人,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其妙地接过话。他就是裴勇扎的父亲裴普铁,他的出现让石长芙母女都有些惊慌,因为金名芳在住院期间,他就找她们扯过皮,要她们给被秃鹰啄伤了脑壳的裴勇扎住院治疗承担一半医药费。 这会儿,他又提起来说,好哇,你们跟医院做勤杂工抵交住院费,那么欠赔我家的钱呢?现在说不定养殖老板花财还要来找我,我没有钱还他垫付的钱,就要找你们。 金名芳气恼地说,我跟你们家做事,抵付你所说应付的一半医药费吧!石长芙又推她一把,说你不要理睬这个事。又转向裴普铁,指着他讲,没有这个道理,你儿子被秃鹰啄伤脑壳与我女儿无关,我女儿又没有逼着他去抓鸟蛋,是他死皮赖脸追求讨好我女儿自己去干的,出了事能够怪罪我女儿吗? 见石长芙吵得越来越凶,声音也越来越大,院长烦不过说,你们出去,到医院外面去,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 刚走出门,石长芙又看见养殖老板花财正站在外面,她因为女儿惹出的这个事有点心虚。 尽管从横理上讲,她家完全可以不理睬裴勇扎的事,但是稍讲点人道主义,她家完全不管,也没有道理,说不过去,裴勇扎就算追求讨好你女儿,他毕竟为你女儿作了付出,并且出了事,你家金名芳又没有去看望、安慰他,还采取逃避的态度,人家能不找麻烦吗?现在为裴勇扎住院垫付了钱的花老板来找麻烦也有他的道理。 想到此,石长芙还真有点不自在。刚才裴普铁一个男人她可以用嘴巴子对付,可是马上就要面对两个男人的“攻击”,她可难得招架了。正犯难之际,听到走到面前的花财说,别吵了!别吵了!有话好说。 这会儿,花新民不知从哪个房子里闪出来了,他笑眯眯地把满脸愁云的金名芳拉到一边耳语了一阵,之后金名芳的脸上也现出淡淡的一丝笑容,她还把母亲拉到一边说,妈,我们的医药费,花新民的爸爸全部付了,并且给裴勇扎垫付的钱也不要裴勇扎的老爸还了,我们家应承担的一半钱,也就一笔勾销。 这是真的吗?石长芙不相信,眨着眼睛抬手把自己的头敲一下,看是不是在梦中。 是真的!花新民很喜欢我,他跟我说了,是他逼着他爸爸跟我们帮忙的。金名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石长芙能够听见,又问女儿,花新民这样帮你的忙,有什么条件吗? 有,让我做她的女朋友。金名芳一撅嘴,神秘地一笑。石长芙也附和着笑,说死丫头,你自己的事算你自己解决了。她心里特别高兴,因为花新民的父亲是养殖老板,家里有钱,日后女儿嫁过去有钱花。 第一百七十二章 屡犯胎煞 花新民的帮助,给金名芳解了围,裴勇扎康复出院再没有找过她,也没有纠缠她,当然他有点寒乎花新民,也就把这有着感情纠葛的事儿打住了。 金名芳由于失学耽搁了许久,不肯再到金山中学上学,一来怕羞,同学们可能因她的事儿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七道八,她会不好意思;二来再去上学,学业成绩肯定赶不上,差劲了,更会遭人鄙薄,这会给她造成心理压力。 所以金名芳干脆辍学,由于与花新民明确了恋爱关系,花财便安排她到镇上缝纫铺学缝纫。 一晃两三年过去,金名芳所学的裁缝手艺也出了师,花财就打算单独给她在镇上开一家裁缝铺,让她带些学徒,接做衣的业务赚钱。可他心里打着小九九,走这一步必须让金名芳和花新民结婚了再说。 花新民由于正与金名芳恋爱,所以在学习上没有什么长进,参加高考自然名落孙山,作为回乡青年,他有事做,当父亲的养殖助手。 就在毕业的当年腊月二十,他把金名芳娶进了家门,花财准备开年就到镇上租一个铺面让金名芳做裁缝,可是次年正月尚未过完,金名芳的肚子就出怀了,挺得老高,到了三月下旬,她就给花家生下了一个胖笃笃的小宝贝,还是男婴,花家欢天喜地满村接客喝满月酒。就在当天晚上,发生了不幸,小宝贝患绞胎煞而死去。 村里人对死了的婴儿不叫死了,而叫“歪了”,花财哭泣着,打个木匣儿把死婴的尸体装殓进去,与人抬到后山上掩埋时,说出怨怼金名芳的话来: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真是丧门星。他本想孙儿满月后,让金名芳到镇上开裁缝铺的,已经把租铺面的事儿与人联系好了,可这般扫兴,花财也就作罢了。 一年后,金名芳的肚子又凸起来了,到了预产期,花新民陪她到镇卫生院检查,结果出来令人大吃一惊。 医生说,胎儿在腹中出了问题。金名芳紧张地问,问题大不大?医生苦笑着讲,不好说。花新民说,你就直说,又不怪你。 医生就不顾忌地讲,这是个胎死腹中的症状。他们夫妇半信半疑,怀疑镇卫生院医疗技术不过关,乘车到城里大医院检查,结果是一样,这让他们夫妇傻了眼。 金名芳当时就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她能不伤心吗?第一个孩子没有养好,第二个孩子还没有降生就死了,这不单让自己不好想,公公婆婆更是有怨气。 不容多考虑,医生催她打催生针,否则会对大人有影响。打过催生针孩子很快生出来,果然是个死婴,并且是个男死婴。 花新民气得捶脑袋,金名芳忍不住在医院里嚎啕大哭,望着死婴,她的心都死了一样,她对丈夫边哭边诉,新民,我跟你养不好伢,咋办啦?花新民没有说话,但并不太怪她,因为出现这种情况哪个唯愿? 他父母可不这样想,私下里对新民说,这个女人有问题,干脆休了她,再娶。新民不同意,他是深爱金名芳的,当下就说,养不好伢,不一定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说不定我也有问题;再讲开一点,我们的家运不好也有可能。 母亲邢荷秀为这件事,本来想惩罚一下也算正在坐月子的媳妇,听儿子这么讲,觉得有道理,就对金名芳照料得好些。譬如,隔两天杀一只鸡煨汤她喝,以疗养身体等等。花财心肠硬些,避着儿媳妇对邢荷秀发牢骚,管她个屁,一个孩子都养不好,我们想抱孙子都抱不成了。 邢荷秀用儿子讲过的话低声劝道,这能光怪她吗?说不定是新民的问题呢?说不定是我们的家运不好呢?她毕竟在坐月子,需要照料,我又没有买发奶的鲤鱼、猪膀和黄豆之类的东西煮给她吃,只杀了几只鸡。 去你的,不说了,我不想听。花财很不高兴,把脸转到一边,冷静之后又对老伴说,你让名芳满月后,带她到镇西北的虎头山圆通寺找一位有修为的法师问一问,看名芳养不好孩子,到底是名芳自己的问题,还是新民或者我们家运不好的问题。 对呀!是要问一问法师,也请法师做一场法事把这事处置好,这关系到我们花家发人不发人的问题。邢荷秀非常赞同,巴不得坐月子的媳妇马上满月。 那天上午,圆通寺了悟法师出山到六公里外的邱庄泉塘处主持水陆法会,超度一年前在泉塘淹死的一个中年汉子。念经作法完结,午间用过素斋已是下午。 几位参加法会的居士还想挽留了悟法师到庄前礼堂讲《阿弥陀经》,了悟法师很高兴给每位居士送一本《阿弥陀经》铅印本,说你们先预习几遍,我改日再来讲。 随行的小沙弥说,师父,你就留下来跟他们讲吧,讲了之后再让他们预习。了悟法师朝小沙弥微微一笑,又望着几位态度恳切的居士,合掌道: 阿弥陀佛,贫僧本该留下来,满足列位居士的愿望,但是你们有所不知,有一对婆媳清早就到我们圆通寺里找我问事,她们等候了一上午倒不说,问题是她们婆媳俩在大雄宝殿向佛菩萨叩了三百多拜,祈求佛菩萨催我早些回寺。她们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在等我,列位居士,你们说我能不回去吗? 几位居士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不强留师父了。了悟法师一拂僧袍就要上路,小沙弥跟在后面,时而又加快步子跑到前头,调转头,神秘兮兮地望着了悟法师问,师父,我有些不相信,你又没有回寺,怎么知道有人等你嘞?还说一对婆媳在大雄宝殿向佛菩萨叩了三百多拜。 了悟法师顺手摸着走拢来的小沙弥的光头说,相信不相信,回到寺里你就知道的。小沙弥又仰首望着了悟法师问,你这种神通是如何修成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劝儿休妻 你回去好好打坐,修到一定的禅定功夫,也会有这种神通。了悟法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作如是说。 师父,寺里有几十僧众,他们每天都打坐,为什么就没有修成你这种神通?小沙弥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 那是功夫的问题。了悟法师边说边走。 别人都说师父有神通,我还没有亲眼看过你有什么神通。如果今天回寺果然有一对婆媳在等你问事,那么我才真的相信。小沙弥心直口快地说。 哦!你还跟我赌起来了,真是俗家人的习气。了悟法师突然停住脚步,说要赌就赌一回吧!你要赌什么? 师父,赌这个,假如真有人在寺里等你问事,你就罚我连扫三天寺院;假如没有人在寺里等你问事,我就罚你单独给我讲一堂经,好不好? 小沙弥,你要较真,师父愿意输给你。我们走着瞧吧!要输,师父也输得起。了悟法师微笑着说, 喔!师父输了,师父没有神通,就该单独给我讲一堂经。走在山路上的小沙弥高兴得拍起巴掌叫喊着。 才走近虎头山腰的圆通寺,忽然发现从寺门里走出一老一少两个妇女,那老妇朝迎面走来的步履从容的了悟法师开口就问,你可是了悟法师? 小沙弥抢白,他就是我师父了悟法师,有什么事吗? 哎呀!我们婆媳俩一清早就来了,你师父刚好走,我们从清早等到现在,都是下午了,终于把你师父等来了,当然有事。那老妇一吐为快。 既然有事要问,随我到精舍一叙。了悟法师边走边说。那老妇跟在身后自我介绍后,指着偕行的少妇说,她是我儿媳妇,叫金名芳,我们来自花村。 有神通的了悟法师不用她过多地介绍便清楚了,他说,我知道,你不说出你的名字,我也知道你叫邢荷秀,是不是? 邢荷秀愣住了,夸奖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了师父,果然悟性不凡啦! 哪里,哪里?了悟法师谦逊地讲。 小沙弥也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蓦地跑到前头向了悟法师伸出拇指,了悟法师把手一摆,对他说,这几天寺院里的清洁卫生就辛苦你了。 小沙弥又伸一伸舌头,扮个鬼脸笑道,师父,你真灵,我服了你。我说话算数这两三天寺院里的清洁卫生我包揽了。 了悟法师快要走近精舍时,又回过头对站在寺院场子里不再跟他走了的小沙弥说,不过,你辛苦了,我会酬劳你,还是要抽时间给你单独讲经的。 邢荷秀婆媳俩根本不知道小沙弥因为她们在圆通寺等候了悟法师问事的事儿而彼此“打赌”,她们不关心,只关心了悟法师如实讲出她们打老远赶来要问的问题。 到了精舍,了悟法师在一尊佛像的神龛前燃起一炷檀香,也让邢荷秀婆媳各点一炷插入香炉,并和了悟法师一起相继拜了佛像。 一时刻,檀香芬芳的气味弥漫整个精舍,香雾袅袅升腾,浑然营造出一种宗教式的肃穆氛围。邢荷秀望着蒲团上跏趺而坐的了悟法师正要问事,了悟法师说,不必问了,你家的情况我清楚,媳妇娶进来,前后一年多时间相继生了两个男婴,一个生出来才满月就坏了,还一个胎死腹中,是不是? 师父,您怎么这么清楚?邢荷秀边说边向他叩头,金名芳也跟着叩头。 邢荷秀正要问原因,了悟法师接道,不必问原因,我知道是你媳妇的原因。 金名芳内心一颤,睁大眼睛望着他,了悟法师也迎着她的目光,对她讲,你做姑娘伢时,希望嗓音好,多吃毛鸡蛋,后来家里没钱买毛鸡蛋吃,就利用自己的美色优势,指使一个喜欢你的叫裴勇扎的男生给你抓鸟蛋吃。 金名芳边听边点头,一脸的惭愧,头也不敢抬起来,即使抬起来也诚惶诚恐。因为了悟法师所讲的,就像他本人经历过一样,桩桩件件,毫厘不差。了悟法师还在继续讲原因: 由于你吃了太多毛鸡蛋和受精的鸟蛋,造下了许多杀业,你第一个死去的男婴,就是你吃过的众多毛鸡蛋中的一只未出壳便死去的鸡仔的灵魂在你腹中投胎变化来的;第二个死去的男婴,也是你吃过的众多受精鸟蛋中的一只鸟仔的灵魂在你腹中投胎变化来的,它们为什么都养不活呢?很显然根本就不是来做你儿子的,是来讨债的。 那么我儿媳妇以后继续怀孕,生的无论是女是崽,能够养活吗?邢荷秀问得直接。 很难!不忏悔、不行善积德、不超度那些鸡仔鸟儿的灵魂,恐怕她再生几个孩子都养不活。了悟法师也回答得很直接。 金名芳急得哭起来,但没有哭出声,眼泪一颗颗滴在她纤细而白皙的手背上。 行善积德我知,怎样忏悔?怎样超度那些鸡仔鸟儿的灵魂?邢荷秀要问个明白。 了悟法师叫金名芳每天早晚各念佛号十声,然后默默地朝那些曾经被她吃过的毛鸡蛋和鸟蛋的灵魂认错,并且从此戒荤吃素,这样坚持十年之后生的孩子才好养了。 邢荷秀说,那也太久远了,过十年之后,我儿媳妇三十多岁了。 了悟法师说,有的妇女四五十岁都能够生孩子呢!不过他还是讲了一个可以尝试的比较有效果的忏悔补过的办法,让她们婆媳俩回去后,多在深山老林的树上搭建鸟窝赐予野鸟居家生息,以祈求那些被迫满足金名芳的口福而死去的鸡仔鸟儿灵魂的原谅。 回到家,邢荷秀提醒金名芳按了悟法师所言,每天早晚起床和睡前漱口后各念十声佛号,以表虔诚。同时对那些鸡仔和鸟儿的亡灵默默地忏悔。邢荷香也陪着金名芳念,并且又到圆通寺里请了一尊观音菩萨,天天烧香。 花财和花新民父子知道情况后,也配合做这件事,只是花财不太高兴,他把新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这么做,也不一定有效果,还比较麻烦。我劝你不如把金名芳休了,再找一个黄花闺女结婚生孩子,还保险些。 新民半天不回答,他对金名芳是有感情的,并且深爱金名芳,为了金名芳他花了太多精力,还得罪了同班同学裴勇扎,如果真像父亲说的,把金名芳休了,他做不出来,至少他目前不会这么绝情。尽管要这么做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因为他们夫妻还没有养育孩子,没有子女负担方面的麻烦。 这会儿,花财点上一根香烟,吸了几句,雾腾腾的,他来了精神,眯着眼睛说,新民,你答应的话,我担保跟你托媒妁找一个黄花闺女,无论长相,身段,甚至嗓门儿都不比名芳差到哪里去了,再找的还比名芳年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动荤破戒 爸,你不要说了。你要我休了名芳,我不如到圆通寺去当和尚。新民偏过身子,不看花财,说话却表明了态度,我就喜欢名芳。 那就不谈了。花财又把烟猛吸数口,然后还有小半截的烟蒂,就把它丢在地上,并用脚踏着,把它搓熄,有一点迁怒于烟蒂的味道。花财只好认了金名芳这个媳妇,尽管内心不快,该帮的事儿还得帮。 几天后,他找几个人,用篾丝和细树枝条儿混在一起编织了十几个鸟窠,并让邢荷秀和金名芳来看,得到老伴的夸奖,儿媳没说话,只是满脸带笑。 之后,他让花新民带着几个会编织的人,到山林里去,把这些鸟窠都安挂在高高的树杈上,并且在每个鸟窠里都放谷子、芝麻和粟米之类的细食。 半年后,金名芳的肚子又鼓鼓圆了,这说明她怀了,孕期满后,她又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花家高兴不得了,怕他像先前两个男婴一样养不活,便给这个男婴取名长生。 长生吵死人,夜夜哭,就让她顾不上念佛了,也更谈不上向那些鸡仔和鸟儿的亡灵忏悔了。婆婆也一样,两个人昼夜就围着长生忙活,时而端屎尿,时而洗布片;时而踩摇窝,时而抱着婴孩打转转。 满月后,长生不多哭了,她们婆媳也把念佛的事搁忘了,只是偶尔烧些香插在香炉里,有时香扦没有插稳,倒在香炉里,也不扶正,心事都搁在俗事上。 尤其是金名芳开始禁荤一段时间,一坐月子,又主动提出想吃鸡、猪膀、鲫鱼等发奶的食品,这样她又开荤了。 婆婆说,你满月后就不要吃这个了,了悟法师说,你有过恶,需要戒荤吃素才好。 可是满月后,金名芳觉得没有事,就照样吃荤。婆婆再次提醒她是不是要戒下来?她说我戒了荤,长生还有奶水吃吗?要我戒荤,就叫长生戒奶吧! 此后,婆婆没有再提让媳妇戒荤的事,媳妇也理所当然地毫无顾忌了,连鸡蛋也吃起来了,每次下面条什么的,她或婆婆都会打一两个鸡蛋在锅里。 不久,出了一件事。花财家里发了电火,把家里的门窗屋顶都烧成了焦黄,一股气味实在呛人,损失不是太大,但也有两千来块钱的家具成了废品。 花财有些恼火,他忽然想起家里供了观音菩萨,还经常烧香念佛,为什么一点也不保佑,便让老伴邢荷秀一向把观音菩萨像送回圆通寺。邢荷秀也不甚明白,专门找到了悟法师问是什么缘故。了悟法师叹息着说,你们家固然供了观世音菩萨,最开始也念佛烧香都很恭敬,后来就懈怠了,不单懈怠,还对菩萨大为不敬。 怎么不敬?邢荷秀认为这话说得有点冤枉。 当然是不敬,你儿媳妇开荤我也不讲了,到了后来,你们不该几乎每天当着菩萨的面做一些杀鸡宰鸭之类的残忍事,那是菩萨最忌晦的,菩萨大慈大悲,怜悯众生,普渡众生,你们却要杀害众生,菩萨如何管得了你们家的事?菩萨只度有缘众生,对你们这种刚强难以调伏,又不听劝告,不断造孽的人,菩萨想度也度不了,只好敬而远之。 了悟法师说到这里,又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继而打着手势接道,你们家发电火,是因为电线使用多年老化穿孔,接触不良所致,不要疑神疑鬼,这件事就算菩萨没有保佑,却也与菩萨无关。 邢荷秀临走时,还是感恩了悟法师指点。她说,按师父的指点做了,我儿媳妇果然生了一个男婴。了悟法师说,不要感谢我,要感谢你们自己做了功德,这功德要坚持做哦!要不然还会出问题。下次出问题可不要找我,找我也不会开示。到时候贫僧也无回天之力了。 邢荷秀当天回去,就把了悟法师讲过的话告诉金名芳让她继续戒荤茹素,可是金名芳不太相信了,她说家里供一个菩萨还是发了电火,证明菩萨也保佑不了。 邢荷秀跟她解释不清楚,用了悟法师的观点讲,也总是讲不到位,讲着,讲着,媳妇也不愿听,并且不让她把话讲完,金名芳就来了一套,你让我戒荤,长生没有奶吃,瘦得皮包骨的话,菩萨能够保佑他长胖吗?保佑不了的。 你原先找了悟法师指点,按了悟法师所说的做功德,不是生下了长生吗?婆婆说不赢媳妇,便拿这个事实来说服她。 我还是不太相信,就算我原先没有找了悟法师,说不定过去一年半载,我照样能够生出一个胖娃娃。金名芳抱着孩子自负地讲。 婆婆感觉媳妇就像一个过河拆桥的人,明明是了悟法师指点她,才改变犯绞胎煞的厄运,生下了长生,待生下了长生,又不记了悟法师的好处,反倒说这与了悟法师的指点没有关系,这种人尤为可憎。 但看到她把孙儿养着胖笃笃的,对她又恨不起来,但仍然把了悟法师说过的话告诉她,你还是要坚持做功德,要不然还会出问题的。金名芳哪里听?凭感觉说,反正孩子没有问题,我把他照顾得这么好。你总说我不做功德有问题,全村妇女生伢儿大都没有做功德,不是好端端的。我看,本来没有问题,总被你与那和尚说出问题来。总不说吉利的话,烦人。 婆婆见媳妇满腹牢骚,还想诌她一句:全村妇女,哪一个吃过那么多毛鸡蛋和鸟蛋?哪一个有你那么多的过恶?但是邢荷秀把这话忍了,只说,你这也不听,那也不听,要吃亏的。 长生快半岁的时候,长得虎头虎脑非常可爱。金名芳心情也非常舒畅,经常哼着歌子,由于她一开口唱歌,依然是百灵鸟一般好听的嗓子,村里人夸奖她之后,又不无感慨地说,你有一副歌唱家的嗓子,真是荒废了,要是在哪个歌舞剧团经过训练、深造,说不定就成了歌星名人。 听到这话,金名芳就感伤起来,读中学时,县歌舞剧团曾经找过她,正要招她去做歌唱演员,可是试听的那回,她的嗓子哑了,自然就没有过关,后来嗓子恢复好了,县歌舞剧团招收的演员名额已经满了。 金名芳还是有机会表现,那次金山镇开年终表彰大会,编排文艺节目开展慰问演出,就让金名芳作为独唱演员面对镇村干部、劳动模范和村民群众,打开洪亮清脆的嗓门,唱几支革命歌曲,又足足过了一把歌唱瘾。 她还得了一个二等奖,从500元奖金中拿出一部分给孩子长生买了一只白鹅机械玩具,准备让孩子玩着,玩着,玩大了,长到一岁多呀呀学语的时候,教他哼唱唐代诗人骆宾王七岁时所作的一首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力图将自己在学文化知识上的失意,通过儿子在学文化知识上的出息加倍地弥补过来,所以她开动脑筋,打现在起就着手寓教于乐地培养并寄希望于孩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带着这只白鹅机械玩具回到家,就听到婆婆的哭声,进屋一看,长生的身子仰躺在一张篮盘上,已经死了,脸色发乌,眼睛定着,还没有闭。长生是怎么死的? 金名芳把手里的白鹅机械玩具一甩,立马扑在儿子的尸体上捶头顿足地痛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所有在场的叔伯邻里众人都禁不住陪着掉眼泪。 第一百七十五章 坟凼阴森 婆婆也竟自哭得泣不成声,从她悲恸万分的哭诉中,金名芳才知道,长生是发急痧死的。 他从来没有发过这病的,身子打颤、抽筋,处在危难之际,家里的其他人不在场,村民胡古子听到老妈邢荷秀的叫声,到她屋里一看,知道不好,旋即给长生这孩子揪鼻子、掐人中,并且在背上刮痧。 可是眼看孩子不行了,抽筋抽得气都吐不出来,胡古子就抱起他准备到镇卫生院抢救,他走得够快,几乎是跑,跟在后面的邢荷秀根本走不赢,只是干着急。谁知死神的脚步来得更快呢?他还没有跑出村口,抱在怀里的长生这孩子就停止了呼吸。 此刻,哭成泪人的金名芳在孩子的尸体上啃咬着。下边屋场的三妈过来拉起她说,不要太伤心了,这孩子是来讨债的。 心痛欲裂的花新民望一眼已经僵硬的孩子尸体,他拨开围看的众乡亲用身子直撞墙壁,胡古子冲过来,一把抱住他,责道,新民?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样都不行了,你要保重哦! 花财一声不吭,却泪流满面,他把准备装殓孙子尸体的正在钉制的木匣子敲得山响。 装殓之际,金名芳拿来一件毛衣欲给长生的尸体穿上,因为年终了,天气变冷,尽管孩子死了,当妈的从情感上割舍不了,还是关心孩子的冷暖。 这会儿,当奶奶的邢荷秀过来一把夺过那毛衣,说不能让他穿毛衣走,穿毛衣再投胎不能变人,会变成有毛的畜生,要换上没毛的衣服。金名芳就顺从婆婆,拿来一件没毛的新棉衣再给他换上。内心里说,长生呀,对不起,妈妈不懂得这些。 长生的尸体葬在村子西边的窑坡凼里,那儿曾经烧过窑灰,后来荒芜了,丛生着遮天蔽日的杂木杂草,加之村里所有早夭的孩儿大都埋在这里,所以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一般活着的小孩,哪怕是胆大的小孩都害怕单独来到这里,免得惹了晦气,大人也不让自家小孩去玩,甚至用骇人的话制止,你别去窑坡凼,小心鬼掐死你。 当然窑坡凼也有它的诱人之处,每年春夏之交,刺蓬里杂生的梅子黄熟了,还有夏秋之交,几棵酸枣树上的酸枣黄熟了,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村里的孩子们还是要去的,大都是结伙而去,或由大人带着去,采摘果子后,又一起离开。有的上了山,心里害怕,就唱歌儿壮胆。 自长生这孩子“歪”了后,金名芳心里既极度悲伤,又极度失衡,你可知道,长生死了,不单是对她的打击大,也让她在花家的地位名分受到挑衅,人家背后都这么说,金名芳这媳妇有过恶,生的伢儿没有一个能够养活。 不说公公,就是婆婆对她的态度也冷了,一看到金名芳她就会冒出一句话,圆通寺了悟法师的话你不听,我提醒你也不听,照样吃荤,也从不念佛忏悔,结果被他说中,还是出了事。了悟法师说,以后出了什么事,不要再找他了,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讲了,因为都不听他的。就这个原因,孙儿出事后,我本想去找他,都不好意思再去找了。 听到这些话,金名芳内心里还真有些自责,但悔之晚矣,她宣泄内心的不快唯一方式就是每天哭哭啼啼,不单是在家里哭,出了家门照样哭,以致别人私下说,金名芳哇,金名芳,以前时常听到你欢快的歌声,现在只能听到你悲戚的哭声。 当然她一般是一边哭一边走,上哪儿去呢?别人看到她绕过村前,沿着一条土路径直走到窑坡凼葬她孩子长生的小坟边哭。 最初的那些天,每天都去哭,她并无恐惧心里,甚至边哭边诉,伢儿呀,你不该走哦,妈妈也不想活哦,妈妈活着没有意思哦……有天晚上,她哭着、哭着,人累了,没有回家,而是把头挨在这冢小坟上,就像挨着她心痛的小宝贝一样,就那么唏嘘噎咽地睡着了。 到了深夜,她迷迷糊糊却又清清楚楚听到几个小孩子说话的声音。一个说,那个妇女白天在这里哭,晚上也在这里哭,嫌死人; 另一个说,她哭一段时间不要走的?还一个答腔,她走?差不多哭了半个月,没说走的话,今天晚上,还在长生的坟上睡着了; 再一个说,长生,我劝你再到金名芳肚子里投一次胎好不好? 不搞。长生这么回答。 金名芳对你那么好。你听到她哭诉吗?她恨不得跟你一起死呢!另一个又劝他。 不光是金名芳对你好,她一家人都对你好。还一个也劝他。 还是不搞,说不清楚,我不想投胎了,哪一家我都不愿去,我们几个小朋友每天在一起玩得多开心啦?谁愿意到金名芳肚子里投胎,谁就去吧!反正我不去。长生态度固执地讲。 你说怎么搞?金名芳日夜到你坟上哭,搞得我们都不能安生。再一个还是将长生的“军”。 我已经说了,不去投胎。你们可知道投胎是一件苦差,人家妇女怀胎十月,也就是你十个月呆在胎盘里,不能出来,像坐牢一样难受。长生说出他曾经投胎的不快感受。 算了吧!别那么说,投胎不说是一件美事,也不是苦差,你藏在人家妇女的胎盘里,多么安全保险哦!像穿上了一件比襁褓更暖和的宝衣,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晒不着,有吃有喝,哪不好呢?再说你觉得在里面呆久了闷,你还可以伸胳膊撂腿,发出抗议,早一个月出生,不一定要等十个月。另一个还在做长生的工作。 长生不吭声了。还一个说,长生,我知道你不愿意投胎,我们几个也不强迫你去投胎,但是能不能够打个商量?长生问,打个么商量? 他说,这次委屈你再到金名芳肚子里投胎一次,时间久一点,我们再接你回来。 多久?长生又问。 你这次投胎成了小孩,长到青年人时,在结婚的那天晚上,你半夜起床尿尿,不是要趿鞋么?我就变成一只黑壳子毒虫爬进你左边的鞋子里藏着,待你下床穿鞋时,我就在你的脚上咬一口,当天夜晚你就死去,和我们一起回到窑坡凼里来,不就得了?劝说他的小鬼在出这个馊主意。 那可以,你一定不能食言。长生终于答应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借腹投胎 金名芳听到这些话,身上打个寒噤,她立马从长生的小坟上站起来,也不再哭泣,悄然离开窑坡凼,钻出山林,抄原路回村屋叩门回家,刚好鸡叫头遍。 第二天晚上,金名芳没有再到窑坡凼去哭坟,就是白天也没有流泪了。心里老是想着昨夜在窑坡凼里听到众童子鬼魂所说的话,尤其是把长生好像被迫无奈而答应再来投胎一次的话记得格外清楚,并且是刻骨铭心的,但她不对任何人讲,包括自己的丈夫。 就在这天半夜,花新民见金名芳一天都没有哭了,便慢慢靠近她,把她揽在怀里,之后悄悄地说,这个事伤心是该伤心,但伤心也有个尽头,该快乐的时候还是要快乐,我们还得活命啦! 金名芳没有吭声,任其抚摸亲昵。花新民来了兴致,又来一句,你知道吗?老爸巴不得我快点与你离婚,给我再找一个,一个可以生小孩并且养得活的女人。 金名芳听了就有气,心想:我生了几个孩子养不活,是我情愿的吗?她立马就要推开花新民,但是没有推开,花新民把她抱得紧紧地说,我毕竟没有答应老爸,我是爱你的。 你怎么不答应?你答应吧!金名芳还带有情绪地顶撞,你让我离婚,我就去死,让你再娶一个新娘一辈子内疚,因为我是你们家逼死的,我做鬼都不饶你们。 这话有威胁的味道,但在花新民听来不是,倒觉得是金名芳也深爱着他、离不开他、依靠着他。他就回一句,我不会那么做的。 之后,整张雕花木床就在花新民对金名芳爱的折腾中“呢呃呢呃”地叫响,宛如模仿这一对还算年轻的夫妇的窃窃私语,但又不太像,更像一台车子承载着爱的负荷,正在艰难而欢快地行进。 就在他们夫妻因长生出事把房事搁了许久又恢复到以往那般亲热状态的这个特别惬意的晚上,长生的灵魂又到金名芳肚子里投胎了。 长生在鬼魂扎堆的窑坡凼不叫长生,那些童子鬼都叫他胎油子,原因是他投胎的次数多,却从未被哪户人家养大成人。 这当然不怪生养他的人家,只怪他自己的是那种胎油子的命。说起来,胎油子的经历也非常坎坷,他死过多次,有时候死在胎中,有时候生出一年半载就患病夭亡。 他为什么如此多灾多难呢?那是十三世前,他因好色,又无钱嫖妓,便编写大量的y书指望出版赚钱,可是他福分太薄,载不住这种钱财,结果y书尚未出版,他就暴病身亡,可谓賫志而殁。 阎王爷罚他下地狱受刑,期满后,让他的灵魂潜入生前一些他喜爱的女人腹中或一些有恶缘的女人腹中,所以一生下来就是男伢,可是不久就短命。 那些同类的短命鬼告诉他,其实人间虚幻,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这样,他像接受过洗脑一样,觉得人生苦空无常,也就不想变人了。 这次,他之所以答应再到金名芳肚子里投胎,是因为有童子鬼答应他的条件,在他出生后,长成青年,并且在结婚的那天晚上,童子鬼就变成毒虫咬死他,让他在新婚之夜可以顺利回到童子鬼扎堆的窑坡凼里来。 对于暂时借腹给他投胎的金名芳,胎油子挺熟悉,因为前两次也是他投的胎,一个生出来刚满月就死了,一个胎死腹中,那可不是他随随便便要那么做,那是他领了冥旨的,他曾投生禽类时,成为毛鸡蛋和受精鸟卵的时候,被金名芳吃过多次,因此,他到金名芳肚子里投胎,生出来或未生出来都会死去。 人家养不活他,是由于他每来一趟,都是为了讨债。在他第三次投胎出生后,被花家取名长生的时候,本来冥王有旨,如果金名芳戒杀放生、吃斋念佛,你就在花家成人,续其香火,撑起他家的门户算了。 可是,金名芳开始的确戒杀放生,吃斋念佛,没坚持多久就懈怠了,再加上花家的上人花财作为养鸭专业户从事的是杀业,靠杀业赚钱,过恶很重,所以在长生长到快半岁时,冥王再次传旨,让金名芳的儿子、花财的孙子——长生的寿命不长。 于是勾使奉旨行事,立即来到花家向长生施放发痧病毒,让其抽筋气绝而死。这次胎油子是第四次到金名芳腹中投胎,既非奉旨,也不是自己所愿,是按童子鬼的央求行事的,就像出差一样,反正出来一趟,也就是给人家多当几年儿子孙子,到时候就“拜拜”,他无所谓。 第二年冬季,金名芳又生出一个男婴,一家人给他取名儿争来争去。金名芳正在月子里,或躺在床上,或坐起来给男婴喂奶,她不参与争论,但公公婆婆,还有花新民的争论,她听得清清楚楚。 公公说,要给孙儿取个好听的名字,我没想好,你们想想。婆婆说,反正名字不能太取兴了,太取兴了对伢儿不利。 金名芳觉得婆婆这话有来头,附近柒家庄有户人家生了七个孩子,其中六个孩子,有叫龙成、虎威的;有叫国才、良将的;有叫文隆、武昌的,没有一个养活,大都不到十岁,相继夭亡。 最后生一个孩子,不叫得那么兴,也不叫得那么贵,就叫“勺”儿,“勺”儿乃当地土语,傻的意思。叫得这么贱,反而“勺”儿这孩子好养。结果他不患病,最后长大成人,再按族系中的派号叫一个大名,就没事了。听婆婆所说的话,感觉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这会儿,又听婆婆说,把伢儿的名字叫贱一点好,舒畈、龚湾、马庄的伢儿,有的叫鸡儿、有的叫狗儿、有的叫牛儿,格外好养,没有听说他们病过。 这时,花新民又发表意见,那样叫也太俗气了,伢儿将来长大了,懂事了,听别人喊他的名字就有一种不被人尊重的感觉,就会自卑,不能自信。 公公说,到时候再给他取一个大名,把伢儿养大是关键。 正在给婴儿端尿的金名芳觉得公公的话有道理,但是一想起她在窑坡凼哭坟迷迷糊糊听到几个童子鬼说的话,就担忧。心想:伢儿能否养大成人还是一个未知数。 第一百七十七章 煞气太重 这时,花新民又说,最好给伢儿取一个不贵不贱的名字。婆婆说,那你就搬着脑壳好好想。 就叫神保行不行?公公突然像来了灵感,说出一个名字来征求意见。 可以呀!婆婆赞成。 花新民就从堂屋跑到内屋对头上还缠着花毛巾的金名芳说,老爸给伢儿取了一个名字,叫神保,好不好?金名芳早就听见了,她直点头。 也许是吸取前几次生伢儿养不活的教训,金名芳暗想:神保这孩子,光求神保还不行,还需要求助佛菩萨保佑,求助佛菩萨保佑,实际就是向内求,不向外求,也就是自己求助自己,因为人人都有佛性,要把自己的佛性彰显出来,自己就要发菩提心,做到慈悲喜舍,戒杀放生,以消除孽障,才能保自己和家人的平安,尤其保神保这孩子的平安。 当然金名芳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但她只认一个死理,为了养好孩子就得听了悟法师的话,她从此不杀生、不吃肉,坚持吃素,每天早晚起床就寝之际,各念诵佛号十声;除此之外,丈夫给她的钱,还匀一点出来,到菜市场买青蛙、泥鳅和蛇等活物放生。 公公花财看见了,不高兴地说,你的钱本来就不多,还乱花在这上面,哪个逼你了?金名芳并不生气,微笑着回答,爹爹,你不清楚,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的孙子好养,不做点好事,不积点阴德,家里不安哦!多做好事,多积阴德,家里就清吉太平。 花财一想也是,一年多了,神保这孩子平安无事,连感冒都没有患过,莫非是媳妇吃斋念佛,戒杀放生起了作用?他不敢肯定,但是事实摆在面前是这样的。 也常听老伴荷秀劝过他,你赚了钱,也要做些善事,对子孙都有好处。我上回赶庙会,看到庙里的香客穿的衣服襟前都印了字:“行善一日,福及全家!”这说明做善事是有好处的。 可是花财不太相信,认为行善不行善无所谓,只要不做坏事就行了。因此,他总把这话当作耳边风。眼下,又听到媳妇金名芳说这种话,感觉就不同了。 他在思考:积德行善,是不是真有好处?在吃饭的时候,他把这些思考的问题对老伴说了,老伴说,神保之所以顺顺利利长到一岁多,都平安无事,这与媳妇弃恶从善,居家修行有直接的关系,要不是她这样,一切事情都很难说。 哦!做善事真有好处。花财也生出一份善念。那年冬天,他主动购买价值三万块钱的棉衣棉鞋和热水袋取暖器捐给金山镇福利院的孤寡老人御寒,第二年镇里召开三级干部会,还将他表彰为先进民营业主、社会爱心人士。 自此,不单自己有好的口碑,家里,他最关心的孙子神保就像真有神明保佑一样得以平平安安地幸福成长。 花新民也受到家庭善举的熏习,每次上街,只要看到流浪的乞讨儿,他就主动买一份饭菜施舍给他们,或者送上几块零花钱,便悄悄地走开。 六年后,神保背着书包上学了;十年后,神保在中学住校了;十二年后,神保考入省城一所师范大学。那正是他青春激扬、血气方刚的年龄,也是恋爱追梦的人生敏感期。送他上大学的路上,头上夹杂着一点白发的母亲悄声对他说,神保,你千万不要恋爱。 妈!我个人的私事,你可以参考,可不能干扰。我毕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你怎么说这种话呢?花神保感到很奇怪,盯着母亲问。 伢儿呀!你不知道,你不能结婚。母亲想起十八、九年前,她到窑坡凼哭坟的那天晚上,童子鬼说的话,这些年她一直压在心里,谁也没讲过。这会儿她神秘兮兮的,声音仍旧很低。 妈!我是一个正常人,怎么不能够恋爱结婚?又没有阳萎,又不是太监……妈,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说这种话?花神保有些气恼,把包裹一放,站在路上逼问。 神保,是这回事,别人结婚都是喜气,你结婚的话有煞气。我不好多说了。母亲不便把窑坡凼里童子鬼说的话讲给他听,只好这么讲。 妈,你这完全是迷信,我不相信,我相信科学,你不要说这种话了。花神保一扭头,拎起包裹继续赶路。 但他的步伐迈得不快,甚至有些沉重,母亲的话对他是一种暗示,他们毕业班里确实有一个女生,一个圆脸杏眼樱桃嘴的女生喜欢他,还常常夸奖花神保是花神,应该最懂得惜香怜玉,还开玩笑说,你就叫花神,不要那个保字算了。 花神保说,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之后哈哈一笑。 最近那女生向他递过情书,其中有这样的句子:这个世界因为你而准备了我,我是你的唯一! 他一看就动心了,现在已然拉开不同于一般初恋的序幕,看来刚刚开始,听妈妈的话,要立马闭幕,是很难的,也是不可能的。他忽然回过头奇怪地看着母亲问,妈,是谁告诉你说,我结婚有煞气? 孩子,你不相信就算了。作为母亲的金名芳很无奈,孩子不相信她说的话,她可是相信那种事,因为前三个孩子都丢了,那种死婴的惨状仍历历在目,这远比血的教训更加可怕,更加让她怀有居安思危的忧患心理。她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能否给儿子花神保的婚姻解煞呢?也难说。 眼看几年大学就要毕业了,花神保把那个小鸟依人的女朋友带到家里来,商谈结婚的大事,这下金名芳慌了,她找一个算命先生给儿子算了算。 算命先生惊讶地说,我照直讲哇!你儿子结婚还有问题。 什么问题?金名芳故意问。 他有婚姻煞嘞! 打得过吗? 恐怕难啦! 可以化解吗? 煞气太重了,我没有把握化解,你让我算的这个八字,我也不收钱。 金名芳又先后找了四个算八字的都是这么讲,她可急了,就到城里找到北街有名的魏瞎子。 一般算八字的人都是盲人,那个人家在背面喊他魏瞎子的算命先生,据说把鬼谷子的算命书顺溜倒背不打阻,排八字出奇地准,他把出生年月日时这四柱在心里一拇,找他算八字的人身上哪儿长了一块胎疤或一颗痣,他都能够算准。 当下金名芳去找他,他把金名芳报过来的生庚时辰一听,在心里“韵”了一下,立即拒绝,这个八字,我不算。 金名芳就一直跪在他家门前,魏瞎子当然看不见,他家里人看得见,便说,魏哥,你就跟这个妇女的儿子化一化灾吧!她跪了几个小时,也太可怜了。 魏瞎子把阴翳覆盖的眼珠子挪了几挪,缓一口气说,你明天来吧!我想一想,有没有化解的办法,只能是试一试,我也不能打包票。 这样,救子心切,又有一丝指望的金名芳便离开了。临走时还说,魏师傅,我伢儿解灾的事就包给你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喔!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绿壳毒虫 还隔三天花神保就要娶亲了,一家人都高高兴兴地做准备工作,有的向亲戚朋友发请帖接客;有的联系敲锣打鼓的迎亲队;有的按预计的婚宴桌数安排菜谱,并按菜谱标明的具体数目上市购菜;有的陪花神保到亲家去认亲过礼,送出的大致为猪肉、烟酒和现金等礼物礼金。 亲家那边也在为女儿赵红燕出阁做准备,人人都欢欢喜喜,眉梢眼角都挑着花蕊般灿然的笑意。 唯有马上就要做婆婆的邢荷秀心里压着一块石头,笑不出来,但是亲戚朋友来帮忙了,或碰到了顺口恭贺一声,她也得装笑、陪笑,甚至是苦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她就把头偏到一边或微低着头,努力不让人家看出她内心的隐忧抑或不快。 第二天,邢荷秀买了水果、糕点和酒肉一并装在袋子里送给魏瞎子,并拉住他的手摸着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可是魏瞎子把手缩回来摇着说不要,邢荷秀知道情况不好,眼泪都要垮出来了,就伸手扶着魏瞎子的身子慢慢下滑,双膝扑腾着地,让魏瞎子知道她下跪了,又听到她说,魏师傅,你不救救我伢儿,我就不起来。 声音里带着哭腔,又接道,我伢儿马上就要大人了,后天就结婚。魏瞎子被搞得骑虎难下,他迟疑一阵说,这样吧!我到耳房里去,你跟我来。 邢荷秀擦一把眼泪,站起来,把一袋礼物往他家堂屋里一搁,就跟魏瞎子进了耳房。魏家人只见魏瞎子凑近邢荷秀的耳畔指指点点说了一阵话,声音很小,邢荷秀不停地点头。他们站在耳房外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忽然又听到魏瞎子用正常说话的声音对她讲,你照我说的办法试一试。邢荷秀回答,一定,一定。 花神保结婚做新郎的当天,曾经在窑坡凼里给胎油子——已在花家投胎长成青年的花神保出了馊主意的小鬼当然清楚这个信息。 它对众童子鬼说,今天是胎油子的大喜之日,也是胎油子作为人身的大悲之日,今晚哪个去接胎油子回来?众童子鬼默不作声,小鬼怪模怪样地说,今晚不管是哪个去接它回来,都不会亏输,还有赚头。忽然内中一个童子鬼答腔,有么赚头? 这你不知道?胎油子结婚,有大肉大鱼等美味佳肴吃;还有喜糖和爆米花吃,不过要提前去最好。小鬼再次发表意见。 都吃过了,正席正客在今天中午;新娘子已入了洞房,撒喜糖、抓爆米花的时间也已经过了。另一个童子鬼说。 那些好菜、好糖果、喷香的爆米花根本没有吃完,哪个去都可以享用,搞饱了肚子,到了半夜,再接胎油子回来没有问题。 还是你去吧!这么好的差事,我们不能跟你争。再说20多年前,你对胎油子作了承诺,可不能食言喽!众童子鬼异口同声地讲。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你们等着,在鸡叫之前,我就把胎油子接回来。小鬼说着提起胆子,出了窑坡凼,径直下山,朝花家走去。 到了门口,门神一把抓住它,将它甩出丈许远,吼道:哪里来的野小鬼?到花家来干什么? 小鬼摔痛了屁股,爬起来,满脸堆笑地说,门神爷爷,得罪了,没有向你打招呼。我是有事而来,这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你家花神保公子结婚的大喜日子,我来送个恭贺;还有嘛!想抢个头胎,今晚不用说了,洞房花烛,姻缘际会,新婚夫妻那种美事是少不了的,我真想抢个头胎,门神爷爷成全我吧! 门神轻捋长髯,犹疑不语。小鬼就乖巧地跪在他面前磕几个响头,然后抬头接道,我将来如果成了花家的孩子,一定记得给你焚香拜祭,让我进去吧! 门神还真有点动心,正欲为小鬼亮开绿灯放行,忽然家神——一个精瘦却精明的老头从屋里出来,他可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只见他站在门口对门神说,今天是我家公子结婚的大喜日子,你一定要恪尽职守,外面不管什么样的大鬼小鬼、孤魂野鬼,管它送什么恭贺,还是讨点吃喝,一律不许进来。 滚吧!门神盯着仍跪在地上的小鬼吼道。 小鬼无奈,回去又不甘心,还要脸面,空手而归,众童子鬼会笑话它没有能耐,只会吹牛,还会背里指责它是个泡皮。小鬼不认输,它忽然冒出一个鬼点子,一阵窃笑,便开始行动。 有点天眼通的小鬼看见了一只绿壳子毒虫,缩在距离花家大门四米多远的草灰堆上的一片枯树叶子下睡懒觉。 对于那毒虫的灵魂来说,小鬼的灵魂要比它的档次抑或造化高得多,也就是说小鬼的灵魂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毒虫的灵魂。这会儿只一个念头,小鬼就来到绿壳子毒虫面前对它的灵魂说,我借你的身子用一用,等会儿完事了就还给你。 你要做么事用? 你不要啰嗦,我没有时间跟你扯。 小鬼不由分说,恃强凌弱地赶开绿壳子毒虫的灵魂,把自己的灵魂附在它里面。它一拱脑袋,悄悄地从那片树叶子底下爬出来,近了花家的房屋,就伏在墙根下伸出两根触须观察前面的动静。 它不敢靠近大门的门槛,却从大门旁边一个狗眼儿里钻进花家的堂屋,依然伴着墙根爬,免得爬到堂屋中间或在路上被人踩死了。 这会儿还早,正值二更时分,夜宴已近尾声,花家的厨子帮手正在收拾残羹冷炙,把吃剩可用的菜肴放置妥帖,该倒掉的倒掉。满屋子都弥漫着菜肴的油腥味,绿壳子毒虫不但喜欢闻这种味道,还想实打实地饕餮一顿。 当然有的是机会,收拾残局的人把剩下的菜肴顺便放在厨房里的桌子上,连盖也不盖,就转身走了,也不再来看一眼,这就给一些嘴馋的老鼠提供了极好的机会。 绿壳子毒虫伴墙根爬进厨房享用放置在桌上的剩余菜肴时,发现多只硕鼠正围趴在上面美滋滋地会餐,有的吃饱了,还从碟盘里拖一小块肉下来带走。 绿壳子毒虫吃够了,不想久呆在这儿,也不想拖一块肉走,它要去执行使命,便再次伴着墙根往里爬,在朦胧的夜色和映在房间旮旯依然显得幽暗的灯光下,只一会儿,它就顺利爬进了布置得花花绿绿氤氤氲氲的洞房,它不是从门口进入洞房的,是从敞开的窗户口爬进去的,它又伴窗沿掉头爬至墙角,暂时伏在那儿伺机行动。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新婚之夜 此刻,闹洞房的人还多着呢。他们或坐或站或走或绕,有的嘴里衔着一颗喜糖久嘬不化,甜甜蜜蜜的,分享着这种喜气还不满足,却要说些荤话,闹出一些洞房的味道来。有的也不吃糖,把发的糖顺手装进口袋里,只喝新郎新娘一起抬着茶盘送到面前的糖茶。 之后,有的还安排精彩节目,或出有荤味儿的对联:一炮双弹轰炸鸳鸯岛,两山夹击活捉老人头;或推推搡搡非要新郎新娘当着大伙儿的面亲个嘴不可。 闹至二更尾,洞房里就空了,那就纯粹是新郎新娘的天地了。门关了,窗户也关上了,伏在墙角的绿壳子毒虫,暗里说,我得喜爬进来了,要不,现在这洞房关得清眼密缝就进不来了。一会儿,吹灭了蜡烛,洞房里黑咕隆咚的,一片寂静。 绿壳子毒虫感到奇怪,怎么这一对新人好像没有激情似的,上床就平静地入睡,既没有颠鸾倒凤的火热,也没有喁喁私语的亲昵。 不管那些,它悄然爬进新郎——花神保靠着床沿放着的一只鞋里,那应该是一只左脚穿的鞋。附在绿壳子毒虫身上的小鬼曾经对还是胎油子的童子鬼说过,在你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就变成一只黑壳子毒虫爬进你左边的鞋子里藏着,待你下床穿鞋时,我在你的脚上咬一口,当天夜晚你就死去…… 小鬼非常有信心,因为绿壳子毒虫咬人一口,比最毒的蛇咬人一口还要厉害,最毒的蛇咬人一口那释放的毒性还有一个缓冲期,赶在缓冲期之前可以实施抢救,而绿壳子毒虫咬人后,那毒性在五到十分钟之内就迅速扩散到血液乃至骨髓,根本没法施救,被咬的人在半个小时之内就会死亡。 花神保和赵红燕这对新婚夫妻,当天晚上之所以没有动静,是因为他们的上人金名芳提前给花神保作过交待,花神保又提前给赵红燕作过交待,要怎么样怎么样。 赵红燕躺在婚床上不动,到了半夜,万籁俱寂之际,花神保开始动了。其实他躺在婚床上,虽然过去了一两个小时,他根本就没有合眼。 这会儿,他按妈妈的吩咐在床上坐起来,并在床当头摸出火柴划燃一根,点亮床边墩柜上的蜡烛,他做出欲下床解手的样子,但是没有立即下床。 此刻,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原来房门只是合上,没有闩上。只见外面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走在后面的是金名芳,她伸手一摇,示意儿子不要动;走在前面的是花新民,他手里拿着一把发烫的烧得鲜红的火钳,径直伸进花神保正坐着的床沿下左边的一只鞋子。 天呀!蓦地一只绿壳子毒虫就要从鞋子里窜出来。说时迟,那时快,花新民叉开这把火钳一下子紧紧地将它夹住,这只绿壳子毒虫发出“唏唏”的叫声,身子动弹不得。刹那间,就毙命了。 它的绿壳子已被这把火炭般蕴含着不知有多少卡热量的火钳灼出了一股焦煳味,内部的软组织,差不多烫熟了七八成。 花新民把它从鞋里夹出来,还发狠地把它戳个稀烂,还咬牙切齿地斥道,看你还敢害我的儿子么?看你还敢害我的儿子么? 花神保看着,连打几个寒噤,心想:自己要是不清楚,糊里糊涂起床解手,把脚一伸进鞋里,百分之百被绿壳子毒虫咬个正着。 这时,赵红燕也醒过来了,她坐起来看见公公花新民还在用火钳戳那东西,听他们说话,也知道些情况,便将身边的花神保一推,还不快道谢?是你爸爸妈妈救了你。花神保一笑,说谢谢爸爸妈妈。 谢么事?金名芳如释重负地说,一块石头在我心里压了20多年,今天晚上总算落地了。她见花神保想下床,就从墙边拿一双鞋,朝鞋帮里一瞄,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就丢给他穿上。 花新民见那绿壳子毒虫死过了心,又把火钳朝右边那只鞋里一捅,里面什么都没有。 金名芳撩一下斑白的鬓丝,笑着说,不可能每只鞋里都有毒虫,那还得了?当年的那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听到那个龌龊说要变一条毒虫,在神保结婚的当天夜半爬进他床沿下的左边鞋子里,今晚看来,果然如此,要是这个事我们蒙在鼓里,没有制止,那就不好说了。 下了床换穿一双鞋的花神保要过花新民手里的火钳,再把那条体无完肤的绿壳子毒虫戳一下,对它狠狠地说,他妈的,你为什么要害我?要不是我爸我妈救我,老子今天晚上就可能被你害了。拿着那把火钳的他还说,咿呀,这火钳现在都还热。 能不烫吗?天一黑我就把它埋在炭火里烧,烧了几个小时,烧得鲜红,成了烙铁,你爸刚拿出来一会儿,还带着手套呢,因为火钳的抓柄儿都烫。金名芳说到这里,看到花新民正将手套取下来。 要是用烧红发烫的火钳夹那毒虫,还怕夹不住,让它溜了,那就麻烦了,它还会在某一天晚上爬进来害人。花新民虽然说得危言耸听,这会儿心情也平静了。 听到这里,赵红燕既惊骇又感激,他把花神保拉在身边,一起向他们的上人打着躬说,爸爸妈妈,神保托二老的福,要不,今天晚上就很险哦!神保,我和你再次感恩爸爸妈妈。 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花新民说着就用火钳,再把绿壳子毒虫的碎尸一点点拈到一张废纸片上包住,拿着就要丢出门去。 要感恩就该感恩那个算命的魏瞎子,我找他几次,他才教我这么一个制服绿壳子毒虫的办法,还挺管用的。一直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的金名芳今晚处理了这事,眉开眼笑的,说话的声音都大些。 从花神保新婚洞房里逃出来的小鬼,已经失去了绿壳子毒虫的身体,它十分沮丧,正欲回到窑坡凼里去,却被等候在花神保屋前场子上的绿壳子毒虫的灵魂拦住,说你借我的躯壳怎么不归还,就要走?你把我的躯壳搞到哪里去了? 小鬼瞪他一眼,哎呀!你还找我,我都差点丧命。你的绿壳子躯壳不顶用,被人用烧红的火钳一夹,就破碎了,还灼出了一股焦糊味,我都差点被烧死了,幸亏逃得快,才保全了灵体。 你说什么?绿壳子毒虫的灵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焦虑万分地问。小鬼想闪了,却甩不开它。 这会儿,绿壳子毒虫的灵魂怨恨地说,小鬼哥,你可要赔偿我的绿壳子躯壳,没有那个躯壳,我的幽灵就没有归宿的地方,就像人没有房子住一样,到处流浪飘泊怎能行啦? 第一百八十章 审吊颈鬼 你再找一个绿壳子毒虫的妈妈散子投生吧!我也没有办法。小鬼边说边做手势。 那可不行,就算找一个绿壳子毒虫的妈妈散子投生,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化蛹成虫的。我好端端的一条有保护壳的虫子就被你毁了,我现在仅剩一个虫子的幽灵到哪儿栖身啦?你还说我的躯壳不顶用,就算顶用的躯壳,又哪里受得了烧红的火钳夹着灼烫,就算是乌龟身上的硬壳也奈不何呀,你怎么说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话来? 不要啰嗦了。小鬼将绿壳子毒虫的幽灵一把搡开,烟丝一样飘走了。 回到窑坡凼,众童子鬼见它低着头唉声叹气。内中一个说,哎,怎么没有把胎油子接回来? 我差点命都丢了。小鬼把它假托绿壳子毒虫爬进胎油子——现在的花神保洞房床沿下的左边那只鞋里,不幸被人用烧红的火钳夹住等历险过程一并讲出来。之后,它抱着一棵松树嚎啕大哭。 树神忽然从树身里闪出来,拍着它的肩膀说,没有什么好哭的。我今天下午到林子里溜达,听到山神说过。 说什么?众童子鬼异口同声地问道。哭鼻子的小鬼也不哭了,看着树神继续往下讲:山神说,你们这些童子鬼,无论哪一个都把胎油子接不回来了。原因是胎油子投生为花家的代后,本来应该像原来一样,每个婴孩生下不久就短命的,但是情况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内中另一个急切地问道。 胎油子投生成花神保后,还真有神明保佑他。那是由于他母亲金名芳从他出生之日起就一直戒杀放生茹素修行几十年,这个功德给花家造福不少,从而福神荫庇了花神保,他才得以顺利长大成人,并且结婚,不久还要生子报喜呢!在阎王那里的生死簿上,他原来短命的记录也已修改为几十年的寿限,地府就花神保做花家后代一事还专门向当地城隍发了文。 这些我们怎么不知道?内中还一个搭讪。 你算老几?地府会把文件发给你吗?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童子鬼以为想害谁就害谁呀?不可能。树神说到这里,又闪进那棵松树里不见了。 此后,花神保和赵红燕夫妇养育了一群儿女,他们也经常和上人金名芳一样念佛,吃点花斋——也就每月初一、十五才吃斋。这样,他们自己和儿女们也就安泰顺遂。花神保的世寿八十三,无疾而终。 花神保死后的当天就被勾使拘捕,过了阴阳界,直奔黄泉路,继而到了地府的第一殿:秦广王殿。 到此殿的亡灵很多,要排队一个个地做出审判结果,根据其在阳间造罪多寡定罪,罪重的不光在此殿所管辖的地狱领刑受苦,还要转送到第二、三、四殿等阎王殿所管辖的地狱领刑受苦。刑满后,送往转轮王殿。 根据亡灵在生时所造善恶力业,颁发投生帖,有善缘的投生富饶之地;造恶业的投生贫瘠之地;非善非恶者,投生一般地域。 这会儿,花神保的亡灵已进入秦广王殿,在他前面受审的亡灵,是一个吊颈自杀的铁匠老汉。 提审他的过程和细节让花神保和其他亡灵都看得惊心动魄,其死因抑或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铁匠老汉年轻时耍猴,也就是乡下说的玩猴把戏。有一次,在场子里上演,一只老猴肚子饿,不愿意立马上场表演钻火圈,伸手找主人讨吃的,想吃点东西再表演。 主人见围看的人多,只管赚钱,不管其它。他还“叭”的一鞭子抽得老猴上蹿下跳,眼睛直眨,呲牙咧嘴,到处躲闪。 这样老猴就更不会配合主人钻火圈了,主人更加恼火,将绳子一拉,把拴住的老猴拽拢来使劲抽打,老猴招架不住发出“吱吱”的痛苦叫声。 常言道:狗急跳墙,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这挨打的老猴被逼急了,遂急中生智,敢情唯有冒险攻击主人,才能保全自己似的。 伴随这个念头生起,老猴跳起来扑向主人,还旋即伸出毛蓬蓬的手直抠主人的右眼,主人负痛蹲下身子,捂着头,老猴不解恨,又要抠主人的左眼。主人双手护住头脸,抠不着了,它便揪扯主人的耳朵…… 此刻,围观的路人一齐吼叫起来了,老猴受惊,才跳开来,猥琐地缩成一团。这场猴把戏因主人被老猴反攻倒算,自然就谢幕了。 这次,主人付出惨重代价,他负痛到医院抢救,可右眼的视网膜完全脱落,致使右眼完全失明。 当然老猴的遭遇就悲哀了,主人从医院出来,蒙在右眼上的白纱布尚未取下来,他就燃起一堆柴火,烧得火焰哗哗作响的时候,就将拴住的老猴再绑一通,扔进火里活活烧死。 后来,主人把几只小猴通过卖、送等方式都处理掉了,他不再以玩猴把戏讨生活,而是改行学打铁。 三年出师,单干,顺顺当当干了三年,人也变老了,人家避面都喊他铁匠老汉,当面就叫他铁匠师傅。 平安的日子过了一段时期,到第四年秋季的一天,铁匠老汉又出事了。在铁砧上打铁时,随着他的铁锤沉重的一个敲击,在火花四溅之际,一块烧得鲜红的烙铁飞弹起来,不偏不倚砸进他的左眼。 可怜,本来右眼失明的铁匠老汉,倏地弄得左眼这边也漆黑一团,而且疼痛难忍。他一边摸着出了打铁坊,一边大喊救命。 邻里人将他送往医院抢救,由于整个眼球,不但被砸裂了,而且也被烫伤了,自然就没有保住。 本来拥有光明而突然失去光明的人,比那些胎生出来从未看见光明的盲人要难受得多,因为无法适应这种久无了日永劫不复的黑暗。就因为适应不了,铁匠老汉就想解脱,找来一架梯子倚靠着墙,爬上去,一索儿把自己吊死了。 当下,秦广王见了这个寻短路死的铁匠老汉的灵魂大发雷霆,责斥他阳寿未到,不该厌世逃避,以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不是那么简单。 秦广王当下就示意当班殿役拉开一面屏幕墙,就像阳间看录相资料一样,让铁匠老汉,也让众亡魂看到一幕幕真实场景: 一个吊颈死的女鬼,每隔七日,从关押的枉死城里被阴差驱赶出来,到其寻死的地方,也就是在寻死那天的同样时刻,反复经受同样的一种寻死的痛苦。只见那女鬼的舌头伸得长长的,并且七窍流血,惨不忍睹。之后,殿役对排队的众亡魂大声训话—— 凡是自杀者罪过极重,无论是吊颈自杀的,还是喝药或跳楼自杀的等等一切自杀者,死后其罪魂都被关进枉死城,每隔七日都要在其寻死的地方经受一次等同于当时寻死一样的痛苦,这样反反复复,没有了日。 寻短路死去的罪魂比活着时还要难受得多。如果阳间没有亲眷代其念佛诵经做超度,那么就永远难以超生。因为过恶太重,即使转世投胎,也将永远失去人身,或为畜生或为饿鬼,苦不堪言。 第一百八十一章 老猴复仇 此刻,铁匠老汉的亡灵双膝跪下,略抬头瞄着秦广王说,大王,我后悔了,不该自杀。 你后悔也迟了。秦广王说着,又看着死后其亡灵已然恢复视力的铁匠老汉,把手一指:你不要看我,你看你身边蹲着什么? 铁匠老汉的亡灵一看,心里一阵慌乱,不知啥时候,身边蹲着那只被他活活烧死的却又突然出现的他特别熟悉的老猴,就麻利起身靠边挪动,像是怕老猴攻击。 不要动。秦广王说,你碰到冤家了吧?! 当初,它不该挖我的眼睛。铁匠老汉的亡灵朝老猴一撅嘴说着,并抬手扪住右眼,又疾快地放开了。 你活该,你过分地虐待老猴,老猴肚子饿,不给吃的,还要它积极配合你玩猴把戏赚钱给你。可稍有不顺,你就拿鞭子把它朝死里打,它能不反抗?秦广王也为老猴的遭遇愤愤不平地讲理。 又望一眼蹲在这儿时而点头的老猴,继续朝铁匠老汉的亡灵训斥,你丧心病狂,损失了一只眼睛,却让老猴丢了一条命,你从医院出来,把老猴活活烧死,多残忍啦! 此刻,听到伤心处的老猴伸出毛蓬蓬的手捂住脸,像在擦眼泪。 秦广王轻轻一抚地府官袍,做着手势接道: 告诉你,老猴就恨你那双眼睛,它感觉你一看到它就虐待它,所以就要弄瞎你的眼睛,只有这样,你才看不见它,也就没法打它,当然老猴这么理解也是狭隘而冲动的,这也是因果律使然。 你攻击它,它就攻击你,一报还一报,彼此只有达到平衡,战火才能暂告熄灭。你还不清楚,以为烧死老猴战火就熄灭了,以为出了一口恶气,天下就太平了,不是那样的。再次向你道明,你的右眼是老猴弄瞎的,你的左眼也是老猴弄瞎的。 大王,不对呀?铁匠老汉的亡魂双手一摇,指着左眼说,我这只眼睛不是老猴搞瞎的,是我自己拿铁锤打铁,用力不平衡,一锤打下去打飘了,那块烙铁飞起来砸伤了我的眼睛,怎么能怪罪老猴呢? 秦广王哈哈一笑,之后镇定地讲: 你铁匠老汉还挺坦率的,可惜,阳间众生肉眼凡胎,只能看见长高宽三维空间以内的东西,也就是说看得见的就相信,看不见的就不相信。太可怜了,所以一些阳间众生都在自以为外人看不见的三维空间之内拼命地造孽,干尽坏事,还心安理得,以为别人不知道。 其实,除了三维空间之外,还有四维、五维和六维等多维空间,阳间众生每做一件事,乃至一个念头是恶是善,活动在三维空间之外,也就是多维空间之中的天地鬼神都知道。 大王,我还是不明白。铁匠老汉的亡灵又发表意见,怎么说我的左眼也是老猴弄瞎的? 让老猴自己说吧!秦广王把手一挥,立马施法,让老猴在地上转了一圈,变成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五十多岁的老头。 他说,过去世,我做生意缺本钱,借这位铁匠老汉一千贯钱,一直未还,所以后世投胎变猴子,随他玩猴把戏卖艺赚足一千贯钱还给他了,我们彼此两不欠了。 他看我是猴子,百般虐待,如果表演生意好,他还给一点吃的,要是表演生意不好,即使作了努力,也没有赚多少钱,他就牵怒于我或我们猴子,不给吃的,找他要吃的,他就拿鞭子发狠地抽打,我受不了。 那次挖去他的右眼,也可以说是他逼着我干的。至于他的左眼是怎么瞎的,从三维空间的角度看,他的解释当然不错,他没法看见我捣鬼,就不会联想到是我捣鬼。 但是从多维时空的角度看,他的解释就错了。自从我被他活活烧死后,就一直积怨在心,并向地府禀明了我的报复意图,因为我过去世没有伤害过他,更没有要过他的命,他烧死我,纯粹是多余造的孽。 我没有要他的命是有原因的,猴命贱,人命贵,彼此当然不能相比,但是我丢一条猴命,再要他一只人眼偿还也不为过,所以我去领冥旨报复这位铁匠没有受到阻拦。 我是怎样报复他的呢?他不清楚,我就说清楚。那次,他抡起那把沉甸甸的铁锤打铁,我发现一块刚从炉膛里拈出来的滚烫猩红的烙铁正放在铁砧上,觉得报复的机会来了,我作为老猴的亡灵纵然走到阳人面前,阳人也看不见,而那个时候,我能看见他,他看不见我。 我趁机将他抬起来锤击那块烙铁的手肘有意朝旁边稍微一推,他砸下去的铁锤就不能得心应手,而重心又下去了,那块烙铁自然砸偏了,因为受力过大,它像一把被人使劲甩出的刀子,正好落在预定的目标之上——铁匠老汉那只没有瞎去的左眼,这正是我要报复谋害的位置。 听到这里,铁匠老汉的亡魂瞅着殿堂前的老头,立马又恢复成一只蹲在地上的老猴,并且侧过身抬起毛乎乎的椎柱形长脸,皱起上唇露出一排狰狞的牙齿,滑稽地与他对峙着。 我还一直自责,原来是老猴的亡灵在捣鬼,我原以为是自己分心,把看着的一块烙铁砸偏了,才飞撞到我的左眼上的。我当时还这么想,反正我的右眼瞎了,烙铁怎么不飞撞到我的右眼上呢?偏偏就这唯一的一只左眼是好的,竟又被弄瞎了,使我由半盲人变成全盲人,多么灾哟!铁匠老汉的亡灵还在不停地叹息,不停地数落。 不要啰唆了,你明白就好。秦广王又指令地狱阴差把铁匠老汉的亡灵押回枉死城。 这时,又想起了什么,秦广王面对正站着队等候提审的一大排新到的亡灵说,唉,我给大家补说一个内容,刚才铁匠老汉与老猴之间的恩恩怨怨,报复来报复去,你们都清楚吗?你们应该从中悟出一个道理:人与动物相处,不管多么低级的动物,千万不要虐待,更不要残害,否则其结果就是老匠老汉与老猴二者之间相互报复的翻版。 正走在殿门口尚未出去的铁匠老汉的亡灵听到这话,猛一回头,一位殿役对他说,老汉呀!你关在枉死城,每年七月半的中元节可以放风一次,那个时候你可以出去逛一逛。你刑期未满,想讨替身投生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还可以做点功德,不能说做功德只是阳间人的事,阴间鬼也可以做功德。 怎么个做法?铁匠老汉的亡灵想讨论这个问题。 第一百八十二章 打开匣子 告诉你这么做,你吊颈自杀的房间里有煞气,很可能一些有缘分讨替身的鬼,让一些点子低容易惹晦气的阳世人产生自杀的念头,最终可能像你一样吊颈自杀,为了防止这种歹事发生,我告诉你一个消除阳世人产生自杀念头的咒语:大千世界,无挂无碍,自去自来,自由自在,要生就生,莫找替代。 你把这个咒语托梦告诉你的亲人,让你的亲人在你以前自杀的房间念上三五遍,那么就算有缘讨替身的鬼也没有办法让阳世的人产生自杀的念头,更不会有自杀的行为。并且你曾经自杀的房间就会变得干净。你如果这么做,就是积阴德,如果继续积阴德,早晚会超生善地。 感恩你这位好心的阴官提醒我,老汉谨记在心,没齿不忘。 铁匠老汉的亡灵被押出大殿,正好轮到花神保的亡灵被提审。秦广王一看他的面相,便知他属于寿终正寝,在阳间既无大恶,也无大善。若是大恶,形貌一定猥琐;若是大善,气度决定不凡。 花神保只能算一般的凡间亡灵,他究竟是恶多于善,还是善多于恶,秦广王还一时拿不准。遂饬令本殿善恶司从阳人档案柜里取来一个记有花神保名字的铁匣子,非常神奇,花神保一生的善恶功过像纪录片一样都被录制储存在里面,只要一打开,就赫然可见。 这会儿,花神保看着阳世不同时期的自己做一些非善非恶、忽善忽恶的事情,他时而坦然面对,时而表情严肃,时而满脸愧色。 那打开的铁匣子显出一块屏幕,呈现他中年时做的一件非善非恶的事儿。那次,村里民主选举村委会主任,由于被选的对象没有明确,一个开赌场的男人参与竞选。 之前,他拿钱收买人心,还请人吃饭,结果这男人在选举会上,票数最多,当选上了村委会主任。 可是有人反映,说这男人有是个赌博佬,把一个赌博佬选为村委会主任,不好吧!上级知道了这件事,找各种理由,把这次选举的结果作废。 在整个选举过程中,那男人也拉拢花神保,给钱,他不要,请他吃饭,也不去。花神保还一本正经地说,你要这么搞,我反而不选你,你不这么搞,我还会考虑给你投票。 在选举会上,花神保知道其他参与选举的人也有拉票的现象。他心里不爽,在选举时,干脆谁也不选,弃权。 秦广王看他这种做派哑然失笑,继而说,花神保,你的中庸之道在政治生活中还落实得不错,你谁也不奉承,谁也不得罪,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花神保的亡灵向秦广王说,大王,不要夸我,我也做了一些坏事。说到这儿,那块屏幕上果然就呈现花神保少年时的一个劣迹。 那次,放农忙假的花神保在后山放牛,后山与一幢幢房屋之间隔着一条盘山渠,靠房屋的渠沿上有一棵李子树,结满了沉甸甸的李子,看上去令人眼馋,但这李子是当时生产队的,属集体财产,个人不能偷摘。 生产队还专门安排一个老妈看守,老妈不光看守这李树上的李子果,还在田畈里巡视,看守田塍架蓬上的一茬茬豆角;地块上一杆杆甩出红胡须的苞谷。 老妈眼睛四顾,突然好像看见一个伢儿从村屋后渠的李子树上跳下来了,由于隔得较远,她未看清楚是谁,就快步跑过去仔细一瞧,不是别人,却是背着书包,牵着牛的花神保。 老妈就责问,神保,你刚才偷摘了李子吧? 没有哇!花神保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回答。 我在田畈里亲眼看到你从李树上跳下来,还不承认?摘公家的李子是要罚工钱的,你不承认,我要报告队长。老妈一口咬定他偷摘了公家的李子。 我没有摘,你看错了,这条牛从后山窜过渠道,我怕它跑到田畈里侵害庄稼,就从渠道那边跳到渠道这边,你还以为我是从李树上跳下来的,你太冤枉人了。花神保不承认,并且不停地辩解。 我没有冤枉你,这事一定要报告队长。老妈不相信他的辩解,坚持自己的意见。 花神保的确如他所说,还真的没有偷摘李子,他在学校是三好学生,曾救过落水小牛,还得到学校的表扬。 受到鼓励的他也想做一个好学生,虽然他看到李树上结着白了皮儿透着亮色的李子嘴馋,但是他能够克制自己,不去偷摘。 这会儿,他被老妈冤枉得不行了,忍不住了,就朝这位七十多的老妈一顿臭骂。老妈也觉得自己受了屈,为生产队的事还受小伢的气,便一把鼻涕一把泪找到队长,队长狠狠地批评花神保,你这还得了?七十多岁的老妈你都敢骂,好吧,我马上通知学校,取消你三好学生的资格。 在别人的印象中,花神保由好学生变成了坏学生。事实上他也并不是特别坏,那次队里分口粮,轮到站队的花神保拿袋子装,在秤上一称,秤有点“绵”,也就是还差一把米,秤不平。 这会儿,正是队长把秤,队长见此就从待分的大米堆上再抓一把大米放进花神保拎着的袋子里。 花神保并不在乎这,将这抓进来的一把米又抓出来,放在队里待分的米堆上,别人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觉得他思想好。队长却说,这伢儿时好时坏。花神保清楚,老妈冤枉他偷摘李子的事儿,向队长告了一“刁状”,队长对他的评价就当然差。 看到这里,秦广王说,这也确实算你做了一件坏事。本来你的确受冤枉,但是你不能忍,不能忍,就起了嗔心,你听到这样一句话吗?一念嗔恨起,火烧功德林。尽管你以前做了一些好事,就因为这件事,这件不能忍而气得骂老人的事,把你所有的功德都抵消了。你当时还小,有可塑性,你的本质不坏,所以又有这样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能改,便是好人。后来你改了一些,就算你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却也不是一个坏人。 谢谢大王对我的客观评价。花神保的灵魂拱手施礼。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秤称功过 这会儿,那屏幕上呈现花神保儿童时期放生的一件趣事。由于她妈妈经常带他到河堰湖塘放生泥鳅、黄鳝和青蛙什么的,他也养成了爱护小生命的习惯。 那次,他到镇上一条街走走,口里还随便哼着曲儿,突然发现路面上一只活龙虾伸出两只y状的大螯向他打招呼样的轻轻摆动。不!花神保想了想,这可不光是打招呼,是在向他求救。花神保有所意会,正欲小心翼翼地摘取它送至镇南面的一口大湖放生。 蓦地,他又奋力把这红壳曲背的龙虾朝路边一拨,它可能感觉有些痛呢,因为花神保给力有些过量。这可不能怪罪他,就在这时,一辆四轮农用车“哒哒”地开过来,如果不是花神保动作快,这龙虾说不准就要被农用车的轮子辗得粉身碎骨。原因是龙虾正在路心,这是难以避免的。 花神保也旋即将身子让到路边,农用车开过去后,他才蹲下身子,将龙虾摘取,用一张纸包住,还背对着路边那户开餐馆的人家。 要是主人发现用钱买来的满脚盆大龙虾有一只爬出来了,或者发现花神保把这爬出来的龙虾拾起来了,很有可能要他归还,尽管是一只,可放在油焖龙虾的锅里烹饪,它能够凑数,招待客人的这款菜肴,不都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么?哪怕它是包涵在餐馆所创利润中微不足道的部分,主人也会在乎。 出于这种精细考虑,护生的花神保摘取这只龙虾,当然不能让主人乃至餐馆里所有的人知道。他立即离开这儿,快步越过街道,来到镇南面的湖边,打开纸包,将龙虾放进湖里,他内心里感到一份惬意。 可左思右想,他又有些不安。曾听老师讲过,做任何事情,纵然是一件好事,换一角度观察和考虑,却带有它的负面性和阴影部分,或者说你做的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花神保忽然把自己假设成餐馆老板,餐馆老板发现有人从他家门口的路面上捡走一只本来属于餐馆里的龙虾,一般是不允许的,因为这龙虾属于他拥有的财产,你不经过允许偷偷摸摸弄走一只属于餐馆的龙虾,就算不是直接从餐馆里弄走的,而是在餐馆门口的路面上弄走的,也不道德,甚至还有盗窃的嫌疑。 从放生的角度来讲,是积功德;可从这种行为来讲,是在干坏事。花神保感觉自己的行动不对,但他对放生的行为并不后悔,便想出一补救的办法。立即返回到那家餐馆,对主人说,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路过你们家餐馆门前,不小心把一只从里面爬出来的龙虾踩死了。 踩死的龙虾在哪儿?主人问他,又打量着他。 由于踩得稀烂,吓人,我把它丢到垃圾堆里去了。花神保这么解释,也是撒谎,却并不脸红,因为这是善意的撒谎,应该不存在过恶。 那就算了,好大一个事?不怪你。主人也原谅他。 花神保却不原谅自己,他掏出一块钱塞给主人,说我赔偿损失。虽然这算不了什么?你们餐馆也不稀罕,但是我本人觉得有愧。主人本来不要这块钱的,见他如此说,便接了这块钱,还夸奖他品德好。 看了这个有些感人的细节,秦广王也夸奖花神保把事情做得圆满,说有的人做好事,留下后遗症,最后好事还真的成了坏事。 他又面对排队站在后面等候着阳世功过审判的众多新来的亡灵大声说,你们刚才看见了吗?做好事、积功德,要学习花神保的做法,这里面有四个优点:第一,他放生,彰显了护生的功德;第二,他向主人解释,还主动赔偿损失,做到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主人;第四,他的行为感动了主人,让别人对他产生了好印象。 大王,你这么夸奖我,愧煞我也,我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我之所以放生,是学我妈妈的做法。花神保的亡灵很直白地讲出内心所想。 你妈妈十多年前也是无疾而终,世寿七十九,其亡灵经过我殿,查看阳世功过,功大于过,最后投生善地。 秦广王说到这里,让殿役将花神保一生的功过化成实体,善功的实体呈现金黄色;恶业的实体呈现暗黑色,这两件东西先后一称,前者刚好比后者重四两。也就是说花神保一生功大于过,尽管只重出四两,哪怕是重一钱,都非常重要。 阴曹地府有明文规定,在阳间功大于过的亡灵,百分之百投生人道;功大于过的重量越多,投生的人家和地方就越好。反之,投生的人家和地方就越差。 如果过大于功,不用说,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了。过大于功的重量越多,投生的形体和处境就越恶劣。罪孽最重的打入地狱;比较重的投生畜道;略重的投生饿鬼。 当下,花神保摸清这个规定,暗自欣喜,因为投生人道有望了。但是秦广王还是对他说,你的善功只多出恶业四两,太不理想,甚至很危险,你相应投生的人家和地方也不会太理想,来世因为生存的家庭和环境不好,容易作恶,恶业重了,人一死亡,到第三世决定保不住人身。 听了秦广王说的话,本来怡悦的花神保的亡灵遽然变得忧虑,尽管地府阴差把他的亡灵从第一殿送往第二殿、第三殿,直到第十殿,其间对他提审、验明功过的情况差不多,他心里总有一块石头压着似的,高兴不起来。 幸好,赴第十殿(转轮王殿)之际,孟婆神吩咐手下给花神保的亡灵赐予一碗饫忘汤喝了。这汤发生奇效,不到三分钟,花神保就浑浑噩噩,把阳世的事儿,包括秦广王所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既不知道忧,也无所谓喜,只随业力牵引,到第十殿领了投生帖,该投生到哪里就投生到哪里。 就在甲辰年六月五日午时,花神保在中原地带一个姓马的村落投生,其父马飞龙是镇上飞龙土鸡馆的老板,他懂点阴阳五行,感觉儿子五行中火过旺,而且缺水,就给他伴水叫。 想了一阵子,想不出来,还是其母洪小青想出来的,并且脱口说出马渡河三个字,立即得到马飞龙的赞同。 他拊掌道,这个名字好,我的名字中有一个龙字,龙带水则活。刘禹锡的《陋室铭》文中有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现在我家有渡河的水,我这条龙,就会越来越灵了。 洪小青伸手扎紧头上缠着的快要松垮的花毛巾,又抚一抚说,你不要光为自己考虑,渡河的水把你的龙变灵了,他的八字中火旺着呢,还可以烧你的龙。 你这是讲什么话?马飞龙不满地反问,又嘱老婆,要多说吉利话。 我对你只为自己考虑有意见。洪小青走过来轻摇那睡着婴孩的摇篮说,怎么不讲,你作为龙,要多呼风唤雨,让雨水下在我家的渡河里,让渡河水涨船高,财源滚滚。 老婆,你挺会说话的,我一个开土鸡馆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还呼风唤雨。马飞龙边说边嘿嘿地笑,之后做着手势说,我家渡河的八字其实蛮好咧!在午时出生,就应了四柱推算行家所说的“男儿要午不得午,女儿要丑不得丑”的话。再加之儿子的太岁年是龙,将来长大了,他的胆识也大,做什么都有一股闯劲。不过,他的火重,脾气也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接手鸡馆 男孩脾气大点不要紧。洪小青说着,停住了摇摇篮的手,伢儿便醒了,醒了就哭。洪小青接着摇,伢儿又不哭了。她又接着说,男孩脾气大,说明他有个性,有个性也许就是有威性,有威性将来别人都不敢欺他。 发脾气的个性不好,不过,他取名渡河,有水,水可以给他熄火,让他办事冷静,也好。马飞龙自圆其说地绕过来,看到摇篮里睡着的虎头虎脑的儿子,甚是高兴。 洪小青为了让他看个清清楚楚,干脆松手不摇摇篮了,伢儿又醒过来,嘴一扁,开始哭。就在伢儿睁眼欲哭之际,马飞龙发现伢儿的五官其它部位都可以,就是眼睛小了,而且是细圆形的。 此刻,洪小青又在摇摇篮,伢儿又不哭了。马飞龙低声说,从渡河的面相看,他将来长大了很圆滑、又心狠,做什么事都吃不了亏。 那好!我就放心了。洪小青直把伢儿真的摇着入睡了,又低声来一句,现在这个社会人不圆滑一点,简直就无法生存。 人太圆滑了也不行。马飞龙从衣眼内掏出一枚古代铜钱来,指着铜钱的形状说,你看这铜钱,外圆内方,人只有做到外圆内方才好处世。否则人太狡狯了,谁还敢缠你?都怕你就没有意思了。当然我们家渡河不会这个样子。 大人容易老,小孩容易大。才十几年光阴,马飞龙的两鬓都斑白了,眼睛也有些花了。他开的鸡馆生意也不怎么样,有时候一整天没有一个客人,真可谓门可罗雀,他经常坐在鸡馆门前抽着闷烟。 而曾经身材苗条的洪小青不能再说她苗条,只能说她瘦成一根筋了,而且人又黑,再加上背还有点驼,真是又老又难看。 他们的儿子马渡河正值青春年少,倒是一个比较帅气的小伙子,但是他读书不行,中考时,通过抄袭邻桌同学的考卷作弊考上了高中,未毕生就辍学了,成为肄业生,并非家里不送他继续读书,而是他的成绩太那个,每次班上单元测验或学校组织的大考小考,他排名总是在尾巴上。 这尾巴又收不住,老师或在班上念名次,学校或把学生的名次张榜贴出来,弄得人人皆知,这让他感觉自己太没有面子了,干脆收拾书包溜之大吉。 可是马飞龙很不高兴,说你这个学期的学费交清了,你中途不读了,学校退不退一半学费? 马渡河把头一摇,表示不知道。妈妈也埋怨马渡河,说你几千元的学费,我们家开鸡馆半年都难以赚回,就被你打水漂了。原指望你读书有出息,不晓得你是一个缩头乌龟,太令人失望了。 马渡河低着头听着,不做声,或者走远些,不听。洪小青并不罢休,又找到男人,说渡河他爸,你找学校商量商量,渡河半途退学,能否退回一点学费。 我哪知道学校退不退学费?马飞龙很烦躁地反问。 洪小青就每日在他面前念这个事,马飞龙只好去学校一趟,可是没有找到校长,这事儿非得校长同意不可,其他人做不了主。 马飞龙只好再去找。那次听说校长在学校开会,他就坐在会议室门口死等,直到散会才“逮”住刚从会议室出来的校长,说明原因。 校长说,那怎么行?莫说退一半学费,退一分钱的学费都不行,是你儿子自己不愿读书了,又不是我们学校不让他读书。他说自己成绩不好,成绩不好的学生多呢,如果都不努力,都像你儿子一样辍学,那么国家的学校都不用开了,都散伙了,我没有时间多跟你说,反正这学费是不退的。你孩子再来学校,把这个学期的书读完了,不参加考试都行,我没有权力非要他参加考试或继续读书不可。 马飞龙无话可说,校长看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知道这位家长说不出话来,又故意讲,你不要来找了,你再来找,就是影响学校工作秩序,我不管,学校保安都会管你,会对你不客气。 马飞龙还真有些害怕,掉头就走,以后就再也没来。 他年轻时胆子大,为了开土鸡馆赚钱,在土鸡汤里放y粟壳招徕客人,后被举报,不光被相关职能部门罚了一大笔款,还被公安部门拘留了半个月。这让他像汲取教训一样不再敢到公职单位多闹,认为一闹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马飞龙在外面老实,回到家里却不老实,横眉竖目把老伴狠狠地训,我不去不去的,你硬是要我去,去了么作用?人家校长根本不理睬这个事。 算了,算了,我是叫你去试一试,人家不退钱也没有办法,都是马渡河不争气。洪小青边说话边把身子往下弯,那驼下的背就显得更驼了。 马渡河挺起腰杆走过来说,爸、妈,你们不要吵,这个鸡馆我接手开,会把它开得红火兴隆的,学校,你就不要去了,我想我能够把你们认为亏了的钱通过做生意赚回来,吵个么事? 那鸡馆你就去经营吧!马飞龙想起以前请的几个在鸡馆帮忙的帮手由于这里工资发不出来,都相继走了。他不高兴地问,你有什么本事,把它经营得好? 不说,不说,我有我的搞法。马渡河把手直摇,从马飞龙手里要到鸡馆的钥匙,出门朝镇上飞龙土鸡馆走去。 几天后,牌子换了,飞龙土鸡馆变成了渡河土鸡馆。马渡河只要父亲略支持一些流动资金,他便施展法门按自己的套路来经营。他不但熬土鸡汤卖,还兼营鸭、鹅和鹌鹑等加工的肉食,但由于街上的其它餐馆都有这种菜肴随便点卖,他尽管搅尽脑汁,客源并不多。 当然相比老爸开的土鸡馆稍强一丝,强一丝并不能挽救其渡河土鸡馆濒临倒闭的危局。马渡河已经意识到了,他想只有独辟蹊径,经营奇特新的菜肴,才能焕发本餐馆的生机。一个偶然的恶作剧,让他产生盘活餐馆的灵感。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围看把戏 那年冬天,天气有些寒冷,村坊北面燃起了一堆废品垃圾火,这并非为了让人取暖,而是让废品垃圾烧作肥料的灰质。 那会儿,一只白鹅在这火堆不远的枯草坪上觅食,一个小孩经过它身边,白鹅感觉自己受到侵扰,一看靠近它的是个小不点儿,却不惧怕,昂起长长的脖子,摆出一副要对搏的架势。 小孩受到惊骇,绕开来,直往前头一阵小跑,一脚未踩稳,不慎跌倒在那个烧废品垃圾的火堆里。一个村民发现了,拉起来小孩一看,他撑进火里的那只右手,不但全部烧得起泡,还发肿,肿得像一大块烤煳了的锅巴。 这让马渡河强化了一种感觉,凡是生灵的皮肉一经火烧,就会发肿,变大。马渡河藉着这种感觉化的意念发生联想,认为过去的人愚钝,杀了鸡,觉得鸡脚爪没有肉,没得吃头,便用刀剁下来丢了;现在的人开化些,不但没有丢掉没有肉的鸡脚爪,还把它进行加工,让原本瘦削的鸡脚爪变肥变大,成为一份风味独特价格不菲的菜肴。 这是别人已经成功的经营路子,马渡河当然不能跟着走,他知道重复别人走过的老路就没有希望。 那只白鹅、那堆火、那个小孩因烧伤而肿胀的右手,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又反复闪现几遍,他因此想出了一个创新经营的点子,便高兴地对马飞龙说,爸,这回我要把餐馆的生意做发。 我开一辈子餐馆都没有做发,你能做发?你开了大半年餐馆,哪有起色?马飞龙反问儿子之后,一阵冷笑。 老头子,你不要打击儿子。要多鼓励他,他没有经验,你要多教他。洪小青凑过来插话。 妈,老爸的经验过时了,我想出了一个新点子,现在不说。马渡河神秘兮兮地讲。 当天他凑些钱不去给餐馆购些菜肴原料,却是找乡下一个铁匠,打制一块正方形的铁板,并购置了一台烧铁板的炭火炉,弄回来安在餐馆前面的凉亭里。 正帮儿子做生意的马飞龙看见了,数落道,渡河,你在搞么法门?马渡河说,到时候你会清楚的。 洪小青望着那炭炉说,渡河,你是不是要改行打铁?要打铁还有铁锤、火钳、风箱等一套工具,你还没有搞齐。 马渡河解释,这与打铁有点相关,但不是打铁,我还不是开餐馆?洪小青还是不明白,再要问,儿子就说,你看我怎么做就行了。 马渡河一口气赶到菜市买回四只活鹅,他并不屠宰它们,先放在笼内养活。然后就到村里到处放话风,说他的渡河土鸡馆从今天开始,天天都有把戏看。 觉得这还不够,他还请一位会写毛笔字的先生写五张广告,一张贴在馆门口,另四张贴在镇上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让所有的过路人都能看见。广告词是这样的——各位食客: 从今天起,马渡河土鸡馆推出新特菜肴,凡来品尝者,就算不品赏,只要途经此馆,就能看到一场非常精彩的把戏,这把戏是免费的,随便看、随缘看。至于是什么把戏,各位前来观光就会知道的,不来者会遗憾;来者会大呼过瘾,回味无穷。本馆即日宣。 这广告张贴出去几个小时,就有络绎不绝的人赶到马渡河土鸡馆,大都是闻讯来看热闹的,只见馆前场子上那个炭火炉的炭火烧得泼旺泼旺,飘出幽蓝的火苗。 而那簇集的火苗像一条舌头,把放在里面的一块铁板舔得猩红,还时而闪着火星,宛若放礼花样地发出“欢迎观光”的叫声。 在炭火炉的对面置有一口大缸水,保持着沉默中有可能爆发的冷静。在炭火炉和大缸水的中间场地兀立着一台铁砧,铁砧上方安放着人字形的木架。木架的顶端系着一只细铁丝编织的罩子。罩子上面有一个可以开启的罩门,现在扣上了,因为罩子里面是空的。罩子底部有两个较大的孔眼儿。 来人看这情形,无不生疑,像打铁的,又不像打铁的。到底搞么名堂,有的交头接耳议论猜测、指指点点;有的干脆问系着围腰忙来忙去的马渡河,你这是搞么法事?神神秘秘的,让我们如坠五里云雾,不知所云。 马渡河嘿嘿一笑,反问道,不知道吧?马上就要呈现精彩的节目。听他说过这话,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 此刻节目还没有开始,场子周边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的小孩还爬到屋前的大木梓树上观看。 只见马渡河把两边袖子一勒,然后从铁笼里取出一只大活鹅,被抓出的大活鹅似乎意识到一种不祥,发出喀喀的嘶叫声,白色的翅膀作挣扎式的拍动。 马渡河一手捏住它的脖子,担心被啄;一手逮住它的脚爪,免得它尖利的蹼趾划伤了手。制服了大活鹅,马渡河还诙谐地说,别叫,别叫,我帮你把脚爪洗干净,洗干净了,好上路。 马渡河立马走过去,把大白鹅的一双脚爪按进水缸里稍微一洗。大白鹅素来喜水,变得平静了,它的一双脚在水缸里划动几下,马渡河却不放手,它依然未获得自由。 这时候,它“嗄喀嗄喀”地叫,像是请求主人放手让它在水里游一游。马渡河哪里理会那些?他也不会理会,却放开另一只脚,单抓稳一只脚,把它的蹼趾伴着缸沿擦洗,许是用力过大,大白鹅有痛感,翅膀不停地搏动。 马渡河接着以同样的动作擦洗它的另一只脚上的蹼趾,之后还嫌不干净,抬起头叫他妈妈送来一块擦布,又分别把大白鹅的两个蹼趾在水里一按,再抹擦一遍。 然后将大白鹅从水缸里拎起来,头朝下脚朝上,亮给围观的众人看,笑眯眯地说,你们瞧,这只大白鹅的蹼趾洗干净没有? 众人鸦雀无声,不作回答。突然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冲着他责备道,马渡河,你把我们这些人骗到这里来,就是看你给大白鹅洗蹼趾的? 哪里仅仅是看这呢?这有什么看头。马渡河把举起的首尾倒置的大白鹅又顺过来,依然笑着说,你看,我的那些道具还没有开始用呢?最精彩的把戏还在后头。 众人又开始鼓掌。马渡河待掌声静下来,再把大白鹅倒过去,让一双蹼趾特写镜头样地扑入大家的眼帘,然后他再问一声,大白鹅的蹼趾大不大?又换句话说,大白鹅的脚爪大不大?没有人回答,马渡河接道,是大白鹅的脚爪大,还是鸡脚爪大?还是鸭脚爪大? 你这不是废话,当然是大白鹅的脚爪大。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又来一句。 我马上可以让大白鹅的脚爪变得更大,你们信不信?马渡河并不理睬那个尖嘴猴腮的人所说的话。 他面向众人,再把大白鹅举得高高的,然后缓步走近场子中间那台兀立着的一台铁砧,俨然在舞台表演魔术的魔术师,从容、凝重、坚毅、神秘,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家注意看。 第一百八十六章 鹅跳芭蕾 只见马渡河腾出一只手开启那悬空吊着的铁罩上的罩门,随后顺理成章地把这只大白鹅塞进去。它的两只脚刚好从铁罩底部的两个大孔眼儿里伸出来,像骑马一样骑在铁罩底部两个孔眼中间的隔栏上,当然不是骑马,哪有骑马的风光和舒适。 这会儿,大白鹅比较舒适,因为它根本不用骑在那上面,两只脚伸出之际,马渡河还用那块擦布把下面的那台铁砧平滑的顶部揩了个干净,让它的两只脚平稳地站在铁砧顶部,铁砧顶部被大白鹅的两只蹼趾大约覆盖了一半。马渡河激动地自言自语,好!并且伸出拇指。 好什么好?我们不知道好在哪里?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又在挑剔。 你们一下子还看不出名堂。马渡河指着正站在铁砧顶部的大白鹅说,你们看见吗?它的两只蹼趾现在只是盖住了这台铁砧平面的一半,我马上会让它的两只蹼趾变大,把这台铁砧平面全部盖住或者说基本盖住。 他顺手把这铁罩的罩门关上、扣死。大白鹅在罩子里有一种被囚住的压抑感,便蹦了几下,挣脱不出来,也就不蹦了,老实了。 众人中不时有人嚷叫,马渡河你搞么鬼?你把大白鹅囚在铁罩子里让它坐牢哇!马渡河手一摇,说你们不要嚷、不要嚷,马上可以看到这只大白鹅在铁砧上跳芭蕾舞。 只见马渡河叫他的父亲过来把那悬着的关住了大白鹅的铁罩朝一边拉开,未能把双脚放在铁砧顶部站着的大白鹅,还真像骑马一样骑在铁罩底部的横栏上。 马飞龙拉动铁罩之际,也许受力不平衡,大白鹅在铁罩里搏动翅膀,却有伸展不开拳脚的罩壁限制,让它惊恐异常半天平静不下来。 马渡河说,老爸,你就把住那铁罩,暂时站在那儿不动。 马渡马镇静地搓一搓手,走过去拿起一把火钳,伸进炭火炉,那隔老远就有点烫人感的炭火炉,里面的那块铁板烧了那么久,已经彤红得像火舌,让他难得立马分辨出哪是火舌,哪是铁板。 他用火钳在里面捅了一下,感觉那硬硬的东西一定就是铁板,再定睛细看,不错,就拈起那块铁板,掉头走回来,把这烧得红透了的铁板往铁砧上一放,不大不小刚好盖住,那热烫的铁板还闪着火星,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声。 此刻,马渡河双手作对峙式的高举,口中念叨着,大家注意看把戏!又转回头对马飞龙说,老爸放手。 马飞龙把那铁罩一放,铁罩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可怜那只关在里面的大白鹅从罩底自然伸出两腿上的蹼趾,正好不偏不斜地落在那块高热的盖住铁砧顶部的铁板上,烫得它果真像跳芭蕾舞一样在上面作出痛苦万分的表演—— 大白鹅双翅搏动却不顶用,挣脱不开,它的两条腿交替轮换着在铁板上疾快地一跳一跳的,拿起了右腿,左腿又落踏在上面;拿起了左腿,右腿又落踏在上面,它只想让左右腿都不落踏在上面,以避免烫伤。 可是无法做到,因为狠毒的主人设计好了,它身体的重心下垂,那双鹅腿的蹼趾正好落踏在铁板上,它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左跳右跳,右跳左跳,尽最大的能力和最快的速度,躲闪着热烫的铁板。 无论怎样都是枉然,它控制不住身体的重心,左腿跳起来才过一两秒针,烫得疼痛难忍的右腿必须拿起来,左腿又得落踏上去;才过一两秒针,右腿又得落踏上去。 这会儿,围观者众,掌声雷动。喝彩声、吹口哨声、哈哈大笑声交织在一起,分明在给力马渡河编排的这个残酷而精彩节目。马渡河兴奋得忘乎所以,以互动的口气大声发问,这个节目好看不好看?众人齐声回答,好看!好看就再来一点掌声。马渡河放话出去,掌声又起。 这时,那只大白鹅左右腿在铁砧上跳动的频率明显比开始缓慢些,也许痛得麻木了,但还是在跳。由于跳得缓慢些,大白鹅两腿上的两只蹼趾所起的变化就看得很明显了,它们因为发肿而变胖,由开始的米黄色逐渐变成了焦黄色。那两只蹼趾最初是瘦骨嶙峋的样子,现在胖得基本可以把这块还算大的铁板覆盖住了。 马渡河向站在一边既是看热闹又是当下手的马飞龙耳语一声,马飞龙点个头便暂时离开了这儿。 马渡河一举手,又要渲染气氛,你们看见吗?大白鹅的两只蹼趾,是不是变大了?没有人回答,马渡河又亮开嗓门子解释: 你们可懂得这只大白鹅的两只蹼趾变肥大的原理吗?我告诉你们,这只大白鹅的两只蹼趾一接触铁砧上热烫的铁块,因为烫得疼痛难受,它自然会不停地跳动,那么它身上的血液就会不停地给两只蹼趾充血,血充得越多越猛,在被高温灼烫的情况下,它的两只蹼趾就会变得越来越肥大。 如果把它的两只蹼趾剁下来再加工成下酒菜,你们说好吃不好吃?香脆不香脆,馋嘴不馋嘴? 好吃!好吃!围观者里有人激动得大叫,这么个吃法,我可以多喝半斤酒。 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又在问,喂,马渡河,你用烧红的铁板把大白鹅的蹼趾烫得肥大嫩黄,还有一点香香的焦煳味,如果把它称作一味菜肴,它的名称怎么个叫法? 你等等,我待会儿说。马渡河见马飞龙拿来一只碗,碗里装了一点水,他接过碗,转过身对围观者宣讲,你们可知道,这只碗里装的是一点盐水。它起什么作用,你们看。 只见马渡河把碗里的盐水朝大白鹅依然在一跳一跳的两只蹼趾上一洒,然后回过头,立着眼睛望一望大家,用调侃的口气说,如果不洒些盐水,这只正在加工的大白鹅蹼趾菜肴吃起来不就寡淡,没有味道? 有的围观者嘿嘿地笑,可是那只在灼烫中受刑的大白鹅好像在哭。它眼睛微闭,没有泪水,它的这种没有泪水的哭,比有泪水的哭,更为悲戚。 它像要死了,修长的脖子耷拉着,那上面洁白而纷乱的羽毛,像是为它自己的死准备的一块孝布提前搭在身上。它的两只脚左跳右跳的频率越来越缓,最后干脆停止了,让人能够看清楚那两条腿上的羽毛都被灼烧得残缺不全,空气中因此弥漫着一股羽毛与血肉蹈火的焦煳味。 第一百八十七章 镬掌菜肴 大白鹅毕竟没有死,这当然比立马就死去痛苦得多,可是它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或者死。这会儿,只有马渡河能够左右它。 马渡河不让它立马死去,而是抓起大白鹅的两只同时变大了的蹼趾,举起来朝那个尖嘴猴腮的人说,开始你问的问题,现在可以回答你。我把大白鹅的两只蹼趾在烧红了的铁板上灼烫,使它充血肿胀得肥大,看上去黄爽爽的,秀色可餐,如此制作的菜肴香脆可口,营养丰富。这种菜肴的名称我把它叫做镬掌。 说到这里,马渡河放开那罩住大白鹅的铁罩,让它晃荡着复原、稳住。然后他朝将他围成一团的围观者拱手,诸位,从今天起,我开的马渡河土鸡馆推出大白鹅镬掌特色菜肴,欢迎诸位前来品赏!大白鹅“芭蕾舞”节目表演到此结束。 此刻,从正散开的人群里走出一个驼背老汉,他把拄着的手杖一抬,指着马渡河说,小马,你不能这么搞,这鹅是阴眼扁毛畜生,你要么一刀把它杀死,让它少些痛苦。你想,平时我们人一个火星溅在手上,都感到灼痛难受,你现在把一块铁板烧得鲜红,让大白鹅站在上面灼烫蹼趾,那该是多么的痛苦哇!你这样做是作恶造孽,生意会做发吗? 老人家,你是来扯皮的吗?马渡河眉毛一皱,板着脸说,我可没有招惹你。我的生意能否做发与你何干? 你的作法太残忍,我看不下去。驼背老汉不好声气地讲,还不停地摇头。 送客。马渡河手一扬,马而虎之地说。 你的结果我会看得到的,我还不会死。驼背老汉丢下一句话,用拐杖直敲地板,然后愤然离去。 一会儿,马渡河把那只大白鹅从铁罩里取出来,它已经是半死不活了,连路也不能走,它“镬掌”过的两个蹼趾肿胀肥大得发亮,而它耷拉着的头脖肌肤已然变色发乌。马渡河宰了它,烹鹅肉招待今天的第一批客人。 第一批客人有三桌,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愿出高价,又最先打个招呼的客人安排在第一桌,除了能够吃到新鲜的鹅肉,还能够抢先品尝到第一只大白鹅被细切成条状码在餐盘里色香味俱佳的特别诱人的镬掌菜肴。 还有点吃镬掌菜肴的客人必须等一等,让下一只大白鹅的“芭蕾舞”节目在烧红的铁板上表演结束后,再经过加工制作,才可能品尝得到。 当然客人们都有耐心等,来的目的也都无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舌尖上的欲望。马渡河就是想利用这,另辟蹊径,企图把舌尖上的生意做大做强。 由于镬掌菜肴有特色,这特色像一条杠杆,马渡河因为找到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支点,竟然撬动了附近整个餐饮市场。 有的城里人听说这个镇上推出一款冠绝古今风味的镬掌肴菜,大都单独或结伙乘车或亲自开车过来一饱口福,使得一段时间,令周围的餐馆生意下滑,门庭冷落,这自然让同行们暗里眼红、嫉妒。 马渡河为了突出镬掌特色菜的广告效果,还将原来马渡河土鸡馆牌子换成大理石材料制成的牌子,上面一行字已变成马渡河镬掌鹅肉馆,并且还给字儿镀上金粉,金碧辉煌的,颇为打眼。 一个也在镇上开土鸡馆的同行,姓高,名华,个子不大,绿豆眼、尖鼻梁,一看就是一个狡狯的人。 十年前,他是做杀皮子生意的,也就是扒窃,鬼怪精灵的,他潜入别人的家室行窃,如弄出了一点响动,藏在暗处的他便马上装猫叫或学鼠叫,让人很快打消顾虑,而他每每得手。 有一次,他失算了,到野外爬杆割电线,被电击伤,电力部门在巡查时发现他,先把他送医院抢救过来,病愈后又将他送进牢房,以盗窃罪和破坏国家电力设施罪两罪并罚,判处7年徒刑。 出狱后,他再不干杀皮子的事了,在镇上开一家土鸡馆,生意还可以,混得过去。可是这段时间,生意特别差,以前一般一天还有一两桌的客,眼下半桌客都没有。 有时候一天一个进馆的客人都没有,他开始以为是不是自己的菜做差了,可是以前都是这么搞,不至于生意冷落到这种地步吧! 后一打听,才知道,马渡河推出什么镬掌品牌菜,竟然不光把他的餐馆差不多挤垮了,别人的餐馆也受到影响。 那天,他从生意清冷的自家餐馆走出来,到那头去一看,马渡河镬掌鹅肉馆门前泊了十来辆车,还泊不下,有几辆车还开到侧边去停。而马渡河家馆子里的客房已坐满了客,外面还露天摆了一排餐桌,也坐满了人,各各把酒斗杯、猜拳行令,一个个喝得像红脸关公,兴奋异常,好不热闹。 高华见此,又妒又恨,自言自语地骂道,他妈的,整个镇上的餐馆生意都被狗日的马渡河做了,老子只要有机会,非搞垮他不可。 那些把两只蹼趾落踏在烧红的铁板上欲生不能、欲死不得的大白鹅作为马渡河镬掌鹅肉馆的牺牲品,它们当然不甘心。 它们死后的灵魂照说直接由司畜神引领到第十殿转轮王处领帖随缘投生,可是由于阳世出了镬掌这一形同地狱般的酷刑,让这些白鹅实在死得太冤。 司畜神就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直接把它们送往该去的地方,而是支持它们到地府第一殿秦广王处去喊冤,目的是让秦广王了解这一情况,然后采取措施废除这一惨绝人寰的带给白鹅生灵极度痛苦的镬掌菜肴制作法,免得后人竞相仿效,其患无穷。 当下,秦广王正在殿内审判那些按照排队顺序轮到的罪魂,忽然听到一阵紧似一阵“嗄呃嗄呃”的叫声,抬头看去,一大群白鹅已然簇拥着伏在殿门外,那伸长的脖颈对着大殿之内一点一点的,像要诉说什么。 秦广王朝站在殿门口的一位像保安一样的阴差招手,阴差会意地走到殿前,抱拳道,禀告大王,这些新亡的白鹅有冤情要诉,被我拦在殿门外,未能进来,是否让它们进来诉说冤情? 你拦住是对的。秦广王做着手势说,鹅为扁毛畜生,不存在喊冤。它们本是人间的菜肴原料,主人或厨子,要怎么屠宰,要怎么烹制,都是天经地义的。再说本殿只管人类新亡罪魂的审判工作,对于畜类亡灵的事不属于本殿管辖,它们可以直接由司畜神带到第十殿领帖投生,怎么到这里来闹呢?你快将它们赶走,不要让它们在大殿前“嗄呃嗄呃”地叫嚷,以免影响正常公务。 是!那阴差转身走出殿门,面对大堆白云样相拥在一起的白鹅训话,你们这些扁毛畜生听见没有?这里不是你们喊冤的地方,你们赶快散开。他拍一拍背在身上的器械,接道,要是不从听劝告,别怪,我就用这阴枪扫射你们,这阴枪可是没有长眼睛。 第一百八十八章 控诉冤情 慢着!突然司畜神闪出来,对那阴差讲,这一群白鹅确实有冤情,这种冤情不便在第十殿诉说,再说第十殿也不是喊冤之处,只管转世投生的事,这你应该清楚。 大神!那阴差浅浅一笑说,要赶开这群白鹅可不是我的意思,我是请示了秦广王的,你不要在这里瞎扯,妨碍公务是要打板子的。 你不要乱扣帽子,也不要恫吓我,我直接进去向大王略说这群白鹅的冤情行不行? 不行。那阴差说,等一等,让我进去向大王禀报,把你的意思说到,再回答你。 司畜神点头,只见那阴差进大殿去了。那些伏在殿门外的大群白鹅,没有再叫嚷,都一一扭过脖子,对着司畜神把脑袋一伸一缩,像是向他磕头,表示感恩。 一会儿,阴差转来,对司畜神说,大神,不好意思,今天本殿大王忙不过来,人类还有一大排新亡的罪魂正等着定罪判决,实在抽不出空闲时间,你明天再来吧! 总算没有拒绝。司畜神心里好想些,他又强调,那我明天一定来。 你明天只带一只鹅代表来,不要这么多鹅都来。那阴差如此嘱咐。 那就让头一只登上烧红铁板痛苦万状地跳着“芭蕾舞”的大白鹅作为代表来吧!司畜神对着一大群白鹅讲。 你要把鹅代表变回原来的人身亡灵,好与本殿的大王勾通。那阴差又走过向司畜神交待。 那只被钦点的鹅代表便从鹅群堆里走出来“嗄呃”地叫一声,像是向司畜神说,我愿意代表自己,也代表大家觐见秦广王诉说冤情。 第二天,在秦广王殿外,司畜神施法把这只鹅代表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壮汉,他们的交谈就更直接了。 司畜神问,你过去世作了什么恶,竟然投生鹅身? 那壮汉一阵悲戚,道出了他未能忏悔的罪过: 也就是前四百世,他们村里姓王的人家和姓李的人家因宅基地发生纠纷,闹到县衙打官司,两家都想打赢,但心里都没有底。 那壮汉便欺骗姓王的说,我在县衙有熟人,与知县关系特好,只要你给50吊钱我打点一下那个熟人,让他在知县面前帮你说话,保证你的官司打赢。 结果姓王的人家给了50吊钱那壮汉,可是最后姓王的人家官司打输了,找到他问,这该怎么说? 那壮汉理直气壮地回答,你给50吊钱太少,人家姓李的直接贿赂知县,所以这场官司你输定了。其实我也输了,我不好意思找你,我把你给的50吊钱送给那个熟人,来去的路费都是我自己贴。原指望你的官司打赢,我再找你搞餐酒喝,可现在你输了,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此后姓王的人家就不再提这件事。而实际是怎么回事呢?那壮汉在县衙根本就没有熟人,他纯粹是乘人之危,骗取50吊钱自己花用。 这50吊钱并不多,但罪孽可重。如果把这罪孽看作是存进银行的本钱,到了一定的时候,这本钱就有利息,最后利滚利、息滚息,就是一个大数字了。 也就是说,那壮汉犯下的这种罪孽开始不算什么,时间久了,一世接一世地累积,到了四百世,这个罪孽就重了。 再加之那壮汉在随业流传的报身轮回中又没有做过善事,积过阴德,罪孽不但没有冲减,还把本来就不太多的薄福消耗殆尽,再次投生,就很自然地堕落到畜生道。 更凑巧的是那壮汉投胎变鹅,这鹅又正好是王姓人家孵化的鹅,鹅长大了,卖给开餐馆的马渡河所得的钱刚好与当初那壮汉从姓王的人家骗取的50吊钱的价值相当。 那壮汉当然不会想到四百世以前骗取人家50吊钱,四百世以后要投胎变鹅还人家的债,如果那壮汉当初知道有这么回事,就是打死他,也不会去骗人钱财,因为骗人钱财的报应太重了、太惨了。 司畜神听到这里,唏嘘不已。他望着那壮汉说,你现在忏悔迟了,也不迟。说迟了,是因为你已变成鹅身还了人家的隔世债,迟不迟就无所谓了;说不迟,是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忏悔,以自己受到恶报的真实事例劝告众生不要作恶,要多作善,说不定下一世你这具鹅身就可以投生人身了。 但愿如此。那壮汉说着,便由司畜神领进了秦广王殿。 坐在大殿宝座上的秦广王神态威严,但话语亲和。看见已来到殿前的司畜神向他拱手、那壮汉向他稽首,把手一摇说,不必多礼。又指着那壮汉问,你就是白鹅代表?你们喊什么冤? 大王。我们死得冤。那壮汉接下来备细申诉马渡河用烧红的铁板,让一只只大白鹅在上面踩踏,美其名曰镬掌菜肴那极其残酷的加工制作过程。 说到激愤处,那壮汉一边掉泪,一边重复地讲出其死得冤的缘由: 大王,你想想,我们作为大白鹅的罪孽报身,人家杀了我们下烫锅骞毛剖腹挖心,剁成八块十块,无论怎么弄着吃都无可厚非,也是天经地义的,世间有这种说法,白鹅、白鹅你莫怪,你是人间一碗菜。 可问题是心肠歹毒的餐馆老板为了招揽生意,把我们放在烧红的铁板上让挣脱不开的蹼趾在左跳左蹦的过程中受尽炮烙之苦。由于时间又长,我们欲生不能、欲死不得,而每一只受此酷刑的大白鹅所承受的痛苦,相当于几十只大白鹅被正常宰杀所承受的痛苦。 也就是说,这样毙命的每只大白鹅,相当于在扁毛畜生中生生死死轮回了几十次,而你们阴曹地府不了解我们在临死之前被折磨得万般悲惨的具体情况,在畜生的生死簿上仍然只记录我们只死过一次。大王,你说这样冤不冤? 秦广王沉吟片刻,望着那壮汉说,听了你的控诉,我的心情也很沉重。秦广王那有几分疑惑的目光又转向司畜神。司畜神连忙说,禀告大王,鹅代表所讲句句属实。 顿时,一排从阳世新亡的的罪魂都附和起来,人间一些生意人利欲熏心,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绝对做得出来,比这有过而无及的坏事都有人干…… 不讲了,我知道了。秦广王从殿座上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讲,如此作践生灵、折磨生灵的镬掌菜肴制作法,要立即废止。 我建议把马渡河镬掌鹅肉馆老板的魂魄拘来问罪,要取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免得以利益为重的世间生意人竞相效仿,遗患无穷。司畜神义愤填膺地讲出心中所想。 本王自有办法。秦广王说,我要让马渡河采用这种残忍手段所赚的钱财被盗散失,也让世人明白不义之财不可妄取的道理。 当下秦广王示意司畜神走近其办公桌案,与他耳语一番,司畜神做个手势,像有什么为难之处。秦广王再与他耳语一阵,他才点头,并施礼,把那壮汉拉一把就走出了大殿。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冥官互辩 这时,排队轮流等候受审的阳世新亡罪魂又向前一步,秦广王把手轻轻一推,说你们稍候。他即刻吩咐殿役唤来管理人间生死簿的阴官,阴官上前施礼,大王,有何见教? 没什么见教,你翻看一下,阳间开镬掌鹅肉馆老板的马渡河世寿多少,然后报与我。 遵命! 那阴官奉命从殿堂侧门出去,来到冥府开设的人间生死簿档案室,查索引、看号码,很快翻到马渡河的世寿年龄,在嘴里重复几遍记牢,迅速出来,走进大殿,再次向秦广王施礼,大王,卑职已查阅清楚。 讲—— 马渡河系中原人氏,世寿73岁,甲辰年六月五日午时生人,现年20周岁。 知道了。秦广王又指着殿堂下面列席听审的一位勾使讲,本王赦令你在半月之内把马渡河的灵魂拘来,不得有误。 那勾使连忙站起来说,大王放心,卑职领旨执行,不会延误。 此刻,一位殿吏望着秦广王讲,大王,对马渡河的惩处是不是太过了?你看他今年才20岁,世寿是73岁,这样一来,相当于折了53年阳寿。 秦广王稍作犹豫,又坚决地讲,殿吏,你有所有不知,如果不要了马渡河的性命,人间的镬掌鹅肉菜肴的制作方法就不能绝迹,甚至越来越兴,弄得人间怨气冲天,了无太平之日。若是玉皇大帝闻知此事,问罪下来,责问我们如何调理、化解众生之间轮回结怨相互杀伐的矛盾纠纷,本王还不好解释。 昔日诸葛孔明率兵征剿南蛮,动用火攻烧死藤甲兵巨万,也不过削减世寿26年。而马渡河只是手段残酷,虐杀白鹅,制作镬掌鹅肉菜肴,不过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为何有这么大的罪过? 再说,以人道来讲,他的所作所为,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说不定那些爱吃镬掌鹅肉菜肴的食客来了兴致,还会联名敦促他向国家某某食品加工制作等权威机构申报、注册,马渡河还有可能获取专利或拿到一个推行镬掌鹅肉菜肴特色品种的鼓励大奖。 殿吏,此言差矣。首先你不应该拿诸葛孔明与马渡河相比,诸葛孔明是为了平定国家的判乱,迫不得已而为之,他的志向高尚,尽管他的手段过于残酷,也削减了世寿,可是他的人格是完美的,他是为了执行使命而战争,战争的目的也是为了和平。马渡河是为了什么?为了个人的利益,虐杀生灵,以饱人口福,从中渔利。 其次,就以你的观点来讲,他推行镬掌鹅肉菜肴特色品种在人间的国家的确不算罪过,甚至还算得上功劳,可是你想过没有?人间的国家过分而极端地以人为中心,甚至提出人定胜天的口号,这是一种误导。 其结果怎样?人类不停地使用极其残暴的手段肆无忌惮地虐杀生灵,毁坏生态,造成天怒人怨,时令失调。 如此这般人类也不知不觉地无可避免地受到极大的惩罚,国与国之间,这里发生战争,那里发生轰炸;地域与地域之间,今年天旱,明年地涝,灾难重重,还有地震、海啸、沙尘暴、山体滑坡等种种灾难不一而足,人类盲目索取太多,也付出了太多惨重代价,却一直未能觉醒。 殿吏,你再想一想,白鹅也是生灵,它是该宰杀,但是马渡河对它不是宰杀,而是虐杀,超过了它承受痛苦的天定域限,那么马渡河就有极大的罪过,本殿削减他53年阳寿,是对他的教育,让他的灵魂早日觉醒。 要是保留他的世寿,弊多利少,对于世人来说,由于看不到果报,还会效法他虐杀白鹅乃至其它生灵。 对于马渡河本人来说,由于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他还会继续自以为是地作恶造孽。只有取了他的性命,鹅代表申诉的这桩冤案,才会划上一个比较圆满的句号。 秦广王与殿吏围绕是否削减马渡河53年阳寿的话题彼此开诚布公地辩论一通,最后殿吏被说服了,他钦慕地望着秦广王拱手道,大王高见! 出了大殿,司畜神又让那壮汉变回大白鹅的灵体。作为鹅代表,它感觉有一份责任,那就是要把它代表众鹅喊冤及秦广王如何处理的情况了解清楚,以便与大家见面好作交待和解释。 可是待在大殿喊冤叫屈之际,它看见秦广王与司畜神耳语一番,也不知说些什么,它一直蒙在鼓里。 这会儿,走离秦广王殿够远了,它才问司畜神,秦广王跟你讲过吗?他打算如何惩办虐杀我们的马渡河? 鹅代表,你不要问。司畜神神秘兮兮地讲,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和大家自然清楚。 鹅代表也就缄口不言,料想就这么由司畜神带着到十殿领托生帖投生,它当然有些不高兴。可是这又让它产生了疑惑,司畜神没有急着带它到十殿去,而是把它领出阴阳界,走在回阳的路上,它禁不住问,大神,是不是搞错了?你又把我领转来搞么事? 没有错,转来有转来的好处。司畜神依然不吐真言。 鹅代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问,有什么好处?难道让我回阳不成? 你当然回不了阳,你那尸身,也就是你被马渡河加工制作的镬掌鹅肉菜肴已津津有味地填人肚腹了,现在连屎都屙了,你还想还阳?做梦吧!司畜神用诙谐的语调揶揄它。 鹅代表只好闷着不吱声,跟着司畜神走,渐渐地来到它熟悉的中原地带——马渡河镬掌鹅肉馆附近。 到镇上转悠了一圈,司畜神来到挂着牌子生意清冷的高华土鸡馆门前,一看里面没有客人,围桌吃饭的都是他自家人。 突然,司畜神拍一下鹅代表的翅膀,指着那个长着一双绿豆眼的中年男人说,他叫高华,你认识吗? 我怎么认识他,虽然我在这个地方生为鹅身,对于人类来说,却是异类,根本没有机会跟人打交道,何况你说的高华,又不是饲养我的主人。鹅代表讲得颇有道理。 这时,坐在高华身边也在吃饭的一个妇女,可能是高华的堂客,她正在不满地数落: 高华,你哪这么没用?人家马渡河是开餐馆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我今天去看了,他一家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客源不断,日进万金。我还看到附近养鹅的人家把一篓子一篓子的大白鹅往他餐馆里送,他搞什么镬掌鹅肉菜肴搞出名来了。唉,你也是开餐馆的,你怎么不开动脑筋搞些特色菜肴,招徕一些客人? 高华不吭声,极不高兴地把筷箸往桌上一敲。那堂客继续数落,我们家不也可以搞什么镬掌鹅肉菜肴招徕客人? 我不想跟在人家后面拖灰,人家先入为主,生意做到前头去了,我再怎么搞,都赶不上。高华放下吃过的饭碗悲观地说。 现在整个平川镇上开餐馆的就只有马渡河家的生意好,其它的都不行。那堂客讲到这里,心生嫉恨地接道,可以说是马渡河家开的餐馆把我们这几家开的餐馆挤垮了,我真想把大家联合起来,找个更合适的理由整一整马渡河,老子心里才舒服。 我迟早要找马渡河的麻烦。高华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把拳头一攥,好像巴不得马上就要教训一下马渡河。 第一百九十章 念变身诀 发财,都要靠运气,人家生意好,不要妒忌人家。一个老妈,可能是高华的母亲,她边吃饭边望着高华和那堂客说些反对的意见。 妈,你不要管这个事,什么运气不运气?马渡河挖空心思,想出加工制作镬掌鹅肉菜肴的方法才招揽大批客人的,你知道那些被虐杀的大白鹅多痛苦?高华要说服老妈,并且提高了声调。 他虐杀扁毛畜生,赚那种钱要不得,迟早会出麻烦的。华儿,你不要学他。老妈又站到高华一边来说话,还有劝告他的意思。 站在餐馆门外的鹅代表见老妈对它们鹅类被虐杀表示同情,就激动地朝老妈打躬,阳世人当然看不见,守在门口的门神看见了,代老妈拱手向鹅代表施礼,谢谢!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家餐馆门口来吗?司畜神忽然问道。 你不就是要让我听一听别人对马渡河的评价?鹅代表扬起长长的脖颈说。 不全对。司畜神把手一摇。 这会儿,高华吃过饭,由于馆子里没有生意,他坐在靠椅上,来了睡意,就把头一偏倚在靠椅顶端的横栏上打盹儿。 司畜神立马进入餐馆大门,看着他,好像要进入他的梦乡,但见他还处在浅睡状态,又退了出来,对站在餐馆门口的鹅代表说,你在这儿等等,我到马渡河镬掌鹅肉馆去一趟就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你是不是还想在马渡河给你准备的那个烧红铁板上跳一跳“芭蕾舞”? 你还笑话我,我已经够惨了。 鹅代表与司畜神打一阵嘴巴官司,还是按司畜神的意思站在这儿等他。 司畜神来到马渡河镬掌鹅肉馆比一阵风还快,他看见马渡河持续红火的生意,冷冷地说一句:物极必反,过几天就让你的生意熄火。 场子上仍然有一只只大白鹅依次被笼在铁罩里用左右蹼趾在烧红的铁板上起落式地踩踏,那种被灼伤的痛苦无可言状,司畜神不忍卒看。 他跟着马渡河来到一间宴罢的房间,那客人大个头,像个老板,正与马渡河结账,说我是城里来的,专来品尝你的镬掌鹅肉特色菜,当然,我不会赊账,免得你难得找我。 不赊账的抹零头。马渡河拿着算好了价钱的单子给那大个头看,一共835元。他说,我只收800元。 那大个头也爽,掏出钱皮夹点8张“大团结”甩给他。马渡河把指头在舌头上蘸点水,当面点数一下,不错,他便高兴地说,欢迎下次光临!那大个头走出门,又回过头不太高兴地说,下次光临不光临,还是两个字,价格太贵了,比城里都贵。 马渡河扬起脸厚黑地一笑,我不是给你抹了零头吗?也不管那大个头听见没有,他一转身又准备到另一间用餐的客房里结账。 可是他把收到的800元钱往裤荷包里一塞,发现里面鼓囊囊的,这是由于开始就放了一大沓钱。 这会儿,他往馆舍里间走,打开北面一间小房,将身上左右荷包里装的钱悉数摸出来,装进一只鳄鱼皮袋里,拉好口子上的拉练,并上了锁。再过去把这间房子的窗扇关紧,然后出门关门上锁,极为谨慎。 整个收钱藏钱过程,都被一直跟在马渡河身边的司畜神看在眼里。 马渡河还嘀咕着,生意还真不错,出门存钱的时间都没有。这都无所谓,反正钱放在家里丢失不了。烦人的是,相亲的时间都没有,有个媒婆找我几次,我都没有时间理睬,看来要把镬掌鹅肉馆关一天门才好,我也有20岁了,该谈对象了。他嘀咕的声音尽管很小,司畜神却听得清清楚楚。 司畜神不再盯着马渡河了,而是立即离开镬掌鹅肉馆,来到高华那没有生意的冷冷清清的土鸡馆。鹅代表还在等他,并且带一点情绪地责怨道,大神,我还以为你把我这只鹅灵丢在这里不管,不来了呢。 怎么可能不来?司畜神说着,又问鹅代表,高华睡沉了吗? 何止睡沉了,他鼾声如雷,恨不得把我的耳朵都聒聋了。鹅代表诙谐地讲。 那么你一向在这儿等等,我到高华的梦境中去看看。司畜神再次对鹅代表作了吩咐,自个儿走出高华开的餐馆去看,靠在椅背上睡得很沉的高华,其灵魂早已飞出泥丸宫,正在餐馆连着后面厨房的小院里望着一笼笼待宰的土鸡感叹道,自马渡河那家伙搞出什么镬掌鹅肉菜肴,妈的,土鸡都没有几多人吃了。 已经悄然来到厨房后门的司畜神瞧着高华本想搭讪一句,我带你到马渡河镬掌鹅肉馆去看一看,学习他的经验好吗?他觉得不妥,立马把话咽了回去。 倒不是这么说话不妥,而是司畜神感觉自己的那一副人面兽身的行头,高华肯定接受不了。到时候话未讲出来,这面貌形象一出现,很可能就把他吓走。 于是司畜神默念一阵变身诀,旋即就变成了一个俊小伙。他咳一声,故意引起高华的注意。 高华果然起身抬头,见一个俊小伙站在面前,便问,唉,你吃点什么?他指着笼里的一只只土鸡说,这土鸡营养丰富,你来看,随便点,是要吃公鸡,还是要吃母鸡?是要吃仔鸡,还是要吃成年鸡?你选吧!那俊小伙不为所动,笑一笑说,高华,我不是来你餐馆点菜的,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高华一惊,态度和蔼地看着他问。心想:那俊小伙还叫得出自己的名来,自己怎么就不认识他? 我发现最近你的生意不好,特来安慰你。这么讲的那俊小伙脸上仍挂着笑。 安慰我有j巴用?又不值一分钱。你要安慰我,倒不如跟我带些生意,生意好,我还给些提成你。高华说话满口渣滓,态度却很诚恳。 我不是做生意的,也不是你的顾客,我不能给你带来生意,当然也不要你给提成,不过我能够帮助你。那俊小伙说话在高华听来像卖关子。 你既然不是做生意的,也不是我的顾客,你怎么认识我的?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来,真是奇怪。你还说能够帮助我,帮助我什么,你也说说吧!高华对他发生了兴趣,又有点提防。 第一百九十一章 梦游鹅馆 你和马渡河都是平川镇上的名人,像我这种平凡人认识名人是理所当然的,而名人认识并且能够记住平凡人的名字却比较困难,因为名人不屑于记住平凡人的名字,平凡人太多了,我就是太多平凡人中的一个,你当然不认识我而感到奇怪。那俊小伙朝他伸出两个指头,像在帮腔,更让你感到奇怪的是,我还与你有点缘分。 什么缘分?高华更加惊讶,大睁着眼睛问。 我也姓高,叫高丽,和你的名字连在一起,正是一个词组,你能说这不是缘分吗?那俊小伙真会套近乎。 哦,是的,这个词组就叫华丽。高华嘿嘿一笑,人也放松了,接道,名字好听,有什么作用?像我叫高华,不像你生得那么华俊美貌,我总觉得自己外不华,内不实,一条都赶不上人家。现在这社会,有钱才好。 老兄,我刚才不是说能够帮助你吗?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攒些小钱,免得你见自己的生意不好,成天一副颓废相。高丽把高华的心说热了。 高华不停地点头,之后又迫不及待地催他说出那是个什么办法,高丽死活不讲,只说你跟我走就行了。 高华有些信服,就跟着高丽出了后院,经过厨房、餐厅,又出了大门,忽然看见一只大白鹅站在门口,并且向高丽打听,喂,请问这位同志,刚才是不是有一个人面兽身的怪物进餐馆去了? 什么怪物?那是一位大神。高丽回答后,又对大白鹅说,那位大神托我带一句话你,叫你在这儿耐心地等候,他进去了,事情还没有办完,要是办完了,他会和你会面的。 高华见高丽和一只大白鹅说过话后,又继续领着他往前面走,再前面的平川镇街道一侧就是马渡河开的镬掌鹅肉馆。 馆前的场子上停满了车子,多为各种新潮款式轿车,都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本地达官贵人来这里品尝他的镬掌鹅肉菜肴。 高华忽然又想起刚才自家餐馆门口站着一只大白鹅,便对高丽说,老弟,马上把事办完了,回我餐馆后,要是那只大白鹅还没有走,我就抓住它宰了,煨一锅鹅肉,供你咽酒,我们兄弟也好坐在一起放松地叙一叙情。 那可不行。高丽把头一摇,说你没有看见,那可不是一般的大白鹅,它是一只神鹅。 何以见得?你说鬼话。高华不相信地讲。 你听见吗?那只大白鹅还会说话呢!一般的白鹅、黑鹅都不会说话。高丽用这话打消了高华打算捉住那大白鹅宰了烹菜佐酒的念头。 这会儿,高丽领着高华进了马渡河镬掌鹅肉馆,他们直接靠近笑嬉嬉地正在点数刚收到一笔菜钱的马渡河。 马渡河当然发现不了他们,便像往常一样把收到的钱,放回馆舍里间的小房,装进一只鳄鱼皮袋里,然后关门锁门,再离开。 跟着马渡河走进那间小房的高丽和高华,在马渡河离开后,却没有离开。马渡河不清楚,跟着他的是两具灵体。 此刻,高丽指着那装满了钱的鳄鱼皮袋子说,这里面都是钱,你可以连同这个袋子一起拎走,不过所得的钱,要向穷苦人或福利院或寺庙等地布施百分之八九十出去,你个人只能获取百分之一二十,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办,会有灾难的。 高华听了这话,并不往心里去,眼睛只盯着那装钱的鳄鱼皮袋子,他想把它拎走,却拿不动,就问高丽,这是怎么回事? 这你不清楚?你现在是做梦,是灵体进入了马渡河藏钱的房间,等你醒来后,再来采点、观察,看马渡河收到的钱是不是放进这间小房里来了,如果是,你知道他放钱的地方,再伺机偷窃倒是很容易。 高丽说过这话,一闪身就不见了。他返回到高华所开餐馆的门口,那鹅代表见了他又问,这位同志,你说那位大神托你带一句话我,说他进去把事情办完了就来与我会面,可现在这么久了,他还不出来,你再进去看看,我托一句话你捎给他,就说鹅代表实在等得心烦,叫大神快点出来。 好喔。高丽并没有进房,他站在鹅代表面前,悄然念一阵咒,又变回司畜神的体形。 鹅代表望着他咯咯地笑起来,嘴里说,原来大神还会这一套,你一变化我还真认不出来了,你的变身那么英俊,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呢!司畜神也陪着笑,他一高兴,把鹅代表搂起来,朝天空一丢,让它的翅膀搏动着,却飞不高,又肉疙瘩样地往地上掉。 高华一觉醒来,屁股一挨,把靠背椅压得呢呃呢呢地响。他揉着眼睛,睁开来,就仰起脸朝着正在捡碗抹桌做洗刷活儿的堂客说,涂兰,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快给我讲,看吉利不吉利。涂兰抬起头,颇感兴趣地说。 这是一个可以发财的梦,梦中有一个高人给我指点,那人叫高丽,是一个俊小伙,他说与我有缘分,我叫高华,不是吗?我们还是家门呢。高华说着,又接着把所梦到的细节都点点滴滴讲出来。 涂兰听说门口有一只大白鹅,就麻利跑到餐馆门口看,哪有什么白鹅?连一只白毛鸡都没有。便返回来说,高华,所做的梦都是相反的,你不要相信。 我还是有点相信。高华有些激动,站起来说,我今天下午就到马渡河镬掌鹅肉馆去卧底,看他所收的菜钱是不是放在餐馆后面那个小房间里,如果是的,证明梦中那位高人的指点是正确的。老婆,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对外人讲,一定要保密。 涂兰点头,到了晚上,看到丈夫从外面回来,问他是不是到马渡河镬掌鹅肉馆去看了,高华神秘兮兮地回答,是的。 还说他家馆子门前场子上,傍晚摆了几桌,我等了一阵,马渡河发现了我,问我到他馆子里干嘛?我说来取经,他有点不高兴,好像怕我跟他抢生意似的,说他忙,没有什么经可取,就是这么干。 过一会儿,马渡河像看热闹样地在那里游逛,还笑嘻嘻地跟我说,我近期打算把镬掌鹅肉申报工商管理部门注册,申请一个品牌专利,到时候,我就多开几家镬掌鹅肉特色菜肴连锁店,希望你加盟,可以把你餐馆的生意带活。 马渡河想争取我加盟,我不置可否,因为对这个事我不太感兴趣,搞连锁店还不知是哪一天的事,我不作指望。 只窥视着马渡河,看他从客人那里收的菜钱往哪里放,结果发现他收了钱,还真往餐馆后面那个小房间里去了,这证明我梦见的那个叫高丽的人所言不虚。 你梦见的那个信息有什么作用?马渡河把钱藏在那里你又偷不到。涂兰如此讲,便是在意这件事,却对如何才能捞到马渡河的生意日生款抱悲观态度。 马渡河走近她低声说,那些款不就是放在一个鳄鱼皮包里吗?我离开时,绕到他的餐馆后面看了那间小屋,小屋的后墙有一扇窗户,我打算在一根长竹竿上扎一只铁钩子,趁其不备的时候,伸进窗户把那只装钱的鳄鱼皮包钩出来,不就到手了? 这个主意好,今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动手,最好在下半夜,人都睡尽了。涂兰也在出主意,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被贼惦记 夜里不好搞,里面睡了人,再说房里黑又不看见,也不能打手电筒,动辄就容易发现。不如白天搞。白天,特别是中午,客人多,马渡河只注意收款,会在餐馆与客人结账耽搁一定的时间,我就趁他思想松懈的这个时间空档,潜到他家餐馆后面那间小屋的窗户下,把长竹竿伸进去,准能够钩出那只装满了钱的鳄鱼皮包。 马渡河讲到这里,仿佛他的阴谋得逞了一样,激动得伸手把涂兰的肩膀沉重地一拍。 你这个主意好。涂兰夸他,还说我可以跟你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你跟着我干那事,还打眼睛,容易被人发现。高华把手一推说,这种事不要你帮忙。 第二天清早,涂兰上山砍了几根细长杆子的金竹儿,让高华挑了一根略长的,在上面绑上一只铁钩。 他还拿着试验,在自家房里放一只皮袋,然后绕到门外,从窗口伸进那竹竿,凭藉那上面的钩子,就轻而易举地将那只皮袋钩至窗户边,只是不容易把它立马拉出来,但是拉不拉出来也无所谓,把手伸进窗户栏杆,打开包,包里有什么东西不都能取出来吗? 见丈夫作了一次成功的试验,涂兰讨好地说,我还是跟你帮了忙呢。 帮了什么忙? 这根做发财工具的金竹儿不是我砍来的? 哦!也算。 临近晌午,高华拿着这只绑了铁钩的竹竿准备行动,涂兰又跟过来。高华说,这回就真不要你帮忙了。你在屋里把饭菜弄好,等我到马渡河餐馆逛一趟发了财,再回来吃饭。涂兰不依允,高华又说,你是不是担心我搞到钱了,不给你花,还隐瞒钱的数量? 不是。涂兰皱着眉说,你先往前走一脚,我在后面来,跟你打掩护,不行吗? 喔,那还差不多。 高华觉得有道理,返回来问涂兰,你怎么打掩护? 你绕到马渡河餐馆那间放了钱的房屋后墙的窗户下开始行动时,我就在里面盯着人,特别是盯着马渡河和他的家人,如发现有人走近那间房屋,我就故意大声喊几遍,镬掌鹅肉真好吃哦!你注意听,听到我这么喊,就赶快离开。 还是堂客聪明。行,就照你说的行事。 当下,高华拿着绑有铁钩子的长竹竿出发,涂兰也动身,却与他保持距离。眼看快到了马渡河镬掌鹅肉馆,他们夫妇俩,很默契的,一个绕到馆外,一个跻身馆内。 让涂兰没有料到的是,她走进马渡河镬掌鹅肉馆转来转去,还没有搞清楚她要打掩护抑或放哨的地方。 这会儿,高华空着手进去,向她招手,她又退出来,以为手疾眼快的高华有了收获。她走到马渡河镬掌鹅肉馆转拐处,却见已闪到路边的高华正蹲下身子从灌木丛里抽出那根绑了铁钩的长竿,涂兰凑近他低声问,高华,有收获吗? 没有办法下手,哪有收获?高华摇头,说回家去吧!不指望这个了。 怎么没有办法下手? 你知道吗?那间房屋后墙的窗户关得清眼密缝,这竿子哪能够伸进去? 夫妻俩一路上议论着这件事,有些丧气地回到家。 当天晚上,高华上床睡觉,又梦见那俊小伙对他说,华哥,我知道你没有得手,很丧气,不想干了吧? 丽弟,真的,是不想干了,我可没有本事得手。高华为难地说,你总计我做些别么可以成功的事儿不行吗? 这件事我还是总计你做,你还有一次机会。高丽说,明天马渡河要去裁缝店和一位姑娘相亲,他的馆子可能要关门一天或者交给他的家人经管。你想法子混进去,带上钳子什么的,趁其家人不备,可以扭开那间房屋的门锁,走进去拎走那只装钱的鳄鱼皮包,不就得手了? 高华正犹豫之际,却醒过来,他推醒睡在身边的妻子,把刚才做的梦又说给她听。还说自己是想暗害一下马渡河,但是没有本事、没有机会,也没有信心。 涂兰说,那个高丽,三番五次,走进你的梦境与你谈这件事,说明他是真想帮你。可我感到纳闷的是,他既然要帮你,怎么不帮到位? 高华沉默不语,对于高丽在梦中向他指明可以去捞一把的机会,他也不想把握,打算放弃。 第二天,涂兰从外面去一趟回来对高华说,我刚才到镇上裁缝店去了,真还发现马渡河西装革履坐在里面和一个生得挺漂亮的姑娘腼腆地交谈,这说明昨夜你在梦中见到那个高丽所讲的情况是真实的,你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按高丽的指点,你可以行动,说不定还真能趁其不备捞一把。 这可把高华说动了心,他立马起身到里间房从柜子里取出钳子、起子什么的,藏在身上,就出门,准备绕过镇街道潜进马渡河家的餐馆,撬开后面那间房的门锁,神不知、鬼不觉地拎走那只装了一沓沓钱币的鳄鱼皮包。 刚上镇街道,他骨碌着绿豆眼睛,便冒出一个念头:现在马渡河还在不在裁缝店?要是在就好,不在的话,说不定又回到了他的餐馆,那就不好搞了。 基于这个念头,他顺便绕到镇北头裁缝店门口,目光朝里一瞟,马渡河正在里面和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眉目传情地交谈着什么。 照说高华应该是高兴的,可是他眉毛一蹙,掉头就回到自家的餐馆,把藏在身上的钳子、起子什么的拿出来沉重地扔在地上,发动哐当哐当的响声,这仿佛在发泄什么不满。 涂兰见了,问道,你刚才出门去,怎么一眨眼工夫又回来了? 你莫说,我特地到镇北头裁缝店里一看,马渡河确实在里面,可是我看见他把那个装钱的鳄鱼皮包抱在怀里。你想,我还有必要去他家餐馆撬门锁吗?他把钱带在身上,像守财奴一样守护着,我哪有机会下手? 难怪,你把钳子、起子什么的都丢在地上,原来你在发泄。 涂兰弯下腰去把钳子、起子什么的捡起来放回柜子,回过头对他说,下次如果你还梦见那个高丽指点你这、那,你就不要理睬他了,你就说,你不要忽悠我了。 他也没有忽悠我,每次都有几分真实,只是我没有缘分,或者说没有财运搞到那笔钱。认命吧!高华一脸沮丧,自怨自艾地说。 高华两次按梦中指点,企图盗取马渡河经营镬掌鹅肉菜肴所赚的钱币未成,司畜神都非常清楚。他也着急,这可是秦广王授意的,马渡河不惜虐杀鹅类得来的这些钱属于不义之财,理当布施出去。 当然马渡河不可能有觉悟或者说有爱心做布施的事情,哪怕要他义务性地出一分钱都不会,那么马渡河所拥有的这些钱财就只有被盗,才会使之散失。而让世人明白靠虐杀动物赚来的钱是载不住的,不但不稳妥,还容易失去,甚至带来灾厄。 所以有种说法,叫做厚德载物。如果缺德或者德性差,那么钱财也少,人会很穷,就算有了钱财也载不住,会不知不觉地被各种意外发生的事故而耗散。 当下司畜神考虑:马渡河把钱放在鳄鱼皮包里,略出远门还随身携带,回到自家餐馆,就把它放在后面那间关锁得很严实的房屋里。这还真的让人抑或盗贼接近,就如同谁都知道银行里有钱一样,但由于收藏得紧,谁也没有办法盗取一分。 难怪高华不愿听自己指点了,司畜神也觉得有难度,但左思右想,又有了一个点子,他即刻像孙悟空一样腾云驾雾飞到天上,一靠近南天门,就热得受不了。 司畜神不停地擦汗。一个腰系红绳头扎小辫的道童跑过来拱手道,请问你是哪路神仙?到南天门来有什么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过南天门 下界专司畜道亡灵的司畜神是也,我不是到南天门,是要经过南天门请一位掌管气候的大神帮我一个忙。司畜神说话时,把手上的汗水一洒,有一滴喷溅在那道童的脸上。 那道童抬袖一揩,不满地瞪他一眼,又问,你要掌管气候的大神帮什么忙?能跟我说吗? 小孩,我只跟大人说,你去通报一声就行了。 掌管气候的大神不在南天门,在天仙阁,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不过南天门是必经之路,我不能为你通报。 那么,这南天门我可以进去吗? 不能进。我要报告长年守护南天门的大圣,只有大圣允许了,你才能进。 道童言毕转身就走,司畜神跟上去追问,哪个大圣? 就是《西游记》里所讲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他现已修成正果,不在天宫大闹小闹,还保护天宫咧! 那就请你带我面见大圣。 你站在门口,我得先请示大圣,看他愿意不愿意见你。 司畜神顺着道童渐行渐远的背影往南天门里面看,一个金光闪闪的猴形金人,正用一只手将那根金箍棒朝云蒸霞蔚的天空疾速地绕圈儿,像在作一场精彩的武术演练,估计那就是他仰慕殊久的大圣。 不错,那就是孙大圣,他娴熟地习练了一通金箍棒对绕乾坤的功夫,正欲到南天门外巡视,忽儿见道童过来,尚未开口,道童就拱手禀告,大圣爷爷,门外有一位大神等候求见,是从人间来的。 孙悟空说,人间来的神,也算大神?不见、不见,我只见小神。遂将金箍棒一拄,坐在场边的白玉座柱上,还跷起二郎腿,屁股对着南天门外。 此刻,道童又回到司畜神那儿回话,司畜大神,不,不,司畜神,大圣说不见你。司畜神见道童转身就走,他急忙跨前一步拦住说,小孩,你是怎么跟大圣说的? 我说人间来了一位大神要见你,大圣反问我,人间来的神也算大神?还说不见,不见,只见小神。道童为难地呶了呶嘴,说我也没有办法。 小孩,我是从人间来的不错,但是我从来没有说我是大神。司畜神谦和地讲,你再跟大圣禀报一次,就说人间来了一位小神想求见大圣。 我再试试。道童允诺,掉头就走。 司畜神仍在不停地挥袖擦汗,他热得厉害,正欲把渍住眼睫毛的汗水揩干净,再定睛望一望南大门内场子边坐着的孙悟空,忽听道童扬起手来报,大神爷爷准许小神求见。快来,快来。 倏地,孙悟空把金箍棒一跺,从白玉座柱上跳将起来,一个闪身不见了影子。司畜神和道童上下左右环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又听到孙悟空的叫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只见孙悟空在南天门侧边的仙阆门口招手。 司畜神缓步过去,一看,那门上还挂有一块牌子,上书:天界南天门公署。 进了公署,司畜神便向坐在办公宝座上的孙悟空施礼,大圣,小神求见。 何事求见? 小神想找天上掌管气候的大神求办一件事。 能否跟老孙讲一讲。 司畜神愣了一下,说,大圣,当然要跟你讲,我还想参考你的意见,找哪一位大神合适。 你先说是什么事,老孙才好跟你当顾问。 于是司畜神便将自己按秦广王的意思,要让开镬掌鹅肉馆虐杀白鹅赚来杀业钱的马渡河的钱财立马散尽,以及自己近日的一些主张都一五一十地讲了,还道出他的一个策划:我现在想继续安排和马渡河在生意上有龃龉的高华盗取他的不义钱财,但是高华无法下手。我就想,能不能请掌管气候的天神助我们一把? 掌管气候的天神如何助你?孙悟空听得莫名其妙,故而发问。 大圣,你有所不知。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不是冬天吗?非常冷,马渡河那个装钱的鳄鱼皮包所存放的房间几乎日夜都关得清眼密缝,要想进去盗取什么,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就打算恭请管气象的天神,给我在某天晚上把天气升温,升到高温近40度,让睡在那个房间里的马渡河热得受不了,而把窗户打开透风,当他入睡的时候,我就安排高华趁机将那根绑了铁钩的长竿伸进他敞开着的窗户,把那只装了钱的鳄鱼皮包钩出来,不就成功了? 孙悟空听过之后,哈哈大笑,继而又不停地摇头,说你这个鬼点子,想得不周全,就算某天晚上天气热得爆燥,如果马渡河睡不着,或者一直把那只装钱的鳄鱼皮包抱在怀里,你莫说让高华去,谁去都不行,没法得手。 司畜神一想,也有道理,便拱手道,大圣,能否跟我出个主意? 你这个点子倒可以,只是不够完善。孙悟空说,你找天神单单借用气候升温还不行,还要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司畜神睁大眼睛问。 你猜猜吧!孙悟空故意卖个关子。 司畜神想了一阵没有想出来,正欲俯下身子给他磕头。孙悟空说,不必、不必。司畜神恭敬地讲,那就请大圣指点。 孙悟空又绕开话题,说我准许你经过南天门,你去先找掌管气象的天神,把那件事办好了,再来找我问这个事吧! 司畜神又问,大圣,要不要发给我一张通关官帖。 不用,不用,你就说是老孙给你开了绿灯,是公事,不是私事,天仙天神都会支持的。 出了天界南天门公署,司畜神继续往前面走一段路,眼见一幢幢琼楼玉宇,到处是琼花瑶草,天风拂面,仙乐悦耳,让司畜神顿觉心旷神怡,认定天上的环境要比下界优越得多。 到了这里,也没有南天门那么热燥,像人间的二四八月的气温,分外适宜。 司畜神没有忘记他上天的使命,沿着琉璃路面,踏着宝石台阶,继续向前走,抬头看见一座门楼,门楣上书“朝天阙”三个大字,他正要从这里穿过去,突然被两个腰系宝剑的武士模样的仙人拦住,其中一个说,你是哪路神仙,找谁? 我是下界司管畜生的小神,专程上天找掌管天气气候的天神有事的。司畜神如实回答。 是求风还是求雨?是求霜还是求雾?另一个问道。 你说的我都不求,只求气温升高。一句话说不清楚,能不能指点我快点找到掌管天气气候的天神面呈要事?司畜神心情迫切地讲。 现在是冬季,冷是正常的,你求气温升高变热是不可能的,天庭办事从不违背常规。其中一个坦陈其辞。 你要在这个季节升高气温多长时间,做什么用?另一个继续问。 司畜神像刚才把这事儿告诉孙悟空一样,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倒出来了。并且说,我是从南天门进来的,孙悟空都开了绿灯。 这点小事,还从地上来到天上,找掌管气候的天神,他哪里有时间管你们下界这种小事?其中一个乜斜着眼说话,有责怪他的意思。 唉,司畜神,你说的那个事,升温的时间不长,地方不大,这个事,不必找管理气象的天神,可以直接找孙悟空,他有七十二般变化,法力无边,你返回去找他,准有办法。另一个晃着脑袋提建议。 司畜神思忖:这也对。遂返回南大门,再去找孙悟空。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圣传法 原来孙悟空算准司畜神会转来找他,所以坐在南天门公署没有出来。 这时,道童来报,大圣爷爷,那个小神又来了。孙悟空说,让他来见俺。 道童站在门口把手一招,司畜神就过来了,见面就说,大圣实在不好意思,小神走到南天阙就被拦住…… 孙悟空把手掌悬空一拍,说不用讲了,俺知道。司畜神不停地擦汗,热得气喘吁吁,见那宝座上的孙悟空却是雍容自若从容镇定的样子,就顺便说一句,大圣,你怎么不怕热? 这点热,算什么?想当年俺老孙在老太老君的八卦炉中呆了个七七四十九天都无碍,还炼就了识妖辨怪的火眼金睛。 这在天界地界人界都是闻名的,我知道。 何止是这三界?你太小看俺老孙了,俺老孙这名头享誉三千世界,一闻就如雷贯耳。 对不起,对不起。司畜神拱手道歉。 不提了,不提了。还是言归正传吧!孙悟空说着,朝门外的道童一招手,道童便走进来恭敬地讲,大圣爷爷,有何吩咐? 孙悟空说,童儿,你到南天门外叫来瞌睡大仙,就说俺老孙找他有事。道童说声尊命,就风风火火地去了。 司畜神站在那里,见孙悟空好像一直没有关心他的事,着急得想问什么,嘴里却只吐出两个字:大圣! 知道!知道!孙悟空说知道,就是没有下言。司畜神又想起孙悟空开始对他说过的话,便问道,大圣,你说还要借一样东西,要借什么东西? 马上这个东西会给你。孙悟空才说完话,一抬头道童就站在门口传话,大圣爷爷,瞌睡大仙请来了。 请进!孙悟空说着,还做一个扬手往怀里一扒的手势。 道童退开,瞌睡大仙就出现了,他走进公署房间,两眼半眯半睁地望着神采奕奕的孙悟空问,大圣,找来小仙有何贵干? 找你借一样东西。孙悟空直奔主题。 什么东西,我不知有没有呢?瞌睡大仙为难地揉揉眼睛说。 有,你是生产这个东西的,怎么会没有?孙悟空从宝座上跳下来,逼近瞌睡大仙讲,找你借一条瞌睡虫。 这倒有,莫说借一条,借一百条都有。瞌睡大仙说着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接道,只是这瞌睡虫不能随便借,人家借去睡觉误事了,我还要背过。 我找你借一条用用,你不会背过,还有功。孙悟空边说边催促,并向他伸出那只毛蓬蓬的手,快给我一条。 唉,借给你倒可以,我得问清楚。瞌睡大仙有点犯难地努努嘴。 还要问什么?俺老孙已经说清楚了。孙悟空把他的肩膀拍一下,很干脆地讲。 司畜神看着这有些纳闷儿,不明白孙悟空要借瞌睡虫干啥。 这时,瞌睡大仙冲着孙悟空讲,大圣,我问你,你找我借一条瞌睡虫,是多长时间的瞌睡?我这里时间最短的瞌睡虫只有半个时,最长的有一千多个小时,一般很少出借,就连几百个小时的都不能借,因为几百个小时可以是十几天、几十天,可以把人睡死,这是不能随便借的。借得最多的是七八个小时,也有两三个小时的。我这里各种时限规格的瞌睡虫都有,你要哪一种? 你借给我一个小时的瞌睡虫。孙悟空说着,忽然又把伸出的手缩回去。 瞌睡虫还分白天和夜晚的,你是要白天的,还是要夜晚的。瞌睡大仙要问个清楚明白。 夜晚的。孙悟空说着,又伸手把司畜神的肩膀轻拍一下。 好的。只见瞌睡大仙闭目合掌念一阵咒语,再睁开眼,伸开左右手掌,各有一条像蚯蚓一样小虫子正蠢蠢欲动。 睡仙,俺老孙只要一条,你怎么变出两条来了?孙悟空疑惑地问。 大圣有所不知,这左边一条是雄的,右边一条是雌的,它们成双成对地出现。这两条我随便给你一条都起作用。瞌睡大仙如此解释。 好的,我不要,你给他。孙悟空指着司畜神说。 我只要借天气升温的法器,要这个干吗?我又不睡觉。司畜神犹豫不决地讲。 孙悟空便把司畜神拉到一边,悄悄说出这瞌睡虫的作用,司畜神才拨浪鼓样地点头。 瞌睡大仙就按孙悟空的旨意,把一条公瞌睡虫装在一只小盒子里给了司畜神。司畜神攥紧那盒子问,大仙,我用过之后如何还你? 不必还。你用过之后,也就是启动一个小时之后,这条一小时规格的公瞌睡虫自然会飞回到我这里来。你可知道?那条与之配对的母瞌睡虫还在等着它呢!瞌睡大仙说着,不禁哈哈大笑。孙悟空、司畜神也都忍俊不禁地陪笑。 瞌睡大仙随之施礼离去。司畜神正要求取那升高气温的法器,只见孙悟空从后脑勺拔下四根毫毛拿在手里,对司畜神说,小神,这四根毫毛各有用途。 我要这毫毛干什么? 用途大着呢。不是要把气温升高吗?来来来,我告诉你。 司畜神走近孙悟空,听他指着说,这四根毫毛均带有三昧神火,你朝它们吹一口气,就会燃烧,你可不能对着四根同时吹气,要分开吹气,一根根地燃烧;要是同时燃烧,可把你自己都会灼伤,明白没有? 司畜神直点头,孙悟空便把这四根毫毛一根一根地给他。他打开那只装瞌睡虫的盒子,准备放进去,孙悟空说,不可,不可,若是一旦引燃了,会把瞌睡虫烧死,到时候瞌睡大仙还会找我扯皮。再说那只母瞌睡虫失去了公瞌睡虫,不就要当寡妇吗?那就不仁义,不仁义的事千万不能干。记住没有? 司畜神再次点头,又犯难地问,大圣,这四根毫毛这么小,我又怕掉了,放在哪儿才好? 小神,这好办。孙悟空把自己的两耳和鼻子一指说,不是有四根毫毛吗?你的左右耳孔各插一根,两个鼻孔各插一根,不刚好放完。 那样,还是容易掉。 不会,不会,每根毫毛都有神胶,你一放进耳孔或鼻孔,就会粘上去不会掉。 司畜神就按孙悟空所言,把四根毫毛分别插入两耳和两个鼻孔,果然粘上去了。司畜神试着用手拉都拉不下来,便发急地问,大神,这怎么行? 哎呀!小神,让老孙再教教你。孙悟空指着他耳孔里的那根毫毛说,你要拔下来,就得念一声“松”的口诀,要不就没办法拔下来。 还这么复杂?我不知会不会用呢。司畜神有些信心不足地讲。又按孙悟空所言,拉着左耳孔里的那根粘上去的毫毛,念一声“松”,果然就轻而易举地拔下来了,然后又骄傲地说,原来这么容易? 你说它容易就容易,你说它难就难,要掌握规律。孙悟空说着,又把司畜神托在手里的那根毫毛拿过去,做示范。 他轻轻吹一口气,那根毫毛就燃烧起火苗;再吹一口气,那火苗呼啦啦地燃烧成火花;又吹一口气,那已不是火花了,简直是烈焰腾空。站在旁边的司畜神被烤得脸面发赤,浑身有一种烦躁的灼热感。 此刻孙悟空又轻轻地念一声“灭”,那烈焰缓缓地淡成火苗,再淡成白色的灰烬,继而恢复成一根毫毛,泊在孙悟空的手掌上。孙悟空又将它还给司畜神一向塞进他的左耳孔粘住。司畜神这才自信地说,我再知道怎么用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飘回下界 你还不知道它的性能。孙悟空继续指点,你刚才可感觉到热?司畜神点头,并且擦汗。 孙悟空接道,有种说法,叫做: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中麒麟,这南天门属朱雀位置,所以这里的气候在摄氏40c以上,属于高温,老孙天性喜火,居这旺火之境,也就不感觉热燥。你来自下界神境,天性喜土,属麒麟位置,所以不适应高热的气温。 司畜神只惦记着回下界践行使命的事儿,便摸一摸耳孔里那根毫毛问道:大圣,你刚才吹气烧毫毛作演示,我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为什么只吹三口气?多吹几口气不行吗? 不行!不行!待老孙慢慢道来。孙悟空边拍桌案边解释,刚才俺老孙对着那根毫毛,连吹了三口气不错,你注意到了没有?第一口气吹过之后,这哔哔剥剥的火苗烧得挺旺,让周遭的气温升高到10c;第二口气吹过之后,这火苗变成火花烧得更猛,让周遭的气温升高到20c;第三口气吹过之后,这火花变成烈焰烧得特熊,让周遭的气温升高到30c,由于南天门的气温本来就高,所以刚才你有热燥的感觉,但不明显。 孙悟空拍一拍金刚头颅,昔日他头上的紧箍咒早已被观世音菩萨摘走收回,修成正果的他能够高度自律了。这会儿,他着重解释不能多吹几口气的原因: 小神,你有所不知,要是我再多吹几口气,这烈焰腾起来,可以把周遭的气温升高到摄氏六、七十度,甚至更高,你受得了吗?莫说凡人,就算是神仙也被灼伤,我这三昧真火炼了数千年,厉害得狠啦!所以你从天上下去后,千万不能对着这毫毛多吹一口气,只能吹三口气,周遭的气温就会升高到40c左右。 大圣,现在下界正值隆冬季节,虽然这几天没有下雪,但是气温低,天气很冷,我对着你给我的毫毛多吹一口气不行吗?司畜神想当然地问。 不行!绝对不行!孙悟空边说边摇脑袋,小神,我倒要问你,你知道下界一般家庭的室内气温是多少? 低的摄氏五、六度,高的十三、四度。就是这个情况。司畜神凭感觉回答。 你说的没有错,正因为是这个气温状况,你对着这毫毛就千万不能多吹一口气。孙悟空继续解释: 你想,假如像你说的,下界家庭室内的气温为摄氏五、六度,而你对着这毫毛吹一口气,它就燃烧起来,气温增高10c,再加室内原有的气温,那么就相当于增高了摄氏十五、六度。如此类推,要是室内恒温是十三、四度的话,你对着这毫毛吹三口气,那么室内气温就会升高到摄氏四十三、四度,那已经让人热得受不了啦! 如果你不经意间,还要加吹一两口气,那么气温就会升高到五、六十度,那是可以把人烤死或闷死的。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清楚不清楚?如果不清楚,搞出祸事来,也就是说热死人的话,地界追责到天界来,找到老孙,老孙就会受到天谴,难辞其咎,到时候丢掉了饭碗儿,老孙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就连花果山我去了也不能长住,早已交给他人管理,我是客,不是主啦! 大圣,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担忧。司畜神再次拱手施礼,小神虽然常在地府和人间来往,但我也修炼了数千年,既有些小本事,也有一点定力,当然与大圣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你既然跟我强调又强调,嘱咐又嘱咐,我会牢在心,不会误事的。我已经明白了利害关系。不过这四根毫毛的用法,我还不太清楚,譬如说,在哪儿吹一根或吹两根。 这个我告诉你。孙悟空把声音放低,对司畜神附耳说了一席话。司畜神点过头又问,大圣,这四根毫毛,我用过之后,需要不需要还给你。 孙悟空笑道,你的事情办完之后,就要一一对着这四根燃起三昧真火的毫毛连念四声“灭”的口诀,紧接着发出四声“回去”的口令,它们就自然消失而回到我这里来。 大圣!拜辞了。司畜神出了南天门公署,继而走出南天门,一挥额汗,朝送他几步驻足南天门口的孙悟空招一招手,便踏一朵祥云飘回下界。 这会儿,下界已是夜晚,正交戌时,旷野上朔风阵阵,寒气侵人。马渡河镬掌鹅肉馆内也是一片寂静,忙碌了一整天的马渡河已经很疲倦。 他打开馆舍后面那间房屋,两次清点放在那只鳄鱼皮包里的钱款,一共8万多元,加上外面可以收回来的6千多块钱的赊账,成为他推出镬掌鹅肉特色菜肴几个月来的总共收入,他非常得意,这些钱之所以没有存进银行,是因为他最近在镇上裁缝店找了对象——一个叫吴芝兰的姑娘,基本答应他认亲后,再一起去打结婚证,然后择个吉祥的日子结婚。 这个过程中的每个环节要完成,就少不了钱,这也是他暂时不把钱存进银行的原因。也就是后天吧,他找人看了日子,要到吴家庄去认亲,买这买那的彩礼不可少。 这也要钱,那也要钱,马渡河不得不在乎钱。他进房间本来是有睡意的,左考虑、右思量,反而睡不着。他上床就把那装钱的鳄鱼皮包揣在怀里,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抢走似的,还用双手紧紧地箍住,除非睡着了,手才会松。他睡的床正对着后墙的窗户,窗扇关得严严实实,以此拒寒。 此刻,他熄了灯,想强迫自己入睡而得到休息,因为明天还要早起打理餐馆的生意。马渡河进入浅睡状态之际,忽然感觉热,他把盖在身上的被褥推开,还是热;他有些不相信,伸手摸一摸怀里那只装钱的鳄鱼皮包,那抓柄上还沾有他手上的汗星子。 这让他感到特别奇怪,现在是寒冬腊月,正是“三九、四九,凌破碲臼”的日子,咋这么热呢?像三伏的天气一样,火爆火爆的。 这热得他烦躁,越发睡不下了,他便从床上下来,走过去打开对面的窗户,凉一凉风,解一解闷,可还是热,当然比开始热得好一点。 他又回到床上,再次用手摸一摸那只装钱的鳄鱼皮包,心里踏实些。奇怪的是,他躺下来,就有了睡意,并且很快就睡着了,呼噜呼噜地打鼾。 第一百九十六章 气温反常 世人哪里知道?这次从天界南天门下来的司畜神正在实施控制马渡河的计划。他潜入这间房屋,从左耳中取出那根带有三昧真火的毫毛,连吹三次,本来室内有7c左右的气温,一下子升高到37c左右,能让房里欲睡未睡的马渡河不感到热燥吗? 趁马渡河热得难受而打开窗户,司畜神又立马把那只盒子打开,捉出那条瞌睡虫,让它爬进马渡河的眼睛里去,他的两个眼皮就立马打架,继而粘在一起,睡着了。 司畜神旋即离开这里,风一样疾驰到高华的梦境,摇身一变,成为高丽的样子。 他站在高华面前,拱手道:高兄,别来无恙?高华瞅着他问,俊小伙,又有什么事? 高丽诙谐地讲,还不是城南旧事?高华意会到了,故意装佯说,什么旧事?我不明白。 高丽点明:就是上次叫你去取马渡河那个装钱的鳄鱼皮包的事。高华把头一摇,说我不去了,那怎么可能搞得到,就像人人都知道银行有钱一样,谁能够盗取一分,戒备森严的,你不是说的雁话? 高丽说,这次,你只要去一定能够成功。高华仍然摇头,说我不相信你了,我不去,我不去冒那个无意义的险。 司畜神有些着急,花那么大的劲儿,上天界求助孙悟空,孙悟空又代我求助瞌睡大仙,如果事情没办成,不光不好向秦广王交差,还惹天上的神仙笑话。 这会儿,司畜神眼珠子一转,有了办法,他告辞高华之际,还告诉他一个情况,高兄,今天晚上机会非常好,马渡河把他睡的那间房屋的窗户打开了,而且他在一个小时之内睡得很死,不会醒来。高华讥笑一声,说你别乱讲,这么冷的天,他会把窗户打开吗?我不去,你不要啰嗦了。 未料,高丽刚一闪身,高华就醒过来了,感觉特别热,不知怎么搞的,身上额头上都在流汗,他伸手把盖在身上的被褥掀开。 妻子也被热醒了,嘴里直叫嚷,今晚这么热,热得像六月天气一样闷人。她麻利过去把窗户打开,稍好一点,但外面吹进来的风还是有热的感觉,像现代的电风吹一样,虽然风是热的,但好像把控了适当的热度,人舒服多了。 高华又将刚才高丽在梦中出现及对他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向涂兰讲了,并说高丽还讲,今晚上是个好机会,马渡河把他睡的那间房屋的窗户都打开了,而且马渡河睡得很死。 涂兰说,前一句话,我有点相信,假如他那里和我们家一样热燥,他很可能把窗户打开吹风;后一句话,我不太相信,真有这么热,人哪里睡得着?说他睡得很死,我也不相信。 高华联想到高丽所言,有点动心了。他说,老婆,反正睡不着,我按高丽所讲的,绕到马渡河镬掌鹅肉馆他睡的那间房屋后墙窗户下看一看,如果真像高丽所言,那么弄到那只装钱的鳄鱼皮包是有可能的。 涂兰说可以,便燃灯将那根横放在堂屋墙根下的带钩的长竿捡起来抹干净,递到高华手里,问要不要她去做掩护,高华说不要,这么黑的天,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这可是深夜出去作案哦!涂兰想得细,一定要慎重。便找一双帆布手套要丈夫戴着出门,免得去搞这种事,在人家的窗户上留下指纹,一旦被盗者报案,就容易察觉而被公安民警追踪索源,最后挖出作案人,那就麻烦了。 高华把一双汗手一伸,说这么热,戴什么手套?还是厚厚的手套。涂兰说,亏你曾是干这一行的,这点都不清楚。 她唯恐隔墙有耳,悄声给他讲出戴手套的重要性,他才点点头,戴上了手套,拿着这根带钩的长竿出门。 出门之际,涂兰还塞给高华一支手电筒,嘱咐他,路上可以照明行走,到了马渡河镬掌鹅肉馆可要注意,电筒光一晃容易暴露目标。高华说,这也不清楚?我又不是傻猪。 外面应该是很冷的,寒风飕飕,可是高华并不感觉冷,他是穿着单衣单裤出来,像在夏天的夜晚行走。 这当然不正常,其实也是正常的。由高丽还原成的司畜神,一直跟着他,并且按孙悟空的指点,他将粘在左右鼻孔里的两根带有三昧真火的毫毛相继念一声“松”,便都拔下来了,再分别吹三口气,一共六口气,那两根毫毛便燃起了烈焰,这烈焰只有鬼神才能看见,高华是凡人,哪能看得见? 他只感觉到热燥,当然比开始在家里要舒爽些,家里因为太热而憋闷得心慌。由于室外显得空旷,又是晚上,气温比室内低得多。 司畜神吹燃两根毫毛,那热量的辐射力也够大,却也刚好适应高华依赖这反常的气温去干一件反常的事情。 司畜神也考虑到,要是只吹燃一根毫毛,这热量不足以镇住冬夜露天里肆虐的寒气,高华有可能因为怕冷,而打退堂鼓返回,就会致使司畜神这次上求下化机会难得的可是说是煞费苦心的安排再次泡汤。 现在没有这个忧虑,一路上打着手电筒的高华到了马渡河镬掌鹅肉馆附近,就熄了手电筒灯光,他心里一直揣度着,这次梦中的高丽该不再是哄我吧? 他想:要是到这餐馆后面那间房屋一看,后墙上的窗户关严了,他是会掉头走的。他下意识地对自己说,最后相信一次梦中的高丽,我之所以连夜蹑手蹑脚地来了,是因为睡在家里太热燥,睡不着,就出来试一试。 这次能否得手,高华心里没底,前两次行动失败的怨气像后遗症一样还干预着他的情绪,影响着他的自信心。 这会儿,高华凭感觉轻车熟路地绕到了他印象中的马渡河休歇的那间房屋,房屋里可是放了一只鼓囊囊的装了很多钱的鳄鱼皮包。 由于夜色昏暗,他看不清这后墙的窗户是否关严,但他听到里间传出的鼾声,而且是如雷的鼾声,这说明马渡河睡得很沉。 高华伸出一只戴帆布手套的手在窗口一摸,伙计,好样的,窗扇没有关严,是敞开着的,人不能爬进窗户木栏杆的缝隙,手却可以伸进去。 他在心里念叨着,这回,梦中的高丽没有骗我,的确在帮我。高华暗示自己要把握好机会,他将带来的绑了铁钩的长竿悄悄伸进去,不敢弄出响声,担心惊醒了睡在里面的马渡河。 可是有些犯难,房里漆黑一团,伸进窗户的长竿,又不能瞎戳瞎钩。打开手电筒照吗?弄得不好,人一醒过来,就发现了,那就白来了一趟。高华一手操长竿,一手握手电筒,左右为难,放弃不甘心,不放弃嘛,又被这局面僵死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巨款被盗 此时,里面的鼾声依然浓重,高华断想:马渡河睡得沉,即使偶尔有光线在他面前晃一下,他也不一定能够醒来。 高华便冒险打开手电筒一照,发现马渡河正汗涔涔地睡在窗口对面的铺上,那只装了钱的鼓囊囊的鳄鱼皮包正被他半个身子压着。高华打算用这长竿上的铁钩挂住那皮包的抓柄,把它拉出来,可是他有些胆怯,担心那皮包一动,马渡河突然醒来。 正自犹豫,又看见睡着的马渡河在迷迷糊糊中翻过身子,刚好把压着的那皮包退出来,高华认准了它的抓柄,用那早已伸过去的长竿上的铁钩儿钩住一拉,慢慢拉到窗沿,但由于那皮包出不了窗户的栏杆缝隙,他就伸手进去,拉开拉练,把皮包里大匝大匝的纸币从窗户缝隙里反反复复地拉出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包裹着,带着作案的长竿,蹑手蹑脚地胜利大逃亡。 其实,高华哪里知道?梦中的高丽——司畜神一直都在配合他完成这次秘密行动。就说高华见马渡河半爿身子压住那装钱的鳄鱼皮包而犯难之际,司畜神便将自己的头发扯一根捏在手里,然后塞进正沉睡着的马渡河的鼻孔搅动着,由于发痒,他本能地翻过身子,正好,高华就得手了。 高华兴高采烈地返程,到了半途,突然感觉到寒冷,他加快步子直往自家方向趱,回到屋里依然异常寒冷。 涂兰已穿上厚厚的棉袄,嘴里嘟囔着,怎么搞的?一夜的天气变化这么大,上半夜像是夏天,下半夜就成了冬天。 高华搂着衣服裹着的大包钱进屋,顾不得数钱,叫妻子拿来棉袄给他穿上。他已经冻感冒了,正在“喏哈喏哈”地咳嗽。 他们哪里清楚?事情成功后,司畜神连念了三声“灭”,使得伴随高华行走的司畜神秉持的两根毫毛和司畜神置于高华家里的那根毫毛均在熊熊燃烧的过程中相继熄灭,只是正在马渡河睡房里燃烧的那根毫毛,司畜神没有立即下“灭”的口令。 因为还差一刻钟,时间到了,包括那只爬进马渡河眼睛里的瞌睡虫都会大功告成地凯旋回归它们本该回归的天界。 凌晨,马渡河一觉醒来,天只麻麻亮。他感觉非常寒冷,本能地伸手把昨晚掀开的被子盖上。睁眼一看,对面的窗户没有关上,他立马溜下铺沿趿着鞋过去关那窗扇,以抵御阵阵刺骨的霜风刮进来。 这会儿,他突然察觉脚下绊着了什么,一看是那只装了8万多元现金的鳄鱼皮包。他拿起来见袋口敞开了,再伸手一掏,里面空荡荡的,这下,马渡河傻眼了。 他心里的不祥之感,变成现实:这8万多元现金被盗了,这是他及其家人大半年推出镬掌鹅肉特色菜肴辛辛苦苦挣到的劳动成果,一夜之间就不翼而飞了。 天啦!马渡河受不了,草草穿上衣服,就出门,在餐馆里来回走三四圈,俨然那些钱会在哪个旮旯里突然出现似的,但毕竟不可能出现,他打消了这种侥幸心理,嘴里仍不停地叫嚷着被盗了、被盗了。老头子马飞龙拄着拐杖从厢房里走出来责问他,那些钱不是由你掌管吗? 老爸,你不清楚,昨晚热得厉害,我把窗户打开了。 你鬼说,昨晚热个么事?我睡一晚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脚都没有发热。 马渡河跟他解释不清楚,感觉解释了也没有意义,又急忙绕到那间房屋后墙外的窗户下寻找,什么都没有。 老妈洪小青走过来苦着脸,焦急地说,渡河,快到镇派出所报案,说不定能够破案,抓住强盗,把那些钱找回来。 马渡河觉得对,立马赶到镇派出所,随即来了几个民警看现场、拍照,最后还把那只空荡荡的鳄鱼皮包都带走了,却一直没有消息。 四天后,马渡河跑到镇派出所去问,一个受理此案的民警说,你家被盗的事已经立案,我们很重视,把那只鳄鱼皮包作了检查,但上面只有你的指纹,没有留下其他人的指纹,很难找到线索,你等吧!我们现在手头的案子很多,忙不过来。 马渡河落寞地离开派出所,快回到自家餐馆时,又碰到帮他和吴芝兰牵线的媒婆,正戴着一顶帽檐上缀了花纹的黑绒帽,她抚一抚帽子的边缘说,马老板,为了你们的事,这么冷的天我都跑了几趟。 你辛苦。马渡河强装笑容地回答。 辛苦一点,倒无所谓。媒婆直奔主题,我正找你,昨天吴芝兰碰见我,把我拉到一边问你的事,说你不是过几天去认亲的,咋这么久你不去了?也没有消息,人家姑娘还惦记着你嘞。 唉,你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一些事。马渡河不想把被盗的事儿讲给媒婆听,说到这里,便打住。 什么事,比你的终身大事还重要?媒婆盯着他说,人家是黄花闺女,还有裁缝手艺,尽管你开什么镬掌鹅肉馆能赚钱,人家姑娘也能赚钱,她将来也不会要你干养着。你跟她,真是赚了。你还怠慢,这么久都不去,消息都没有一个,你真是傻死了。 你姓夏吧? 媒婆点头,又猛然抬起头说,我姓夏你都搞不清楚,还要我做媒呢。马渡河笑道,夏嫂子,这样子,近几天我一定到吴芝兰家去认亲。 你把时间定好,究竟几时去?到时候我在镇上裁缝店吴芝兰那里等你。媒婆挺厉害,她办事像钉钉子一样,为了牢靠,不但要把钉子钉下去,钉下去,还要转个曲儿才放心。这会儿,她要马渡河说个落实话。 后天上午去吧!就这样定下来,到时候我到镇上裁缝店会你们。马渡河这么讲,是经过考虑的,他被盗后,家里可以说没有钱了,但是外面还有几笔赊账,是附近公家单位到他餐馆吃了的,一共几千元钱。他打算马上拿着人家在欠单上签了字的条子出去找他们收赊账,就算收回一半,到吴芝兰家认亲的彩礼钱也会凑齐。 这还差不多。媒婆笑盈盈地转过身,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对马渡河说,我帮你这个忙,到时候可要买一双新鞋我穿哟。 你放心嘞,渡河不是一个干泥巴糊上墙的人,不会让你白帮忙。马渡河这么回答,又走进了自家餐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误食毒鸡 这些天餐馆停业了,有两个原因:一是没钱进货,也就是说上市购大批鹅来加工制作镬掌鹅肉菜肴的资金链断了;二是因为被盗案子未破,派出所要求保护现场,最好近期不要开业。 为了不食言,又要抓紧时间收账,当天上午,马渡河就出门了。他跑了豆板村、苦珠村、莲塘村等几个村委会,却很难找到人,找到村委会主任,书记又不在;书记和主任都在,会计和出纳又不在。 一般到村里收一笔钱,至少有书记、主任和会计等三个人在票据上签字,差一个都不行。三个人的字都签好,出纳不在也不行,非得等候或去找出纳不可。 下午四五点,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马渡河的手里只有一张单据的字儿签满了,但是出纳不在,会计叫他明天上午早点来。 马渡河只好回去,走过一道山岭之际,发现一片围着村屋的竹园里有一只母鸡走路一窜一窜的,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马渡河走过去捡起它,没有死,它的眼睛瞌睡似的欲闭未闭。这样子,估计是啄食了老鼠药什么的,这只鸡拿回去,烧开水一烫,搴了毛,把肚子里的内货丢了,它的肉是可以吃的。 马渡河今天讨账一天,还饿着肚子呢,他拎起这只母鸡,解开自己穿着的大袄子,往里一塞,再合上,还用腋肢夹着,就算走到村口,别人也看不见。 回家后,这只母鸡完全死去,身上都发凉变硬了,但是他按自己的方式烹食了这只母鸡,并喝下了四盅酒,酒足肉腻饭饱之后,已近二更时分,马渡河感觉这东西进口好,吃过后就不太舒适,他上床睡觉,却睡不着,肚子慢慢地绞痛起来。 因为太晚了,他想挺住,明天再上医院。可是到了下半夜,他浑身发烧、颤抖,说糊话,由于他单独睡在他常睡的那间小房里,与之隔了一节走廊和几间房子的年迈父母睡在那边厢房,根本就不清楚儿子病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老高,还不见儿子起床,马飞龙就拄着拐杖过去敲门,没有动静,就推门,门未关严,吱呀一声开了。 马飞龙进去一看,儿子像只虾米一样曲躺在铺上,一动不动,脸面发乌,鼻孔里还滞留着带血的粘液。 马飞龙慌了,伸手一探,鼻孔里已经没气了,儿子已经过去了。他嘶哑着嗓门大喊洪小青—— 洪小青正在打扫庭院,她听到老伴的喊声有些不对劲,料是出了什么事,就丢下扫把过来,进了马渡河的房间看见这种惨状,就立马扑在儿子的尸体上哭得呼天抢地的。 马飞龙仔细瞧着儿子皮肤青肿的症状,断定他是非正常死亡,这情状像是被人药死,难道儿子与人结仇了?马飞龙心里的疑问解不开,眉头皱成疙瘩。 他旋即拄着拐杖到镇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来了几个民警勘查现场,没有发现什么作案者的蛛丝马迹。 调来的一位法医,现场解剖马渡河的尸体,提起胃液检查,发现胃液里有毒鼠q剧毒药物成分。是谁在他的食物中投毒了?生者无法回答。只是死者的母亲洪小青说,昨天他出去收账,回得晚,不知从哪儿捡来一只死母鸡,他把死母鸡烹食了,内货还丢在外面的垃圾堆上。 一位民警从垃圾堆上拾起那内货,从鸡的肠胃中发现一只消化得差不多了的老鼠尸体,又将老鼠尸体进行检验,发现老鼠尸体中有毒鼠q成分。 由此,法医推断:老鼠吃了毒鼠q被毒死,鸡又吃了被毒死的老鼠,死者马渡河又吃了被毒死的鸡,这种因误食剧毒物导致连环式的死法,比较特别,别人投毒谋杀的可能性不大,可以排除了。 当天凌晨,两个勾使就把马渡河的亡灵直接拘到阴曹地府。一般正常死亡者,不会立马就押往阴曹地府,其亡灵往往暂时由属地的城隍庙拘留几天。 这城隍庙就像阳间的派出所一样,把人捉去了,往往要经过调查核实,看其有什么过错,再根据过错的大小轻重决定是放人,还是送到哪个司法部分惩治,是刑事的可能交法院刑事审判庭判决,是民事的可以就地调解,调解不了的再交法院民事审判庭判决。 当然城隍庙与之有些不同,收容的都是亡灵,相同的是照样是调查死者生前的罪过,根据罪过大小轻重情况,将亡灵押解地府相应的审理机构,这样可以节省重复审理的时间,更好地提升受理亡灵案件审结的效率。 当下,马渡河被押至秦广王担纲的第一殿大门口,成群结队的大白鹅哀鸣着围住他攻击,用那凿子似的扁嘴啄他。 痛苦不堪的马渡河不知是装佯,还是真的糊涂,他双手扪头无助地发问,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这样啄伤我? 众鹅都会说话了,你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啄伤你?你不要装蒜了,光啄伤你,我们还不解恨,要把你啄死,死而复生再啄死,反反复复让你承受死去活来的痛苦才解恨。 那只鹅代表跳到他面前,嗄呃地叫一声,然后说,马渡河,你还认识我吗? 都是白羽毛、长脖子、扁嘴巴、红蹼趾,一样的货色,我哪里认得那是哪一只?马渡河张皇地讲。 我就是被你捉住放进铁罩里踏着烧红的铁板“跳芭蕾舞”的第一只大白鹅,我死得好惨啦!鹅代表说到这里,又嗄呃嗄呃地哭着掉眼泪。 不要悲伤,你们鹅类可以说已经报仇雪恨了,现在只等第一殿秦广王对他的亡魂进行审判。司畜神说过这话,又望着马渡河讲,你想出歪门子心事,推出什么镬掌鹅肉特色菜肴,你让这些大白鹅遭受多大痛苦哦!再说想出这种歪门子心事杀生所赚的钱也不自在,你想一想,你所赚的钱最近是不是都被盗了?并且阳间的派出所都没法查清楚。 我最近是倒霉,不但所赚的8万多块钱,都被盗了,而且我的性命都搭上了。马渡河跺一跺脚,说我死不瞑目,到底是谁盗窃了我的钱,直到死了都不明白。 不明白的事多呢!你也不要考虑它,就算你明白了又有何益?你人都死了,又不能复生,纵然把钱找回来了,可是一分钱你都得不到。司畜神答话之后,哈哈大笑。 鹅代表也破涕为笑,它多数时间都跟着司畜神,开始不明白司畜神把它带回阳世的路上是搞么名堂,后来清楚了,是为了散去马渡河所赚的不义之财,并且取其性命,也算给它们受到虐杀的鹅类复仇了,因此它对司畜神满怀感恩,也变得很关心他。这会儿,它见司畜神后背的皮毛上沾了些灰尘,就伸出蹼掌给他拍干净。 众白鹅还在指诟马渡河对鹅族的残暴虐杀行为,马渡河却不以为然,他说,至于在生时我杀过你们,怪我干吗?你们天生是人间一碗菜,理所当然被人所食。 众白鹅越发愤懑,涕泪横飞地讲,我们做人间一碗菜固然有道理,但你为了招揽顾客赚更多的黑心钱,就让我们踩踏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得非常残酷,难道说不是你的过恶?你用同位心理想一想,假如我们是你,你是我们,也就是几只鹅,被我们那么整死你,你服气么?马渡河被问住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财两空 司畜神指着马渡河讲,你所说的意思我也明白,就是说它们这些白鹅是人间的菜谱,横竖要被屠宰,至于怎样处死,它们不应该计较。你这个想法错了,你们的争执和分歧也就在这里。假如你采用正常方式把这些白鹅处死,它们没有哪一个放屁说你做得不对,它们明白自己是人间的一碗菜。 我还是不太明白,我究竟错在哪里?马渡河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难道我不应该把它们当作人间的一碗菜? 不是!不是!司畜神正要接着往下讲,又打住了。 此刻,殿内传话,带罪魂马渡河进殿—— 马渡河被押进大殿,他变得非常老实了,走到殿前就双膝跪下。 目光冷峻、威严庄重的秦广王望了他一眼,提高嗓门,马渡河可知罪? 知罪!马渡河低声回答。 准鹅代表进殿检举马渡河的罪状。秦广王发旨。 殿外聚集着许多大白鹅,只容许鹅代表进了大殿。这次未让鹅代表变回人身,秦广王认为,就以其大白鹅的身子进来,作为曾经头一个被马渡河虐杀的畜类原告,站在这里举证并控诉被告更有说服力。 当下,原告鹅代表陈述了马渡河如何采用烧红的铁板虐待虐杀大白鹅的整个过程,它讲得声泪俱下,旁听者听得鸦雀无声,有的生出悲悯之心,正在悄悄地抹眼泪。 当秦广王质问马渡河,鹅代表所讲是否属实,有无冤枉或夸大其词的情节。马渡河说,我认罪,鹅代表所讲都是实话,没有冤枉我。 你干吗如此残忍?秦广王投去森森若电的目光,逼视着他问。 大王,我一直这么想,大白鹅像其它扁毛家禽一样是人间一碗菜,既然是人间一碗菜,致于怎么处死它们,意义都不是一样吗? 对于处死它们的人来说,意义是一样的,可是过程不一样,问题就大,一个是虐杀的过程,一个是一般宰杀的过程,前者显得残暴,既不文明,又不人道;后者相对好一点,既文明,又人道。你属于前者,所以你有罪,罪当该诛。 大王,我如果不那么做,也就是不推出镬掌特色菜肴,我根本就赚不到钱?餐馆要开垮,所以在无奈的情况下,我就想出了这一招。 你这一招太毒了,大损阴德。 秦广王一边怒斥马渡河,一边给他讲道理,让他明白了两层意思: 一是对生灵为什么只能一般地杀,不能残暴地虐杀,以同位心理来说,并以人来打比方,假如这个人犯了死罪,要处死他,他就希望一刀或者一颗子弹结果了他。 他决不希望,对他凌刀细剐,或者对他手上打一枪,脚上打一枪,甚至在其它不是要害的部位打一枪,而让他承受欲生不能欲死不得的万般痛苦,他如果这样慢慢地被折磨死去,就相当一个人正常死亡所承受的痛苦好多倍。 把鹅那么虐杀而死也是一样,一只鹅死去所承受的痛苦相当于十几只或几十只鹅死去时所承受的痛苦。 二是一个人能不能发财,不在于有个什么好点子,纵然你有好点子,临时发了财,这份财也守不住,不是被盗失去,就是生病治疗花光。如果这两条都没有,还会有其它意外事故或事由把你的钱财散尽。 人要发财,首先不是积财,而是积德,只有德积多了,积厚了,钱财才可以载住,所以阳间有个说法,是绝对不错的,那就叫做厚德载物。 具体到马渡河的事来讲,虐杀动物,非但不是积德,还是损德,损德之人,纵然积攒了钱财也只是昙花一现,让你看一眼而已,很快就会失去。 大王,我有罪!马渡河明白了这个道理。突然当着秦广王、大殿阴官和所有听审的亡灵等众狠抽自己的耳光,不无忏悔地讲,难怪我所赚的8万多块钱都被盗,这是我做缺德事的报应哦! 马渡河暴死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夏媒婆听到了,还不太相信,直接跑到马渡河镬掌鹅肉馆去看,馆门上吊一把大锁。 旁人说,夏嫂子,你瞄什么?马家这下遭了难,前几天被盗的案子还没有查出来,接着马渡河又得急病死了,这真是人财两空。 夏媒婆问,丧事在哪里办?旁人说,还不是到他老家马家畈村去办。夏媒婆听了,心里很沉重,她在马渡河与吴芝兰之间做媒已经有眉目,这下都泡汤了,这种失落感可想而知。 她又来到镇裁缝店把这个噩耗告诉吴芝兰,吴芝兰已听人说过,有一个餐馆老板得急病死了,但没有确定是哪个餐馆老板,这事一直梗在心里。 这会儿,听了夏媒婆一说,她的眼泪立马从眼眶里垮出来,什么也没有讲,双手捂住脸,回到裁缝店里头自己歇息的房间,扑在床头啜泣起来。 夏媒婆也跟了进来,说伢儿呀!事情已经到这个程度,没有办法,这个打击当然太大,你要坚强!说过这话,她走到门口又转来安慰道,芝兰,你还年轻,人也漂亮,又有手艺,不要难过,夏嫂子还是要跟你关心的。 夏媒婆走后,几个学徒又来安慰吴芝兰。见她站起来了,眼泪未干,就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吴芝兰还是够理性的,她说你们先出去,把门关上,让我静一静。 其实她有难言之瘾,因为第一次马渡河与她见面,就把她那个了。本来那回她是不同意的,马渡河当时带着一个装有很多钱的鳄鱼皮包,中午休工的时候,带她到镇上宾馆里去,让她点自己喜欢吃的菜肴,一大桌。 从来滴酒不沾的吴芝兰,这次因为高兴,在马渡河的劝诱下,还喝了半盏烧酒,之后就昏昏沉沉,但心里是清楚的。 马渡河仗着有钱,当下就开了一个档次较高的房间,她也没有反对,就由马渡河搀扶着进了那个房间。 谁知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马渡河就扑上来,吴芝兰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马渡河边解开她的裤子边说,反正你要嫁给我的,迟早要做这个事,我现在正需要你,不就满足我算了。再说这是互动的,你也不会吃亏。 吴芝兰觉得这话在理,也就不反抗了。但哪里料到?就这一次,马渡河把她搞出喜来了,几天吐酸水,她悄然到城里做b超,证实真的怀孕了。 回去后,她把这个事悄悄说给母亲听。母亲说,算了,反正你们要结婚的,但是结婚的日子一定要定在生孩子之前,不可能生了孩子之后再结婚,那样会出丑。 现在麻烦了,马渡河走了,这肚里的孩子是引产,还是保留,她拿不定主意。 第二百章 化解僵局 当天,吴芝兰就回家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望着眼睛都哭肿了的女儿,她想了想说,这事你最好征求马渡河父母的意见,把话挑明,如果他们愿保留你肚中的孩子,就让他们家给一些营养费你保胎,如果不愿保留,就趁早引产,迟了人会吃亏。 吴芝兰说,妈,这个话,我在马渡河父母面前说不出口,再说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他们。就我来讲,是想引产的。 母亲眨一眨眼睛说,就你来讲,引产当然比不引产好,免得影响你再谈朋友。问题是你怀了一个“毛毛”(小孩)就是一条生命,你要引产,等于说杀害了一个条生命,从阴骘来讲,这是有罪过的,这种罪过属于犯了杀业,还特别严重,容易遭到报应。 吴芝兰有些害怕,问妈妈会遭到怎样的报应,妈妈就引出事例告诉她,说她认识几个村的妇女由于早年刮胎引产次数多,出现几种情况,有的再也不能够生孩子了,有的长年患妇科病,总是治不好,更有患乳腺癌的,严重的死了,不严重的终生背着药罐子吃药,还经常复发。 妈,我只引产这一胎,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就说不清楚,你刮一胎也是杀生,如果那失去人身的婴孩灵魂不饶过你,缠着你总患病,就麻烦了。 听了母亲的话,吴芝兰打消了引产的念头。几天后,她把医院检查结果带在身上,由自己的母亲带着她找到马渡河的母亲,把话挑明。 未料,他母亲洪小青因为老年丧子,传宗接代无望,伤心至极,每日以泪洗面,听说儿子所谈的女朋友肚子里有她马家的种,就破涕为笑,还找来老伴马飞龙报喜。要他给几百块钱吴芝兰作为保胎费,马飞龙不情愿,说暂时没有钱。 洪小青说,儿子走后,那些在餐馆吃饭赊账的单位和个人生了同情心,不都自觉地把赊欠的钱送过来了吗?有几千块呢。 要作其它用途。马飞龙矜持地说。 老头子,是保马家的后代重要,还是其它重要?你权衡吧!洪小青不满地讲。 吴芝兰的母亲说,如果你们家不同意保胎,我们家芝兰就只好引产了,她肚里怀的可是你们家的后代。 面对这个僵局,思想复杂的马飞龙忽然想明白了,他望着吴芝兰母亲笑道,我有个顾虑,凭什么说你姑娘肚子里的娃儿是我儿子的?吴芝兰的母亲还真被问住了,又听他接道,我儿子只在镇裁缝店见过你姑娘一次面,见一次面就有娃儿了,鬼都不相信。 洪小青不停地点头,对自己的头脑太简单暗地自责,觉得还是老头子厉害。她立马接过话,是呀!凭什么说你姑娘肚子里的娃儿就是我儿子的?得有个凭证啦! 妈,我们走吧!吴芝兰不想解释,拉一拉母亲。这时,她口里的一口酸水就要吐了,就跑到门外对着地沟,弯下身子“啊哈”的一声就解决了。 她母亲没有立即走,只是说,我姑娘还没有谈过第二个对象,就只和你儿子谈过。 但这种表述苍白无力,谁能相信?马飞龙在心里嘀咕着。 洪小青说,如果你姑娘肚子里的娃儿真的是我儿子的,一切都好说。 那么就在医院里做个检查。吴芝兰的母亲提议。 可以。马飞龙表态了。 当天上午马飞龙、洪小青、吴芝兰及其母亲就到镇里搭车进县城医院检查,医生说,不但要对吴芝兰肚里的胎儿进行检查,还要检查胎儿的父亲——吴芝兰的男朋友马渡河。 可是马渡河已经走了。医生说,这无法比对验证,他们都傻眼了。 正僵在那里,一名教授提议,胎儿的祖父母的血液也可以作为参照。按这个办法来,检查结果显示:吴芝兰肚子的胎儿nda参数值与马飞龙、洪小青有相同的部分。这就毋庸置疑,吴芝兰肚里的胎儿是马家的种。 当下,他们两家人都非常高兴,马飞龙一激动,把兜里的钱掏出几百元给吴芝兰做养胎费,并且主动在医院交了胎儿鉴定检验费。 9个月后,吴兰芝产下一男婴。满月后,马家就把他抱过来养,马飞龙给他取名马承志,寄托了自己对这个孙儿的希望。 时光如白驹过隙,马承志从小学升初中、高中,未考取大学,但人已经长大了,该学点谋生的本领。他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也不知父亲是什么样子,听人说过,他父亲马渡河曾经开餐馆,推出镬掌鹅肉特色菜肴赚了很多钱,他也跃跃欲试想开餐馆,一来继承父业,二来以此就业赚些生活费。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祖父,立即遭到反对。祖父说,你父亲马渡河就是搞什么镬掌鹅肉特色菜肴,造了太重的杀业,未能善终,你万不可步你父亲后尘,就是穷得丁当响,也不要靠杀业赚钱,就算把钱赚到手,不是福,却是祸。 马承志不太明白祖父的意思,但相信这不是害他的话,就放弃这个念头。但不能闲着,总得揽些事干,马承志后来从事土鸡养殖,再征求祖父的意见。祖父还是说,承志,我没有反对你,也不支持你,但觉得你养鸡总比你父亲把活鹅赶上烧红的铁板那么虐杀要好些。 马承志说,爷爷,您放心,那么残暴的事情再赚钱我都不干。祖父吸一口纸烟说,那就好。 然后放低嗓音贴近马承志的耳朵低声讲,你知道吗?你奶奶在生时,经常跟我讲,原来镇上开餐馆的高华对你父亲做生意赚钱非常眼红,总巴不得找你父亲的岔子,但找不上,总在外面散布流言,说你父亲的坏话。现在也不知道他受到了什么报应,反对他的一双手无缘无故地溃烂,像在滚水中烫伤一样浸血流脓,人一看就想吐,据说多家医院都治不好。 马承志听了,一脸惊讶和疑惑,他说,爷爷,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人的手臂溃烂了,都治不好,不可能吧? 不可能的事就有可能。祖父摸着马承志的头讲,我是过来人,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见过的事多,我觉得医院治不好的病,大都是孽障病,那是没有办法治的。就像臁疮生在腿上,面积不大,不说我们国家,就是全世界都没有医生能够把它治好,所以有个歌谣唱道: 臁疮臁,七十二年;要得臁疮愈,臁疮翻了蔸。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要想臁疮好,人都死了。可见患臁疮的人都是孽障病。我说这些都是劝你,为人处世绝莫做亏心事,一做亏心事就会招感孽障,一有孽障人就不顺,甚至性命都会搭上去。马承志认为这种道理没法解释,但是他相信是真的,就不停地点头。 第二百零一章 鸡倌之仁 马承志把祖父的话记在心里。忽一日,在镇上碰见已经年迈的高华,他的双手确实溃烂了,但有的部位已结疤,有痊愈的迹象。 马承志的目光在疤痕上扫视了几下,然后问道,华叔,你那双手是怎么搞了的?高华叹息一声,避而不谈原因。 却说,承志,你看华叔遭孽啵?这双手上的烂疮陪伴了我一二十年,患龄与你的年龄相当。我开始自己看药书,按药书上所说的方子上山采药回来煎水服、洗,都没有作用,只好到处求医,县城省城所有的医院都去治过,但没有效果。说起来也奇怪,我把一生的积蓄八万多块钱几乎花光了,我这双手上的疮才停止溃烂,慢慢结疤,有了好的希望。 我爷爷说,难得治好的病,都是孽障病,你这双手上的疮都已经在结疤,快好了,不知算不算孽障病? 应该不算,我一生又没做过坏事。 马承志把话题扯到孽障上来,这让高华脸露愧色,因为他说了一句假话,二十多年前,他听梦中的同姓兄弟高丽指点,盗窃马渡河镬掌鹅肉馆里的现金八万多元,当时报案了,警方没有查出来。高华就把这些钱昧在家里,慢慢地他的一双手就开始溃烂,他根本未意识到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以为这是小病,拖得过去,或许会不治自愈。 可是他的算盘打错了,最后拖了一二十年,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瘥愈,曾经盗窃的八万多块钱基本都耗费在治疗这双烂手上面了。如今回想起来,他有点后悔,后悔当初对梦中同姓兄弟高丽的话没有全听,也就是他认为对自己有利的才听,认为对自己无利的就不听。 高丽确实指点、帮助过他如何盗取马渡河虐杀大白鹅制作镬掌菜肴所赚取的充满杀业的不义之财,高华也照办了。但是高丽也劝过他,得到这笔钱财,切不可全部占为己有。 高华还依稀记得:梦中的高丽当时带他到马渡河的睡房去,指着那装满了钱的鳄鱼皮包说,这里面都是钱,你可以连同这只皮包一起拎走,不过所得的钱,要向穷苦人或福利院或寺庙等地布施百分之八九十出去,你个人只能获取百分之一二十,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办,会有灾难的。 高华暗里思忖:自己的确没有照高丽说的办,莫非我这满手治了一二十年的烂疮就是高丽所说的灾难?这可比一般的灾难都要厉害,都要折腾人,一般的灾难一阵子就过去了,这个(灾难)就过不去,一直让我承受疾病的痛苦折磨。这莫非就是马承志的祖父所说的孽障病? 待高华明白了,已经晚了,补救不过来了,但是面对这个毛头小伙马承志,他还要面子,眯着那双有些疲乏的绿豆眼,重复着强调,我这不是孽障病,是遭孽病。 马承志不再搭讪,只闷闷地一笑,心想:你不造孽,又哪会遭孽?真是自相矛盾。 马承志闲不住,一直想从事土鸡养殖,做个鸡倌。这年四月份,天气变得暖和,他便上街购买了一窝土鸡仔,足有20来只,都有绒球一般大,非常好看,黑、白、灰、黄颜色各异,它们用嫩黄的尖喙啄食着撒在圆木盆里的细米,还自如地发出欢快的叫声。 每一只鸡仔的叫声汇聚在一起,就像一支天籁般的交响曲,演奏着马承志追梦的心声——发展土鸡养殖业,力争致富奔小康。 这会儿,吃饱了的鸡仔,有的簇拥着嬉戏,把自己的头搭在另一只鸡仔的身上,另一只鸡仔像是不想让别人占便宜,立马掉过头呷呷地发出抗议声,或挤钻到另一块儿去,把自己的头埋进别的鸡仔那尚未长出翅膀的绒毛里,以获取庇护似的,占到更多便宜。 许多鸡仔都这么来着,使得这只作为它们家园的圆木盆成了它们游戏的乐园。在圆木盆里间的一侧,放了一酒盅水,以便于鸡仔们解渴。 有一只黑色毳毛的鸡仔领先把脖子伸进酒盅里饮水,它饮水的动作还有点情调,先是把尖喙像小吸管一样沉进水里,随之仰起脖子,一滴或两滴水就不浸不漏地骨碌着流进了喉咙,这个连贯的动作连续两到三次,这只小鸡仔应该说喝饱了,它把头一摇,又回到鸡仔群里。 马承志不经意地看着,却发现由于它开了个头,其它鸡仔都相继过来饮水。 忽然门外的天空乌云翻滚,起了大风,还带点寒意,竟然吹刮得鸡仔们因受惊而发出“啾啾”的叫声,让马承志听到,心里发慌。 再看鸡仔们的绒毛,被吹刮得鼓荡起来的,像无形抑或无情的梳子梳过一样,露出一条条纷乱的纹路。如果这些还太嫩弱的鸡仔因伤风而患上感冒,很可能由于经不起折腾而残花败絮样地凋零。 于是,马承志旋即把大门关上,鸡仔们“啾啾”的叫声很明显由急促变得舒缓,继而复归安谧,马承志才略微放心。 他上市所购的鸡仔们均为养鸡场人工孵化出来的,这些生灵一出蛋壳就看不见自己的母亲,是群体性孤儿,往往会把第一眼所看到的饲养它们的饲养员认作自己的母亲。 通常农家孵鸡都是母鸡孵出来的,并由母鸡带着它们玩耍、蓄笼,吃三天的毛奶子,而人工孵化的鸡仔,却永远被剥夺了这种天经地义的权益,哪怕饲养员再精心照顾,不眨眼睛地看护,也比不上它们的直系亲属——母鸡的那种分外默契的照料与呵护;那种咯咯的没有任何隔膜的母鸡的话语,还会让鸡仔们拥有同样的不应该被剥夺的天性童趣。 当遇到什么危险,母亲为了小鸡的安全,往往会就地蹲下来,把两个翅膀像营账一样拉开,以庇护自己的孩子;或者挺身而出,伸出长长的脖颈和锐利的尖喙,像一支梭镖,随时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可这些应有的权益,被采取人工孵化的人类无情地践踏了,一拨一拨被人工孵化的鸡仔,对自己应有的权益从未拥有,并且闻所未闻。马承志想到这些,就特别同情生来就无娘的鸡仔孤儿们。 眼下,他感觉自己充当了这些小生灵的娘,虽然他不能让这些鸡仔们伏在他的怀里吃毛奶子,但是他能够保证每天让它们吃饱喝足,营养充足,一天天长大,直到红冠朵朵、蹼爪壮硕;叫声嘹亮、毛色夺目。 外面下的一场暴雨渐渐地停了,天色也晚了,那放在圆木盆里的一窝鸡仔相拥在一起,也不那么叫了。 马承志心细,用一只篾织的缝隙很密的扣罩,把这圆木盆罩住,以防猫鼠什么的侵害这些鸡仔。事情办妥,夜已深,马承志就上床呼呼入睡。 睡梦中,他仿佛来到山间坟茔,对于父亲的一冢上高下低仰躺式的坟包他很熟悉,年年清明节期间,爷爷都携带他来扫墓,他不只是在墓前跪拜焚香就了事,而是在爷爷的指点下,环拱着坟的上头和两边挖出排水的沟槽,以避免下大雨,发山洪把坟包冲平了。 如果那样,就很不吉利,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吉利,没有谁去考究,但是为先人修好坟却也是敬祖、尽孝。 马承志恍恍惚惚却不知怎么来到了父亲的坟前,尚未愣过神,一个小眼睛的男青年陡然闪现出来,看着他说,承志,我的崽,我告诉你一件事。 马承志感到奇怪,心想:我又不认识你,干吗叫我崽?就不好声气顶撞一句,你是谁?男青年扬起一只手,笑道,我是你爸。 胡说。凭什么说你是我爸?马承志咄咄逼人地反问。 第二百零二章 毳毛鸡仔 男青年低下头,还用手拍拍头,再扬起头,很感伤地讲,你当然不认识我这个做爸爸的,我死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我死的时候很年轻,与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 马承志转身欲走,男青年又绕到面前。他有些愠怒地说,我还是不相信,怀疑你冒充我爸。我爷爷说,我爸死后,就埋在这个坟墓,一二十多年了,尸骨都腐烂了,怎么还会有人?你这不是在哄小孩吗?我现在也不小了,有二十多岁,你别以为我那么好哄。 做梦的马承志并不以为自己在梦中,男青年又和蔼地说,崽呀!我埋在这个坟墓里的尸骨腐烂了是不错,但我的亡灵还在,你没有听过灵魂之说吗? 听过,那都是骗人的鬼话。我读书的时候成绩不怎么好,但老师说的这句话我听进去了,老师还说,世上无神鬼,尽是人做起。马承志以蔑视的眼光朝男青年瞪一眼,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问道:你是哪里人?装神弄鬼的,你不要冒充我爸爸,虽然我爸爸走得早,我从没有见过他的面,但是我非常尊重他。 崽呀!你不相信我是你爸,我也理解;你还用老师的话,否定世上有神鬼,我同样理解,你涉世不深,许多事情还不明白,许多人说过的话,最后被事实都推翻了。 男青年欲继续讲,马承志把头一摇,还是不爱听。他用命令的口气说,你这位不要叫我崽了,我凭什么当你的崽?我的年龄和你差不多,难道你看不到? 又望着男青年的小眼睛大声讲,你把眼睛睁大点,看看,你能生得出我来吗?叫我兄弟差不多,别扯蛋了。 马承志又要走,男青年陪着笑脸说,承志,你能不能耐心一点,听我说一件事。 什么事?你快说。 二十多年前,我开了马渡河镬掌鹅肉馆,由于让大批的大白鹅踏上烧红的铁板,慢慢地将它们虐待致死,用它们肿胀肥大的蹼趾制作特色菜肴招徕客人,赚虐杀动物的昧心钱,之后就遭遇不幸,所赚的钱都被盗了不说,我还因为误食一只中了鼠毒的死鸡而同样中毒暴死,搭上了一条性命。 这看起来是偶然的,其实是必然的。是冥冥中的安排,据阴司官员讲,我的寿命本来是73岁,由于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虐杀动物的缺德事,阴司削了我53年阳寿,死后的20多年,一直没有超生,亡灵在地狱受苦。受么苦,赤着身子,手抱一根烧得鲜红的铜柱受烫灼之苦,苦不堪言,惨不忍睹。现在从地狱里出来,阎罗王赐我投生扁毛畜生…… 听到这里,马承志忽然插嘴,变什么扁毛畜生? 变一只鸡仔,我现在就在你捉来的一窝鸡中,那只长有黑色毳毛的鸡仔,就是我,我的尖喙偏左处还有一个小黑点。 我还没有注意看,我回去一看就会知道的。马承志仍有点疑惑,就算我买来的一窝鸡仔中,有你说的那只鸡仔,也可能是巧合。 承志,那你怎样才能相信我?男青年问道。这时,一片落叶飘在头上,他也顾不上拂落。 不过,我有一点相信,你把我爸和我爷爷的名字都说对了。 我妈,我就是你奶奶过世不久,能不能把她从阴曹地府叫来作个证,让她对你说,我是你的亲爸。因为我死的时候就是你这个年龄,一直没有投生,没有变化,所以你现在看到我,不像是你的爸爸,倒像是你的兄弟。 你不要讲了,你听说过吗?死无对证,我不要你把我的奶奶叫来做证,她已经死了,做什么证?你又在胡扯。马承志正在认真地看着小眼睛的男青年,又想一想说,不过,你可说说,我的奶奶姓什么?名字叫什么? 你的亲奶奶,就是我的亲妈,她姓洪,名小青。 这你倒说对了。不过,我还是有点怀疑,我奶奶的姓名一般人都知道,你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么承志,我说什么话,你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我现在不要你说话,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去,反正我爷爷还健在,让他指认,他说你是我爸,我才真的相信。 那也不难,问题是现在不能去,去了也不起作用? 为什么? 问这话时,马承志眼睛的余光看见他爸爸的坟墓裂开了,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就发现这个自称是他爸爸的男青年朝坟墓的裂口走去,边走边说,承志,我的乖崽,现在你在做梦,你爷爷——我的爸爸却醒着没有入睡,我无法跟他交谈……马承志再去认真看那个男青年时,竟然醒过来了,惊出一身冷汗。 他披衣爬起来,到隔壁爷爷睡的房间去,爷爷果然没有睡,正坐在床当头就着淡淡的灯光缝补衣裳。 马承志突然叫一声,爷爷,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马飞龙问道,什么奇怪的梦?把你吓得往我这里钻。 马承志上了床沿,把趿着的鞋一甩,就坐在爷爷的床上,说我倒不是蛮怕,只是感到怪异,我梦见了爸爸,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 马飞龙停下手里的活,回过头盯着他问,承志,你说你梦见你爸爸,爸爸是个么样子,你说给我听听。 我梦见的那个说是我爸爸的人,还是个青年,和我的年龄差不多,他的特征是眼睛比较小,但看上去很精灵。 马飞龙点头,又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出自己的姓名,也把您和奶奶的姓名都说对了,我还是不太相信,我在梦里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还以为在大白天,就要求他跟我一起来找您。我说,如果我爷爷指认你是我的爸爸,我才相信。那个人就点破,说这是在梦中,您没有入睡,他没法跟您交谈。我醒过来找您,您果然没有入睡,这一点还说对了,让我真的有点相信那个梦中的男青年就是我爸爸。 马飞龙像在回忆马渡河的形貌,忽然说,你爸爸走的时候,确实蛮年轻,才20周岁,比你还小,他的眼睛也比较小,但人很精明,这么说,你梦见的那个人,还真像你爸爸。如果真是那样,你也用不着怕,你爸爸不会害你,只会保护你。 他还说了一件事。马承志按梦中那个男青年谈及的那一窝鸡仔中有一只长有黑色毳毛的鸡仔是他投生变化而来的,并说出之所以转世为鸡,是因为生前虐杀大白鹅,推出镬掌特色菜肴赚了杀业钱的缘故。 马飞龙听着,沉默不语。忽然起身拎着灯就要出门。马承志又从床上下来,趿着鞋跟着他,爷爷,到哪儿去?我跟您做伴。 马飞龙冷笑一声说,谁跟谁做伴哟?你来也可以。马飞龙来到堂屋,把那只罩在圆木盆上的罩子取开,圆木盆里簇拥成一团绒球似的鸡仔有了感觉,就唧哩唧哩的叫,有的把自己的小脑袋挤在别的鸡仔空隙里,分明是本能地躲避什么。马飞龙却伸手在鸡仔群里一扒,仔细辨认,还真的找出一只长有黑色毳毛的鸡仔,它的尖喙偏左处长有一个小黑点。 第二百零三章 那叫花子 马飞龙把它抓在手里,还唧哩唧哩地叫着,他左端详、右打量,然后望一眼马承志。马承志说,就是这一只,我梦见那个说是我爸爸的人,还说他投生的那只鸡仔的尖喙偏左处有一个小黑点。他伸手指着那个小黑点说,这不是的么?! 马飞龙也确信了,突然眼泪一垮,捉摸着这只有小黑点儿的鸡仔喃喃地说,儿呀!你怎么投生变鸡了?变鸡都不忘来到这个家庭,和你的亲父子相会。 长有小黑点儿的鸡仔又唧哩唧哩地叫着,仿佛在回答,父亲哦!我和这个家有缘,和您有缘,和儿子有缘,纵然改头换面变成了鸡仔,也要来见上你们一面。 当下,马飞龙再把鸡仔放回那只圆木盆中的鸡仔群中,心里突然想到应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并顺口溜出来,黑仔,我和承志一定会好好待你。 马承志望着已然钻进鸡仔群中取暖的黑仔,悄然在心里说,黑仔爸,我和爷爷,今后一定要好好待你,虽然你虐杀白鹅做了些不好的事情,但是你都是为了这个家,作出了牺牲。现在沦落到扁毛畜生这个地步,你既然托梦来了,我又证实了你所说的不错,我们还是把你认作亲人,会特别照顾你的。 此后,爷孙俩还真的殷勤照顾黑仔。施食之际,把它单独从圆木盆里捉到一只簸箕里,让它不争不抢地饱食饮用他们备好的细米糠条和置于茶盅里的净水。站在这儿看它的,若是马飞龙,就会说,黑仔我儿,你慢慢享用;若是马承志,就会说,黑仔爸,你好好啄食。他们的话语都是那么客气而亲切。待用餐完后,又将它放回鸡仔群中去玩耍。 日子一天天过去,黑仔慢慢长大,粉红的鸡冠都耸立起来了,很明显地看出它是一只雄鸡。 到七八月份割早谷的时候,它也开始打鸣,那打鸣的声音,没有大公鸡的打鸣那么粗犷、洪亮,却显得稚拙,甚至让人听起来有一点沙哑的感觉。 当然不是沙哑,是一种嫩弱的优雅,听起来特别让人容易产生与大公鸡打鸣相比较的印象,俨然家族与村落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氛围被它的几声充满希望的打鸣就越发浓郁了。 黑仔再大一点,它的黑毛和尖喙偏左处的一个小黑点,不再是纯黑色,而变成了墨绿色,更加漂亮好看,让人想起孔雀翅膀上的花纹。 每天鸡们蓄笼之际,马飞龙总是拄着拐杖来清点一下,生怕它丢失了;马承志更是特别照顾它,经常把它从鸡群中捉出来,放进单独打制的一个鸡舍里安居,免得它在拥挤不堪的鸡栏里受苦。 当然这是在晚上,要是白天还是把它从鸡舍里放出来。久而久之,黑仔被驯出来了,它不要马承志来捉它,而是自觉钻进那敞开口子的鸡舍,马承志只是过来把鸡舍的小门关上。 可是有一天,搞养殖的马承志到城里去进鸡饲料,突然有人提醒他,马老板,你养鸡,可要注意鸡被盗。 现在乡下有一个叫花子到处游荡,常在棍子上绑上一砣青蛙肉,肉里藏了一枚钩针,他总是鬼鬼祟祟地行走在村前屋后,趁人不备,将它作为诱饵投向鸡群,只要有鸡吞了就会被钩针挂住,这样叫花子就会把鸡拖走,然后掐死或者根本没有死去,就糊上一砣砣黄泥巴,放进火里烧,烧煮了,香喷喷的,他撕开它的肉乐不可支地饕餮一顿。 还有这等事?马承志听了如刺梗喉,好像自家的鸡已经被那个叫花子盗走糊上黄泥巴放进火里烧熟吃掉了一样。 他有些紧张,回到家所做的头件事就是抓一把鸡饲料,到场子里一撒,趁鸡们争食之际一只一只地点数,可是少了一只,正是那只黑仔,是他和爷爷都特别重视特别关照的黑仔——一只成年的长着粉红鸡冠,翅膀上还长出了墨绿色的花纹可以与孔雀媲美的黑仔。 马承志还没有跟爷爷讲黑仔丢失了的事,他打算悄无声息地找回来,当作这个事没有发生一样,不必向爷爷交待,免得他责怪自己看护失职,而生出烦恼。 马承志怀疑黑仔有可能被那个叫花子盗走了,就到处打探寻找。村里有一个人说,下午看见过那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叫花子,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绑了钩针的棍子,不知搞什么,反正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有问。 完了,肯定是他。马承志在心里琢磨着,又问那个叫花子上哪儿去了,那人摇摇头之后,说他长了脚,晓得他往哪儿去了呢?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找他有一点事。马承志这么回答,一副着急的样子,不想把找叫花子是为了找那只成年公鸡——黑仔的事儿道明。要是道明了,走漏了风声,那叫花子闻风而逃,自己找不到他,不就白找了? 此际,夕阳的余晖撒在村落慢慢地暗淡下去,夜幕悄然挂起,像一道黑色的屏幕,让马承志心里陡起一份难以逾越的焦虑。 马承志走到邻村,远远望见缕缕炊烟从轮廓模糊的山麓袅起,他心里生疑,莫非那里发了山火? 待他过去看时,一个衣着褴褛不堪的叫花子正坐在一处废弃的土窑下撕吃鸡肉,一块块地往嘴里塞。 那捏在手里的鸡腿已然扑入马承志的眼帘,那土窑里还有冒烟的余火。马承志料暗想:这叫花子烧吃的鸡来路不明。 他无法断定,自家的鸡——那只由他爸爸的亡灵投生的黑仔是不是被这叫花子抓来糊上泥巴放在土窑的火堆里烧吃了。要是问他,叫花子也不可能承认,但是老远找过来了,不问一下,又不甘心。 正踌躇之际,那叫化子仰起一张锅底黑的脸孔,把手里拿着啃吃了一半的香喷喷的不见鸡头的鸡躯在他面前晃一下,笑眯眯地说,嘿!好吃得狠啦,想吃吗? 不想吃。马承志把头一摇,问道,你这鸡是哪里来的? 不能告诉你,与你无关。叫花子继续啃吃手里的鸡块。 马承志本想说,我家的一只紫公鸡不见了,又把话噎在喉咙里,但他推断:叫花子所吃的鸡有可能是他家的那只被称为黑仔的紫公鸡,怎样才能让他承认呢?马承志还真的没招了。 第二百零四章 我是贼吗 此刻,来了几个荷锄挑担的村民,他们隔老远闻到烧煮了的鸡肉香味,都驻足瞧那坐在土窑边憨笑着独享鸡肉的叫花子。 马承志凑近他们低声讲出自家的那只紫公鸡丢失了的情况,他们一听就明白。其中一个络腮胡子说,你是怀疑这个叫花子偷了你家的紫公鸡。马承志嗯一声,络腮胡子接道,你家的那只紫公鸡有什么特征吗? 有,它的翅膀和头上的羽毛都是墨绿色的,非常好看。 就这个特征? 马承志又嗯一声。 这算什么特征?这种颜色的鸡多咧! 这也算一个特征,我想还是有办法,让叫花子说出,他从哪里盗的鸡,鸡的羽毛是什么颜色。 其中一个阴钩鼻望一望络腮胡子和马承志,悄声道明可使用的办法。 马承志心想:对呀!他依然低声讲,如果有事实证明叫花子偷了我家的鸡,那么我就把他捆起来。 其中一个眯眼睛兴奋地说,我就给你一条准备捆绑他的麻绳。 当下,马承志让这三个村民在这儿看住叫花子,他则到村里的酒坊买一瓶酒返回来,递给叫花子说,唉!你刚吃肉不喝酒,美中不足呀。 喝,喝……叫花子接过酒,也不用手去拧盖子,而是用嘴咬开瓶盖,凑近嘴边,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就把整瓶酒都喝干了,然后把空瓶一甩,望着马承志说,还有吗? 没有了,你怎么一口气就把它喝干了,不是一点点抿呢?这可是一斤半酒哇!马承志有点心痛,因为打这些酒来花了十多块钱。 不一口喝干不止瘾啦!一瓶酒太少了,你还去给我搞一两瓶酒来。脸颊渐趋潮红的叫花子趁着酒兴用命令的口气说。 马承志朝三个围看热闹而发笑的村民望了一眼,然后提条件,你要我再打一两斤酒来,也不难,不过,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才满足你的要求。 什么问题,你说吧。坐在一块青石板上的叫花子站起来,手里还抓着吃剩了的半只烧鸡,他屁股下面的那根缠着一条丝线的棍子就露出来了,马承志望着那丝线的一端还系有一根钓钩似的钢针,就明白了,叫花子是用这根钢针钩住青蛙什么的肉块引诱鸡们吞食而捕捉得手的。 联想到此,自然对叫花子暗生一份恨意。他说,你可以说出你现在吃的这只鸡有什么特征吗? 你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明白。叫花子说话喷出一股酒气,酒气中还夹杂着一点点臭味,马承志闻到了,立马退后一步,发现他真的不够明白,就仔细解释,我说的特征,就是问你,你吃的这只鸡,在还没有糊泥巴将它埋进火堆里烧的时候,你可看见它的羽毛,是什么颜色? 它的颜色好看得狠。叫花子笑眯眯地说,我抓的鸡都是特别好看的鸡,不好看的鸡,我才不抓呢。我还得出了一个结论,凡是毛色好看的鸡,它的肉都特别香,特别好吃。 络腮胡子插言,那是的,毛色好看的鸡,说明它健美,肉当然好吃。阴钩鼻滑稽地帮腔,你他妈的一个叫花子也爱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叫花子还不是人?眯眼睛如此感叹,还眯着眼笑。 我只问你,你吃的这只鸡还没有埋进火堆里烧的时候,是什么颜色的羽毛?你只说它的毛色好看,这不是白说了?马承志迫不及待地想问出结果。 叫花子拼命地摇头,说我不记得,不记得,我只记得它的毛色好看。 正当马承志对所问情况感到绝望之际,发现叫花子的一只手插进裤眼里一掏一掏的,继而掏出来一只鸡头,粉红色的鸡冠,一看就让人知道是一只公鸡,那鸡头上细细的羽毛是墨绿色的,它的两只眼睛还睁着,但是没有了光泽,充其量泛着的是一道死光。 只见叫花子将这鸡头举起来说,就是这颜色,好看极了,还有这鸡冠耸立着,傲视一切,让我想起一句话,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之所以把这只鸡头从鸡身上割下来,收藏在我这里,是因为它给予了我勇做鸡头的骄傲。 叫花子,你盗取的这只鸡是我家的鸡。马承志立马板起脸孔,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他,如同黄昏的天空透着一份令人压抑的幽暗。 未料叫花子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淡地讲,你说是你家的鸡就是你家的鸡,你家的鸡有病有毒不能吃吗?没病没毒的鸡照样可以吃。 你是贼!马承志指着叫花子嘶叫起来。 你是贼!眯眼睛也开始帮腔,还伸手指着他的鼻子。 我是贼吗?哈……叫花子把手里的那个鸡头一向装进裤眼里,把另一只手里抓着的吃剩的半边无头的鸡躯,朝背后一甩,一只等候了许久的黄狗机敏地抬头一口叼住,掉头就溜了。 叫花子正要捡拾屁股底下那根绑了钢针的棍子,马承志朝眯眼睛使个眼色,说捆住他,免得他到处偷鸡,为害乡民。 处在半醉半醒状态的叫花子站着都要歪倒的样子,他才弯下腰身,那根绑了钢针的棍子便被马承志抢夺过去。 他扑过来抓,马承志将它朝黑咕隆咚的夜空里一甩,与此同时,伸出脚来一拨,扑过来的叫花子就跌了个嘴啃泥。 眯眼睛说一声“上”,络腮胡子和阴钩鼻就成了帮手,相继拢来,控制叫花子,一个按住头,一个按住脚,马承志按住手,这让叫花子不能动弹了,只能像猪一样嚎叫,但无济于事。 眯眼睛用他早已准备就绪的麻绳,几穿几绕,就将叫花子五花大绑起来。大家松开手之际,马承志踢他一脚,还发出吼叫,叫花子,看你还偷鸡不偷鸡。叫花子嘴里哼哼唧唧,不知说些什么,随即又摁着身子站起来,颠颠晃晃,像是要倒下去,但毕竟没有倒下去。 眯眼睛说,把偷鸡的叫花子送到派出所去吧? 慢!马承志把手一绕,愤懑地讲,我要把他带到我家里去,将他在房梁上吊一夜,折磨折磨他,以解心头之恨,谁叫他偷我的家鸡? 阴沟鼻也发表意见,对这种四处流浪脏兮兮的叫花子,派出所不一定管。 叫花子属于乞丐、流浪汉之类的人,属于民政局下属的救助站管。络腮胡子说着,又自我否定,可是乞丐、流浪汉要么行丐,要么揽事儿做,可这叫花子做贼偷窃,应该由派出所管。 管他由谁管,我先要惩罚他一下。马承志把那条系住叫花子的绳子一扯,他还不肯动,马承志就对他们三位说,伙计们,帮忙治一治这个家伙。 眯眼睛来到叫花子的身后推他的背,他走一段路依然哼哼唧唧的不肯走了,络腮胡子也上前推他一把,他再走一段路,又抗拒式地站着不动,阴沟鼻走拢去,并不推他,而是一腿踢在他的屁股上,叫花子哎哟的叫几声,然后老老实实地跟着马承志。 到了马承志家,进了堂屋,这三个村民就着灯光帮忙正将叫花子吊在房梁上,马飞龙走过来,发现了,就扬起拐杖制住道,这是干什么?是哪里人?赶快把他放下来。 叫花子许是醒酒了,见老人为他说话,像遇到救星一样,呜呜地哭起来。 第二百零五章 有好事来 不要同情鳄鱼的眼泪。马承志说着,从叫花子的裤眼里掏出那只鸡头,送到马飞龙的眼前,说爷爷,您看,这家伙把我家的紫公鸡——黑仔盗走,把头都剁下来了。 马飞龙拢去仔细看,那鸡头上附生着的墨绿色好看的羽毛,他非常熟悉,继而非常悲愤,因为这只紫鸡公——黑仔可是他的儿子马渡河投生来的。 这会儿,他望着双手吊在房梁上的叫花子骂道,你这个抽筋死的,干吗瞄上了我家的鸡,我家的鸡惹了你吗?你这么坏,吊死你都活该。叫花子止住了哭声,无望地耷拉着脑袋。 络腮胡子走近马承志低声嘱咐,可不能把他吊死了。 我知道,明天就放下来。马承志说着,又憎恨地望了一眼叫花子。 此刻,络腮胡子等三人都相继离去。夜色渐浓,堂屋里的灯光显得更加明亮。马飞龙拿着那颗熟悉的鸡头问马承志,鸡身子在哪儿? 鸡身子被他糊上泥巴埋进火堆里烧熟吃啦。马承志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叫花子。 好呷死了。马飞龙瞟一眼吊着的叫花子说,我本来想救你的,可是你太可恨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你剁下头来吃掉身子的这只紫公鸡,可不是寻常的鸡,他是我儿子投生变化来的,虽然现在是鸡,我依然当儿子看待,你把这鸡弄死吃掉了,就像弄死我儿子、吃掉我儿子一样,让我特别伤心。说到这里,老头子一激动,还流出了眼泪。 听了这话,被吊的叫花子不觉得那么受屈了,那流涕的鼻子也不再嘘唏。 这会儿,马飞龙拿着这鸡头对马承志说,承志,难怪天黑的时候,我清点鸡群,就不见这只黑仔,原来它遭难了,我的儿遭难了。事已至此,承志,我们一起做个伴儿出门,把这鸡头埋到后山你父亲的坟上,这鸡毕竟是你父亲的魂魄投胎变化来了,你要把它当作你父亲一样对待。 当然是的,我找了一整天,才找到黑仔的下落。马承志说着,就找来一支手电筒、带上挖锄,和爷爷一起出门去了。 他们把大门锁上,吊在房梁上的叫花子左扭右扭,却怎么也扭不脱绑得牢牢的绳索。他唉声叹气,约半个时辰,他们爷儿俩才回来。吊在房梁上的叫花子又故意哼唧哼唧地叫,马承志朝他啐一口唾沫说,他妈的,弄得我这么晚都没有睡,我恨不得杀死你,以你的尸体祭我父亲的亡灵。 别说了,睡觉去,你父亲毕竟投生变成了鸡,还不值得用人的生命祭奠鸡的亡灵。马飞龙很理性地对马承志说,然后爷儿俩各自回到房间睡觉去了。 马承志因为困倦一上床就迷迷糊糊地入睡,很快就进入梦境,只见小眼睛的父亲马渡河走过来说,崽呀!不要把那个叫花子吊在房梁上,快放下来,让他走,我虽然被他捉去糊上泥巴埋进火堆烧熟吃掉了,这可以将我的业债抵消一点。你如果这么残酷地对待这个叫花子,我的业债不但抵消不了,还会增加果报,太可怕了。 马承志疑惑地问,爸,你说这些,我还不太明白。 马渡河接道,你可清楚,那个叫花子就是我在生时用“镬掌”烹饪菜肴的凶残办法弄死的一只大白鹅变的,还有许多被我用类似凶残办法弄死的大白鹅的冤魂正在找我讨债呢。 听父亲说到这里,马承志就联想到:许多人都讲过,他父亲马渡河生前,确实干过这种事。他正想说,爸,我马上就放了那个叫花子,可是眨眼间,就醒来了。 马承志立马披衣起床出门,搭起凳子,把吊在房梁上的叫花子解下来,给他双手松绑,还说,对不起,我后悔这么残忍地对待你。 可是被解下来松绑的叫花子却赖着不走,叫嚷着肚子饿了,要吃要喝。马飞龙被吵醒,他从睡房里走出来,马承志把梦见父亲的情况悄声跟他讲了。马飞龙说,既然是这样,就给叫花子弄个夜宵,让他在我们家住上一晚,明天让他走。 第二天,叫花子还是赖着不走。马承志就想办法,到民政局下属的救助站求援,让他们来人把叫花子带走了,他们爷孙俩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此后,马承志专心养鸡,每年在夏末和冬初普卖一次,获取一笔款子作为流动资金,再购取鸡仔和鸡饲料,这样周而复始地经营,居然也赚了些钱。 一次卖鸡时,一只母鸡由于绳子没有拴稳,它的脚爪一蹬,就脱开了,母鸡扯起翅膀满街飞,飞起之际,一砣黑里间白的鸡屎从p眼里屙出来,不偏不斜,恰巧掉落在一个挑着鸡担儿的姑娘手腕上。 姑娘瞥了他一眼,马承志非常不好意思,连连说对不起,那姑娘说声算了,麻利掏出纸币擦去手腕上粘的鸡屎。 马承志转身又去追赶那只鸡,它又被人抓住送上来,马承志拿出两块钱要感谢抓鸡的人,那人把手一摇,说不用。 马承志抓着鸡,把拴住它的绳子束紧,塞进笼式竹筐里之后,就到集贸市场北侧弄来半桶水,置于那姑娘的面前,对她说,对不起,刚才把你的手弄脏了,你洗一洗吧! 那姑娘说,洗一洗也好,便把手伸进水桶里边洗边讲,我不怪你,我也是养鸡的。知道养鸡人的酸辛苦辣。 洗过手之后,那姑娘挈着桶系儿把桶递给马承志说,你的心肠还挺好的。 对不起你,我只求你原谅。求你愿谅,不是一句空话,还要有行动。马承志接过水桶,这么表白。 那姑娘非常满意地向她抛个眼色,然后说,我已经原谅你了。你是哪里人?有时间我还要拜访你,我也是养鸡的,在一起多多交流养鸡经验,共同促进提高嘞。 我是平川镇马家人,叫马承志。马承志望着那姑娘脸上现出两个可爱的笑靥,变得激动,把心里的话儿都掏给她,以为她也说出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的,她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朝马承志抿嘴一笑。 第四天上午,马承志正在自己的鸡场给鸡们喂饲料,发现一个陌生妇女走进了鸡场,马承志问她,想买鸡嘛?来看看。 不买鸡。那妇女扑打一下穿着的红格子上衣,缓缓地寒暄,这养鸡生意还好嘛? 一般。马承志不想多与她说闲话,直接问,你来有什么事?又不买鸡? 我来有好事,你猜吧!那妇女还卖起关子来了。 第二百零六章 打开袋子 我猜不着。马承志背过身继续抛撒饲料,不想和她多哆嗦。 那妇女忽然来一句,前几天你在街上卖鸡,你的一只母鸡蹬开系绳,飞出了你的框篓,一砣鸡屎屙在一个姑娘的手腕上你还记得吗? 马承志一惊,停住手里的活儿,看着她说,我记得,我当时给那姑娘赔礼了,有什么事吗? 那妇女说,有事。马承志的心悬起来了,阴沉着脸说,难道她还要找麻烦?那妇女说,这个麻烦可大了。马承志摆道理,就是一砣鸡屎,只不过有点脏,洗干净就没事儿,还有什么事? 那砣鸡屎,她是洗干净了,可是你留在她心里的印象没有洗干净,她就要找你。那妇女微笑着讲。 你再说一遍。马承志没有听明白。 那妇女不再重复,却说,那姑娘委托我来找你。 找我干吗?马承志有些紧张,把抛撒饲料的盆子放下,满场地的鸡们喜悦地蹦跳着,正在咯咯地啄食饲料。 他也懒得观察,只注意听那妇女说话,那姑娘委托我找你就是一件事,问你答应不答应,她愿意和你谈对象,觉得你诚实,与她又是同行,都是养鸡的,谈得来。 马承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去了,他绕开话题讲,原来你是说媒的,就算说成了,我也不可能买一双鞋你穿,如果说成了,你就在这里捉两只鸡去作为酬谢!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哦?那妇女笑眯眯地问。 马承志没有立即回答,伸手指着他家门上一副写着“穿衣不觉红日近,思亲唯见白雪飞”的白纸对联说,我爷爷才过世,还没有满七,满了七之后再谈这个事吧!我现在养鸡也正缺人手,如果那姑娘愿意来做帮手,那是我马承志八百辈子修来的福,何乐而不为? 有你这句话,我就落意了。那妇女向马承志扬扬手,算是打了招呼,就乐滋滋地离开这养鸡场。 大约两个月后,那妇女就把那姑娘带过来与马承志会面,他们一见如故,不需要做媒的那妇女多说什么,两人就似乎心心相印了。 马承志无话找话说,对不起,那次弄脏了你。那姑娘嫣然一笑,诙谐地讲,没有那次脏,哪有这分缘?我还挺感谢那次被你弄脏咧! 马承志嘿嘿地笑,望着那姑娘讲,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那妇女抢白,她叫熊英姿,是平川镇熊家湾人,父亲熊道德是有名的养鸡专业户,她可是养鸡专业户里的技术人员。 马承志把其它话都不认真听,只把熊英姿的姓名在嘴里反复念叨着,然后望着她英姿飒爽的模样,内心里特别满意,只一个劲地向那妇女道谢。心想:该好好酬谢这位媒婆。 不久,他卖了几十只鸡,凑些钱,备了彩礼,由媒婆带着他到熊英姿家认亲。末了,他将几百元钱的酬金递给媒婆。 未料媒婆推辞不受,说熊英姿已经给了两份酬金,包括你的一份,也就是代你给了,我可不能得三份酬金。熊英姿了解你的情况,说你是个寡人,无父无母,爷爷奶奶也走了,很同情你的处境,所以特别关照你。 马承志拿着媒婆退给他的装着酬金的红包说,那怎么行?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人家姑娘关照?媒婆瞅着他讲,不要打肿脸称胖子,你要面对现实。我和熊英姿还沾亲带故呢,其实我们都在关照你。 马承志甚为感激,不知怎么表达才好,只见他扑腾跪下来,给媒婆叩了几个响头。媒婆麻利欠身拉起他,说快起来,别折杀我了。场子里的鸡群因他们俩拉扯的动作而受惊,一只只不安地发出咯咯的叫声。 之后,熊英姿和马承志走到一起来了,她不但成了他的媳妇,还成了他养鸡的技术顾问和帮手。 马承志干脆转换角色,由熊英姿做他们鸡场的老板,动脑筋的事儿或有什么难题都由熊英姿完成,自己只做些给鸡喂食等直来直去的体力活儿。 但还是遇到麻烦,他们婚后第四年夏天,一千多只鸡都发病,多数像患了痢疾似的拉稀,如果不救治,就会损失惨重。就算请兽医来救治,估计费用也不菲。 马承志沉默不语,发呆地俯视着那些鸡眼睛眨巴着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偶尔抬头,见熊英姿拿着一本书在看,不慌不忙的样子,就埋怨道,英姿,你还有心事看书,这些病鸡怎么搞?又卖不出去。还是去请兽医吧! 熊英姿有了自己主意,就把书收起,吩咐丈夫在家里看护这些鸡,她则出门去。 半个时辰后,熊英姿就回来了,她并没有请兽医,而是拎回来一只鼓囊囊的大袋子,马承志又用埋怨的眼光看着她说,英姿,你怎么搞的?兽医也不请,你不请我去请。 熊英姿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对他说,你去请兽医,当然可以,可是我们家哪有那多钱支付这么多病鸡的治疗费? 暂时没有钱给,先欠着,让兽医把鸡病治好了,再把鸡卖些出去,有了钱再给兽医不就行了?马承志好像挺有思路的摆些道理,活人还被尿憋死不成?再说,如果兽医不让赊账,我们家鸡场南边的鸡笼里不是关了一些没有生病的健康鸡吗?让他抓几只去作抵,不也行了? 哦!算你聪明,你去请吧!熊英姿说着,看也不看他,继续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用一只大盆子接着,里面放些清水调和。 马承志到镇上兽医站去,没有找到兽医,别人告诉他胡兽医被一个养牛专业户一清早请去了,可能是牛发了病,你要在这里等,如果中午不回,下午肯定回。马承志只好等,等到太阳偏西,还不见胡兽医回,他没有吃午饭,心里很烦,又不想花钱在街上吃点什么。 兽医站旁边门店里一个人见他等了太久,便说,你先回去,待胡兽医回来了,我叫他到你的养鸡场去,你只告诉我,你的养鸡场在哪儿。 我的养鸡场在马家,我叫马承志,一问就清楚的。马承志自我介绍之后,掉头就走。 哦,我知道,你就是马渡河的崽,二十多年前,你爸爸马渡河开镬掌鹅肉馆很出名的,谁都知道。那人说着,也不知马承志听见没有。 此刻响起摩托的马达声,那人一看是胡兽医骑着摩托回来了,就叫住他,指着刚刚离开这儿,还能看到背景的马承志说,老胡,那个人等你一天了,他家鸡场的鸡发病了。胡兽医是瘦个儿,很精灵的样子,他将拿下的药箱,又放回摩托车坐前的垫板上,朝马承志追了过去。 第二百零七章 闻到烟味 摩托车很快就停在马承志前面,胡兽医望着他说,你是找我吗? 是!你是不是给禽畜治病的胡兽医? 是哦!你上来。 胡兽医让马承志坐上后座,他一踩离合器,马达就响了,再略加油门,摩托车就亢奋起来,只跑了一支烟的工夫,就抵达他家的养鸡场。 马承志从摩托车上下来,直嚷英姿,说兽医请来了。熊英姿正赶着咯咯叫的一大群鸡进笼。夕阳的余晖,把她的脸庞映照得绯红,她抬起头笑着对胡兽医说,谢谢你及时赶来,不过,我家鸡场发病的鸡全都好了。 我看鸡们叫得那么欢,不像有病。胡兽医望着那些蹦蹦跳跳的鸡说出直觉。 英姿,我走的时候,那些发病的鸡都瞌睡似的,要倒了,要死了,你是怎样把它们治好的?马承志睁大眼睛看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上午早早出门到镇上兽医药店买了几大包酵母片和上十斤甘草,将它们磨成粉沫与鸡饲料拌和在一起,让所有发病的鸡吃了,几个小时后,它们就有精神了,咯咯叫,随地跳,也就是说所有发病的鸡都痊病了。熊英姿说着,脸上浮上一层愉悦的笑意。 你用这种办法给鸡治病是正确的。胡兽医肯定地说,又问她,你是找谁学的? 找它学的。熊英姿指着椅垫上的一本书说。 马承志拿过来一看,是一本《禽畜发病治病》的书,他说,哦,我还说你不该看书,原来你师从这本书,好哇! 熊英姿嫁给马承志才一年,他们的养鸡场由原来的两千只鸡,发展到五千只鸡,已经与县城畜禽批发公司签有订单,约定月末一次出售2000只肉鸡,肉鸡每只最小的大约两三斤,最大的大约八九斤,一般多为五六斤。 按当时的出栏价算,每斤8元,那么以2000只鸡每只六斤计算,预计卖给县城畜禽批发公司可获毛利96000元,除去饲料等成本费30000元,可以说纯赚66000元。这是熊英姿当着马承志的面算出来的,马承志心里乐滋滋的。他有事没事也和熊英姿一样,学着看那些她从县城书店购回的科技养殖书籍。 那天晚上,马承志很激动,因为第二天上午县城畜禽批发公司就要开车来到他们家的养鸡场把2000只肉鸡运走,之后就会把钱打入他们家——平川镇马承志养鸡场账户。 夜深了,他因为兴奋睡不着,便提着马灯到屋外的养鸡场转一转。这养鸡场全是清一色的土坯砖搭建的木檩瓦房,鸡栏里的鸡群听到过道上有响动,时而警觉地发出咯咯的叫声,他觉得自己到这里来是不是骚扰了鸡们的休息?便不继续往前走,就坐在过道旁的一把靠椅上,掏出熊英姿给他买的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吸它几口,感觉精神多了。 继而顺手取来放在墙边窗台上的一本《禽畜养殖技术》的书翻阅着。心里想:妻子就是靠学习科技养殖知识才使自家的养殖业走上正轨的,他也要静下来对着书本研究研究这其中的养殖奥妙。 一晃一支烟就吸完了,丢下烟蒂,他拿出第二根正欲点燃,就听到有人拍门的响声,接着是熊英姿的叫声,我隔老远就闻到烟味,这么晚了,你还吸什么烟?早知道你这么不能自控,我真后悔给你买了那盒烟。快进屋睡吧!明天还想不想干事? 马承志一向听老婆的,立马作罢,把拿出的那支烟又塞回烟盒,提起马灯从养鸡场过道上绕出来,回到屋里就寝。 五更时分,熊英姿被一股浓重的烟火味呛醒,她尚未爬起床,就看到窗外团团冲天的火光,她情知不好,立马推醒马承志叫道,不知哪儿发火了,赶快起床。 马承志一个激灵坐起来问道,哪儿发火了?熊英姿也没有回答,迅速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抬头一望,傻眼了,自家的养鸡场连成一片的矮屋鸡舍均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所有盖在屋檩椽子上的瓦片都烧得崩塌下来,火苗儿连着火苗儿发出呱喳呱喳的叫声。 要不是那鸡舍与正房隔开了,正房都会被蔓延的火势所吞噬。熊英姿立马跑到四围还是宁静的村头声嘶力竭地叫喊:鸡场发火啦!救火啦!…… 片刻,又是马承志那粗犷而且有些沙哑的嗓音:鸡场发火啦!救火啦!…… 一会儿,村民们从不同的巷子里,过道上,场院里出来,有的拎脚盆脸盆、有的带水桶水瓢,一阵杂沓密集的脚步声,都踊向村前的水塘,之后,均争先恐后地到马承志家的鸡场扑火。 扑火的大都是男人,送水的大都是女人,接连不断抑或有些混乱地配合作战。浓烟在空气中弥漫,还混合着鸡肉被烤熟、烧焦的味道,让人慨叹嘘唏。 这场大火直到上午9时才彻底扑灭,县城畜禽批发公司购肉鸡的大货车开来,见如此惨状,又掉头放空开回去了。 熊英姿面对泼了水的鸡场里一堆堆成为废墟的灰烬,掩面而泣。马承志嚎哭不止,揩着唰唰的眼泪,向围站在他身边的心情沉重一言不发的村民数落: 你们知道嘛!这鸡场有5000只肉鸡呀,仅肉鸡的损失就是24万元,还有这连片的鸡舍被烧毁的损失也将近20多万元,一起算起来损失达到了50多万元。老天呀!怎么这么折腾我们马家,就算我的父亲虐杀了白鹅烹制镬掌鹅肉遭到报应,我可没有那么干呀?为什么要降罪于我,我是无辜的呀! 有人低声问马承志,这火源是怎么引进来的?马承志依然哭着说,不清楚。过会儿又说,昨天晚上,我到鸡场转了一下,坐在过道上吸了一根烟,丢烟蒂的地方一没有纸屑,二没有柴草,不可能引燃大火,是不是有人妒忌我们家养鸡会发财,就纵火?村民们都不作声。 此刻,有的村民从有浓香鸡肉味的灰火堆里扒出一只只烧得半熟不熟的肉鸡丢到马承志夫妇面前。 熊英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你们愿意在灰堆里掏,就把烧死的鸡都掏出来拿走吧,你们都辛苦了,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好报答大家,这就作为一种弥补吧!现在我们家遭了火灾,不是一下子能够恢复元气的。 说到这里,熊英姿格外伤心,又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摊在她面前的一只只被烧得半熟不熟依然喷香的鸡,村民们没有哪个将它们捡起来,而是再次到烧成一片废墟的柴火堆里用锄头、铁锨什么的掏,居然掏出了许多只羽毛烧得焦煳,身子还完好的肉鸡。他们因听了熊英姿放出作为酬谢他们的话风,也就不客气地各自拎走了。 不知谁报警了,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场子里,从上面下来几名警察,有的到现场拍照;有的向马承志夫妻和村民了解情况,但一下子还查找不出引起火患的原因。 第二百零八章 那火厄神 那位肩章上有两颗星的警察像是个领班,他望着马承志分析着说,你昨晚走进鸡场吸了一支烟,说不定那个丢了未熄的烟蒂就是火患之源,要不是你自家受了灾,就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把你作为纵火嫌疑人带走。 承志,说不定警官的判断是正确的。熊英姿望着他说,早知道这样,我真不该给你买一盒香烟放在身上。 马承志立马把放在身上的一盒只拆开吸了一根的香烟拿出来,发气似的丢在地上,沉重地跺几脚,那盒烟就扁了,紧贴着地面,像一个无地自容的错误,却怎么也抹杀不掉。 一个平时有烟瘾的老汉瞅着它,又瞅着马承志,叹息着,还是禁不住说,那不能怪烟,只能怪你自己。 那个像领班的警察赞许地笑道,你说得不错,譬如持枪打死人,不能怪枪,只能问罪持枪者。 老汉歪着嘴巴笑,真想把那盒踩扁了的香烟拾起来,但看到马承志一副沮丧的样子和现场这么多人,就不好意思动手。 养鸡场烧成了一片废墟,还一点都没有开始恢复,心情郁闷的熊英姿就回到熊家湾娘家,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见到母亲就哭。 母亲陪护着她,从她流涕嘘唏的言辞中,了解到女儿家的养鸡场遭了火灾,损失惨重。母亲只好劝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想开点。 话是这么说,具体到残酷的现实中恁地是谁也想不开的,熊英姿当然也不例外。尽管娘家人弄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招待她,她却食不甘味。 母亲是个相信因果的人,她望着英姿说,你们家出现这种恶事,不是承志造了孽,就是你造了孽,我得去问一问城隍庙里的刘半仙,他知道因果。 第二天,母亲携女儿找到城隍庙里的刘半仙,并将带来的一只才打鸣的公鸡作为礼物送给他。 刘半仙真名叫刘世炎,由于他住庙,工作性质神乎其神,还能看病,讲出业因果报,人们便习惯称呼他刘半仙,真正的名字却很少有人称呼。 当然,找他问事的人当着他的面大都尊称他师傅。他已五十开外,一张方脸,一双“对眼”,他瞄你的时候,你不感觉他在瞄你,因为他的目光好像斜到了另外一边。 这种对眼人民间不乏少数,大都被看作一种影响人外观的缺陷,而有对眼的刘半仙也许人们认为他有些神通的缘故,不认为那是他的缺陷,倒认为那是他的“阴阳眼”。 当下刘半仙用他的对眼斜斜地打量她们母女,然后兑了半杯水放在桌上观察一阵,就望着熊英姿说,你家里是不是遭了火灾? 这一问,她们母女十分惊讶。母亲则反问,我们都没有说这个事,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家遭了火灾? 刘半仙拿起那半杯水朝地上一泼,那泼洒的水花竟变成火苗燃烧起来。他微笑着讲,还用说?这水都起火了。 刘师傅,既然知道我家遭了火灾,我只想问你,这火灾是怎么引起的?熊英姿直奔主题。 刘半仙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我让你看看这,就知道的。 只见他再用那只空杯盛满水,拿一块红布盖上,对着它默念一阵咒语,然后掀开红布,那只装水的杯子里就呈现出马承志家养鸡场鸡舍的轮廓,只见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人,坐在一把靠椅上吸烟、看书,继而把烟蒂丢在没有纸屑杂草的过道上…… 这个人离开后,又出现一团黑影,从那黑影中垂下一根细长的棉线,那棉线的下端正对着尚未熄灭的烟蒂,并且慢慢地引燃了那棉线。 那黑影遂移入鸡舍的顶端,那起了微火的棉线随之点燃了一处鸡舍椽角上的草丝,火苗由小变大,逐渐蔓延成大火,熊熊燃烧…… 让她们母女看到这里,刘半仙就把那满杯水拿起来一泼,在空中腾起一团火苗。他下一道“灭”的口令,那火苗又立马变成冒出热气的水花坠洒于地。 刘师傅,我刚才看到了,我家养鸡场发火,还是那个烟蒂的问题,我真后悔不该给我家的那位买一盒香烟放在身上,他禁不住,那么晚跑到鸡舍过道上吸烟,要不是他吸烟,这火灾就不会发生。可以说我家的那位是引起火患的罪魁祸首。 见熊英姿这么说,母亲持否定意见。她说,马承志当然有责任,但是你看清楚吗?火灾的始作俑者是那团黑影,它若不用棉线引火烧屋,这火烧不起来,火灾也不会发生。因为那丢在地上的烟蒂本来就快熄了。 如果马承志不把未熄的烟蒂丢在过道上,那团黑影再怎么垂下棉线,也点不燃,所以说我还是怪罪马承志。熊英姿又偏开目光望着刘半仙说,刘师傅,你说是不是的? 刘半仙不停地摇头。他说,这场火灾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是我?是我不该买一盒香烟给马承志,是不是? 不是。你又错了。 熊英姿越听越糊涂,直翻白眼。母亲也听糊涂了。她又冷静地问,刘师傅,你说她是罪魁祸首,何以见得? 这里有一个搁置了近二十年的孽障一直未了,那场火灾发生后,才算了啦。那团黑影是火厄神。刘半仙望着熊英姿边说边笑,它已经跟随你多年,一直找不到让你破财的报复机会。这次找到了,就算你没有给马志承买一盒香烟,就算马承志那天晚上没有到鸡舍过道上吸烟而丢下未熄的烟蒂,那天晚上,你们家成片的鸡舍照样会发生火灾。 熊英姿听得特认真,嘴里还分泌出一口唾沫都没有吐,仿佛一吐的时间会耽误或影响她听刘半仙说话。 要是没有火星子,怎么会发生火灾?母亲插言相问。 离养鸡场不远处的村口有一堆干牛粪混杂着的渣滓被人点燃作肥料,当天晚上正在边烧边冒烟,虽然没有明火,但是埋在里面的火星子多哩。火厄神早作了打算,如果养鸡场里没有火源,它就打算到村口的牛粪火堆上引火,还不是照样可以让那成片鸡舍引发火灾? 熊英姿终于忍不住把口里的唾沫吐了,然后掉头问道,刘师傅,我就不明白,我与那个火厄神存在么样的孽障?它干吗一直跟着我,要报复我?它以后还会跟着我吗? 第二百零九章 托梦教子 这件事已经了了,了了就好,以后不会跟你了。刘半仙边说边轻拍一下桌面,说它跟着你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母亲抢白道。 你记得吗?你在六岁的那年冬天,国家正闹饥荒,没有吃的,你们小伢上山刨玉竹,把玉竹拿到一幢建筑造型很气派的新屋旮旯里生火烧着吃,结果引燃了大火,大火把整座新屋都烧坍塌了,成了一片废墟。照说要你领刑坐牢的,鉴于你年幼,无人问责,可是你逃过了阳法,却逃不过阴法,待你成人之后阴司派火厄神一直跟随你,你在劫难逃哇! 母亲望着刘半仙说,确有这回事,发火的那天我不清楚是谁引起的火患,后来别的小孩指出是她,我拿棍子狠狠地抽打她,她痛得抱头爬进鸡笼,我把她拉出来,没有再打,让她跪了几个小时的搓衣板。 刘师傅,我服了你。熊英姿望了一眼刘半仙就愧疚地低下头。 母亲回到家,藏不住话,把刘半仙所说的事儿告诉老伴熊道德。熊道德沉吟一阵,忽然说,那幢新房该烧,我们的女儿不应该受到报应。母亲说,英姿不是受到报应了吗?站在面前的熊英姿也问上一句,爸爸,你说我不该受到报应,有么根据? 我不是胡说的,我这么讲是有原因的。熊道德接下来讲出那幢新屋的来由,也就是熊道德上一辈人的事。 熊家湾有一个叫熊伟哉的人在外省做了知府,有权,把知府的库银私人取出来在家乡熊家湾按官府大厦的造型模式建一幢漂亮的新房,相当于现代的山庄别墅。 不久有人举报,朝廷派钦差大臣下来督查,熊伟哉闻风丧胆逃回老家来躲藏,但又听说官府要追到家里来,熊家湾人就想出一个让熊伟哉诈死的办法,觊觎蒙混过关。 也就是在厅堂里摆一乘棺材,阖族举哀。果然,官府来人了,一介武士模样的大汉走过来,伸手在棺椁上轻轻一拍,说声熊知府,我们告辞了。 武士一行走后,家人揭开棺材盖,里面码放的两列厚厚的瓦片,都成了粉沫,可见那武士的武功非凡。都以为躲过了此劫,未料,又听说,钦差大臣发号施令:活要见人面,死要见人头,这就没辙了,熊伟哉只好吞金自裁。这样他就由假死变成真死,其遗体真的放进了那乘棺材。 隔日来的还是那武士,他掀开棺材盖,持一柄管刀将熊伟哉的脑袋咔嚓咔嚓地割下来,拎着上马扬长而去。 熊家湾人只好请雕匠给熊伟哉雕刻一个木脑袋接在他的脖子上,以保全尸体看上去是完整的。 听完这个掌故,老伴也说,我们湾子里那幢新屋是熊伟哉用贪污的官银建起来的,照说被火烧了,也是一种报应,我们家英姿不应该承担罪责。 熊道德没有搭讪,他带着这个想法,抽空去找城隍庙里的刘半仙与其争论这件事。 刘半仙莞尔一笑,说那幢别墅一样豪华气派的新屋是用贪污的官银建筑的不错,但它的使用价值在那里,也不存在错误,这幢新屋不应该烧毁,如果没有烧毁,后来就由地方政府接管使用,政府是为人民办事的,那就没有问题。 熊伟哉用官银建房,虽然他的出发点是为自家,但是后来会变成政府的房产,所以他贪污的钱财也就自然充公了,这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变换一种说法就是建这房子所花的钱取于之民,建成的房子也就用之于民。你女儿把用之于民的归属政府的房屋烧毁了,你说有没有罪过?熊道德被问得哑口无言。 遭受火灾打击的马承志的养鸡场一两年都没有恢复元气,好在原来还有些积蓄,可以维持生计。但他不想再作大的投资,担心天有不测风云让他再次遭灾。 这期间,他家小规模地养了几十只鸡,不妄想发财,却谨小慎微的害怕蚀财。有人见他经营养殖没有起色,就开导他,说他没有其父马渡河有胆量,当时马渡河推出镬掌鹅肉特色菜肴,一下子就把生意做活了,方圆近百里的客人都来惠顾,不但赚了大钱,而且打出了品牌。 马承志听了这话,内心里一阵酸楚。然后对那人说,你不知道那样虐杀大白鹅会有报应吗?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那人说,你父亲是吃了一只中了鼠毒的病鸡毒死的,与他推出镬掌鹅肉特色菜肴无关。你所说的报应,都是一种迷信,你思想太封建、太僵化、太落后了。你不是叫承志吗,我劝你继承你父亲未竟的事业,再接再厉兴办镬掌鹅肉特色菜肴餐馆,保证可以做大做强。如果你愿意干,我们还可以通过村镇干部帮忙争取银行的贴息贷款扶持你。 马承志本来对这种“劝导”持否定态度,但听说可以争取贴息贷款,心里便有点热,当然也是很矛盾的,他害怕受到报应,别人说报应是一种迷信,难道报应真是迷信吗? 他解不开这个心结,就说与妻子听,妻子也说报应是迷信,这无疑在给他壮胆。 马承志当下就表态:我们要继承父亲未竟的事业,继续兴办镬掌鹅肉特色菜肴餐馆吧!那样还可以争取到银行的贴息贷款,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他打算明天就去约见那个开导他的人,然后找村镇干部帮忙办理银行贴息贷款手续。 可是当天晚上,他一进入梦乡,就看见一个小眼睛的男青年走到面前,并且向他下跪。马承志有些惊慌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对我下跪。 那青年说,儿呀!我是你父亲马渡河。马承志突然回忆起来,上次梦见过,也是这个小眼睛的男青年,就相信了,立马扶起他说,父亲,你为何这个样子? 父亲涕泪淋漓地讲,儿呀!听说你受人唆使,又要采用我在生时用“镬掌”烹制菜肴的办法招徕生意,这又是在加重我的罪过哦!如果你这样做了,我马上就会被抓进阴间第七殿中的热恼地狱受刑,我求你万万不能那样干了。 马承志一愣怔,问道,父亲,我做那个事,怎么会影响到你?父亲说,儿呀,你有所不知,那是在我手上兴起来的坏事,不管谁照着我的方法干,我都会受到牵连,何况你是我儿,这个牵连就更大了。你若是不听我的,那么做了,你将来死了,灵魂会被打入地狱,和你的老子——我一样的下场。那干不得的,会有报应。 马承志说,阳间人都说报应是迷信。父亲摇着头讲,那不是迷信,说报应是迷信的人都是愚痴的人。 父亲,既然这样,我就不干了。被你这么一讲,我就相信报应,害怕报应了。儿子诚恳地表白,我现在只想超度你,减免你的罪业,你能教我什么好的办法吗? 第二百一十章 吸入地府 唯一的办法就是戒杀,你只有戒杀了,并且在佛菩萨面前,把你戒杀的功德回向给我,我的罪业就会得到减免,我的亡灵就可以得到超度。 父亲,我听你的,就是讨饭,我也不杀生了。 父亲微笑着,站在面前尚未离开,马承志就被妻子推醒,他一摸浑身都沁出了冷汗,有些发怵,继而把梦见父亲的情景讲出来。 妻子先是惊讶,继而说,承志,那个事就算了,也不要银行的贴息贷款了,我们小规模经营,人过得平安,百事顺遂比什么都好。 此后,马渡河的灵魂由于托梦劝说儿子放弃虐杀生灵有功,再加上儿子媳妇在阳间还做了些买物放生暗积功德的善事回向给他,让他过去世的罪孽逐渐消弭。 阴司据此押解他到孟婆亭处喝了饫忘汤,忘记旧事,直接到转轮王殿领了投生帖,投生到北宋中原地区一个姓戴的贫苦人家。 母亲齐四英是盲人,父亲戴欢庆是跛腿残疾人,只有他是个健康人。因此父亲给他取名戴福来。略大,又送他到私塾门外做旁听生,因无束修抵缴学费,戴福来混过了三年,只识得一些简单的字,就辍学回家做父亲干农活的帮手。 十多岁,就到外乡做烧窑的童工。那一次,他站在窑火边添加煤炭,不幸滑进熊熊燃烧的窑洞里,差点丧命。也许他命不该绝,连喊数声救命,被窑场师傅听见,过来伸一根铁杆到窑洞里让他紧紧抓住,然后把他拉出来。 可怜他双腿严重烧伤,求治郎中,由于脚上的皮筋被烫坏而萎缩,走路就一瘸一瘸的,并且一段时间后,腿上还现出一块块疤痕,他就成了一个十分难看的残疾人。 窑场师傅可怜他,还是留下他看场子,能够混一口饭吃。可是到了青春期,他期望娶妻成家,人家见他是个残疾人,都不愿把闺女嫁给他,这样从未谈成一个,他十分懊恼。 距离这个山坡窑场不远的向家山村,有一个小伙子叫向生,也正值谈婚论嫁的年龄,家人托媒妁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那姑娘叫施葵花,但与他从未谋面。 临近婚期,二人仍互不相识。事不凑巧,这个时候,向生的母亲去世,举家服丧。家人就决定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再让他们行周公之礼完婚。 那些日子,向生夜夜在母亲的灵柩旁守孝。其未婚妻则在内房就寝,可每到半夜,就有人敲门,婢女来报,说新郎来了,未婚妻便开门放入与他同睡。 连续多夜,未婚妻的金银首饰却被新郎拿走,他说待结婚那日,再将这些金银首饰给她。可是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施葵花面见向生,并与他谈论,发现夜夜与她同睡的不是面前的这个向生,又见金银首饰被骗走,羞愤交加,回去告诉父母,说再无颜面活在人世,遂自缢身亡。 向生准备将她的尸棺与母亲的同葬一处,出殡时,突然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像一只寒光袭人的巨手将送葬中的一人挈到尸棺前,让他捧着首饰妆奁跪下,然后就是一声炸雷将他击打而死,这个人就是跛腿残疾人戴福来。这事传开,震惊了方圆几百里的老百姓。 戴福来死后,其灵魂立马被勾使拘入阴曹地府,在阎王殿接受审判。根据其带有诈骗和奸污性质的罪行,判定其关押在第九层的油锅地狱。每天由狱卒剥光他的衣服,投入烧得滚沸的油锅翻炸,并且发出啪啪的响声。 狱卒看他的案情,发现他在阳世一共骗取了施蔡花手镯、玉簪、耳环等七件首饰,所以每天把他按进油锅里翻炸七次。 在阳间若把人丢进油锅,只一次就会炸烫而死,再也不会复生,可是阴间不同,把其灵体炸死一次,狱卒对着他吹一口气,又会活过来,之后再投入油锅里翻炸,这样反反复复,让他再死再生,生生死死,经受难以言状的非常痛苦。 戴福来的灵体刑满出狱后,直接被押往转轮王殿,从那里领到一件鸡服披在身上,随后投生变鸡。 变鸡也不是那么容易,戴福来的灵体进入阳间土城村蒯清家的一只母鸡身体中,几天后,被散出来成为一颗鸡蛋。母鸡从窝里跳出来“个个大”地叫着,像在表功。蒯清则悄然将那鸡蛋摘起来拿在手里,还感觉温热。 这是春天,蒯清萌生了一个鸡散蛋、蛋生鸡的念头,就小心翼翼地把这颗鸡蛋与其它十几颗新鲜鸡蛋拢作一堆,放进窝里,让正值孵化期且咯咯地叫着吵窝的母鸡安静地抱窝孵化。 可事不凑巧,戴福来的灵体栖息的那颗鸡蛋,快要孵化成雏鸡时,不幸被母鸡的脚一伸,拨到边沿,得不到庇护,又因那几天下雨,气温下降,这颗鸡蛋随之感冒了,里面的雏鸡也就坏死了。 21天后,其它的小鸡均先后出壳,围绕母鸡啾啾地叫着、活泼地跳着,它却原封未动,并且散发一股臭味,主人把它当寡鸡蛋清理出来甩了。 这只坏死的雏鸡灵魂,被地气吸入地府,由司畜神看管。司畜神将它寄养在阴间鸡场,第二年开春,带着它到第十殿领了投生帖,赶赴阳间,再次变鸡,还是由蒯清家的鸡婆下蛋,与众多鸡蛋一起孵化。 这一回,它顺利出壳成为一只鸡仔,和众鸡仔一般无二地围着母鸡打转转或钻进母鸡襁褓样的肚皮底下吃毛奶子。 可是由于孽障所致,死神总是偏好缠住它不放。那天不巧,一个盲人来蒯清家串门,从门槛边跨过来时,一脚不慎,把这只鸡仔活活踩死,而且死得很难看,它由于体积太小,又受压太重,其内脏都被踩爆而与尚未长成羽毛的细细的毳毛粘乎在一起。 这样它的魂魄又被吸入地府,司畜神正等候在那里,准备领它再到第十殿领取投生帖。这次它却犹豫着说,大神,我不想变鸡了,让我变其它的动物不行吗? 司畜神说,你两次变鸡几乎都没有成活,这是因缘果报所致。 那么你就说一说,有啥因缘果报,让我变扁毛畜生都不顺利。雏鸡灵魂一个劲儿地抱怨。 第二百一十一章 没有开悟 司畜神没有立即回答,却对着自己一只手掌,念一阵咒语,然后把手掌心对着雏鸡灵魂,手背对着自己,他说,你一看就会明白其中的因缘果报。 雏鸡灵魂就盯着司畜神的手掌心看,上面立马影视样地现出画面: 在北冰洋面上,有一只母企鹅孵出几只小企鹅,其中一只瘦弱的小企鹅晃来晃去,无精打采的样子,母企鹅正好有饿感,又看不惯它,便起了杀心,伸出尖缘把这只小企鹅啄死,然后吞噬…… 司畜神收回手掌,问它看明白没有。雏鸡灵魂说,还是不明白。司畜神就解释开来: 过去世,也就是很久以前,你是北冰洋面上的那只大企鹅,你不是吃了那只走路要死不活的小企鹅吗? 后来那只小企鹅经过不断地轮回转世,变成了现在的那只大母鸡,而你经过不断地轮回转世,变得了那只大母鸡从屁股底下散出的一颗鲜鸡蛋,主人指望以鸡生蛋、蛋生鸡的方式发财,便将你这颗鲜鸡蛋与其它鲜鸡放在一起让那只大母鸡孵化。 由于孽障现前,在你快孵化成雏鸡之际,大母鸡伸个懒腰似的无意间把脚爪一蹬,竟然把你拨到窝边,也就是大母鸡的翅膀庇护不到的位置,于是你受凉而坏死就在所难免了。 这看起来似乎是偶然的,其实是必然的,你在过去世作为大企鹅吞噬了小企鹅的它,现在世,它作为大母鸡把将要孵化成雏鸡的你弄到窝边受凉而坏死,也正好是你受到应有的果报。 那么这一回,我已经孵化成雏鸡,怎么又活活地被那个盲人一脚踩死?这又是什么果报?雏鸡灵魂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 还想不想看过去世你造孽的影像资料?司畜神又抬起那只毛蓬蓬的手征求意见。 不看,看也看不懂,你就简单地说说吧!雏鸡灵魂感觉心里有一个结,气不顺似的不好受,需要司畜神给他解开。 司畜神就不慌不忙地讲出他被盲人踩死的因果,过程还比较复杂,雏鸡灵魂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津津有味地听着。 过去世这只雏鸡是一只小狗,毛色顺溜,很好看,尤其是嵌在脑袋上的两只圆而亮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晶亮晶亮,美丽得让人产生一种想抚摸它的欲望。 那天,这只小狗在村口路边闻这嗅那,一个童子见了,就跑过去捉它,因为喜欢它那双美丽的眼睛,便随之产生了妒忌心,有了妒忌心,这童子就想虐待它。 只见他按住这条小狗,拿出一把尖而长的小刀,很残忍地将它的两只眼球血糊糊地抠出来,当石子儿甩了,然后把小狗扔在路边的有些渍水而阴湿的沟道里,任其高一声低一声地哀鸣不止,这都不能激发童子半点怜悯之心,他反而拍着巴掌高兴地叫喊,小狗,小狗,把你脑袋上的两盏灯灭了,看你还看见走路么?你能够从水沟里爬出来算你有本事。 可怜小狗已经双目失明,两只眼睛成了窟窿,里面还在汩汩地流出血水…… 几天后,童子再来到路边朝沟道里看时,那没有爬出来的盲小狗死了,尸体都扁塌下去,快风干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味。 那小狗的灵魂被地气吸入地府,向司畜神哭诉自己死得冤,说自己先不急着投生,一定要报复那个心肠忒毒的童子。 司畜神劝说它,那童子毕竟是人,福报未尽,你这一世,甚至下一世都很难报复到他。 小狗的灵魂问,那么要过几多世才能报复到他? 这样吧!不用你亲自报复,我把这个情况向转轮王汇报,让童子未来世寿终转世的时候,赐他胎生双目失明的报应,这样行不行? 小狗的灵魂无话可说了,仍然在六道中随业流转,不知生生死死轮回了多少世,当轮回投生为一只雏鸡时,孽障又现前了。 这是什么孽障呢?就是那童子成了它的孽障,那童子自抠了小狗的眼睛后又轮回了许多世平安无事,但终究有事,在他往后一世死后,他的亡灵被押解到转轮王处,接过投生帖一看,一阵欣喜,因为帖子上的图像是一个人,证明他下世还是投生变人。 可仔细一看,图像上的人那两道粗黑的眉毛下不见眼珠,那亡灵就疑惑地问原因,转轮王告诉他: 过去世,你还是一个童子的时候,把一只小狗的一对眼珠抠出来甩了,所以下一世投生做人,你当受到瞎眼的报应。 那亡灵嗔怪地叫嚷起来,不行啦!一个盲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生不如死。 转轮王沉吟片刻,忽然问站在一边的殿吏,他咋这么明白,没喝忘魂汤吗?殿吏尚未讲话,那亡灵就抢白,我喝过,只是喝一点含在口里没有咽下去,走出孟婆亭就吐了。 殿吏会意地朝转轮王施过礼,立马敦促当班鬼差将那亡灵推出大殿,押回孟婆亭再灌饫忘汤,之后那亡灵就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地捧着转生帖,循着自己的业力到阳世该投生的地方投生去了。 那亡灵出生后,就是一个盲人,各方面条件都与正常人存在差距,这自不必说。成年后,他唯一的兴趣就是到村坊邻里串门嗑家常。 那次,他拄着拐杖到孵化了一窝鸡仔的人家串门,听到一窝鸡仔在堂屋里啾啾的叫声,还以为有人在家,抬腿跨过门槛之际,未料一脚踩下去,“啪”地一响,把一只鸡仔踩死,连内脏都爆裂出来了,好惨!好惨! 听到这里,雏鸡灵魂才联想到自己,并且颇感凄楚地说,大神,我听懂了。在我还是一只小狗的那一世,被他抠去双眼,由于我凭借业力反馈,让他投生成为盲人,他便一直嗔怪我,这次他无意间踩死作为鸡仔的我,其实也是冥冥中他作为我的孽障现前而对我采取的致命报复。 司畜神哈哈大笑,继而,把雏鸡灵魂托于掌心说,鸡仔,这一点算你开悟了。但是还一点你没有开悟,由于那盲人踩死了你,你现在是不是总想着报复他呢?要是有条件、有机会,你就会与他作对,乃至把他整死而后快,是不是? 这也确实不错。雏鸡灵魂抬起尖喙,老实地讲,我现在无可奈何,根本没有办法、没有能力报复他,只把这个仇恨牢记在心,也许在未来世,机缘成熟了,我就要他的命。阳世有种说法叫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箭之仇 司畜神见它说得很激动,便冷静地讲,冤冤相报何时了?六道众生之所以百千万世在这里面轮回始终不能出离,是因为这一世你害了我,下一世或下下一世我又来害你,总是有解不完的恨结,散不尽的怨气,就这样循环往复,永无穷尽。小鸡,你能不能对那个盲人不再仇恨了?不再仇恨,你下一世就不会再报复他,你们之间的过节也就解决了。 大神说的不错,但是我恐怕没有那么高的觉悟。雏鸡灵魂心里还有气,它说,我被盲人踩死,丧身于他的脚下,如果有机会都不报复他,我一口怨气憋在心里难受,不爽。 那你就只有随业流转的命了。司畜神把托在掌心的雏鸡灵魂放在地上,然后合掌念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这么劝告你都不回头,令人痛心。 我还痛身呢!被那盲人踩得血肉模糊,哪个受得了?雏鸡灵魂振振有辞。 走,到转轮王殿去领投生帖。司畜神叹息着说。 雏鸡灵魂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神,过去世,我是一只小狗的时候,那个童子为什么要抠下我一双眼睛,让我成为一只盲小狗,在哀号和饥饿中痛苦地死去,这其中又有什么可怕的因果? 司畜神稍作停顿,望着环拱地府一幢幢大殿的茫茫大海,缓缓地回答,作为小狗的你与那个童子都在孽海中沉沦,你要我解释,我还真的难得费口舌,不如再让你观看我用手掌播放的演示图像。 司畜神又默念一阵咒语,然后朝雏鸡灵魂伸开手掌——很久远的过去,有两个弓箭手,一个是中年,一个是少年,他们各自骑着马,手持弓箭,正好走到一起来了。那个中年一抬头望见天空一群大雁排成人字朝南飞行,便对那个少年说,我能够把那只飞在人字尖上的领头大雁一箭射下来。 那算什么?我不但可以把那只领头大雁射落下来,而且你指它的左眼我就射中它的左眼,你指它的右眼我就射中它的右眼。那个少年拿着弓箭在马背上轻轻地敲着说。 你有这个本事?那个中年有些惊讶,但还是不太相信,接道,如果你有这个本事,我拜你为师。 不敢当。那个少年做出拱手施礼的样子。 不论年龄,能者为师。那个中年一拉缰绳让正在行走的马停住,他指着天空中正朝南飞的那只领头大雁说,你射吧!射它的左眼,看到底准是不准? “嗖”的一声,那个中年话音甫落,仰望的目光还没有收回,便听到天空中那只领头的大雁一声哀鸣,只见它脖子朝右边一歪,就从云端里坠落下来,掉在前面约五十米远的刺蓬里。 那个少年跃马过去,将那只射死的大雁捡起返回给正坐在马背上的那个中年看,果然大雁的左眼成了一个窟窿,里面还在流血哩。 那个中年也不食言,倏地跳下马背,双膝落地,抬头望着那个少年说,师傅,请受弟子一拜。 后生领当不起,你快些起来。这么讲的那个少年拎着死去的大雁从马背上跳下来扶他站起,接道,我射死这只大雁,让它的左眼中箭而亡,只不过是试一试射技,你还当真了?又望一望天空,那群开始在天空排成人字形的雁群蓦然受惊而散开,争先恐后地胡乱飞一气,既不成字形,也不成队形。他叹息道,唉,我后悔了,射死了领头雁,后面跟飞的雁因为没有主张,都飞乱了,你看。 鸡雏灵魂看到这里,司畜神收回毛蓬蓬的手掌问道,你看懂了没有? 不太懂意思。但我看清楚了,我非常佩服那个少年,他说射领头雁的左眼还真的射中了。雏鸡灵魂说。 那么我告诉你,那个骑射功夫好生了得的少年就是过去世的你,而那只被射死并且被射中左眼的领头雁就是后来转世的那个童子,在你也转世投生为一只小狗时,正好冤家路窄,与你相逢了,很显然,他抠下你的眼睛,就是报多世以前一直没机会找你清算的一箭之仇。 那个童子为什么把小狗的一双眼睛就挖掉?多世以前的那个少年只射了领头雁的一只左眼哩! 这你不清楚。陈年积怨久了,也是利滚利,息滚息,百千万劫以前的一箭之恨,当然要双倍的偿还,所以按照这个逻辑来讲,那个童子挖掉小狗一双眼睛并不过分,刚好报了仇。 司畜神与雏鸡灵魂议论着这个事情,不觉近了转轮王大殿。由于到此殿来过多次,而且时间又近,所以雏鸡灵魂比较熟悉。 司畜神偕它进殿,它不顾排队在前的其他亡灵,望着转轮王就叫,大王,你应该对我不陌生吧?我来得够勤密。这回不想再变鸡了,我先后两次变鸡,弹指间,我这条小命就完蛋了。 转轮王瞅它一眼,喝斥道,别瞎乍呼,还没有轮到你。司畜神伸手捏住它,又放开,说你怎么不懂规矩?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雏鸡灵魂低下头,不再发言。 当它抬起头时,正好站在转轮王殿座前,它又想重复开始所讲的话,尚未开口,一件雄鸡彩翎服已经罩在它身上,它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反而贴得更紧,像长在身上一样。 它不满地对转轮王说,大王,我不适合投生变鸡,你不信,过不久,变成的鸡又会意外死去,我这个灵魂又会来打扰你。你公务本来就忙,我死得快,来得勤,你愿意把时间耗在我这里吗?没有意义,这不但显不出大王的工作效率,还会影响工作效率。你何不让我变一种不容易死去的动物呢?最好变人,少说也有几十年,总比变鸡呀、猪呀、狗呀什么的好。 你胡说。投生什么动物和所投生动物的寿限长短,都是各自的业力决定。转殿王有些愠怒,朝司畜神说,快把这业畜带出大殿,继续让它到阳间转世变鸡。 算起来这是第三回投生变鸡了,雏鸡灵魂再次来到蒯清家,此次附在一颗鲜鸡蛋里,很快由他们家的母鸡孵化出来。司畜神一直暗中保护它,将它取名高强,高强才出生还是雏鸡的时候,就面临着三次生死劫难。 第二百二十三章 救命恩人 你不要多问,你去敲她的门就行了。洪发富说这话时,又伸手按了一下装在腰间刀鞘里的水果刀。站在夜色里的洪发富心里像夜色一样的晦暗,他独自思忖:老子现在就藏在裴艳身后,只要发现你对裴艳有一点非礼的动作,我就赶上前去一刀捅死你。 裴艳奈何不了洪发富,还得听他的,就上前去得得地敲门,里面没有动静,裴艳再继续敲,就听到房里传出她比较熟悉的男音:唉,是谁? 是我。就是你从江里救起来的那个女子。 哦,是你。有什么事明天找我吧! 为什么要明天找?我现在就想找你。 那不行!这么晚了,一个男人怎么能够单独和一个女人相会,绝对不行。 裴艳听他说话很坚决,也不知讲什么好,就望着洪发富低声说出埋怨的话,我说嘛!这么晚怎么找人家?再说,我一个女人也不便找他。 此刻,夜风强劲,在场子里发出呜呜的响声。洪发富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被吹得竖起来了。他已经将腰间的那把水果刀从刀鞘里抽出来,正准备在邹红删打开房间迎进裴艳之际,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 未料,邹红删不开门,而且说出一番话让他听得清清楚楚。洪发富的灵魂因之受到触动,敢情邹红删还真是一个正人君子,是自己错怪了他。 这么想着,洪发富就将那把水果刀一向插回刀鞘里,然后拉开裴艳淡淡地说,你走开,不管了。 只见洪发富走上前,又得得地敲门,却敲得不是那么重。他说,邹总,我是你所救女人的丈夫,非常感谢你,想见一见你,我原以为你对我妻有什么非份之想,刚才听你说些话,感觉错怪了好人,我真的想见你一见,你就开门吧! 接着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房门打开了,那个男人走出房门,突然“呱啦”的发出一声巨响,这两间破旧的土砖房整个儿垮塌了。 这会儿,秋茶香旅社的老板正在当班,忽然听到外面的垮塌声,急忙跑出来看,并揿亮手电筒朝斜对面的那边一照,发现旅社那边单独的两间土砖房倒塌了。 仿佛那倒塌了房子的废墟压在他心里一样,他的心情蓦然沉重起来,并且非常紧张,因为作客房使用的这两间房子其中的一间还住了一个旅客,要是那旅客被垮塌的房子砸死了,就会惹出大麻烦,这不单是赔偿损失的问题,还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 店老板作为民营业主,管辖他的政府职能部门之前已派人多次下来检查过,就指出那两间单独的房子是危房,要拆了重建,动工之前严禁旅客住宿。 店老板每次都是唯唯诺诺,说没有钱投入基建,却花钱招待前来检查的干部上馆子大快朵颐,还每人递上一包高档香烟,顺便表态说,待我积累了一定的资金,会把那两间危房拆了重建的,不过你们放心,这两间危房,我不会安排旅客住宿的。 可是他认为这两间房并非是危房,当初挂牌开旅社,就是凭藉这两间房做起来的。那时候,这两间房后面还有一个坡屋,店老板夫妇就住在坡屋里,把两间正房腾出来,各安置两个铺位,一共四个铺位,让客人住,这样慢慢地把旅社生意做起来了,经过几十年打拼创下基业,成了现在这个规模。 此刻,店老板傻了眼,用手电筒光柱朝那坍塌的客房照射着,却发现那儿有人,是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跪在地上,向站在他面前的一男一女不停地磕头。 店老板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走过去一看,内心沉重的纠结豁然解除了,因为那个磕头的男子就是住在这里的旅客。 怎么?他命大,这么晚,从客房里出来了,没有被垮塌的房子砸死?他内心释然了,情绪也变得好多了。心想:只要没有出人命, 一切都好说。房子本来就是危房,垮掉了还可以再建,无所谓。 此刻,已经走近的店老板听到那旅客一个劲地说,你们夫妻俩是我的救命恩人啦!要不是你们来叫我出来,我睡在房里准会被碰死。说着,他又略略抬头望着这对夫妻连连叩拜。 别折杀我们了,快快请起。那站着的男人说,其实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再说好人一生平安,为什么你睡在房里那么久都不垮塌,单单你一走出来就垮塌,这说明什么?说明神明在暗中保佑好人喽! 你是好人,神明当然会保佑你。那女人手一指,也微笑着插言。 店老板张耳门谛听,还是不明白,但他明白了一点,是这对白天来过的夫妻把客人喊出来了,这让他也对这对夫妻充满了感激之情。 见那男人把命大的旅客扯起来,他再仔细问情况,才知道这个客人是从杭州来到陆城的,当天救过面前这个男人的妻子一命,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对夫妻要感谢这位救命恩人,干吗要深更半夜来? 店老板由此发问,没有得到这个男人的回答。那客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来得好!来得好!要是不来,我的命都没了。 店老板也连连称是。 这会儿,夜风没有开始那么大,并且慢慢地止息了。秋茶香旅社里又来了许多人过来看房屋坍塌的现场。其中有客人说,我们住在那边的客房危险不危险呀?店老板眉毛紧皱着反问,都有问题,我的旅社还办得下去吗? 当下,店老板十分感恩地向这对夫妻说,你们来得及时,帮了我的大忙,我请你们到午间夜市去打个牙祭好吗?还有这位客人。他望一眼邹红删。 邹红删说,我就不去了,只等天亮从垮塌房屋的废墟里找出我的那只蓝皮挎包,我就回杭州去。 既然邹总不去,就免了吧!洪发富心里倒想去打个牙祭,但口里却这么说。 店老板你再把邹总安排在那边客房住宿就行了,我们走。裴艳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我们就不用管,已经在外面宾馆里订了房。 我会安排的。店老板说。 如果这里没有机动的客房,就让邹总跟我们一起到外面宾馆里开房住吧!这会儿,冷静多了,也理性多了的洪发富客套地说。 不用。我由这位旅社老板安排我在这里安歇就行了。邹红删说这话时,心里还在怦怦直跳,觉得自己捡回来了一条命,更要惜福,不必住在宾馆那种奢华的地方。?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想变聪明 几天后,杭州街上那个看相老人忽然发现上次被他相面的邹红删从身边走过,便叫住他问,唉,你怎么还活着?邹红删转过身,奇怪地反问,我怎么不能活着? 看相老人示意他坐在一张矮凳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相貌,说上次看你的相,你印堂发黑是一个短命相,活不了几天。可是今天看你完全不同,你印堂上的黑斑不但消失了,上面还长出了阴骘纹,这说明你这几天一定做了大善事,积了大阴德,看来你不但不会短命,还会长寿哦! 邹红删哈哈一笑,并不把自己在陆城结账途中救起一个跳江女人的事儿告诉他,而是说,我并没有做什么大善事,只是没有干坏事罢了。 看相老人说,我完全不相信,你能不能讲出来,这几天到底做了一件什么大善事。邹红删嘻嘻地笑,仍然不说,却掏出一百元钱甩在看相老人手里,起身就走。看相老人说,你站住,就算我给你看了一个相,也不需要一百元钱哦,我给你找零。 不用找。邹红删回过头说,依然是一脸笑。看相老人当然高兴,他说,我欠着你,下次,你再来看相或带你的亲戚来看相我对你免费。 约半个小时后,看相老人正坐在那里给一个人看面相说着相术里面的行话,突然邹红删又站在面前,双手拎着一面锦旗上端,说相师,赠你一面锦旗,你看相神奇无比,算我对你的褒赏。 看相老人对正在听他解说相面情况的那个客人说,你等等。目光立马在锦旗上睃视,上面绣着几行字——敬赠相师:善断吉凶祸福,能相生死玄机!杭州市民:邹红删,x年x月x日。 看相老人接过锦旗竟自高兴,却自谦地说,你能逢凶化吉,并非本相师指点之功,而在于你感化神明的突出善功。邹红删也客套地回答,还是相师的指点之功。 自此,有了一面锦旗挂在这里,无疑是最好的广告,来此相面说事者陡然剧增,生意竟自红火。 洪发富夫妇第二天离开那家宾馆,上街到车站门口准备买票回去。忽然一个卖苹果的推车推至面前,那推车的卖主也并未叫卖。洪发富觉得口渴,就找卖主买几斤苹果打算吃几个解渴。 他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水果刀削苹果皮,裴艳看着他说,哟,你把水果刀都带在身上,硬是准备在这里买苹果削皮不成? 洪发富阴森地一笑,心想:原以为那个邹总想打你的主意,我预谋用这水果刀捅死他的,未料他是个大好人,是个正人君子,我当然打消了杀他的念头。他心里这种阴毒的想法当然不能讲出来,但还得讲话呀! 洪发富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裴艳说,我出门带这家伙是自卫,买苹果吃当然好,除了解渴,它还表示我们出门平安的象征意义。 裴艳说,不错,我们出门一两天了,都平安无事。洪发富又给自己削一个苹果,用纸巾擦着那水果刀雪亮刃口上沾着的湿气,说这水果刀不但能保平安,还能保洁净,你想,要是这苹果不削皮吃了就不卫生。 裴艳说,那当然,苹果结在树上未成熟之前,果农或许喷洒了农药,削了皮吃,肯定卫生些。 洪发富附和着点头,把水果刀插入腰间的刀鞘,正在吃一口苹果,又看见一条汉子挑一担桶过来,嘴里叫喊着,卖鱼呀,一清早从河里捞取的鲜鱼。 这一叫喊,果然就有人搭讪,什么鲜鱼?让我看看。那条汉子就歇下担,洪发富也禁不住拢去看,那两只桶里都蓄着半桶水,果然有活鲫鱼、活乌鱼、活鳊鱼什么的在里面游动,有些好玩。裴艳说,看什么看,还不到售票口买票,想不想回家? 洪发富像没有听见,他望着白鳞黑背的活鲫鱼,还真想买几条带回去,但转念一想,不好带,家乡镇上的集贸市场也有鱼卖,要买不如回去买。 正欲离开,只见那个卖水果的人把推车停下,也走过去看桶里的活鱼。卖鱼的汉子问道,是不是想买?卖水果的人说,我没有钱,能不能用我的苹果换鱼? 那我不干,鱼比苹果值钱,你一斤苹果值不到我一斤鱼的价钱。卖鱼的汉子边说边用手拍着桶上头的抓柄,仿佛这样更能强调出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现在的水果贵,包括我这苹果也贵,你用一斤鱼换我一斤苹果,我还不答应哩。卖苹果的人说这话时,还把脸扬起来,好像对他的鱼不屑一顾。 你不答应,我还不干咧。不谈其他,吃鱼能让人变聪明,吃苹果能让人变聪明吗?凡是伴江临海的人思想都非常开化,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卖鱼的汉子盯着卖苹果的人讲。他讲不赢,便走开了,卖鱼的汉子却追上几步,说这个原因很明显就是吃鱼吃得多。 发富,快去买车票。催促着的裴艳走过来扯洪发富的衣袖。 洪发富转过身边走边说,两个做买卖的人的对话像演小品一样吸引了我,我还受到启发呢。裴艳问受到什么启发。洪发富说,刚才那个卖鱼的汉子不是说过?多吃鱼的人聪明,我回去要多买鱼吃,特别是你,到我们的杂货铺帮着做生意,账都算不清楚,还错钱人家,说明你不聪明,更需要多吃鱼。 发富,这你也相信?做生意的人都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要不谁买他们的货?裴艳否定这种说法。洪发富却说,卖鱼的人说的是真话,生活在江边海边的人多吃鱼,是要比山里人的思想开明些,也聪明些。 洪发富当然想让自己变聪明,也想让老婆变聪明,回家后几乎每天都买鱼吃,特别是裴艳几乎成了镇上卖鱼摊前的常客。 有一次,她拎着一条刚买的大鳙鱼头,兴冲冲地从菜场里走出来,一个做其他生意的生意人凑近她悄悄地说,我经常看到你买鱼吃,其实吃了这种鱼不好。 裴艳一惊,看一眼手里拎着的大鳙鱼头反问,怎么不好?不是多吃鱼人会变得聪明吗?那生意人淡然一笑,那笑有些讥讽的味道,裴艳看出来了,又听生意人说,你不知道吧?这种鱼是水产养殖专业户在鱼池里养的,所有的鱼,别看这么大一条,大都是带有激素的饲养喂养的,为了让鱼长得更快更硕,还在水里下化肥呢。 裴艳还是头次听到这种危言耸听的话,她有些不相信地问,是真的吗?生意人说,这你都不清楚?这是明摆着的事,你真是困在墓里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裴艳把眉毛一皱,说如果真的这样,我把这鱼退掉。那生意人说,退掉,你没有什么理由,卖鱼人是不会答应的。我只是劝你以后少吃这种鱼。这种鱼吃多了,不但不能让人变聪明,还有可能让人变傻。你想,那鱼像猪一样吃的是饲料,吃饲料的猪会聪明吗?不但不聪明了,连猪的肉都不好吃了。裴艳睁大眼睛望着那生意说,谢谢你提醒。? 第二百二十五章 捡到遗物 不用谢!那生意人说着,正要离去,裴艳又问,那么吃哪种鱼人会变得聪明呢?生意人说,吃野河野湖野港野塘里的鱼才好,那种野生鱼是天然的,营养丰富,人吃了才会聪明。裴艳“哦”一声,感激地向生意人点点头。 裴艳回到家里把这个鳙鱼头掺萝卜片放在锅里煨熟,中午用餐时,洪发富歪着脑袋吃,吃得津津有味。 他见裴艳不怎么吃,便说,你也多吃点,我希望你变聪明一点。裴艳淡然一笑,不说话,还把头偏向一边,说吃了这种鱼,不但变不聪明说不定还会变傻。 洪发富说,你这是哪里的理论?裴艳将那个生意人跟他讲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洪发富听了,觉得有道理,当下就感觉倒胃口似的,不想吃了,把正在嘴里嚼的尚未咽下去的鱼肉吐在桌上,并且放下筷箸,望着裴艳说,那么你以后就不要买这种鱼吃了,要买天然的野生鱼吃。 裴艳说,天然的野生鱼哪里有?再说到菜场去买鱼,哪是天然的野生鱼,哪是吃了饲料的鱼根本分不清楚,鱼脸上又没有写字儿,我怎么晓得? 洪发富感觉是那回事,就算鱼贩吆喝着说他的鱼是天然的野生鱼,你能相信吗?他这么想着,敢情无论怎样,只要到菜场买鱼都容易上当。可他眼睛一眨,忽然想出了一个办法,就对裴艳说,你这样吧,以后不再到菜场买鱼,看到那些在野河里钓鱼的人有鱼你就买下来,那一定是天然的野生鱼。 几天后,裴艳并没有买到那种野生鱼,倒是洪发富买到了,但他心里不高兴,觉得亏。那是从杂货铺出来时,看见一个人扛着长长的钓竿,手里拎着一串鱼,大都是黑背白鳞的鲫鱼,每条不大不小,约一筷子长,有的还微微摆动着尾巴,都是鲜活的。 这种鲫鱼在菜场买,大约一斤10元左右,洪发富要找这个钓鱼人买,他却喊价24元一斤,太贵了,可是你嫌贵,人家还不卖呢!说这种野生鱼不光营养丰富,吃到嘴里还有淡淡的甜味呢。无奈,几天没吃鱼想鱼吃的洪发富一咬牙就以这个价买下了一斤。付过钱后,还数落一句,太贵了,吃不起。 你觉得贵,倒不如你自己到野湖边钓这种野生鱼,那就一分钱都不用出,只需要一根钓竿,备些诱饵,成本不大。 洪发富记住钓鱼人的话,还真想自己制作一根长长的钓竿也时不时地到野湖边去垂钓。他的这个念头在心里憋了三天,到第四天,就跟老婆裴艳作过交待,说他要到村北面的高山上砍几根长竿竹子,做钓具。 裴艳说,你要砍几根的竹子干吗?砍一根就够了。洪发富说,多砍几根备用吧!裴艳一抬眼,忽然看见一只老鼠把她做菜用而漏落在地上的一颗虾仁衔住往门旮旯里溜,一眨眼老鼠就不见了,目睹这一幕,她心里不知怎么的,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就阻止洪发富,说你看到吗?刚才一只老鼠钻进门旮旯就不见了,你最好不要上山去砍竹子。 为什么?洪发富问她。她从老鼠衔虾仁的事上又讲不出不妙的理由,便转个弯子说,城里钓具店有钓具买,何必吃那么硕的亏到山上去砍竹子呢? 洪发富已把砍刀拿在手里,还戴了一双白帆布手套。他说,我自己到山上选取作钓具的材料经用些,不相信城里买的,尽管钓具店卖出的钓具可能刷了油漆什么的,外观好看些,可是不一定经用,可能就是银样蜡枪头,用不了几次就会坏。 既然这么想,那么就上山去砍吧!不过你一定要小心,翻山越岭,钻林过涧可要注意,别摔了哪里。裴艳说这话时,洪发富已然披戴出门。 他今天特地穿的是一套半成新的黑色夹克,那样在山上的荆棘里穿来钻去经撕耐扯些。裴艳送他出门还叮嘱一句,你要早些回家哦!洪发富说一声知道,头也不回就兴冲冲地走远了。 当天晚上二更时分,裴艳还不见洪发富回家,便到婆家那边去找,并不见洪发富。婆婆听说儿子上山砍竹一直没回也很着急,她从养猪场里找到老伴——洪发富的父亲洪老板说了这情况。 洪老板开始并不着急,说洪发富这么大的人外出做事还掉了不成?等一等说不定他就会回来。 可是等到将近子夜还不见儿子回来,他让司机开车到镇上敲开他家的杂货店门,一问守店的伙计小杨,说洪发富没有来。 洪老板真的着急了,让司机把车开回村子,又环绕村道满村叫喊,邻里乡亲帮个忙,我家儿子发富今天上山砍竹子到现在都没有回,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想请你们吃点亏起床和我一起上山帮忙找人。 如此喊话多遍。片刻,许多男子都披衣起床,有的出门还打起火把。接着在村口集中,一共20多人。 洪有德村长也闻讯赶来,他将拢聚的村民8人分成1组,共编成甲乙丙丁4个组,朝着村后山脉东西南北不同方向寻找。 洪老板一家人都出动了,他跟着甲组、老伴跟着乙组、裴艳跟着丙组,只有丁组没有洪发富的亲人,由洪有德村长带领着。4个组在大山不同的方位打着火把、电筒,穿林过涧,觅穴钻洞,边找边喊洪发富,只有山谷中空旷的回音,却不见洪发富的影子。 约四更时分,从东面进山的甲组在一泓山泉边沿发现血迹,继而又发现落在山道上的一只带血的白帆布手套,再走几步,还有一只,依然浸着血迹,一落眼,洪老板就认出这手套是洪发富的。 他相继捡起来说,这双手套是我去年用卖猪的钱给儿子买的。说着他用手电筒照看一只手套上的出厂型号标记,接道,这是一只中号手套。 大家都围过来看,心情沉重默不作声的。洪老板说,大山的密林中藏有老虎,我儿很可能遭到那大虫的偷袭。 而从南、西面进山的乙组、丙组分别找到一把砍刀、几根修长的竹子和一条血糊糊的半截大腿,脚上的一只鞋还没有掉下来。 在乙组的老伴认得那把砍刀是自己家里的,她捡起来时神色越发凄怆,继而不停地哭诉,儿呀,你到哪里去了喔,遭孽呀! 在丙组的裴艳一看那只旅游鞋她就认得,鞋帮都发白了,是她经常刷洗过了的。这会儿,她抱着那条连着脚的半截大腿大放悲声,嚎哭不止,嘴里还说,发富哇!你不听我的,出门时我就阻止你,我看见一只老鼠衔走一颗虾仁,觉得那是不祥之兆,所以才阻止你。你不听哦,不听,才遭了这横祸。 当下就有人低声议论,老鼠咬虾仁咋就是不吉之兆呢?又有人想当然地低声回答,可想而知,老鼠是老虎的谐音,虾仁又是吓人的谐音,再加上其中有一个“衔”字,不就是说,老虎衔起了一个被吓倒的人?这不是凶兆又是什么?大家听了默不作声。?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以身殉道 到天亮的时候,只有洪有德所带的丁组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们听到洪发富的母亲、妻子和亲人的哭声心里也都非常沉重。这与一般的丧事不同,一般丧事都有死者的遗体摆放在灵堂,以供生者哀悼什么的,眼下只有洪发富的那条连着脚的半截大腿,再就是他戴的一双浸满血迹的手套,其它什么都没有。 洪有德见洪老板悲泪纵横伤心欲绝,下山后在村口走来走去,没有主张似的,便对他说,大叔,虽然不见遗体,棺材还是要备一副。洪老板也不答话,只点头。忽而抹一把泪说,棺材空着也不好哦。 洪有德眼珠子一挪,说我想了一个办法,这样行不行?找雕匠给发富雕一具塑像放在棺材里。洪老板仍旧点头。洪有德又说,塑像有木雕的,也有石雕的,木雕的贵些,石雕的便宜些,你看选用哪一种材料?洪老板吐出了一个“石”字,洪有德掉头喊一帮人忙乎去了。 洪发富的丧事尚未办完,其灵体早已被勾使押至地府中的秦广王殿受审。 洪发富不停地喊冤,说死得不值,又死得惨,祈求大王派出阴兵拿枪射杀那只咬死他的吊睛白额大虎。 秦广王和众殿吏都笑起来了,有的边笑边摇脑壳。洪发富哭泣着说,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秦广王没有笑出声,而是镇定地讲,你这是一种妄念,不可能办到。一位殿吏帮腔道,就算你们阳间的国王被老虎咬死了,要求地府派出阴兵复仇,也是白说了。 洪发富即刻跪下来,不停地朝秦广王叩拜。秦广王说,我不需要你叩拜,还有什么话讲?洪发富不再叩拜了,只是跪着,嗫嚅着说,大王,那个行不通,这样也可以。让我再投生长大了变个猎人,拿猎枪打死那只吊睛白额大虎。 秦广王说,你这个想法也是错误的,就算退一万步,按你的意思来让你投胎变人长大了成为一个猎人,你想过没有了,你长大了,那只吊睛白额大虎早就老死了,即便没有老死,也可能被其他猎人打死,所以也不成。你就不谈这个了,随业流转吧! 洪发富说,大王,我还问一宗事,阳间阴间都相信因果,我被那只吊睛白额大虎咬死属于什么因果?秦广王说,可以,让你明白一段因果,免得一直叫屈。 当下,秦广王叫一位吏军拿来阴阳镜。那殿吏走到洪发富面前,把阴阳镜对着他念了一段咒语,即刻阴阳镜上现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只见一片密林中,有一只母狮带着一群幼狮,还有一只年老的公狮正将一只咬死的野兔撕破皮肉,一点点喂给幼狮吃。 蓦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年轻的雄狮,年老的公狮感到威胁与之对搏了一阵,战不赢,反而被咬伤,只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回来。 年轻的雄狮赶走年老的公狮后,不但占有了它的妻子——那只母狮,还将它们的儿子——几只幼狮全部咬死,再与母狮配种生育自己的孩子。 洪发富看到这里,那殿吏收了阴阳镜。秦广王问他看明白了吗,洪发富说不明白。秦广王便示意那殿吏解释: 在很久远的过去世,你还不是人身,就是那只年轻的雄狮,你不但赶走了那只年老的公狮,还霸占了它的妻子,并且咬死了它们的幼仔,其中被咬死的一只幼仔,对你非常仇恨,并发了毒咒,将来一旦有机会,就要报仇。 现在机会来了,那只被你咬死的幼狮经过多世轮回投生变成了一只吊眼白额大虎,而你转世成为人身,上山砍竹子时,正好遇上了,自然被它咬死,并且啖食。就是这个情况,你喊什么冤,叫什么屈,你们彼此都拉平了。 洪发富沉吟片刻,心里似乎也真的平衡了,但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再次请教: 大王,我活在阳世期间,听寺院里的僧人说过,肉食动物由于兽性烈,作恶多,将在畜道中轮回无有穷尽,永劫不复。既然是这样,在很久远的过去世我是一只年轻的雄狮,应该说所造恶业罄竹难书,可是后来我又是怎么转世变人的。我清楚畜生转世变人非常难,没有相当大的功德是不可能的事。 秦广王微微一笑,又示意那殿吏作法让洪发富看个明白。那殿吏再次将阴阳镜在洪发富面前一晃,然后念咒语数声,即刻那阴阳镜像电视屏幕一样再次现出一组组活镜头: 在一个天干的饥荒之年,森林之外的饥民饿死无数,有的饥民冒险到森林采野果,可是看见森林里的狮子就害怕。 当时,一个饥民正好被几只狮子发现了,他掉头逃出森林,其实,那饥民又怎能逃脱得了呢?狮子奔跑的速度,作为人来讲,如何能够企及?可是那饥民的确逃脱了。 原来是一只在狮群中称王的身体肥壮高大的威不可犯的大狮子阻止了其它狮子对人的袭击。 还不光是这样,那只狮王从森林中走出来,来到一道陡崖前,陡崖下就是一条沟壑,它看见沟壑的对面有许多饥民成排地站在那里哀号,知道他们都要饿死了。 这只狮王顿起悲悯之心,突然从陡崖上跳下几百米深的谷底而活活摔死。饥民们听到沉闷的一声巨响,之后找到这只狮王的尸体,将它剥皮肢解,一块块地割下肉来带回家里煮食,以度难关,直至接济到政府发放救济粮的日子。 那些饥民感觉那只狮王是以身殉道,故而待饥荒年过后,还特地给那只狮王立了一块石碑,并且焚香拜祭。那只狮王一死,司畜神立即将它记功在册,并报请转轮王让它转世投胎变人。 阴阳镜上的画面到了这里就消失了。殿吏问洪发富看明白了么?洪发富没有讲话,秦广王便开口解释,那只狮王就是你的过去世,你之所以由畜生转胎为人,是因为你以身殉道,救了许多灾民,功不可没。 洪发富忽然抬头问道,大王,我还是不明白,一只狮子怎么有那么高的觉悟?也就是说,我当时身为狮王咋有那么高的觉悟?老实说我现在都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秦广王微微一笑说,你问得好。你之所以有那么高的觉悟,是因为下方世界的师子佛为了度畜生道的众生,现身森林给你们狮群讲经说法,别的狮子大都没有听进去,你悟性高,听到心坎里去了,所以你生起了慈悲心,从此对其它弱小动物不但不啖食,还加以庇护,因此你敢于殉道也就在情理之中。你现在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是由于你转世投胎在几个轮回期内,几乎没有接触过佛法,过去世的觉悟也就被现在世的贪嗔痴等不洁净的妄念遮蔽了。 洪发富说,我明白了,谢谢大王的开示。? 第二百二十七章 阴阳两隔 洪发富被勾使从一殿押解出来,先后经过二殿、三殿、四殿的审判,应该说均无大的罪过。到了由森罗王掌管的五殿,在审讯中,森罗王手下的判官查知洪发富有一件恶心的事儿。 那年腊月的一天,洪发富家杀年猪,中午招待屠户办了一桌宴席摆在堂屋里,大家吃香喝辣畅饮笑谈正带劲,突然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用一只龌龊手把一只龌龊碗伸过来,这有些煞风景。 大家都不说话了,洪发富的母亲正准备从锅里添一瓢饭拈些菜给那个乞丐,让他快些走。未料,洪发富从座位上下来,呲牙咧嘴地吼叫,快滚,快滚,莫把我们家搞脏了。 可乞丐不依,硬是犟着不走,洪发富的母亲便打一瓢饭,正要倒进乞丐的那只脏碗里,洪发富从母亲手里夺过那瓢饭,往天井里一撒,说我宁可把饭泼了都不给你吃。 那乞丐就更加恼怒,身子朝地上一倒,放赖。洪发富不吃这一套,从灶屋里拎一壶开水过来,对那乞丐说,臭要饭的,你还不滚蛋,老子就用开水淋死你。 说着洪发富就将壶嘴儿一倾,那开水溅在乞丐脚边,有一滴喷在他的尚未穿袜子的足踝上,他被烫得直眨眼睛,爬起来就灰溜溜地走了。 森罗王听到判官的禀告,再问洪发富,是否有这件事,洪发富供认不讳。之后说,这也算罪过? 森罗王斥道,你对穷苦人毫无怜悯之心,悭吝到了极点,再加上你把一瓢饭泼在天井里,宁可浪费都不让那乞丐吃,还要用滚烫的开水烫那乞丐,这不是罪过是什么?还是极大的罪过。 洪发富犟嘴,那开水只喷一点在乞丐的脚上,根本没有烫伤他。森罗王说,当时,如果那乞丐不走,你就打算用开水淋他的脚,你的心太狠了。 当下,站立一旁的判官见审判告罄,便征询森罗王的意见,罪魂洪发富要不要押上望乡台? 森罗王说,只有善良人的死后不要上望乡台,罪魂洪发富罪在不赦,押上望乡台还便宜了他,他造悭啬之孽,转世变人的份儿都没有了。只见判官示意分立洪发富两边的牛头和马面押着他正要走出大殿,他突然抬起头问森罗王,大王,发富知罪,你说我不能转世变人,那么我在阴间变什么呢? 你从望乡台下来之后,就直接放逐到鬼道中,至少做500年的鬼。森罗王一边说话一边挥手,牛头马面会意地将他搡出殿门,押往数公里外的望乡台。 上了望乡台,洪发富把家乡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自家堂屋里靠墙的一张小方桌上供了他的灵位—— 一张带框子的黑白照,这是他读中学时照的,不知怎么被家人翻找出来,放大,竟然成了自己的遗像。 那桌上还放了一只小香炉,一直烧着一炷插香,烟雾袅袅,他根本就闻不到,因为现在自己被牛头马面押着不敢乱动。 忽然,一个他面熟的乞丐,就是在生时,他拿一壶开水欲烫未烫而吓走了的那个乞丐,见自家堂屋门敞开着,他望着一张供桌,自言自语地说,我得过去看看,如果供桌上有果品什么的供物,现在没人,我可趁机拿些享用,我争不赢活人,死人该争得赢吧?! 这样,乞丐就走了进去,朝供桌仔细一瞅,啥吃的都没有,就是一些可闻不可吃的香火。 乞丐看了那遗像,一阵惊叫,哟!我原来以为是上了年纪的洪老板死了,未料到,是他的儿子死了。嗨!死得好,这个该死的短命鬼也有今日?想当初,老子头次到他家来讨些吃的,这个短命鬼不但不给,还轰我走,我不走,他竟然拎一壶开水出来烫我。 也许乞丐突然生了泄愤的恨意,只见他擤一砣鼻涕搭在洪发富的遗像上,一掉头就得意地撒腿而去。 站在望乡台上的洪发富气得牙齿咬得格嘣格嘣地响,要不是牛头马面看住了他,他就要立马走过去,掴那乞求两耳光。 可是不能,现在阴阳两隔,纵然牛头马面放任他去教训对其亵渎的乞丐,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现在失去了人身,只是形似一团气体的魂魄,从客观的角度讲是一个徒具意识的虚无体。 洪发富哭丧着脸,忽然又现出一丝笑意,那是由于他看到一个令他解恨的情景。乞丐刚刚抬腿跨过大门,门神陡然伸手用力地抓住他的脖颈领子朝前一搡,让他摔了个嘴啃泥。他爬起来摸着头上跌起的一个痛疱,歪歪扭扭地溜了。 门神在搡他时,嘴里还说,你这要饭的也太缺德了,连一个死人你都计较,老子就要教训你一下。 门神毕竟不和阳人同处时空维度,他说的话,作为人渣的乞求当然听不到。洪发富不再是人了,当然能够听到。这会儿,他站在望乡台上情不自禁地朝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的门神深深地鞠一躬。 在屋后山上,有他的一冢新坟。只见一个他熟悉的村民,正点火烧他坟边摆放的一排花圈。他非常恼怒,那村民为什么要偷偷地焚烧祭奠他的花圈呢?一时还想不起来自己在生时有什么事得罪了那村民。 只听那村民望着燃起的火焰愤愤地嘀咕—— 常言道: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我看不是这样的,祸害命不长,好人活千年。发富那个家伙相当坏,早些年我家的山地与他家的山地交界,我也不蛮清楚,砍了他家的一棵树,他发现后,竟然横蛮不讲理地点火烧我家的山林。 尽管后来事情闹大,打官司让发富家赔了款,可这是赔款的事吗?发富这家伙欺人太盛,我咽不下这口气。现在他被老虎吃了,连尸首都没有,真是报应。当初发富烧我家的山林,今天老子就要烧他的花圈,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 牛头马面听那村民说的话,问洪发富,有那回事吗?他沉默不语。牛头说,发富,看来在阳世你做了不少的坏事,没有人说你的好话。马面讲,我很欣赏那村民说的话:祸害命不长,好人活千年。 站在望乡台上的洪发富再看镇上自家的杂货铺,也令他大倒胃口。曾经对他服服帖帖的伙计小杨在他遭遇虎厄不到一个月,就对他的美貌妻子裴艳暗生欲望,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有一种猥亵的味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来了例假 施望富走后,家父派儿媳到镇上管理杂货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来家父是不看好儿媳的,觉得她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只是暂时让她管理一下杂货铺,缓些日子,把猪场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家父就要对杂货铺盘点,如果有赚头,继续让儿媳在这里干;如果不赚钱,乃至亏损,那就只有转租出去。 这有个过程,每天都是裴艳和小杨在杂货铺经营,也不是时刻有生意,在没有顾客的空档,小杨总是色迷迷地看着裴艳,裴艳总是把头偏到一边,躲避小杨电她的目光。 小杨不死心,说些黄段子挑逗她,问好听不好听,裴艳不理睬他,还在心里责斥他太不自重,当然不能说出来,说出来都会得罪他。 裴艳不想得罪他,因为他毕竟是雇请的店员,要是得罪他,他趁人不备,暗中搞鬼咋办?这样,她往往在无法回避小杨死死盯看她之际,强装笑颜,或者说一句,小杨,你不要这么看,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就像有的人把点颜色就开染铺一样,这会儿,小杨越发起劲了,他说,嫂子,我就喜欢看你,看你,浑身是劲;不看你,干事都没有劲。 裴艳说,你胡说,发富在的时候,你敢这么讲吗?小杨良久不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好,就伸手把裴艳的衣袖轻拍一下,朝她扮个鬼脸。 裴艳再把头偏到一边不看他,并且嗔怪地说,小杨,你要是对我这么不尊重,别怪我告诉发富的爸爸——我的公公把你解雇。 你别吓我,我不怕吓,我在这里干这么久了,要不是你来,我还真不想干了,你公公把我解雇了才好呢!小杨这么说,脸上也带着笑,因为他以为裴艳对他说的话是开玩笑的话。 随之他心里还强化了一个邪乎念头,企图伺机占有裴艳的身子。 公公让裴艳到铺子里来,每天白天和小杨一起做生意,直到傍晚收了日生款,她便回家去,让小杨守铺子。 这天,小杨佯说自己家里有事,晚上要回家去,不能守店。这样,裴艳只好不走,在铺子里住下来。可是快到晚上11点钟的时候,刚刚就寝的裴艳就听到有人敲门,问是谁,铺子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嫂子,是我,是小杨。 哦,是你呀,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我一块手表掉在店里,想把它找到,要不,我一晚上都睡不着。 你放在哪儿,我帮你找,找到之后,我帮你保管好,明天再给你。门就不开了。因为这么晚了,你我孤男寡女单独相见不合适,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免得惹出是非。 嫂子,你不要想得太复杂,我是来找手表的,至于我把手表放在店里哪个位置我也记不清楚,到底在哪儿,我必须进来找,你快开门。 店内的裴艳和店外的小杨打了一阵嘴巴官司,裴艳就像败诉的被告一样不得不就范。可是她一开门,小杨并不去找那块丢失的手表,却把门合上,还上了闩儿。 裴艳欲说你要干什么,尚未把话说抻头,小杨就伸开双手紧紧抱住裴艳。嘴里说,嫂子,不不……裴艳姐,喊你嫂子把你喊老了,你很年轻。 裴艳不停地挣扎却未能挣脱,只感觉小杨不停地亲吻自己的脸面,然后将手朝自己的下身摸去。 裴艳双手死死地护着自己的私处,说小杨,你别这样。小杨说,我就要这样,我喜欢你了,我每天都想死你了。我的手表根本没有丢失,只是离开了你,我的心儿丢失了,所以这么晚才过来陪你。 裴艳说,小杨,你这么喜欢我,也不能这么急哟!听裴艳这么说,小杨立即停住了那只不老实的朝她下身进发的咸猪手,嘴里却说,我为什么不能急? 做这种事可不能触犯天条,冲犯鬼神。 你是什么意思?再说清楚一点。 现在不能做这种事,我来了例假,要是做了这种事不单是对我的身体不利,还会触犯天条,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丈夫才过世不久,还没有“满七”,要过完了七七四十九天,你再来找我,我说不定答应。眼下才到六七,还差七天,才算满七。如果现在你对我施暴,还会冲犯鬼神。也就是说,我丈夫做鬼了,也不会饶过你。 裴艳与小杨又打了一阵嘴巴官司,这回,裴艳转败为胜,小杨听她这么说,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有些害怕,就迅速松开手,对裴艳说,裴艳姐,让你满七之后,我再来找你,你可要答应我。 到时候可有商量的余地,现在可不行。裴艳镇定地说,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来例假,只是以此作为藉口,劝小杨不要乱来。 站在望乡台上的洪发富对妻子所为非常赞赏,对小杨那家伙的猥琐行为,非常愤慨,但又没有办法。牛头马面相互议论着说,阳间就是这样,人死了,老婆也会被别人占有。过去说,烈女立牌坊,现在哪里还有守得住贞节的烈女,那几乎成为一种传说了。 在阴间的望乡台上站一会儿,相当于阳间十来天。也就是说十来天过去了,洪老板把猪场的事儿理顺了,就来盘点一下镇上的杂货铺。 这不算账则矣,一算账让人着实吃惊不少,购销调存与货款均不相符,而且出现一个亏空4万元的大窟窿。 洪老板自然要问一问小杨,小杨说他不清楚,所亏的钱只有洪发富清楚。现在他不在人世了,死无对证,洪老板非常气恼,他说杂货铺上个季度盘了存的,不但一分钱不隔,而且还升溢盈利不少,怎么我儿子去世不久,也就是才离开杂货铺不久,就亏损得这么惨? 洪老板,你的言下之意,是说我搞了鬼?小杨不是猪,一听就清楚,洪老板怀疑他,他愤愤地说,我还真搞出鬼了,在你家杂货铺当雇员,钱没有攒到几多,却攒了一肚子气。你要真的怀疑我,可以告我的状,只要你有证据,我都认了,如果没有证据,你告状也告不发,法院只重证据。再说你们家雇我就是用我。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洪老板,为什么用我又要疑我??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吸食血气 不谈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儿子命丧虎厄,又怎能料想得到?我又不是神仙,你咋咋呼呼干吗?你也变了。洪老板说这话时,瞪一眼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裴艳。 裴艳很敏感地说,公公,你吩咐我到杂货铺来不到一个月,一些具体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你不要怪我? 谁怪你?洪老板板起脸孔说,这杂货铺不开了,越开越亏,靠你不行,马上转租出去。 洪老板,你莫以为亏了那多钱与我有关,其实,所有亏的钱都是你家儿子发富挥霍了。信不信,你自己考虑。 我当然考虑,我不是猪,以前发富都不挥霍,怎么偏偏在他去世之后,你说他挥霍? 听你的意思还是怀疑我,真是天大的冤枉。 站在望乡台上的洪发富听到小杨在与父亲争论,还污赖那亏空的4万块钱是他挥霍了,他气恼得跺脚,大声说,小杨,你这个狗日的,你趁我死后,家父来不及打理杂货铺之机,就把我家杂货铺里的货款陆陆续续全部私吞了,有时没有货款拿了,你就拿实物,现在你家里开了一个小卖部,都是从我家的杂货铺拿的货,以为我不清楚,我恨不得马上去告诉家父。 牛头把洪发富一推,你告什么告,你现在是灵体,你家父是人体,纵然你走到家父面前,他也看不见你,你说话他也听不见。洪发富说,我托梦给家父不行吗? 你现在是罪魂,每天被拘押,哪能随随便便就让你去托梦?马面望着他讪笑,说就算你托梦告诉了家父,家父相信,去告状,法院能把一个梦作为采信的证据吗?这是不可能的,法官还会认为这是一件荒唐的事。 洪发富沉默了,其实他所讲的小杨趁他死后弄走他家杂货铺里的货物和货款并非虚言,因为人一旦死后,他的灵魂就具备他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等神通,自然洪发富死后,他的灵魂也具备了这种神通。而且小杨在他家杂货铺里拿走的货物和货款放在什么地方,乃至小杨心里所想,他都一清二楚,却又没有办法把小杨怎么样。 这会儿,小杨听说这杂货铺要转租出去,心里当然不高兴,因为再也没有机会与裴艳相处了,他还企图挽回洪老板对他的好印象,就向站在旁边的裴艳使眼色,希望裴艳帮他说句好话,未料裴艳沉默不语,小杨便冲着洪老板说,你叫裴艳说,我是不是一心扑在你家的杂货铺里,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人是吃了亏,但现在杂货铺差那么多钱,真还说不清楚,只怪发富走得太早了。裴艳算是开口说了一句公道话。 裴艳,你也怀疑我。小杨狠狠地瞪她一眼,眉毛皱成疙瘩。 不是怀疑你,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裴艳和他说话,总把脸偏向一边。 正因为你有苦劳,就要捞一把是不是?洪老板把他表功的话挡回去。 你不要血口喷人,有何凭据说我捞了一把?小杨这么讲,还逼视着洪老板,恨不得掴他一耳光。 同来的司机担心闹出事儿,麻利过来劝开小杨,说算了吧!洪老板大你一把年纪,生得出你来,是个长辈,你是年轻人,要包容一点。未料小杨变得更激动,当然还是忍着没有骂洪老板,却骂他的儿子是个该死的短命鬼,死了都连累自己受屈。 洪发富犹站在望乡台上未走,他气得咬牙切齿。又听到家父说,你骂我儿子短命,你能保你长命吗?你再骂,我儿子变成厉鬼掐死你。果然这话唬住了小杨,他不再骂人了,许是心气难排,一张脸涨得紫红,成了猪肝色。 时间到了,牛头马面把洪发富从望乡台上押解下来,洪发富再次见到森罗王。他双膝跪下,低声说,大王,我在阳间的过恶不多,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还可以继续投胎变人吗? 森罗王还没有回答,牛头马面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你在阳间的过恶还不多?刚才上了望乡台,你是看见了的,没有一个人说你的好话。 洪发富气恼得不敢发作,只说,也奇怪,我在阳间也做了一些好事,站在望乡台上却看不到一件,看到的尽是不好的事儿。我幸亏只做那么一丁点儿坏事,要是做多了,可能现在还站在望乡台上看呢,一会儿还下不来。 森罗王淡淡地一笑,说发富,你不必跪了,站起来吧!洪发富就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看着森罗王,未料森罗王问他在阳间做了些什么好事,积了些什么功德,他却说不出来。 森罗王接道,你心地狭窄,疑心又重,在阳间时,有一个珠宝商到陆城收账途中,救起你那跳江的妻子,你却一直怀疑那个珠宝商打你妻子的主意,还藏一把水果刀在身上,准备刺杀他,那天晚上,你故意带着你妻子去试探那个珠宝商,才知道他是正人君子,你也就是打消了刺杀他的念头。 洪发富一脸惭愧地说,是有那回事,我错怪好人了。 森罗王收敛笑容,厉声道,就你这种气量,把好人看成坏人,在你心里别人都是鬼,只有你是人。告诉你,你既然失去了人身,也就失去了投胎变人的机会。 话至此,森罗王的语调又变得平和,你被老虎咬死,属于枉死鬼,现在将你押送枉死城,但是你与那种自杀、寻短路的枉死鬼不同,那种枉死鬼关押在枉死城,一年之中只在清明、七月半等鬼节之类的祭祀日才放出来临时享祭一下亲人们施予的香火,果子等供品,平素没有特殊情况很少放出来。 像你这种意外遭厄的枉死鬼只在枉死城里关押一段时期,就放出去,各自求生,实则就是嗜食血气和秽物的孤魂野鬼,相当于阳间的那些监外执行的犯人,必须刑期满了,才可恢复政治待遇。而对于孤魂野鬼一旦刑期满了,就从枉死城开具凭证,由阴差护送到转轮王殿随缘投生,至于投生人道还是畜道就看各自的造化。 洪发富听了这番话,又问森罗王,自己要做多长的枉死鬼才可超生,得到的回答是:鬼的寿命一般是1000岁到2000岁,直到寿终之日才可以超生。不过也有例外,如果阳世的亲人把念佛吃斋弃恶行善的功德回向你,快的一年半载可以超生福地,慢的就说不清楚了。 当下,洪发富被押进枉死城,在枉死城又度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就放出来了,他像其他被放出来的枉死鬼一样,大都到自己在世时的家乡去了,有的直接回到家,看看亲人和自己过去用过的物品、住过的房间,还有的回到自己的坟茔,总之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洪发富当然也回到了自己在阳世的家里,他跟着妻子裴艳,平时就寄生在裴艳的生殖器处吸食她的血气为生。裴艳毕竟是人,对此一点也不清楚,因为她看不见成了枉死鬼的洪发富。 第二百三十章 关系复苏 这种时候,小杨对裴艳并没有死心,他认为,要不是洪老板把镇上的杂货铺转让出去,自己和裴艳的事儿准能成。 小杨左思右想,该怎样找机会与裴艳接触,裴艳现在还没有改嫁,小杨还真想娶她。但是由于杂货铺盘点亏空4万多块钱的事儿,他算是与裴艳及其公公洪老板的关系弄僵了,这关系能够不能够复苏呢? 小杨反复考虑,只要把那亏空的4万块钱变着法门儿还给他们家,一切都好办了。可是小杨又哪里愿意把这些钱都一分不少地吐出来还给他们家呢? 他到底想出了一个办法,择一个晴和的日子直接找到洪家村去,可走到半路上,晴转多云,多云又转阴,他抬头看一看天色,埋怨地说一句这鬼天气咋变化得这么快。当他走到洪老板家大门口时,正好碰见坐在堂屋里切猪草的裴艳。 裴艳低下头不理睬他,小杨心里一阵激动,主动走近说,裴艳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裴艳停住手头活,抬头看着他问。 小杨略略弯下腰,凑近她的耳朵说,我发现一张1万块钱的欠条,是一个客户在你丈夫生前打的欠条,现在你丈夫走了,也没有人去讨账,那个客户不可能主动还钱。 裴艳站起来说,你把欠条给我看看,是哪里的客户?小杨说,欠条没有带来,上面写了欠款人的姓名,具体姓名我也忘记了,不过我负责跟你们家把这笔欠款讨回来。 裴艳再问,欠款人是哪个?你就记不住,这么忘事?小杨放低嗓音,我心里只有你,其它事都记不住。 裴艳把他一推,别胡说八道,你把那笔欠款快快讨回来给我公公。小杨又提出条件,跟你们家讨钱可以,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裴艳问道。 反正你丈夫不在了,你改嫁就嫁给我吧!小杨把嘴巴凑近她的耳朵说,声音很小,但是裴艳听得很清楚。她暗想:原来你另有居心。便说,你先把那笔欠款讨回来给我公公再说其它事儿。 你公公在猪场吗?小杨把声音放大了。 你先不要找我公公,把那笔欠款讨回来了再找我公公。裴艳态度坚决地说。 现在找他不行吗?我想把你改嫁嫁给我的事儿也提一提。小杨说着,又把嗓音放低了。 你千万不要提,还是照我说的,把那笔欠款讨回来再找我公公。如果你现在想找我公公,除非你把那张欠条带来了,交给我公公,让他去收那笔欠款也行。裴艳说着,又坐下去拿起刀嚓嚓地切猪草。 小杨暗想:原来听发富说她妻子脑子不好使,现在接触多了,倒觉得她还蛮厉害的。 这会儿,他伸手在裴艳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又像是抚摸她,并且和蔼地表态,我就按你说的,帮你们家把那笔欠款收回来,再找你公公谈那个事。 你不要碰我。裴艳说着,触电似的,把肩膀一耸,还朝他瞪一眼。 小杨说,我就喜欢碰你,又朝他猥琐地一笑,就走出了大门。裴艳再抬头一看,外面下起了毛毛雨,如果是一般的熟人,裴艳准会主动借一把雨伞给小杨,可现在这家伙对她如此暧昧,她倒不肯显得那么热情。 可是小杨立马转来找裴艳借伞,裴艳只好起身走进内屋拿出一把雨伞给他,还嘱咐道,下次记得还。小杨点点头,转身出门,撑开雨伞离去。 几天后,是晴天,小杨并没有记得还伞的事儿,却把那1万块钱带在身上来到洪家村,他先没有找洪老板,偏偏走到洪老板的家门口正好碰见洪老板,他笑嘻嘻地说,洪老板,找你有件事儿。 什么事儿?洪老板冷冷地回答。 一件重要事儿,要进屋子说。小杨表现得神秘兮兮的。 进屋就进屋吧!洪老板把手一摆,让他进屋。正好碰见从内屋出来的裴艳,裴艳见了他就问,那把伞嘞?小杨说,唉,忘记带来。我是来还那东西的。裴艳知道他是来还钱,心里一阵高兴,便说,算了,那把伞是一把旧伞,不要你还。 洪老板听说还东西,就敏感地问,小杨,你来还什么东西? 坐下来说吧!小杨还继续卖关子似的,让洪老板把心悬着。即刻裴艳就递一把椅子让小杨坐下来说话。小杨冲着洪老板说,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有什么好事?洪老板迫不及待地问。小杨没有直接回答洪老板,只对裴艳说,裴艳姐,你避开一下。 裴艳还不太愿意,心想:你说什么我都清楚,还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干嘛?她在堂屋里没有立即走开,洪老板就对小杨说,跟我走,到那边厢房去说话。 小杨起身跟着洪老板经过天井到上堂屋左边的一间厢房里去,显然是为了回避裴艳,裴艳坐在堂屋里照样干她切猪草的活。 可是裴艳不清楚,寄生在她下身私处的自己的丈夫洪发富的灵魂立即离开她的身子跟着公公和小杨过去了。 这会儿,洪发富也走进了厢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洪老板还把打开的厢房门关上,然后退坐在一张睡铺的边沿上,对坐在椅子上的小杨说,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讲。 小杨仍然没有立刻讲话,只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洪老板。 洪老板把手一摇,说我不抽烟。小杨说你抽一支玩儿。洪老板才接过烟,小杨给他点上,自己也抽出一支叼在嘴边,深深地吸一口。 然后,小杨缓缓地说,洪老板,恭喜你,这几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儿子发富在生时,有一个生意伙伴找他借钱,打了一张欠条,我好像看见你儿子把它放在镇上杂货铺里边睡房那张床铺的垫被底下,我今天急匆匆地过去找,虽然你把那杂货铺转给了别人,但是那张床铺还没有拆,我进去翻找,竟然找出来了。 洪老板问他那张欠条在哪里,那个生意伙伴欠了多少钱?小杨说,你莫急,让我说完,那张欠条是1万元钱,我已经拿着它找到那个生意伙伴,让他还了钱。 说着,小杨从身上掏出一大匝纸币,递给洪老板,说我是特地给你送钱来的,当然这钱是你家杂货铺的钱。 洪老板非常高兴地把这一大匝钱点数了个遍,正好一万元钱,一分不差。他把那支香烟没有吸完,就吐了,之后夸奖小杨,你的思想还不错,我原来错怪你了。 小杨忽然变得自负起来,他说,当然,我如果思想不好,这一万块钱的欠条我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管它,可以说与我无关。我之所以管它,是因为这颗良心使然。我想,你上次到杂货铺盘点,发现欠那么多款,八成是发富在生时把钱借给别人了,现在找不到借据,人家也不会自觉还钱。 小杨边说边吸烟,鼻孔里吐出团团烟雾,烟雾笼罩着他,看上去很老成的样子。? 第二百三十一章 灵魂卧底 洪老板拿着这一万元钱,望着小杨,眼里满是感激地说,谢谢你!不过,请你再好好想一想,发富生前与生意伙伴之间还有什么欠条吗? 小杨说,我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要是想出来了,就一定告诉你,并且把欠条拿着找你儿子生前的生意伙伴把钱要回来。 洪老板说,你如果想起来了,把欠条也找到了,你就不必拿着欠条找人家。我是发富的爹,你把欠条给我拿着找人家不可能不买账。小杨点头,又吸一口烟,那烟变成烟蒂儿了,被他丢在地上,仍然冒着淡淡的烟雾。 洪发富的灵魂一直站在他们面前,他知道小杨对他父亲所说的话都是骗人的话,但是他不再是人,只是一个灵体,无法与阳间的人沟通,也就没法戳穿。 阴间的灵魂一般以气味为食粮。这会儿,小杨吸烟,他凑上去闻,闻几遍就饱了,但是他没有离开这间厢房,仍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他们浑然不觉。 父亲为人挺仁义,见自己上次盘点时得罪了小杨,小杨不计较他,还帮他们家收回发富生前赊借出的款子,真是感激不尽。 当下,他从身上掏出200元钱塞给小杨,说这点小钱给你就算对你的奖励。小杨把那钱一推,很坚决地说,洪老板,我不要。洪老板说,是不是嫌少了?小杨摇头,坐在那里嘴巴嗫嚅着,像要说什么话,却又吞了回去。洪老板看出来了,就问,你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 洪老板,有一件事也请你帮忙。小杨终于开口了。 你说,只要帮得上一定帮。洪老板说话挺爽。 你的媳妇不是要改嫁吗?我想娶她,你能否跟她做做工作?小杨把压在心里很久的一句话总算吐了出来。 洪老板半天没有回答,这不由得他产生联想:原来,你把这一万元钱送来,是有目的哦!这也让他怀疑小杨送来的一万元钱不一定是通过欠条讨回来的钱,八成是他趁儿子遭虎厄去世的混乱之机,从自家的杂货铺里昧去的钱,而且昧去的钱还不止一万元,足足有4万多元。 这么一推敲,洪老板又对小杨暗生恨意,但是他立马镇定自己,暗里思忖:你送钱来是有所图的,那么何不趁机让你把从我们家杂货铺里昧去的4万多块钱都陆陆续续地吐出来呢? 洪老板忽然脸上现出一副假笑,说小杨,你也知道,裴艳这么年轻,守寡也守不住,迟早要改嫁,只要她本人同意嫁给你,我做公公的还有什么说的? 不过,你要我跟裴艳做工作不难,但是也有一个条件,我们家在镇开杂货铺,发富在生时是不亏钱的,陡然他一死就亏了那么多,也就是你说的他可能把钱赊借给了其他客户,我平时很少到杂货铺里去,不清楚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再帮我想一想,还有哪些与发富熟悉的生意人借了他的钱,你代我一笔笔地讨回来,我才愿意按你的意思做我儿媳的工作,让她嫁给你,否则,我的心情不快,不愿说那个事。 小杨听了洪老板一番话,暗里骂道:这个老东西还蛮厉害咧!难道你知道你们家的杂货铺亏空的4万多块钱都是我昧去了不成?你怀疑就怀疑吧! 但由于心里念想着要娶裴艳做媳妇,便笑着说,洪老板,我努力帮你回忆,但是我不可能全部回忆起来。也许还能把一、两万块钱的欠款回忆起来,也许一分钱的欠款都回忆不起来。 洪老板让一步讲,你能够把两万块钱的欠款回忆起来,就足够了,我也会帮你说事儿。小杨回答,好的!我回去后,慢慢地回忆,回忆起来了,再跟你联系。 眼下,作为灵魂卧底的洪发富把他父亲和小杨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指着抬腿走出厢房门的小杨忿然道,就算你再退款两万块钱给我父亲,我父亲也同意跟你说那事儿,你也休想娶走我老婆裴艳,我会从中作梗的。 小杨哪里听得见洪发富的灵魂说话?他走到堂屋,满脸堆笑地走近下堂屋仍然在切猪草的裴艳,伸手轻轻地拍一下她后背,柔声讲,慢点忙,我下次还会来的。裴艳回过头望着他发问,钱给了我公公吗? 当然给了。小杨又放低话音,都是为了你。 裴艳本想回他一句话,你别胡说。可是见公公也从厢房里出来了,便缄口不言,继续忙活。 几天后,小杨又来了,他找到洪老板说他又想起洪发富生前赊借给一位生意人的款子,8千块钱。洪老板问他是不是把钱又收到手了,他说要收这笔钱容易,我上次托你跟裴艳所说的事儿,你说过没有? 洪老板根本就没有说,却这样回答,要说这个事儿还不容易?裴艳横竖要改嫁的。 小杨不悦,说既然容易,你怎么不在裴艳面前提一提? 洪老板心里清楚,不跟他说这事儿,小杨是不可能再把那钱吐出来的。他转动着眼珠子说,我要是跟裴艳说了这事儿,你就能帮我把那8千块钱收回来送给我? 小杨狡黠地一笑,说你还不相信我?上次一万块钱我都送给你了,现在只有8千块钱,我要是收回了,还不送来吗? 洪老板装出被问住的样子,立马表态,可以,我马上叫裴艳过来,当着你的面说这事儿,你要是不兑现诺言,就算这次我跟你说了事儿,也难得成功。你知道吗?裴艳最讨厌耍痞赖账的男人。 小杨为了稳住洪老板的心,也表态说我不会耍痞赖账。洪老板这才叫屋里忙活儿的老伴把正在猪场给猪喂饲料的裴艳叫来。裴艳见了小杨,把头低下来,显得有些羞赧。小杨殷勤地说,裴艳姐,你好! 你好!裴艳细声细气地回答,像蚊子叫,但是小杨听得很清楚。 这时,洪老板叫裴艳坐下来,他才开口对她说,找你没有什么事?我儿子走了那么久,你这么年轻,要改嫁我也不会反对。现在小杨对你有意思,就看你自己的意思。发富在生时赊借些款子在外面,需要人帮忙收,小杨在这方面做了些努力。 裴艳领会了公公的意思,忽然望着小杨说,你把发富生前的赊借在外的货款都收回来给我公公冲抵那亏空的部分,再谈我这个事。 小杨面有难色,洪老板看出来了,说要你全部收回有难度,只收回3万块钱就够了。现在已经收回1万块钱,还收回2万块钱就行了。 你就按我公公说的办,我答应的事也不反悔。裴艳恳切地讲。 心里咚咚直跳的小杨一听也高兴,并脸露喜色地表态,可以,我会努力把那两万块钱收回送来的。 坐在裴艳旁边的婆婆也会意地说,你只要说话算话,到时候我们家会把裴艳当女儿看待,在她改嫁时,我们家还会配上一些嫁妆。 洪老板又瞅着小杨讲,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要说话算话。小杨不停地点头,眼睛却瞟着裴艳看,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把头低下来。 这事算搞定了,小杨起身向洪老板及其老伴,特别是裴艳一一打过招呼才出门走了。应该说大家都很高兴,唯独不高兴的是一直寄生在裴艳私处靠吸其血气为生的洪发富的灵魂,他着急了,该想个怎样的办法阻止裴艳行将改弦更辙嫁与小杨呢? 洪发富的灵魂忽然下狠心了,他想整死裴艳,然后与裴艳在阴间做一对鬼夫妻。 第二百三十二章 驱赶血魄 一般人有三魂七魄,何谓三魂,即天魂、地魂和人魂,前两魂分别由天庭和地府所管,天魂记入天籍,地魂记入地籍,无论是天魂,还是地魂,一般亡灵是无法坑害的,而人魂是七魄的总管,何谓七魄,即眼魄、耳魄、鼻魄、舌魄、身魄、血魄和意魄,其中任何一魄丢失或出了问题,人魂,也就是的人灵体就会到影响。 主要表现在精神萎缩不振,时间久了,在医院检查往往是贫血的症状,如果所失之魄不能在三个月之内回归身体,就会在外面长毛,长毛之魄基本上就难以回到人的身体上,无论怎样请和尚道士做法事都回天无力。到了这种时候,人的生命就会进入濒危阶段,并且医院施百药均无治,最后终归一命呜呼。 当下,裴艳正值经期来潮,洪发富的灵魂就寄生在她的私处饕餮其经血,使其亏输,而亏输是她的血魄,这就让裴艳整天身上无劲,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她的经期才过,照说生活调理好,身体可以慢慢恢复起来,可是洪发富将她的血魄从其身体中驱赶出来,挟持到屋后山上洪发富的坟茔,还对裴艳的血魄说,不久,你死后,就把尸体葬在这里正好与我作伴。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太在乎你,太爱你。纵然在阳间做不了长久夫妻,我们就到阴间做长久夫妻吧! 裴艳的血魄自己做不得主,就任由洪发富的灵魂摆布。 几天后,小杨果然又送来2万元钱给洪老板,洪老板收了钱仿佛更加心知肚明:这哪里是儿子发富生前的赊借款,分明是小杨在镇上杂货铺帮助做生意时,趁我儿子不在场暗里拿走的钱,现在他要不是想娶走我的儿媳裴艳,根本不可能把这些钱送还给我。 当然,洪老板不会戳穿小杨而让他难堪,相反洪老板不食言,对小杨反而更加热情。这一次小杨送钱来,他还破天荒留小杨在家里吃饭,猪肉鱼肉香菇什么的荤荤素素弄了一大桌,摆上了十碗八碗的,还备了酒水。洪老板陪他吃喝,小杨特别高兴。 更高兴的是洪老板还安排裴艳坐在他一起,自己则和老伴坐在一起,这看上去分明就是上头坐着一对年老夫妻,下方坐着一对年轻夫妻。 可谁都清楚,小杨和裴艳虽然坐在一起,还算不上夫妻,无论从内容和形式上都算不上,就内容来说,小杨还从来没有和她有什么越界的事儿,就连一起陪玩都没有过;就形式上讲,更不谈,他们还没有亲热到彼此都同意去打结婚证的程度。要说亲热,今天和裴艳坐在一起吃饭,可算得上坦坦荡荡的亲热。 平时不太喝酒的小杨把一盅酒抿下去了,感到脸红耳热,人也兴奋了,但酒醉心明,不敢像单独相处一样,对她猥亵地胡来,只是他来了精神,人变得健谈了,开始遮遮掩掩不敢说的话,这会儿敢说了。他对裴艳说,我和你的事,你公公婆婆都同意了,就当着我和你公公婆婆的面表个态,你几时和我一起去打结婚证? 裴艳没有说话,只说你慌么事?我现在身体不蛮舒服,待身体恢复好了,再说这事儿。裴艳谈到身体不舒服,小杨就认真地盯着裴艳看,发现她比前些时消瘦多了,眼睛落下了一个凼,眼睑周围明显有一道黑圈。 小杨问她怎么搞的,她说,不太清楚,反正这些时人就昏昏沉沉的,像做梦一样。特别是下身有些不适……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私处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但是在这种场合不能讲出来。她只是微微蹙眉,蹙眉的样子挺好看的,这让看她抑或欣赏她的小杨联想到古代西施越蹙眉越美的样子,也就越发令人生起惜香怜玉的情绪。 此刻,小杨着实对裴艳生起了痛爱之心,看着她关切地说,裴艳姐,我马上带你到镇上医院去看一看病好不好?裴艳看了一眼小杨,有些动心,但没有说话。 婆婆说,小杨那么关心你,吃了饭,就跟他一起去吧!裴艳点点头。洪老板高兴地说,你迟早要改嫁的,小杨对你这么好,你就嫁给他,人也熟,各方面都有一个好照应。小杨眉开眼笑地说,谢谢二老,我已经把你们二老当作我和裴艳的媒人了。 当天下午,小杨就把裴艳带到镇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后,他觉得很乐观,因为医生说小杨没有什么病,人身上没有劲,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恢复。 可是裴艳说她不是那么回事,每天总是想睡,也睡得够多,这不就是休息吗?医生问她睡觉做梦不做梦,她说做梦喽,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了又记不住。医生说,那你一定是没有睡好。 小杨站在一边着急地问,她这个样子,算不算病?医生没有回答,只开些镇定片剂让她吞服。待交费取了药之后,医生还嘱咐裴艳,你服用这个药可能晚上睡觉要好些,如果不好,可以再来检查。 这会儿,小杨要带裴艳到杨家庄他家里去,裴艳不肯,说自己一个病样子,哪能见你父母。小杨就依了她,送她回到婆家。 几天后,这些镇定片剂吃完了,小杨依然晚上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而且人比以前还要消瘦。小杨再次看她时,非常心痛地说,我再带你到镇医院去看看医生。裴艳也就去了,再次检查的结果是贫血,但是没有其它病。 医生开些补血的药剂给裴艳带回去服用,可是服用完了没有效果,她的精神还是萎靡不振。这期间,小杨多次要裴艳到他们杨家去,她总是以自己是病体之躯,不宜走动为由而拒绝。小杨不悦,心里想:这几次看病都是我给你付的钱,我不就是想要你的身子?你不能辜负我。小杨把内心的苦闷很婉转地说与裴艳的婆婆听,这老人毕竟是过来人,她懂得小杨的心思,便说,这样吧!你就直接提出与裴艳结婚,结婚是喜事,通过冲喜,说不定裴艳的病气就会冲走,人就会打起精神,病也会好。 听了这话,小杨非常高兴,并找到裴艳说出结婚冲喜的事儿,裴艳也就答应了。当天就买了些糖果和她到镇政府民政办公室领取结婚证书,并头次把裴艳领到杨家庄自己的家里。? 第二百三十四章 鬼夫鬼妻 激情过后的杨派慢慢地变得冷静,他不停地叫喊裴艳,你醒醒,你醒醒,怎么睡得像块死木头呢?裴艳依然没有反应。杨派有些慌,本能地用手在她的鼻孔一摸,没有气息了。 这说明什么?杨派第一个反映就是裴艳死了,死在他们新婚之夜的婚床上。 此刻,洞房花烛流泪。杨派抱着裴艳的尸体大声嚎哭,并且声嘶力竭地叫喊,老妈、老爸,出事了喔,新娘死在婚床上了……裴艳,我的娘子,你干嘛在新婚之夜就要走喔?我好苦的命喽,你干嘛要走喔,我本来想在新婚三天回门之后,带你游山玩水度蜜月的,谁知你……你……就丢下了我…… 杨派正泣不成声地数落,睡在隔壁房间的父母亲闻声而慌忙地跑过来了,他们一看,觉得太不吉利,因为这娶媳妇的喜事随着就要变成葬媳妇的哀事。 杨父简直气得心里流血。杨母在心里暗自埋怨杨派:儿呀!我开始就反对,叫你莫找一个半大嫂,现在好,这个半大嫂娶回来不到一天,就走了。 住在附近的左邻右舍听到杨派家哭哭喊喊弄得嗬嗬地响,也都争先恐后地赶过来,说是看热闹也行,说是安抚也行。 也有人认为杨家新娶的媳妇死得不寻常,没有多考虑,就报警。半小时左右,警车开进了村子,从警车上下来几个民警,到洞房看了现场。 杨派已经跟裴艳穿好衣服,自己还在哭哭泣泣的。民警把他带到派出所作了详细笔录,杨派说,裴艳生前就有病,但是医院检查又没有什么病,也一直没有好,她主要是精神萎靡不振,每天昏昏欲睡的样子。 有人怀疑这种状况是中了邪,她前夫家的婆婆建议我们结婚,以冲喜的方式冲走她的病气、晦气和霉气,未料我把她才娶到家里,新婚的头天晚上,她打不过,人就走了。早晓得这样,我真不该这么急着娶她,真后悔呀!裴艳的死,我很痛心,你们不要怀疑是我害死了她,我这么喜欢她,会害死她吗?我现在都巴不得和她一起去死。 说到这里,杨派泪雨纷纷,泣不成声的,还用手敲击着自己的脑袋。民警看得出杨派是从内心流露出的真感情,笔记过后就放他走了。 但是民警又有点怀疑这是杨派在表演,因为裴艳死在新婚之夜,这种事非常奇怪,便继续走访调查,村里的年轻人也作出佐证,说看到新娘子没有精神,眉眼不开、恹恹欲睡的样子,去闹洞房的人心情都没有了,坐一会儿,糖茶都没有喝一盅就陆陆续续地走了。 入殓之前,民警还检查裴艳的遗体,没有发现外伤,并且经过解剖提起胃液检查都是正常的。只发现裴艳的体内有残留的精液,那当然是杨派的,这是新婚之夜,杨派又是她的新婚丈夫,并未谋害她,是她意外死亡。从哪个角度讲,都不能问罪于新郎,这种哀事自然就不能作为一件案子查办了。 裴艳死后的当天夜里,她的灵魂出窍,洪发富的灵魂就笑吟吟地迎上,然后抱着她亲热一阵,凑近她的耳朵轻轻地说,裴艳,我的妻哦,你想死我了。要不是我来接你,你险些就做了人家的妻子。 裴艳的灵魂嗔怪地说,你也太那个了,人家杨派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在新婚之夜你都不让我打过,让他们家的喜事变成哀事,你也太缺德了。说着,她还伸手直蹭他的额头。他挺不好意思,把头低下来。裴艳接道,照说你也应该让我当完了三天新娘,再来接我,人家也好想些。 两个灵魂对话之际,沉浸在喜悦中的杨派还根本不知道裴艳已经死了,还在她的身体上驰骋着男人的野性。洪发富的灵魂看着有些嫉恨,说我恨不得过去扇他一耳光,把他从你的肉体上掀开。 裴艳的灵魂说,算了吧!这是新婚之夜,他又是正当名分把我娶过来的,并且你的父母亲都同意了,就任由他吧!反正我的肉体死了,过几天就要下葬,他终究得不到我,也够可怜的,何必计较呢? 洪发富的灵魂又把她拉到洞房外面说,照你这么讲,你还蛮舍不得他呢。裴艳的灵魂淡淡地说,不是舍不得他,这是人之常情,人家付出了太多。虽然我死了,但是在情感上还亏欠他哩! 洪发富的灵魂哼一哼地鼻子,说爱情都是自私的,不能分享,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又怎么能够让你做他的妻子?裴艳的灵魂驳斥道,你毕竟不是人了,按人道的规矩,我改嫁他,就算改嫁其他任何男子,只要我愿意都是天经地义的。 洪发富的灵魂不想与她谈论这个,觉得谈论这个,越谈越纠结,他望一眼洞房,转换话题,按你的意思,现在让你的灵魂归体,再活过来,让你三天新娘做完后,我再来接你行不行?免得你总觉得在人情上亏欠小杨。 此刻,婚床上的杨派已经发现裴艳死了,正惊恐着呢。裴艳的灵魂不悦,她冲着洪发富的灵魂讲,你让我的灵魂归位,让尸体复活,再活三天有什么意思?怎么不让我多活一段时间呢? 你想活多久,让我来接你?洪发富盯着她问。 至少让我和杨派度完新婚蜜月,你再来接我,我也好想些。裴艳的灵魂撅起嘴,嗔怪地说。 好,就按你说的,蜜月只有一个月,你也只能活一个月,就算我不来接你,你也活不成了,你的血魄已经在野外长了二寸长的茸毛,它无法回归你的肉体,失去了血魂的肉体,其它的眼耳鼻舌身意等六魄,也将会死去。那么你现在就快些让自己的灵魂回复肉体吧!免得你的新郎焦急得六神无主。 洪发富的灵魂说到这里,就将裴艳的灵魂往洞房里推。才推至门口,被一个声音叫住,慢!你既然已经死了,我就要把你的灵魂勾到阴间去。 话音甫落,一条甩过来的铁链就锁住了裴艳的手脚,裴艳一看捕捉她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洪发富的灵魂却认得他是阴曹派出值勤的黑无常,便恭恭敬敬地说,大神,你把我的娘子带到地府一殿去吧,拜托你一路好好照顾她。 用不着你管。黑无常把链子一拉,没好声气地讲。 裴艳的灵魂又从洞房的门口转回来了,她还留恋地看一眼那火急火燎的新郎。洪发富的灵魂走近她说,娘子,你在秦广王大殿受审后,再到其它殿受审,没有什么大错,不需要下地狱,你就什么都不做,就做鬼吧!和我做一对鬼夫妻,不也是很幸福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女转男身 黑无常忿然插话,她做不做鬼,不由你说了算。洪发富说,裴艳,你如果上不了天成不了仙,做鬼比做人好!当然要做有福的鬼,如果做饿鬼当然不好。 做鬼比做人还好些吗?裴艳的灵魂疑惑地问。 做人当然好,做了人,我哪能和你做夫妻。再说做人也不一定好,人的寿命上寿不过百岁,短寿就不用说了。而做鬼一世,最少可活一千年,长寿的可活几千年,如果我能够和你做几千年鬼夫妻,我也心满意足了。 快走!块走!别哆嗦。黑无常拉了一下的那条拴住裴艳的灵魂的铁链,那发出的铿锵声和他的话音混合在一起,像一支接应亡灵的交响曲。 黑无常把裴艳的灵魂送到秦广王殿,经过查对审理,裴艳在生时没有什么大错,连小错都很少犯,而且能够守妇道,即使孀居期间也不乱来,因此她的修为受到秦广王的表彰。 本殿殿吏正要将裴艳的灵魂带出殿门之际,忽然洪发富的灵魂进殿来了,他站在裴艳身边,望一眼秦广王纳头便拜。 秦广王说,免礼免礼,有什么事说吧!洪发富的灵魂站起来,稍作迟疑便讲,我有个心愿还未能实现,拜请大王帮我一把。 秦广王正色道,什么心愿?洪发富的灵魂偏过头看着裴艳的灵魂,然后直言讲出,我想和裴艳在阴间做一对鬼夫妻,裴艳也同意,我阳间时,我就和她是一对夫妻,现在到阴间来了,我想和她再续前缘,拜请大王做我和裴艳这对鬼夫妻的证婚神。 秦广王说,你胡说八道,就算裴艳同意做你的鬼妻,我也不会做你们的证婚神,你们要做鬼夫妻,要找证婚神就去找牵红绳的月老吧!这里是地府阎罗王审理亡灵罪过的地方,不是为亡灵个体谈婚论嫁搞结婚典礼的地方,你清楚吗? 讲到这里,又问裴艳的灵魂,你愿意和洪发富结为鬼夫妻?裴艳开始没有回话,只颔首低眉,秦广王命令她回答,她才说,我听地府的安排,我不自己做主。 秦广王说,行了。又看洪发富的灵魂训斥道,裴艳的品德比你好,你的品德差,已经配她不上了,她再次投生还可以保住人身,你现在是饿鬼,生活在藏污纳垢之处,若再次投生,也是人身难保。 秦广王当下命令殿吏将洪发富的灵魂轰出去,然后指派阴差将裴艳的灵魂送往二殿至九殿受审,均未审出什么过错。于是在孟婆亭处饮过饫忘汤之后,便送至地府的最后一殿第十殿投生。 转轮王对生前少有过恶的亡灵总是和颜悦色地讲话。这会儿,裴艳领了投生帖,他微笑着讲,恭喜你,你下一世投生不但保住了人身,还能女转男身,成为一条汉子。 在东土国中原地带的一座山村里有一处学堂,之所以称之为学堂,是因为还没有单独当作学校的房屋,这学堂就设在一户严姓人家的上下堂屋里。 上堂屋是一年级的课堂,由一个叫吴来的男老师带,下堂屋是二年级的课堂,由一个叫游鹏的男老师带。 游鹏谈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友,每天放学,那女友就站在门外等候他,然后和他出双入对地在村子里走动,颇有些浪漫温馨的情调。 这让没有处对象的吴来羡慕死了,吴来还了解到游鹏的女友是城里人,洋气而大方,美丽而可爱。 在他的潜意识里也想到城里找一个姑娘处上对象,就很想找机会跟游鹏说一说,以托付其女友给他做红娘,到时候该酬谢打发的一双鞋子是不会少的。 一次放学后,游鹏的女友没有来接他,吴来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跟游鹏说了,游鹏答应了。 几天后游鹏也是在放学后告诉吴来,说他的女友讲,城里的姑娘太刁,调子太高,一问你的情况,就不太愿意,连面都不愿见,除非你调到城里去教书才好说。当然,可能是我朋友跟你谈的那个姑娘和你没有缘分,要是有缘分,人家姑娘可能就不会像做交易一样,那也权衡,这也比对。如果日后找到合适的,我朋友会再跟你介绍。 听了这话,本来就不死心的吴来仍抱一丝希望。他还蛮自负的,觉得自己生得身材挺拔,丰神俊郎的,弄帅气不在游鹏之下,弄学识不得比游鹏差,都是在乡村当老师,为什么游鹏能找一个城里姑娘处对象,自己就不能找一个城里姑娘处对象呢? 他死不肯认输。其实吴来心里也暗恋着一个人,那是东家的一个姑娘,她的身个小巧玲珑,一双杏仁,樱桃唇,一笑脸上还现出一个酒窝。 那次他在课堂黑板上静静地板书题目时,清楚地听到她母亲叫依依的名字,他就记住了,并且心里默念着严依依三个字,像要把东家那姑娘的名字刻写在记忆中一样,他兴奋了一阵子。也许由于思想打野,拿在手里的粉笔竟然在不经意间掉落下来,忽然发现了,他弯腰捡起它,像捡起那被姑娘勾魂样地勾去的心事。 清明节这天上午,只上三节课,就散学。游鹏一下课就离开学堂,因为他要回几公里的老家扫墓祭祖。吴来当然也应该回到吴家湾登上自家祖坟山在祖上的坟前燃一炷香、放一挂鞭,作几个揖。 可是他没有那份心思,发现严依依独自一人坐在家里,她的父母亲也到祖坟山挂山去了。这是一个好机会,吴来把身上稍作整理,还从衣荷包里掏出一只小圆镜对着梳了一下头,把头发从中间梳开,形成一条发路,仿佛那是一条爱情之路,他要把自己引到严依依的身边去,又好像要把严依依带到自己的身边来。 他这样想着,就古怪地一笑,收了圆镜和梳子,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了。 只见他走进学堂一侧的房间,那门是敞开的,严依依正坐在里面漫不经心地织毛衣,头是低着的。 蓦然,吴来叫她一声依依。她好像早有准备,听到吴来走进来的脚步声,心里有些慌,抬头看了吴来一眼,又羞怯地低下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高粱地里 吴来已经站在她面前了,说依依,你为什么把头低下,看着我不行吗?严依依果然又抬起头,那双手似乎不听使唤,微微发抖。手里才起针只织了一绺儿的毛衣,竟然和放在两只膝盖间的那颗红色的线团一起掉落在地。 她正要去捡,吴来却帮她捡起来,交给她,并趁机捏住她的一只红润柔和而纤细的手,说依依,你真美。然后有些放肆地就要伸过嘴唇吻她的手背。 严依依有些害怕,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双手捂住线团和那织了一绺儿的毛衣。 那两根毛线针左右耸立着,尖尖的,吴来怕扎痛了自己的手,不敢造次了,却是色迷迷地看着严依依。 严依依不敢与他对视,脸颊已然涨红,又听到吴来说些我喜欢你、爱你之类的暧昧话语,严依依就有些动心,本来她平时对教书的吴来就很尊重、也很佩服,这会儿也就没有反对吴来的意思。 听到吴来说,依依,今天是清明节,你家里正好没有人,我能不能和你做那个?她不语。吴来倒认为她是默然接受了自己,便伸手在她身上大胆地做出猥亵的动作。 严依依推开他蹲下身来环住自己腰身的手,低声说,吴老师,门没有关呢。吴来会意地点头,过去把门关上,再转来时,严依依已经离座。 她把手里的毛线团什么的放在桌上,忽然发现连着那一绺儿毛衣的线团,在那个起针的部分断裂了,她站在桌边正要把线头与线团接上,吴来悄然从背后走过来紧紧地抱住她柔如细柳的腰身,喃喃地说,依依,打毛线的事儿放一会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好不容易单独和你相处,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他见严依依把手里的线团放开了,接道,到你床上去吧!快点。严依依朝正房北侧的厢房一指,吴来便把她的身子横抱起来,往虚掩着门扇的厢房走去…… 之后,吴来和严依依趁她家大人出去做事的机会,又在一起缠绵了多次。就这样偷鸡摸狗地厮混着,吴来总觉不满足,有时候刚放学,他还把严依依约到村北头的高梁地里做那种事。 高梁秸杆儿高,叶子又宽,一丛丛长势挺好的高梁看上去就像一片青纱帐,他们俩被这青纱帐掩护着,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由于大人还不知道这个事,他们俩不能丢人现眼公开地走在一起,所以每次都是吴来先跟严依依约好,如果自己时间充裕,就先到那片高梁地的高梁丛中藏起来等严依依。 当然严依依有的是时间,大都先到高梁地里去,她总是挎着一只大皮包,里面装着两样东西:一是用于他们做那事的一大块铺在地上的油布和半卷卫生纸;再就是她打毛线用的线团和两根竹针。 她先去时,就坐在高梁地畦的口子上,边打毛衣边盼着吴来。当发现远远地走来的吴来也发现了她时,她就会把织毛衣的活儿暂且停下,朝四周一看,没有外人的话,就把手一招,然后钻进高梁丛的深处静候一会儿,吴来就到了。 那次,严依依在高梁地等候吴来的空暇把头回起针织的一绺儿毛衣拆了,那是她准备给自己打的毛衣,现在她转变了念头,打算跟吴来打一件毛衣,并且在打成了之后再跟他讲,顺便送给他,也算是一件定情信物。 吴来约严依依做那事,开始比较谨慎,不当着学生的面。几次之后,他胆子放大了,就算在上课的时候,他正在黑板上板书了作业,只要严依依从屋里走出来,在靠着过道的课桌边一晃,他一发现,就会放下粉笔,把手上的粉笔灰一拍,然后,快步走近严依依。严依依总是站在一边朝他嫣然一笑。继而,吴来凑近她的耳边说一句悄悄话,当然是约严依依到老地方去等他。 严依依往往不开口说话,基本上都是点头。坐在学堂课桌前的少数学生,鬼灵精怪的,总是暗里交头接耳地议论:看严老师和那姑娘的样子和神态,说明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大概一周后的一天黄昏,挎着大皮包的严依依按吴来约定的时间,先就钻进了高梁地里青纱帐样的高梁丛中。 夕阳漫漫淡下去之际,归鸟成群的聒噪之际,吴来就悄没声儿地来赴约了。严依依像往常一样拉开皮包的锁链,取出那块塑料布往地上一铺,彼此就撩开身体的最后防线,山环水抱地融洽在一起,尽兴地感受着那种人间最销魂的滋味。 这也是放学的时候,有几个小学生途经这里,隔那片高梁地只一丘田,其中一个男伢来了尿意,就挺胸昂首在土坎下“嚓喳嚓喳”地方便。突然,他发现高梁地中间的几丛高梁秸杆不时地摇晃,颇有节奏地摇晃,像有什么动物在里面拱动。 他麻利跳上土坎,追上走在田畈路上的一个女孩,把她的肩膀轻轻一拍,然后指着高梁地那仍然在时而摇晃的高梁秸杆说,刘小惠,你看。 刘小惠一抬眼就叫,哟,真的,那几棵高梁秸杆在动,不像是风,要是风的话,都是一片一片地动,不可能就只有几棵高梁杆儿动。 那里面是不是有动物?我想去看一看。男伢边说边把背着的书包取下来让刘小惠暂时替他拿着。 也不像动物搞出的动静。刘小惠感觉说不清楚,她伸手轻拍着男伢的手袖接道,成探子,你去看要注意点,别惊动了高梁地里的东西。 成探子点点头,就绕过那丘田往高梁地那边走。刘小惠站在路上看他,近了高梁地,他就蹑手蹑脚地走几步,继而伏下身子,沿着一条垄沟匍匐着爬进高梁丛中,刘小惠就看不见他了。 她站着静候片刻,又发现成探子悄然无声地从高梁丛中退出身子,然后站起来,拔腿往回跑,来到刘小惠面前已是气喘吁吁。 刘小惠把替他拿的书包还给他问,高梁地里是什么东西在动?成探子接过书包挎在背上,耷拉着脑袋一阵阴笑,不回答。 正要起脚继续跑,刘小惠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说成探子,快说,不说不让你走。成探子无可奈何,凑近她的耳朵悄声讲,我发现吴老师和学堂里东家的那个姑娘都脱光了衣服躲在高梁地里做那种辱人事。 刘小惠一听,脸一红,好像后悔不该问他,又好像那种辱人事由于自己一问也辱了自己。她旋即松开抓成探子的手,见成探子转过身飞起脚往回家的路上迅跑。 她瞥一眼高梁地里那几棵动了好久的高梁秸杆儿不再动了,估计吴老师和那个姑娘把辱人事做完了,马上就会出来。刘小惠这么想着,却不想看见他们,也就撒腿往回家的路上跑。 走在前面的几拔男同学,也发现成探子钻进高梁地退出来之后,一个劲儿地躬着身子跑路,他们就追,想追上成探子,要他说出在高梁地里发现了什么秘密。?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以身殉道 到天亮的时候,只有洪有德所带的丁组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们听到洪发富的母亲、妻子和亲人的哭声心里也都非常沉重。这与一般的丧事不同,一般丧事都有死者的遗体摆放在灵堂,以供生者哀悼什么的,眼下只有洪发富的那条连着脚的半截大腿,再就是他戴的一双浸满血迹的手套,其它什么都没有。 洪有德见洪老板悲泪纵横伤心欲绝,下山后在村口走来走去,没有主张似的,便对他说,大叔,虽然不见遗体,棺材还是要备一副。洪老板也不答话,只点头。忽而抹一把泪说,棺材空着也不好哦。 洪有德眼珠子一挪,说我想了一个办法,这样行不行?找雕匠给发富雕一具塑像放在棺材里。洪老板仍旧点头。洪有德又说,塑像有木雕的,也有石雕的,木雕的贵些,石雕的便宜些,你看选用哪一种材料?洪老板吐出了一个“石”字,洪有德掉头喊一帮人忙乎去了。 洪发富的丧事尚未办完,其灵体早已被勾使押至地府中的秦广王殿受审。 洪发富不停地喊冤,说死得不值,又死得惨,祈求大王派出阴兵拿枪射杀那只咬死他的吊睛白额大虎。 秦广王和众殿吏都笑起来了,有的边笑边摇脑壳。洪发富哭泣着说,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秦广王没有笑出声,而是镇定地讲,你这是一种妄念,不可能办到。一位殿吏帮腔道,就算你们阳间的国王被老虎咬死了,要求地府派出阴兵复仇,也是白说了。 洪发富即刻跪下来,不停地朝秦广王叩拜。秦广王说,我不需要你叩拜,还有什么话讲?洪发富不再叩拜了,只是跪着,嗫嚅着说,大王,那个行不通,这样也可以。让我再投生长大了变个猎人,拿猎枪打死那只吊睛白额大虎。 秦广王说,你这个想法也是错误的,就算退一万步,按你的意思来让你投胎变人长大了成为一个猎人,你想过没有了,你长大了,那只吊睛白额大虎早就老死了,即便没有老死,也可能被其他猎人打死,所以也不成。你就不谈这个了,随业流转吧! 洪发富说,大王,我还问一宗事,阳间阴间都相信因果,我被那只吊睛白额大虎咬死属于什么因果?秦广王说,可以,让你明白一段因果,免得一直叫屈。 当下,秦广王叫一位吏军拿来阴阳镜。那殿吏走到洪发富面前,把阴阳镜对着他念了一段咒语,即刻阴阳镜上现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只见一片密林中,有一只母狮带着一群幼狮,还有一只年老的公狮正将一只咬死的野兔撕破皮肉,一点点喂给幼狮吃。 蓦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年轻的雄狮,年老的公狮感到威胁与之对搏了一阵,战不赢,反而被咬伤,只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回来。 年轻的雄狮赶走年老的公狮后,不但占有了它的妻子——那只母狮,还将它们的儿子——几只幼狮全部咬死,再与母狮配种生育自己的孩子。 洪发富看到这里,那殿吏收了阴阳镜。秦广王问他看明白了吗,洪发富说不明白。秦广王便示意那殿吏解释: 在很久远的过去世,你还不是人身,就是那只年轻的雄狮,你不但赶走了那只年老的公狮,还霸占了它的妻子,并且咬死了它们的幼仔,其中被咬死的一只幼仔,对你非常仇恨,并发了毒咒,将来一旦有机会,就要报仇。 现在机会来了,那只被你咬死的幼狮经过多世轮回投生变成了一只吊眼白额大虎,而你转世成为人身,上山砍竹子时,正好遇上了,自然被它咬死,并且啖食。就是这个情况,你喊什么冤,叫什么屈,你们彼此都拉平了。 洪发富沉吟片刻,心里似乎也真的平衡了,但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再次请教: 大王,我活在阳世期间,听寺院里的僧人说过,肉食动物由于兽性烈,作恶多,将在畜道中轮回无有穷尽,永劫不复。既然是这样,在很久远的过去世我是一只年轻的雄狮,应该说所造恶业罄竹难书,可是后来我又是怎么转世变人的。我清楚畜生转世变人非常难,没有相当大的功德是不可能的事。 秦广王微微一笑,又示意那殿吏作法让洪发富看个明白。那殿吏再次将阴阳镜在洪发富面前一晃,然后念咒语数声,即刻那阴阳镜像电视屏幕一样再次现出一组组活镜头: 在一个天干的饥荒之年,森林之外的饥民饿死无数,有的饥民冒险到森林采野果,可是看见森林里的狮子就害怕。 当时,一个饥民正好被几只狮子发现了,他掉头逃出森林,其实,那饥民又怎能逃脱得了呢?狮子奔跑的速度,作为人来讲,如何能够企及?可是那饥民的确逃脱了。 原来是一只在狮群中称王的身体肥壮高大的威不可犯的大狮子阻止了其它狮子对人的袭击。 还不光是这样,那只狮王从森林中走出来,来到一道陡崖前,陡崖下就是一条沟壑,它看见沟壑的对面有许多饥民成排地站在那里哀号,知道他们都要饿死了。 这只狮王顿起悲悯之心,突然从陡崖上跳下几百米深的谷底而活活摔死。饥民们听到沉闷的一声巨响,之后找到这只狮王的尸体,将它剥皮肢解,一块块地割下肉来带回家里煮食,以度难关,直至接济到政府发放救济粮的日子。 那些饥民感觉那只狮王是以身殉道,故而待饥荒年过后,还特地给那只狮王立了一块石碑,并且焚香拜祭。那只狮王一死,司畜神立即将它记功在册,并报请转轮王让它转世投胎变人。 阴阳镜上的画面到了这里就消失了。殿吏问洪发富看明白了么?洪发富没有讲话,秦广王便开口解释,那只狮王就是你的过去世,你之所以由畜生转胎为人,是因为你以身殉道,救了许多灾民,功不可没。 洪发富忽然抬头问道,大王,我还是不明白,一只狮子怎么有那么高的觉悟?也就是说,我当时身为狮王咋有那么高的觉悟?老实说我现在都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秦广王微微一笑说,你问得好。你之所以有那么高的觉悟,是因为下方世界的师子佛为了度畜生道的众生,现身森林给你们狮群讲经说法,别的狮子大都没有听进去,你悟性高,听到心坎里去了,所以你生起了慈悲心,从此对其它弱小动物不但不啖食,还加以庇护,因此你敢于殉道也就在情理之中。你现在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是由于你转世投胎在几个轮回期内,几乎没有接触过佛法,过去世的觉悟也就被现在世的贪嗔痴等不洁净的妄念遮蔽了。 洪发富说,我明白了,谢谢大王的开示。 第二百二十七章 阴阳两隔 洪发富被勾使从一殿押解出来,先后经过二殿、三殿、四殿的审判,应该说均无大的罪过。到了由森罗王掌管的五殿,在审讯中,森罗王手下的判官查知洪发富有一件恶心的事儿。 那年腊月的一天,洪发富家杀年猪,中午招待屠户办了一桌宴席摆在堂屋里,大家吃香喝辣畅饮笑谈正带劲,突然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用一只龌龊手把一只龌龊碗伸过来,这有些煞风景。 大家都不说话了,洪发富的母亲正准备从锅里添一瓢饭拈些菜给那个乞丐,让他快些走。未料,洪发富从座位上下来,呲牙咧嘴地吼叫,快滚,快滚,莫把我们家搞脏了。 可乞丐不依,硬是犟着不走,洪发富的母亲便打一瓢饭,正要倒进乞丐的那只脏碗里,洪发富从母亲手里夺过那瓢饭,往天井里一撒,说我宁可把饭泼了都不给你吃。 那乞丐就更加恼怒,身子朝地上一倒,放赖。洪发富不吃这一套,从灶屋里拎一壶开水过来,对那乞丐说,臭要饭的,你还不滚蛋,老子就用开水淋死你。 说着洪发富就将壶嘴儿一倾,那开水溅在乞丐脚边,有一滴喷在他的尚未穿袜子的足踝上,他被烫得直眨眼睛,爬起来就灰溜溜地走了。 森罗王听到判官的禀告,再问洪发富,是否有这件事,洪发富供认不讳。之后说,这也算罪过? 森罗王斥道,你对穷苦人毫无怜悯之心,悭吝到了极点,再加上你把一瓢饭泼在天井里,宁可浪费都不让那乞丐吃,还要用滚烫的开水烫那乞丐,这不是罪过是什么?还是极大的罪过。 洪发富犟嘴,那开水只喷一点在乞丐的脚上,根本没有烫伤他。森罗王说,当时,如果那乞丐不走,你就打算用开水淋他的脚,你的心太狠了。 当下,站立一旁的判官见审判告罄,便征询森罗王的意见,罪魂洪发富要不要押上望乡台? 森罗王说,只有善良人的死后不要上望乡台,罪魂洪发富罪在不赦,押上望乡台还便宜了他,他造悭啬之孽,转世变人的份儿都没有了。只见判官示意分立洪发富两边的牛头和马面押着他正要走出大殿,他突然抬起头问森罗王,大王,发富知罪,你说我不能转世变人,那么我在阴间变什么呢? 你从望乡台下来之后,就直接放逐到鬼道中,至少做500年的鬼。森罗王一边说话一边挥手,牛头马面会意地将他搡出殿门,押往数公里外的望乡台。 上了望乡台,洪发富把家乡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自家堂屋里靠墙的一张小方桌上供了他的灵位——一张带框子的黑白照,这是他读中学时照的,不知怎么被家人翻找出来,放大,竟然成了自己的遗像。 那桌上还放了一只小香炉,一直烧着一炷插香,烟雾袅袅,他根本就闻不到,因为现在自己被牛头马面押着不敢乱动。 忽然,一个他面熟的乞丐,就是在生时,他拿一壶开水欲烫未烫而吓走了的那个乞丐,见自家堂屋门敞开着,他望着一张供桌,自言自语地说,我得过去看看,如果供桌上有果品什么的供物,现在没人,我可趁机拿些享用,我争不赢活人,死人该争得赢吧?! 这样,乞丐就走了进去,朝供桌仔细一瞅,啥吃的都没有,就是一些可闻不可吃的香火。 乞丐看了那遗像,一阵惊叫,哟!我原来以为是上了年纪的洪老板死了,未料到,是他的儿子死了。嗨!死得好,这个该死的短命鬼也有今日?想当初,老子头次到他家来讨些吃的,这个短命鬼不但不给,还轰我走,我不走,他竟然拎一壶开水出来烫我。 也许乞丐突然生了泄愤的恨意,只见他擤一砣鼻涕搭在洪发富的遗像上,一掉头就得意地撒腿而去。 站在望乡台上的洪发富气得牙齿咬得格嘣格嘣地响,要不是牛头马面看住了他,他就要立马走过去,掴那乞求两耳光。 可是不能,现在阴阳两隔,纵然牛头马面放任他去教训对其亵渎的乞丐,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现在失去了人身,只是形似一团气体的魂魄,从客观的角度讲是一个徒具意识的虚无体。 洪发富哭丧着脸,忽然又现出一丝笑意,那是由于他看到一个令他解恨的情景。乞丐刚刚抬腿跨过大门,门神陡然伸手用力地抓住他的脖颈领子朝前一搡,让他摔了个嘴啃泥。他爬起来摸着头上跌起的一个痛疱,歪歪扭扭地溜了。 门神在搡他时,嘴里还说,你这要饭的也太缺德了,连一个死人你都计较,老子就要教训你一下。 门神毕竟不和阳人同处时空维度,他说的话,作为人渣的乞求当然听不到。洪发富不再是人了,当然能够听到。这会儿,他站在望乡台上情不自禁地朝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的门神深深地鞠一躬。 在屋后山上,有他的一冢新坟。只见一个他熟悉的村民,正点火烧他坟边摆放的一排花圈。他非常恼怒,那村民为什么要偷偷地焚烧祭奠他的花圈呢?一时还想不起来自己在生时有什么事得罪了那村民。 只听那村民望着燃起的火焰愤愤地嘀咕—— 常言道: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我看不是这样的,祸害命不长,好人活千年。发富那个家伙相当坏,早些年我家的山地与他家的山地交界,我也不蛮清楚,砍了他家的一棵树,他发现后,竟然横蛮不讲理地点火烧我家的山林。 尽管后来事情闹大,打官司让发富家赔了款,可这是赔款的事吗?发富这家伙欺人太盛,我咽不下这口气。现在他被老虎吃了,连尸首都没有,真是报应。当初发富烧我家的山林,今天老子就要烧他的花圈,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 牛头马面听那村民说的话,问洪发富,有那回事吗?他沉默不语。牛头说,发富,看来在阳世你做了不少的坏事,没有人说你的好话。马面讲,我很欣赏那村民说的话:祸害命不长,好人活千年。 站在望乡台上的洪发富再看镇上自家的杂货铺,也令他大倒胃口。曾经对他服服帖帖的伙计小杨在他遭遇虎厄不到一个月,就对他的美貌妻子裴艳暗生欲望,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有一种猥亵的味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来了例假 施望富走后,家父派儿媳到镇上管理杂货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来家父是不看好儿媳的,觉得她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只是暂时让她管理一下杂货铺,缓些日子,把猪场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家父就要对杂货铺盘点,如果有赚头,继续让儿媳在这里干;如果不赚钱,乃至亏损,那就只有转租出去。 这有个过程,每天都是裴艳和小杨在杂货铺经营,也不是时刻有生意,在没有顾客的空档,小杨总是色迷迷地看着裴艳,裴艳总是把头偏到一边,躲避小杨电她的目光。 小杨不死心,说些黄段子挑逗她,问好听不好听,裴艳不理睬他,还在心里责斥他太不自重,当然不能说出来,说出来都会得罪他。 裴艳不想得罪他,因为他毕竟是雇请的店员,要是得罪他,他趁人不备,暗中搞鬼咋办?这样,她往往在无法回避小杨死死盯看她之际,强装笑颜,或者说一句,小杨,你不要这么看,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就像有的人把点颜色就开染铺一样,这会儿,小杨越发起劲了,他说,嫂子,我就喜欢看你,看你,浑身是劲;不看你,干事都没有劲。 裴艳说,你胡说,发富在的时候,你敢这么讲吗?小杨良久不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好,就伸手把裴艳的衣袖轻拍一下,朝她扮个鬼脸。 裴艳再把头偏到一边不看他,并且嗔怪地说,小杨,你要是对我这么不尊重,别怪我告诉发富的爸爸——我的公公把你解雇。 你别吓我,我不怕吓,我在这里干这么久了,要不是你来,我还真不想干了,你公公把我解雇了才好呢!小杨这么说,脸上也带着笑,因为他以为裴艳对他说的话是开玩笑的话。 随之他心里还强化了一个邪乎念头,企图伺机占有裴艳的身子。 公公让裴艳到铺子里来,每天白天和小杨一起做生意,直到傍晚收了日生款,她便回家去,让小杨守铺子。 这天,小杨佯说自己家里有事,晚上要回家去,不能守店。这样,裴艳只好不走,在铺子里住下来。可是快到晚上11点钟的时候,刚刚就寝的裴艳就听到有人敲门,问是谁,铺子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嫂子,是我,是小杨。 哦,是你呀,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我一块手表掉在店里,想把它找到,要不,我一晚上都睡不着。 你放在哪儿,我帮你找,找到之后,我帮你保管好,明天再给你。门就不开了。因为这么晚了,你我孤男寡女单独相见不合适,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免得惹出是非。 嫂子,你不要想得太复杂,我是来找手表的,至于我把手表放在店里哪个位置我也记不清楚,到底在哪儿,我必须进来找,你快开门。 店内的裴艳和店外的小杨打了一阵嘴巴官司,裴艳就像败诉的被告一样不得不就范。可是她一开门,小杨并不去找那块丢失的手表,却把门合上,还上了闩儿。 裴艳欲说你要干什么,尚未把话说抻头,小杨就伸开双手紧紧抱住裴艳。嘴里说,嫂子,不不……裴艳姐,喊你嫂子把你喊老了,你很年轻。 裴艳不停地挣扎却未能挣脱,只感觉小杨不停地亲吻自己的脸面,然后将手朝自己的下身摸去。 裴艳双手死死地护着自己的私处,说小杨,你别这样。小杨说,我就要这样,我喜欢你了,我每天都想死你了。我的手表根本没有丢失,只是离开了你,我的心儿丢失了,所以这么晚才过来陪你。 裴艳说,小杨,你这么喜欢我,也不能这么急哟!听裴艳这么说,小杨立即停住了那只不老实的朝她下身进发的咸猪手,嘴里却说,我为什么不能急? 做这种事可不能触犯天条,冲犯鬼神。 你是什么意思?再说清楚一点。 现在不能做这种事,我来了例假,要是做了这种事不单是对我的身体不利,还会触犯天条,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丈夫才过世不久,还没有“满七”,要过完了七七四十九天,你再来找我,我说不定答应。眼下才到六七,还差七天,才算满七。如果现在你对我施暴,还会冲犯鬼神。也就是说,我丈夫做鬼了,也不会饶过你。 裴艳与小杨又打了一阵嘴巴官司,这回,裴艳转败为胜,小杨听她这么说,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有些害怕,就迅速松开手,对裴艳说,裴艳姐,让你满七之后,我再来找你,你可要答应我。 到时候可有商量的余地,现在可不行。裴艳镇定地说,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来例假,只是以此作为藉口,劝小杨不要乱来。 站在望乡台上的洪发富对妻子所为非常赞赏,对小杨那家伙的猥琐行为,非常愤慨,但又没有办法。牛头马面相互议论着说,阳间就是这样,人死了,老婆也会被别人占有。过去说,烈女立牌坊,现在哪里还有守得住贞节的烈女,那几乎成为一种传说了。 在阴间的望乡台上站一会儿,相当于阳间十来天。也就是说十来天过去了,洪老板把猪场的事儿理顺了,就来盘点一下镇上的杂货铺。 这不算账则矣,一算账让人着实吃惊不少,购销调存与货款均不相符,而且出现一个亏空4万元的大窟窿。 洪老板自然要问一问小杨,小杨说他不清楚,所亏的钱只有洪发富清楚。现在他不在人世了,死无对证,洪老板非常气恼,他说杂货铺上个季度盘了存的,不但一分钱不隔,而且还升溢盈利不少,怎么我儿子去世不久,也就是才离开杂货铺不久,就亏损得这么惨? 洪老板,你的言下之意,是说我搞了鬼?小杨不是猪,一听就清楚,洪老板怀疑他,他愤愤地说,我还真搞出鬼了,在你家杂货铺当雇员,钱没有攒到几多,却攒了一肚子气。你要真的怀疑我,可以告我的状,只要你有证据,我都认了,如果没有证据,你告状也告不发,法院只重证据。再说你们家雇我就是用我。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洪老板,为什么用我又要疑我?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吸食血气 不谈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儿子命丧虎厄,又怎能料想得到?我又不是神仙,你咋咋呼呼干吗?你也变了。洪老板说这话时,瞪一眼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裴艳。 裴艳很敏感地说,公公,你吩咐我到杂货铺来不到一个月,一些具体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你不要怪我? 谁怪你?洪老板板起脸孔说,这杂货铺不开了,越开越亏,靠你不行,马上转租出去。 洪老板,你莫以为亏了那多钱与我有关,其实,所有亏的钱都是你家儿子发富挥霍了。信不信,你自己考虑。 我当然考虑,我不是猪,以前发富都不挥霍,怎么偏偏在他去世之后,你说他挥霍? 听你的意思还是怀疑我,真是天大的冤枉。 站在望乡台上的洪发富听到小杨在与父亲争论,还污赖那亏空的4万块钱是他挥霍了,他气恼得跺脚,大声说,小杨,你这个狗日的,你趁我死后,家父来不及打理杂货铺之机,就把我家杂货铺里的货款陆陆续续全部私吞了,有时没有货款拿了,你就拿实物,现在你家里开了一个小卖部,都是从我家的杂货铺拿的货,以为我不清楚,我恨不得马上去告诉家父。 牛头把洪发富一推,你告什么告,你现在是灵体,你家父是人体,纵然你走到家父面前,他也看不见你,你说话他也听不见。洪发富说,我托梦给家父不行吗? 你现在是罪魂,每天被拘押,哪能随随便便就让你去托梦?马面望着他讪笑,说就算你托梦告诉了家父,家父相信,去告状,法院能把一个梦作为采信的证据吗?这是不可能的,法官还会认为这是一件荒唐的事。 洪发富沉默了,其实他所讲的小杨趁他死后弄走他家杂货铺里的货物和货款并非虚言,因为人一旦死后,他的灵魂就具备他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等神通,自然洪发富死后,他的灵魂也具备了这种神通。而且小杨在他家杂货铺里拿走的货物和货款放在什么地方,乃至小杨心里所想,他都一清二楚,却又没有办法把小杨怎么样。 这会儿,小杨听说这杂货铺要转租出去,心里当然不高兴,因为再也没有机会与裴艳相处了,他还企图挽回洪老板对他的好印象,就向站在旁边的裴艳使眼色,希望裴艳帮他说句好话,未料裴艳沉默不语,小杨便冲着洪老板说,你叫裴艳说,我是不是一心扑在你家的杂货铺里,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人是吃了亏,但现在杂货铺差那么多钱,真还说不清楚,只怪发富走得太早了。裴艳算是开口说了一句公道话。 裴艳,你也怀疑我。小杨狠狠地瞪她一眼,眉毛皱成疙瘩。 不是怀疑你,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裴艳和他说话,总把脸偏向一边。 正因为你有苦劳,就要捞一把是不是?洪老板把他表功的话挡回去。 你不要血口喷人,有何凭据说我捞了一把?小杨这么讲,还逼视着洪老板,恨不得掴他一耳光。 同来的司机担心闹出事儿,麻利过来劝开小杨,说算了吧!洪老板大你一把年纪,生得出你来,是个长辈,你是年轻人,要包容一点。未料小杨变得更激动,当然还是忍着没有骂洪老板,却骂他的儿子是个该死的短命鬼,死了都连累自己受屈。 洪发富犹站在望乡台上未走,他气得咬牙切齿。又听到家父说,你骂我儿子短命,你能保你长命吗?你再骂,我儿子变成厉鬼掐死你。果然这话唬住了小杨,他不再骂人了,许是心气难排,一张脸涨得紫红,成了猪肝色。 时间到了,牛头马面把洪发富从望乡台上押解下来,洪发富再次见到森罗王。他双膝跪下,低声说,大王,我在阳间的过恶不多,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还可以继续投胎变人吗? 森罗王还没有回答,牛头马面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你在阳间的过恶还不多?刚才上了望乡台,你是看见了的,没有一个人说你的好话。 洪发富气恼得不敢发作,只说,也奇怪,我在阳间也做了一些好事,站在望乡台上却看不到一件,看到的尽是不好的事儿。我幸亏只做那么一丁点儿坏事,要是做多了,可能现在还站在望乡台上看呢,一会儿还下不来。 森罗王淡淡地一笑,说发富,你不必跪了,站起来吧!洪发富就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看着森罗王,未料森罗王问他在阳间做了些什么好事,积了些什么功德,他却说不出来。 森罗王接道,你心地狭窄,疑心又重,在阳间时,有一个珠宝商到陆城收账途中,救起你那跳江的妻子,你却一直怀疑那个珠宝商打你妻子的主意,还藏一把水果刀在身上,准备刺杀他,那天晚上,你故意带着你妻子去试探那个珠宝商,才知道他是正人君子,你也就是打消了刺杀他的念头。 洪发富一脸惭愧地说,是有那回事,我错怪好人了。 森罗王收敛笑容,厉声道,就你这种气量,把好人看成坏人,在你心里别人都是鬼,只有你是人。告诉你,你既然失去了人身,也就失去了投胎变人的机会。 话至此,森罗王的语调又变得平和,你被老虎咬死,属于枉死鬼,现在将你押送枉死城,但是你与那种自杀、寻短路的枉死鬼不同,那种枉死鬼关押在枉死城,一年之中只在清明、七月半等鬼节之类的祭祀日才放出来临时享祭一下亲人们施予的香火,果子等供品,平素没有特殊情况很少放出来。 像你这种意外遭厄的枉死鬼只在枉死城里关押一段时期,就放出去,各自求生,实则就是嗜食血气和秽物的孤魂野鬼,相当于阳间的那些监外执行的犯人,必须刑期满了,才可恢复政治待遇。而对于孤魂野鬼一旦刑期满了,就从枉死城开具凭证,由阴差护送到转轮王殿随缘投生,至于投生人道还是畜道就看各自的造化。 洪发富听了这番话,又问森罗王,自己要做多长的枉死鬼才可超生,得到的回答是:鬼的寿命一般是1000岁到2000岁,直到寿终之日才可以超生。不过也有例外,如果阳世的亲人把念佛吃斋弃恶行善的功德回向你,快的一年半载可以超生福地,慢的就说不清楚了。 当下,洪发富被押进枉死城,在枉死城又度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就放出来了,他像其他被放出来的枉死鬼一样,大都到自己在世时的家乡去了,有的直接回到家,看看亲人和自己过去用过的物品、住过的房间,还有的回到自己的坟茔,总之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洪发富当然也回到了自己在阳世的家里,他跟着妻子裴艳,平时就寄生在裴艳的生殖器处吸食她的血气为生。裴艳毕竟是人,对此一点也不清楚,因为她看不见成了枉死鬼的洪发富。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同一监室 吴来说,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他见孩子走过来这里瞄瞄,那里瞅瞅,最后走向阳台看风景,就低声说,老婆,这套房是我们市里一个桥梁建筑包头送给我的,你不能让孩子知道了,怕他嘴不稳,说出去就完了。 何橙子不停地点头,然后用这把拿在手里的钥匙插入房门锁孔试打,还可以,便又走过来,还用两个指头把吴来的额头一点,悄声问:人家送这么好的房子你,又是在被称为人间仙境的岛屿城市,你给了多少好处人家? 吴来淡然一笑,要说给了人家多少好处谈不上,我一分钱都没给,只是那桥梁建筑包头所建的那座跨河大桥在验收时,我提供了方便,要不,或许就无法通过验收,我们稍微挑一点毛病,都过不了关。 何橙子扮一个鬼脸,哦,原来是这样,你变相跟人家搞权钱交易。吴来咧开嘴笑着回答,要不是这样,我们能够住上这么高档的房子吗? 这会儿,吴来内急,去上卫生间,门关上,里面一阵哗啦啦的放水响声,何橙子在客厅里都能够听见,她也正要到另一个卫生间去寻方便,只见吴来搂着裤子出来,冲着她讲,橙子,怎么搞的?我这根套住裤子的牛皮带不知怎么断成两截了,不能系了。 橙子迎上他说,你系的一定是水货皮带。你怎么一个堂堂的副县长系一根水货皮带呢?吴来见橙子显示一副奚落他的神情,便说,这条皮带还是桥梁建筑包头魏壮大送给我的,他说他还是上次出差,从京城买来的,要不是他说从京城买来的,我还不会要。 说着,他走到阳台上去,将这断成两截的皮带,从八楼甩下去,下面是一片有草丛的空地,这两截甩出去的皮带像两条凌空的飞蛇直接窜至地面上的草丛似的,让人感到神秘。 吴来的儿子正好玩地望着远处的海面和翱翔在天空的海鸥,根本没有注意到爸爸刚才甩下的是什么东西。 忽然,听到爸爸说,吴光,下楼去跟我买一条皮带,拣质量好的牛皮带。只见爸爸边说边掏出皮夹,抖出一匝钱来递给他,说这是1300块钱,买一条牛皮带差不多了。 接过钱的吴光数一遍,不错。他仰着脸说,爸爸,要是买质量好的皮带钱不够,我就买稍便宜的,如果有多的钱,我就不退还你。吴来搂着没有皮带的裤子走进客厅坐在欧式沙发上,对儿子挥动着手说,去去,别哆嗦。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那座跨河大桥突然垮塌,有四辆卡车掉进大河,死13人,伤8人。这起特大事故对东土国路桥建筑行业震动很大,各地都对路桥在建和已建工程组织复检,坚决杜绝路桥项目建设中的豆腐渣工程。 由于跨河大桥垮塌事故追查原因,很快东吴县通过抓捕其建筑包头魏壮大牵出了一起官方腐败大案——分管这一工程的责任人副县长吴来因受贿而放松对跨河大桥工程质量的检查验收,是导致其垮塌的重要原因。 自然吴来也作为刑事嫌疑犯被逮捕、起诉,最后判刑15年,还将魏壮大在沿海岛屿城市购买而送给他的那个豪华套间追缴拍卖。 在服刑期间,让吴来感到有着戏剧性巧合的是他和魏壮大都被关押在同一间监狱,成为狱友。但是当初像哈巴狗一样对吴来服服帖帖,唯唯诺诺的魏壮大,眼下却对他极不友好,甚至经常揍他,斥他是贪官,埋怨他不该对跨河大桥工程质量放松检查验收标准,认为这是害他锒铛入狱的直接原因。吴来百口莫辩,唯一的办法就是缄口不言。 魏壮大生得五大三粗,经常因看他不顺眼,就提脚踢他的屁股,动不动就冲着他吼叫,吴来你这狗日的,以前你是我的领导,你害了我,现在我在你面前比领导还领导,你不老实,老子就拿你修理。吴来哪敢还嘴?只默不作声地低头,走离他或转过身去,脚步都不敢放重了。 那天晌午,用过餐,狱友都回到监号里休息,吴来也一样,正躺在铺上微闭双眼打着轻鼾,怕是进入了浅睡状态。 魏壮大最后一个进来,把铁门合上,掉头看见吴来那条挂在墙头的裤子上套着一根黄牛皮带,看上去质量不错,他就把它抽出来,拿着皮带条儿,打醒吴来,吴来突然感觉额头痛得发麻,手本能地一摸,睁大眼睛看着魏壮大,说我没有缠你,打我干嘛? 魏壮大捏紧吴来的那根黄牛皮带吼叫,我打你算什么?你差我一根牛皮带,你这根皮带我就没收了。 吴来不由分说,伸手就从魏壮大手里抢夺那根皮带,未抢过来。魏壮大火了,从床铺里的垫被下拿出一把剪刀当着吴来的面将那根黄牛皮带从中剪成两段,然后甩在地上,用脚板蹂了几下,凶巴巴地讲,老子不要了,你也用不成。你还差我一根皮带。 吴来气得身子发抖,望着监号里另两个狱友说,你让他们评评理,你把我好端端的一根黄牛皮带剪成两段甩了,还说我差你的皮带。另两个狱友慑于魏壮大的淫威,哪敢多嘴?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把头偏向一边。 魏壮大却不罢休,揪住皮带的事不放,他把剪刀尖儿猛力插在铺板边沿,冲着吴来讲,你他妈的还记得吗?我当初出差京城买了一条质量上乘的皮带,比你的这条黄牛皮带还好,我送给你这个贪官,你居然要了,你把它搞到哪里去了?你现在还给老子。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现在轮到我魏壮大在你面前玩味了,我不要你给我行贿,我以前送给你的东西你该还给我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如果不还,别怪老子把你当下饭菜一样摆弄。 魏壮大,你确实送给了我一条皮带,但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当时你不是有所企图,会送给我皮带吗?何况那条皮带是水货,我把它套住裤扣系在腰上半年不到就断了,我早就把它甩了,你让我拿什么还你?坐在铺上的吴来望着刚被魏壮大剪断扔在地上的两截皮带说,你把我的黄牛皮带剪断了,我也不找你,咱们彼此抵消了。 你说什么?你有狗胆找我吗?魏壮大伸手把铺沿捶得“嘣咚”一响,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你跟我抵消不了,老子就亏在你身上了,当初不光送百余万元的支票你,还在沿海那座岛屿城市花200多万元巨款买一款豪华套间送给你了,老子围绕你办事亏了,现在就要报复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裤带风波 开始对吴来有些同情的另两个狱友听了这话,就不再同情他了,渐渐偏向魏壮大。其中一个小眼睛还帮腔,难怪你是一个贪官,以前太养尊处优了,现在受些磨难,受些罪也是应该的。 还一个大鼻子也手指吴来插话打趣,你不要心里不平衡。你是贪官抓进号子里来和我们是一样的处境了,魏哥之所以对你不好,是因为当初他对你付出太多了,也寄予了太多了希望,未料你靠不住,自己倒台了,连累他也倒霉,他对你不好,情有可原。 尽管魏壮大有些无理取闹,但是依然得到了两位狱友的理解和支持,这就更加让魏壮大狂妄。 这会儿,他又吼叫,吴来,你让我亏得惨,老子杀了你都不解恨。吴来不敢与其相争,只伸手拔出那把插在铺沿的剪刀。魏壮大见了,蹙着眉问,你要干什么? 你把我的皮带剪断了不能再用,我只好把墙边那根多出半截的晾衣绳剪下来当我的裤腰带,要不我怎么穿裤子呢?又怎能出门?吴来这样说,魏壮大正要阻止他,小眼睛却抢先用劝和的口气讲,算了,算了,让他搞。 吴来在剪那半截晾绳之际,嘴里说,你魏老板当初送给我的钱和房子都被办案人员追缴充公了,我们是火不好,未料那座跨河大桥垮塌了,这一垮塌,我也倒台了,你也受罪,谁情愿哦! 这说起来,也是你的责任,我当时任副县长分管这项工作,充分相信你,充分放权你,你就辜负了我的信任,要是你把住工程质量那一关,不就过去了,我还是照样做太平官,你还是照样做太平老板,现在怪得了谁? 我固然有责任,你有更大的责任,不是吗?我们都存在连带关系,我垮了,你也垮了,你垮了,我也得垮。现在有好多贪官,比我贪得更多,甚至几个亿,几十个亿,但是只要不出事故,那些贪官都贪得心安理得,太平无事,行贿的人当然也太平无事。 还说那些干什么?反问他的魏壮大瞪他一眼,还想找岔子训斥他。大鼻子笑着讲,吴来说的这番话有些道理,要是你包下来做的工程不出事故,那就不是这种境遇。那么你们就一直过着灯红酒绿的奢靡的上流社会生活。魏壮大发出一阵阴冷的干笑,笑过之后,对大鼻子说,只是我和狗日的吴来福分都太浅了,载不住这些财,载不住这些福。 当天晚上,吴来梦见严依依再次抱着婴孩来找他,他情知自己在服刑,说我现在无能为力,是个犯人,你找我也白找了。 严依依要把婴孩塞给他,他转过身背对着吴依依不肯抱,还要逃离。那婴孩认生,双手搂住严依依的脖子哇哇地哭起来,显然是不情愿让生人抱。严依依却不依,追赶着正在开溜的吴来说,吴来,你跑个啥?这是你的孩子,你都不要,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 吴来尚未跑几米远,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山路边,突然窜出一个恶人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吴来拼命地挣扎、喊叫,竟然醒过来了。 尚未缓过神,胸部就沉闷地挨了一拳,这是睡在旁边的魏壮大打来的一拳,他愤懑地吼叫,你他妈的,做梦乱叫,把老子都吵醒了,老子睡不着,耽误了瞌睡,明天做事没有精神,找你算账。吴来说,我不是有意的,是做恶梦,我自己还不是被吓醒了? 你狡辩什么?是不是还想找打?黑灯瞎火中的魏壮大又抡起拳头。 魏哥,算了,天还没亮,莫搞得我们都睡不着。小眼睛也被吵醒了,且小声地劝说。 此刻,只有大鼻子还在打鼾,并且鼾声如雷。魏壮大仍在嘀咕,打鼾的打鼾,惊梦的惊梦,这怎么叫人睡得着? 不说话了,将就将就。小眼睛继续好言相劝。 吴来默不作声,梦中被人用绳子勒脖子的情景还让他一阵阵心悸。 第二天下午,看守民警在监狱门口把哨子一吹,所有劳改犯都出来集合、点数,然后赶鸭子一样被赶上候在路边的车箱,一车开到城北10公里外的一处山麓修路。 魏壮大和吴来分在一个组,每个组每人都分了一段14米长的路段修整任务,魏壮大见带队的看守民警在场,埋着头老老实实地干活,干得四体汗流。 那看守民警一转身,到那边去巡视,看不到影儿的时候,他就拿着一把铁锨走到前面4米远处干扰也正在锹土的吴来。 吴来微弓着身子持锨铲平了一堆筑路的土坷垃,许是用力过猛,把那根从监号里剪下来系在裤上的多余的一截挂毛巾什么的绳子都崩断了。他正蹲下身子把断成两截的绳子接起来,准备再串进裤扣里把裤子穿上,可是魏壮大却像幽灵一样闪过来,出其不意地伸手将那根他当裤腰带用的绳子抢过去说,吴来,昨夜我没睡好觉,是受你的影响,今天下午平整路段的任务你帮我完成吧! 吴来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瞅着他说,你把绳子给我,要不,我裤子垮了,怎么好搞劳动?我可不能光着下体干活。我的黄牛皮带被你剪断了,拿一根绳子当裤带系你也干扰? 少废话。你答应我,才把这根绳子还给你,不答应,老子就把它甩了。魏壮大望着双手提紧裤子边沿满脸无奈的吴来吼道。 壮大,你搞么事?你不在自己的路段铲土到他这里来干嘛?那看守民警又转来了,冲着他训斥。 魏壮大理屈,但不服气,瞪那看守民警一眼,把手里的绳子甩在地上,并用铁锨戳一下,又朝吴来抛下一句话,等会儿找你算账。 那看守民警走过来望着吴来训道,你在这里磨蹭干嘛?完不了任务要加班的。吴来一手摁着裤子,正弯腰捡起那根几乎被戳断但还没有完全断掉的满是灰土的绳子说,我没有裤带了,用这绳子做裤带。 那看守民警感到惊讶,问他咋用这么脏的绳子做裤带,吴来不说话,为了不让穿在腰上未拴裤带的裤子垮下去,便蹲下身子,松开提裤扣的手拍打着这绳子上的灰尘,然后把那绳子快要戳断的部位打一个绳结,使之牢固,再起身往裤扣上拴。 那看守民警又盯着他问,你怎么用绳子当裤带?你的皮带呢?吴来本来心里对欺负他的魏壮大有气,便将魏壮大在监号里用剪刀剪断他的皮带以及无理取闹的牢头狱霸行为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并说,政府(监号里的犯人一般都习惯称看守民警为政府),求你,能不能够把我调到另外一个监号住宿,我不能住在他一起,要么把魏壮大调到另外一个监号也行,反正在他一起住宿,不能安生。 那看守民警听了义愤填膺,也没有回答吴来,却把正在挥锨铲土劳作的魏壮大叫到吴来这儿来,吼道,是你把吴来的皮带剪断了吧? 魏壮大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那看守民警认为他默认了,继继吼道,你还他的皮带。 魏壮大抬起头低声讲,他的皮带已经剪断,怎么还?那看守民警不客气地讲,把你裤上的皮带解下来给他。 我不要。吴来说着,已经把那根打了结的绳子当裤带系在裤腰上了。 你把绳子解下来给他,让他也尝一尝拴绳子当裤带的滋味。那看守民警用命令的口气说。?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还在装佯 吴来有些迟疑不决,那看守民警又朝他大声地讲,解!吴来便开始解开那根已然拴在裤腰上的绳子,抽出来拿在手里,不敢递给魏壮大。 魏壮大慑于那看守民警的威势,也把自己的皮带解下来了,却不递给吴来。那看守民警又吼道,把皮带给他。 魏壮大只得把自己手里的那根棕色牛皮带递给吴来,吴来不敢接。那看守民警嘴一挑,示意他接了,他不好意思把那根打了结的还有些脏的绳子递给魏壮大。 魏壮大当然也不想接那根当裤带的烂绳子,他把身子一偏,屁股对着吴来,那看守民警再用命令的口子讲,把那绳子接了。 魏壮大没有转过身,吴来却转过去面对着他,把绳子递给他。还用极低的声音说,等会儿我把你的皮带还给你。 也不知魏壮大听见没有,只见魏壮大很不情愿地接过绳子,朝地上狠狠地一甩。那看守民警指着那绳子鼓起眼睛大声吼叫,把它捡起来。 魏壮大不得不认风,出于无奈把它捡起来了。那看守民警紧逼不舍地命令,把它系在裤腰上。正一手拎着自己的裤扣,一手抓住那条绳子的魏壮大只得照办。不过他咬一咬牙,又横了吴来一眼。吴来迟疑一下,也就埋着头把那根皮带往自己的裤扣上拴。事毕,那看守民警对他们吩咐道,快去劳动,完不了任务要加夜班的。 魏壮大在满是土坷垃的路面上铲了几锨土,抬头一瞄,发现吴来朝路边丛林那边走去,估计他许是内急,要方便方便。 再一看那看守民警也早已到那边巡视去了,魏壮大心里一热,把锨一放,也朝路边丛林那边走去。 对于路人和其他劳改犯来说,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到林子里去方便,可他根本不是的,他要过去把吴来“修理”一下,打算出一口恶气。 吴来正就着一棵刺槐树的根部撒尿,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也不经意,打算完事了,穿起裤子就走。 可是裤子尚未穿好,自己的颈脖儿就被一根绳子套着死死勒住,他一摸,就感觉到这是那根他当裤带用的绳子,前一刻钟被那看守民警命令他递给魏壮大的,这会儿又到自己的脖子上来了,显然是魏壮大瞅着这林子里没人就来报复他。 他尚未思虑抻头,魏壮大就吼起来了,狗日的吴来,把皮带还我,否则老子今日就勒死你。 吴来挣扎着讲,你敢?你要勒死我,就得枪毙。魏壮大真的使劲勒,你给不给?吴来已经难以说出话来,却依然憋出一句话,要我退皮带你,必……须……当着看守民警的面…… 他妈的,死到临头,还犟嘴。魏壮大满是牢骚地骂着,并且朝他腰上恨恨地踢一脚,又使劲勒住他的脖子,约勒了近10分钟,眼白直翻身子直扭的吴来就不动了,蓦然倒在地上。 魏壮大心里有些慌,一摸吴来的鼻孔没气了,就连忙从吴来的裤扣里抽出那根本来是他的牛皮带拴在自己的裤腰上。 他眼睛一挪,发现吴来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盯着他,他感到从来未有过的恐怖,心想:现在唯一的办法是逃,逃脱得了,就能捡回一条命,若被公安民警抓住了,非得判刑吃枪子儿不可,因为杀人偿命这个浅显的道理,连小孩子都懂,魏壮大当然清楚,越清楚就越怕。 他拼命地往林子深处跑,跑着、跑着被一根葛藤绊倒,这一绊让他变“聪明”了,也就是想通了:你杀了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跑得脱吗?他有些后悔,心里急出了一个遮掩罪行的办法。 他麻利将葛藤拔起来,手与牙齿并用,把葛藤变成了一根绳子样的拿在手里,旋即返回到弄死吴来的尸体旁,把这根葛藤打个活束口套住他的脖颈,然后将吴来的尸体挂在刺槐树上,伪装成吴来吊颈自杀的现场。 他正欲钻出林子返回到毛坯公路上修路,才走几步,又想出了一件事,再回到吴来的尸体边,将自己的皮带解下来一向系在吴来的裤腰上,自己又将那根勒死吴来的打了结儿的脏绳再系在裤腰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丛林。 那看守民警正站在公路上望着他叫,老魏,山上又没有毛坑,我还以为你掉到毛坑里去了呢!快来干活,完不了任务要加夜班的。 知道!魏壮大尽量收敛自己慌乱的神情,强装镇定地说。 吴来在山上解手吗?怎么还没有下来?那看守民警问道。 我怎么知道?不清楚!魏壮大边说边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那看守民警警觉起来。即刻去路边丛林察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刺槐树上吊死一个人,不就是劳改犯吴来吗? 他为什么要自缢身亡呢?那看守民警疑惑不解,他毕竟胆量,就走近刺槐树仔细察看,竟然看出破绽,凭以往的经验,自缢身亡者一般都鼻孔流血,舌头也会沾着血污长长地掉出来一节,十分恐怖的样子,可是眼前自缢身亡的吴来舌头没有掉出来,鼻孔也没有流血,只是大睁着眼睛,脸上凝固着愤怒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怎么恐怖。 更让那看守民警不解的是那套住吴来脖子的不是一根绳子,而是一条粗大的葛藤。那看守民警绕到其尸首背面去察看,还发现死者腰部有踢痕。 他心里有数了,推断吴来在刺槐树上吊颈自缢是假,惨遭他杀是真。是谁杀死了吴来?他怀疑是魏壮大。 那看守民警立即打110报警,自己则钻进林子到路边很平静地稳住正在挥锨劳作的魏壮大,并和蔼地与他闲聊着。当公安刑侦大队的警车开过来后,那看守民警立即对魏壮大厉声责问,老魏,吴来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魏壮大还在装佯。 刑侦大队的民警从警车上下来,那看守民警就命令魏壮大到林子里去指认作案现场。魏壮大仍旧装着不知道,进了林子欲把几个民警引向那棵刺槐树相反的方向。 那看守民警恼怒地说,不要你带路,让他们跟着我来。又走近刺槐树绕至被吊在树上的吴来尸体的背后,指着他屁股上的踢痕喝道,你老实交待,这是谁踢了的?上面还留有脚板印。就算吴来是吊颈自杀的,他不可能自己踢自己,就算自己踢自己,也不可能踢到自己的屁股上去。魏壮大色厉内荏地抵赖,我怎么清楚?我又没有踢他。 好,你没有踢他,你把右脚上的那只黑底旅游鞋脱下来与死者屁股上的脚板印对一对。一个高个子民警盯着他讲。? 第二百四十四章 神犬叼心 魏壮大慌了,也不解鞋带脱鞋,依然大声抵赖,他屁股上的脚板印与我的鞋子有什么相干? 那高个子民警说,你不肯脱鞋是不是?遂使个眼色,另一个大块头民警就将魏壮大一把揪住就势按下去,将他右边那只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拿到死者屁股上与那留在上面的脚板印一对,刚好不长不短地对上,大块头民警便将那鞋子丢给他。 高个子民警就朝他甩过来一句话,老魏,你老实交待作案经过。我们也不需要检验你的指纹什么的了,你的那只鞋已提供你作案的重要线索。 当下,魏壮大双腿一软,跑在刺槐树前,望着吊在树上的吴来的尸体上说,吴来,对不起你……接着他战战兢兢地交待了他先勒死吴来,然后伪造其自缢身亡的作案经过。 吴来被魏壮大勒死后,牛头马面就来拘他的魂魄。吴来恳求他们不要这么快就抓他,他说自己死得冤,要看一看魏壮大那个坏蛋被公安局抓起来心里才平衡。 牛头马面哪里听他的,用铁链子把他的双手一锁,就拉着往黄泉路上走。牛头见他不吭声了,经过阴阳界那座阴山时,对他说,吴来呀,吴来,你有什么不平衡的?你也是该死。 吴来说,我怎么该死?牛头就戳他的痛处,你记得吗?20年前,你在一个乡村学堂教书的时候,把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结果你又甩了她,和别的姑娘相好,她气得吊颈自杀,为你殉情,你这样做相当于间接欠了一条人命。 吴来低头不语,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死前的一天晚上梦到的情景:以前那个常和自己在高梁地里幽会的姑娘严依依抱着一个婴孩找他……继而突然窜出一个恶人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未料醒过来的第二天还真的应验了,那个恶人就是用绳子勒死他的魏壮大。 吴来还沉浸在对魏壮大的愤恨之中。马面将锁住他的链子一拉,嚷道,唉,你何止间接地欠了一条人命?你其实欠了两条人命。那个肚子被你搞大的姑娘怀了你的孩子,她为你殉情后,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她死后,孩子也自然死了。 吴来忽然抬头忏悔地讲,就算我对不起那个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这事儿,与魏壮大又有什么相干? 牛头哼一声,还捏着拳头举起来很有力度地说,这就叫做恶人必遭恶人磨,你是个阴毒的恶人斗不过魏壮大那个阳毒的恶人。 吴来一边拖着链子走,一边愤愤不平地言语,我还真想看到魏壮大那个恶人被枪决的下场。马面笑道,你有机会看到的。 不久,下地府受审的吴来被押上望乡台果然就看见魏壮大坐在囚车里,后颈窝里插着长长的白标,被送到荒野上的刑场执行枪决的情景。 他死后,知情人还讲了些风凉话抑或真话,魏壮大勒死的是一个劳改犯,叫吴来,以前当过副县长,是个贪官,跨河大桥垮塌一事,国家蒙受巨大损失,死了那么多人,分管那座桥梁建筑工程的吴来有直接责任,他死有余辜。应该说魏壮大勒死一个罪人不算有罪,还有功。 吴来听到这里很不舒服,嘀咕道,老子就算该死,也不应该由你魏壮大搞死,你没有这个权力。押解他的牛头哈哈大笑,望着吴来说,你在阳间的名声好臭哇!老百姓说你是个贪官,都望你死。 关他们什么事?吴来在望乡台上一看,一听,没有半个人说他的好,都说他的坏,他甚为气恼。 你在阳世做了那么多坏事,老百姓说说你算个什么?马面把他的肩膀一拍,说地狱里还有对应你罪行的酷刑等着你去领受,那种滋味才真够你受。 吴来听他这么说,心生恐惧,站在望乡台上身子直哆嗦,也没有心情听闻阳世人指责他的过失,就问牛头,我在生时已经受到报应,在监狱受刑,还被魏壮大那个恶人活活勒死,已经受到惨重报应,现在到了阴曹地府难道还要受到惩罚? 牛头没有回答,只望着马面淡然一笑。马面说,吴来,恐怕你在阳间受了罪,难以冲减你的过恶,在阴间还要受罪。 这话不假,吴来从望乡台下来之后,再经几个大殿审判,最后判决他进入两处地狱受刑。一是剜心地狱。二是大叫唤地狱。 把他的罪魂押入剜心地狱之际,他还不停地叫嚷,我在阳世已经受到了报应,为什么到了阴间还要下地狱受刑?太不公平了。 这时,他面前出现一帮青面獠牙的女鬼,其中一个用一双黑如木炭的手把他按倒在地,扒开他的衣襟;另一个手持一柄锐利无比的带钩的尖刀,就要刺入他的胸口。 吴来嚎叫着问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么残忍地对我。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对那手持尖刀的女鬼说,慢着,把话给他说明白之后再下手不迟,让他死个明白。 手持尖刀的女鬼就将吴来的胸口一拍,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用尖刀刺入你的胸膛,还要剜出你的心来。 听她这么说,吴来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那女鬼接道,那是因为你是一个负心汉,你曾经在阳世把一个姑娘搞得怀孕了,又把她抛弃,致使她自缢身亡,这都是你这个负心汉造成的,所以要把你这颗辜负良家女子的狠毒的心剜出来喂狗。 那披头散发的女鬼哈哈大笑,说这就应验了阳间人说的一句话,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话音甫落,那手持尖刀的女鬼已将尖刀刺入吴来的胸脯,朝里使劲一搅,然后一拉,那颗心便被拉出来了,血淋淋的一团,甩在地上,一只神犬一口叼住,津津有味地嚼食着。 此刻,吴来已经死过去,横尸于地面。那手持尖刀的女鬼等一帮女性阴差稍息,然后,那披头散发的女鬼走近神犬悄声耳语,那神犬又将吃下去的那颗人心吐出来衔至吴来胸前浸血的窟窿里。 接着,那按住他的女鬼朝吴来身上哈三口气,口中默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眨眼间吴来又活过来了,身上竟然没有一点血污,他翻身站起来,正欲逃离,又被那开始按住他的女鬼按倒在地。 那手持尖刀的女鬼再次将尖刀刺入他的胸脯,吴来一阵极为痛楚的嚎叫之后便又死过去了,如此重复地受此刑役数遍,吴来被押解出来,又转送大叫唤地狱受刑。? 第二百四十五章 救渡罪魂 这大叫唤地狱更有他受的,他刚一跨进去,恍惚就感觉自己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公交车驶上大桥时,訇然一声巨响,公交车随着垮塌的大桥翻过个儿,车头掉至后头,车尾掉至前头,车顶翻作车底,也就是有车轮子的底部翻到上头来了,就像乌龟翻了个底朝天。 那公交车砸下去溅起数丈高的浪头,浪头下的河面一层水泡汩汩直涌,满车旅客包括司机都无一幸免地淹死在灌水的车厢里,就算平时会泅渡的人,由于打不开车门,车窗又严封着,憋不住气,都相继呛溺而死。这会儿,坐在公交车上的吴来也被呛溺而死。 阴差掐一掐他的鼻子,吴来又醒过来了,他喝下的脏水把肚子胀鼓得像一只打足气的大皮球,他不停地吐水,怎么也吐不出来,痛苦万分。 过了好久,他面白嘴白地问阴差,我们东吴县城的跨河大桥发生事故虽然我难脱干系,被追究刑事责任锒铛入狱,但是那场事故我没有经历,为什么我现在死了,灵魂还要遭受和那过桥乘客一样因公交车随着大桥垮塌而被呛溺而死的痛苦?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做因果报应。阴差见吴来一身被水久泡变色的腐肉,十分难看,便退后几步,捂着鼻子接道,你还不清楚,在阳间重权在握,贪污受贿,导致所管工程不合格发生重大伤亡事故的人犯,除了在阳间受到阳律的惩罚,在阴间还要受到阴律的惩罚,如何惩罚?就是让你的亡灵在阴间受到和冤魂受死时一样无比痛苦的报应。 你不清楚,还有这种情况,阳间有的司机不遵守交通规则,加速飙车或以其它违规方式压死人,这也相当于杀人,即使不是司机的主观意图,属于误杀,在阳间可能只赔偿经济损失,有的关几年、有的拘留几个月就放了。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吧?不是的。当发生车祸事故致人死亡的司机到了终老的一天,其亡魂必将被勾使勾到阴间遭受被阴车压死的报应,其痛苦和这名司机在阳世压死路人的痛苦相锊。 照你这么讲,我刚才被呛溺而死,和我同等罪愆,甚至罪过更大的罪魂魏壮大不也要在阴间经受桥塌车坠,最终被呛溺而死的痛苦?吴来身子一直在哆嗦,说话颤颤的,上牙不自主地叩着下牙。 那还用说吗?阴差用一根长钩把吴来的身子朝下一按,让他看见下面泛滥着的沌浊的河水,河底下是一条被垮塌的大桥以及随着桥上坠落的车辆砸毁而沉陷的大船残骸,那船上还有众多被砸死的亡灵,有的头破了;有的脚断了;有的被擦掉一只耳朵;有的被打断一只手臂;还有的身子被砸得稀巴烂,成为残骸。 所有泡腐的尸体无不成为水族的香餐,一群群大小鱼儿都来大快朵颐地唼喋分享。 这会儿,阴差又用长钩把吴来的身体钩起水面,问他,你看见什么吗?吴来哪敢说话,悚惧万分地耷拉着脑袋。 那阴差接道,你抬头看看。吴来尚未抬头,只睁开眼睛,却见自己坐在一艘大船上,再抬头看,垮塌的大桥和翻坠的车辆正砸向他的头顶,他惊骇得大声叫唤,眨眼间就被砸死在那一艘也正在沉陷的大船上,河面大面积地冒出一团波浪。 一个阴差听到吴来刚才大声叫唤着哭嚎,便调侃一句,这里还真是大叫唤地狱。拿长钩的阴差搭讪,我马上又把他钩起来,朝他身上喷一口还魂雾,他又会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许多在跨河大桥事故中死难的亡灵一个个会露出十分恐怖的嘴脸张牙舞爪地撕咬他,到时候,吴来这个亡灵会叫唤得更加厉害。 此刻,值遇一位菩萨途经大叫唤地狱,远远地听到许多罪魂在受刑时发出一阵阵痛彻揪心的惨叫。菩萨不忍,朝大叫唤地狱念一阵化解灾厄的佛咒,蓦然就听不到那种惨叫声了。 一班施刑于罪魂的阴差纷纷走出狱门向菩萨施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讲,我们愿替可怜的罪魂磕谢菩萨,您把佛咒一念,苦水化甘露,火焰化红莲,那些罪魂即使受刑也不感觉痛苦了。菩萨说,不必磕谢,让地狱中的罪魂发心忏悔就行了。 这会儿,那个从吴来受刑的狱中出来的阴差说,请问菩萨,如何能够让地狱中的罪魂发心忏悔呢?菩萨把手中的锡杖在地上轻轻一跺,说这要看各个罪魂的根性了,有的忠心愿意忏悔罪过,有的假意忏悔罪过,无论是真是假,最好让这些有缘罪魂到地府中的讲经堂听闻佛法,接受善知识的熏陶。 行得!行得!所有跪拜的阴差齐声唱诺。 当下,正在领刑受罪的吴来颇感奇怪,那团团围过来向他索命的亡魂都消失了,就连那个对他施以刑具的阴差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反正狱中不见其影,那根一看就令他胆寒的钩住他灵体的长钩依稀仿佛不再是那刑具,而变成了一枝长长的青色莲茎,上面还盛放出一朵微妙香洁的莲花来。他观赏着,内心生发出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清静和愉悦。 眨眼间,就听到脚步声,吴来回头一看,是那个押解他的阴差回狱,他脸上不再像先前一样严肃得冷如冰霜,而是绽开笑容,对吴来说,罪魂吴来,刚才菩萨途经这里,只默念了一段佛咒,就消除了大叫唤地狱里的众多罪魂受刑的痛苦。还不向菩萨谢恩? 吴来双手合十,虔诚地讲,菩萨,罪魂吴来向您谢恩了。言毕,吴来又把刚才看见那根长钩变成莲茎开出莲花的奇异现象说了,阴差一听,就对着那根长钩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 菩萨,小神再次向您谢恩!虽然这长钩比不了您那威震地狱满是浩然正气的铮铮锡杖,但是您的慈悲却能让我施刑于罪魂的钩子绽放莲花,善待罪魂,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即将被超度的希望。 吴来也跟着阴差拜那长钩,继而阴差领着他走出大叫唤地狱,朝地府中的讲经堂走去。远远看见,那讲经堂高耸云天,巍巍峨峨,顶上宝塔托明珠;宽宽敞敞,门前香雾结祥云。梵呗声声入耳,管教罪魂生忏悔;唪经字字真言,虔诚众生得超度。? 第二百四十六章 猴子狩猎 进入讲经堂,阴差偕吴来皆肃然起敬地朝拜台上一位身穿袈裟正在讲经说法的和尚,众多阴差和鬼魂均在合掌谛听。 吴来身边的阴差指着那台上的和尚悄声说,那可不是一般的和尚,是得了道的和尚,得了道的和尚不再是和尚了,而是出离六道超出三界修成真身,并且发愿在人间和地狱无止境地普渡众生的菩萨。 吴来悄声问,我罪孽深重能够得渡吗?阴差说,那要问菩萨。你不要说话了,要好好听菩萨讲经说法。 当听到宣讲的《地藏王菩萨本愿经》里发生在阎浮提中的因果报应故事时,吴来联想到自己在阳世所做的过恶就特别害怕累劫多世受到报应,故而暗生忏悔。 听得挺认真的吴来,还悄悄地问阴差,刚才菩萨提到阎浮提,那是什么?回答的是,我也不太清楚。 一堂课刚刚讲完,吴来就去问坐在台前稍息正在品一口茶的菩萨,菩萨慈祥地微笑着,口气和蔼地开示:阎浮提就是人类和畜类共同生存的地球。宇宙中有四大部洲,阎浮提是其中一洲的名称,用人间科学的说法叫做地球。又叫南瞻部洲,居须弥山之南,其余三大部洲,环拱于须弥山东西北,分别叫做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北俱庐洲。 吴来听得起兴,又问及从讲经堂听来的三界是怎么回事。菩萨告诉他,三界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人类居住在欲界,欲界朝上过了六层天就是色界,色界再上十八层天就无色界,那里远离凡尘秽土。 接着菩萨又开示法界的含义:一切理、事、物统称为法;界就是一定的范围,也称为法界,可以说有界就有法,有法就有界,佛、菩萨、缘觉、声闻四圣界,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鬼道、地狱道等六道,与前者并称十法界。 菩萨还宣讲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种种好处。吴来问道,我能够去么?菩萨说,你当然可以去,但是你现在宿业深重,须转为人身发愿修行,不造恶业,自净其意,执持佛号,方可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吴来又问,我还能够转为人身么?菩萨说,你在生时,亵渎人伦,坏了节操,并且奸污处女,又不重情义,致使处女自行短见而枉死,依因果论之,你下世将要投胎变畜生。 吴来非常害怕,又求问菩萨,能不能不变畜生?菩萨说,你自作孽当自受。不过做畜生也有贵贱之分,例如熊猫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与人有同等生存权利,你若能够投胎变成熊猫,也就成了畜生中的贵族。 吴来又问,怎样才能变成畜生中的贵族?菩萨说,你可以托梦家人,叫阳世的家人为你翻印发行淡痴行者所着的《人生宝鉴》一书,若能遂愿,你就算投胎变成了畜生,也将成为畜生中的贵族。之后天年享尽可望转世轮回人身。 当天晚上,吴来就托梦其妻何橙子,吩咐如何翻印发行《人生宝鉴》。何橙子照办,吴来在地狱受刑期满后,果然投胎到阎浮提野生动物保护区一只雌熊猫的腹中,可是快临产了,雌熊猫发病,生产出来的却是一只死熊猫崽。 其鬼魂又到菩萨那儿哭泣,说菩萨骗了它,它按菩萨所示托梦妻子将《人生宝鉴》印刷出来,怎么投胎雌熊猫的腹中,却换来这种凄惨的结果? 菩萨脸绽微笑,叫熊猫崽的灵体不要激动,让它看他伸开的一只手掌,那掌心像块电视荧屏,只见上面现出画面──山洪暴发,就要淹没吴来家生前的屋屋,里面有一摞印好的《人生宝鉴》善书,其妻何橙子在山洪暴发之前,将其它财物都搬走了,唯独不转移《人生宝鉴》善书,结果全部被汹涌而来的山洪淹没…… 熊猫崽的灵体还不明白个中道理,它说山洪暴发又有什么办法?菩萨说,你妻子完全可以将善书转移,可是她过于轻慢,以致付之洪流,就如同没有印刷善书一样,所以本该成为投生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熊猫的你,却又胎死在熊猫妈妈的腹中。 正说着,转轮王又传呼这个熊猫崽的灵体,将一只刺猬皮往它身上一披,它便投胎变成了一只刺猬。 在一片丛林中,这只刺猥时而发出叫声,一只大灰狼发现了,从石罅里钻出来,绕着浑身是利刺的刺猥嗅了几下,用脚一踹,有痛感,它只好收回爪子。 只见那刺猥缩成一团,大灰狼瞪着阴森森的眼睛,嘴巴大张着,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但是不好下口,也不敢下口,它在刺猥身边绕几圈儿,哼了几声便作罢。 后来,其它的,诸如獾猪什么的也想挑衅刺猬,但一拱它的身子,它依然缩成一团,再要下口咬,嘴唇反而被刺猬蜇痛,而刺猬还是纹丝不动,看上去一副以守为攻的架势,令獾猪什么的动物吃不消,也只好放弃。 那次,这只刺猬躺在草地上睡觉,一位草神在它身边走来走去,忽然发现大树上有一只猴子盯上了刺猬,并且从树上爬下来,在山地上找到一块石头抓在手里,瞄着这只刺猬砸过去,未能砸中。刺猬警觉地朝草丛中的洞穴爬去,继而钻入。 那只猴子又拾起那块石头企图砸死它吃肉,却不见它的影儿了。站在旁边的一位草神看见一位树神从林子里走出来,便指着手里依然拿着石块不放的那只猴子说,你看,猴子还是聪明,知道猎杀刺猬容易被它身上的利刺蜇伤,所以拿起石头砸。其它的动物就傻不拉几的,直接咬它,往往螫痛了嘴巴才知难而退。 树神笑道,猴子虽然聪明,还是畜生。草神说,一般畜生都是愚痴的,怎么也有聪明的畜生的呢? 树神蹲下身子解释,说畜生愚痴是站在人的角度说的,因为再聪明的畜生也比不过人。说畜生聪明,是把畜生跟畜生比,像猴子确实比其它动物聪明。 树神说话时,还爱抚地摸着那只不愿意放弃刺猬的仍站在洞穴边守候的猴子。猴子望着树神,只是一个影子样儿的,并不惧怕。 这时,又从树上跳下一只胖猴,窜到这只手里拿着石块的猴子面前,用猴语问它要干什么,它指着草丛边的洞穴讲,里面有一只刺猬,我等候一会儿,要是它爬出来,我就用石头砸死它,和你一起打个牙祭。? 第二百三十六章 高粱地里 吴来已经站在她面前了,说依依,你为什么把头低下,看着我不行吗?严依依果然又抬起头,那双手似乎不听使唤,微微发抖。手里才起针只织了一绺儿的毛衣,竟然和放在两只膝盖间的那颗红色的线团一起掉落在地。 她正要去捡,吴来却帮她捡起来,交给她,并趁机捏住她的一只红润柔和而纤细的手,说依依,你真美。然后有些放肆地就要伸过嘴唇吻她的手背。 严依依有些害怕,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双手捂住线团和那织了一绺儿的毛衣。 那两根毛线针左右耸立着,尖尖的,吴来怕扎痛了自己的手,不敢造次了,却是色迷迷地看着严依依。 严依依不敢与他对视,脸颊已然涨红,又听到吴来说些我喜欢你、爱你之类的暧昧话语,严依依就有些动心,本来她平时对教书的吴来就很尊重、也很佩服,这会儿也就没有反对吴来的意思。 听到吴来说,依依,今天是清明节,你家里正好没有人,我能不能和你做那个?她不语。吴来倒认为她是默然接受了自己,便伸手在她身上大胆地做出猥亵的动作。 严依依推开他蹲下身来环住自己腰身的手,低声说,吴老师,门没有关呢。吴来会意地点头,过去把门关上,再转来时,严依依已经离座。 她把手里的毛线团什么的放在桌上,忽然发现连着那一绺儿毛衣的线团,在那个起针的部分断裂了,她站在桌边正要把线头与线团接上,吴来悄然从背后走过来紧紧地抱住她柔如细柳的腰身,喃喃地说,依依,打毛线的事儿放一会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好不容易单独和你相处,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他见严依依把手里的线团放开了,接道,到你床上去吧!快点。严依依朝正房北侧的厢房一指,吴来便把她的身子横抱起来,往虚掩着门扇的厢房走去…… 之后,吴来和严依依趁她家大人出去做事的机会,又在一起缠绵了多次。就这样偷鸡摸狗地厮混着,吴来总觉不满足,有时候刚放学,他还把严依依约到村北头的高梁地里做那种事。 高梁秸杆儿高,叶子又宽,一丛丛长势挺好的高梁看上去就像一片青纱帐,他们俩被这青纱帐掩护着,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由于大人还不知道这个事,他们俩不能丢人现眼公开地走在一起,所以每次都是吴来先跟严依依约好,如果自己时间充裕,就先到那片高梁地的高梁丛中藏起来等严依依。 当然严依依有的是时间,大都先到高梁地里去,她总是挎着一只大皮包,里面装着两样东西:一是用于他们做那事的一大块铺在地上的油布和半卷卫生纸;再就是她打毛线用的线团和两根竹针。 她先去时,就坐在高梁地畦的口子上,边打毛衣边盼着吴来。当发现远远地走来的吴来也发现了她时,她就会把织毛衣的活儿暂且停下,朝四周一看,没有外人的话,就把手一招,然后钻进高梁丛的深处静候一会儿,吴来就到了。 那次,严依依在高梁地等候吴来的空暇把头回起针织的一绺儿毛衣拆了,那是她准备给自己打的毛衣,现在她转变了念头,打算跟吴来打一件毛衣,并且在打成了之后再跟他讲,顺便送给他,也算是一件定情信物。 吴来约严依依做那事,开始比较谨慎,不当着学生的面。几次之后,他胆子放大了,就算在上课的时候,他正在黑板上板书了作业,只要严依依从屋里走出来,在靠着过道的课桌边一晃,他一发现,就会放下粉笔,把手上的粉笔灰一拍,然后,快步走近严依依。严依依总是站在一边朝他嫣然一笑。继而,吴来凑近她的耳边说一句悄悄话,当然是约严依依到老地方去等他。 严依依往往不开口说话,基本上都是点头。坐在学堂课桌前的少数学生,鬼灵精怪的,总是暗里交头接耳地议论:看严老师和那姑娘的样子和神态,说明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大概一周后的一天黄昏,挎着大皮包的严依依按吴来约定的时间,先就钻进了高梁地里青纱帐样的高梁丛中。 夕阳漫漫淡下去之际,归鸟成群的聒噪之际,吴来就悄没声儿地来赴约了。严依依像往常一样拉开皮包的锁链,取出那块塑料布往地上一铺,彼此就撩开身体的最后防线,山环水抱地融洽在一起,尽兴地感受着那种人间最销魂的滋味。这也是放学的时候,有几个小学生途经这里,隔那片高梁地只一丘田,其中一个男伢来了尿意,就挺胸昂首在土坎下“嚓喳嚓喳”地方便。突然,他发现高梁地中间的几丛高梁秸杆不时地摇晃,颇有节奏地摇晃,像有什么动物在里面拱动。 他麻利跳上土坎,追上走在田畈路上的一个女孩,把她的肩膀轻轻一拍,然后指着高梁地那仍然在时而摇晃的高梁秸杆说,刘小惠,你看。 刘小惠一抬眼就叫,哟,真的,那几棵高梁秸杆在动,不像是风,要是风的话,都是一片一片地动,不可能就只有几棵高梁杆儿动。 那里面是不是有动物?我想去看一看。男伢边说边把背着的书包取下来让刘小惠暂时替他拿着。 也不像动物搞出的动静。刘小惠感觉说不清楚,她伸手轻拍着男伢的手袖接道,成探子,你去看要注意点,别惊动了高梁地里的东西。 成探子点点头,就绕过那丘田往高梁地那边走。刘小惠站在路上看他,近了高梁地,他就蹑手蹑脚地走几步,继而伏下身子,沿着一条垄沟匍匐着爬进高梁丛中,刘小惠就看不见他了。 她站着静候片刻,又发现成探子悄然无声地从高梁丛中退出身子,然后站起来,拔腿往回跑,来到刘小惠面前已是气喘吁吁。 刘小惠把替他拿的书包还给他问,高梁地里是什么东西在动?成探子接过书包挎在背上,耷拉着脑袋一阵阴笑,不回答。 正要起脚继续跑,刘小惠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说成探子,快说,不说不让你走。成探子无可奈何,凑近她的耳朵悄声讲,我发现吴老师和学堂里东家的那个姑娘都脱光了衣服躲在高梁地里做那种辱人事。 刘小惠一听,脸一红,好像后悔不该问他,又好像那种辱人事由于自己一问也辱了自己。她旋即松开抓成探子的手,见成探子转过身飞起脚往回家的路上迅跑。 她瞥一眼高梁地里那几棵动了好久的高梁秸杆儿不再动了,估计吴老师和那个姑娘把辱人事做完了,马上就会出来。刘小惠这么想着,却不想看见他们,也就撒腿往回家的路上跑。 走在前面的几拔男同学,也发现成探子钻进高梁地退出来之后,一个劲儿地躬着身子跑路,他们就追,想追上成探子,要他说出在高梁地里发现了什么秘密。 第二百三十七章 破涕为笑 这会儿,藏在高梁地里做完辱人事儿的吴来和严依依正各自在穿衣服。严依依穿好衣服,却叫吴老师不忙穿上外衣,她从大皮包里掏出一件毛线衣,要吴老师试穿,说这是我特地跟你打的,你穿着看合身不合身? 吴来接过这件毛衣一看是红色的,不太高兴地说,颜色太鲜艳了,太张扬了,与我的个性有些不合。 严依依说,管它合不合,你穿上合身就行了,再说颜色鲜艳不碍事,你穿着它在外面加一件外套,不就看不见了么? 于是吴来就试穿,可是打小了,穿不进去,他把脑袋使蛮塞进领口伸出来,还有些被擦痛的感觉,就说,唉,箍在身上紧紧的,好像捆犯人一样死不舒服。 严依依未料自己花好几天工夫,也融进了自己作为女孩儿的好多情爱,织就的一件作为信物送给他的毛衣,吴来穿着不合身,这让她既尴尬又内疚。 只见吴来将试穿的毛衣又脱下来,递给她说,我不要,穿不得,我个子大了。严依依接过毛衣又放进皮包里,说我把它拆掉,再加料打大一点的毛衣送给你。吴来说,何必呢?毛衣已经打成了,拆它干嘛?我不能穿,给你父亲穿不行吗?你父亲个子比我的略小,正好穿。 严依依捡起放置在地上的那块塑料布掸落上面沾的土粒,叠成一块放进皮包里,拉上锁链,又望着吴来说,你这么年轻都嫌它的颜色鲜艳,我父亲那么大年纪,不更加嫌它的颜色鲜艳,这件毛衣只适合年轻人穿。 吴来没有再说话,他先钻出高梁地,四处张望,没有人,就叫严依依出来。要是外面有人,他会先走,走之前还会在高梁地边“嗨”一声,这是彼此默契的暗号:外面有人,你等一等,不要跟我同时出来。 此刻,严依依出来了,跟吴来走在一起,上了正路,吴来说不方便送她,也就目送她渐行渐远,直至成为一个黑影抑或成为一个黑点儿,融入天色愈来愈幽暗的夜幕中。 几天后,严依依有个明显的感觉,喜欢吃酸的,还时而呕吐,但又不是特别难受,所以也用不着上医院。 接着,不来例假了,她着了慌,料想是怀上了吴来的孩子。她想把这个隐秘的事情告诉吴来,可是好几个星期,吴来都没有来教书,都是游鹏一个老师把上下两个教室的学生兼带着上课。 再过几天,来了一个新老师,也是一个男的,叫钟义,他接替了吴来,也就是教吴来原来所教的班。 钟义在讲台一站,很正义的样子,并且不苟言笑,以致严依依想在钟老师那里打听吴来的念头都打消了,就连他讲课,讲得口渴,走进严依依家里要点开水喝,严依依见他一脸严肃,只给他倒茶,却不敢对他多说一句话。 过了几个月,严依依的肚子慢慢变大了,收不住了,母亲知道后,就悄悄问她这是谁做的“好事”,严依依顿时大哭起来,因为没有与人结婚就怀了孩子,在家族来讲,是辱门败户的事情,也就是不可容忍的。 哭过之后,母亲给她擦泪,在她嘘唏的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听出来,她肚里怀的孩子是吴来老师的。 母亲十分焦急,暗地思忖:既然你吴老师与我女儿有这种关系,怎么人调走了,也不跟我女儿说一声,也不打个招呼? 母亲就向游鹏和钟义两个老师打听,才知道吴来调到四公里外的柳林村教书去了,他为什么要调走,母亲不便问,也不必问他们。 严依依心里其实还特别思念吴来,这么久都没有见到他,也没有一个音信,觉得自己都怀上了吴来的孩子,尽管没有结婚也算是他的人了。可是吴来就那次从高梁地里出来送别她后,严依依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现在自己的肚子隆起,已经出怀了,吴来却走了。想起这些,严依依心情格外抑郁,每日泪水涟涟的。 父亲知道这事,却很冷静,他已经打听到吴来还是一个单身汉,并没有找哪个姑娘结婚,回来就安慰女儿,依依,吴老师既然和你成了这个样子,过几天我就去找他,要他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婚事娶你出阁,你嫁给他不就得了,哭个么事呢? 听了这话,严依依破涕为笑。她甚至有些激动,立马回到闺房从那只大皮包里拿出那件打好了的红色毛衣,对父亲说,爸,这件毛衣我本来是送给吴老师的,由于打小了,他穿得不合适,就给你穿吧! 我不要,颜色这么鲜。父亲望着红色毛衣说。 我还是想给吴老师打一件毛衣,打大一点的,到时候送给他。只是我没有钱称毛线。严依依的话音刚落,父亲就领会了意思,说依依,反正你给吴老师打好了的这件毛衣,他虽然穿小了,我也不要,你就把它拆掉再打,打大一点,还差多少毛线,你说,我给钱你到街上商铺称些来补充上去,把毛衣打好了再送给吴老师也行。 严依依说,大概差四两毛线。父亲当下掏四两毛线的钱给严依依,说这样多好,不必要再花费整件毛衣的钱买毛线。 严依依还是觉得不适意,就说出想法,爸爸,吴老师不太喜欢这种红颜色的毛线,我想换成蓝颜色或浅一点颜色的毛线给他打一件毛衣。 唉,年轻人的穿着就是要颜色鲜艳的,才显得有活力。就算吴老师觉得这么鲜的毛衣不宜穿在外面,可穿在里面不是挺好的么?再说毛衣嘛,管它颜色深浅,都是套着衣服穿在里面,哪能穿在外面露着?那样容易脏,脏了也不好洗。 严依依觉得父亲的说法也有道理。遂拿着这件打好的红毛衣说,那就行了,我这就把它拆掉再打。 当天晚上严依依很兴奋,好久睡不着,一入睡就梦见自己正穿上新嫁妆,吴来作为新郎倌,正从敲锣打鼓吹着唢呐燃放鞭炮的喜庆的迎亲队中走出来迎娶她走上花轿,可抬着花轿的轿夫把花轿晃悠晃悠着途经那片结出红穗儿的高梁地之际,蓦然一个趔趄,花轿跌翻在地,做新娘的严依依竟然被跌醒了,她不知这个梦主啥预兆。 之后依然睡不着,一清早爬起来正要把梦说给母亲听,母亲叫她早晨最好不要说做梦的事儿,管它好梦差梦。 上午,父母亲就为招认女婿的事,带着大肚子的严依依到柳林村去找在那里教书的吴来。考虑吴来正在学堂里上课不便立马去叫他,他们一家三口就在学堂外面等候。 第二百三十八章 无法逃避 这会儿,严依依就把昨夜做梦吴来领着迎亲队到吴家村来娶她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母亲说了,母亲也不知这是个好梦还是差梦。 严依依就点着事儿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梦见自己坐在花轿里,被轿夫们抬着走到那片结出红穗儿的高梁地,不知怎么晃了几下就晃翻了,这样我就醒过来了。说到这里,严依依皱眉止语,似乎怕这个梦做得不吉利。 母亲当然希望女儿做的梦是吉利的。她说,做的梦大都是相反的,你梦见抬你的花轿跌翻了,这说明真的抬着你做新娘的花轿不会跌翻,会稳稳当当地抬着你走进吴府吴老师新婚洞房里去。母亲说着,还开心地笑,严依依的脸上也现出甜甜的笑纹,并且咧开嘴伸一伸红润的舌头。 父亲则不关心她们母女俩说什么,只批着手在村口走来走去,时而和一些相识却又不经常见面的熟人打个招呼。他望着一个戴了手表走过来的青年问,唉,现在几点钟了? 十一点半了。那青年抬起手腕看一看手表回答。 那好,还过半小时,12点钟的时候,这个学堂就会散学。父亲顺口这么讲。 你找谁呀?那青年问道。 找吴来老师。父亲说。 他今天不在学堂,一清早走了,他教书的那个当学堂的堂屋就是我家的。那青年说。 吴老师,明天来么?父亲瞅着他问。 那我就不清楚。你等到下课的时候走进去问一问翟哲老师就知道的。那青年如是说。 父亲点点头,向那青年礼貌地道声谢,等到12点钟的放学时候,他走进去问了翟哲老师,才知道请假了的吴来明天会来。一家人扫兴地返回,当然也抱着希望。母亲为了打趣,便对女儿说,好事多磨嘛! 下午,吴来就回到了学堂,翟哲就告诉他,上午有一个老人,不,也不太老,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来找你。 吴来问,找我有什么事?说过没有?翟哲浅浅地一笑,说他没有讲。我朝学堂门外瞄了一眼,场子里还站着一个老妈和姑娘,那姑娘好像有喜,肚子就翘起来了。估计他们是一家人,也不知找你有什么事。 吴来一听就明白,估计那个男人一定是严依依的父亲,那个老妈和姑娘,就是她妈和她自己。 他脸色一沉,内心有些不自在。他找关系从严家村学堂调到柳林村学堂,目的是想甩开严依依,因为前些时,游鹏的女友跟他打过招呼,打算替她在一家纺织厂介绍一名纺织女工做朋友,这个招呼一打,他的心就飞离了严依依,总觉得严依依是乡下人,又没有工作,将来如果娶了她,是一个负担抑或一个累赘。 虽然她现在人年轻还算漂亮,但漂亮不能当饭吃,再说漂亮的农村妞结婚后因为经济拮据,要生存要生活,经过风吹雨打,要不了两三年就会变成黄脸婆,不中看了。 他觉得自己前段时期,和严依依在大片地的红高梁丛中干那种事,纯属一种生理冲动,经过理性地一想,严依依不是自己应该娶进家的姑娘。何况今天上午她就到纺织厂和那位姑娘见了面,她的长相气质都胜过严依依,看上去洋气和俏皮多了。这会儿,他又问翟哲,那老男人还说了些什么话? 他没说什么话,我只告诉他,你明天会来。我估计他们明天会来学堂找你。翟哲回答后,就要走向讲台,因为要上课了。 吴来却拉着他的衣袖,眼珠子转悠着,低声讲,翟老师,你不知道,那个有喜的肚子翘起来的姑娘不知她让哪个野男人播的种,现在想赖到我身上来,她父母亲希望我认了,和她结婚,怎么可能的事?正因为这我烦死了,所以调离严家村,到柳林村来教书。没想到,他们又找到这里来。 翟哲说我知道了,欲起步走向教室的讲台。吴来拉着他的衣袖不放,说恳请你一件事,明天上午,还麻烦你代我兼带几节课,我要藏起来,免得那个姑娘和她父母亲找来了,我难得解释,她父亲再要找你,你就这样转告我的话,说听吴来讲,他和你女儿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污赖他。 翟哲有些不情愿,但考虑如果明天吴来和那个男人一家三口在这里闹,影响学生上课也不好,就勉强答应。吴来还拍着翟哲的肩膀着重强调说,明天上午我就在办公室里关着门备课,只要那个姑娘和她的父母亲一走,你就叫我出来像往常一样带班,不会让你帮我代一上午课的。 不料第二天上午,严依依及其父母亲都没有来,快十一点钟的时候,翟哲从办公室里把吴来叫出来,说他们可能不会来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陌生妇人从外面走进学堂,正好碰见吴来问道,你知道哪个是吴来老师。吴来尚未回答,担心是严依依的家人派来的人来找他的麻烦,正想扯个谎搪塞,谎言犹未想圆转,站在旁边的翟哲插言,他就是吴来老师。 吴来见没有退路了,就当着这个有点胖的陌生妇人说,找我有什么事?陌生妇人回答,哦,你就是。能否找个地方和你说说话。吴来问,有什么事,还要避开说? 陌生妇人讲,是喜事哦!吴来有些不耐烦地讲,既然是喜事,就应该当面说,还避开说干嘛? 陌生妇人笑道,那我就直奔主题。还望了一眼静听她讲话的站在旁边未走的翟哲,嘴边一个“我”字才吐出来,吴来就把手一压,打住她,说算了算了,到我寝室里去说。 陌生妇人随即跟着吴来拐进教室北面的一间厢房,吴来把门掩上一半,不全部掩上,若全部掩上门,翟哲悄然走到门口隔着门听,他还发现不了。就这样子,翟哲反而不会过来,也不好意思过来偷听。因为他一过来,吴来朝虚掩的门外一瞅,就能够看见。如此,还有一个好处,陌生妇人进去和吴来说话,也会避嫌。 这会儿,陌生妇人清一清嗓门开始讲话了,我受严家村严阅金之托,跟你说亲来了。吴来说,哦,你是给我做媒,我不需要做媒,现在还不想谈朋友。坐在一张木凳上的陌生妇人伸出一只胖手直摇:你让我说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跳绳断了 你还要说什么?在自己的宿舍里,这么问话的吴来仍有些局促不安。 是这样的。陌生妇人放低嗓音,你在严家村严阅金家堂屋教书的时候是不是和严阅金的女儿严依依有关系? 没有,哪有什么关系?他女儿怎么样了?吴来佯装不清楚,还坚持说,我在那里只顾教书,怎么会和他女儿有关系呢? 严依依的肚子都大了,她说肚子里的伢儿是你的。陌生妇人的声音由小变大,她一个丫头,不可能乱说。如果是你,就承认,把她娶回去算了,伢儿也是你们的。再说你娶她也好,严阅金说过,木已成舟,他们家也不会找你要什么彩礼,你找一个便宜媳妇还不好? 沉默了一阵的吴来,突然站起来,有些冲动地讲,她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有什么凭证?完全是污赖我,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请你把我的话转告严阅金,不要污赖我,我也不可能娶他的女儿。 你这种态度,我就不讲了。陌生妇人立马离开吴来的宿舍,穿过教室旁边的走廊,往大门外气冲冲地走了。 从下堂屋一侧宿舍里走出来的翟哲正好撞见陌生妇人,发现她开始来时脸上挂着的微笑,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这时,吴来一脸忿然地走过来对他说,翟老师,你说稀奇不稀奇,那个陌生妇人说要跟我介绍一个媳妇儿,我又没有接受,心里不悦,她知趣地走了。 那是好事哦!翟哲调侃着,她怎么不跟我介绍一个媳妇儿呢? 我不稀罕。吴来接着他的话调侃,你稀罕你去找她,她还没有走远,可以撵得上。 此刻,夕阳的余晖淡淡的,也淡了陌生妇人远去的背影,直到慢慢消失。翟哲望着她渐已模糊的背影笑道,现在日薄西山,不是撵的时候,要是旭日东升的早晨我一定会撵她。 第二天上午,严家村学堂第四节课刚下,同学们蜂拥着来到屋前场子里玩耍。刘小惠正在一棵槐树旁跳绳,踏着、跳着,那绳子也邪门了,不知怎么就缠上了那槐树的旁枝,使劲儿也没有拉下来。 刘小惠不便出蛮力,怕扯断绳子,正慢慢地扯,也扯不下来。她欲叫一个高个子男生来帮忙,解下那绳子的缠结。 可是这当儿,老师又没有吹上课的口哨,在屋场前玩耍的同学们不知听到谁喊了一声什么话,竟然都脸色骤变,寂然无声地挤进堂屋大门,像是要看什么热闹。 看热闹应该是嚷嚷的,整个学堂却又很安静,只有嘈杂的脚步声。刘小惠见场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她使劲把那根跳绳沉重地一扯,扯断了,她红润的掌心也起了一段红印子,像一条暴雨中的蚯蚓她一看就恐怖。刘小惠不看了,把小手捏成拳,像为自己壮胆。当然那根断了的跳绳,也甩了。 她径直跨进屋前大门,只见上堂屋教室右边严依依家的房门口有许多同学陆续挤进去,又先后挤出,他们的脸上满是惶惑。 这时,游鹏正从屋里出来,他叫屋里的同学都出来。钟义把上课口哨一吹,想进屋里看什么的同学也不进去了,均回到教室的座位上。 刘小惠也坐在自己课桌前的座位上,她不知严依依家里的那间正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游鹏本来应到下堂屋带课的,他却不下去,望着上堂屋教室前四排第四桌的成探子同学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坐着的成探子中规中矩地站起来,还像军人敬礼一样把手掌在额前撑平,报告游老师,我口渴了,一下课,就走进严依依阿姨家那间有水缸的房子里舀水喝,才拿起那只木瓢,眼睛一晃,发现北边门旮旯的梯子上有一个人,那正是依依阿姨,我想向她道一声谢,因为要喝她家的水。 可是再一看,把我骇住了,依依阿姨的脖颈套着一根好像是红毛线搓成的绳子,吊在木梯的半中腰上,她的眼睛定着,舌头都伸出来了半截,鼻孔里还流出少量有血。我立即明白过来,依依吊颈自杀了。我一时慌了,水也不喝了,把木瓢一甩就跑出来了。说到这里,成探子心有余悸地把头低着。 同学们,从今天开始,三天不上课了,散学。游鹏一宣布。 钟义作补充说明:待三天丧事办完后,你们再来上学。 同学们背着书包,纷纷离开学堂朝大门外涌去。 蓦然,严依依她娘的从外面走进来,一路上哭哭啼啼。原来钟义把严依依自缢的噩耗告诉了一个邻家村民,那村民走进严依依家里一看,麻利跑出去给在外面做事的严依依她娘传信。一时刻,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都纷纷赶过来帮忙处理丧事。 严依依她娘走进屋把女儿的尸体从木梯上解下来,抱着移至堂屋,邻家的一位嫂子从严依依家的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单,把她的尸体裹住。 几个村民帮着把堂屋里学生上课使用的桌椅板凳都挪开,有的靠墙码放,有的码放在下面天井里,腾出了堂屋的空场,就在上面铺一床晒垫,再将严依依的尸体摊放在晒垫上。严依依她娘扑在上面大放悲声。 眼前忽然晃动着游鹏的身影,严依依她娘便发疯似地站起来,指着他吼叫,你滚——又看见了钟义,发出同样的吼叫。她数落着说,我女儿的死,就是你们当老师的害了的。 许多村民朝这两位老师投去愤恨的目光,分明要找他们问罪。游鹏为了洗清自己,立马说,这事与我无关。 钟义也在喊冤似的叫,我只才调来不久,根本不知道你女儿自缢的死因,这事与我毫不相干。 当下,在外面做事的严依依的父亲严阅金也赶回来了,一看女儿摊在晒垫上的僵硬尸体,也一膝跌扑在地上痛哭一阵,老泪纵横,双手直朝自己的脑袋敲打。 又听到两位老师这么讲,他倏地站起来,指着两位老师凶巴巴地吼叫,你们滚,快滚。我们家把堂屋给你们当学堂还不够,还把女儿的一条命搭上了。 两位老师见严阅金情绪那么激动,说话又那么偏激,都不敢犟,只好掉头灰溜溜地走了。脚步才跨出下堂屋门口,又听到“呱啦呱啦”的响声,游鹏回头一看,发现脾气大、迁怒于物的严阅金将码在墙边的一张桌子拿起来,朝天井里砸去,嘴里嚷道,老子再也不让狗屁老师在我家堂屋里教书了。 游鹏一阵紧张,不安地思忖:这是学生从各自家里搬来的桌子,摔坏了,学生家长会来找麻烦的。正想去劝说,钟义拉住他低声讲,人家死了女,在气头上,正要找我们发气,劝说不好的,赶快走。 安葬了严依依的遗体后,教育组和村里均未协调好这场纠纷,结果还是把学堂从严阅金家的堂屋里搬离,摔坏的几张桌椅板凳,也没有找他赔偿,只值那么厚。 当下,两个老师正离开之际,几个村民围着火气冲冲的严阅金说,依依的死与这两个老师有关吗?如果有关,就不让他们走,把他们抓住,捆起来。 严阅金没有说话,仍在摔桌子。其中一个村民说,这桌子不必摔,把两个老师抓住捆起来,只要你发话,我们就行动。 第二百四十章 你真吊诡 严阅金停止了摔桌子,仍然没有回答。严依依她娘扑在尸体上悲痛万分地哭诉,村民们都听出来了,严依依自缢自亡与这两个老师还真的没有关系,只与那个从这里调到柳林村学堂去的吴来有关系,严依依的肚子是吴来搞大的。 严家考虑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只是没有揭锅盖,应该稳稳当当的。未料昨天托媒婆到柳林村学堂找吴来以说亲为名,把事情挑明,吴来却矢口否认,说他与严依依毫无关系,不要污赖他,还让媒人传话到严家,让他们再也不要找他扯了。严依依见吴来如此负心,可能一时想不开,今天上午趁父母外出做事不在家的时候就寻了短路。 此刻,只见严阅金从家里搂出一堆红色的散毛线,丢在天井里,浇上煤油,点上火,发出“呼啦呼啦”烧着的响声,在村民们听来,像是哀悼严依依而发出的哭声。 有的村民也有疑惑,感觉这一堆红色的散毛线,虽然是严依依的,她人走了,阴阳两隔了,不能用了,不能用?活着人的可以用嘛!若把她打成毛线衣穿在身上还是挺暖和的。这种疑惑,很快就被严依依她娘长一声短一声的哭诉释然了。 原来严依依悄悄地给吴来打了一件红毛衣,可是吴来穿小了,不合身,严依依就把它拆了,想添几两红毛线再给吴来打一件略大的红毛衣作为信物送给他,可哪知吴来才调走不久,就变心了,严依依再也没有心情顾及,也不必顾及这堆散毛线了。 她吊颈自缢的绳子就是从这堆散毛线中抽出的一束搓成的,那一绺儿象征着危险和死亡的红色,套成圈儿,竟然给这个花季少女的生命划上了悲痛的句号。 严阅金一想起这堆由一件打成的红毛衣拆成的散毛线就不舒服,他视其为葬送女儿生命的葬品抑或凶物,能不烧毁吗? 就女儿自缢身亡一事,严阅金愤愤不平,她的死无疑是负心的吴来造成的。也有人敦促他到派出所报案,他便去了,民警一了解情况,说这不能立案,因为吴来并没有逼死你女儿,是你女儿想不开,以死殉情。 像男女之间谈对象最后一方翻脸,另一方自杀殉情的事儿太多了,也太普遍了。派出所怎么会管这种事呢?那个负心的一方不算违法,只能受到社会伦理道德的谴责和自己良心的谴责。法律上有个说词,不能违背妇女的意愿,换一句话说,其实也不能违背男人的意愿,吴来改变了意愿,不想和你女儿继续谈了,也是他的意愿,法律也不能违背。 你女儿为他殉情,也是白殉情了,太可悲了!如果分手的一方向另一方借款不还,可以作为民事起诉,或不起诉找我们派出所帮助协调还款也行。可是你女儿和吴来没有经济纠纷,只有情感纠葛,她自己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把它强行解决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谁能插得上手?现在你女儿已经走了,作为她的家长,你们还要生活,要注意节哀哦! 民警一番解释加安慰,并不能平息严阅金内心的不平静。他说,我真想讨个说法,要治一治吴来。民警淡然一笑,老严,你要想开一点。有些事情你要换位思考,前几年,有几个青年一起参加征兵体检,其中一个没有体检上,很自卑,结果投河自尽了,这能怪谁?你能说上面不应该让他参加征兵体检吗? 严阅金听了这话掉头就走,他已经考虑到女儿的殉情,如果说吴来有错的话,那只是一个诱因,主要还是女儿想不开,错在她自己,此后,他再也不谈为女儿申冤叫屈的事了。 听到严依依自缢身亡的消息,尽管没有人找他,也没有什么麻烦,吴来却总是不自在。他内心里清楚,严依依的死分明是为他殉情。他还真怕受到报应,做什么事情都谨小慎微的。以前休周日,他还跟熟人一起打打麻将、扑克,带点小彩,搞点刺激,后来连这点爱好他都放弃。 除了一心教书,就是钻研时下颇为吃香的数学物理化学知识,不久,全国恢复高考,他竟然考上了城省一所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直机关工作,是一名年轻又有前途的干部。 这期间他的身份地位与以前在乡下当民办教师相比,可真是天壤之别。有人就想关心他,提出来给他介绍一个省城的女友处对象。他当然也想,可是以前老家县城纺织厂里的姑娘何橙子是游鹏老师介绍的,还一直跟他在玩朋友,并且对他特别好。 吴来身上穿的一件蓝色的毛线褂都是她织的。那个想做媒的人了解这情况后,便说,吴来,和一个工人谈朋友有么意思?还不如赶快吹了,听我的,在省里找一个女友。 吴来淡然一笑,说让我考虑考虑。其实这是婉拒,凭他的德性,是想甩了何橙子,可是他有些怕。 那天晚上,吴来梦见为她殉情而死去的严依依抱着一个婴孩来找他,他暗地想:要是我也甩了何橙子,何橙子也为我殉情,我欠下了那么多情债,活着也不安哦!虽然他与何橙子玩,有了用套子的经验,并未让她怀孕,但是要甩开她却不是那么容易。那就认了吧!从此吴来打消在省城再处对象的念头。 几年后,吴来从省直机关下调东吴县任副县长分管交通城建工作。这可是一块肥肉,许多老板在大小工程竞标之际,都有送礼的潜规则。这送礼可不是过去的烟酒什么的,而是现钞或支票。有的还送车子和女人。 这送女人吴来倒不是不敢接受,而是他那已婚生子的现任妻子何橙子非常厉害,她也不监视吴来有没有什么女秘书,而是警告他:别人送的东西只要可要的,你都要,唯一不能要的就是女人。我一旦发现你和哪个女人劈腿,对不起,我就会举报你受贿,让纪检把你“双规”,断送你的政治前途。 吴来还真的吓住了,不太敢避开妻子踩婚外恋的红线。可是他就像妻子所说的,受贿其它的财物多多益善。那次,他携妻带子到沿海一座冬暖夏凉的岛屿城市游览,到了该休歇的晚上,他不把家人领到宾馆去开房住宿,而是领进一处生活区,乘坐电梯上到八楼,掏出一串钥匙,任取一把钥匙打开一个套间的房门。 家人进去一看,哇噻,里面装修得像皇宫一样漂亮。是四室两厅两卫的房子,而且阳台临海,采光透气,且坐北向南,可谓风水极佳,风景秀美。 何橙子说,难怪你不领我们娘儿俩到宾馆去住宿,这个套间可比宾馆都强。是哪个朋友的房子? 吴来将一串钥匙其中的一片拆出来递给妻子,对她说:这套房子就是我这个朋友的。何橙子接过钥匙,满足地笑道,吴来,你真吊诡,你是么时候在这座岛上购了一套这么豪华的房子?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同一监室 吴来说,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他见孩子走过来这里瞄瞄,那里瞅瞅,最后走向阳台看风景,就低声说,老婆,这套房是我们市里一个桥梁建筑包头送给我的,你不能让孩子知道了,怕他嘴不稳,说出去就完了。 何橙子不停地点头,然后用这把拿在手里的钥匙插入房门锁孔试打,还可以,便又走过来,还用两个指头把吴来的额头一点,悄声问:人家送这么好的房子你,又是在被称为人间仙境的岛屿城市,你给了多少好处人家? 吴来淡然一笑,要说给了人家多少好处谈不上,我一分钱都没给,只是那桥梁建筑包头所建的那座跨河大桥在验收时,我提供了方便,要不,或许就无法通过验收,我们稍微挑一点毛病,都过不了关。 何橙子扮一个鬼脸,哦,原来是这样,你变相跟人家搞权钱交易。吴来咧开嘴笑着回答,要不是这样,我们能够住上这么高档的房子吗? 这会儿,吴来内急,去上卫生间,门关上,里面一阵哗啦啦的放水响声,何橙子在客厅里都能够听见,她也正要到另一个卫生间去寻方便,只见吴来搂着裤子出来,冲着她讲,橙子,怎么搞的?我这根套住裤子的牛皮带不知怎么断成两截了,不能系了。 橙子迎上他说,你系的一定是水货皮带。你怎么一个堂堂的副县长系一根水货皮带呢?吴来见橙子显示一副奚落他的神情,便说,这条皮带还是桥梁建筑包头魏壮大送给我的,他说他还是上次出差,从京城买来的,要不是他说从京城买来的,我还不会要。 说着,他走到阳台上去,将这断成两截的皮带,从八楼甩下去,下面是一片有草丛的空地,这两截甩出去的皮带像两条凌空的飞蛇直接窜至地面上的草丛似的,让人感到神秘。 吴来的儿子正好玩地望着远处的海面和翱翔在天空的海鸥,根本没有注意到爸爸刚才甩下的是什么东西。 忽然,听到爸爸说,吴光,下楼去跟我买一条皮带,拣质量好的牛皮带。只见爸爸边说边掏出皮夹,抖出一匝钱来递给他,说这是1300块钱,买一条牛皮带差不多了。 接过钱的吴光数一遍,不错。他仰着脸说,爸爸,要是买质量好的皮带钱不够,我就买稍便宜的,如果有多的钱,我就不退还你。吴来搂着没有皮带的裤子走进客厅坐在欧式沙发上,对儿子挥动着手说,去去,别哆嗦。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那座跨河大桥突然垮塌,有四辆卡车掉进大河,死13人,伤8人。这起特大事故对东土国路桥建筑行业震动很大,各地都对路桥在建和已建工程组织复检,坚决杜绝路桥项目建设中的豆腐渣工程。 由于跨河大桥垮塌事故追查原因,很快东吴县通过抓捕其建筑包头魏壮大牵出了一起官方腐败大案——分管这一工程的责任人副县长吴来因受贿而放松对跨河大桥工程质量的检查验收,是导致其垮塌的重要原因。 自然吴来也作为刑事嫌疑犯被逮捕、起诉,最后判刑15年,还将魏壮大在沿海岛屿城市购买而送给他的那个豪华套间追缴拍卖。 在服刑期间,让吴来感到有着戏剧性巧合的是他和魏壮大都被关押在同一间监狱,成为狱友。但是当初像哈巴狗一样对吴来服服帖帖,唯唯诺诺的魏壮大,眼下却对他极不友好,甚至经常揍他,斥他是贪官,埋怨他不该对跨河大桥工程质量放松检查验收标准,认为这是害他锒铛入狱的直接原因。吴来百口莫辩,唯一的办法就是缄口不言。 魏壮大生得五大三粗,经常因看他不顺眼,就提脚踢他的屁股,动不动就冲着他吼叫,吴来你这狗日的,以前你是我的领导,你害了我,现在我在你面前比领导还领导,你不老实,老子就拿你修理。吴来哪敢还嘴?只默不作声地低头,走离他或转过身去,脚步都不敢放重了。 那天晌午,用过餐,狱友都回到监号里休息,吴来也一样,正躺在铺上微闭双眼打着轻鼾,怕是进入了浅睡状态。 魏壮大最后一个进来,把铁门合上,掉头看见吴来那条挂在墙头的裤子上套着一根黄牛皮带,看上去质量不错,他就把它抽出来,拿着皮带条儿,打醒吴来,吴来突然感觉额头痛得发麻,手本能地一摸,睁大眼睛看着魏壮大,说我没有缠你,打我干嘛? 魏壮大捏紧吴来的那根黄牛皮带吼叫,我打你算什么?你差我一根牛皮带,你这根皮带我就没收了。 吴来不由分说,伸手就从魏壮大手里抢夺那根皮带,未抢过来。魏壮大火了,从床铺里的垫被下拿出一把剪刀当着吴来的面将那根黄牛皮带从中剪成两段,然后甩在地上,用脚板蹂了几下,凶巴巴地讲,老子不要了,你也用不成。你还差我一根皮带。 吴来气得身子发抖,望着监号里另两个狱友说,你让他们评评理,你把我好端端的一根黄牛皮带剪成两段甩了,还说我差你的皮带。另两个狱友慑于魏壮大的淫威,哪敢多嘴?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把头偏向一边。 魏壮大却不罢休,揪住皮带的事不放,他把剪刀尖儿猛力插在铺板边沿,冲着吴来讲,你他妈的还记得吗?我当初出差京城买了一条质量上乘的皮带,比你的这条黄牛皮带还好,我送给你这个贪官,你居然要了,你把它搞到哪里去了?你现在还给老子。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现在轮到我魏壮大在你面前玩味了,我不要你给我行贿,我以前送给你的东西你该还给我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如果不还,别怪老子把你当下饭菜一样摆弄。 魏壮大,你确实送给了我一条皮带,但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当时你不是有所企图,会送给我皮带吗?何况那条皮带是水货,我把它套住裤扣系在腰上半年不到就断了,我早就把它甩了,你让我拿什么还你?坐在铺上的吴来望着刚被魏壮大剪断扔在地上的两截皮带说,你把我的黄牛皮带剪断了,我也不找你,咱们彼此抵消了。 你说什么?你有狗胆找我吗?魏壮大伸手把铺沿捶得“嘣咚”一响,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你跟我抵消不了,老子就亏在你身上了,当初不光送百余万元的支票你,还在沿海那座岛屿城市花200多万元巨款买一款豪华套间送给你了,老子围绕你办事亏了,现在就要报复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裤带风波 开始对吴来有些同情的另两个狱友听了这话,就不再同情他了,渐渐偏向魏壮大。其中一个小眼睛还帮腔,难怪你是一个贪官,以前太养尊处优了,现在受些磨难,受些罪也是应该的。 还一个大鼻子也手指吴来插话打趣,你不要心里不平衡。你是贪官抓进号子里来和我们是一样的处境了,魏哥之所以对你不好,是因为当初他对你付出太多了,也寄予了太多了希望,未料你靠不住,自己倒台了,连累他也倒霉,他对你不好,情有可原。 尽管魏壮大有些无理取闹,但是依然得到了两位狱友的理解和支持,这就更加让魏壮大狂妄。 这会儿,他又吼叫,吴来,你让我亏得惨,老子杀了你都不解恨。吴来不敢与其相争,只伸手拔出那把插在铺沿的剪刀。魏壮大见了,蹙着眉问,你要干什么? 你把我的皮带剪断了不能再用,我只好把墙边那根多出半截的晾衣绳剪下来当我的裤腰带,要不我怎么穿裤子呢?又怎能出门?吴来这样说,魏壮大正要阻止他,小眼睛却抢先用劝和的口气讲,算了,算了,让他搞。 吴来在剪那半截晾绳之际,嘴里说,你魏老板当初送给我的钱和房子都被办案人员追缴充公了,我们是火不好,未料那座跨河大桥垮塌了,这一垮塌,我也倒台了,你也受罪,谁情愿哦! 这说起来,也是你的责任,我当时任副县长分管这项工作,充分相信你,充分放权你,你就辜负了我的信任,要是你把住工程质量那一关,不就过去了,我还是照样做太平官,你还是照样做太平老板,现在怪得了谁? 我固然有责任,你有更大的责任,不是吗?我们都存在连带关系,我垮了,你也垮了,你垮了,我也得垮。现在有好多贪官,比我贪得更多,甚至几个亿,几十个亿,但是只要不出事故,那些贪官都贪得心安理得,太平无事,行贿的人当然也太平无事。 还说那些干什么?反问他的魏壮大瞪他一眼,还想找岔子训斥他。大鼻子笑着讲,吴来说的这番话有些道理,要是你包下来做的工程不出事故,那就不是这种境遇。那么你们就一直过着灯红酒绿的奢靡的上流社会生活。魏壮大发出一阵阴冷的干笑,笑过之后,对大鼻子说,只是我和狗日的吴来福分都太浅了,载不住这些财,载不住这些福。 当天晚上,吴来梦见严依依再次抱着婴孩来找他,他情知自己在服刑,说我现在无能为力,是个犯人,你找我也白找了。 严依依要把婴孩塞给他,他转过身背对着吴依依不肯抱,还要逃离。那婴孩认生,双手搂住严依依的脖子哇哇地哭起来,显然是不情愿让生人抱。严依依却不依,追赶着正在开溜的吴来说,吴来,你跑个啥?这是你的孩子,你都不要,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 吴来尚未跑几米远,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山路边,突然窜出一个恶人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吴来拼命地挣扎、喊叫,竟然醒过来了。 尚未缓过神,胸部就沉闷地挨了一拳,这是睡在旁边的魏壮大打来的一拳,他愤懑地吼叫,你他妈的,做梦乱叫,把老子都吵醒了,老子睡不着,耽误了瞌睡,明天做事没有精神,找你算账。吴来说,我不是有意的,是做恶梦,我自己还不是被吓醒了? 你狡辩什么?是不是还想找打?黑灯瞎火中的魏壮大又抡起拳头。 魏哥,算了,天还没亮,莫搞得我们都睡不着。小眼睛也被吵醒了,且小声地劝说。 此刻,只有大鼻子还在打鼾,并且鼾声如雷。魏壮大仍在嘀咕,打鼾的打鼾,惊梦的惊梦,这怎么叫人睡得着? 不说话了,将就将就。小眼睛继续好言相劝。 吴来默不作声,梦中被人用绳子勒脖子的情景还让他一阵阵心悸。 第二天下午,看守民警在监狱门口把哨子一吹,所有劳改犯都出来集合、点数,然后赶鸭子一样被赶上候在路边的车箱,一车开到城北10公里外的一处山麓修路。 魏壮大和吴来分在一个组,每个组每人都分了一段14米长的路段修整任务,魏壮大见带队的看守民警在场,埋着头老老实实地干活,干得四体汗流。 那看守民警一转身,到那边去巡视,看不到影儿的时候,他就拿着一把铁锨走到前面4米远处干扰也正在锹土的吴来。 吴来微弓着身子持锨铲平了一堆筑路的土坷垃,许是用力过猛,把那根从监号里剪下来系在裤上的多余的一截挂毛巾什么的绳子都崩断了。他正蹲下身子把断成两截的绳子接起来,准备再串进裤扣里把裤子穿上,可是魏壮大却像幽灵一样闪过来,出其不意地伸手将那根他当裤腰带用的绳子抢过去说,吴来,昨夜我没睡好觉,是受你的影响,今天下午平整路段的任务你帮我完成吧! 吴来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瞅着他说,你把绳子给我,要不,我裤子垮了,怎么好搞劳动?我可不能光着下体干活。我的黄牛皮带被你剪断了,拿一根绳子当裤带系你也干扰? 少废话。你答应我,才把这根绳子还给你,不答应,老子就把它甩了。魏壮大望着双手提紧裤子边沿满脸无奈的吴来吼道。 壮大,你搞么事?你不在自己的路段铲土到他这里来干嘛?那看守民警又转来了,冲着他训斥。 魏壮大理屈,但不服气,瞪那看守民警一眼,把手里的绳子甩在地上,并用铁锨戳一下,又朝吴来抛下一句话,等会儿找你算账。 那看守民警走过来望着吴来训道,你在这里磨蹭干嘛?完不了任务要加班的。吴来一手摁着裤子,正弯腰捡起那根几乎被戳断但还没有完全断掉的满是灰土的绳子说,我没有裤带了,用这绳子做裤带。 那看守民警感到惊讶,问他咋用这么脏的绳子做裤带,吴来不说话,为了不让穿在腰上未拴裤带的裤子垮下去,便蹲下身子,松开提裤扣的手拍打着这绳子上的灰尘,然后把那绳子快要戳断的部位打一个绳结,使之牢固,再起身往裤扣上拴。 那看守民警又盯着他问,你怎么用绳子当裤带?你的皮带呢?吴来本来心里对欺负他的魏壮大有气,便将魏壮大在监号里用剪刀剪断他的皮带以及无理取闹的牢头狱霸行为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并说,政府(监号里的犯人一般都习惯称看守民警为政府),求你,能不能够把我调到另外一个监号住宿,我不能住在他一起,要么把魏壮大调到另外一个监号也行,反正在他一起住宿,不能安生。 那看守民警听了义愤填膺,也没有回答吴来,却把正在挥锨铲土劳作的魏壮大叫到吴来这儿来,吼道,是你把吴来的皮带剪断了吧? 魏壮大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那看守民警认为他默认了,继继吼道,你还他的皮带。 魏壮大抬起头低声讲,他的皮带已经剪断,怎么还?那看守民警不客气地讲,把你裤上的皮带解下来给他。 我不要。吴来说着,已经把那根打了结的绳子当裤带系在裤腰上了。 你把绳子解下来给他,让他也尝一尝拴绳子当裤带的滋味。那看守民警用命令的口气说。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还在装佯 吴来有些迟疑不决,那看守民警又朝他大声地讲,解!吴来便开始解开那根已然拴在裤腰上的绳子,抽出来拿在手里,不敢递给魏壮大。 魏壮大慑于那看守民警的威势,也把自己的皮带解下来了,却不递给吴来。那看守民警又吼道,把皮带给他。 魏壮大只得把自己手里的那根棕色牛皮带递给吴来,吴来不敢接。那看守民警嘴一挑,示意他接了,他不好意思把那根打了结的还有些脏的绳子递给魏壮大。 魏壮大当然也不想接那根当裤带的烂绳子,他把身子一偏,屁股对着吴来,那看守民警再用命令的口子讲,把那绳子接了。 魏壮大没有转过身,吴来却转过去面对着他,把绳子递给他。还用极低的声音说,等会儿我把你的皮带还给你。 也不知魏壮大听见没有,只见魏壮大很不情愿地接过绳子,朝地上狠狠地一甩。那看守民警指着那绳子鼓起眼睛大声吼叫,把它捡起来。 魏壮大不得不认风,出于无奈把它捡起来了。那看守民警紧逼不舍地命令,把它系在裤腰上。正一手拎着自己的裤扣,一手抓住那条绳子的魏壮大只得照办。不过他咬一咬牙,又横了吴来一眼。吴来迟疑一下,也就埋着头把那根皮带往自己的裤扣上拴。事毕,那看守民警对他们吩咐道,快去劳动,完不了任务要加夜班的。 魏壮大在满是土坷垃的路面上铲了几锨土,抬头一瞄,发现吴来朝路边丛林那边走去,估计他许是内急,要方便方便。 再一看那看守民警也早已到那边巡视去了,魏壮大心里一热,把锨一放,也朝路边丛林那边走去。 对于路人和其他劳改犯来说,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到林子里去方便,可他根本不是的,他要过去把吴来“修理”一下,打算出一口恶气。 吴来正就着一棵刺槐树的根部撒尿,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也不经意,打算完事了,穿起裤子就走。 可是裤子尚未穿好,自己的颈脖儿就被一根绳子套着死死勒住,他一摸,就感觉到这是那根他当裤带用的绳子,前一刻钟被那看守民警命令他递给魏壮大的,这会儿又到自己的脖子上来了,显然是魏壮大瞅着这林子里没人就来报复他。 他尚未思虑抻头,魏壮大就吼起来了,狗日的吴来,把皮带还我,否则老子今日就勒死你。 吴来挣扎着讲,你敢?你要勒死我,就得枪毙。魏壮大真的使劲勒,你给不给?吴来已经难以说出话来,却依然憋出一句话,要我退皮带你,必……须……当着看守民警的面…… 他妈的,死到临头,还犟嘴。魏壮大满是牢骚地骂着,并且朝他腰上恨恨地踢一脚,又使劲勒住他的脖子,约勒了近10分钟,眼白直翻身子直扭的吴来就不动了,蓦然倒在地上。 魏壮大心里有些慌,一摸吴来的鼻孔没气了,就连忙从吴来的裤扣里抽出那根本来是他的牛皮带拴在自己的裤腰上。 他眼睛一挪,发现吴来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盯着他,他感到从来未有过的恐怖,心想:现在唯一的办法是逃,逃脱得了,就能捡回一条命,若被公安民警抓住了,非得判刑吃枪子儿不可,因为杀人偿命这个浅显的道理,连小孩子都懂,魏壮大当然清楚,越清楚就越怕。 他拼命地往林子深处跑,跑着、跑着被一根葛藤绊倒,这一绊让他变“聪明”了,也就是想通了:你杀了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跑得脱吗?他有些后悔,心里急出了一个遮掩罪行的办法。 他麻利将葛藤拔起来,手与牙齿并用,把葛藤变成了一根绳子样的拿在手里,旋即返回到弄死吴来的尸体旁,把这根葛藤打个活束口套住他的脖颈,然后将吴来的尸体挂在刺槐树上,伪装成吴来吊颈自杀的现场。 他正欲钻出林子返回到毛坯公路上修路,才走几步,又想出了一件事,再回到吴来的尸体边,将自己的皮带解下来一向系在吴来的裤腰上,自己又将那根勒死吴来的打了结儿的脏绳再系在裤腰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丛林。 那看守民警正站在公路上望着他叫,老魏,山上又没有毛坑,我还以为你掉到毛坑里去了呢!快来干活,完不了任务要加夜班的。 知道!魏壮大尽量收敛自己慌乱的神情,强装镇定地说。 吴来在山上解手吗?怎么还没有下来?那看守民警问道。 我怎么知道?不清楚!魏壮大边说边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那看守民警警觉起来。即刻去路边丛林察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刺槐树上吊死一个人,不就是劳改犯吴来吗? 他为什么要自缢身亡呢?那看守民警疑惑不解,他毕竟胆量,就走近刺槐树仔细察看,竟然看出破绽,凭以往的经验,自缢身亡者一般都鼻孔流血,舌头也会沾着血污长长地掉出来一节,十分恐怖的样子,可是眼前自缢身亡的吴来舌头没有掉出来,鼻孔也没有流血,只是大睁着眼睛,脸上凝固着愤怒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怎么恐怖。 更让那看守民警不解的是那套住吴来脖子的不是一根绳子,而是一条粗大的葛藤。那看守民警绕到其尸首背面去察看,还发现死者腰部有踢痕。 他心里有数了,推断吴来在刺槐树上吊颈自缢是假,惨遭他杀是真。是谁杀死了吴来?他怀疑是魏壮大。 那看守民警立即打110报警,自己则钻进林子到路边很平静地稳住正在挥锨劳作的魏壮大,并和蔼地与他闲聊着。当公安刑侦大队的警车开过来后,那看守民警立即对魏壮大厉声责问,老魏,吴来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魏壮大还在装佯。 刑侦大队的民警从警车上下来,那看守民警就命令魏壮大到林子里去指认作案现场。魏壮大仍旧装着不知道,进了林子欲把几个民警引向那棵刺槐树相反的方向。 那看守民警恼怒地说,不要你带路,让他们跟着我来。又走近刺槐树绕至被吊在树上的吴来尸体的背后,指着他屁股上的踢痕喝道,你老实交待,这是谁踢了的?上面还留有脚板印。就算吴来是吊颈自杀的,他不可能自己踢自己,就算自己踢自己,也不可能踢到自己的屁股上去。魏壮大色厉内荏地抵赖,我怎么清楚?我又没有踢他。 好,你没有踢他,你把右脚上的那只黑底旅游鞋脱下来与死者屁股上的脚板印对一对。一个高个子民警盯着他讲。 第二百四十四章 神犬叼心 魏壮大慌了,也不解鞋带脱鞋,依然大声抵赖,他屁股上的脚板印与我的鞋子有什么相干? 那高个子民警说,你不肯脱鞋是不是?遂使个眼色,另一个大块头民警就将魏壮大一把揪住就势按下去,将他右边那只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拿到死者屁股上与那留在上面的脚板印一对,刚好不长不短地对上,大块头民警便将那鞋子丢给他。 高个子民警就朝他甩过来一句话,老魏,你老实交待作案经过。我们也不需要检验你的指纹什么的了,你的那只鞋已提供你作案的重要线索。 当下,魏壮大双腿一软,跑在刺槐树前,望着吊在树上的吴来的尸体上说,吴来,对不起你……接着他战战兢兢地交待了他先勒死吴来,然后伪造其自缢身亡的作案经过。 吴来被魏壮大勒死后,牛头马面就来拘他的魂魄。吴来恳求他们不要这么快就抓他,他说自己死得冤,要看一看魏壮大那个坏蛋被公安局抓起来心里才平衡。 牛头马面哪里听他的,用铁链子把他的双手一锁,就拉着往黄泉路上走。牛头见他不吭声了,经过阴阳界那座阴山时,对他说,吴来呀,吴来,你有什么不平衡的?你也是该死。 吴来说,我怎么该死?牛头就戳他的痛处,你记得吗?20年前,你在一个乡村学堂教书的时候,把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结果你又甩了她,和别的姑娘相好,她气得吊颈自杀,为你殉情,你这样做相当于间接欠了一条人命。 吴来低头不语,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死前的一天晚上梦到的情景:以前那个常和自己在高梁地里幽会的姑娘严依依抱着一个婴孩找他……继而突然窜出一个恶人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未料醒过来的第二天还真的应验了,那个恶人就是用绳子勒死他的魏壮大。 吴来还沉浸在对魏壮大的愤恨之中。马面将锁住他的链子一拉,嚷道,唉,你何止间接地欠了一条人命?你其实欠了两条人命。那个肚子被你搞大的姑娘怀了你的孩子,她为你殉情后,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她死后,孩子也自然死了。 吴来忽然抬头忏悔地讲,就算我对不起那个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这事儿,与魏壮大又有什么相干? 牛头哼一声,还捏着拳头举起来很有力度地说,这就叫做恶人必遭恶人磨,你是个阴毒的恶人斗不过魏壮大那个阳毒的恶人。 吴来一边拖着链子走,一边愤愤不平地言语,我还真想看到魏壮大那个恶人被枪决的下场。马面笑道,你有机会看到的。 不久,下地府受审的吴来被押上望乡台果然就看见魏壮大坐在囚车里,后颈窝里插着长长的白标,被送到荒野上的刑场执行枪决的情景。 他死后,知情人还讲了些风凉话抑或真话,魏壮大勒死的是一个劳改犯,叫吴来,以前当过副县长,是个贪官,跨河大桥垮塌一事,国家蒙受巨大损失,死了那么多人,分管那座桥梁建筑工程的吴来有直接责任,他死有余辜。应该说魏壮大勒死一个罪人不算有罪,还有功。 吴来听到这里很不舒服,嘀咕道,老子就算该死,也不应该由你魏壮大搞死,你没有这个权力。押解他的牛头哈哈大笑,望着吴来说,你在阳间的名声好臭哇!老百姓说你是个贪官,都望你死。 关他们什么事?吴来在望乡台上一看,一听,没有半个人说他的好,都说他的坏,他甚为气恼。 你在阳世做了那么多坏事,老百姓说说你算个什么?马面把他的肩膀一拍,说地狱里还有对应你罪行的酷刑等着你去领受,那种滋味才真够你受。 吴来听他这么说,心生恐惧,站在望乡台上身子直哆嗦,也没有心情听闻阳世人指责他的过失,就问牛头,我在生时已经受到报应,在监狱受刑,还被魏壮大那个恶人活活勒死,已经受到惨重报应,现在到了阴曹地府难道还要受到惩罚? 牛头没有回答,只望着马面淡然一笑。马面说,吴来,恐怕你在阳间受了罪,难以冲减你的过恶,在阴间还要受罪。 这话不假,吴来从望乡台下来之后,再经几个大殿审判,最后判决他进入两处地狱受刑。一是剜心地狱。二是大叫唤地狱。 把他的罪魂押入剜心地狱之际,他还不停地叫嚷,我在阳世已经受到了报应,为什么到了阴间还要下地狱受刑?太不公平了。 这时,他面前出现一帮青面獠牙的女鬼,其中一个用一双黑如木炭的手把他按倒在地,扒开他的衣襟;另一个手持一柄锐利无比的带钩的尖刀,就要刺入他的胸口。 吴来嚎叫着问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么残忍地对我。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对那手持尖刀的女鬼说,慢着,把话给他说明白之后再下手不迟,让他死个明白。 手持尖刀的女鬼就将吴来的胸口一拍,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用尖刀刺入你的胸膛,还要剜出你的心来。 听她这么说,吴来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那女鬼接道,那是因为你是一个负心汉,你曾经在阳世把一个姑娘搞得怀孕了,又把她抛弃,致使她自缢身亡,这都是你这个负心汉造成的,所以要把你这颗辜负良家女子的狠毒的心剜出来喂狗。 那披头散发的女鬼哈哈大笑,说这就应验了阳间人说的一句话,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话音甫落,那手持尖刀的女鬼已将尖刀刺入吴来的胸脯,朝里使劲一搅,然后一拉,那颗心便被拉出来了,血淋淋的一团,甩在地上,一只神犬一口叼住,津津有味地嚼食着。 此刻,吴来已经死过去,横尸于地面。那手持尖刀的女鬼等一帮女性阴差稍息,然后,那披头散发的女鬼走近神犬悄声耳语,那神犬又将吃下去的那颗人心吐出来衔至吴来胸前浸血的窟窿里。 接着,那按住他的女鬼朝吴来身上哈三口气,口中默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眨眼间吴来又活过来了,身上竟然没有一点血污,他翻身站起来,正欲逃离,又被那开始按住他的女鬼按倒在地。 那手持尖刀的女鬼再次将尖刀刺入他的胸脯,吴来一阵极为痛楚的嚎叫之后便又死过去了,如此重复地受此刑役数遍,吴来被押解出来,又转送大叫唤地狱受刑。 第二百四十五章 救渡罪魂 这大叫唤地狱更有他受的,他刚一跨进去,恍惚就感觉自己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公交车驶上大桥时,訇然一声巨响,公交车随着垮塌的大桥翻过个儿,车头掉至后头,车尾掉至前头,车顶翻作车底,也就是有车轮子的底部翻到上头来了,就像乌龟翻了个底朝天。 那公交车砸下去溅起数丈高的浪头,浪头下的河面一层水泡汩汩直涌,满车旅客包括司机都无一幸免地淹死在灌水的车厢里,就算平时会泅渡的人,由于打不开车门,车窗又严封着,憋不住气,都相继呛溺而死。这会儿,坐在公交车上的吴来也被呛溺而死。 阴差掐一掐他的鼻子,吴来又醒过来了,他喝下的脏水把肚子胀鼓得像一只打足气的大皮球,他不停地吐水,怎么也吐不出来,痛苦万分。 过了好久,他面白嘴白地问阴差,我们东吴县城的跨河大桥发生事故虽然我难脱干系,被追究刑事责任锒铛入狱,但是那场事故我没有经历,为什么我现在死了,灵魂还要遭受和那过桥乘客一样因公交车随着大桥垮塌而被呛溺而死的痛苦?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做因果报应。阴差见吴来一身被水久泡变色的腐肉,十分难看,便退后几步,捂着鼻子接道,你还不清楚,在阳间重权在握,贪污受贿,导致所管工程不合格发生重大伤亡事故的人犯,除了在阳间受到阳律的惩罚,在阴间还要受到阴律的惩罚,如何惩罚?就是让你的亡灵在阴间受到和冤魂受死时一样无比痛苦的报应。 你不清楚,还有这种情况,阳间有的司机不遵守交通规则,加速飙车或以其它违规方式压死人,这也相当于杀人,即使不是司机的主观意图,属于误杀,在阳间可能只赔偿经济损失,有的关几年、有的拘留几个月就放了。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吧?不是的。当发生车祸事故致人死亡的司机到了终老的一天,其亡魂必将被勾使勾到阴间遭受被阴车压死的报应,其痛苦和这名司机在阳世压死路人的痛苦相锊。 照你这么讲,我刚才被呛溺而死,和我同等罪愆,甚至罪过更大的罪魂魏壮大不也要在阴间经受桥塌车坠,最终被呛溺而死的痛苦?吴来身子一直在哆嗦,说话颤颤的,上牙不自主地叩着下牙。 那还用说吗?阴差用一根长钩把吴来的身子朝下一按,让他看见下面泛滥着的沌浊的河水,河底下是一条被垮塌的大桥以及随着桥上坠落的车辆砸毁而沉陷的大船残骸,那船上还有众多被砸死的亡灵,有的头破了;有的脚断了;有的被擦掉一只耳朵;有的被打断一只手臂;还有的身子被砸得稀巴烂,成为残骸。 所有泡腐的尸体无不成为水族的香餐,一群群大小鱼儿都来大快朵颐地唼喋分享。 这会儿,阴差又用长钩把吴来的身体钩起水面,问他,你看见什么吗?吴来哪敢说话,悚惧万分地耷拉着脑袋。 那阴差接道,你抬头看看。吴来尚未抬头,只睁开眼睛,却见自己坐在一艘大船上,再抬头看,垮塌的大桥和翻坠的车辆正砸向他的头顶,他惊骇得大声叫唤,眨眼间就被砸死在那一艘也正在沉陷的大船上,河面大面积地冒出一团波浪。 一个阴差听到吴来刚才大声叫唤着哭嚎,便调侃一句,这里还真是大叫唤地狱。拿长钩的阴差搭讪,我马上又把他钩起来,朝他身上喷一口还魂雾,他又会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许多在跨河大桥事故中死难的亡灵一个个会露出十分恐怖的嘴脸张牙舞爪地撕咬他,到时候,吴来这个亡灵会叫唤得更加厉害。 此刻,值遇一位菩萨途经大叫唤地狱,远远地听到许多罪魂在受刑时发出一阵阵痛彻揪心的惨叫。菩萨不忍,朝大叫唤地狱念一阵化解灾厄的佛咒,蓦然就听不到那种惨叫声了。 一班施刑于罪魂的阴差纷纷走出狱门向菩萨施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讲,我们愿替可怜的罪魂磕谢菩萨,您把佛咒一念,苦水化甘露,火焰化红莲,那些罪魂即使受刑也不感觉痛苦了。菩萨说,不必磕谢,让地狱中的罪魂发心忏悔就行了。 这会儿,那个从吴来受刑的狱中出来的阴差说,请问菩萨,如何能够让地狱中的罪魂发心忏悔呢?菩萨把手中的锡杖在地上轻轻一跺,说这要看各个罪魂的根性了,有的忠心愿意忏悔罪过,有的假意忏悔罪过,无论是真是假,最好让这些有缘罪魂到地府中的讲经堂听闻佛法,接受善知识的熏陶。 行得!行得!所有跪拜的阴差齐声唱诺。 当下,正在领刑受罪的吴来颇感奇怪,那团团围过来向他索命的亡魂都消失了,就连那个对他施以刑具的阴差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反正狱中不见其影,那根一看就令他胆寒的钩住他灵体的长钩依稀仿佛不再是那刑具,而变成了一枝长长的青色莲茎,上面还盛放出一朵微妙香洁的莲花来。他观赏着,内心生发出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清静和愉悦。 眨眼间,就听到脚步声,吴来回头一看,是那个押解他的阴差回狱,他脸上不再像先前一样严肃得冷如冰霜,而是绽开笑容,对吴来说,罪魂吴来,刚才菩萨途经这里,只默念了一段佛咒,就消除了大叫唤地狱里的众多罪魂受刑的痛苦。还不向菩萨谢恩? 吴来双手合十,虔诚地讲,菩萨,罪魂吴来向您谢恩了。言毕,吴来又把刚才看见那根长钩变成莲茎开出莲花的奇异现象说了,阴差一听,就对着那根长钩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 菩萨,小神再次向您谢恩!虽然这长钩比不了您那威震地狱满是浩然正气的铮铮锡杖,但是您的慈悲却能让我施刑于罪魂的钩子绽放莲花,善待罪魂,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即将被超度的希望。 吴来也跟着阴差拜那长钩,继而阴差领着他走出大叫唤地狱,朝地府中的讲经堂走去。远远看见,那讲经堂高耸云天,巍巍峨峨,顶上宝塔托明珠;宽宽敞敞,门前香雾结祥云。梵呗声声入耳,管教罪魂生忏悔;唪经字字真言,虔诚众生得超度。 第二百四十六章 猴子狩猎 进入讲经堂,阴差偕吴来皆肃然起敬地朝拜台上一位身穿袈裟正在讲经说法的和尚,众多阴差和鬼魂均在合掌谛听。 吴来身边的阴差指着那台上的和尚悄声说,那可不是一般的和尚,是得了道的和尚,得了道的和尚不再是和尚了,而是出离六道超出三界修成真身,并且发愿在人间和地狱无止境地普渡众生的菩萨。 吴来悄声问,我罪孽深重能够得渡吗?阴差说,那要问菩萨。你不要说话了,要好好听菩萨讲经说法。 当听到宣讲的《地藏王菩萨本愿经》里发生在阎浮提中的因果报应故事时,吴来联想到自己在阳世所做的过恶就特别害怕累劫多世受到报应,故而暗生忏悔。 听得挺认真的吴来,还悄悄地问阴差,刚才菩萨提到阎浮提,那是什么?回答的是,我也不太清楚。 一堂课刚刚讲完,吴来就去问坐在台前稍息正在品一口茶的菩萨,菩萨慈祥地微笑着,口气和蔼地开示:阎浮提就是人类和畜类共同生存的地球。宇宙中有四大部洲,阎浮提是其中一洲的名称,用人间科学的说法叫做地球。又叫南瞻部洲,居须弥山之南,其余三大部洲,环拱于须弥山东西北,分别叫做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北俱庐洲。 吴来听得起兴,又问及从讲经堂听来的三界是怎么回事。菩萨告诉他,三界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人类居住在欲界,欲界朝上过了六层天就是色界,色界再上十八层天就无色界,那里远离凡尘秽土。 接着菩萨又开示法界的含义:一切理、事、物统称为法;界就是一定的范围,也称为法界,可以说有界就有法,有法就有界,佛、菩萨、缘觉、声闻四圣界,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鬼道、地狱道等六道,与前者并称十法界。 菩萨还宣讲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种种好处。吴来问道,我能够去么?菩萨说,你当然可以去,但是你现在宿业深重,须转为人身发愿修行,不造恶业,自净其意,执持佛号,方可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吴来又问,我还能够转为人身么?菩萨说,你在生时,亵渎人伦,坏了节操,并且奸污处女,又不重情义,致使处女自行短见而枉死,依因果论之,你下世将要投胎变畜生。 吴来非常害怕,又求问菩萨,能不能不变畜生?菩萨说,你自作孽当自受。不过做畜生也有贵贱之分,例如熊猫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与人有同等生存权利,你若能够投胎变成熊猫,也就成了畜生中的贵族。 吴来又问,怎样才能变成畜生中的贵族?菩萨说,你可以托梦家人,叫阳世的家人为你翻印发行淡痴行者所著的《人生宝鉴》一书,若能遂愿,你就算投胎变成了畜生,也将成为畜生中的贵族。之后天年享尽可望转世轮回人身。 当天晚上,吴来就托梦其妻何橙子,吩咐如何翻印发行《人生宝鉴》。何橙子照办,吴来在地狱受刑期满后,果然投胎到阎浮提野生动物保护区一只雌熊猫的腹中,可是快临产了,雌熊猫发病,生产出来的却是一只死熊猫崽。 其鬼魂又到菩萨那儿哭泣,说菩萨骗了它,它按菩萨所示托梦妻子将《人生宝鉴》印刷出来,怎么投胎雌熊猫的腹中,却换来这种凄惨的结果? 菩萨脸绽微笑,叫熊猫崽的灵体不要激动,让它看他伸开的一只手掌,那掌心像块电视荧屏,只见上面现出画面──山洪暴发,就要淹没吴来家生前的屋屋,里面有一摞印好的《人生宝鉴》善书,其妻何橙子在山洪暴发之前,将其它财物都搬走了,唯独不转移《人生宝鉴》善书,结果全部被汹涌而来的山洪淹没…… 熊猫崽的灵体还不明白个中道理,它说山洪暴发又有什么办法?菩萨说,你妻子完全可以将善书转移,可是她过于轻慢,以致付之洪流,就如同没有印刷善书一样,所以本该成为投生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熊猫的你,却又胎死在熊猫妈妈的腹中。 正说着,转轮王又传呼这个熊猫崽的灵体,将一只刺猬皮往它身上一披,它便投胎变成了一只刺猬。 在一片丛林中,这只刺猥时而发出叫声,一只大灰狼发现了,从石罅里钻出来,绕着浑身是利刺的刺猥嗅了几下,用脚一踹,有痛感,它只好收回爪子。 只见那刺猥缩成一团,大灰狼瞪着阴森森的眼睛,嘴巴大张着,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但是不好下口,也不敢下口,它在刺猥身边绕几圈儿,哼了几声便作罢。 后来,其它的,诸如獾猪什么的也想挑衅刺猬,但一拱它的身子,它依然缩成一团,再要下口咬,嘴唇反而被刺猬蜇痛,而刺猬还是纹丝不动,看上去一副以守为攻的架势,令獾猪什么的动物吃不消,也只好放弃。 那次,这只刺猬躺在草地上睡觉,一位草神在它身边走来走去,忽然发现大树上有一只猴子盯上了刺猬,并且从树上爬下来,在山地上找到一块石头抓在手里,瞄着这只刺猬砸过去,未能砸中。刺猬警觉地朝草丛中的洞穴爬去,继而钻入。 那只猴子又拾起那块石头企图砸死它吃肉,却不见它的影儿了。站在旁边的一位草神看见一位树神从林子里走出来,便指着手里依然拿着石块不放的那只猴子说,你看,猴子还是聪明,知道猎杀刺猬容易被它身上的利刺蜇伤,所以拿起石头砸。其它的动物就傻不拉几的,直接咬它,往往螫痛了嘴巴才知难而退。 树神笑道,猴子虽然聪明,还是畜生。草神说,一般畜生都是愚痴的,怎么也有聪明的畜生的呢? 树神蹲下身子解释,说畜生愚痴是站在人的角度说的,因为再聪明的畜生也比不过人。说畜生聪明,是把畜生跟畜生比,像猴子确实比其它动物聪明。 树神说话时,还爱抚地摸着那只不愿意放弃刺猬的仍站在洞穴边守候的猴子。猴子望着树神,只是一个影子样儿的,并不惧怕。 这时,又从树上跳下一只胖猴,窜到这只手里拿着石块的猴子面前,用猴语问它要干什么,它指着草丛边的洞穴讲,里面有一只刺猬,我等候一会儿,要是它爬出来,我就用石头砸死它,和你一起打个牙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活捉刺猬 老兄,算了吧!就算你把刺猬砸死了,它浑身是刺,你怎么好下口?胖猴这么一说,拿石块的猴子觉得也是,就将手里的石块甩了。 胖猴接道,上回我趴在那棵树上看见一只大灰狼扑向刺猬拱了几下,许是螫伤了嘴,就堕着尾巴哼哼唧唧地逃离了,难道大灰狼没有我们猴子厉害? 这猴子臣服地望一眼胖猴,掉头就走,继而和胖猴一起钻进林子爬上一棵大树,那是它们的空中家园,也是它们最安全的寓所。 草神见两只猴子走了,又和树神议论更加聪明的胖猴。树神说,猴子的过去世是聪明人,可是他们是小聪明,大愚蠢。为什么这样说呢?那是因为他们把自己的聪明都用在干尽伤天害理的坏事上,这样他们转世就失去了人身,变成了永劫不复抑或永劫难复的畜生。 草神瞅着那草丛边的洞穴讲,我还问一件事,为什么有的动物浑身长毛,有的动物浑身长刺?树神说,那都是它们过去世拥有人身时从不积德行善一味地干坏事所致,这是一种不善的共业,所以都变成畜生,而有的畜生浑身长毛,有的畜生浑身长刺,这是它们造业的个性区别。 就以刚才那只钻进洞穴的刺猬来讲,它过去世当过副县长,分管过交通城建部门,是特别吃香特别来财的肥缺,可是他在行政管理工作中,专搞“一言堂”,什么事,自己拍板说了算,不走群众路线,就算是好意见也听不进去,刚愎自用,甚至专横跋扈,有一种谁提意见就要整谁的味道。好像身上长了刺一样,摸不得、碰不得,一摸一碰就棘手。 所以这样的人死后,由于造孽过多下世轮回变畜生。又由于那个人有一种别人摸不得、碰不得的暴戾个性,像身上长了刺一样,故而他变成了畜生,就真的浑身长刺了。 还有的人在生时,专门动脑子设计害人或者脑子转不过弯来,凭那固执的犟脾气和不知满足的贪念不停地造孽危害他人,又听不进劝告,就像头上长了角一样,谁违拗他就攻击谁,这种人死后,就会失去人身,变为畜生,还真的头上长出角来。 树神兄,听你这么说,无论身上长刺还是头上长角的畜生,都是业畜,由自己的性子变现来的。草神发感慨了。又用脚跺一跺那草丛边的洞穴,笑道,看来,刺猬长一身的刺还挺好的,像战场上身披铠甲刀枪不入水火不进的将士,动辄都很安全。 树神说,你想错了,刺猬这一身自我防护的利刺,只能说是相对的安全,这种安全是相当可怜的,对于兽类的防御还能起到一点作用,对于人类就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这只刺猬的厄运就要来了。 草神想到刺猬虽然浑身是刺,每天在草地上爬来爬去,却从来没有伤害他的一根草茎,相反那些浑身毛色光亮抑或性格温驯的大个子野兽还踩死了不少草呢。这会儿,他笑道,我还蛮怜惜刺猬哩,它有什么厄运呢? 几天后,山地上一条汉子牵牛耕地,忽然听到林子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叫声,他不明白是什么在叫,但可以肯定不是鸟叫,便问一位刚好路过的猎人,猎人静静地听那叫声,肯定地说,那是刺猬叫。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吃了刺猬肉可以治胃病。 那汉子一蹙眉,说他就有胃病,并恳请猎人把山林中正在发出叫声的那只刺猬猎取后给他,他愿意付钱买下。猎人一拍猎枪笑道,不必用枪打,刺猬可以活捉。 一会儿,钻进林子的猎人又转来,将一只布袋扔在那汉子面前。 这是什么?汉子问道。 猎人让他打开布袋看,却是一只刺猬。那汉子就付钱猎人,他把刺猬带回家却不知怎样弄着吃,杀死它剐皮取肉嘛?可是一动手又怕它密密的刺儿棘手。 那汉子在自家房里走了几圈,无意间瞟了一眼火塘,他突发奇想,便在火塘里烧起大火,当起了火苗飘着蓝光满屋子暖烘烘的时候,他立马打开布袋用火钳夹住那刺猥拿出来放在火塘里把它活活烧死,直到把它皮毛上的刺儿烧光,散发出一股焦煳味,他再将刺猬从火塘里搛出来,放在地上凉一凉,然后剥皮开胸破肚。 那汉子将刺猬肉煮吃后,并不见自己的胃痛有所好转。他甚至后悔不该花钱买下这只刺猬,倒认为听了猎人的话吃亏不浅,他想挽回从猎人那里购买刺猬得不偿失的损失。如何挽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上山捕捉刺猬拿到市面上卖钱。 于是那汉子就上山,每每在密林中支楞着耳朵谛听,发现哪里有刺猬的叫声就到哪里去捕捉。仅仅几个月,他捕捉了不少的刺猬,都卖钱了,早已补回他认为上次购买刺猬所造成的得不偿失的损失,并且还有盈余。 他尝到了除去人工付出几乎就是无本买卖的甜头,便每天外出找寻刺猬,以至远近村寨山谷再也听不见刺猬的叫声。 那回,像往常一样没有找到刺猬,却发现草丛里一条曲着身子的乌梢蛇,他便用砍刀在林子里斫一根有杈儿的树枝,做成叉子拿着,蹑手蹑脚地走近草丛,可那条乌梢蛇却早已溜走了。 第二天,他又走近那草丛看,那条乌梢蛇又出现了,正躺在草丝上懒洋洋地晒太阳。那汉子趁其不备,伸出叉子朝它身上的一按,总算把它叉住。那条乌梢蛇拼命地挣扎,早有准备的汉子用一只戴着厚厚帆布手套的手掐住它的七寸,朝布袋里一装,把口子打个束结,拎回家去。 他当然清楚蛇可以卖钱,蛇肉可以吃,是上好的菜肴,蛇胆可以制药,可以亮眼睛,有人还为此活吞蛇胆呢!蛇皮谁都知道,除了广泛用于蒙胡琴筒子,还可以制作皮囊什么的。那汉子倒想把蛇肉留给自己吃,把蛇胆装入瓶子里和蛇皮一起拿到市面上待价而沽。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道恒常 这会儿,他喜滋滋地叫妻子吴霜生火参锅,准备煮蛇肉,自己则拿来一把菜刀,将布袋的口子解开,再用叉子将有毒的蛇头叉住,让它不能动弹。如果一有不慎,被它咬上一口,中毒了,若抢救不及时就会丧命,所以他特别小心。 他的另一只手依然戴着帆布手套,按住乌梢蛇的头将它抓出来,摁在脚边的砧板上,然后挥刀剁下去,乌梢蛇的脑袋和身子从素常所说的七寸(脖子)处分家了,身子似乎还没有死,拼命地蹦生,脑袋似乎也没有完全死去,上面两只暗绿地泛着死光的眼睛并没有安详地闭合,而是大大地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仿佛对汉子充满了仇视和报复的企图。 忽然,吴霜从屋里出来,望着那汉子说,蒯泗荣,你注意一点,别让蛇咬着了。 怎么会呢?我把蛇头都砍下来了,它还能够咬人么?蒯泗荣自信地说着,便脱下那只做事成事却也碍事的大帆布手套,光着手准备摘取那血凝凝的蛇头把它扔掉。 可是当蒯泗荣的手一伸过去,那蛇头突然张开口,咬住他的手指,他怎么也甩不落,痛得大汗淋漓。 他使劲地揪着那蛇头才把它扯下来,可是他的手马上就有反应,那就是发热肿胀疼痛。在慌乱中,妻子吴霜找来一根旧麻绳缠在丈夫的手腕上,防止毒气通过手臂向全身扩散。 这当儿,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不止。吴霜催着蒯泗荣说,快,快到镇上医院去排蛇毒,我陪你去。 夫妻俩携带雨具出了村口,才走到田畈,就下起滂沱大雨。他们继续往前面走,村路上已经起了泥泞。到镇上去中间隔着一条小河,河面上有一架木板浮桥。 夫妻俩走到河沿,发现浮桥被汹涌的河水冲垮了,正断成一块块的漂浮在河床之上。怎么得了?过不了河。再沿河畔往西走十四里远的路,才有一座石拱桥,就算晴好的天气,由于路况佳,也得走一个多小时。 现在下起大雨,恐怕一个小时走不到,但是夫妻俩必须走过去,因为蒯泗荣要排蛇毒哦!此刻,雨伞下的蒯泗荣额上豆大的泪珠直掉,他的那只被蛇咬的左手掌已经肿得像一个才从蒸笼里取出来的大馒头,他用另一手摸着它,心悸地说,不得了。 打着伞走在他旁边的吴霜问他咋不得了,他指着自己的左手腕,那根拴在上面的旧麻绳不知怎么松脱了。 蒯泗荣幽怨地说,吴霜哇,你是怎么跟我纪的绳子?吴霜只好再跟他纪绳子,却怎么也束不紧,原来那根麻绳脆了,使劲过大就断成莝儿。 不由分说,蒯泗荣拼命地沿着河畔往前奔跑,他必须抢时间,快点跨越前面的那座石拱桥过河,到镇上医院去排毒。 吴霜见他恼怒地瞪自己一眼,然后朝前面奔跑,可是打着寸伞怎么也跑不快,因为戗着风,把伞面卷翻了。蒯泗荣干脆丢了伞,继续往前面跑,由于路上起了泥泞,他一脚不慎,摔了一跤,浑身是泥。 挣扎着撑起身子来时,吴霜也赶来了,见他嘴唇发乌,浑身打颤,雨还在不停地下,雨水已然把他淋成一只落汤鸡似的,他依然沿着河畔迈着艰难的步子,却没有开始走得那么快了。 吴霜把自己的雨伞移到他头上,瞅着他,发现他整个一条左手臂已被蛇毒侵淫,皮肤肿胀得泛起一层乌光。向来坚强的蒯泗荣开始s吟,他的s吟声和伞面上吹刮扑打的风雨声交织着,让人听起来生出一种凄婉的感觉。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镇医院的医生发现由一名妇女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搀扶着浑身是泥的汉子走进医院大门。 那妇女慌慌张张地说,快抢救、快抢救,我爱人被蛇咬了。几个医生定睛朝那汉子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汉子左手臂肿得水桶一样大了,脸孔、脖子也肿得发紫。他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镇医院院长过来仔细一瞧,摇头说,我们没法抢救,这病人来晚了,现在蛇毒攻心了。 转院行不行?吴霜问。 说不清楚,蛇毒攻心,哪个医院都难以抢救。你还是转院吧。院长回答。 镇医院叫来救护车时,蒯泗荣正处在昏迷不醒之际。眼前倏地幻出一只刺猬,还冲着他说话,你这个狠毒男人活不成了,我总算报仇了。 蒯泗荣的灵魂已然离开肉体,望着那只刺猬讲,不是蛇咬了我的手指么?咋与你有关?那只刺猬张嘴就说出缘由:自那回猎人捉住我被你带回家烧死后,我的灵魂就附在一尾乌梢蛇身上,伺机咬死你。纵然我不咬死你,你杀死那多刺猬已是孽债重重,它们的灵魂都会以各种方式报复你。 此刻,阳世的客观场面是,医生刚刚把蒯泗荣抬上救护车,就发现他气绝身亡。医生伸手摸一摸他的鼻孔,又扒开他的上衣检查胸部,然后对满脸焦虑的吴霜说,他的鼻孔没气了,胸脏也停止了跳动。 很快,蒯泗荣的灵魂就进入阴界,只见成群结队的刺猬灵魂围过来用尖利的刺条儿蜇他,他痛得放声哀嚎,往左边走不脱,往右边也跑不开,他的灵魂已然被一只刺猬精牢牢控制。这刺猬精像磁场一样的辐射能量,竟然让他的灵魂像磁条一样被吸引过去巴在上面脱落不下来,直到白无常赶来勾魂,才将密集在蒯泗荣灵体上撕咬的刺猬灵魂疏散。 众多刺猬灵魂虽然达到了报仇雪恨的目的,但是它们自己的孽障并非消弭,甚至有的还有增无减。 就说那只附身于乌梢蛇的刺猬灵魂,它现身乌梢蛇头被砍下来之后,依然伺机咬伤蒯泗荣的手指而导致他中毒毙命。 照说当时如果不下大雨,河上的浮桥不被冲垮,乃至拴住蒯泗荣手腕的麻绳不是陈旧的而不会断裂,那么可以说蒯泗荣不会中毒而死,他被抢救而存活下来的希望就很大。 为什么都这么凑巧呢?浮桥被河水冲垮了,那根束紧他左手腕的麻绳也断了,这是有原因的。 那只被蒯泗荣捉住活活烧死的刺猬,其灵魂深恨蒯泗荣,它下定了决心,不索其性命决不罢休。司管众畜灵魂的司畜神开始还阻止,说你仅仅是一只刺猬的生命,怎能与一个人的生命相抵? 也就是说他弄死了一只畜生,而且还不是阳世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就要他偿命,这不合道。 你跟我走吧?到转轮王殿去领一份投生帖早早投生得了。这只刺猬还记得司畜神是这么讲的。它心有不甘,跪在司畜神面前不停地叩头,之后泪流满脸地说,大神,你要主持公道哦!虽然我作为一只刺猬命贱得忽略不计,比不上人命那么金贵,但是那个蛇蝎心肠的蒯泗荣不光残忍地弄死了我,我死不足惜,关键是他还弄死了我们刺猬家族的众多生灵。 如果他弄死了一只两只三只……乃至十只刺猬生灵,再洗手不干了,也就算了,可问题不是这样,他凭着一份捕杀刺猬卖钱的贪念,了无止境地扑杀我们刺猬生灵,他做得太过分了,几乎灭绝人性,也给我们刺猬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迄今为止,蒯泗荣已捕杀我们刺猬生灵上百只,而且没有收手的可能。大神,您想一想,就算我一只刺猬或多只刺猬的命比不上一条人命,可是我们上百只刺猬,甚至将来达到上千只刺猬的命,就抵不上一条人命吗? 司畜神觉得面前这只刺猬灵魂所言不无道理,便对它说,就算我让你向蒯泗荣索命,你又如何能够索来他的命?这只刺猬灵魂在地上一滚,翻过个儿,抬起脑袋讲,大神,我有办法。我一定要报复杀害他,倒不是我为个人报仇,是为我们刺猬家族报仇。我这样做,是合道的,因为天道恒常,并未取消我们刺猬种族的生存权利。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车上闹事 当下,司畜神准许它向以捕杀刺猬为职业的蒯泗荣索命。还叮嘱道,刺猬兄弟,我只宽限你四天时间,如果在四天之内,你还不能把蒯泗荣的命索来,那么你就得放弃,说明他的人天福报未尽,命不该绝。 这只刺猬灵魂说声遵命,便飘然而去。它潜入深山老林中一处洞穴拜谒修练了900多年的一只刺猬精说明来意。那刺猬精当即表态,我一定助你报仇雪恨。 原来那刺猬精功夫非常了得,他领着这只刺猬灵魂来到一处,只念几声咒语,就把一条乌梢蛇的灵体驱逐走了,然后叫这只刺猬附上。于是,这条乌梢蛇虽为蛇身,却由刺猬的灵魂控制,在刺猬精的指导下,遇上了杀害它的仇人蒯泗荣…… 那刺猬精还能洞察天象变化,早已预知蒯泗荣被蛇咬的那天会下起瓢泼大雨,并且河面的上游涨水,必然会冲垮河面上的浮桥。 还有,它在蒯泗荣的妻子吴霜拿那根旧麻绳束紧其手腕阻止蛇毒向手臂等身体部位扩散之际,念了一段松箍咒,结果,在吴霜送蒯泗荣走到村畈那边的河畔时,束在蒯泗荣左手腕上的那根陈旧而不至于松开断裂的麻绳却松开断裂了,这样那致命的蛇毒趁机扩散到他的手臂和身体各个部位,又加上天雨路滑,要走很远一段路才能过河,自然就耽误了蒯泗荣到医院去的最佳抢救时间,他不毙命才怪?! 那只刺猥的灵魂,虽然想着法门儿报复了蒯泗荣,但是常言说得好,损人一千,自损八百。这意思是说,那只刺猬的灵魂也不会讨好到哪里去了。 它再次轮回转世,一没有成神的资格,二没有变人的缘分,又投胎为虫鱼鸟兽生生灭灭许多次,经过了诸多罄竹难书的劫难,后才得以转世投胎变人,生在一户贫困人家。 他姓鲍,名烈兴,性格孤僻、急躁,但内心直爽。父亲靠打铁营生,以养家糊口。母亲除了务家,还经常跟父亲做下手,如干些扯炉、添碳、帮锤等活儿。 过去的生意还可以,附近村民大都主动找过来打制锄头、菜刀、担钩什么的,后来许是机械发达了,商行店铺里有机械性能高的铁器卖,品种多、选择的余地也多,打铁的生意自然就差了。 那时,鲍烈兴正在读高中,父母都希望他升学,可是他的成绩不好,复读两届依然名落孙山。正好那一年征兵,鲍烈兴体检上了,不久就穿上新军装光荣入伍。一般新兵入伍最少是三年才复员,鲍烈兴只当了两年半的兵,就被部队遣送回家,原因是有一次部队集中打靶,鲍烈兴环环都中,喜获第一名。 有个经常打靶得冠军的老兵因为这一次负于鲍烈兴就妒忌他,背后说他的风凉话。有人传话,鲍烈兴是个爱听好话,听不得一句坏话的人,也就是那种顺毛儿摸,不可逆着来的人,他知道了这事,气不打一处来,碰到那个老兵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朝他开揍。 这可揍得惨,他飞起一脚,竟然把那个老兵的左脚踢骨折了。这可惹下了大祸,在部队通报批评,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把他从戌边营地遣送回内地老家。 一个人往往有两面性,有他劣质的一面,也有他良性的一面。鲍烈兴就是这样,他复员不久,却做了一件见义勇为的大好事,可谓感动东土国,垂范华夏人。 那是仲夏的一天下午,鲍烈兴乘一辆公交车,坐在4号座位上,正闭目养神之际,忽然车子一晃,停下来了。这是一个临时停靠站,从车门外上来一个大肚子孕妇,鲍烈兴见没有空位,就立即让给孕妇坐,孕妇道一声谢,又坐了一站路。 车子再次停下来,从车门外上来三四个男青年,他们的头发染成金黄,手臂或纹了龙、虎、刀、剑什么的图案。 那纹龙青年挤到里边,见那孕妇皮肤水嫩嫩粉嘟嘟的,姿色不错,便调戏着讲,小嫂子,让给我坐坐。 那孕妇低头不理睬他,许多乘客都望着那纹龙青年,那一道道目光里充满了责怨,好像在质问:你这家伙还有一点人性吗?那纹龙青年好像要趁机出一点风头,瞅着那羞答答的孕妇接道,你让给我坐,不会亏了你。我坐上去了,你就坐在我的身上,我正好抱着你。 旁边的纹虎青年凑趣地讲,看来小嫂子要走运了,我们龙哥许是喜欢上你了。 那纹龙青年接过话,又冲着那孕妇讲,小虎说得对,我龙青还真是有点喜欢你这个小嫂子。说着,就伸手拉那孕妇的衣袖,那孕妇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忽然抬起头愠怒地斥责,你家里有没有大姐老妹,你怎么不去欺负你家里的大姐老妹? 哦,你还要反嘴呢?龙青一伸手就把孕妇拖下座位,自己就坐上去,继续调戏,小嫂子,不谈大姐老妹的事,你就坐在我的身上来。还伸手去拉,那孕妇哪里肯坐?怒目而视,满车的人也敢怒不敢言。 蓦然,站在旁边忍了半天的复员军人鲍烈兴,伸手指着龙青的鼻子大声讲,你不要做得过分了,这个座位是我让给孕妇坐的,不是让给你坐的,你跟老子让开,要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龙青一看他穿一身绿军装,只是没有徽章,料想他是个复员军人,大瞪着眼睛说,你当过兵我就怕你?我怕的人还没有生出来。我喊一二三,你把手指拿开,拿迟了,小心我就把你的手指扭断喂狗去。 鲍烈兴也不是损油的灯,见他动嘴吐出恶言,就退回手指,抖开手掌,左右开弓狠狠地抽了龙青两耳光。这无疑捅马蜂窝,龙青说一声,兄弟们上。便站起来与鲍烈兴撕打。 鲍烈兴本来敌得过龙青,或与龙青势均力敌,可是龙青的另三位兄弟都围拢来,扯的扯脚、按的按头,打的打闷拳,鲍烈兴就处于劣势了。 顿时,车上坐着的站着的乘客,大都怕事地缩成一团,还有那个孕妇,早已挤到另一边去了。 有人忽然说,快报警。只听见龙青吼道,谁敢报警,老子就修理谁。车上的乘客变得鸦雀无声。 第二百五十章 地狱惊魂 眼看鲍烈兴被四个纹身歹徒打得趴得车上,尽管鼻青脸肿,他却不吭声。司机故意把车子开慢,回头瞟一眼,立马将车朝街道派出所那个方向开。 龙青发现了,赶过去抽出一把匕首对着司机吼道,停车!停车!司机无奈只好停车,却没有打开车门,龙青手持匕首又逼着他打开车门。 三个歹徒相继下车,龙青最后下车。鲍烈兴见他们逃逸而去,便负痛翻身站起来冲出车门喊道,抓住他们。 龙青已经跑出丈许远,见鲍烈兴追逐而来,他回过头,猫着腰,握紧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迎面扑来的鲍烈兴的腹部狠狠地捅一刀。随着“呱嚓”一声,肚皮破了,里面弯弯曲曲的肠子相继垮出来。鲍烈兴抱着一挂肠子还追赶了几步,实在坚持不住了,就霍地倒下。 这时候,掉头就跑的龙青一干歹徒拐过弯儿早已无影无踪了。公交车也已经开走,倒在地上的鲍烈兴被众人围着,却没有哪个人愿意出手相助。大部分人都有顾虑,怕惹出麻烦。眼看地面上流淌着一滩滩的血,只是咂一咂舌头就避开了。 当然还有一些人站在那儿不光是看热闹,还打算作个证,因为他们清楚地看见一个歹徒用匕首捅破了这人的肚子,他们当然不清楚这人在公交车上为了保护一个孕妇才挺身而出的,所以大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他可能是为了钱的事或是其它争风吃醋的事被人捅了刀子。 不知是谁报警了,片刻马路上呜呜地响起急促的警车声,警车开至鲍烈兴倒下的路边戛然停住,从车上下来几个警察,那些还在围看的人冲着警察嚷道,捅他刀子的人早已跑了,好吓人啦!他的肠子都出来了。 两个警察立马将躺在地上已然昏迷的鲍烈兴送往县人民医院抢救,可是尚未进手术室,他便落气了。躺在推车上的鲍烈兴已成为一具尸体,于是被送入太平间,这个有些恐怖的藏尸地点成了他暂时的归宿。 几天后,公安警察经过破案,四个纹身青年全部抓获归案。在批捕环节,那个孕妇也站出来,一边指证他们的劣迹,一边讲述见义勇为的鲍烈兴如何保护自己的真实事迹。再加上亲历这一非常事件的那辆公交车司机和部分乘客的请愿,鲍烈兴自然被申报为烈士。当地民政部门还慰问了其家庭。 鲍烈兴牺牲后被阳间追认为烈士,报刊电视等各大媒体无不把他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作为热点新闻传播宣传,并将其树为国民学习的榜样。可是他的灵魂到了阴间不全是褒扬,也有阴差指责他主持正义固然不错,但是不注意方式方法,不善于与歹徒周旋,枉然赔上了一条性命。 鲍烈兴说,我就是忍不得,哪里有心情与歹徒说好话?一个阴差说,不能忍的人注定要吃亏,你不过是偶尔行了一次善举,功德也算大,问题是阳间授予你烈士,有了这种荣誉,你的功德就消耗了一半,可以说只算你积了阳德,谈不上积了什么大的阴德。 当然你也不错,一般枉死的人是不能立即超生的,特别是那些为了个人的名利或私欲争斗而枉死的人,是一定要关进枉死城受罪领刑的,而你不同,你是阳间的英雄,性命归阴了,阴曹地府也重视你,特赦你过往的罪愆,就不必把你关进枉死城了,可以直接超生。 假如你生前一直行善积德,又加上这次见义勇为的英雄壮举,影响很大,并且牺牲了,那么你的灵魂一进入阴界,马上就可以升天。可是你不是这种情况。 我是什么情况呢?鲍烈兴问。 你就是我说的,偶尔做了一件大善事,抵减了你平时的许多过恶。要不是做了这件大善事,你死后必下地狱。领着他走进地府的阴差直言不讳地回答。 好险呀!鲍烈兴感叹不已。 到了阎王殿,鲍烈兴也不知道向那端坐在殿堂之上的阎王施礼。阴差提醒他,才立马跪下叩拜。一殿吏将两本奏折呈上阎罗王,大王,鲍烈兴生前为救一孕妇,下车追赶歹徒,被歹徒刺杀而英勇献身,阳间已将他封为烈士。 这上面的一本奏折,记录了鲍烈兴的英雄事迹,凭此,他的灵魂可以顺利超生。这下面的一本奏折,记录了鲍烈兴生前的种种劣迹,凭此,他的灵魂应该下地狱受刑。 听到这里,鲍烈兴皱眉,看阎王的反应。阎王手执如椽大笔,先看了上面的一本奏折,在上面打钩;继而又细瞧下面的一本奏折,在上面打叉,并签写两个字:免刑!然后把两本奏折返还殿吏。殿吏又请示阎王,可否把鲍烈兴直接送往转轮王殿? 慢!阎王站起来讲,虽然鲍烈兴免于下地狱领刑受罪,但是必须带他到锯体分身地狱里看一看。 当下,殿吏唱个诺,即吩咐一名鬼卒押解鲍烈兴前往锯体分身地狱,只走近地狱门口,就闻到一血腥味;才跨进地狱门,一道血水就流至脚边。 抬眼看去,两位罗刹一左一右正持钢锯使劲锯断一个已然昏死过去的罪魂大腿,一名夜叉也正在啖食血淋淋的人肉。 那鬼卒指着罪魂的大腿说,幸好,你做了阳间的英雄,不然的话,你死了就会被押送到这个锯体分身地狱受刑,锯断大腿后,还被夜叉吮血吃肉。 为什么要受这种刑罚?鲍烈兴有些胆寒地问。 你记得吗?你在部队服役期间,曾经是不是飞起一脚把一个战友的腿踢骨折了?鬼卒来一个以问答问。 鲍烈兴想起了这件事,惭愧地低下头,一言不发。鬼卒接道,你把人家的腿踢骨折了,就应该到对应的锯体分身地狱领刑受罪,要不是你偶尔将功补过,就不可能免去地狱的刑罚。 当下,鬼卒又领着鲍烈兴察看了许多罪魂受刑的大小地狱,每看一处都令他心惊胆战。有的被割舌,有的被抠眼;有的被挖心,有的被全体蒸煮,惨叫声不绝于耳。 也有寂然无声的地狱,有的罪魂过了数千年仍在受罪消过,却未能消弭,也不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一副木然的样子。 第二百五十一章 鬼卒聊天 这会儿,鲍烈兴来到粪屎小地狱,看见粪池里露出一颗人的脑袋,他的身体全部淹没在里面,臭烘烘的,数条蛆虫白花花、肉巴巴的正在他脖子上爬动。他的眼睛里泛着悒郁无奈的光泽,脸上布满了忏悔的神情。 鬼卒对鲍烈兴说,这个罪魂生前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只因过于暴戾,杀生无数,怨气冲天,经久不散,导致他受刑至今已达数千年依然难以出离此粪屎地狱。 鲍烈兴听说他是一个人物,内心对他生起一份敬意,但是见他受刑这般窝囊,对他的敬意又大打折扣。 鲍烈兴捂着鼻子问鬼卒,在阳世做国君、皇帝的人都是很有修为很有福分的人,如果在执政期间杀害了太多不该杀的人,死后下不下地狱? 鬼卒说,国君、皇帝也是人,他们的福报享尽了,犯了罪,死后的灵魂同样被打入地狱,其来世也随业流转,有的变猪变狗变鸟变虫什么的都说不清楚。 鲍烈兴不停地点头,转身欲离开这处粪屎地狱。鬼吏却阻止他说,别走,别走,这个泡在粪池中的人是战国时期的秦国名将,他一生领兵杀死他国军队大约在一百万人以上,你可以问一问他,看他认账不认账? 鲍烈兴就走到那粪池边朝秦国名将鞠了一躬,问他在担任秦国将领时,是否领兵歼敌一百万以上,那人点一下脑袋,脸上现出一副忏悔的神情。 鲍烈兴又回到鬼卒身边,疑惑地问道,神君,有一事我不明白,在阳间时,我听到这种说法,两军交战,带兵杀敌,是保家卫国,忠君佑民的义举,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怎么带兵打仗有着赫赫战功的将领一旦阳寿尽了,到了阴间就将其打入地狱,算起造下杀业的总账来? 鬼卒一拍鲍烈兴的肩膀,说你这个说法谬也。在阳世带兵杀敌的将军或将领,应劫丧生或阳寿尽了,并非一概都下地狱,要看是什么情况,有的不但不下地狱,还升天做神,就以忠肝义胆神武非常的关羽为例,他在生时,为匡复汉室,辅佐明君,奔走于群雄逐鹿的战场亦杀敌无数,可是他杀的都是该杀的坏人,他杀了一个坏人,无疑拯救了许多好人。 因此,他杀敌就以冥法来讲也无罪过,反而有功,所以他死后升天做神,封为关帝,享祭千秋万代的香火。 而刚才你看到的那个泡在粪池中的将领情况就大不相同,他领兵打仗,应该说也有功劳,可是他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不该杀死的人,并且并非是按照国君的命令行使正义之战,而是按照自己的嗜战主张肆无忌惮地领兵布阵屠戮无辜,这样就太过了,太过了就成了罪孽,这是其罪魂至今数千年一直泡在粪屎地狱不能出离的主要原因。 鲍烈兴听到这些,又看见那些罪魂在地狱受刑的惨状,骇得毛骨悚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鲍烈兴又对那鬼卒说,我在阳世有一个朋友,是屠户,以杀生为业,将来会受到么样的报应? 屠户一般是杀猪、羊、牛等畜生,将来他死后注定要变猪、羊、牛等畜生还债,也就是说杀死什么报应什么,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鬼卒这么回答,鲍烈兴又问,我没有干杀猪宰羊什么的活,但我的那个朋友,有一次杀猪,那猪性子烈,他让帮着按住那只猪的前腿,控制它的骚动,然后我的那个朋友把点红刀朝猪脖子使劲一送,那猪放了血,蹦了一会儿生就死了。你说,这种情况,我有没有过恶? 鬼卒微微一笑,说你帮忙把猪按住,就是帮凶了,能说没有过恶吗?昔时,佛陀尚未成佛之前,还是一个少年,他们村里人在塘里打鱼,把一条抓住的大鱼丢在岸上,尚未死去,尾巴直翘,身子直拱,那少年觉得好玩,用棍子在鱼头上轻轻敲了三下,结果你知道出现什么情况吗? 鲍烈兴摇摇头,又认真地听鬼卒讲,结果那少年的头整整痛了三天,难受极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帮着那屠夫按住猪脚杀猪,这比那少年用棍子轻敲鱼头三下的罪过要重得多。 那怎么办呢?鲍烈兴焦虑地问。 那只猪死后,一定会报复你。鬼卒继续直言不讳地讲。何况你做了帮凶?就算你不是帮凶,吃了畜生的肉,从六道轮回的角度来讲,都要担负罪过。你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你光吃畜生的肉,畜生迟早也会吃你的肉,因为畜生也有变人的时候,你也有变畜生的时候。 鲍烈兴听到这种说法,还真的吓住了,他问鬼卒能否让他和他的那个杀猪的朋友将来死后不变畜生,继续变人。 鬼卒说,办法倒有,这需要虔诚地忏悔。你最好托梦你那个当屠户的朋友,叫他改行不再从事杀业,否则他的寿限一完,必须堕入恶趣,那就永劫不复了。 鲍烈兴又问,我在生时脾气不好,吃过很多苦头,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他人,这种坏脾气能不能改变? 鬼吏沉吟良久,说这种坏脾气一下子要改过来,还不是那么容易。你脾气坏的关键一点,是不能忍,不能忍就生气,一生气就发火,一发火就耍性子,就成了恶人。 有道是:一念嗔恨起,火烧功德林。也就是不管你过去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功德,如果你不能忍,遇到稍有不遂心的事儿就发火,那么就完了,以前所做的好事,所积的功德,就全部被你这一把嗔恨之火烧毁。 说到这里,鬼卒故意问鲍烈兴,你恨不恨那个拿匕首刺破你的肚子的歹徒?是他剥夺了你的生命。 鲍烈兴立马脸色一沉,说我巴不得亲自手刃了他,以报杀身之仇。鬼卒却指责他,你这个想法不对头。 鲍烈兴当然不服,扬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先杀我,我再杀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咋不对头呢?我想不明白。 第二百五十二章 出事蹊跷 鬼卒接道,你如果想得透,还应该感谢那个杀死你的歹徒。为什么呢?因为你的脾气坏,火气大,迟早会犯事,甚至会犯大事,成为罪人。 这我相信。鲍烈兴听明白了一点,又听鬼吏继续说,你想一想,那次在车上你见义勇为地挺身而出,搭救了那个妇女,不顾个人安危,自己受挫了,应该称得上英雄,阳世的各大媒体也会报道你的事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我作一个假设,假如那次那个歹徒没有捅死你,你受点轻伤,稍作治疗,好好地活下来了,活下来的你能保证今后永远遇不到不顺心的事吗? 不能保证。鲍烈兴回答。 既然不能保证,你就一定会有因遇到不顺心的事而发火的时候,一旦发火你会胡作非为,胡作非为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可能把人打伤,也可能你被人打伤康复后伺机报复,甚至犯罪,尽管你以前见义勇为舍身搭救孕妇成为社会赞美的英雄,可是一旦犯罪,仅仅在那之后犯过一次罪,你在人们心目中的好形象就会崩溃,而成为被诟病的狗熊。 那当然不错。鲍烈兴认同这个观点。 正由于这个原因,你相反还应该感谢那个杀死你的歹徒,假如他没有杀死你,你以后死亡了,到阴间来可能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魂,罪魂是要下地狱的,下地狱的罪魂即使投生也会失去人身,要么投生饿鬼道,要么投生畜生道,人道是无缘的。 鬼卒引领着他在冥府过道上漫步行走,还继续与他讲道理,正因为那个歹徒在你见义勇为的时候杀死了你,就成全了你的善举,你到阴间来就不再是罪魂,而是作为善灵看待,自然就可享受再次投生人身的待遇,你说是不是? 鲍烈兴哈哈一笑,望着鬼卒说,听神君这么一讲,我茅塞顿开,我想还真该感谢那个杀死我的歹徒。 鬼卒接过话茬,当然感谢倒不必,歹徒毕竟是歹徒,他的出发点并不是想成全你,并不是想帮你。你开悟了就要理解他,不要仇恨他就行,你们之间生生世世所结的积怨就可以得到化解。 不久,鲍烈兴被送往转轮王殿领投生帖,继而投生在南瞻部州东土国一个军人家庭,取名胡干士,由于家庭条件优越,养成了他张扬的性格,也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压抑自己。 这样有好有坏。说好嘛,行事把握一个度,张扬得恰到好处,自然安泰;说坏嘛,行事把握不了分寸,张扬得逆天悖道,就会出问题。 胡干士16岁那年,正遇上国家方兴未艾的政治运动,学校罢课,经常组织游行,往往从地方上揪出一个所谓的坏分子,让其头上扣着高而尖的纸糊的篾帽,脖子上挂着黑牌,到处游斗。游斗的对象也不管你年龄有多大,只要你有所谓的历史问题就脱不了干系。 那次,学校激进分子抓住一个80岁的老人吴妈批斗,原因是有人举报她的儿子是一名叛逃海外的军官,也就是东土国的敌人,东土国拿她的儿子没辙,就让她代为儿子受罪。 照说对于处在耄耋高龄的吴妈只象征性地游斗一下也就行了,就算应付了形势,可是性格张扬的胡干士作为激进分子中的一员,不放过吴妈。 吴妈站在批斗台上低着头,任由参加批斗会的群众对她口诛笔伐地揭发所谓的罪状,已经算老实了。胡干士却为了图表现,出风头,从台下跑到台上,伸手指着皱巴巴地板着一副脸孔的老妈吼叫,你这个老家伙不老实。看你一脸阴沉的样子,是不是想变天? 吴妈一声不吭,依然低着头。胡干士却不放过她,从台子边搬来四块土砖码得高高的,用命令的口气对吴妈说,老婆子,站上去,站得高高的,让咱们群众看一看你丑恶的嘴脸。 吴妈忽然抬起头,低声说,我有恐高症,不能站上去。说这话时,身子打颤。 胡干士见吴妈违拗自己,一时气怒,就飞起一脚踢向吴妈的下巴,吴妈当即瘫倒在地,泪眼朦胧。整个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喊打倒吴老婆子了。可是胡干士还指着身子抖得厉害的吴妈装腔做势地说,她在装死。 几天后,打着旗子,高声喊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胡干士与一群斗争觉悟性很高的群众到学习愚公移山的示范基地——磨盘山上垦荒造梯田,也就是挂水田。有的位置羊角锄都挖不动,一动锄就碰出火星,当然是碰到活岩石了,没有办法,就算是愚公来了也没有办法。 当时提出“人定胜天”的口号,连一处活岩山都难住了,还行吗?大伙儿还是有办法,叫人来用铁钎打炮眼筑炸药,一引爆,就把那处活岩石烧开了。 这样凡是碰到坚硬的岩石全部都是放炮炸开,从山腰到山顶,每天快收工的时候,都要放一排炮,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好不热闹,却也危险。当然造梯田的群众早已跑开了;那个总是积极图表现的胡干士也跑开了。 可是上工的第四天出了一桩蹊跷事。那是下午,大伙儿干事干到四点半钟左右,领队的把哨子一吹,都坐下来歇幺伙,有的喝水,有的还饶有风趣地说笑话或哼起歌子,都扎堆儿耍着。 突然有人听到呱嚓呱嚓地响,抬头一看,一块略圆的巨石从山顶上滚下来,便大声喊叫,快让开,快让开。 大伙儿麻利从山腰的空地跑散,坐在那儿的胡干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那块巨石不偏不斜地正朝他滚来。可怜,胡干士被活活撞死,死得挺惨,脊椎砸断,血肉模糊,头脸朝下,就像嘴啃泥一样狼狈而难看。那块巨石停在他的尸体旁,也不再滚动了,陪丧一样肃立着。 大伙儿带着沉重的心情过来料理胡干士的后事自不必说。只说胡干士因公殉职,其父母要求组织上给他申报烈士,却有很大的争议,有的说他不是抢救什么牺牲的;有的说他不在劳动时罹难的。多种说法不一而足,申报烈士的事儿自然就搁置下来,其实也就是黄了。 更让人不可理喻的是,把胡干士的遗体入棺送往殡仪馆放了一天,第二天开追悼会对他短暂而光荣的一生作了很高的评价;袖挽黑纱手捧白花前来吊唁的群众也是络绎不绝。 照说这么隆重的治丧盛况,胡干士也死得值!可是追悼会结束后,才发现那么多领导和群众围着吊丧的不是放置胡干士遗体的棺椁,而是一具放置了一位老年人尸体的棺椁,这让胡干士的父母心里既悲痛又不是滋味。 第二百五十三章 非常正确 他们哪里知道?胡干士被巨石压死的当天下午,其阴魂被一个炭黑脸的勾使用锁链锁住欲带走,胡干士还以为自己没有死去,朝那勾使吼叫,你怎么随便抓人?我犯了什么法? 勾使望着他冷笑道,我是地府阴差,特地来抓你的!知道你会死。胡干士朝跑得远远的大伙儿叫道,我死了吗?我胡干士死了吗?大伙儿并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只望着那块刚才滚下来的石头,一个个神情肃然。 勾使把锁链一扯,胡干士负痛地拿眼瞪他。勾使指着那块巨石说,你已经被那块巨石砸死了,还不知道?你嘴里还叉着一撮土呢。胡干士的阴魂回过头一看,确信那具尸体就是自己的,满地都是血。勾使说,你叫嚷什么,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应该跟我走一趟。 到哪里去?胡干士的阴魂明知故问。 到阴曹地府去。勾使又将锁住他的锁链一拉。 我不去。胡干士望着大伙儿叫喊,你们快来救我,你们快来救我…… 你叫什么叫?人都死了,灵魂属于阴界了,身子都没有了,嘴巴都没有了,阳人哪能听得见你叫喊,你叫喊也白叫喊了。 听勾使这么讲,胡干士的阴魂就朝大伙儿看,果然是的,他们没有理睬他,只朝他的尸体围过去,领头的干部也来了,伸手在他的鼻孔下一试,说没气了。就吩咐几个人料理胡干士的尸体,有的说要送往殡仪馆去,有的说快通知他的父母亲人…… 这会儿,胡干士的灵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停地流眼泪,还冲着勾使讲,求你让我见父母亲一面再把我带走。 不行。勾使板着炭黑脸说,这真让胡干士的阴魂有一种黑了天的感觉。他只好哇哇地哭起来。 哭什么哭?快走。勾使又把锁链一扯。 忽然看见一个怪模怪样的神灵走过来,那形状像山的缩影,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树干一样的神灵。勾使迎上去拱手叫道,山神、树神,二位地方神,你们已经杀死胡干士,还有什么事? 山神抬手朝树神一指,让他说吧。树神望着泪眼婆娑的胡干士的阴魂哈哈大笑,之后说,要不是我把你死死按住,那块巨石就算滚下来,也砸不中你,砸不中你,你就死不了。胡干士的阴魂嚷叫,哦,原来我是被你害死的,难怪我看见那块巨石朝我滚过来,我的身子怎么也挪不动、让不开,好像被什么按住一样,又看不见任何东西。 哈哈……树神依然得意地笑着,一笑身子一晃,就像一棵树在摇晃。 你好坏。胡干士说着,一跺脚,那锁在脚上的锁链因被绊动而发出咣当的响声。树神朝他扮个鬼脸,说我是执行命令,我不坏,你坏。胡干士不服,撅起嘴,我怎么坏?山神把手一摇,示意树神不讲,他却讲开了,还问胡干士几个月前是不是做了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没有哇。胡干士否定地摇头。 上次,开吴妈的批斗会,你为了出风头,一脚踢在吴妈的下巴,她倒在地上晕厥过去了。你骂她装死,你知道吗?吴妈是80多岁的老人,不但是你的长辈,还是你父亲的长辈,你父亲她都生得出来。那么年纪的老人,你也下狠心踢她,这是犯上作乱呀。山神越说越激动,胡干事也越听越明白。 当时,天帝领着仙班正在周天巡游,偶然俯瞰人间,就看到胡干士脚踢老人的反上行为,便气恼地说,人间还有这等逆子,国家不治他的罪,上天都要治他的罪。 随行的道德仙尊便奉旨到地府走一趟,在阎罗王主管的凡人生死簿上将胡干士的寿限削减为零。他的寿命当为73岁,除去他从娘胎里生出来活到至今的27年,整整削减了46年寿命。 道德仙尊从地府出来再奏请天神,由胡干士所在的当地山神将他处死。山神便吩咐树神配合他控制胡干干的行迹,就在那天下午,山神把山顶上的一块被放炮炸松欲坠未坠的巨石撬动一下,它便滚至山腰胡干士必然所在的已预定的位置,正好将其砸死。 听到这里,胡干士的灵魂伸手默默地擦着泪水,一言不发,微低着头,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过。 勾使望着胡干士的灵魂发出感叹,这种赐死的方式也够他受的。山神说,这也是胡干士的罪恶招感来的。他反上,就是反了天,他打老人就是打了老天,老天会便宜他么? 勾使伸手推一推胡干士的灵魂问道,你听见没有?他点点头。树神也用树干一样的手推着他说,你再清楚了吧?!并不是我坏。 胡干士的灵魂这才开始认错,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反上了。如果还可以重来,还可以转去做人的话,我再也不敢打老人了。 你后悔都迟了。勾使直言不讳地说,这回我拘你的阴魂到地府,是要下地狱的。走,我们赶路吧! 勾使爷,求你让我的阴魂看到自己的丧事办完了再走,好不好?胡干士的灵魂一边说,一边扑腾跪在地上。 勾使的心肠软下来了,但是没有表态,只把脸偏向一边。山神绕到勾使面前说,就满足他这个小要求吧!到时候他同样后悔。 不存在后悔,胡干士的灵魂望着山神抢白。 好吧!既然山神出面跟你说话,我就满足你这个要求。 谢谢山神爷、谢谢勾使爷。胡干士的灵魂向二位神明拱手讲道。 勾使即刻解开他的锁链,恢复他的自由。让胡干士的灵魂感到特别丧气的是人们围着开追悼会默哀献花圈作揖的那副棺材里放置的是一位老人的遗体,他的遗体则放在另外一具棺材里,却没有人知道。 丧事办完后,胡干士回到勾使身边,满腹牢骚地讲,这真是晦气,阳间的人办事真是颠倒黑白,这是怎么搞错的哟?勾使哈哈大笑,说这被山神道中了,你看了都后悔。 此刻,山神不知从哪儿闪出来,解释道,哪里错了?没有错,非常正确。胡干士在生无德,死了都没有福气享受高规格的追悼祭奠仪式,这个高规格的追悼祭奠仪式让一个去世的老人享受了,这说明那个老人在生时比你胡干士的德性要好得多,你胡干士不要心理不平衡喽,这都是老天的安排,看似不合理,其实非常合理。 说到这里,山神一阵哈哈大笑,眨眼间,又闪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投生狼胎 地府中一共有十座大殿,均高大庄严无比,各殿大王都相应地掌管着一处惩治罪魂的地狱。这一天,第四殿的五官王正在审判罪魂胡干士,当下宣判将他押解大海之底、正东方沃礁石下的合大地狱受刑27年,刑期满后再送往第十殿领投生帖随缘藉业投生。 听到这一宣判,罪魂胡干士大声嚷叫不公平,一个鬼卒手持剪刀冲着他厉声喝斥,不得喧哗。你再喧哗,我就剪了你的舌头。 五官王却做个手势,示意鬼卒止言,他却平心静气地问,胡干士,你说这个判决不公平,就讲一讲不公平的道理吧! 谢谢大王宽宥,让我把话讲完。我是这么考虑的,我在阳世做了脚踢老人的缺德事,既然已经受到被巨石砸死的报应,我也没有怨气,为什么到了阴曹地府还要判刑受罪。难道我死得那么惨不算受罪吗?不能抵减我的罪过吗?罪魂胡干士说过这话,满腹的憋屈仿佛得到缓和,紧皱的眉毛也舒展开来。 胡干士,阴界冥府主要是惩治你的灵魂,你在阳世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上天是降罪于你了,只是灭了你的肉体,你的灵魂并没有受到惩罚,而所有的人使奸犯科都是灵魂的卑劣行为所致,所以说背过的灵魂被拘到阴间来必然受到惩罚。五官王郑重其事地作了透彻的解释。 那个鬼卒这才把举起的剪刀收回,冲着他说,大王跟你说这么多,让你领明白刑,受明白罪。 罪魂胡干士被鬼卒押出大殿直接送往合大地狱受刑,该地狱共有16个小地狱,他单单被送进断筋剔骨小地狱。 几个青面獠牙的阴差按住他,一个用带钩尖刀挑他的脚筋,一个用卷口刮刀刨他脚上的骨髓。 罪魂胡干士痛得昏死过去,一个狱吏向他吐了三口气,嘴里念几句咒语,罪魂胡干士被捣碎的那条腿又完好无损地复原。他又醒过来了,向两个向他用刑治罪的鬼卒哀求道,能不能让我到略微舒服一点的受得了的地狱受刑? 其一个鬼卒说,既然下了地狱,哪里会舒服呢?哪个地狱受刑不痛苦呢?只是痛苦的滋味不同罢了。 还一个鬼卒补充道,你要换其它地狱受刑不可能,到这个断筋剔骨小地狱来受刑,也不是鬼卒随随便便把你押解来的,而是由你的业力决定,你在生时,飞起一脚踢在一个八旬老妪的下巴上,这就是业力,这就是你的那条腿制造的业力,所以我们就用刀子给你的那条腿进行断筋剔骨式的修理。 说着便狞笑起来,又要与其同伙掰倒罪魂胡干士,让他领受下一轮d致相同的刑罚。罪魂胡干士再一次吓得哇哇大叫,且哭泣着问道,这样的痛苦要受多久? 一个鬼卒回答,要受罪27年,这可是五官王根据你的罪过给你判的刑。另一个鬼卒用一把尖刀勾起他的下巴说,这还是少的呢?长的几百年,甚至几千万把年,有的亡魂在生时恶贯满盈,一旦打入地狱就永劫不复。 在地狱度过了漫长的27年,罪魂胡干士无一例外地跟着被阴差押解的亡魂来到第十殿。他一进去就跪在殿前向转轮王不停地叩头,前后的亡魂看着他交头接耳地议论,听阴差讲,再叩头都没有作用,投生什么,由各自的业力决定,转轮王不可能见你多叩几个头,就徇私舞弊,让你投生到福地或富贵人家,你该变人就变人,该变畜生就变畜生。 罪魂胡干士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却仍然不停地向转轮王叩头。轮到领投生帖时,他才停止叩头,再睁眼一看,自己已经披上了一件狼皮,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就干脆不挣脱,仍旧伏下身子朝转轮王叩头。 转轮王起了恻隐之心,转过头去,悄悄地掏出手巾拭去眼角的一滴泪水,然后又回过头,表情照样严肃,且厉声说,胡干士,你在生时,存有虎狼之心,招感了虎狼的业力,故而下一世就该投生变虎或变狼,我不能决定你投生什么,是由你自己的业力决定的。 听到转轮王这么一讲,已然现出一只母狼形体的罪魂胡干士用两只前爪,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发出难受的嗥叫声。阴差即刻将他押出殿堂,到孟婆亭灌了饫忘汤,就浑浑噩噩地赶去投生狼胎。 两年后,司畜生羁押一批畜生亡灵到第十殿领投生帖转世投生,无意中提到已转世成为北方森林里一只母狼的胡干士。转轮王忽然忆起他来此殿领投生帖时不停地叩头的情景,便关心起他来,问司畜生,现在由胡干士投生的那只母狼生活得咋样? 那只母狼还生活得不错,和一只公狼相好,组成了一个家庭,已经生下四只狼崽。不过,现在它的厄运来了。司畜神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道,一个猎人在雪地里安兽夹,把它的左腿夹住,跑不动了。 虽然那只母狼没有被兽夹夹死,但是只要安兽夹的猎人隔天转来检查是否安住了猎物,它必死无疑。可是事情凑巧,那个安兽夹的猎人当天回去不知是受到风寒还是其它原因,发了急病,住进医院第四天就一命呜呼。 眼下,那只母狼被夹在雪地里,还没有死去,要是再过几天来了其他的猎人发现了,它也必死无疑。就算一直没有猎人来,时间一久,它也会饿死。大王,由胡干士投生的那只母狼就是这个情况。 转轮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说,司畜大神,本王拜托你一件事。你迅速到北方去,到那只母狼被兽夹夹住的附近村庄里去,找一名善男子托梦,指点他去搭救那只母狼,你要想到,救活了那只母狼,等于救活了五条生命,你不是说那只母狼还下了一窝狼崽吗? 如果那只母狼没有救出来,那四只狼崽没有妈妈照顾,没有奶水供养,也会相继饿死,是不是?你向一名善男子托梦去救了那只母狼,就算救了狼的家族,功德无量哇! 大王,小神遵命。司畜神拱手唱个诺,随即出殿而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拔出兽夹 司畜神如何到北方托梦那名善男子不必赘述,只说当初转轮王给罪魂胡士士披上一件狼皮,让他的幽灵飘至北方森林成为一只母狼生下的雌性狼崽。它慢慢地长大,直至长成一个漂亮的狼姑娘,就与一只雄狼相上对象了,继而勾搭在一起,通过发情配种生下一窝狠崽,一共4只。它也就成为一只母狼——一个拥有4个狼孩的妈妈。 在狼类社会家庭,通常雄狼不承担抚养狼孩的责任,一律由母狼承担。有一次,这只母狼走出森林,翻过一座高山,穿过一片草甸,来到一块沼泽地,忽然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左腿袭来,原来它被猎人安放的兽夹夹住了。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厚厚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它站着在这里熬过了一天一夜。平时天黑下来,它总能走进森林中的巢穴安歇,可现在这已成为一种梦想,它累了想躺下歇歇都不成,因为那凶残要命的兽夹控制着它,一动就会引发撕裂般的痛楚。 天亮的时候,这只母狼懊丧地望着天上久久不能散去的铅灰色的云块,俨然那就是祭典它忌日的沉郁的孝布。但这只母狼依然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以致它是那么压抑自己,不发出一点叫声,以避免加速引来捕猎它的猎人。 忽然一阵踩踏积雪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不好啦!远处来了一个中年汉子,渐渐地走近了,料想他就是狠毒地安放兽夹的人,可是他走到离我只有几米远时,就停住了脚步。 他身上没挎猎枪,又何必挎猎枪呢?我被兽夹夹住不能动弹,他只要有刀什么的,就能利索地结果我的性命。 我想:只要有一丁点儿接近那人的机会,我就要反扑,甚至咬死阴毒地安放兽夹的猎人,或者与之同归于尽。可是奇怪,那人没有亮出刀来,身上似乎没有带任何可以伤害我的器具。我敌意地注视着他,随时防备着他的动静,他的目光和我对视之际,我看出来了,他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怜悯的光泽,并无伤害我的意思。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安放兽夹来伤害我们兽类呢?忽然,我想起我的伙伴──一只4岁的雄狼走出森林不远,就被一只兽夹夹住成了猎人的猎物。 可是面前这个人,他是不是安放兽夹的猎人?还难以确定,就算不是安放兽夹的猎人见了被夹住的我,对于贪婪的人来说也是一份收获。 这时候,他要搞什么鬼呢?只见他的目光久久地盯着我肚皮下莲蓬般垂吊着的硕大的奶子。我想起自己前几天生下一窝狼崽很快就要失去哺育它们的妈妈,它们脆弱的生命要存活下来,也危险哦。现在我一旦死去,就会连累那些乖乖的狼崽,如此我在惊悸中嗥叫、悲鸣。 我看见那人退后几步,然后转身踏着我来时的兽迹走去。我仍在惊悸之中,猜想自己又将要遭到不测。 约过去了半个小时,我闻到一股气味,是从狼崽身上飘散出来的,我本能地抬头朝白皑皑的雪地上看,那个刚才走了的人又出现了。 他一步步地朝我走近,难道我那4只可怜的狼崽毙命于他手?顿时我那眦着的绿莹莹的眼珠迸射出企图置那人于死地的凶光。可是那人走近我只有丈许远的距离,就停住了脚步。 这时,出现了奇异的现象,他从身上取下背包,里面竟然窜出了我的狼崽,一只、两只……四只,一只不少地走近我,挤在我腹部奶子下吧咭吧咭的嘬奶。 我仍提防地顾盼着就站在身边不远的那个人,只要他一有动静,我就沉吟地威胁着他,我不能相信他,也不允许他近身。 他站了一会儿,望一望我,就转身朝河畔走去。再一会儿,那个人又出现了,他像带来了一些食物,在离我丈许远的地方一扔,还说一些我不懂的话,大概是叫我吃他丢下的食物吧!他正好把食物扔在我嘴边,我饿得厉害,却不轻易下口,用鼻子一闻,才知是梅花鹿的大腿,我很快把它嚼碎囫囵吞下去了。 之后那人走了,第二天那人又带来一些类似的鹿肉让我享用,他似乎想接近我,但只要他走近一步,我照样发出威胁的沉吟声,于是他又转身离我远一点。 到了第五天,不知怎么的,我似乎渴盼他再次给我送来食物,而且感觉他在帮助我,而不会伤害我,正在思虑,那人突然又出现,同样将一大块鹿肉扔在我面前。 顿时,我表现出亲和的态度,不但不再提防他,而且把他作为自己最感恩的朋友,就这样我把尾巴轻轻地一甩,意思是对他的帮助和照顾表示满意。他却立即体会了我的意头,又坚定了那份试图和我友好的信心。 这会儿,他离我很近,约一米多远。他还在一步步试着靠近。可以说我已经完全信任他,要不是他的帮助,我的4只狼崽,很可能因失去我的供奶,而被饿死;我也一样,没有他每天踏着积雪送来鹿肉,我也会饿得不行了。 看着他靠近我,用一件灰白色的毯子裹住身子,我知道他够累了。是哦,他就在我眼前沉重地睡去。我对他充满感恩,否则,从我的神情中,他会意识到,虽然我的左腿被铁夹夹住不能动弹,但是我的身子还能够动,我只要往前伸一伸头,就能够用尖利的牙齿咬断他的脖子。可是我决不会那样做,也永远不会那样做,因为面前这个人是我和我的4只狼崽的救命恩人。 又一天开始了,积雪被我们的体温融化,现出一团潮湿的织满了枯黄草丝的地盘。孩子们又挤在我的肚皮底下吧嗒吧嗒地吸奶,也许声音过大,竟吵醒了面前睡着的这位恩人。 他睁开眼睛,用和善的目光在我和孩子们的身上拂动,见我没有任何抗议、防范意图,他便挨个儿摩挲着我的这些胖乎乎的可爱的孩子。 随后,他整个身子试探着朝我的左腿倾斜,那个被兽夹夹住的部位已经红肿溃烂,我见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掰开那个兽夹,然后拔出钳住我脚趾的钢齿,我痛得把这只左腿悬起来,一跛一跛地来回走动,尽管疼痛得嚎叫,我心里仍充满了对这位恩人的感激,要是没有他救助,我这只腿也许会坏死而废掉。 来回走了几圈,我的崽子们欢快地在我垂着奶子的肚皮底下穿来穿去,我本想这就领着它们朝远方森林──我们的家园走去。可是我太感谢这位恩人了,便走近他,在他身上亲昵地嗅嗅,我深刻地记住了他的形象和身上的味道,并且流露出极其友善的神情,他见我如此这般显得非常惊讶,却没有一丝恐惧,有的是对我受伤的怜惜和拔出了兽夹得以获释的庆幸。 第二百五十六章 布下陷阱 我就要走了,离开他几步,还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希望他跟随我们走一阵。他站在雪地上也凝视着我,很快就领会了我的意思。于是就跟着我们走进了一片森林,是一个草甸,也是群狼栖息的地方。 这会儿,它们一定是闻到这个生人的气味来了,有的嗥叫着,这凄厉的叫声里隐藏着杀机,这分明是用怂恿的狼的语言说,我们去把那个生人撕碎吃肉吧! 在这危机时刻,他依赖着,紧跟在我们身后。为了打消外狼的罪恶念头,我仰起脑袋长长地嗥叫一声,意思是对外狼宣讲,这个人是我们狼族的好朋友。他对我们不但不加害,还施恩搭救。 之后,我一跛一跛地走到众狼面前示意:我被兽夹夹住,要不是他来搭救,我命休矣!谁要是敢伤害我的恩人一根汗毛,我就和它拼命。 这是垂暮时分,我丈夫──一匹威猛的公狼,也站在我身边。听我这么一讲,它也表示赞同,并且对几公尺之外的恩人感激地睃视着。 随后发出经久不息的嗥叫声,这是强化我宣讲的意思:谁要是欺负孩子他妈的恩人,就先来对付我吧!虽然恩人不懂我们狼族的语言,但看得出,它绝对相信我会保护他。于是这天晚上,他和我们一起在草甸上安全度过了十多个小时。 第二天,他背起包裹离开时,我和四个孩子还目送他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停住了,转回头,朝我们挥挥手。随后走出这片草甸,直到他的身影被远山的树丛遮住,我们才走进森林自由地活动,但他对我的好处却怎么也不能忘怀。 多年后的一天,我在森林里嬉戏,突然听到同伴的叫声。细听,不对,是人在叫,我在树丛中伸长脖子,支起耳朵,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我想起来了,这气味多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再闻闻,可以确定了,他就是恩人。 我干脆缓缓地走出来,他发现了,正远远地站在我曾经被兽夹夹住的地方望着我。我再不想朝前走了,那是因为那儿一棵树,树上还挂着当年那只从我脚趾上拔下来的兽夹,见了它,我心里就仇恨,仇恨所有的暗藏兽夹与我们为敌的猎人。 恩人正要走近我,我却立马闪进丛林躲藏了,这样做,是为了让他迅速离开这个荒凉孤寂的地方,以避免招致狼群的围攻。我在丛林的一棵灌木后面,见他走远直到消失,才放心。 不久,天气放晴,冰雪融化。这片草甸上又出现一个叫猎人,姓涂,叫涂继桥。他越过草甸,多次到森林里钻来钻去,却一无所获。 他看到野兽新鲜的粪便,相信只要坚持狩猎就一定会有收获。可是他就是坚持不住,特别在晚上他很少出猎。他想出了一个前人用过依然可用的好办法,那就是在森林里多挖几口陷阱。 他花费三天时间在接近草甸的森林里挖了三口陷阱,隔40米远一个,并在上面盖上细软树叶子,直到把口子全部封住,但这也不一定能够让野兽陷进去,他便在各个陷阱上放了一块牛肉,并涂上香油,以引诱野兽。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清早去一一检查那三口陷阱有没有收获时,却发现从离他最近的一口陷阱里爬出一个人,一个熟人,是村里的王老四。 王老四是个光棍,不好惹,他平时就爱找人岔子揩油。这会儿他的头脸、手上和身上都沾满了土坷垃,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看见涂继桥冲过来大发牢骚,继桥,你打猎就打猎在山上挖土窟窿,害得我一清早出来摔了个正着。 你怎么偏偏朝土窟窿上面踩?涂继桥伸手拍着猎枪的枪管说,我刚才还以为你是一只野物呢,正准备一枪嘣了你。 继桥,正像你的名字继桥(“取巧”)一样,你做事总是投机取巧。我一清早来准备上山砍柴的,隔老远闻到一股香味,沿着香味走,走到那儿。 他手指那个陷阱接道,看见树叶上放了一块肉,我感到奇怪,正伸手去拿,一起脚,整个身子都垮下去了,幸好,我还经得起摔,要不摔断了筋骨,人搞瘫了,我是要找你扯皮的。现在也摔得不轻,你总得补偿我一点什么。 要是我没有来,你找谁?涂继桥不满地讲。 你没有来,我也知道是你挖的土窟窿,还打算就着这满身是泥土的样子到你屋里找你,你来了正好,怎么说?王老四越说越激动,还叉着腰,不想善罢甘休。 涂继桥有点后悔,心想:挖这陷阱野兽没有陷住,却惹出了麻烦。就以软拖的口气说,待我下次打到了野兽,一定送肉你吃。 是送肉吃的事吗?你要送一只野兽我,要不,我到县城野生动物保护站告你的状,让你干不成这档事,还要受到处罚或拘留。 王老四说过的话是做得出来的,涂继桥知道他并不是吓唬人,自然就掂量到问题的严重性,态度就软下来,这样吧,我下次打了一只野物,管它大小,整个都送给你,行了吧? 王老四说,这还差不多。不过,等什么下次哦,你不是带猎枪来了吗?今天你就应该想办法打一只野兽送给我,我就坐在这草甸子上等你。 涂继桥摸着猎枪犯难地讲,我不能担保今天就能打到野物,要是打不到你就莫怪。王老四说,你钻进林子里去碰吧!碰都没碰,就知道打不到野兽?是不是由于你答应了把打到的野兽送给我,你就没有劲头了? 哪里?我还是钻进林子里碰一碰。手持猎枪的涂继桥这么回答。他当然不想去胡乱地钻一通林子,他先要查看另外两个陷阱,安到了野物没有。 王老四说在草甸上等候涂继桥,可他知道,这是白天,根本就打不到野物。特别是四腿野兽大都是昼伏夜出。现在不是打猎的时候,他掉头就往村里赶,才走到草甸的边缘,就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好哇!许是涂继桥打到了野物。他又掉头兴高采烈地往回赶,径直钻进草甸上头的林子。 此刻,王老四似乎听到野狼发出痛苦的嗥叫声,涂继桥八成是打到狼了。他正想看过究竟,又听到砰的一声枪响,林子里还回荡着振聋发聩的回音,接着是鸟们从刺蓬或树缝里逃离的扯翅声。之后听到被雪松遮住半个身子的涂继桥自言自语地说,非要补一枪,你才不叫了,真是的犯贱。 第二百五十七章 躲过风头 王老四再没有听到野狼的嗥叫声了,他加速赶过去,问道,打到野狼吗?涂继桥回答,打到了。他朝兴冲冲地来到面前的王老四说,你看,一只野狼掉进了我挖的土窟窿,出不来,我来看时,它还是活的,眼里充满凶光,非常吓人,我打两枪才把它打死。伙计,你运气好,这只野狼少说有几十斤,都给你,再没有意见了吧?!再不会找我扯皮了吧?! 涂继桥手持猎枪转身走向另一片林子,才走几步,王老四把他拉转来说,继桥,别走,你帮忙跟我把这土窟窿里的野狼拉出来,我一个人搞,多费劲啦! 涂继桥说,等一等,我到那边去看看,还有一个土窟窿,说不定也掉进了一只野物。王老四激动地说,我跟你一起去看。 二人沿着长着山毛榉的路径走去,尚未走近那口陷阱,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涂继桥说,算了,算了,那个土窟窿没有安住野物。 你看都没有看,怎么知道?王老四疑惑地问。 还用看,我安在那儿的一块牛肉肯定没动,要是动了,就是野物吃了,野物吃了,那牛肉包括涂在上面的香油也就一并会吃了,吃了,就不会有香味。你闻到吗?空气中还有一股香油味。 是,是有一股香油味。 二人讨论着,涂继桥再走一米多远,就蹲下身子,伸手将安放在山地上的一根细小树枝拿起来,上面挂了一砣牛肉。王老四看了,赞许道,这个土窟窿上面铺了树枝草叶隐蔽得很好,还真难发现,你说出来好哇,要不,我糊里糊涂钻进林子说不定,一脚不慎,整个身子又要摔下去。 那也有可能。涂继桥鼓着眼说,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要是有一天有装疯作邪,自己跳进这个陷阱蹭得满身是土坎坷,可不能再找我了。 怎么会呢?凭你那么够意思,把安住的一只野狼打死了,都送给我,我还会整你的砣子吗?王老四说着还仰起脸孔,显出玩世不恭的样子,那神情里却又有对涂继桥恭维的味道。 二人又回到开始那个陷阱处,王老四跳进去把那只身子朝下伏在陷阱底部的尚有些温热的野狼尸体翻开一看,忽然冲着上面的涂继桥叫道,嗨,这还是一只母狼。 他拎起野狼的尸体伴着阱壁举起来,上面的涂继桥弓下身伸手也够不着,约莫还差一米远的距离。涂继桥说,你傻死了,跳下去有什么作用?搞不起来。 哪样才能搞起来?王老四只好谦逊地问。 你爬出土窟窿,要么回家找一条长绳来,要么在山上扯几根葛藤结成长绳再把猎物缚住,从里面拉出来。涂继桥这么说。 王老四就从陷阱底部往上爬。 算了吧!你不要爬。涂继桥把猎枪靠着附近的那棵雪松放着,走过来,把盘在腰际的一根长长的麻绳绕开,将一端丢进陷阱,王老四接住麻绳,一边绑那母狼尸体一边讲,你咋不早说?让我急死了。 真是便宜了你。涂继桥心里想反悔,但开始说过的话,又不宜食言,只好说些牢骚话发泄一下。他还是帮忙把那只母狼的尸体从陷阱里拉出来了。 王老四从他这里得到整只母狼,自然感觉沾光了,而涂继桥心里失落,王老四当然清楚,他扛起那只母狼尸体要走出林子,便对涂继桥说,你有猎枪钻进林子的深处说不定还能够打一只野物,再说,你掘的三口土窟窿还可能使用,用过的再作布置,说不定隔一两夜又有收获。 这些我都知道。涂继桥说着,便去取放在雪松根部的那条猎枪,忽然产生一个罪恶的念头,他望着那扛着野狼尸体的王老四的背影,恨不得一枪嘣了他,然后把他的尸体拖进这个安野物的陷阱盖上土层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继而自己再把那只野狼扛回家里去,免得空手而归,遭到父母的数落。 涂继桥就要动作了,他端起猎枪压上子弹,把枪口对准已然出了林子踏上草甸的因有负荷走得不太快的王老四的后背,正要扣动扳机,他的那个指头抽搐着,身子打颤,不知怎么像被什么抓着似的,转了半个圈。 砰的一声,猎枪响了,火花一冒,出膛的子弹没有射中王老四,而把那棵雪松的树身打了一眼对过的窟窿。 涂继桥被震颤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尚未爬起来,就听到王老四叫喊,喂,继桥,是不是又打倒野物来了? 涂继桥爬起来,向站在草甸上的王老四摇着手回答,没有,什么都没有打倒,枪走火了。心里却说,他妈的,你命大,要不然刚才就收拾了你。 涂继桥哪里知道?他这个罪恶念头才生出来,那个正倚着雪松的树神就感受到了,他已在山中修行多年,以期多做善事,积累善功,这会儿可是行善积德的好机会。树神立马凭意念辐射出一种磁力而形成磁场,以控制涂继桥的行为,故而他使出不由自主的动作,还不知是什么原因。 到了下午,涂继桥手持猎枪在还林子里转来转去,却一无所获,他气性硬,觉得空手回家父母数落是个原因,自己也没有面子。就打算等到天黑在森林里夜猎,说不定会有收获。 夕阳衔山之际,忽然听到林外有人叫喊他继桥的名字,这个声音熟悉,他旋即钻出林子回应,老四,又有什么事?你总找老子的麻烦。 继桥,拢来跟你说。只见王老四从草甸那边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冲着涂继桥说,出事了,村里有人听到打野物的枪声,向镇里派出所报案了,你是知道的,现在严肃猎杀野物,还有人检举你打猎,就你非法持有猎枪,要是抓住了你,没收猎枪拘留罚款是一定的,你敢快躲。 老四,谢谢你。我马上就躲。涂继桥把猎枪的把柄在山地上一跺,犯急而冷静地说,可是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躲过了风头不就行了?王老四给他出主意。还说,我本打算把扛回去的那只母狼弄到街上卖的,现在都不敢了,只好自己吃。 涂继桥再次向王老四道谢,感觉把那只安在陷阱里的野狼打死了给他,也没有白给,现在派出所民警出动来抓我,要不是他递信,我没有防备非被抓住不可。 据以前那些犯事抓进派出所的人出来说,进去了多难受哇!都是跪着交待问题,有的还是跪在玻璃渣上交待问题。想到这,涂继桥打了一个寒噤,内心不但感激王老四,还暗自庆幸抑或后悔,幸亏上午没有把正扛着那只野狼走出林子的王老四打死,要是打死了,现在派出所民警出来抓我这个非法持有猎枪的猎人谁来给我递信哦? 王老四走后,涂继桥不敢下山回村。独自在山边树林里转动,也打消了狩猎的念头。挨到下半夜,他悄然回村敲开家门,父母焦急得不行了,说你晚上没有回家好咧,几个民警到家里来了几趟。 爹、妈,怎么办?涂继桥虽然没有被抓住,但是神情张皇。 你唯一的办法,是到远处躲避,风头过了再回来。父亲摸捏着胡茬给他出主意。母亲说,也只能这样。于是给儿子准备些盘缠,把包裹一打,让涂继桥天没亮就出行走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母鸡还债 涂继桥从北方到南方一座城市打工,认识一个叫肖芹的姑娘,好上了,谈对象,打几年工赚些钱就在城郊一个叫鸡公山的村庄购买一套瓦房,稍作修缮,就把肖芹娶过来过日子。 此后,涂继桥每年到了年终都买些礼物回北方去看望父母,之后又返回南方的鸡公山村,这里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他没有再到城里打工,而是和肖芹一起种植几亩蔬菜,每天清早送一车菜到邻近的菜市,大白天就在蔬菜地里干活,这样循环往复的种植经营,收入也不错,不比打工差,最主要是图了个自由。 他家里还养了几只鸡,尤其是一只母鸡很会散蛋。有时候一天散两个,妻子肖芹就特别器重它,每每抓来新稻、捉来虫子,扯来青菜给它啄,它长一身芦花羽毛非常漂亮。肖芹看着它就想起家乡的芦花荡,想起从芦花荡过来的母亲,说有急事借款,肖芹没有多问,就借给了母亲400元钱。 不久传来噩耗,母亲悬梁自尽了。肖芹去奔丧哭过之后,又离开了芦花荡。 肖芹望着芦花鸡婆,鼻子酸酸的,母亲为什么要自缢她还不清楚,是谁欺负了她,也无从问起。也许母亲死了是一种解脱,因为父亲多年就不在了,缺乏依靠的老人,到那边去或许还能享福。 这时候,那只芦花母鸡又拍翅飞上鸡笼架,跳进那个垫了半箩筐草的窝里,约半个小时,又跳出鸡窝,像受到惊扰似的叫起来──个个大。肖芹明白了,它是在自诩散蛋的个儿大。 一晃大约三年了,这只芦花母鸡孵了三窝鸡仔大都成活了,还散了不计其数的蛋,可是到了后来,恁地喂谷子什么的,却一个蛋也不散。 丈夫涂继桥说,不如杀了煨鸡汤喝。于是肖芹烧一壶开水,看着涂继桥把隔夜蓄笼没放的这只母鸡从笼里拖出来,用拇指和食指掐住它的尖喙朝后一翻,弯成环状,再将它喉嗉上的芦花绒毛搴下来几籽,现出苍白的皮肉,便用准备好的菜刀朝上使劲一捋,污血就汩汩地冒出来。只见这只芦花鸡婆不停地抽搐,乡下人说这叫蹦生。 这鸡血还是一味菜肴,涂继桥怕弄脏了,不好用,麻利将鸡脖子上的刀口对准一只拳头大的磁碗,血涮涮地往下滴,直到盖住碗底不再流了,才将还在缓缓抽搐的鸡扔进一只木盆。 这时,肖芹把烧沸的开水直往杀死的芦花鸡婆身上浇,她感到一股热气往上窜,但看不见,因为这是夏天,阳光从芦花荡那边火辣辣地照射过来,足以淹没蒸腾的热气,就像这户人家天经地义的食欲足以淹没这只不再下蛋的老母鸡的生命。 一会儿搴净了鸡毛,再一会儿,成了块状的鸡肉就进了一只上了釉的沙锅,下面是架起木柴烧得啪啪响的旺火,约煨了两个多小时,沙锅里的老母鸡总算熬烂了,这时候满屋子弥漫着鸡肉香味,嗅觉灵的狗子从外面窜进来,在房子里穿来穿去,被肖芹吼叫几声,就徒劳无获地溜走了。 还有绕膝的猫咪睁着琥珀般的眼睛望着心不在焉的肖芹慢不经心地叫着,肖芹根本不在意,只在意杀完鸡就下地干活的丈夫涂继桥。 到了该用餐的中午,他还没有回,肖芹退了沙锅下的柴薪,锁上门就出来了,她朝一座山坡走去,去叫在坡地上干活的涂继桥。可汗涔涔的涂继桥说,等会儿,干完了活我会回家的。于是肖芹坐在一株枫橡树下边歇荫边等候。 远方是芦花荡,风悠悠地从那边拂来,暖洋洋的,她有了睡意,就靠着枫橡树打起盹来。恍惚中,看见一脸慈祥的母亲走来,她说妈妈,你从哪里来?女儿非常想念你,到我家去吧!今日熬了一锅鸡汤,也好一起尝尝。 母亲说我在你家住了三年多,现在向你作别。肖芹感到莫名其妙,说这不对呀!妈妈,你去世了三年多,我哪里见过你?母亲说,你有所不知,我活着时寂寞难耐,只好经常玩牌消遣时光,那一次输钱了,我把首饰变卖都输光了,就找你借款400元对不对?肖芹说想起来了,妈妈,我不要你还啦!是送给你用的。 不行啦!女儿。母亲说,把那400元钱拿去打牌准备扒本,结果又输光了,想不开,便自缢身亡,以为一了百了。 未料,阎罗王找我算账,搜集我在世时厮混牌局不误正业自甘沉沦等诸般过恶,要将我贬下地狱受刑。幸好,被问罪当天,正值观世音菩萨诞辰,超度天下可超度的生灵,我虽未得到超度,但在赦免之列,本该下地狱受诸般苦刑也被赦免了。 由于承蒙观世音菩萨的救助之恩,我只须变一世畜生还清在生时所欠债务就可以投胎人身,女儿你家的那只芦花鸡婆就是我转世投生来还债的,通过三年多给你家散蛋、孵鸡仔,其价值刚好抵消400元钱的欠债,我就不再散蛋了。 肖芹还想说什么,母亲却转身离去,正追赶叫喊时,一跤摔倒,肖芹醒过来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干活完了的涂继桥走过来勒一把树叶给她擦汗,她一言不发,起身与涂继桥一起回家。 只见她端起那满满一沙锅鸡肉汤出屋,快步走一趟,倒在邻近娘家边缘的芦花荡里。涂继桥不解其故,以为她突然发了疯癫,恼得正要赶上去掴她耳光,她却咽咽地哭起来,把梦见母亲死后变鸡还债的事儿讲得声泪俱下。 在北方一个村子,人称姚庄。姚庄有一座漂亮的别墅,依山傍水而建。别墅的主人是当地有名的煤矿老板姚易水,其原配妻子柳氏不生育,准允他娶回二房娘子常好,说是娶也不准,应该说是找了二房。若说是娶,那就算再婚,再婚是国家不允许的,属于犯法,只要有人举报,姚易水就少不了牢狱之灾。 但是他做好柳氏的思想工作,不告状、不扯皮,外人有谁吃饱了撑不过,来管这档与自己不相干的闲事呢?何况姚易水这些年采煤发财暴富,很顾及人际关际,政府在地方上修桥筑路、植树造林,要捐这捐那他都给,家乡的贫困户他也出资救济,就连带黑道性质的痞子来找他揩油,他也出手大方地表示。 所以说方方面面的人他都玩转了,不会因为他找了二房而暗中拆他的台。如此,只要姚易水找来当二房娘子的常好与柳氏相处得好就平安无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 鹦鹉救主 她们还是容易产生磨擦。常好年轻貌美,爱穿着打扮,也是女人的天性,本来这无可厚非,柳氏总看不惯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常常找理由数落她华而不实。 这话传到姚易水的耳朵里,他也不宜喝斥柳氏,便花钱在姚庄建了那栋别墅,让柳氏与常好分开住宿,免得在一起生活咬口角惹事生非。 自然二房娘子住在别墅,柳氏住在祖屋,虽然所用之物一应俱全也不差,可是她心里死不平衡,总想治一治常好。 柳氏料想自己是没有办法对付她的,而且每天与她见面都难,五十挂零的老姚素常金屋藏娇似的,把二十多岁的常好不是藏在那栋装修得像皇宫一样的别墅里,就是藏在那辆驰来驶去的高级豪华轿车里,这让柳氏越发生了妒意。她忽然想到有一个人可以代替自己教训常好,以出一口恶气。这个人便是她的弟弟柳湘水。 有一天,柳氏把柳湘水叫来,给了他一笔钱。柳湘水说,姐,你平白无故给钱我干嘛?柳氏眼珠子一立,又浅浅地一笑,湘水,让你帮姐办个事。常好那个b子,每天被你姐夫惯起油来了,我见不得她,她就是凭一张脸蛋受宠于你姐夫吃青春饭。 姐,你说这么多,要我帮什么忙?柳湘水把接过的钱攥得紧紧的,看着柳氏抢白道。 你帮我这个忙,买一瓶硫酸毁她的容,她变丑了,你姐夫看到她恶心的时候会一脚把她踢出门。柳氏形诸词色地回答,脸上还现出了几分狰狞。 姐,买一瓶硫酸要这么多钱吗?我刚才点了数,一共四千块钱。柳湘水把攥在手里的钱晃动着说。 多的是对你奖赏,你都拿去。柳氏用信任的目光看着弟弟。 硫酸好搞,怎么能够接近常好呢?柳湘水把钱塞进自己的内衣袋里,在考虑这个问题。 下周,你姐夫出差,常好一个人在别墅里,是下手的好机会。柳氏这么指点。 行!姐,这个事我一定办成,而且让常好毁了容,还不知是哪一个毁了她的容。柳湘水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一个鬼点子。 常好这女人有个嗜好,那就是养鸟,养鸟也就罢了,她总爱养那种花翅膀的鸟,甚至想要购一只孔雀回家作宠物笼养和观赏,因为孔雀翎很美,它开屏之际绚丽多姿煞是好看。 那次,对她百依百顺的姚易水到动物园打听了一下,回答是孔雀系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禁止个人买卖或当作宠物在家里笼养。常好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但是她让姚易水到服装超市购买了一件孔雀裙穿在身上,俏酷了。 这样还不满足,她到鸟市挑了一只虎皮鹦鹉,包括笼子一起购买下来。拎回家去,把笼子挂在客厅那边的阳台,鹦鹉时而发出嘀哩哩的叫声,很有生机。 常好不单欣赏它的叫声,还欣赏它的羽毛,那波纹一样的羽毛一道道的映入眼帘。常好又产生联想,起了念头,请裁缝师傅给她裁制一件有着虎皮鹦鹉花纹的裙子,穿在身上也别有一番风味。 走在大庭广众之下颇吸引眼球,有人见她生得漂亮,衣饰的颜色像花鸟的颜色,鲜艳夺目或优雅别致,便夸奖她小鸟依人,花容添色。当然也有人背里责斥她养鸟,又选择与鸟儿翅膀上的花纹一样的花纹布料缝纫衣饰穿在身上显摆是不好的怪癖,她却乐在其中,仿佛弄出如此与众不同的特色自己就更加出色。 一天下午,常好拎着那只装着虎皮鹦鹉的鸟笼在外面溜鸟回来,正在一面大菱镜前把身子左转右车,上看下瞅,顾影自怜,窥镜自媚之际,忽然,哗啦一响,又听到鹦鹉受惊的叫声及其翅膀的拍击声,她便走到阳台一看,挂在墙上的鸟笼掉下来了。 原来墙上的挂钉已松脱,她便再找来一根长钉用一把钉锤把它钉在墙上,然后把笼子挂上去,那只虎皮鹦鹉在里面不停地蹦跳,有几根羽毛都飘落下来了。 常好有些痛惜,又见它与自己混熟了,并且通人性,便对着虎皮鹦鹉说,小乖乖,我放你出来,玩一会儿,你要记得飞进去,还要记得千万不要到处拉屎,如果我把你放出来,你只能把屎拉在阳台外面,我家这么漂亮干净的别墅,你可别把它搞脏了。 那虎皮鹦鹉像是懂人语,不停地点头。常好便将鸟笼的小门拉开扣闩,打开了,虎皮鹦鹉就钻出来,把翅膀一扯,飞出阳台之外,在半空里拉一滴屎,又飞进阳台。 它还真乖,歇在常好的手上,又发出嘀哩哩的叫声,仿佛要与主人交谈。常常嗬嗬地笑,虎皮鹦鹉又飞开,俯冲到阳台地板上,用自己那老虎钳一样硬的鹰钩嘴把掉在地上的一根羽毛衔起来,一个跳跃,将它扔到阳台外面去了,接着又去衔第二根羽毛…… 小乖乖,还真乖,你还会做保洁工呢。常好望着它不停地夸奖,你这么乖,我不必关你的笼门儿,你可以自由进出。说着她将那把钉锤带回客厅,随手放在茶几上。 忽然听到笃笃的敲门声,常好正要去开门,只见虎皮鹦鹉飞进客厅,好玩地趴在客厅大门的上头。常好才伸手把门缓缓地打开一条缝。 未料,外面的人使劲把门一推,常好后悔不该开门,麻利让开,只见撞进一个蒙面人,手里拿着一只敞口瓶子,正图谋不轨地逼近她。 常好欲跑进卧室关门躲避,只挪动一步,又听到蒙面人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声,常好回头一看,原来自家的虎皮鹦鹉已趴在蒙面人的脑袋上用它那鹰钩嘴狠狠地啄他的眼珠子,已把那只左眼啄出血来,又啄它的右眼。 蒙面人把手里的瓶子胡乱地一甩,啪嚓一声,瓶子破碎了,从瓶子里喷溅出来的都是硫酸,被烧灼的地板发出嗞啦的响声。 常好似乎明白了什么,莫非这个蒙面人要来毁我的容?她既气恼又惧怕,却见蒙面人举手胡乱抓打,那虎皮鹦鹉早已飞开,他又将双手扪着被啄伤而睁不开的两眼嗷嗷地直叫。至此,已绝对失去攻击能力。 常好立马由劣势转为优势,不必躲避了,目睹地板上还在缓缓流动烧灼的硫酸,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钉锤,就要赶过去砸他,蒙面人已摸索着退出客厅大门,许是一脚踏垮,从楼梯口跌了下去,翻个跟头,沉重地摔在一楼的地板。常好心想:我还没有拿钉锤砸你,你就倒下去了,活该。 第二百六十章 判官问话 由于这是别墅,周围没有人,蒙面人摔倒在一楼的地面上,起不来了。常好听到他嘴里直哼哼,便下楼去瞧,这可让她吓住了,蒙面人的身子蜷伏着,后脑勺在流血。 常好跑出别墅,到姚庄叫人来看,又上楼去看蒙面人泼硫酸的现场,来人就明白了几分,这个蒙面人不知受谁指使,企图对常好泼硫酸毁容。 一会儿,有人报警来了警察,揭开蒙面人的蒙面黑纱一看,是个年轻男子,庄上有人立即认出他就是姚易水的小舅子——柳氏的弟弟柳湘水。 柳湘水已经不能说话了,姚庄的人用木担架把他抬到镇卫生院未能收治,再转送到县城大医院,可是第四天,他就落气了。 柳湘水的姐姐柳氏号啕大哭,边哭边自责地数落,湘水老弟,对不起哟,是我害了你。民警在跌伤了的蒙面人——柳湘水那里没有问到任何情况,也永远问不出什么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可是把柳氏带到派出所提审,案情真相大白:是她由于嫉妒二房娘子常好年轻貌美,暗地出钱指使弟弟柳湘水趁丈夫姚易水出差而常好独自一人在家之机,用硫酸毁常好的容。未料,人算不如天算,那只虎皮鹦鹉为掩护主人啄伤了柳湘水的眼睛,让其作案未遂,反而在逃离中不慎摔伤后脑勺,抢救无效而毙命。 柳湘水死后,其亡灵从县城医院里出来,晃晃荡荡,不往别处飘,单单飘至他企图向常好泼硫酸毁容的那座别墅,其实他也不恨常好,现在只恨那只多事的虎皮鹦鹉,要不是它啄伤自己的眼睛而疼痛得睁不开、看不见,情况就完全不是这样。他一定还活着,并且出其不意地偷袭了常好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出来了。 因此,他找来一根棍子拎在手里,径直朝那只已然跳出笼子歇在阳台边沿的虎皮鹦鹉狠狠地捶击,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虎皮鹦鹉好像毫不经意,没事儿一般,还伸长脖子嘀哩哩的唱歌。常好从客厅走到阳台,望着它夸奖,小乖乖,你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特别欣赏的歌手,你的歌声美妙好听,可以说给我们家带来了吉祥幸福。常好说到这里,就情不自禁地拍手称快。 虎皮鹦鹉像受到鼓舞,越发亮开天籁般的嗓门儿唱歌。柳湘水的亡灵感到奇怪,怎么用棍子反复抽打它,没有一点反映呢?他现在明白了,自己已然没有身子了,也就是没有实体了,是一个虚幻的东西,也就是一团只带了意念的气体,就连自己拿着的一根棍子也是虚幻的,根本伤不了拥有生命体的虎皮鹦鹉。 虎皮鹦鹉属于禽类,它生有一只阳眼,一只阴眼,对于阳眼看到的东西它才做出反映,对于阴眼看到的东西它可以熟视无睹,不予理睬。 这会儿,柳湘水的亡灵用棍子狠狠地捶击它,虎皮鹦鹉只当影子一样在眼前一晃一晃的,不碍事的,所以它内心里波澜不惊。好比它正歇在那儿,突然发现一片纸屑飘过来,不必扯翅飞开,作安全礼让,它就岿然不动,也没事。如果纸屑飞近了,便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珠窥视着它,继而灵活地扭动着脖子,伸出鹰钩嘴啄它。 见报复虎皮鹦鹉不起任何作用,一点也伤不到它,作为一团气体的亡灵柳湘水倒恼火起来,他丢掉那根棍子,站在笑容可掬的常好面前直跺脚,骂道,老子就算现在没有办法搞你们,将来老子投生变成了人,再找你们算账。 别发牢骚了,别图报复了,跟我走吧。忽然听到说话声,并伴随铁链的响声。柳湘水尚未缓过神来,就被一条锃亮的铁链锁住双手,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怪模怪样的阴差,头上戴着一顶尺许长的有着尖顶的白帽子,上面竖写着四个庄重的黑体字:正在捉你! 柳湘水心里打颤,望着阴差说,你是哪里的神怪?为什么要捉我? 白无常是也,既不神,也不怪,捉你是执行任务。么样?不服吧?白无常把锁住亡灵柳湘水的铁链一扯:快到地府去吧,判官正等着提审你! 亡灵柳湘水无可奈何,只得随白无常翻过阴阳界,踏上黄泉路,匆匆来到地府中阴气沉沉的判官殿接受审判。 当判官验明其恶行,宣判将他送进枉死城关押之际,问他什么话要讲。 亡灵柳湘水抬头回答,我只问判官大人一件事,我心里一直有些不服,可以说我就败在那只虎皮鹦鹉,是那只虎皮鹦鹉要了我的命,要不是它啄伤了我的眼睛,就算我退出了房门,也不会从楼梯口摔倒,因为我的眼睛看得见,那么我现在还活在阳世。我总觉得死得冤,要是死在人手里倒也罢了,或者说值得,可是我被一只鸟儿弄死,太不值了。 我问你,就是听你说这个吗?判官把桌面一拍,大声斥喝,你死得一点也不冤。告诉你,那只虎皮鹦鹉啄伤你的眼睛不是无缘无故的,它是报隔世之仇。 过去世,那只虎皮鹦鹉是一只母狼,而你是一个猎人,经常在北方的林海雪原安设兽夹,有一次安的兽夹夹住了那只母狼,从此,那只母狼与你结下了冤仇,生生世世轮回流转,那份冤仇未能消解。现在世那只由母狼投生的虎皮鹦鹉啄伤你的眼睛,就是对过去世作为猎人安兽夹坑害母狼的你采取的报复行动。 判官大人,既然有这层因果关系,罪魂柳某服了。柳湘水望一眼判官,边说边低下脑袋。 那一年夏季,正值梅雨期,汛水猛涨,北面水库决堤,之前一个小时,地方防汛干部组织数千名村民安全撤离到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搭棚暂住。 常住在姚庄别墅里的常好并没有撤离到山坡上,而是在有钱的丈夫姚易水的安排下转移到鹦鹉岭镇一家宾馆安住。 当她看见宾馆门牌上的鹦鹉宾馆几个字儿时,就想起挂在别墅阳台上的那只装着鹦鹉的鸟笼没有带出来,令她非常担心的是鸟笼的门儿没开,关在里面的鹦鹉成了她心里的隐忧,要是发洪水把房屋冲垮了,鹦鹉困在鸟笼里不能飞出来,那就危险。 她真想返回别墅,去救那只曾经救过她命的虎皮鹦鹉,可是现在夜幕降临,她刚说出这个想法,就遭到站在身边的姚易水的反对,说一只鹦鹉没有带出来,没事。明天上午再去把它连鸟笼一起拎来,不是挺好的吗?常好说,我就怕发洪水,把房子淹了,那么那只鹦鹉就有危险。 第二百六十一章 葬鸟起坟 姚易水一边带她走进宾馆,一边说,就算发洪水,淹了别墅房子,也不可能淹到二楼,你把鸟笼挂在二楼阳台上,那么高,没有问题。常好仔细一想,也是的,那只以前当宠物养,眼下当恩人伺奉的虎皮鹦鹉应该不会有安全问题。 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对姚易水说,我以前把那鸟笼的门儿敞开着,让鹦鹉自由进出,本来挺好的。自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就不能让鹦鹉自由进出,我要把它关在笼子里安全些。 出了什么事?姚易水瞅着她问。 我差点被你的小舅子毁容了。常好脸色一沉。接道,自出了那件事后,有一次不知是谁用弹弓枪击打我们家那只歇在阳台边的鹦鹉,幸好,没有打中,它机灵地避开,然后飞回阳台里面靠墙挂着的鸟笼,弹弓枪就没法击打了,由于打弹弓枪的人在楼下,在楼下根本就望不见阳台上挂着的那只鸟笼。 你就因为这,才把鹦鹉关在笼子里养,担心它偶尔飞出来歇在阳台外面遭了黑手,是不是?姚易水说。常好点头,又猜想着讲,那个用弹弓枪打鹦鹉的人说不定又是她指使的,上次柳湘水趁你出差用硫酸毁我的容,虽然未遂,事实上却是她指使的,她好狠心的啦! 你莫瞎猜,没有证据,没有发言权。姚易水其实在心里和常好是一样的想法,口头上却反对她这么说。 发洪水期间,柳氏回到地势高的娘家柳家庄去了。大哥的儿子、她的侄子柳三婆正在用弹弓枪练习打鸟,看见了柳氏就从屋场那边跑过来喊姑子,他手里还拎着一只软软的布袋,柳氏嗯一声,柳三婆就把布袋口子打开她看,里面有几只麻雀、灰毛雀和燕雀什么的,有的未完全死去,或伤了翅膀或伤了背部或伤了脖子,都勉强可以跳动,却飞不动。 柳氏说,你的枪法蛮准呢,打了这么多鸟,上次让你到我们那里,把那别墅阳台上的一只虎皮鹦鹉都没有打中,是怎么搞的? 柳三婆说,那回我心里慌,越是有人指定打什么,越是打不准,没有人指定,我反而能够打中。 说到这里,他把布袋口子一摇,接道,你看这些鸟都是在没有人指点我打的情况下打中的。上次我那弹弓枪弹出去的石子儿没击中那只鹦鹉,我哪里服气?我藏在楼下好久,它就再也不飞出来了,我就没办法了。还怕主人发现,一有动静,我就得提前闪离。不过,姑姑,你相信我,我迟早会用这把弹弓枪送它回老家,也算为么叔报仇。 让柳三婆未料到的是,柳氏第二次回娘家柳家庄时,他拿着弹弓枪跃跃欲试的样子,且自信地迎上柳氏说,姑姑,我现在练好了心理素质,就算有人指定我用弹弓枪打什么,我心里也不慌,你几时回姚庄,我跟你一起去,只要那只虎皮鹦鹉一露脸,我负责用弹弓枪把它弹死。 柳氏摸着他的头说,三婆,不用你弹死它,那次发洪水,把常好那b子常住的别墅都冲垮了,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虎皮鹦鹉由于没有带出来,自然也被淹死了。 常好那b子淹死没有?柳三婆盯着她问。 那个祸害命大,在发洪水之前就被你姑爷带到一家宾馆去安歇,她死得了吗?柳氏的话里充斥着一股醋意。 在鹦鹉岭一家宾馆住宿的常好内心不安,因为一夜大雨未停,心里还挂念着姚庄别墅里的那只关在笼子里的鹦鹉,次日清晨起来催着姚易水一起回姚庄,一看坏了,他们家的别墅被洪水冲垮了,划一只木筏拢去看,那只鹦鹉及鸟笼都不见了。 常好焦急地寻找无果,撑木筏的村民抬头看见远处有个黑点儿一起一伏的,就把木筏子撑过去,才看清楚,那是一只鸟笼。把它从浑浊的水里捞起来,笼子里一只死鸟,正是那只虎皮鹦鹉。 常好心里一阵酸楚,恨不得要哭了,她望着随行的丈夫责怨道,就怪你昨天转移时催得那么急,以致鹦鹉都没有带出来。 姚易水偏开头说,一只鸟儿死了,好大一个事?常好不满地瞪他一眼,唉,它还是我的救星嘞!那回,要不是它救我,我早被人家泼硫酸毁容了。 姚易水说,你应该把这件事忘记,老把它记在心里干嘛?人家因为这件事错了,把命都搭进去了,你还耿耿于怀。那村民把筏子撑靠了岸,常好也上了岸,她仍不满地说,易水,我要是毁了容,活着比死了都难受,一个女人在其它一般的情况下关键就靠一张脸。 不说了,不说了。姚易水伸手轻拍她的肩,算是呵护。 好,我不说了。常好拎着那只鸟笼,朝死去的虎皮鹦鹉瞅了又瞅,给人一种像是舍不得的感觉。 姚易水谢了撑木筏的村民,给了小钱之后,又回过头来,说常好,你还纠结这个事儿干嘛?那笼里的死鸟倒出来不要了,过几天有时间我再跟你到鸟市上去,你自己再选一只宠物鸟回来养在笼子里不行吗? 先不说那个事。这只虎皮鹦鹉也不能随便倒掉。常好拎着鸟笼,再瞅一眼那只虎皮鹦鹉的尸体接道,要钉一个木盒子,当棺材一样,把它放进去盖上盖子,下葬在地势高的山上。 我的天啦,一只鸟死了,你还搞得这么正巴八经。我见你拿在手里不甩,还以为你要把它当鸡或鹌鹑什么的搴了毛切成块煨汤喝呢。姚易水边说边笑。 你胡说。常好瞪他一眼,嗔怪地斥道。 好吧!就按你的来。姚易水表过态。和常好来到一个未淹水的村庄,找人帮忙打制一个木盒子把虎皮鹦鹉的尸体装殓,然后刨个土坑下葬。 常好还安排一个村民买一挂鞭在鸟坟边噼哩叭啦地炸响,之后她向鸟坟肃静地三鞠躬,姚易水也陪着她做这个动作。 下山的时候,姚易水问,常好,对一只死鸟这么认真干嘛? 人要知恩图报,这只虎皮鹦鹉救过我的命,我能不报恩吗?我还要找一个法师给它做一场法事超度它的亡灵。 那就不必了吧? 有必要,老公,你既然陪我一起安葬了它的尸体,再做一场法事就更完美了。 索性就按你的来。 这件事做不做,姚易水觉得无所谓。 大水退了之后,坍塌的别墅轮廓显露出来,像一片残骸。他没有像其他村民一样忙于灾后恢复农业生产,重建家园。由于是煤矿老板,有钱,干脆在鹦鹉岭镇购置了一套二手商品房,只买些生活必需品与常好直接住进去。 常好忽然说,这一天正是虎皮鹦鹉死去的“头七”(即第一个七天),我们去找法师给它做超度吧!姚易水只好答应,和她一起来到附近那座殿堂兀立的观音寺,找到身披袈裟的老禅师说明原因。 老禅师讲,给小动物做超度,只需要念观世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就可以超度,不必经幡罄钹吹吹打打地做法事,那样显得浪费,当然你们愿意出钱还是可以做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人小鬼大 常好望着姚易水,看他的意思。姚易水说,师父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老禅师笑道,那我还是建议给那只淹死的鹦鹉念观世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念七七四十九天准能超度它的亡灵,保让它的亡灵一不堕饿鬼、二不变畜生、三不下地狱。你们作为施主,只需在功德箱放点香火钱,至于放几多钱,没有硬性规定,随缘吧! 师父,你给那只鹦鹉念七七四十九天的六字大明咒,我就在功德箱放四百九十元香火钱。姚易水边说边掏钱。 够不够?常好问。 够了,够了。老禅师双手合十,当即就念起观世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常好与姚易水回家的当天晚上,夜深做过房事后,他们美美地睡了一觉,常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那只虎皮鹦鹉说观音寺里的师父给它念咒竟然让它的灵魂得以超度,转轮王开始已经决定它卵生为另外一种宠物鸟,继而在咒语的作用下,消除了累劫多世的恶业罪过,从而准许它投胎变人。常好问它将投胎何处,它说不久你就会明白。 一个月后,常好不再来月经了,经常呕吐,好吃酸的,慢慢地肚子变大,这一切仿佛向世人宣告:她已经进入了准备做妈妈的妊娠期。 十月怀胎期满,常好痛苦而幸福地生了一个男婴,由于长得胖乎乎的,只是有点儿黑,虎头虎脑的。 晚来得子的姚易水高兴得不得了,笑得合不拢嘴巴,当嘴巴合拢的时候,他就朝才生下数天的男婴吐出两个字:黑虎。这个昵称,常好也喜欢,摸着正在怀里嗍奶的男婴说,你这样子生得挺威的,真像一只黑虎。于是哈哈大笑。 伢儿容易长大,不知不觉姚黑虎就长到十一二岁了,他脾气很坏,爱耍性子,可能是父母溺爱了的缘故,一点不依到他就大喊大叫,甚至乱撕乱扯,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 那年冬天,常好见他冷,就买一件羽绒服给他穿,可是他不喜欢,原因当然有:这件羽绒服是拉练锁口,不是纽扣儿拴口的,可能拉练也不太活络,打蜡都不行,他性子急,一拉快了,就拉不动,使蛮劲扯上去,又扯不下来。 好不容易扯下来了又拉不上去,他气得心火直冒,也不喊妈妈跟他帮忙扯拉练,而是气冲冲地从屋里找一把剪刀一顿胡剪乱夹,拉练最终是弄下来了,可是这件崭新的羽绒服也剪坏了,把它丢在妈妈面前,还没好声气地说,妈,你跟我买一件么袄子哦?穿都不好穿,我把它剪了,拉练死不好用。 常好见了说,儿呀,你真不惜贵钱,这件羽绒服200多块钱,你不穿也不该把它剪坏,剪坏了,我拿去找人家换人家都不干。你爸爸开煤矿再有钱,你也不该这么浪费,你真是一个败家子。 黑虎不服气地还嘴,妈,你还说我,你花这么多钱,为什么买一件水货羽绒服呢?上面的拉练都没法拉,你下次再给我买袄子拉练的不要,要安扣子的。 小孩子淘气过分了,是一种罪过,尽管小孩子觉察不到,大人应该严加管教。由于姚易水上了年纪才得了这个晚崽,都依着黑虎,他再耍性子,也不说他、不打他,还是当宝一样呵护他,这其实是害他。 姚黑虎上小学时,大都中午回得晚,妈妈吃过了饭,没有等他一起吃,他一回家就把锅盖掴得山响。 这还不算,如果饭稀一点,或凉了,吃在嘴里不合口,他不咽下去就乱吐,吐得满地都是,或者闹情绪地用筷子把饭从碗里挑出来一砣砣地往脑后甩,也是掉得满地皆是。 妈妈发现了,气得吼他一声,他就不吃了,妈妈又担心他饿,他倒有理由地直嚷嚷,我就是不吃你吃过的现饭现菜。 哦,原来你耍性子是因为妈妈先吃过饭没有等你。好,妈妈再跟你弄。常好只好忍耐着把儿子当爹爹一样服侍。将他吐在地上、甩在地上的饭菜收拾干净,又再参锅起炉弄一顿新鲜饭菜,儿子才稳定了情绪。 姚黑虎真是人小鬼大,他这种刁顽的作派自家人受不了也得受,而且习惯了,外人就受不了。 那回,姚易水因事带附近村里一位叫单于强的熟人在家里吃饭,常好弄了几个菜,其中一碗香喷喷的腊肉是压桌菜,单于强也喜欢吃,但他到姚家来毕竟是客,不可显得太馋,偶尔搛一块腊肉吃了,还想吃。 这时候,姚黑虎馋呆了,一双筷子,时而在那只盛腊肉的碗里直捣腾,其实这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这小家伙太不注意了,他竟然把搛到自己饭碗里的腊肉吃一口或几口之后,又把剩下的一块块厚厚的嚼不动抑或未煮烂的腊肉皮搛回桌子上的那只盛腊肉的碗里,这样搞,家长也不制止他。 单于强一看,再也不把筷子伸进那只盛腊肉的碗里,已经毫无食欲。为了掩饰内心厌烦甚至是作呕的情绪,他装出一副笑容,说这家伙真有味儿。心想:要是我家孩子这么犯(饭)上作乱,老子早就把他的屁股打肿了。可是姚黑虎的父亲脸上也现出笑容,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倒还有一份纵容的味儿。 只是常好说了一句,黑虎,你莫把腊肉皮吐在装腊肉的碗里,这样别人还吃不吃?黑虎歪着脑袋不吭声,还是依然故我地那么做,看样子他根本不怕妈妈,何况爸爸不反对,他想:自己这么做还算听话守规矩的,平时一点儿不如意来了性子,闹起情绪,还会撬桌子掼碗。 看到这个场景,单于强也在暗想:这是他上人平时把他惯坏了,一下子扭转不过来。忽然他望着黑虎调侃,你叫黑虎,我家养了一只黑毛狗,很乖,我叫它黑毛。当然没有你乖。常好又指着黑虎有些发气地说,他狗都不如,狗都比他乖。 单于强又微笑着讲,他现在年纪小,也不错,将来长大了更加不错。黑虎听了这鼓励的话,抬起头望着单于强把嘴一张、舌头一伸,脸上现出浅浅的一笑,像是感激他。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业畜暴毙 单于强在家里确实养了一只黑毛狗,由于通人性,叫它时就把一个狗字省略,称为黑毛,乍听起来,就像一位兄弟的名字,它这样受呵护能够更多地沾人道主义的光。它两耳张开像阔而尖的树叶指向天空,仿佛有意无意间在捕捉微妙的信息,尤其在晚上住在屋里的单于强家是极其安全的,因为隔老远有什么动静或气味,它都能闻出来,之后吠叫几声,引起主人的注意。 在这之前,单于强家曾发生过被盗,村东头那户人家有狗看护,才得以幸免。这样,单于强便效仿于人养着这狗,一来看家防盗,二来到了年终也好宰吃狗肉。吃过的人都知道,狗肉精瘦,味道鲜美,不在其它畜类之下,至于看家防盗,可以再捉来一只养着顶替。 黑毛挺乖,见了单于强从外面回来,就后脚踮起,前脚像手一样随着竖跳的身子扑在单于强身上直抓挠,那是一种亲昵,是对主人的绝对真诚。 它那幽蓝的眼睛溢出的都是信赖的光泽,牡丹一样红润而柔软的舌尖直舔得单于强痒痒的。这种时候单于强总是开心地笑,没有发出声音,笑得古怪,黑毛不可能懂,一向矫勇地把尾巴卷成环状翘在后背的黑毛还会把尾巴堕下来,显出一份柔顺的谦恭。单于强感觉狗都是这样的,是人们对它们不必在乎的与生俱来的好德性。 冬天到了,是吃狗肉的季节,据说狗肉有温补之性能,单于强有点怕冷,想吃了狗肉,增加身体上的热量。可是他对乖顺的黑毛还有一点点怜惜。家人说,连一只狗都怜惜还有什么出息?无毒不丈夫,连一只狗都怕杀,还算什么丈夫?单于强想想也不错,打算带着黑毛到崇山峻岭间玩一趟,再杀了它也就不感到遗憾。 这一天,单于强带着黑毛进山了,黑毛哼哼唧唧,然后狂吠起来。单于强抬眼看去,山路上迎面走来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单于强吼一声臭狗不要叫,黑毛就不叫了。那和尚走近了,定睛看了单于强,又看了那狗,便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前世为人,今生为畜,人畜轮回何时了? 单于强见和尚这样说话,就要问个中道理。和尚把单于强拉到一条陡峭的山路上,坐在一块岩石上说,施主,28年前,你在此被害呀! 我是怎样被害的?谁是凶手?单于强说要报仇。 不必报仇了,凶手就是这条狗。黑毛像听懂了似的,蹲在一侧望着和尚汪汪地叫起来。和尚还是讲出了一段缘由。 28年前,裴实和蒯兴是同村的好朋友,两人外出做生意,裴实发迹了,赚很多钱,蒯兴没有赚到钱,还经常找裴实借钱用。 那年腊月的一天,他俩结伙回家过年,裴实身上带了两万元钱,蒯兴囊中空空,怕回家没面子就再向裴实借款1000元,裴实没有推辞,就悉数出借,说过年后你再和我一起出来做生意,做发了还,没做发,我不会催你还,谁叫我们是朋友? 他俩一起返程,来到这个陡峭的山路上,已经离家不远了,蒯兴突然将麻绳从裴实脑后伸过来套住他的脖子,还从身上抽出一把事先藏好的水果刀,脸露凶光,说你裴实别怪我不仁,虽然你平时没有得罪我,也对我非常好,但你发财了,我就嫉妒,就要杀死你,杀死了,我就不需要还钱给你,还能取走你身上携带的钱币,这是十分划算的事儿。 蒯兴边说边将水果刀使劲刺入他的脖子,由于没有刺中要害,裴实情知挣脱不开,就下跪求情:只要你留我一条命,以前借给你的钱和现在身上带的钱都算送给你,一分也不要偿还。 谁相信你的鬼话?蒯兴说,不杀了你,会留下后患。就这样裴实被蒯兴杀死,抛尸峭壁下的深沟。 几天后一个猎人发现尸体报案,蒯兴在逃逸时被抓获,不久处以极刑。阴司勾帖将蒯兴的鬼魂押至地府遇到裴实的鬼魂。裴实放声悲嚎,说我与你无冤无仇,好心帮助你做生意,为什么起歹念害我?蒯兴说我已在阳世领罪,受到法律惩处,我们之间的事儿拉平了。 阴司官喝道,胡说,你以德报怨,坑良造孽,虽然被阳世处死,但你的业障未消,免不了受地狱苦刑,等刑期满后还要贬为畜生。 和尚讲到这里,望着单于强喃喃地说,那个裴实就是前世的你,这只黑毛狗就是前世与你一起做生意的蒯兴,你对他忠心不二,鼎力帮忙,他却坏了良心,反而为谋财杀害了你,这一世他投生为狗,全心全意服服帖帖地听你调遣,帮你看家防盗,极尽忠厚天职,却也难以消弭隔世罪孽。 那么我不想杀死黑毛了,隔世冤仇报来报去,轮回不穷,永无宁息,何苦呢?单于强言毕,眨眼间,身边的和尚已消失无影,只听见他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就算原谅这业畜,它气数将尽,也会暴毙于不测哦。 这声音像从山巅的云彩中飘逸出来,黑毛像感觉到了什么,不停地吠叫,并在山路上穿来钻去。忽然,黑毛惨叫一声,不知从哪儿滚下一块巨石将它的身子砸成两截。黑毛死了,单于强放声大哭:黑毛,黑毛,我可没有杀害你,可不要记恨于我哟! 单于强及其家人明白了黑毛这般因果,未食其肉,将它下葬在一个土坑,修起了一个坟冢,人们每每来到山边看到这个狗坟,都要把黑毛狗消业的故事重复地讲一遍,或许产生了抑恶扬善的神奇效应,村里做好事的人多起来了,只要哪个做了歹事,即使是偶然的,也会有人开玩笑说:要使坏,小心下辈子投胎变黑毛狗。 姚黑虎还真被家里的大人宠坏了胚子,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性。由于心里总想着老爸有钱,有指望,做什么事都不努力。 读书从小学开始,就出钱给一些成绩好的同学帮他抄写作业,蒙混过关。很勉强地考上了初中,同样是同学给答案他抄,监考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小学考试不是太严,也不是外地调换来的老师监考,都是本校老师,本校老师都对成绩不好的姚黑虎抱以特殊照顾的态度。 原因是姚易水作为煤矿老板有钱也有派头,几乎每个学期都在当地宾馆将他儿子姚黑虎所在鹦鹉岭小学全体教师宴请一次或多次。这样,姚易水对学校有情分,学校想办法都让他儿子升上初中。 第二百六十四章 色眼电人 到了初中,姚黑虎像先前一样出钱找同学帮他完成作业或大小考试给试卷他抄,也能侥幸混过去。可是到初中升高中就不好办了,监考老师都是外地临时调换来的,姚易水没法活动,自然他儿子就考砸了。而且他几门综合考分加起来才54分,居全县倒数第一。 姚易水觉得很没有面子,也就打消了让儿子复读的念头。况且姚黑虎自己也不愿意复读,姚易水不打算让这个不大不小的儿子在外面浪荡,就干脆安排他在自己的单位——姚庄煤矿公司上班,当然不会让他下井采煤,而是指定他向购煤炭的客户开票发货。 其实他不想干,只想收货款,也就是当出纳。可是父亲对他不放心,他只好耐着性子干开票发货的活,几天都是愁眉苦脸的,连话也说得很少。 再过几天,姚黑虎突然非常高兴,干这活儿也特来劲。那些购煤的客户一下子与他的关系保持得很好,隔三差五还请他到镇上酒店小酌大饮,其乐融融。 客户中有一个叫何基料的人,是附近山里窑场的采购员,三十多岁,长得胖乎乎的,他一说话,那双绿豆眼都眯进肉里去了。 那次,他请姚黑虎喝酒,好酒的他竟把自己喝了个半醉,话就多起来了。他说,黑虎,你对我这么好,但好归好,我还是有个疑问,这次要44吨煤,你只收我43吨煤的钱,你们矿上不亏了1吨吗? 姚黑虎说,亏就亏吧,我送你的人情不就有人情在?譬如,你今天请我的客,不就是在报答我吗? 何基料酒醉心明,直来直气地问,要是你老爸知道这个事,或者在煤炭货场盘存发现了问题,怎么办?姚黑虎把头一摇,说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不对外人说就行,尤其不能对我老爸讲这个事。 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不轻易对煤炭货场盘存,那么大一个货场,要盘存会很麻烦,不像商店里的货物一件件的,有的还很贵重,必须每月盘存,算出盈余或损耗。 煤炭就不同,一堆堆的,一般是不轻易盘存的,就算盘存与积货数量有出入,也只能当作账目中的商品损耗科目处理。 姚黑虎多送煤客户,说穿了是搞他老爸的鬼,老爸开采的煤矿,他在售煤环节管得比较严,每发一批货由客户凭货单向出纳——常好——姚黑虎的妈妈交款,而货单与发货这个中间环节均由姚黑虎操控。 姚黑虎想从中多捞油水,又要瞒着父母,他便与客户私下打商量,如客户何基料要煤44吨,他只开货票40吨,让何基料按40吨的货款向出纳交钱,而姚黑虎实际给他发货44吨,他便私下将3吨煤的钱直接付给姚黑虎,而何基料实际也只付了43吨煤的款,从中还赚了一吨煤的钱。他当然会按照姚黑虎的意思来。 姚黑虎这么做,可以说是父有政策,儿有对策,他每天乃至长期这么瞒天过海地瞒着他父母亲,却一直未被发现,他就一直都有额外收入。 当下,何基料在酒桌上表态,这个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放心。又端起酒杯与姚黑虎的酒杯碰响,嚷着喝酒喝酒。何基料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姚黑虎只抿了一口,他不好强劝,要是窑场的其他朋友,喝酒都要闹酒的,谁不喝完的话,何基料会拿起杯子把那剩酒朝那人的脖子里一浇,以示惩罚。 现在他只朝姚黑虎望了一眼。姚黑虎说,我不会喝酒,我这个人还是够意思的。他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狗肉火锅里夹一块狗肉往嘴里一塞,边嚼边聊,这次发给你的煤烧完了,下次再来进货,我照样会多送你1吨。 何基料酡红着脸讲,那我还要接你喝酒。姚黑虎说,酒可以少喝,我只喜欢吃狗肉,下次有机会的话,你再点一个狗肉火锅就行了。 何基料说,我一定做得好。你年龄这么小,又很够朋友,一定讨女人喜欢。姚黑虎来了兴致,说现在还没有女人来买煤,你介绍一个女人来买煤的话,我同样会多送一吨。 几天后,把这话记在心里的何基料果然介绍一个女人来姚易水的矿上买煤,照样找姚黑虎开票、发货。这个女人叫舒玉虹,生得肤白貌美,长着一双会说话的迷人的大眼睛,她是附近松山高中食堂里的事务长,以前何基料是个米贩子,经常送米到学校食堂,给了她不少的好处,虽然现在何基料不再做卖米的生意,但是舒玉虹还是很相信他说的话,所以来这个矿上买煤。 这会儿,来买煤的舒玉虹说要30吨,姚黑虎给她开了28吨煤的票,她以这个数额到那边财务室向常好交了款,出来发货时,姚黑虎却给她30吨煤装上车。 发车之际,舒玉虹朝姚黑虎微微一笑,说何基料跟我讲过,我都清楚。说着她掏出一吨煤的钱递给姚黑虎。 未料姚黑虎推辞不要,很大气地讲,你是女客户,就送你两吨煤,不要你给钱,煤烧完了,你再到我这里来进货,还会多送给你。 舒玉虹见这个童子伢在说话时反复打量自己,感觉他有点色,想到自己是过来人,不是这里没穿,那里未破的羞羞答答的处女,而是一个30多岁的少妇,至少大姚黑虎十多岁,一切都无所谓了,她就放大方一点,大胆一点。 当姚黑虎用目光电她之际,她也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与之对电。这一电,彼此的感觉就渐趋准确,简单地说,舒玉虹发现姚黑虎喜欢她,姚黑虎也发现舒玉虹并不反对他的喜欢。他把头略微一低,舒玉虹本想把该给他的钱硬塞给他的,也就不给了,把已经拿出来的钱一向塞进钱夹,然后冲着他甜甜地一笑,说下次我约你到镇上酒店坐一坐,表示感谢。 可以。你要接我到酒店坐一坐,最好点一个我喜欢吃的菜:狗肉。姚黑虎还挺直爽的,直接表明态度。 那做得到。舒玉虹点头,又向他打个招呼,即刻跟上装煤的货车驶离矿区大门。 第二百六十五章 点吃狗肉 过了一周,舒玉虹果然邀约姚黑虎在镇上一家狗肉火锅店尝鲜。姚黑虎点名要新鲜狗肉,店主指着店门前笼子里关着的一只土狗说,那是一只活的,我马上把它宰了。 店主随即拿一只麻布袋打开口子,对着也已经打开的铁笼口子,大吼一声,把脚一跺,受惊的那狗会意地钻进麻袋,店主把袋口一束,然后丢在水泥地板上,拿起一把早已准备的锤子,正要朝装在麻袋里的土狗奋力砸去,姚黑虎说,慢,让我来。 店主把挥起的锤子停在半空,笑道,你也会杀狗?姚黑虎要过他的锤子,像要显示自己的本事似的回答,杀狗有什么难? 说着,他手持锤子半弓着身子朝那拱起的麻袋一下一下地使劲砸去,狗在麻袋里不停地挣扎,发出嗷嗷的叫声。 姚黑虎又把那锤子雨点般落在麻袋上,直砸得麻袋里的狗不叫了,新鲜的狗血浸出袋子,乃至染红了地板。 店主站在旁边说,狗已经死了。姚黑虎才把锤子一丢,发出咣当的响声,他到池子边净手,再回到客座,舒玉虹一直站在门口瞄他用锤子砸死麻布袋里的狗,心里犯嘀咕:这年轻伢样子看上去挺老实,其实够残忍的。 她见姚黑虎走过来,却夸奖他有本事杀狗。姚黑虎笑呵呵地说,这算什么本事?只要下得手就行。再说无毒不丈夫,我连狗都不敢杀,还算丈夫吗? 舒玉虹却在心里责斥他:我知道你毒,对父母亲都搞鬼,你开票发货稍有一点便利,就与客户勾结捞肥缺,没有一点人性,这样的人最终没有好下场。当然姚黑虎对自己特好,还是感谢他,所以今天特地请他到狗肉店来吃狗肉。 一只狗肉火锅上来了,姚黑虎与舒玉虹边吃边聊,先是说狗浑身是宝,不比猪差,如狗皮制作的皮袄穿在身上比棉花袄子都要暖和;狗肉更不用说了,特别是狗鞭吃了滋阴补阳,强化肾功能,还能对治男人的阳萎病。 姚黑虎说得眉飞色舞,舒玉虹把头略微一低,脸一红,又抬头,狐媚地瞟他一眼,问道,你年纪这么小,怎么知道这么多?就像狗专家一样,把狗皮狗肉的功能研究得蛮透呢。 姚黑虎嗬嗬一笑,端起酒杯与喝橙汁饮料的舒玉虹碰一碰杯,他说,是这样的,我经常来镇上吃狗肉,那些同样吃狗肉的伙计,总是围绕狗肉的话题那也说,这也讲,当然也把它的各种功能都说了,我自然听进去了。 舒玉虹说,你说的都不错,但你只听到说吃狗肉的好处,却没有听到说吃狗肉的坏处,吃狗肉火气重,我一个朋友有一次到省城去办事,在餐馆点一只狗肉火锅吃了,结果回来就流鼻血,止都止不住,到医院打了止血针,才止住,以后这个朋友就从来不吃狗肉了。我意思是说,什么东西都不宜多吃,包括吃狗肉。 姚黑虎轻轻地一摇头,说我最少吃了百余次狗肉,却从来没有流鼻血的现象,这也许是各人的(反应不同)。 舒玉虹饮一口橙汁饮料又接着聊,还有一个人一吃鸡就生病,一病几天,以后就不太敢吃了。 那人有一次进庙烧过香后就问一位僧人,说好多人天天吃鸡肉,一点事都没有,我为什么一吃鸡肉就生病?那僧人解释,那些天天吃鸡肉的人,也可能吃了成百上千只鸡,都没事,原因很简单,过去世,那些人也就成百上千次地轮回变鸡,让人家吃了,到了现在世,曾经吃过鸡的人又成百上千次地轮回变鸡让那此人吃。 要是那些人吃鸡的数量超过了他们过去世变鸡让人吃的数量,准会生病。你之所以一吃鸡就生病,是因为过去世你没有变鸡让人家吃过,鸡不欠你的,你吃它的肉,相当于你欠它的债,鸡死后,它的魂魄就找你的麻烦,也就是变成病菌寄生在你身上,你能不病吗? 我感觉僧人的话有些道理,尽管找不到科学依据。说到这里,舒玉虹又喝一口橙汁饮料润一润喉。 你的意思是说,我爱吃狗肉,并且吃了狗肉没事,是过去世多次变狗被人家吃过? 我也不清楚。那么狗肉我也吃过,难道说我过去世也变过狗? 这个话题,他们扯不清楚。姚黑虎又转换话题,舒姐,我也可能是喝酒兴奋了,噎在心里的一句话很想说出来,却没有胆量说,现在我想说,你允许不允许? 舒玉虹说,你就说吧!没有什么的。隔着火锅坐在桌子对面的姚黑虎忽然讲,你等等,我到卫生间去一下转来再说。他立即离座,片刻转来落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舒玉虹讲,舒姐,吃过饭后我想约你到宾馆开个房休闲休闲,赏不赏脸? 这个……舒玉虹犹豫不决。 你就答应我吧!姚黑虎心想:既然说开了,就要多说几句。他用猥亵的目光看着舒玉虹问道,是不是我哪一点不好? 你都好,你都好,要是不好,我会请你的客吗?只是今天有事,我不能答应你。学校食堂买菜的事儿还没有安排好。下次吧!舒玉虹说的真话,并非推辞。 好!下次就下次,你可不能食言,我做老弟的还盼着你嘞。姚黑虎站起来又拿起酒杯与舒玉虹拿的饮料杯相碰。 之后,姚黑虎也无心情吃肉喝酒了,把碗筷一推就离座告辞,才走出狗肉火锅店几十米远,就听到追上来的舒玉虹叫他,他停住,转身问她,有么事?舒玉虹说,哎呀!太不应该了,本来是我请你的客,感谢你的,你怎么悄悄地把吃狗肉的钱付给了店老板?来,我再把钱给你。 舒玉虹将吃狗肉的应付款拿在手里要塞给姚黑虎,姚黑虎坚辞不受,说两吨煤的钱我都送得起,吃一只狗肉火锅的钱我付不起么?从来都是男人请女人的客,哪里有女人请男人的客,说出去也不好听嘞! 你真够意思。舒玉虹只好把拿在手里的钱一向放回钱夹捅在身上。 第二百六十六章 被人粘上 这会儿,姚黑虎又走出几步,舒玉虹又追上去,伸手拍他的肩,低声说,小姚,我答应你,到宾馆去开房。姚黑虎暗想:这不是做梦吧?他问道,舒姐,你不是说有事吗?舒玉虹回答,现在还早,有事也来得及。 舒玉虹开始委婉拒绝是犹豫的藉口,现在她被姚黑虎的大方抑或大气所感化,决定奉陪一场。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最近一个月老公出差一直没回,要是和姚黑虎做那个事,也不会发现,何况姚黑虎是个童子伢,自己30来岁,至少大他两个巴掌。从各方面讲,都赚了。 常言道,有了第一次,不愁第二次。自从那次他们从狗肉火锅店出来到宾馆开房后,二人情好日密,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一周少则二次,多则三次,当然不在同一个宾馆,而是不断变换地方。 为了方便联络,姚黑虎一次买两部手机,都上了号,一部送给舒玉虹,一部自用。舒玉虹本来有一部手机,这部新手机,放在家里暂时未用。有了手机姚黑虎约她的次数就更频繁了,在情感上也对她更加执著了。 与此相反的是,和这个童子伢玩了将近一个月,舒玉虹对他却有些厌倦。有次约她,她故意不接话,把手机挂断或关机。 姚黑虎却不善罢干休,便给她发短信,其内容往往是这样的: 舒姐,为什么不接电话而挂断或关机?我想死你了。今天晚上8点半钟左右一向到伊甸园宾馆去好不好?你要是不来,我就到学校找你。爱你的黑虎。 舒玉虹看到类似这样的有点肉麻的短信,她不敢怠慢,倒不是其它原因,只怕姚黑虎到学校找她,并且找多了次数,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她只好答应,也按时践约。 那天晚上姚黑虎在伊甸园宾馆与她开房一阵水r交融后,姚黑虎累了,即刻呼呼入睡。舒玉虹却睡不着,便推醒他说,黑虎,你以后少联系我,一周不能超过一次,找我的次数多了,怕被人发现。 姚黑虎揉着惺忪的眼睛说,发现怕什么?我就希望人家发现。我还想娶你做老婆嘞。舒玉虹伸手把他的嘴轻轻一拍,说你瞎说,我有老公,又有孩子,除非我转去10年差不多。姚黑虎又来上几句,你离婚不行吗?我又不嫌你是二婚。我现在心里只有你,离不开你。舒玉虹把手直摇,嘴里嚷道,我马上就走。 姚黑虎坐起来,放大嗓门,你不能这么早就走,今晚宵夜我又吃了狗肉,还吃了狗鞭,干那个事特有劲,你不能走,我睡一会儿还想要你。舒玉虹仍然摇头,那不行的,我老公打电话来了,他出差要回了,说不定今天晚上要回,要是回来了,见我不在家,或回来晚了,会发脾气的。 姚黑虎作出退让,那我就不强留你。见舒玉虹穿衣下床,姚黑虎也从床上跳下来紧紧地把她抱了一阵,然后放开。在她出门之前,姚黑虎又问,我几时能联系你? 这几天你不要联系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让我联系你,我心里都难受。 我说过顶多一周联系一次,不能超过。 好的。 姚黑虎与她依依惜别,舒玉虹却无所谓。果然在一周之内,姚黑虎又联系她一次,并且在伊甸园宾馆对面的苹果园宾馆开房,这是舒玉虹点的地方,说在这里玩,有平安的寓意,希望我们平平安安地相好。 可是就在这一周之内,姚黑虎又来电话联系她,她不让姚黑虎把话讲完,就堵了回去,我不是跟你说过,一周之内不能超过两次,你这么需要女人,何不谈一个女朋友?我不想跟你玩了。 听到舒玉虹说绝情的话,姚黑虎忍了,继续解释,我今天不是约你搞那个事,你不知道吗?国家一级演员、歌坛明星组团来松山地区,400块钱一张票,我买了两张,送一张你。 电话那边一阵寂然,继而有了回音,谢谢你。票么时候给我?姚黑虎说,我在地区剧场门口等你,和你一起去观看演出。 舒玉虹说,那不行,你必须打的来接我。姚黑虎按她的意思就打的去接她,可到了她指定的一家超市门口,却不见舒玉虹的影子,打电话是关机状态。 姚黑虎不知发生了什么?心想:说好了的,让我打的来接你,一来你又不在,连手机都关了,活见鬼。日娘的,女人的心真是摸不透,一会儿就变卦。姚黑虎正打算把多出的一张票送给熟人,却碰不到一个熟人。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黑虎。他回头一看,正是笑容可掬的舒玉虹。他问道,你怎么把手机都关了?舒玉虹说,别说了,你等等。我到那边去马上就转来。她又朝超市那边人头攒动的一个位置赶过去,很快闪没了身影。 等了一会儿,舒玉虹果然就转来了,悄声对黑虎说,我那小丫头老是跟着我跑,哄都哄不开,她站在那里发现你了。姚黑虎着急地说,那怎么办?舒玉虹低声讲,我还不是哄好她,当然也不能哄。她说,妈妈你和那个叔叔好,我告诉爸爸。我叫她不要告诉爸爸,我说你先回去,妈妈改天跟你买新衣服穿。 那天晚上看过著名影视明星专场晚会后,第二天上午《江东晚报》就发了消息。舒玉虹平时只关心松山学校食堂今日买什么菜,并不关心报纸,但对于熟悉的新闻她也想浏览一下,看一看报道的内容与现实是否相符。 可当她拿到这张报纸,又一则突发性新闻跳入她的眼帘:一女子婚外牵出众情人,黑老大逐一敲诈终伏法。 舒玉虹看着标语,禁不住也看正文,正文中的那个一女子,就是她熟悉的初中同学艾蓉,艾容因这个事受到牵连也被抓进了看守所。这可让她吃了一惊,她拿着报纸反复看,生怕看错了名字,没有错,牵出婚外众情人的一女子就是艾蓉。 舒玉虹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她怎么就成了一个坏女人?她不是挺好的吗?她怎么玩了那么多情人?竟然被黑老大利用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受惊不小 这还得从艾蓉的自身情况说起。艾蓉三十挂零,只一米六几的身材,略胖,偶尔看来,她身上没什么迷人之处,但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她那双琥珀似的眼睛,是极迷人的。另外还有她脆亮娇柔的声音,简直有点勾魂。 她是一个表面装得严肃正经,内心想入非非的女人,她意中的目标,会用最便捷的办法暗示你,那眼神和声音便是前锋,只要不是太呆的异性都会有所反映,如果感觉这个反映对她有利或不反感,她就会继续展开攻势,简单而洒脱。那就是请你下馆、跳舞,还会在歌厅唱她拿手的歌激荡你的心灵,这种时候,如果你不是独身主义者或修道士准会被俘虏。 那一年,江东市一位名字叫1的局长中了艾蓉的“情箭”不能自拔。1大艾蓉8岁,身材魁梧,看上去并不凶,脸上还有几分慈祥。 艾蓉喜欢寻找刺激,但她猎获的刺激物必须对她没有太多危险,否则要让玩腻了的刺激物“下课”,就不那么容易,如果是这种结果,倒不如最初就放弃。 她感觉1虽然算得有权势,却不是那种凶残的男人,这样她就和1好起来,她看上了1风光的职权却不露声色,表现得不贪婪,就特别得到1的赏识。1认为她很高尚,把她称为“红粉知己”,她也主动投怀送抱,除了经常坐一坐1的小车,躲躲闪闪在郊野、公园、公寓什么的地方浪漫一下子,也没有别的奢求,就连1送给贵重的首饰她都不要,她说要的是一份感情,只要感情不变,比什么都贵重。 1是个有妇之夫,他感觉艾蓉比家里的那位品位高得多,在感情方面也就对艾蓉投入得更多了。后来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艾蓉似乎对任何男人都是用的嗲声嗲气的勾魂话语,这也许是她的习惯。 令1不高兴的是,艾蓉的电话还特别多,就是在有限的休闲时段内,她的小灵机都能收到3~5个男性的电话,有时候她谎说是丈夫打来的,但谈话的内容露出了破绽。 艾蓉曾告诉1,她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就要在外面找自己喜欢的。她在市内一家单位做公务员,工资收入有保证,并不缺钱花,缺的是一份好感觉。不知为什么和1玩了半年后,她对1有点厌倦,感觉不新鲜了,又要寻找新的感觉。 慢慢地,她开始躲避1,也很少坐他的小车了。1拨来的电话,说不上两句话她就不耐烦地把它挂断。 1很烦闷,那回因工作需要到原来与艾蓉欢会的公寓进餐,睹物思人,感慨唏嘘,被一个曾被称为泼皮的回头浪子察觉出来,1压抑的情绪正找不到地方释放,见回头浪子问他有什么事不顺心,便走到一边,把他与艾蓉之间发生的事儿和现在她冷落他的境遇一古脑儿倒出来。回头浪子暗自好笑:一个堂堂局长,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为了讨好1,他说:局座大人,是不是要我给你出口气?1说没有这个意思,回头浪子说,我都为你的事儿打抱不平,我想替你教训她一下。1谨慎地嘱咐:不能太搞过火了,事情闹大了对我也不利。 就这样,回头浪子像私家侦探样摸清了艾蓉的活动轨迹,然后很有分寸地安排1与艾蓉的一次尴尬邂逅。 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湖滨柳荫下两个人零距离搂抱在一起,真是幸福得忘乎所以,连一辆小车开来戛然停在路边都不经意。 忽然车上下来两个人,内中的高个儿钻进柳荫,出其不意地将那个搂住女人的男人架开推到一边,一脚踢跪在地上斥问:艾蓉是1局长的情人,你在太岁头上动土,小心割了你的鸡脑壳。 那男人是艾蓉相好的2,这会儿他叫屈似的说,艾蓉说对1局长厌倦了,就找到了我,她说欣赏我的内敛、冷静,让我做她的“蓝粉知己”。我也知道艾蓉不是好东西,她在情场上有个诨号:叫做“公共汽车”,谁都可以上;她在男人圈里还有个绰号:叫做“空心白菜”,也就是对任何男人都不会有真爱,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罢了,这次我和她也只是玩玩。 那边的艾蓉吓得双脚打颤,矮个子男人有劲,一把将她推至公路上,厉声道:臭b子,跟老子跪倒。艾蓉吓得瘫了一样跪在地上。 这时,车上下来一个人,走到艾蓉面前:艾小姐,你知道我是谁?艾蓉听话音就知道是1局长,连连赔罪:我对不起你,饶了我吧! 1忿然地说:你甩了我,又去玩别的男人。你这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东西,知道吗?感情不专一到处玩弄人的“泛爱狂”来世阎王会贬你当畜生。你老实交待,到底玩了多少男人,否则马上送你到派出所。 艾蓉战战惊惊地说:玩多少男人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一个月两三个,和你局长相好的时间还是算长的。 放开那个男人后,高个子也来了:他妈的,一些对你情感专一的男人都被你玩弄,我回头浪子都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望着1问:该怎样惩罚这个坏女人?1沉吟良久才说:放了她吧!只要她今后不再玩弄男人就行了。 回头浪子托着她的下巴问:他妈的,你长得不怎么漂亮,是采用什么办法迷男人的? 有的男人老实,或年龄偏大的,见我这个样子也就满足了,还送我一些礼物,我又把礼物送给我喜欢的小白脸,到处争宠图快活,有了太多男人经验,我对感情也就不在乎了,现在纯粹是寻找刺激,好玩。 回头浪子松开手:今天看在局长面子上,饶了你,要是下次有人举报,发现你又玩弄了男人,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受到惊吓不小,艾蓉好几个月不敢有非分之想。后来,又认识了3,3是“黄道”中人,懂星相、四柱、奇门遁甲、易经八卦,并非街巷摆摊营生的江湖术士。他深居简出,在古城深巷一个偏僻房宅,每天上午找他为子女等指点迷津问“前程”、解“关煞”的姑姑婆婆们排成长队,从房里到门口都是人,生意异常兴隆。艾蓉也去了,她平时是不相信这个的,怎么就撞到这儿来了呢? 这些天总感觉2在她身边晃来晃去,仔细看又没有人,她感到惶惑,晚上又做恶梦:2自杀了,留下一份遗书,是为艾蓉殉情的。2的家人报警,警方说这是行为道德方面的事,不是个案子,不好插手。这还了得?2的家人吆五喝六,带着木棒砍刀打上门来了,把艾蓉的家砸个稀巴烂。一蛮子揪住艾蓉,正要当众羞辱,她挣扎着醒过来,头上沁出冷汗。 第二百六十八章 黑粉知己 此后,她对其他情人的电话也不敢接了,但恶梦还是不断,竟梦见有人举报她又玩弄了其他男人的感情,回头浪子一手拿着铁锁,一手抓住她的头发,那样子忒凶,她正喊救命,就醒过来了,照样流一身虚汗。 白天郁郁寡欢地到医院问诊,号脉的医生说她神经衰弱,开药服了,但不见好转。只要一入睡,就发眠癫,有时候中午都惊梦。 有人告诉她,最近从广西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人称“神算子”,租住在一个小胡同里,你可以去问一问,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艾蓉打听一番,就找来了,成为姑姑婆婆们排成长队中的一员。当轮到艾蓉问话时,3用他的目光“照”了一下她,就不讲话了。艾蓉说:你有什么话照直讲。3说:我不能讲,你留个电话这里,该讲的时候我会打电话通知你来。 3一般下午是不“营业”的,可这天下午,他却单独叫来了艾蓉。艾蓉迫不及待地要他讲实话,他就实说:你是琥珀眼──好色;蒜头鼻──无心;夜壶嘴──好淫。你的生庚八字里带有“桃花煞”,找你的男人多,你也喜欢找男人,你长年四季给丈夫戴顶环保色的帽子——绿帽子,会惹很多麻烦。 艾蓉想起回头浪子曾经威胁她的话,怕得要死,就问3有没有逢凶化吉的办法。3说:有个被你甩了的男人还暗恋着你,对你不死心,对你精诚所至,你金石不开,反而欺骗了他,他处处对你真,你却总是虚情假意……算了、算了,让那个男人平静了,你再来问我吧! 艾蓉暗想:这个对自己不死心的男人可能就是2,她曾经把2当狗一样戏弄,不知怎么的,2还要犯贱,并不计较自己。 你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艾蓉惶惑不安地央求3帮助她。3却一分钱也不收。艾蓉感激地说:你真是个好人,又在“黄道”上混,你就做我的“黄粉知己”吧!以后有什么波灾,问问你作个参考,也好防备。 担当不起。3说:你要多做善事方可逢凶化吉,近段时间不但不能纵欲,而且还要寡欲,最好像男人戒烟酒一样把它戒掉,万不可再和异性玩感情游戏,那样害人也害己。 4是黑老大,他开始不认识艾蓉,认识后就控制了她。这对艾蓉来说既幸运,又如坐针毡。事情是2引起来的,2对艾蓉付出了太多感情,艾蓉背叛了他,他却要对自己付出的感情负责,他整日愁眉苦脸,常向得意的同性朋友哭诉失恋的苦楚,大家都为之伤感。 有人劝他,艾蓉那个德性,不值得你惦念、伤怀。他却固执地说:这一辈子,我谁也不爱,就爱艾蓉。内中有人再劝道:1是个局长都被艾蓉骗过感情,何况是你? 真有那回事?2将信将疑:如果当初我知道艾蓉那么坏,就决不会缠她。 随后,2就找到1,他们还面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2一时想不起来,但他们都是情场上的失意之人,一见面就很默契。 同病相怜的1很认真地听了2所讲的罗曼史,1说他早就解脱出来了,为那种女人付出感情不值得,2说他不能解脱出来,因为艾蓉是第一个说爱他的人,哪怕是欺骗,他也当真,他还向艾蓉送过玫瑰,她也接受了。1便建议他把艾蓉再次玩弄异性感情的事儿向回头浪子“举报”。 回头浪子接到2的电话:我是一个失恋者,找你求援,都说你有本事,能不能够帮忙我把艾蓉与我的事儿说和,我会重谢你。 不必。我要为你把这个事儿摆平。回头浪子随便回答,却对素常玩弄男性的艾蓉产生愤恨的情绪。他挂了电话,随即拿了一把铁锁和一柄剜刀,准备把艾蓉搞个措手不及。 临行,回头浪子请示了4,4听说艾蓉所玩的男人不计其数,有许多男人为她倾倒,爱她爱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便讶异不已地说:且慢用刑,这个女人一定颇有风韵魅力,要不,怎么会是如此情况?带我一起去“瞻仰”一下艾蓉。 艾蓉正在单位上班,回头浪子领着4走进了营业厅,指着柜台里一个头发染成金黄的女人说:她就是艾蓉。 4走近柜台叫出艾蓉,用那厚重的右手在她肩膀上拍一下,笑着说:你把电话号码留下来,我过两天找你有事。 艾蓉对4陌生,正犹豫,回头浪子使个眼色低声说:祝贺你,我们的老大相中你了。这个人的样子不怒自威,艾蓉有些胆寒,便极不情愿,却又鬼使神差地报出了自己常用的小灵通号码。 自此,艾蓉心里像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踏实,就把刚发生的事情电话告知3,要求他摇一卦,看吉凶如何。 一个小时后,3告知艾蓉摇出了《天水讼》卦,只对艾蓉说了一句话:小心惹上官司,之后就不说了。艾容反复问:如果有官司该怎样化解?3说:你到时候再来一趟我这里。 第三天,4开着豪华轿车来到艾蓉单位门口,然后走进营业厅把艾蓉叫出来推上轿车,沿着湖滨路开到四公里外的郊野,轿车停下来了。 艾蓉有一种傍大款的自豪,又有一种被征服的不安,面前这个块头大的男人很神秘,她猜想他会干什么,但完全丧失了像对付其他男人一样的得意与自信。 4把艾蓉领到湖畔柳荫下,蓦地她的小灵通响了,正要接,4说是他拨打的,他手里正拿着一部崭新的品牌手机。 他抢过小灵通对艾蓉说:拿着这玩意儿不掉形象么?他几翻几翻,把小灵通里记录簿上的电话号码一个个输进他的手机,然后将小灵机朝天空使劲一抛,落进了背后的林中湖。他将品牌手机扔给艾蓉:送给你,这不比小灵通强么?我是在黑道上混的,从此把你看作我的“黑粉知己”,只要你让我玩得高兴,我给你一次的薪金比你拿一年的工资都多。 不知这是福是祸,艾蓉思想有些紧张,以至于接过那部新手机手都在打颤。4说:这部机子储存的都是你情人的电话号码么?艾蓉不敢撒谎,便换一种方式说:都是我以前玩得好的朋友,现在都生疏了,我想把这些号码全部删掉。 不删,留着有用。4说这话时,现出图谋不轨的神态。 第二百六十九章 父子斗嘴 接下来几天,4将品牌手机里储存的艾蓉那些朋友的电话一个个地拨打,不知4要搞什么名堂,艾蓉不敢打听。 成了4的女人,艾蓉虽然变得“威风”了,但是她极不情愿,原因是以前玩的男人大都顺从她,让她充分表现女人的意志,精神上获得了最大的愉悦。 可现在有种压抑感,4还有另外的女人,不是太宠她,又不放过她,在物质上她算“满足”了,穿着打扮也变得时尚摆阔,她却并不感到快乐、轻松。这种时候很少有其他异性来电话,都被4镇住了。 偶尔来一个电话,艾蓉不敢接听。4发现是2拨来的,便扬言要放他的血,艾蓉苦苦相求:2本质不坏,我又太对不起他,你就放过他吧! 你和他相好的时间长,那小子就得补给你一笔陪伴费,要不,就便宜了他。4的口气没有商量余地,艾蓉说当时和他相好不是冲着钱来的。4充耳不闻,随即叫来两个泼皮,开动豪华轿车去找2。 艾蓉想到了3,他或许能预测事情的结果,提供应对办法。她就找去,可出乎意料,3在一个礼拜以前就离开了这座城市,据说怕扯进一场官司。 这下,艾蓉傻眼了,想象着2被4一伙摆弄的遭遇,便打电话报警,可是一会儿,她反倒被警察“请”进了看守所。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冲着警察狂喊:为什么不抓4?4干尽了坏事。 警察告诉她,有人起诉4一伙敲诈艾蓉的情人20多人,以艾蓉的名义胁迫、恫吓他们强行交纳陪伴费、青春损失费等非法费用10多万元。艾蓉的情人们不堪重负,纷纷报案、起诉,经过司法部门立案侦查,4一伙泼皮竟然被一个不漏地抓获归案。由于艾蓉平时作风不检点,被人利用,酿成恶果,也就脱不了干系。 看守所通知了艾蓉的家人,可是没有一个亲人来看望她,只来了一个泪眼朦胧的中年男人,他是2,还带了些礼物,说他不仅仅是来看望艾蓉的,是要替她赎罪,要求看守所把自己关进去,把她放出来。 看守民警对2的非分要求十分反感,立即将他轰出大门,不知为什么2竟然号啕大哭,铁窗内的艾蓉听到这凄厉粗野的哭声心里不是滋味。 舒玉虹对照艾蓉的风流韵事惹出的祸端,联想到自己与姚黑虎的关系,非常后怕,怕步艾蓉的后尘,虽然自己只有姚黑虎一个婚外情人,但是也很危险。这样她下意识地想与姚黑虎断绝关系,怎么断绝呢?还是一个麻烦。 后来姚黑虎打电话她,她勉强说两句话,没有时间,我有事,下次再联系,之后就绝情地挂断。 姚黑虎心里不平衡,心想:我对你那么好,400块钱一张的戏票送给你去看戏,每次你去买煤,我都送几吨你不要钱,你真不知好歹。这些话,他不好讲,也不想伤害舒玉虹,只发短信说,已经有几周没有见面了,黑虎很想你。今天晚上8点半钟左右你一向到苹果园宾馆去好吗?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你爽约,我明天就到学校食堂找你。 舒玉虹看了这则短信,感觉是一种威胁。立马回短信说,我明天不在学校。短信发出片刻,姚黑虎又回了短信:你明天不在学校,我也去,我每天在那里等,总有一天会等到你。舒玉虹看他的倔劲够强的,害怕惹出事来,只好再回短信:好,我今天晚上去苹果园宾馆。 在父亲的煤矿公司上班的姚黑虎还没有到下班的时候就关门走了,走之前用粉笔在门上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并标明,有事请拨打这个号码。 他先回家去换上一套西服,再到发廊吹了头发,又在馆子里宵过夜,再赶到苹果园宾馆,已经是8点20分了,他正要开房,忽然想起该给舒玉虹打个电话,才把电话拨通,对方挂断,他心里立马凉透了,嘴里自言自语起来,幸好没开房,要是开房了她不来就没有意义。 舒玉虹这么搞,他有点受不了,决定明天到松山高中食堂去找她,纵然找不到她,等也要把她等到。 倏忽,姚黑虎的手机嘀嘀的发出响声,一看来了短信:黑虎:对不起,今晚我家里来了客人,不能离开。明天晚上8点半我约你到幸福茶座喝茶,到时候你一定来哟。舒玉虹向你祝好! 姚黑虎一看,跌落的情绪又积极地调动起来,他高兴地想: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舒玉虹主动邀我。 第二天傍晚,离矿上规定的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姚黑虎又提前走了,照样在办公室的房门上标明自己的电话号码,他提前10分钟就赶到门前有一条小河的幸福茶座,尚未走进茶座大门,手机就响了,是父亲姚易水的电话:黑虎,你上哪儿去了?还没有下班你就走了。你这么不守规矩,我就换人,不要你干了。 听到父亲满是牢骚的气话,黑虎也不耐烦地回答,一个朋友约我,我有事提前一会儿走的。 你走了怎么不打个招呼?现在有四辆车子要装煤,等到你开票发货,你赶快回来。父亲在电话里用命令的口气说。 爸,叫妈妈代发货吧,货场里多的是煤,你叫买煤的客户明天上午来矿上补票不行吗?姚黑虎不愿意回去,口气也很坚决,心里只想着舒玉虹,她好不容易约自己一次,姚黑虎怎么也不愿意放弃,何况这么久没有见她,还真想见她。 你这么搞,我真要换人,别误了事,你要在外面流浪就流浪吧!我不管你。姚易水在电话里又重复着说。 我正是不愿干,你换人就换人吧!我在别面打工去,不靠你。姚黑虎在电话里继续跟父亲斗嘴。说着,说着,就没有声音了,父亲就在那头挂断了电话。 这一下姚黑虎的情绪都被破坏,他又调整情绪,绽放出一脸幸福的笑容,走进傍晚时分华灯初放的幸福茶座房间。 第二百七十章 胞弟弑兄 第二天,姚黑虎没有回到矿上去,父亲以为他与自己斗气不来上班,就干脆叫来一个配匙匠把姚黑虎办公室房门上的锁弄开,再在矿上聘请一个素质略高的工人代替儿子这份事,他想:儿子要是回到矿上来了,这么轻松的事就没有他做的了,就让他下矿井挖煤去,如不愿吃这份苦,那么管他怎么样,他要到外面打工就去打吧。 第三天,姚黑虎也没有回来,常好急了,冲着姚易水讲,这几天,黑虎不但没有到矿上来,连家都没有回过,易水,他是你的儿子呀,你怎么不管? 姚易水说,前天,四辆货车装煤,还没有下班,他就走了,我打电话说了他几句,他可能还在与我闹别扭,至今在外面野,不管他。姚易水尽管这么讲,心里却有点后悔,并且暗里反思:那回电话批评儿子,是不是过分了? 第四天,常好又提起儿子,姚易水叫常好跟黑虎打电话,可是一打打不通,两打打不通,怎么也打不通,总是关机。 常好着急地说,怎么搞的?姚易水试打了一下,也打不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在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常好与他有同样的感觉,却禁不住地说出来,易水,今天晚上如果儿子还不回家,我就要报警了或者张贴寻人启事。姚易水听着,却沉默不语。 到了晚上及至深夜,姚黑虎仍然没有回家。于是常好就拨打110报警,说情由,接警民警在电话中回话,110警务中心只处理具体地点的突发事,现在你说你儿子失踪了,方位都没有,你叫我们公安民警如何出警?你所说的案情我们记录在这里,有突发情况再联系。 报警也没有作用。常好急得团团跳,觉也睡不好;姚易水也急,却能睡觉,他的心宽些,也冷静些。 次日一早,他在矿上一一安排停当,就到江东市报社、电台、电视台联系发播姚黑虎失踪的寻人启事,也到打字门店打印几百份印有姚黑虎肖像,并配有文字说明的寻人启事,张贴在城乡街巷所有显眼处。 可是一周过去了,没有音讯;一月过去了,也没有音讯;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音讯。姚易水除了自己到处走访打听,也花重金请人到东土国各地走访打听,照样杳无音信。 常好每天以泪洗面,一声儿呀一声肉呀的哭喊。 有人建议她到附近的山神庙里去抽签打卦,她就去了,问法师,得到的结果大致相同,意思是姚黑虎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了。常好半信半疑,更加悲伤,有人劝她再生一个,可是她年近五旬,都快闭经了,焉能老蚌生珠? 当时,江东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熊军连续几个晚上做一个同样的怪梦,梦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放声悲号。眨眼间,就像放炮一样,他的身子粉碎,肉块横飞。 醒来后,熊军暗里自问:难道这个梦中的年轻男子有冤情?这或许是一起未破的人命案,年轻男子的冤魂找到自己,期待抓住真凶。熊军在当地不但是出了名的破案高手,而且素有大义灭亲的神探美誉。何谓大义灭亲?这是因为多年前熊军亲自拿枪对他那犯罪的父亲执行了枪决。 这件事,还得从熊军家里的上辈人说起。几十年前,熊军还没有出生,他的伯伯熊览和爸爸熊科还是学生。 十年寒窗苦,不负青云志。那一年,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熊览非常高兴。他和弟弟熊科是双胞胎,早降生一刻钟成了哥哥。他们从小同在一所学校读书,直到上县级中学参加高考,哥哥分数刚过线,被省城一所高校录取,弟弟差13分落榜,有些沮丧,哥哥便开导他,再复读一年。 这话才说出口,一阵辛酸袭上心头,一年前,父亲捕蛇卖钱供兄弟俩读书而被蛇咬死,现在读书用的钱是父亲生前的积蓄,如果弟弟再复读,学费就成问题。哥哥毕竟是哥哥,转念一想,就宽慰弟弟说,我不上大学都行,家里唯一的一点积蓄供你复读。 弟弟说:那怎么行?我就是复读了一年,也不能保证考上大学。现在你成了我们熊家祖祖辈辈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我应该为你祝贺,怎么能够影响你嘞?熊览说:那么这样吧,我们兄弟一起到城里打工攒些钱,以弥补学费的不足。 熊科同意了,兄弟俩在城里找到一家酒店做洗碗工,包吃住,干了两个月,当时两人分别领到工钱600元,熊览一分钱未要,全部给了弟弟,希望他继续复读。兄弟俩回到家,年迈的母亲笑容可掬地告诉他们一个喜讯:村里给熊览送来大学入学助学金3000元。这是东土国对大中专生包分配的上世纪80年代,发生在一个贫困山村里的真实故事。 当时,母亲特地到集市买一篓苹果准备庆慰一下。熊科看桌上摆放的一篓苹果,个儿大,粉扑扑的,稍走近一点,还能闻到一股甜爽的香味。他拿起一个苹果,上面有点脏,忽然想到差一柄削皮的水果刀,便风风火火地出门,一会儿,就买一把水果刀回来了。 兄弟俩模样相像,像他们的父亲,身材高挑,鼻梁高挺,眉毛高耸。用现代话说,是一对帅小伙。一般人认不出哪是哥,哪是弟,隔老远,母亲也没有把握认准,近距离,母亲一眼就能够认出,除了从他们大同小异的声音形貌辨认,还有一个利于区别的特殊记号:二儿子熊科右腿腿肚上有一个铜钱大的胎记,光溜溜的,汗毛都没生一根。而大儿子没有。 入学那天,弟弟熊科送哥哥熊览到省城去。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吃过早饭出门,外面才麻麻亮。他们到镇上乘车,要经过一座山坳和一片荒郊,四周都是崇山峻岭。 林子里有喜鹊叫,也有乌鸦啼,熊览听着心情都很愉快。走近无人的山坳,替哥哥送行李的弟弟熊科突然卸下身上的包裹,说太重,让哥哥背一会儿,熊览才背上包裹,约走了十几步,陡然感到一阵剧痛。 熊科趁其不备,已将一把水果刀狠狠地插入他的脖颈。他蹒跚几步,转过身对弟弟说:你这是为什么?熊科回答:哥哥,我们本来没有仇,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可是我想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可以分配好工作,不必在农村受苦……我杀害你的原因在这里。哥哥放心,你死后我会好好照顾母亲。 第二百七十一章 铜钱胎记 此后,弟弟熊科冒充哥哥熊览到省城一所高校读书,由于长相与哥哥差不多,没有人能够辨认真伪。可是从入学那天起,他从来没有回过家,当然是怕母亲看出破绽。 不过,他常给家里写信,母亲没有文化,找有文化的人读信她听,还帮她回信,母亲在回信中总是问熊览,弟弟那次送你上学,从来没有回过家,他到哪里去了?熊科再编谎言回骗母亲,说弟弟那次送他上学,到更远的城市打工去了,为什么不回家,他也不清楚。 母亲无话可说,只感到奇怪。两个儿子,平时盼不回,指望逢年过节,国庆、“五·一”能够回家,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不但在外打工的小儿子没有回,在省城读大学的儿子也没有回,她望眼欲穿,经常暗暗地流泪,想儿子想得发愁,额上抬头纹一条条地叠加。 有一次,母亲再托人写信告诉熊览:你不回来,我就到省城看你。熊览回信说他这段时间到外地实习,叫母亲不要来。母亲既失望,又牵挂。 几年后,熊览大学毕业分配到县物资局工作,离家里只有20公里路,也从不回家,只是每到春节期间,买些礼品邮寄给母亲。母亲念儿子心切,几次赴县城看他,走到物资局门口,熊览总以工作忙为借口不见母亲,而是托同事打点一下母亲,让母亲回去。 后来儿子谈了女朋友,并已结婚成家,才写信告诉母亲,母亲说将来媳妇生了小孩,她一定要看孙子哦。 哥哥被弟弟所害,照说神不知鬼不觉,熊科自己不讲,其他人怎能知道?可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心可欺,天不可欺。 多年前,熊科用水果刀杀死熊览,又用水果刀在荒郊僻静处刨一个坑拖来其尸体下葬,以为拿着哥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省城入学就万事大吉了,却不知哥哥熊览灵体未灭。 像这种本不该死而死了的人属于枉死,灵魂都羁押在枉死城查究功过。经查究,熊览无功亦无过,就不必在枉死城久留。 阴司共有十殿,通常阳间死了成年人或老人,要经过每殿查验功过,有功者放行,有过者,根据罪孽大小,下地狱刑期满后再转至第十殿转世投生。 熊览殁时正值青春年少,人生还是空白,不必每殿审察。他从第一殿出来,就直接转送到第十殿。 转轮王问他:你弟弟为了进城享受荣华富贵,冒名顶替你的名额读大学,而残忍地杀害了你,又逃避了阳间法律的惩罚,你想不想报仇? 熊览说:我想报仇也没有办法,失去人身,纵然托梦给世人说出自己的死因,谁能相信?再说就是有人相信,让公安民警查出案情,判我弟弟死刑,偿命了,我也于心不安。 转轮王说:你弟弟蛇蝎心肠,狠毒地杀害了你,何必同情他?熊览叹息道:大王有所不知,我家有老母,若弟弟杀害我的案情大白于天下,他必然偿命,到时候老母无人照管,我岂不有了罪过? 转轮王见他是个孝子,便说:我们让你再次投胎奉养你老母。熊览不相信,笑道:大王别开玩笑,我纵然转世投胎,也不知降生在哪一家。纵然降生长大了,我老母还不知在不在人世? 转轮王说:你老母还有阳寿三十五年,你转世出生后,长大成人,从参加工作开始,还可以赡养你老母12年。这在熊览听来简直是神话,他纳闷地看着面貌威仪一本正经的轮转王。 转轮王让侍卫拿一面阴阳镜置于熊览面前,只见弟弟熊科非常神气,他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依偎在一起。那女人叫他熊览,根本不知道他叫熊科以及他的罪恶行径。 侍卫收了阴阳镜。转轮王接道:镜中的那个女人想必你能猜出,她就是你未来的弟媳,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们打算让你转世投胎成你弟弟的儿子,到时候你可以报弑兄之仇,然后赡养你的母亲,当然你的母亲已变成老奶奶,你成了她的孙子。 两年后,熊览夫妇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熊军,熊军长得虎头虎脑。熊览没有告诉母亲。熊军3、4岁的时候,别人告诉他母亲,说恭喜她有了孙子,母亲又托人捎信熊览说她想看孙子,熊览便让妻子把孩子带回家见他奶奶,自己却怎么也不回家。 熊军见了奶奶,比见了爸爸还亲热,趴在她身上不下来,奶奶尽享含饴弄孙之乐。后来熊军上小学、初中、高中,每到假期,都要回老家陪奶奶。 奶奶告诉他许多事情,说熊军还有一个叔叔叫熊科,当初送他爸爸上大学,一起出门,再也没有回来。 还说叔叔和他爸爸是双胞胎,相貌相像,唯一的区别是叔叔的右腿腿肚上有一个铜钱大的胎记,而他爸爸没有。熊军听了这话,心里“咚”的一跳,他和爸爸生活在一起,爸爸身上哪个部位他都清楚,最清楚不过的是爸爸右腿腿肚上有一块铜钱大的胎记。 此刻,他说:奶奶,你是不是记错了?我爸爸右腿腿肚上有一块铜钱大的胎记,可能叔叔没有。奶奶轻搡一下熊军:孩子,你爸爸和叔叔都是我生的,养了那么大,怎会记错呢? 熊军没有再问,但对奶奶的话印象很深。几年后,他考上了省城一所警察学校,毕业分配到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由于侦察工作出色,很快提拔为刑警大队长。 那次发了案,他身着便衣到乡下侦察,走到一片荒地,拾到一具骷髅和一把生了锈的水果刀。这里离奶奶家近,他带着疑惑走进了奶奶家,怕吓着奶奶了,将一具骷髅用塑料袋封严。 奶奶问是什么,他说是侦察取证的标本,只将一把水果刀拿在手里仔细观察,刀刃上还沾着血沃的锈迹。 他暗里推测:这把水果刀一定与这具骷髅有关。他正默不作声地蹙眉转眼,奶奶忽然问:这把刀是从哪里捡的?熊军警觉地反问:奶奶是什么意思?奶奶说:这把刀就是当年你叔叔从镇上买来削苹果的水果刀。 家里出了大学生,用水果刀削苹果庆慰的事儿奶奶讲过多遍,熊军记得很深刻。他经过推理分析、调查取证,发现这具骷髅正是他伯伯熊览的遗骸——也就是过去世他自己的遗骸。 而奶奶印象中的叔叔熊科就是他的爸爸。爸爸用这把水果刀杀害伯伯后,堂而皇之地冒用伯伯的名字入学升迁。 熊军还通过技术手段从那把水果刀上取到爸爸的指纹等证据,他亲自审案,爸爸供认不讳。说他20多年来,因做了谋学害命的亏心事一直惶惶不安,案情交待后,心里倒轻松了许多。 法院判处爸爸的死刑,担任刑警大队长的儿子熊军执行行刑任务,将已是罪犯的爸爸熊科押至当年伯伯熊览被害的那片荒郊。 熊科临刑前,熊军哽咽着说:爸爸,你放心走吧!我和妈妈会好好照顾奶奶,希望你来世做个好人,你把眼睛闭上,儿子就要开枪了。 话音甫落,熊军扣动扳机,一团火花喷溅,“嘣”的一声,一发正义的子弹射出,熊科应声倒下,熊军也把眼睛紧闭着,他流着眼泪暗暗地想:爸爸负罪的一生终于谢幕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发现痕迹 熊军做了这个怪梦,便极力回忆梦境中那个年轻男子与他会面的情形和所处位置。他依稀记得梦中好像看见一条小河,河边有一栋房屋像是开茶座的。 按照这个印象,熊军找到这么一个地方,门前有一条小河,只是那栋房屋不是开茶座的,而是住人,里面只住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 熊军问她情况,她介绍自己姓柳,人称柳氏,以前是当地煤老板姚易水的妻子,由于不能生育,后来被迫离异。 这栋房屋是她娘家侄儿的,她住在这里是跟侄儿看房,房子包括中堂一共五间,两间做生活住宿使用,另两间做囤货的仓库。中堂当客厅用,当然是空着。熊军走进去看了一下,那两间房里存放的都是干货,下面是水泥硬化地板,他没发现什么,出来时,又问柳氏,你侄儿姓什么?哦,说错了,你侄儿和你一样的姓,他叫什么? 柳氏反问,有什么事吗?熊军说,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一问他的名字,记住了,日后找他做点生意。他不是做干货生意吗? 他是做干货生意的。柳氏打量着身穿便衣态度和蔼的熊军,说看你不像坏人,我就告诉你,他叫柳三婆,就在城西菜场卖干货,你到菜场去,一问柳三婆问得到的,你要多照顾他的生意哟。熊军点头之后走了几步,又转来问柳氏,以前这儿开过茶座吗? 开过,开过,那是一年前的事,我侄儿见开茶座生意不好,就转行了。柳氏说着,忽然想起来没有给这位客人筛茶,便要去沏茶,熊军说不用,不用。 熊军走后一直在怀疑梦中那个年轻男子或许已经死了,他的死有可能与一年前开茶座的柳三婆有关,但这只是自己的臆断,没有事实依据,不可声张。 他蓦然想起一年前,当地矿上的煤老板姚易水的儿子姚黑虎的事,便想去打听一下,他儿子现在找到吗?回家吗? 熊军立即去找矿上的姚易水,让他拿出儿子姚黑虎的照片看过,与自己梦见的那个年轻男子的相貌一般无二,他就越发感到事情蹊跷。 儿子失踪一年多,姚易水在极度忧虑中度过,心情稍稍平静,民警又来说起这个事,自然勾起他对儿子的惦念。 这会儿,姚易水不明白民警为什么要看黑虎的照片,就冲着他问,我儿子失踪案告破没有?熊军摇头,说我们正在想办法侦破这宗案件。姚易水心情迫切地讲,要是破了这个案子,找回了我的儿子,我矿上的一半资产捐给你们公安局都行。 熊军说不用,如果案子结了,你向贫困山区捐些款搞建设就是对我们公安民警最好的回报。 这个案子能不能够破,熊军心里没有底,他不能够把自己做的那个怪梦和梦中的那个年轻男子与相片上的姚黑虎特别相像的实情讲出来。姚易水问他看相片干嘛,熊军说,只是想熟悉并掌握黑虎的肖像特征,以便于破案。 当天晚上,熊军又做了那个怪梦,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放声悲号,转瞬间,他的身体像放炮一样粉碎性地炸开了,血肉横飞。醒来后,熊军惊出一身冷汗。 白天他找个机会,向公安局局长石智讲述这个怪梦,还说自己找到那个过去开茶坊,现在囤干货,并住着一位老妇的房屋里去看了,未发现什么形迹。对柳氏的侄儿柳三婆仅仅是怀疑,找不到任何事实依据。 石智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圈烟雾,直至烟雾散去,他才缓缓地说,鬼魂托梦,很可能有冤情。你不能放弃,要从不同的口径深查细挖,说不定能够找出案情的蛛丝马迹。熊军表态,可以。 他走出局长办公室,回到刑警大队想了想,领着几个民警再次来到河边的那栋房屋。柳氏开始从屋里出来,望一眼就认出领头的熊军,并打量他一身警服和另外几名警察,又盯着熊军看,是你,有什么事吗? 这回有事。关系到一件案子的事,我们想再来调查一下。熊军直接把话说穿。 一件什么案子?柳氏有些莫名其妙地问。 现在还不能讲,只能保密,烦请大娘配合我们。熊军说着,再走进那栋房屋里仔仔细细地观察。柳氏不好阻止,上次看见熊军,已经认熟了,还以为他是柳三婆的客户,眼下,她总算明白过来,他是公安局的人,是专门抓坏人的。柳氏又担心地问,我侄儿三婆没有犯什么事吧?熊军笑着回答,没有。要是他犯事了,还能安心做生意吗? 熊军和柳氏在这里说话,几个民警在两间做干货仓库的房间查看,柳氏好像不放心,时而抬眼瞅着。熊军看出了她的心事,说大娘,你放心,你侄儿存放在那里的干货,我们不会动。 柳氏心存疑虑,却装出一副笑容,我还是不明白你们要查看什么?这几间房子里根本没有藏坏人,要是藏了坏人,我这老婆子不早就被害了?熊军回答,也许你住在这里之前,这几间房里留有什么痕迹,我们就是来看看痕迹的。 那么你们就看吧!我感觉没有什么。柳氏这么说,一副很坦然的样子。 熊军再次走进囤干货的两间仓库,包括堂屋这边的两间柳氏生活用房,几个民警都看过,说没有发现什么。 陡然,作仓库用的里面一间房,刮起一股阴风,吹得熊军打了个寒噤,这让他变得冷静,像来了灵感一样,他立马对几个民警下命令,把这间房里的干货移到另一间房。 正在移干货之际,熊军对内心不快的柳氏说,无论有没有什么情况,我们查看之后,会把移开的干货还原,请你放心,如果损坏了,我们会照价赔偿。见熊军把话说得好,柳氏才满意地讲,我相信你们。 那间房里的货物移至一半,就发现地板上有两三个平米大的被水泥硬化过的新印子,与其它陈旧的地板部位明显不同,整个房间里的货物都腾干净了,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痕迹。其中一个民警问熊军,是不是马上把移开的干货复原? 慢。熊军说着,就叫站在门口的柳氏过来看,问她,这一团新印子几时硬化的?柳氏摇头表示不清楚,说她来这里住的时候,这间房里就堆满了干货,也从来没有移开看过。 柳氏当然也不清楚,这个领头的干嘛要问她这个问题。她正想说,没有什么可看的,你们把移开的干货复原吧!可话没说出来,熊军却抢先说,大娘,我们还想把这地面上硬化的新印子挖开看看。 第二百七十三章 挖地三米 那行吗?要不要跟我侄儿说?柳氏着急起来,这么问,显然有些不愿意。 暂时不需要,我们主要是想破一个案子,希望大娘配合。挖开这个新印子之后,我们照样会把它复原。大娘放心,我们不会乱来。熊军一脸严肃,话语中却充满了人情味。柳氏无语,心里琢磨着这块新硬化的地板下会有什么呢? 熊军向旁边的一位民警作了吩咐,他就出门去,一会儿领来三个人,好像是建筑工地上的技术工人,一个拿着电凿、一个扛着镢头、一个拎着铁锨。拿电凿的人把那有新印子的地板几钻几凿,它就松动了。 另两个人把那有新印子的层面撬开,翻到那边靠墙堆着,就开始挖掘露出来的土层。那土层并不板结,比较泡松,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熊军也闻到了,对站在旁边观看的几个民警说,这下面一定有情况。这三个人,一个用镢头继续朝下挖土、一个用铁锨把土铲出来,还一个人把手里的电凿放在一边,轮换着帮这个挖土,或帮那个铲土。 他们埋头干活时,偶尔捂住鼻子或者干咳一声,因为从土层里冲出的浊气不好闻。其中一个说,熊队长,这么艰苦的活,工钱可不能少哦! 你们把活干好再说。我知道。熊军拉长声调回答。他凭感觉,已闻到一股腐尸气味。他本想说,这个房间里很可能发生了人命案,人家命都丢了,现在请你们来帮着挖坑,寻找尸源,是见义勇为的事情,可是你们一点也不高尚,只考虑个人的利益,真令人失望。 熊军又对走过来瞧的柳氏说,你闻到什么气味吗? 好像是死狗或死猫的气味,难闻。柳氏当然能够联想到那是人的腐尸气味,但她不想那么讲,那么讲不吉利。她心里开始发慌,侄儿难道把死人埋在这房间的地底下不成? 不会是死狗或死猫的气味吧!要真是死去的畜生有必要埋在地底下吗?站在旁边的警察用肯定的口气抢白。柳氏望了那警察一眼,内心依然不安,也不再言语。 那三个人还在继续轮换着挖坑,大约挖至三米多深,发现下面有一只鼓囊囊的蛇皮袋,那袋口被封住了,拴的是一根塑料绳,把它翻开时,下面还有一只封口的蛇皮袋,也是沉甸甸的,两个蛇皮袋都拎上来,一股腐臭气味,令人作呕。 熊军戴上口罩和手套,打开其中的一只袋口,里面尽是混合在一起的人体尸骨,一块块的,有剁断的下肢和肚腹什么的,只是没有头和上肢;再打开另一个蛇皮袋,里面有一颗头,但是脸面、鼻子和嘴巴都割碎了,模糊不清,十分恐怖,里面还有上肢和上身的碎块。 柳氏一看甚为惊骇,大声叫道,我的娘哇,我不知道我住的房子的地底下还埋了两袋死尸,我不能在这里住宿了。 她捂着眼脸,神经质地念叨着,面白嘴白。还说,我这就去找侄儿柳三婆,问他是怎么搞的。熊军制止道,大娘,你暂不能去,你守着这屋子,这里堆满了干货,你一走会有损失的。柳氏回答,我还管它有什么损失?人命案都发了,还不知这两袋子装的是几个人的尸体。 可能是一个人的尸体。大娘,你不要去找你侄儿,说不定这两袋子碎尸与你侄儿有关,你一去,把情况一说,他很可能逃跑。熊军直截了当地讲。 准备动身出门的柳氏,又停住了脚步。熊军又与两名警察耳语一阵,让他们暂时离开这儿。他则和另外一名警察留下来,分别拎一袋尸体走出房间倒在门口,按照尸体碎块的部分一点点拼装,渐渐拼装成一具完整的人的形体来,已分辩出死者是位男性,年龄约二十岁左右,身高约一米七左右。 那位民警还从一只血糊糊的袋子里找出一个电话卡,一擦拭,上面还有字母和中文,可辩认出是移动卡号。熊军拿在手里看,断定它是被害者使用过的电话卡。他用的也正是移动手机,便把自己的手机后盖打开,将这张卡塞进去试打,却总是死机,不能使用。 一会儿,一辆警车从那边开过来停在河畔,刚走不久的两位民警从车上下来,也带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柳氏一看,朝小伙子叫道,三婆呀,你吓死我了,怎么在房子里埋下两袋尸体,瞒着不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会来这个房里住吗?会给你守干货吗?三婆面色如土,瞧见屋前场子上摆放着一具由肢解的碎块拼装成一具完整的尸体,他低头不语。 熊军走近他问,这是咋回事?这具死尸是谁?你能不能说一说? 不知道。柳三婆淡然地回答,神情镇定。 好,你不回答可以,我们会查出来。我们从藏尸的袋子里找出了一张移动卡号,里面一定有死者与相关嫌疑人的电话号码,说不定也有你的电话号码,到时候在事情面前,在铁证面前,不由得你不承认。 另一位民警补充道,就算没有这卡号作为佐证也没有关系,还有你脱不了干系的佐证,这具死尸就埋在你囤干货的房间里,怎么讲?还有,我们可以用技术手段从这两只蛇皮袋上查验指纹。 熊军把那位民警一拉,悄声说,不用跟他多讲,如果他戴手套作案,他的指纹是查验不出来的。又冲着柳三婆,厉声说,你最好坦白,尸体在这里,这个人是谁杀害的?又是谁把尸体肢解成块状装进两只蛇皮袋埋进地底下的?是一人所为,还是两人所为或者多人所为?你老实交待。 我不知道。柳三婆一直不肯说,也一直低着头。 把他带回大队候审。熊军讲出这话,柳氏便走到侄儿面前,指着摊在地上的由碎尸块拼装成的人的尸体说,三婆,这个人是不是你杀害的?如果是你杀害的你就承认,不是你杀害,你也可以说。公安局的人都讲道理,不会随便抓你。你不讲清楚,害了我呀!我一直蒙在鼓里,要是晓得你那房间的地底下埋了两袋死尸,我还会来跟你看屋子吗? 柳三婆瞪了柳氏一眼,依然不说话。 带走。一个民警将柳三婆推搡着上了警车。 第二百七十四章 顺藤摸瓜 第二天,熊军找到手机零部件修理店把那张移动卡交给店里的师傅,通过一些设备调试,很快恢复到可以使用了。 熊军把那张移动卡在手机里一试,上面的电话号码记录簿和短信内容什么的都显示出来了。到移动公司一查,发现使用这移动卡的主人正是一年前失踪了的姚黑虎。 同时,还查知一条重要线索,一个叫舒玉虹的人与姚黑虎联系特别密切,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发短信的次数很多,上面一条短信是这样写的: 黑虎:对不起,今晚我家里来了客人,不能来。明天晚上8点半我约你到幸福茶座喝茶,到时候你一定来哟。舒玉虹向你祝好! 熊军对照着看,这条短信的发送时间正好对应着一年前姚黑虎失踪的日期。还有幸福茶座,一年前柳三婆囤干货的那栋房正好开过茶座。这其中有必然的内在关系,有一种不能见光的阴谋。 短信中提到的舒玉虹到底是谁?熊军的眉头皱成疙瘩,他让移动公司查看一个舒玉虹的电话号码,上面没有详细记录,再打这个号码死机;问移动公司的服务员,服务员再次查看说,这个号码一年前就停止了使用。 也不知使用这个卡号的主人舒玉虹是在哪里人,但可以肯定是当地人。熊军已初步确定昨天从房间地底下挖出来的两袋碎尸块就是姚黑虎的。他迅速带领几名刑警队员奔赴姚易水的矿上,把他儿子姚黑虎被害的情况一讲,姚易水顿时仰天悲叹,天啦!我姚易水做了什么缺德事哦,儿子被杀害,埋在人家房底下一年多…… 事情已经不可能逆转了。老姚,你节哀吧!熊军这么说,姚易水却不能控制自己,他非要去看儿子的遗骸不可。 熊军说,由于遗体肢解成碎块装在两只蛇皮袋里,藏在地底下一年多,再挖出来查验,已经高度腐败,而且气味难闻,昨天我们决定把它送往殡仪馆火化了。 姚易水听到这么说,嘴一扁,一阵抽泣,抹一把鼻涕眼泪说,儿呀!你作了么恶,死得这么惨。伤心到极致的姚易水在刑警队员的劝慰下稍稍平静。 熊军问道,老姚,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舒玉虹的人?姚易水点头,之后唏嘘着讲,她是我们矿上的客户,只是今年没来调过货,去年经常来,我记得,自我儿子失踪后,她就没有来过。 舒玉虹是哪里人?熊军一边问,一边用手机录音。 可能是当地人,让我想想。姚易水低着头,忽然抬起头,缓缓地说,我想起来了,舒玉虹是松山高中食堂的事务长,她是个女的,皮肤白,人很漂亮。 老姚,谢谢你提供这些信息。我们马上到松山中学调查舒玉虹的情况。熊军说着,便带着几个队员离开。 熊队长,老姚拜托你把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抓住枪毙,要为我儿子讨还血债。姚易水追上熊军如是说。 这个杀人碎尸案很快就会告破的,老姚你放心,凶手一定会严惩。熊军既是安慰他,又是讲的真话。 被关押在看守所里的柳三婆由于拒不交待那两袋尸首与他的关系以及为何深埋在他囤干货的房间,所以也不可能释放他。 其实他也挺难受的,连续三个晚上没有睡觉,不是不想睡,他太想睡了,连坐着两个眼皮子都粘合在一起。 可这会儿,有警察轮班提审他,头上的房顶上还吊着一只大灯泡,明晃晃地照着他,他不交待问题,是不可能让他安安稳稳睡觉的。 虽然没有刑讯逼供的情况,但是这样一来,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心里又有个可怕的念头: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很可能吃枪子儿。 可是那一天,熊军来提审他之际,只问了一声,你认识一个叫舒玉虹的人吗?她把问题都交待了,你还不交待,立功赎罪和宽大处理的机会一点都没有了。熊军心里有数,现在只把舒玉虹抓起来了,她也并没有交待问题。 这会儿,表情木然的柳三婆突然变得极度敏感,他颤动着身子,又立即跪下来讲,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讲,杀……杀死姚黑虎就是舒玉虹引……引起来的。熊军暗想,总算撬开了柳三婆的嘴,原来杀害姚黑虎是他精心策划并实施的一场阴谋。 一年前的那天上午,柳三婆到街上采购茶叶,忽然碰见松山中学食堂事务长舒玉虹。舒玉虹是他中学时期的同班同学,自然很亲热地打招呼。 舒玉虹愁眉苦脸的样子,勉强地向他点头。柳三婆再次绕到她面前说,玉虹,你好像不高兴似的,是谁欺负了你?舒玉虹说,没有人欺负我。柳三婆掉头走了几步,舒玉虹却反而追上他,唉,找你有些事。柳三婆仰起脸问,什么事?舒玉虹把他拉到街角,悄声问他认识不认识一个叫姚黑虎的男伢。 哪个姚黑虎? 就是矿上姚易水的崽。 哦,是他呀,怎么不认识?是我姑爷小老婆的崽,你问他干吗? 哎呀!正好,怎么说,你和他还沾点亲戚关系,他应该听你的/。有一件事很烦人,请你跟他做点工作。 我和他很少说话,虽然沾点亲戚关系,也就是老表关系,由于是我姑爷的小老婆生的,所以我就说实话,很少来往。要是我亲姑姑生的伢,情况就不同了。 二人谈到这里,还没有谈到问题的实质性。这会儿,舒玉虹拿一款装在盒子里的新手机递给柳三婆。柳三婆接过来一看,虽然有拆封的印子,但是把手机掏出来打量,知道是泽新的,并且试打了一个电话,效果不错。之后问道,玉虹,你要我跟你做什么事?把这么好的手机送给我。 舒玉虹依然低下嗓门儿,直言不讳地说,烦死人了,你那个老表姚黑虎成天缠着我,我不愿见他,他就密密地跟我打骚扰电话、发骚扰短信。说着,舒玉虹还将自己手机里的一条姚黑虎发过来的短信给他看。 一落柳三婆的眼睛,他就意识到姚黑虎与舒玉虹一定有一层暖昧关系,从短信的语言看得出来,姚黑虎还不想对舒玉虹放手。 柳三婆有点疑惑地问,黑虎大概才二十来岁,你和我一样三十多岁了,黑虎是怎么看上你的?哦,对了,你生得漂亮,黑虎好色,所以就对你…… 第二百七十五章 案情败露 舒玉虹略微低头,算是默认柳三婆的说法。柳三婆接道,我还要问你,你怎么和黑虎接触的? 舒玉虹抬起头,说你不清楚,上一次我到他爸爸的矿上买煤,除了买煤付了款,他还送了些煤我不用我付钱,未料他有追我的意图,唉,都三十大几了,都快变得黄脸婆了,他还追我,烦死我了。你毕竟和他是老表关系,烦请你劝说他一下,叫他莫要找我,从今以后不要打电话、发短信骚扰我,要是我老公发现了,不好办。 哦!原因是这样的。你并不像黄脸婆,你比半老徐娘都有风韵,我老表追你有一定的道理。柳三婆把那试打的泽新手机又放回盒子,然后还给舒玉虹说,要是我有姚黑虎那种优越的家庭条件,也会追你。不过,我没有资格追你,手机也不要了,还给你。 别开玩笑。我求你帮忙,把这个事情摆平。舒玉虹又把手机往他手里塞。柳三婆不要,又推过去说,这件事我摆不平,就算今天摆平了,明天或后天又会起波澜,情感上的事不好处理。舒玉虹低声说,给你一笔钱行不行? 你能给我几多钱?柳三婆问她,显然动心了。 你要我给你几多钱?舒玉虹以讨价还价的心态反问。 柳三婆不好意思开价,转过身说,不要你的钱,我走。舒玉虹犯急了,又跟上几步,给你三千元,行不行?还把这部手机也送给你。 柳三婆止步,听了这话心里想:这些钱也挺多的,我开茶座,少的时候一天只赚几十元钱,有时一整天,没有人来喝茶,一分钱也赚不了。赚得多的日子也不过百元钱左右,如果她给三千元钱,相当于我做一个多月的茶座生意。 柳三婆算是默许了,但他的心太深,又来一句,还是少了一点。舒玉虹说,给四千元行不行? 柳三婆觉得给姚黑虎做这种工作还是比较棘手,放弃吗?相当于放弃了四千元钱,不放弃吗?又没有把握将姚黑虎从感情的漩涡中拉出来。 他皱皱眉头,终于想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就爽快地回答,给四千元行。舒玉虹再把手机塞给他接了,说给你四千元钱,一定要解决问题。 柳三婆笑道,一分钱一份货,这就像做生意一样,我如果没有解决问题,这四千元钱一向退给你。 舒玉虹为了把事情做稳当,从自己的坤包里拿出钱来,让柳三婆打一个收到四千元钱的收条,上面还写了一句作保证的话:收了这钱之后,要是姚黑虎还要纠缠舒玉虹,那么柳三婆就把四千元钱和一部手机退还给舒玉虹。 舒玉虹接了收条,又从坤包里掏出四千元钱点给柳三婆。柳三婆笑眯眯地朝舒玉虹点了个头,说同学交办的事,一定办好。当然,要办好这个事,你一定配合。 我怎么配合?舒玉虹问。 你打电话或发短信邀约姚黑虎明天晚上到我的幸福茶座喝茶。我就有办法做他的工作了。你所做的就是必须把姚黑虎约来。柳三婆形诸词色地强调自己的意思。 那没问题。舒玉虹这么表态,柳三婆高兴得打一个响指就走了。已给出一部手机和四千元钱的舒玉虹并不觉得亏,她是这么想的,手机是姚黑虎送给她的,还送给了她几吨煤,那价值折算成钱不下四千元,现在只当姚黑虎什么都没有送给她一样。 姚黑虎收到舒玉虹的手机短信,基本上算按时赴约了。可是他走进门前挂着灯笼的幸福茶座没有一点幸福的感觉,因为舒玉虹还没有来。 那店主,也就是柳三婆笑容可掬地迎着他说,你等一等,舒玉虹开始来了,又出去了,可能有一点事,她说等一会儿就会来,来——你坐在这里喝口茶。 姚黑虎笑道,我还担心自己来晚了呢。他又走到门口一看,外面满是朦胧的夜色。忽然发现门前挂着的一只灯笼暗淡下去,直至光泽消失。 姚黑虎又返回店内,对柳三婆说,老板,怎么门前的灯笼熄火了?柳三婆走出店门一看,心里嘀咕:是的,这灯笼熄了就熄了,你怎么说它熄火呢?我要你熄火咧!当然,他没有这么说话,而是返回去,到里边沏茶,端到一张桌上,说你边品茶边等舒玉虹,也许这杯茶还没喝完,她就来了。 姚黑虎答应,好喔,怎么没有服务生沏菜,由你当老板的亲自沏茶,我领当不起哦! 你是贵宾,我亲自沏菜为敬些。我们茶座是有一个服务生,正在里面煮茶。柳三婆如是讲。 姚黑虎哦一声,他来时走路急了,身上有点汗,人一出汗,就有口渴的感觉。这会儿,他三两口就把一杯茶喝干了。柳三婆格外高兴,又要给他添茶。姚黑虎说,不添了,现在喝多了,等舒玉虹来了,我没有茶量陪她喝,不是可惜吗?现在要蓄点量。 等舒玉虹来了,我就把茶的各种款式拿来让她选,当然是让她给你选,我这里有铁观音、菊花、毛尖等品种,可以说应有尽有。柳三婆在显摆式地介绍之际,不知怎么的,姚黑虎就开始打瞌睡了,先是扑在桌子上睡,继而头和身子伴着桌沿滚坠于地,依然没有摔醒。 柳三婆一阵狞笑,拿出一条备用的绳子旋即套住姚黑虎的脖子将他勒死。舒玉虹自然没有来,茶座里帮忙的服务生也被他支开了。 柳三婆把姚黑虎的尸体肢解成碎块先后装进两只蛇皮袋,花了大几个小时,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勉强收拾完,还是被返回茶座的服务生发现了,但不知道两只蛇皮袋里装的什么,只闻到一股血腥的气味,就连连捂着鼻子。 柳三婆为了不让服务生生疑,说有两只疯狗打死了,不能吃,只好用蛇皮袋装着。服务生见柳三婆将封了口子的两只蛇皮袋一一拎到里边一间房子锁上,便说,柳老板,既然是疯狗,哪不拖到郊外挖坑埋了?放在屋里不好哦。 在郊外挖坑埋了,怕被什么刨出来容易衍生传染病。柳三婆这么解释,并不能说服人。 服务生又见柳三婆花几天工夫在房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然后把两蛇皮袋鼓囊囊的东西给掩埋了,还雇来泥瓦工把那房间地面上的一大块用水泥硬化了,虽然气味慢慢消除,但是服务生心里总是作疑,也不想惹是生非,所以不久就跳槽到他处就业去了。 柳三婆觉得茶座生意不赚钱,就干脆改行卖干货,把地底下埋了两袋碎尸的房间作为囤积干货的仓库。后来有一次在街上碰见舒玉虹问他,你还真有两下子,从我配合你发短信约姚黑虎到你的幸福茶座的那天晚上起,他就再也没有找过我,唉,我问你,最近听说姚黑虎失踪了,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不找你就行。柳三婆装佯地回答。心里暗讲:他早被我整死了,到阴国去了。只有柳三婆自己清楚,那天晚上,他在那杯茶里放了安眠药,姚黑虎喝过之后就一睡难醒,柳三婆趁机下手,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姚黑虎的灵魂不灭,连续托几个怪梦熊军,熊军依梦中所示找到发案地,柳三婆杀人毁尸的案情自然败露。 第二百七十六章 狗流眼泪 当下,被提审的柳三婆交待了案情,并在一位民警笔录的厚厚的专用材料纸上一页页地签字按手印。 接着,熊军又去提审舒玉虹,她只承认与死者姚黑虎有那种授受不清的男女关系,并不承认她是谋害姚黑虎的从犯,还指天发誓、赌咒,说她根本没有谋害姚黑虎的意图,只是想与他断绝关系,摆脱他没完没了的骚扰和纠缠。 当然,姚黑虎一段时间“失踪”后,不再找她,她也感到纳闷,想不明白,柳三婆怎么一下子就把她拜托的事儿搞定,甚至稀里糊涂地佩服柳三婆有板眼,认为那部新手机和四千元钱送给他值。舒玉虹同样在民警的笔录材料纸上签字按手印。 熊军把她和柳三婆交待的问题和案情两相对照,基本没有出入。就此,舒玉虹只拘留半月,未判刑;而柳三婆犯故意杀人罪,当年秋天公判一宣布,对他执行枪决的民警把标志着处以极刑的标扦在他脖子上一插,就送他走上了不归路。 由于柳三婆谋杀姚黑虎的手段过于残忍,也就招感了死神对他的残酷报应。自打入死牢后,死神附在他的身体上,控制着他的意志,他总是生出一些自杀的念头。 那次,他正在吃饭,突然拿起筷子,对准耳孔狠狠地一捅,以为这样可以把自己捅死,免得挨枪子儿。孰料,那只筷子已然深深地捅下去,外面只剩下个条儿。可这不是人的要害部位,柳三婆并未死去,却经历了死去活来的痛苦。换句话说,就是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 一位看护民警冲着他大声吼叫,狗日的,你还没有到死的时候,就想寻死?快把插进去的筷子抽出来。 柳三婆痛得没有力气抽了,伏在饭桌上不停地呻l。看护民警看见那些正在吃饭的囚犯没心事吃饭,都在围看热闹,便说,你们看见吗?想寻死的人就是这种下场,死不了,还活受罪。你们千万不要像柳三婆一样自找罪受。 说到这里,他示意也在看热闹的一位被称为狱霸的犯人把柳三婆插进耳朵里的那根筷子拔出来。 那狱霸走过去,把那筷子一拔,沾在上面的污血染红了他的指头,他气愤地狠掴柳三婆一耳光,骂道,他妈的,你寻死不成,还污了我的手。 柳三婆的两只耳孔都在冒血。在看守民警走开去叫狱医之际,狱霸又赶上来狠踢了他几脚,斥道,你搞得老子吃饭都不安宁。众犯人都说打得好,对于柳三婆来说,只感受到挨打的痛,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左右耳都捅聋了,那是因为筷子从右耳插进去,从左耳出来,整个耳膜都戳破了。 绑赴刑场那天,柳三婆是被车子拖到野外去的。一位押囚车的民警在泊车之际叫他下车,他哪里听得见?正是一聋当三傻,柳三婆迟钝多了,民警见他站着不动,一枪托将他砸下去,他一脑壳挖在一块尖石上,把一只眼珠儿都砸得冒出来了,他疼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死神从柳三婆即将被处决的身体中跳出来,望着他的痛苦状,冲着他讲,你现在可怜了,一副可怜相,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就是你当初勒死姚黑虎并且狠毒地毁尸灭迹所招感的报应。 案情大白之后,常好得知儿子姚黑虎死于非命,悲恸万分,一头乌发数年间就愁白了。有一夜她竟然梦见儿子姚黑虎,就问他现在在哪里,他说在附近的山神庙守庙。 常好醒来后心里作疑,我儿姚黑虎要是看庙,就应该是个僧童,也就是个小沙弥,因为要是他死后投胎变人,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儿童。 这样,常好便拄杖到附近的山神庙看个究竟,却没有看见小沙弥,只看见庙门前蹲着一条黑狗,虎头虎脑,长得胖墩墩的。奇怪的是那条黑狗见了常好,不但不作凶地吠叫,而且迎着她摇尾巴,非常亲热的样子。 常好见黑狗可爱便摸它一把,未料那黑狗看着常好,汩汩地流出眼泪。常好不解其故,也不去考虑,正好一位身着僧袍的和尚从庙里走出来,便向他打听庙里有没有小沙弥。 那和尚说,你是说我们庙里有没有小和尚是不是?常好说,是的,我想看一看小和尚。那和尚回答,本庙都是大和尚,没有小和尚。还顺便开个玩笑说,这个庙里没有尼姑,都是和尚,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如何能够生出小和尚来呢? 这会儿,那和尚望着黑狗叫一声黑虎,示意它到自己身边来,黑狗却不去,仍然蹲在常好身边流眼泪,并且常好走一步,它也走一步。 常好听到和尚叫这条黑狗为黑虎,就联想到梦见的儿子姚黑虎已然投生为一条黑狗,在这里守庙,庙里的人见它一身黑毛,脑袋大,长得挺威,便昵称黑虎。 这一刻,常好看是把这条黑狗当作自己的隔世儿子了,她一阵心酸,干脆蹲下身子搂抱这条黑狗,用手摩挲着它脑袋上顺溜的黑毛,眼泪汪汪的。 那和尚见常好如此这般,暗想:难道她想偷狗不成?细看又不太像。便心生疑虑地问,这位施主,此狗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对它这么好。 常好不便说出其它,只回答,我对它好,是因为它先对我好。我多年没有到山神庙来,从来没有看见过它,也不知它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望着我流眼泪,我受到感动,恨不得也要流眼泪了。 那和尚说,你已经流眼泪了,放下黑虎吧!它见了你有那种反应的缘由我讲不清楚,但是我劝你别为世情所累,凡为世情所累的众生总会在轮回中颠倒反复,难以脱离苦海,阿弥陀佛! 常好迟疑不决地放下抱着的黑狗,然后对那和尚说,师父,我喜欢这条黑狗,不单是它生得可爱,还有一个原因,多年前我有一个儿子被人谋杀了,他的名字也叫黑虎,我特别伤心,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想起了我可怜的儿子,这条黑狗的名字凑巧也叫黑虎,所以我搂抱它,像和我的儿子亲热一样感到心里安适。 哦,原来你流泪是为你儿子流泪。那和尚以一种恍然大悟的口气分析着说。 也可能是的。常好边说边蹲下身子再次亲近黑狗,黑狗又伸出柔软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那么黑虎望着你流眼泪,是怎么回事呢?那和尚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 我想,它有可能就是我那个叫黑虎的儿子投生转世来的。常好话音刚落,这条黑狗便望着常好汪汪汪地叫三声。 第二百七十七章 也叫黑虎 那和尚微笑着讲,你听见吗?我们庙里守门的黑虎仿佛在回答你,对!对!对! 这条黑狗特通人性,立马掉头也朝那和尚汪汪汪地连叫三声。常好说,师父,黑虎也在回答你,它说你说得对。那和尚哈哈大笑,常好越发心酸地流泪。 此刻,听完一堂佛经的山神和树神一前一后地从庙里出来,见常好伸手抚摸那黑狗,便议论起来,那妇人和那条黑狗以前是母子关系,所以彼此见面格外亲热。以前是人,怎么死了投胎变狗呢?那是因为生前这个叫姚黑虎的人造孽太多,又嗜吃狗肉,并且杀过狗,所以死后投胎变狗,以还杀狗吃肉的宿债。 我还是不明白,人死后在投生前夕,一般都喝了孟婆神的忘魂汤,把在生时的什么事情都忘记了,怎么这条由人所变的狗子还记得前世的事,能够清楚地认出前世的母亲来? 这还用解释吗?姚黑虎由人道堕落到畜生道,一般不需要喝忘魂汤,若是人投生为人,那么必须喝忘魂汤,否则,生下来的人记得前世的事情,再认前世的父母亲眷,还有前世建立的各种社会关系,其中包括恩怨情仇,自然会节外生枝地惹出许多事端来,于己于人于事有诸多不利。 而人死后变成畜生有很大的不同,就算没有喝忘魂汤的畜生还记得前世的事情,也坏不了事,一是畜生纵然心里明白,但都是哑巴,不可能会讲人话;二是畜生都被人控制,人不可能把畜生当人看待。 一般来说,畜生由于前世的种种缘由,无论对人多么好,多么通人性,都改变不了它是畜生的既定现状。所以总的来讲,人的亡魂投生畜生,喝不喝忘魂汤都没有关系。 山神和树神对黑虎的议论,黑虎当然不清楚,也不需要顾及,可是常好下山放出口风,说山神庙里的那只守门的黑狗就是她的儿子姚黑虎投生转世的,也叫黑虎,附近的许多人就要上山看热闹看稀奇。 陌生人来了,黑虎不经意,无所谓,依然蹲在山门前守庙,要是生前的熟人来了,它就怕丑似的躲在庙里的旮旯,让熟人走了再出来。 常好离开山神庙不几天,心里又念着黑虎。按捺不住,又去看望它,并在提篮里放了四个包子用花毛巾盖着,打算送去给黑虎吃。可是她来到庙门口,却不见那只像上次一样摇尾巴迎接她的黑狗,便站了一阵,期望它闻到自己的气味,突然从哪儿钻出来,依然伸出柔软的舌头舔她的手指,和她亲热。 未料却一直不见它出来,常好拢一拢斑白的发丝,四下张望,还放开嗓音呼喊黑虎。并且进庙里寻找,向一位扫庭院的僧人打听那条黑狗到哪里去了。 那僧人说,不在庙门口吗?常好说,没有。我在庙门口站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它。那僧人猜疑道,黑虎可能被长老带下山了,下午或傍晚才能回。 常好很肯定地讲,那我下午再来。那僧人停下扫地的扫把,很奇怪地打量着面容憔悴,头发斑白的常好,说老施主,黑虎是我们庙里的看门狗,你找它干嘛?常好不想说出找黑狗的缘由,只把盖在提篮口上的花毛巾一揭,故意让那僧人看见那露出的四个包子,然后讲,我想施舍些食物给它。 哦,施主还不错。那僧人用赞美的口气说过之后,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施主,我问你,那么好吃的包子怎么施舍给狗吃呢? 师父,你哪里清楚?这包子里都有肉馅儿,你们不能吃。常好搪塞一句,拎着篮子就走。 是的,我们出家人只能吃斋。那僧人还想说,你就不能送些没有肉馅儿的包子我们出家人吃么?可是常好已经走远,他也就懒得开口,抄起扫把继续打扫庭院。 常好不从原路返回,而是走另一条路下山。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常好走近一处山坳,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抬头一看,那边林子里有一排矮屋,她继续走,发现矮屋侧墙放着一架梯子,上面攀挂着一张狗皮,油乎乎的一面还有血迹。 她忽然警觉起来,有一条狗被打死剥皮在屋子里烹出了肉香味。是哪里的狗呢?她绕到木梯的另一面,正好看见那狗皮的毛色是黑的,再从头部仔细辨认,竟然眼熟地认出这张狗皮就是从黑虎身上剥下来的。 常好一阵心酸,像默哀一样伫足在攀挂着狗皮的木梯下,她忽然将提篮中的四个肉包子取出来,也摆放在下面,以示享祭黑虎的亡灵。 此刻,她义愤填膺地嘀咕:屋子里的人干吗杀害在山神庙守门的黑虎呢?常好不明白,打算走进屋子里问一问。 到了门边,听到房里吃狗肉的一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粗嗓门说,狗肉真好吃。尖嗓音搭讪,要是不好吃,馋和尚会冒着破戒的风险把这条守庙门的狗搞来么? 细嗓门回话,说我是馋和尚,你比我更馋。大嗓门带着笑声说,馋和尚,我们也确实馋,我们是馋施主,好不好? 一阵静默,大嗓门接道,我想问一问馋和尚,你是怎么把这条黑狗弄死的?细嗓门回答,我冒了风险,说出来你们不要外传,更不要传到庙里,传到庙里,住持晓得了,不光会发脾气,还要把我赶出庙门。 粗嗓门说,赶出庙门就赶出庙门,长年枯坐清修,何日能够修成正果?不如早点还俗,每天和我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细嗓门说,那世人会笑话我修行没有定力,没有恒心。尖嗓门说,你已经破戒了,还管那些?只要我们不笑话你就行。 大嗓门又抢白,馋和尚,快讲、快讲,你是怎么弄死那条狗的?细嗓门说,是这样弄死的,趁今天庙里的住持下山做法事去了,我将上次出山化缘得来的一些小钱,买一粒“三步倒”涂上香油,悄然给守庙门的黑狗吃了,药性马上发作,它颤巍巍地走了三步,果然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一会儿就呜呼哀哉。我用一只麻袋装着它背到这里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常好听到这里,恨不能进屋斥责那个犯戒的馋和尚,但是冷静一想,如此冲动不好,还会惹怒馋和尚以及另外几个和他一起吃狗肉下酒的汉子。 第二百七十八章 和尚还俗 常好便退到墙边踮起脚朝窗里一瞅,已认准正在讲话的馋和尚的形貌,他光脑壳的顶端一块铜钱大的部位一根毛都没有长,分明是疤痕,那显然是长瘌痢痊愈后留下的。 里面的汉子没有发现常好,常好没有打扰他们就走了。下午她再次来到山神庙,把馋和尚用“三步倒”毒死黑狗的事告诉已经回山的住持,然后泪汪汪地离开。 住持开始不相信,反复叫唤黑虎,不见出现,才有点相信。在庙里找那个头上有一块疤痕的馋和尚,也没有见到他。 住持便带着几位僧人出了庙门,按常好的说法,来到山坳处那排矮屋,发现黑虎的皮张还攀挂在那架梯子上,走近门口,听见屋里传出一阵阵鼾声。 住持吩咐两名随行的僧人走进屋子,把正在地铺上睡觉尚未醒来的却是一身酒气的馋和尚抬出来捏鼻子揪耳朵捂醒。 他睁眼一看,住持站在面前,身子就颤抖着,吞吞吐吐地说,你……你们怎……怎么来了?住持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屋子里和馋和尚一起吃狗肉下酒的几条汉子也醒来了,他们见此,都站起身面露惭恧地就要离开。 住持喝道,你们站住,山神庙那条守门的黑狗是不是被你们打死,现在想逃避责任,就要开溜? 内中的粗嗓门矢口否认,不是我们打死的,手指馋和尚说,是他用“三步倒”毒药毒死的,责任在他,不关我们的事。接着,尖嗓音、大嗓门也手指馋和尚,异口同声地讲,责任在他,不关我们的事。 馋和尚气恼地争辩,你们吃了狗肉不认账,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粗嗓门说,应该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开始根本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狗肉,要是早知道这狗肉,是你用“三步倒”毒药把山神庙里的守门狗毒死而弄来的,我们根本不会吃,我们吃了还怕得罪了山神呢! 馋和尚已经是百口莫辩,但是不辩内心不痛快。他说,你们在吃狗肉的时候,怎么不说怕得罪了山神?尖嗓音说,不知者不为过,我们因为不了解情况。 大嗓门用事后诸葛亮的口气讲,难怪我看见你给狗开膛破肚之际,把狗的内脏挖出来都丢了,我说内货好吃,你说内货没什么好吃的。我现在才明白,吃了“三步倒”毒药的狗,内货是不能吃的,吃了会中毒。 住持伸开双手朝下轻轻一压,说不要争了,你们三位俗家人都走吧!又手指馋和尚,加大口气,你留下来。 这时,馋和尚双膝跪在住持面前,朝自己扇了一嘴巴,说长老,都怪我嘴馋,才做下这种混账事。 你这个出家人连一般的俗人都不如,一般的俗人都懂得规矩,不敢随便动庙里的财物,你胆子天大,竟然把庙里的守门狗给毒死了,你一下子就破了两戒:杀生戒和盗窃戒。单以世f论之,你有盗杀嫌疑,只要我们向当地派出所举报,不抓你拘留十天半月才怪。 住持说到这里,馋和尚不停地叩头求情,叫住持不要把这事向当地派出所报案。住持也就依了他,便问道,你不让报案可以,你自己说,你犯盗杀两戒,该怎样处置? 馋和尚说,长老,你是一庙之主,你说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我无半点怨言。住持见他有悔改之意,当下表态,那么就按我的来吧!紧要的是超度那条被你毒死后又被你剥皮吃肉的黑狗的亡灵,免得它穷劫尽世与你结仇结怨相互报复。 馋和尚又问,应该如何超度黑狗的亡灵?住持便吩咐他如此这般。只见馋和尚立马站起来,走到那边把梯子上攀挂的那张黑狗皮张取下,由几个僧人帮忙在山上挖了一个坑掩埋,然后念一些经咒,以期超度黑狗的亡灵。 住持还强调说,这黑狗的亡灵要当人的生灵一样对待,要给它念诵经咒七七四十九天,方有超度的可能。馋和尚却只给它念了四天,一周都坚持不下去,就不干了,又恐住持和其他僧人指诟他,便干脆还俗。 他的俗名叫甘蒲。甘蒲的老家地处山神庙四公里外的甘家庄,他回到家里的那年冬天穿上了一件狗皮袄,一点都不觉得冷。天上正在下雪,村民们大都冻得直打哆嗦,都很羡慕甘蒲穿得暖和。有的说,你在庙里还搞发了,狗皮袄都穿上了。 甘蒲一阵苦笑,说这狗皮袄子不算在庙里搞的,不过与住庙有点相关。有人又转开话题,甘哥,你怎么不住庙了? 我受不了那种拘束,庙里的清规戒律很多,那不能吃,这不能喝;那不能做,这不能干;那不能说,这不能讲,很多很多,光是五戒十善中的一条两条,我都难得做到,所以干脆还俗算了。甘蒲边说边拂一下毛绒绒的狗皮袄。 这狗皮袄可有来历,甘蒲还俗的当天,就悄然将埋下黑狗那张皮子的土坑挖开,又将那皮子捡起来。还好,只掩埋了几天,并没有烂掉,便送到县城的皮革加工厂加工处理,继而制作成一件狗皮袄,他现在穿着的就是,不只是热乎,还挺风光。 可是那条黑狗的亡灵恨死了甘蒲,司畜神抓捕它之际,它发了一个毒誓:哪怕是百劫千世,只要有机会报复甘蒲,我就一定要报复。司畜神微笑着叫它的昵称,黑虎,他不是为你诵经念咒超度你么,你怎么还恨他,应该还感谢他的。 别说这个了,他念四天经咒都坚持不下去,也就无法超度我,尽管没有超度我,我对他的恨意也慢慢地消减了一些。他不坚持替我念诵七七四十九天经咒也就算了,可是他做得太缺德,还把我那被剥下来在山神庙住持的督导下已经掩埋的皮张再掏出来制作一件皮袄穿在身上,你说我该不该报复他? 司畜神依然微笑着说,这是好事呀!你的狗皮被剥下来,反正你又不能够复活,若把它掩埋在土里,迟早会烂掉,一点作用都没有,甘蒲那家伙把你的狗皮从土坑里扒出来制作一件狗皮袄穿在身上暖和和的,物尽其用抑或变废为宝发挥作用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还发愁呢?再说这也是为你消业呀!你罪孽深重,才投生变狗的。 黑狗的亡灵沉吟良久,既惭愧,又激愤,继而半竖着尾巴,用畜生道中的狗语吐出心中所想,我可没那么高尚,非要报复他不可。这物尽其用抑或变废为宝当然不错,要是别人把我的狗皮制作成袄子穿在身上我没有意见,问题是甘蒲那家伙这么做,我可受不了,我不想便宜了他,他心肠歹毒,我非报复他不可。 你这么嗔怪人家,小心自己投生变蛇。司畜神望着已然被他收进狗笼的黑狗的亡灵说。 第二百七十九章 梦狗变蛇 数年后,黑狗的亡魂果然变成一条毒蛇,在一个夏天的晚上,溜进甘蒲的家中,一口咬住甘蒲冒汗的赤脚。 甘蒲顿感一阵剧痛,低头看是一条鳞片斑驳的乌梢蛇。待他从屁股底下拿起木凳把乌梢蛇砸死时,他那条中了蛇毒的腿脚已肿得像小水桶一样大,家人听到呼喊声赶来,慌忙用担架抬着他出山赶往14公里外的医院。 只走到半路上,由于剧毒攻心,浑身发黑的甘蒲就落气而殁。家人唏嘘不已,觉得他死得太可惜,因为甘蒲还俗后还混得不错,当时已是一名分管农业的乡镇干部,他死的那天夜晚,正在家里赶写全镇农业生产半年度工作总结。 未料,第二天全镇半年工作总结会没有开成,却开成了对于非正常死亡者甘蒲予以默哀吊唁乃至盖棺定论的追悼会。 甘蒲死后,其灵魂被勾使抓进阴曹地府在各殿审判,计功查过两项相抵,也就是把他在阳世所犯下的罪过和所做的功德拿阴间的秤一称,结果功德比罪过多出半斤。于是送往转轮王殿领取投生帖,继续投胎变人。 由于功德太薄,降生在一个古姓贫寒家庭。父母将他取名古伢,古伢十几岁时,正在读初中,他特别爱狗,对狗有兴趣,对学习倒没有多大兴趣。 自发现同班同学艾晚子把一只小黄狗带到学校玩,古伢就跟他交易,把以前爱看的小人书装一书包与艾晚子换回那条小黄狗,捉到家里,渐渐地把小黄狗养成了大黄狗。古伢没有心情读书了,到学校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弄得班主任老师很有意见。 那次到古伢家去家访,古妈说,古伢不是上学去了吗?班主任心想:哪里看到他的魂?但他没有这么讲,而是说,他根本没有到学校去。他这样搞,学习肯定赶不上班级水平,考试还会拉班级的后腿。古妈也着急了,说今天古伢回来了,一定让他父亲好好教训他,不让他缺课。 班主任老师走后,在田畈赶牛耕田的古父就回家了,他刚刚放下犁辕,鞭牛的竹条还拿在手里,古妈就走过来说古伢逃学的事,还说教他的老师专门为这事来他们家作了家访。古父一听心里就有火,把手里的竹条攥紧一搭,咬牙切齿地说,今日他回来了,老子用竹条抽死他。 一会儿,古伢回来了,古父并没有用竹条抽打古伢,古妈也没有骂古伢,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层笑意。 那是因为古伢手里拎着一只野兔走进了家门,那只黄狗正摇着尾巴跟着他。他对父母说,这只野兔是这只黄狗在山里咬的。 在古伢按着野兔取刀剥皮弄肉之际,古父冲着他缓缓地说,古伢,今天你们学校的班主任老师来了,说你这些时经常逃学,我问你,你还愿意不愿意读书? 古伢愣了一阵子回答,不愿意,我愿意带着这条黄狗在山上啮野物,野物啮多了,还可以卖钱。 古父觉得也是,说按住鸡婆孵不成儿,你不想读书也就算了,反正我们家世代务农,没有念书的风脉。古妈却持反对态度,说再不读书,也要把初中读完啦!拿到毕业证也好些。 古伢不愿到学校受拘,便说我不想上学了。还找理由讲,妈,你没有读初中也没有初中毕业证,还不是照样生活?古父对古妈说,算了,也不勉强他上学。只要他每天带着黄狗到山上啮野物,也不错,我们古家村,有几个读书读出来了的? 自此不再提读书的事,古伢辍学后,每天带着黄狗在山林里穿来穿去,有时还能咬到一只野兔的什么的,多数时候,什么也咬不到。 一天夜里,古伢在睡梦中,梦见那条黄狗变成一条乌梢蛇吐着蛇信子朝他扑来,古伢唯恐被咬,惊吓得连连后退,无奈,身后是一道陡崖,下面乃万道深渊。古伢来不及多想,再退一步,后腿踩塌,便翻鹞子似的坠了下去。古伢惶惑地想:这回性命休矣。 未料自己竟然惊醒,方知一梦。也不知这梦主何吉凶,清早不敢说,到了上午,古伢找到古父,把梦见黄狗变乌梢蛇吐出蛇信子咬他的情景悉数讲出,古父也断不出吉凶,便到镇上找到一个解梦的卦师说出孩子梦狗变蛇的事儿。 卦师讲,按理说,梦见蛇是好事,说明你家要接媳妇生孩子了。古父一阵苦笑,告诉他,我家古伢年龄不大,莫说接媳妇生孩发人的事,现在把儿都没有一个。 穿着印有黑白相间八卦图案长袍的卦师把手一摇,又讲,你听我说完,狗变蛇的梦就不能那么解。 狗为戌,属土,蛇为巳属火,按常理,火生土,也就是说蛇对狗有生助之好,可是现在狗变蛇反过来了,只能反过来作解,狗亏欠于蛇,因为巳火生助戌土,戌土却不能回馈巳火。 由此推断,作了此梦的人,也就是你儿子亏欠那条乌梢蛇。乌梢蛇是梦中的幻影,其实就是狗变化的,那么可以说你儿子亏欠那条狗。 古父又盯着卦师问,这到底主吉还是主凶。卦师说,亏欠人家当然不好,应该是主凶。 古父回家后,把卦师的话对古伢一说,就合计把这条黄狗用绳子勒住脖子,吊在大门的门扣上,舀一瓢瓢生水将正挣扎着发出阵阵哀叫声的黄狗活活灌死。 黄狗的灵魂立即出离尸身,被司畜神逮住,且揶揄道,你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麻雀没有逮住,反找一根线。 你前世的前世是山神庙里的一条黑狗,由于要寻报复,变成乌梢蛇咬死那个用“三步倒”毒死你的人,被毒死的人还是投生变人,你由于嗔恨未消,依然未能出离畜生道,又变成一条狗,只因你在冤家的梦境里现出了乌梢蛇的原形,结果又招来杀身之祸,真是悲哀。我劝你放弃报复的念头,说不定还有超生变人的希望。 黄狗的灵魂犟着性子回答,我和过去世叫甘蒲,现在世叫古伢的人多世结怨,这仇非报不可,下一世无论变什么动物,只要有机会,我就要报复那个人。 司畜神说,就算你下一世报复他,再一世,他有机会,也会报复你。你们冤冤相报何时了?百劫千世也出离不了生死轮回,何苦呢? 黄狗的灵魂哪里听得进司畜神的善言劝告,只一个劲儿作凶地汪汪吠叫,还磨着尖利的牙齿,恨不能立马扑在古伢身上,把他撕成碎片。 第二百八十章 高价赎回 这天,古伢家里杀了狗,炖了一锅狗肉,里面放了红辣椒、姜、葱什么的佐料,香喷喷的。古父吩咐古伢打一壶谷酒,请村里七八个有头面的人来家里吃狗肉。村主任古旗怎么也请不来,问原因,他说不吃狗肉。古父暗想:以前大伙儿会餐,明明见你吃狗肉,怎么现在不吃了?古父不便多问。 到了晚上,他把剩下的狗肉剁两斤翻过一座矮山送到古旗家去。古旗客套地叫古父坐下来,并叫妻子沏茶,然后还是推辞着对年长的古父说,古叔,我确实不吃狗肉。 古父一看古旗家住在盖起不久的新房里,便笑道,你以前住在老屋里不是吃狗肉的么?古旗回答,现在戒了,像有人戒烟一样戒了。 古旗的妻子也过来强调,我们一家人都不吃狗肉。言毕,就蹲下身子摩挲着半蹲在地上的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望一眼古父,虽然他是生人,但见他和家人说着话,挺和睦的样子,也就不哼不叫,而是温驯地伸出柔软而猩红的舌头舔女主人的指头。古父拎着一刀狗肉,见他们不接,他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便问,我不明白,你们一家人为什么都不吃狗肉?哦,孩子吃啵? 孩子读书,住校,以前吃,现在也不吃了。古旗说着,还摇着头,映衬着灯光,一副神秘的样子。 古主任,莫非是因为你家养了狗才不吃狗肉的。古父猜想着讲,把拎着的狗肉朝他家桌上一放。 你放一会儿再拿走吧!你说对了一点,我们家里人不吃狗肉是与养狗有关,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你坐下来,听我慢慢地跟你讲。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家。他指着屋里躺着的那条黄狗说,就发生在它身上。 三年前,古旗家还住在山边祖上留下的一幢老屋里,独门独院,平时家里无人,尽管吊着锁,家里养着的一条大黄狗依然很乖地蹲在院子里看守。由于大黄狗脑壳上长了一砣白毛,家人便昵称它为白花。 白花很通人性,甚至和人一样有些势利,见了打扮光鲜靓丽的人在门前走过,哪怕是生人也从不吠叫;要是穿着破衣烂衫的人从门前走过,它必然吠叫甚至撕咬,直至家里人喝斥它才哼哼唧唧地走开。 当然要是古旗家里没有人,外人无论是穿好穿差,要是进了院子动了东西,白花就会拿出极尽天职护家狗的本性大声吠叫以示警告,要是你不走,接着便是撕咬。 那次,就出了事,隔村的一条汉子经过古旗家门口被黄狗咬伤,之后到医院打狂犬疫苗针,继而扯皮,要古旗家付医药费。 古旗烦了,一气之下把家里的黄狗牵到街上的狗肉店卖钱,以支付他应付给那条汉子治病的医药费,显然还不够。 他暗里想:以后再也不养狗了,免得惹麻烦。第二天,古旗上街有事,经过那狗肉店门口,忽然听到熟悉的狗叫声。 他循声一看,是他昨天牵来的自家的黄狗还关在一只铁笼里没有杀。这会儿,那黄狗看见他时,没有再叫,而是不停地向他摇尾巴,并且望着他流眼泪。仿佛说,主人啦,你快救我出来,还缓些时或者就在今天明天,狗肉店老板就会杀死我做菜待客,我求你呀!主人,快救我命啦! 古旗迟疑了一下,心肠一硬还是走了。回到家,古旗心里仍然不安,脑海里总是浮现着那只黄狗摇着尾巴、流着眼泪向他求情的影子。 他有些累,慢慢地睡着了,又梦见那条黄狗,还会说话呢。它说,主人,快救我吧!不救的话,再迟一天就救不成了,明天狗肉店老板就会宰我待客。 古旗说,白花,你平时蛮乖,我本来不想卖你的,可是你不该咬人,把人咬伤了打狂犬疫苗针,所有医药费都要养狗的监护人我古旗支付,你说烦人不烦人?要不,我会随便把你卖掉吗? 那条黄狗又流着眼泪说,主人啦!你有所不知,我是不轻易咬人的,只因为那条汉子趁你家里没人,来到院子里,先是瞄瞄蹙蹙,接着从身上拿出工具扭门锁,我才咬他的。要不,你家里就被盗了。 古旗问,有这种事吗?那条黄狗说,你不信的话,醒过来后,可以看那门锁,还有钳子钳过的印子,上面还掉了一块漆。 古旗说,要是我这次拿钱把你赎回来,你以后守门,看见坏人也不要咬他,可以不停地叫,一叫,坏人就害怕引起过路人注意而被发现,自然就会放弃使坏而逃跑。 那黄狗点头表示,只要主人把我从狗肉店里赎回,我以后再也不咬人了。古旗说,既然是这样,我一定把你赎回。那黄狗又说,你再把我从狗肉店赎回有难度,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古旗再问,有什么难度,不就是出钱吗?那黄狗告诉他,你要把我赎回需要付出比卖我所得的双倍价钱。也就是说,你出卖我那店主只给了你800元钱,你再要赎回那店主就得要你付出1600元钱,你不付出那多钱的话,那店主决不会答应让你把我买回。 古旗犯难之际,醒过来了,他首先来到前门一看,大门上那把锁确实有钳子钳过的痕迹,只是不太明显,还有,那把锁的边角也确实掉下了一小块漆,不仔细看,往往容易忽视。 看到这个现象,又联想到梦见那只黄狗所说的话,古旗后悔错怪了它,不该卖掉它,现在要把黄狗赎回吗?得付出双倍的价钱,这还不说,那个被狗咬了的汉子,本是该被狗咬的坏人,但是他额壳上又没有标明坏人两个字。 狗心里明白,他是个坏人,才咬他的,但不是在梦中,狗又不能讲话,就算出现奇迹能够讲话,谁能相信畜生所言?哪怕打官司,黄狗出庭作证,法院也不会采信。 古旗很纠结,要是拿那么多钱把黄狗赎回,就会吃亏,亏得挺大。他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妻子听,未料妻子说,既然是这种情况,一定要拿钱赎回那条狗,狗是有灵性的,它托梦你不救它,恐怕不利。 古旗尽管皱眉,心里不高兴,还是依了妻子的。他当天就来到那家狗肉店,黄狗还没有宰,仍蜷伏在笼子里,见了古旗又不停地摇尾巴。 古旗说了一声白花,算是向它示意了。他立马找到店主,说要赎回黄狗,果然像黄狗托梦所言,店主要他给出卖黄狗时的一倍价格,并且店主还不太想卖,说他约好了,明天就把这条肥大的黄狗现杀现烹,招待贵重的客人。无奈,古旗只好支付1600元钱,让店主打开铁笼放出黄狗跟他一起回家。 第二百八十一章 白花报信 此后,黄狗仍然蹲在院子里看护。古旗对它说,白花,你以后再不要咬人了,就是看见有人偷东西也不要咬,可以叫。黄狗像人一样点头。古旗看它乖,伸手抚摸着它头上的一砣花毛说,白花,如果发现你再次咬伤了人,我就真要把你卖给狗肉店挨刀。 黄狗突然一边冲着他汪汪地叫,一边摇着尾巴。古旗理解它的意思,又故意问,你是答应好,是不是?黄狗又向他点头。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古旗还试它。那次古旗找来一个黄狗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穿上防咬服,故意到古旗家的院子里趁没人之际盗拿一把锄头,看黄狗是咬还是叫。 未料那黄狗既不咬也不叫,而是望一眼陌生人,然后呼地跑出院子拐过弯,围着正站在墙外的古旗哼哼唧唧。 古旗问它发生了什么事,黄狗当然不会说人话,而是一口咬住古旗的裤脚直往院门口拖。古旗当然清楚,黄狗是要告诉他,有一个生人来到他家院子里偷东西。 古旗尚未走到门口,那陌生人故意丢下锄头就跑,黄狗迅速跳到那陌生人面前,呲着牙,到底不咬人,只是挡住去路,并且汪汪地叫。 古旗说,那生人把从院子里拿的东西放下了,你就放他走吧!黄狗这才给那陌生人放行。他是古旗的熟人,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古旗说,你家养的白花真乖!它知道跑出院门找你。 古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问一个低级的问题,唉,白花开始没有看见我,怎么知道我在院门外面? 那陌生人说,你真笨,狗的嗅觉很灵,闻到你的气味自然会找到你,何况你藏在院门外面并不远,它一闻就知道了。 又一回,那是一个下暴雪的冬天,天气祁寒,一家人都围在老屋的火塘边烤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话。 家里的黄狗像往常一样蜷伏在门外的柴旮旯取暖抑或睡觉,突然它跑进房间,哼哼唧唧,一口咬住古旗的裤脚直往外拖,古旗警觉到什么,站起身来说,你们赶快出来,是不是家里发生了啥事? 顿时,妻子和儿子都起身出门,才走到雪花依然纷纷扬扬的露天院子,蓦然听到哗啦一声巨响,古旗家的整座老屋都垮塌下来了,原来这是祖上留下的几百年的老屋,已经成了危房,被这厚积在屋脊上的大雪一压,自然就崩溃了。 这会儿,一家人都惊诧不已,妻子弯下腰身抚摸着蹲在眼前的黄狗,满怀感恩地对古旗说,要不是刚才白花咬你的裤脚,提示我们从屋里跑出来,那么一家人都完了。 古旗想象着一家人将被垮塌的大屋砸死的惨境,不寒而栗,他踏着嗬嗬响的雪地发出震撼心灵的感叹,这白花真是我们一家仔的救星。 儿子说,它有灵性,知道会出事,通过提前咬爸爸裤脚的方式报信,太好了,太及时了,幸亏上次把卖给狗肉店的白花又赎回来了,要不……“就完了”三字尚未说出来,古旗把儿子的肩膀一拍,你别说了,今后一定要好好对待白花。那黄狗汪汪地叫几声,像是回答,你是我的主人,救你们一家人是我的本份也是我的天职。 不久,古旗家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搬迁到矮山这边新建的房屋里,那条被称为救星的黄狗也随着他们迁过来了,像往常一样蹲在家门口忠诚地履行看家狗的职责。 自经过狗救主人的事儿后,古旗一家人越发觉得狗有灵性,都在黄狗面前一一发誓,虽然不能劝阻别人杀狗吃肉,但是完全可以保证自家人从今以后不再吃狗肉。 古父听到这里,才明白他们不吃狗肉的原因,便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刀狗肉盯着古旗钻牛角尖地说,古主任,你们一家人不吃狗肉,那么可以杀狗喔!古旗哈哈一笑,我们连狗肉都不吃,还会杀狗吗?不会的,我们只会爱惜狗。 古父把送给古旗的一刀狗肉又拿回家,古妈和古伢都很奇怪,古父把古旗讲给他听的狗救主人的故事又讲给他们听了。 古妈半信半疑地问,会有这种事?古父回答,确有其事。古主任没有必要忽悠我,我还看见了他家养的那条昵称白花的黄狗。 古伢说,我不相信,他家的黄狗救主人一定是巧合。我照样吃狗肉,别听古主任的,他是村里干部还挺迷信的,连狗肉都不敢吃,真是有点可笑。 古父笑道,古主任不是迷信,他不吃狗肉只是对狗的爱惜。听古主任讲的那件事,我今后都不想吃狗肉了。古妈也陪着笑,说狗有灵性不吃也好。古伢拼命地摇头,说我不讲那些。结果他把古父没送出去又带回的那刀狗肉又煮着作下酒菜吃了。 古伢哪里清楚?他把自家的黄狗杀死后,其灵魂带着嗔怪的孽障又投生变狗,许是阴错阴差的缘故,它被古伢从隔壁村里又捉来豢养。 捉来时才满月,养了半年成为一条大狗,肥墩墩的。由于它的毛色黑白相间,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是灰色的,古伢在它小的时候叫它小灰狼,眼看它长大了,就叫它大灰狼。 有一次,“大灰狼”到游走田畈,被一只野狗咬了一口,竟然传染了狗病,但奇怪的是它返回家里去,谁也不咬,单单在古伢的脚上咬一口,古伢马上变了一个人,呲牙咧嘴像要咬人的疯狗一样汪汪地叫,他可是感染了狂犬病,古父吓得把它锁在房间里,只见他在房间里胡乱捣腾,把家什弄得一片狼藉。 古妈欲叫人帮忙打开房把古伢捆住送到县城医院去治疗,可当她把这话讲出来时,没有任何人答应,大都避邪样的摇头,生怕被患上狂犬病的古伢咬了染病。无奈,古妈发急地号啕大哭。 古父气得直跺脚,他转念一想,这都是他家养的那条狗惹出的麻烦,便抄起一根大木杖,把它逼进一间柴房里活活地捶死了。 村里人也并非麻木不仁,他们不是不帮忙,只是感觉帮这个忙很棘手,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到这一家遭灾不管,便报警叫来当地派出所民警。 穿好防护服的几位民警来到古伢家,古父把房门一打开,看那古伢已不再在屋子里乱捣腾,而是倒伏在地,浑身抽搐,嘴里白沫直流,眼白直翻,根本不可能像狗一样咬人。 几个民警看了生气地说,这个人病得这么厉害,不送他到医院去,找我们民警干吗?古父也流着泪说,民警同志,听我解释,他开始不是这样子,开始在房里乱咬乱啃,真是患了狂犬病。你看—— 几个民警在被病人弄得一团糟的屋子里一看,也不错,一件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上面不但留有齿痕和涎水,而且还有被抓挠的褶皱。 既然来了,民警们干脆把好事做到底,用警车将病成这样子的古伢送到县城医院去,可是警车开到医院大门前刚刚停住,古伢已停止呼吸,他死了,那死相非常恐怖,像一条要咬人的疯狗一样还呲着牙…… 第二百八十二章 弃狗遭虐 古伢死后,他的灵魂特别嗔怪那条咬他的黄狗,所以他与黄狗的孽缘未能了结。许多年过去了,韦庄出现了一个叫韦巴的男人,他每天带着一条小白狗玩耍,看起来快快乐乐的,其实谁能知道,又有谁能相信,韦巴的前世就是古伢,小白狗的前世就是他家的黄狗,由于彼此是冤亲债主,这一世又聚首了。 冤亲债主都是无明的众生,在宏观上缺乏理性,在微观上时好时坏,感情用事,好的时候把你当宝贝,坏的时候把你弃之如敝履。韦巴和小白狗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 那次,韦巴正要喂狗,把一砣猪肉用筷子搛着,尚未丢在小狗专用的小木碗里,突然烧开的一壶水,冒起一层白热的气雾,壶盖差不多都要冲翻了。 韦巴心里一慌,就去挈那壶扣儿,准备把滚开的水倒进桌边的那只温水瓶里,正要腾出手来揭瓶盖之际,小白狗馋得等不及了,一下子冲撞过来,想叼走韦巴搛在筷子上的那砣尚未放在小木碗里的肉。 这可糟了,韦巴捏着壶扣儿的手一颤,壶嘴儿一歪,那滚烫的一泡水就淋在小白狗的脑袋上,并发出嗞啦啦的响声。小白狗疼痛得在地上打滚儿,发出尖利的嗷嗷的惨叫声,经久不息,长一声短一声的,哭嚎样的足足叫了一整天。 它脑袋上的一块皮都烫熟了,上面的毛就掉落了。韦巴再给肉它吃都不吃了,第二天才吃一点儿,也不叫了,而脑袋上的那块皮像泼了硫酸一样起泡、溃烂。并且小白狗的脑袋每隔四五秒钟都机械性的弹一下,像频繁地点头一样,很难看。这无疑是被开水烫坏了脑神经,才出现这种后遗症。 韦巴以为过些时,小白狗的病会好的,未料过了大半个月,它的脑袋上烫伤的部位是痊愈了,但是留下一块小弯刀样的疤痕,上面再不可能长毛了。这倒无所谓,韦巴计较并且看不惯的是小白狗的脑袋还是每隔四五秒钟就机械性地点头,显然这个让它变成残疾狗的后遗症是不会痊愈的,这令韦巴感到沮丧。他不再要这条狗了,在一个阴天的上午,韦巴把它带到较远的镇上丢了,自己则乘一辆拖拉机返回。 小白狗成了弃狗,它很乖,谁唤它,就摇着尾巴跟谁走。但有的人稍稍一唤它,它拢来,却不想要它,并且抗拒式地把脚一跺,或者吼一声,小白狗就胆怯地止步,掉头走开,继续着它残疾狗的流浪生涯。 有一次,一个叫章子的少年发心唤它一路走回家喂养,指望喂养一些时,它那脑袋机械性地点头的后遗症会好,未料,一直不能好,章子也就不太喜欢它。 那天下午,章子牵着牛到村子北面去放牧,出门时,小白狗也摇着尾巴跟上。一路走到山脚下,一条盘山渠虽然没有大水,但是渠底有宽不盈尺的溪流在缓缓地放。 牛一赶就过去了,人一抬腿就过去了,小白狗却怎么也跳不过去,它那机械性地频繁点头的样子,章子看到本来就不爽,又见它走到渠底跳不过窄小的沟坎,站在一块石头上跃跃欲试,终不敢跳。 有些心烦的章子就将拿在手里的一根约两米长的竹竿,把小白狗的屁股一挑,它依然没有乘势跳过去,章子就着竹竿再把它的屁股朝上一托,小白狗才上了沟坎,但是整个身子除了脑袋和背部没有沾水,其它部位都打湿了。 那么窄小的沟坎它都过不去,这就看出来了,小白狗不但头部残疾,身子也残疾,章子仔细观察了一下,小白狗至少有四五个月的狗龄,属于半大狗,要是健康狗,这个渠底的沟坎,准能毫不费力地一跃而过,就算脚趾有可能打湿,身上的毛根本不会打湿。 章子有些后悔不该把这条残疾狗唤回家来养着玩,由于它不能康复,觉得不好玩,甚至一看到它就恶心。章子见了这条残疾的窝囊狗恨不得用这竹竿敲死它。尽管章子没有立马下手,却已心生杀机。 回返之际,章子赶着牛再过那条渠底的潺潺流水形成了沟坎的渠道,那只小白狗自然又跳不过去,它也不敢跳,蹲在那块条石上仍旧跃跃欲试,还是机械式地繁频点头。 章子看着它心里不爽,这回没有善意地帮它,而是发泄似的用那根一直捏在手里的竹竿像先前一样把小白狗的屁股一挑,这出其不意的一下,竟然把它推进了沟坎。 章子再用竹竿托它屁股,希望把它送到对面的干滩上。可是小白狗几乎是不停地点头,没有借力而抓住这个机会,它依然在水沟里挣扎,虽然不致于丧命,但浑身都淹没了,只有一颗头伸在水面上,它也盼着章子救它上来。 章子就是不救它,看它那样子,既不好看,又没用,章子还生了嗔恨,嗔恨是魔鬼。那会儿,章子一点慈悲心都没有了,一种残忍的行为正在显现。 只见章子不但不救被水淹得特别可怜的小白狗,还用手里的竹竿把它那颗本来就因为残疾而容易呛水的脑袋按在水里溺。 溺上几分钟,章子把竹竿一松,小白狗并没有溺死,抬起头来继续挣扎,它的肚子明显变大了,已然喝下许多脏水。它朝章子所走动的方向在水沟里移动着,已经没有多大力气。 这条盘山渠从北山一直绕至绵延起伏的东南山岭章子所在的村庄屋后,章子沿着渠岸慢慢地走,却狠狠地虐待那条残疾的小白狗。 此刻,章子变得疯狂,不救小白狗起来也罢,弃之不管也罢,他却一不做,二不休,再次用那根竹竿,把小白狗一起一伏地繁频点动的脑袋按在水里淹,心里却变态样地充满了一种发泄的快感,还狞笑着说,看你还点不点头?现在就让你的头埋进水里不起来了。 小白狗又被按着头足足喝了几分钟的水,章子再次松开竹竿,它还没有死,只是挣扎的劲头比开始明显弱了。章子就这样连续数次虐待小白狗,在快接近村屋时,可怜的小白狗被章子用竹竿按住头活活地淹死在盘山渠底部未干涸的浅水沟里,它的肚子被水胀得硕大。 第二百八十三章 训导警犬 章子一般怕见死物。这会儿,他却壮着胆子跳下渠底挈着死狗的尾巴,把它拖起来,再添上一根葛藤,把小白狗的尸体绑挂在渠道上面山林中的一棵马尾松上。 小伙伴们跟来看热闹,且把这事儿一传,传到一位七旬老妈的耳朵里去了。这老妈眼睛不效,说看不见又看得见一点,总之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她由于一生爱吃别人丢了的死狗死猫呀什么的瘟货(何况章子丢了的不是瘟货),便喜滋滋地摸到屋后林子里把那只小白狗的尸体从一棵马尾松上取下来,拿回家去烧开水去毛取肉,配上辣椒壳葱姜等佐料津津有味地烹食了。 小白狗死后,它的灵魂不灭,被司畜神引渡到地府转轮王殿领投生帖再次投生变狗。虽说也是投生变狗,却投生在东土国的警犬训导基地,命运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前几世投生变狗,大都是家养的土狗,有一餐没一餐的喂养,吃的都是嗟来之食,经常性地遭主人白眼、呵斥,弄得不好,还会被踹上一脚,或者挨上一棍乃至多棍,痛得嗷嗷直叫。并且最终的结果不是被主人宰杀,就是被卖给狗肉店宰杀,反正命运惨兮兮的。 而投生警犬就不同,有训导员按一整套的科学方法专门训导,最关键的好处是食谱问题解决了,有专门的饲养员按一整套的科学方法饲养,年幼时喂牛奶、豆类或维生素多的青菜酽粥等给予营养,成年后更是有规律地送给肉食饲养。若是病了,还有专门的兽医给予开处方抓药喂食或打针输液,其生活医疗保健等福利待遇比贫困地区的居民都要优渥。 天理昭然,不亏众生。小白狗前世生存状况悲惨,却又未新添罪孽,所以这一世即便还是变狗,生存条件就好得多。 它生活在这个警犬训导基地,不亚于宠物狗的福报。宠物狗纯粹是前世与之有缘分的主人花重金买来养着好玩,明里是这样子,实际是报答宠物狗前世为人时对他(或她)的盛大恩典,并且个中秘密,现世的主人根本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喜欢宠物狗,乐意为它付出。 宠物狗相对于警犬来说一生很有福报,但是毫无意义,福报享受完了,死了还得变狗,甚至变土狗或其它动物,难以投生变人,原因是宠物狗被人宠着享福,却没有机会做功德修福,只能损福。 而警犬的情况完全不同,它除了享福,还能随警破案立功积德,立功积德的次数一多,自然就是在修福,修福到一定的程度,它一转世就能够超生变人,出离畜生道,这是宠物狗或其它动物望尘莫及的。 这个警犬训导基地,专门配给它一个叫易启贤的训导员,毕业于东北一所警犬训导学校,有多年的训导经验。 他训导的警犬破案率频频上扬,曾被公安部门授予“警犬训导能手”称号。眼下,易启贤将小白狗转世而来的小警犬昵称为黑猫,那是因为看着它那一双圆溜溜的乌黑的眼睛才想到这个昵称。 这会儿,那身个儿高高的易启贤一唤黑猫,它就摇头摆尾地跟着他又是跑、又是跳,时不时还在草地上打个滚儿,可爱极了。 那次,易启贤带着黑猫在野外训导,爬杆、跳坑、钻圈、衔物;蹲、伏、翻、跃样样训导得出神入化。正在反复练习之际,忽然黑猫唬唬地叫一声,不再练习了,而是朝走在一丘田那边土埂上的一个中年男人跑去。 中年男人扶一辆自行车往前推,车后座上绑着一只大麻袋,鼓囊囊的,分明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易启贤也看见了,开始不经意,以为是哪个村民有事出行,不想惊扰人家。蹲在土坎上的易启贤就站起来叫喊,黑猫,转来。 黑猫平时是听他的,这次,只回头望了一眼易启贤,又掉头而去。中年男人吓住了,丢下自行车就跑,黑猫呼地梭到前面去拦截他。 易启贤担心黑猫惹事,放开嗓门发出指令,黑猫,别胡来,千万不要咬人。黑猫果然不咬人,就蹲在路上盯着中年男人唬唬地叫,中年男人当然吓住了,他干脆站着不动,身子却在颤抖,他还瞟一眼那倒在土埂上的自行车以及后座上也已坠地的那沉甸甸的麻袋,却不敢拢去扶起它,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易启贤分明听到咯咯的受到惊恐的鸡叫声,又没有看见一只鸡。这会儿,他发现那只麻袋里有鸡,易启贤便对中年男人产生了怀疑,正欲问他,他却双手投降样地举起来,望着一身迷彩警服的易启贤不打自招地说,别让狗咬了我,我承认、我承认…… 黑猫像是能够听懂人话,并不咬他,只是汪汪地叫两声。易启贤走近中年男人厉声说,你不跑,狗不会咬你,你要老实交待,那麻袋里装着的鸡是哪来的? 中年男人蓦然自打一个耳光,说他不该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一麻袋公鸡母鸡,约有十几只,都是在附近村里偷的,准备送到街上卖钱。 当下,易启贤命令他把一麻袋鸡送还附近的村庄,并和那只警犬一起一路监督他到附近村庄里去,除了把活鸡从麻袋里放出来,麻袋里还有几只被他扭死的鸡,一律叫村民来认领,并且让所有村民围看、认清他是个偷鸡贼,还让他当众赔礼道歉,作出今后不再偷鸡摸狗的保证。继而还将这中年男人拘留十天。 抓偷鸡贼,黑猫有功。易启贤经常当着其他的警犬训导员夸奖它。其实这还只是开始,随后几年间,黑猫还配合公安部门出警,先后逮住了杀人犯、抢劫犯、强奸犯等24名刑事犯,由于多次参与破案立功,被当地警方授予破案神犬称号。 这样,黑猫不单讨人喜欢,还令人钦佩。训导它的易启贤也脸上有光。除此,易启贤仿佛和黑猫建立了亲密战友的关系,他外出,哪怕休闲都离不开它,都带着黑猫逛逛。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兔魂哭诉 那次在城内逛累了,易启贤就把黑猫带到城郊的一座山岭上,坐在绿草如茵的山地上晒太阳。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慢慢地易启贤靠着一块茶几样的石板睡着了,当然是浅睡,眼睑微合,耳朵却挺关事,时而听到嚓嚓的响声,他知道黑猫没有睡意,正在林子里穿来钻去的玩耍,管它的呢,易启贤依然舒坦地浅睡着。 倏地,分明听到一只野物什么的发出尖利的惨叫声,接着,又听到黑猫发威抑或警告什么而发出的唬唬的叫声。 易启贤一激动就睁开眼睛抬头一看,好家伙,黑猫居然从林子里逮住了一只野兔。野兔已被咬得半死,但身子还在抽搐,正被黑猫衔在嘴里,朝他走过来。 易启贤高兴得拍巴掌称赞,哎呀,黑猫你又立了一功,不过这个功不是为破案立的,而是为了改善我的生活立的,不错,不错。黑猫会意地将咬着的野兔放在草地上,快死的野兔却爬不动了。 易启贤捡起野兔哼着歌子,喜滋滋地带着黑猫下山,回到巡警大队把野兔往食堂一放,向事务长作个交待,厨房里的人都勒起袖子蹲下来弄野兔,剥皮剁肉,炉膛里的火烧得红红的,约个把钟头,隔老远就能闻到食堂飘逸着的野兔的肉香味。 易启贤把巡警同事都叫来,备些烧酒,围坐一张圆桌,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舀了一餐。当然也给黑猫丢了几块兔肉,大伙儿说它是破案能手,更是狩猎能手。 易启贤一个劲地乐,说下次我把黑猫带到高山上去,说不定能够咬一只麂子回来,我们就可以大饱口福了。 可是没有下次,十多天后,黑猫不知干吗蔫了,没有劲,继而站都站不稳,伏在地上,慢慢地不动了,它死了,死在犬舍里。 易启贤叫来兽医也迟了,他对它依依不舍,又是抚摸又是流泪,不亚于失去了一位亲人样的内心里满是失落感和寂然。他便规规矩矩地在山上挖一土坑葬了这只昵称黑猫的警犬尸体,并垒起一冢坟,在坟前叩了几个头才离开。 黑猫死后,其灵魂还在犬舍飘来飘去,不想离开,它看得见和它亲密无间的训导员易启贤,易启贤却看不见它。 巡警大队又交给易启贤一只小警犬训导,由于小警犬(包括所有畜生都有阴阳眼)看得见人看不见的阴性物质,它就时不时地望着虚空里吠叫。 易启贤不知道它叫什么,以为才来的小警犬跟着他不太适应,便蹲下来在它的身上摩挲、呵护,还将火腿肠剥开给它吃。 它吃着一截,仿佛和哪个动物相争的一样再次发出汪汪的叫声。这样子,易启贤真不明白小警犬干吗还要叫。只有小警犬自己清楚,它无法用犬语告诉易启贤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易启贤先前训导的黑猫的灵魂就在易启贤身边晃来晃去,当他将火腿肠给小警犬喂吃之际,黑猫——一只大警犬的灵魂也过来争食。小警犬见了,当然就会发出汪汪的吠叫声。 正在争食时,大警犬的灵魂倏地被悄然出现的司畜神收在一只网兜里,拎在手上,它蹦来跳去怎么也出不来。 司畜神用兽语对它说,黑猫,你已经死了,还死皮赖脸缠着训导员易启贤干吗?大警犬的灵魂说,你讲慢点,我听不懂。司畜神只好放慢语速再重复一遍,大警犬才听懂。 它偏开话题不满地问,大神,我在阳间多次立功受奖,应该好好地活它十几年,我现在还不满十岁,还不到犬族个体平均寿命的一半,我还没有活够,干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病死了? 司畜神正要解释,大警犬的灵魂口咬网绳,又来上一句,大神,你说慢点,说快了我听不懂。司畜神哈哈大笑,望着它说,黑猫,我说的是兽语,兽语是畜生道中的普通话,就像人道中的英语一样,是各国通用的普通话,而兽语便是各种动物通用的普通话,你怎么听不懂呢?你要我用犬语说,你才听得懂是不是? 我习惯了听犬语。大神,你就用犬语跟我说吧! 用犬语说,我还得蹩一蹩。 反正你见什么动物,说什么话,你就用犬语跟我说说吧! 好,我试试。 司畜神先学着狗汪汪地叫几声,然后清一清嗓门,并不用犬语说话,而是学着兔子叫一声。蓦然,眼前出现一只毛蓬蓬的兔子,望着司畜神一个劲地打躬。司畜神说,不必多礼。然后望着网兜里的大警犬的灵魂问,你可认识这只兔子? 不认识。大警犬的灵魂回答。 你再想一想。司畜神提示它,伸出手掌,屏幕样地现出大警犬生前在林子里咬死一只野兔的情景。 哦,我想起来了。大警犬的灵魂一阵惊悸地回答。 此刻,那只兔子又冲着大警犬的灵魂说,我总算报了杀身之仇,现在愿意到冥府第十殿投生转世了。 你可以去了。司畜神伸手悬空一划,立马现出一条看不见终端的玄色路线,那只兔子又朝司畜神打了一个躬,然后沿着这条路线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大警犬的灵魂听了刚才那只兔子说过的话,在网兜里哼哼唧唧很不自在的样子。司畜神说,黑猫,你叫什么?大警犬的灵魂回答,我就不明白,我的死亡与那只兔子有关吗?它说它报了杀身之仇。 当然有关,你咬死了它,它杀死了你,半斤对八两,基本拉平了。司畜神这么说,大警犬的灵魂还是不明白。 司畜神就解释个中缘由——那只兔子被咬死后,也被司畜神收了,准备送它到转轮王殿领投生帖投生,那只兔子不肯,司畜神就强行把它拎到孟婆亭,正要给它注射饮忘汤之际,它扑腾跪在孟婆面前哭泣着说,孟阿姨,求你们别急着给我注射这个。 拿着吸满了饫忘汤注射液的阴差看孟婆的眼色,孟婆的眼里闪着慈悲的光泽。她亲切地问,小兔子,你有什么苦衷吗?那兔子说,我想报仇,我在一座山林里修行100年了,前些天被一只昵称黑猫的警犬咬死了。 孟婆说,这个仇可以报,但不一定现世报,可以隔一世或多世报,你为什么要急着报仇呢?那只兔子又嗫嚅着讲,你想,我修行100年了,它破坏了我的道业,我能不恨它吗?一定要报仇,阿姨求求你满足我这个要求吧! 孟婆又劝道,修行的众生,就不能够嗔怪人家,一嗔怪,所有的道业就消失了。那只兔子又哽咽着说,孟阿姨,我现在的身体都没有,何谈修行,何谈道业?我一定要报现世仇,要不,灵魂不得安息。 孟婆望着兔子的幻身说,只要注射了我熬制的汤液,你就可以把前世的事儿,也就是把那只警犬咬死你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然后随业转世投生。 不行啦!阿姨,我一定要报仇。求求你,让我报仇之后再来接受饫忘汤液的注射。那只兔子说过之后,又垂泪哭泣。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共戴天 孟婆朝那个持饫忘汤液注射器的阴差把手一挥,说算了吧,就让小兔子的亡灵报仇之后再来接受注射。 司畜神讲到这里,大警犬的灵魂又问,那只兔子是怎么对我报仇的?司畜神说,报仇的办法多呢?小兔子的亡灵离开孟婆亭后,直接回到阳世找你,一找到你就钻进了你的心脏,变成一种病毒慢慢扩散,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死去了还造成了很大的误会。 我死去之后,还有什么误会?大警犬的灵魂像在听故事一样,紧追不舍的问道。 司畜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再次伸开手掌,上面影视样地现出又一个场景:巡警大队主管部门——公安局内部议论,怀疑那条警犬被人投毒致死。但是这种议论又没有根据,公安局便安排人把那条警犬从坟坑里挖出来,由法医对它进行解剖尸检,结果黑猫之死并非有人投毒,而是患心肌炎所致。 大警犬的灵魂看了这场景才明白,却默然不语。它耷拉着脑袋像是在反省什么。司畜神把伸开的手掌合拢,捏成拳头,轻敲着另一只手拎着的装有大警犬的灵魂的网兜说,阳间的人都以为你是病死的,却不知你是被那只兔子的亡灵来报复杀害的。哈哈……阳间的人办事思考问题都太有局限性,他们只相信看得见的阳性物质,不相信看不见的阴性物质。 大警犬的灵魂对司畜神发出这种感慨不太感兴趣,它暗想:自己为什么偏偏咬死了那只修行100年的兔子,为什么要破坏它的道业?难道我与它有什么过节?大警犬的灵魂讲出心里的疑惑。 司畜神说,你问得好,过去世,你确实与那只兔子有着不共戴天的过节。司畜神再次伸开手掌,上面立马现出影视样的一个个镜头: 过去世,一条鬣狗在非洲丛林里争夺领地而成为强者,它狂妄地嗥叫,引起了一条鬃毛蓬蓬的雄狮不满。 雄狮一声大吼,分明在示意那鬣狗不要得意忘形,你看一看,丛林中的老大应该是我狮子。可是鬣狗置之不理,依然在雄狮的眼皮底下恣意发飙。 雄狮火了,掉头就要攻击鬣狗,鬣狗拔腿就跑,边跑边叫,这时候的叫声是一种恐怖而凄怆的叫声。雄狮紧追不舍,它跑速快得犹如风驰电掣,转瞬在丛林之外的荒野上追上了猎物。雄狮那血盆大口直取鬣狗的咽喉,自然难以抗衡的鬣狗挣扎了几下就被咬死。 这当儿,司畜神收回手掌,大警犬的灵魂说它看不明白,还问道,这狮子咬死鬣狗与我有什么相关? 司畜神告诉它,过去世,那只咬死了鬣狗的狮子经过多劫转世,再次投生都发生了形体上的变化。那只高大的狮子变成了矮小的兔子,相反那只不算高大的鬣狗却变成了算得上高大的警犬。这就是天地造化和因果律使然。 大警犬的灵魂说,我这才明白,原来过去世我是那条鬣狗,而被现在世的我咬死的那只兔子则是过去世的那只雄狮转世来的。 它在网兜里轻轻地摇着尾巴,盯着司畜神问,唉,大神,我还是不明白,过去世也不知是多少世之前的事,已经无法记起,我干吗还要报当年我作为鬣狗被狮子咬死的杀身之仇呢? 司畜神说,这种事说起来很玄妙,当年你被狮子咬死之际,不灭的神识产生了极端愤恨而无助的心理,恨不得反过来把狮子咬死,并暗暗地想:要是自己变得比狮子更高大壮硕就好,那样它不但不敢欺负我,我倒敢欺负它,成为丛林中的真正王者。正因为你有了这种念头,随着多劫多世的因缘际会成为一种愿力,于现在世变成了现实。 也就是你投生成了一条大警犬,而当年的狮子不可能永远都转世投生为大动物,恰巧这一世投生成为一只小兔子,一撞入你的视野,你就咬死了它,也就是为过去世你作为鬣狗被狮子咬死的那条命而报仇雪恨,尽管你早已经忘记那件事,但确实是这样的,这看起来是偶然的,其实是必然的。 大警犬的灵魂沉吟半晌,把低垂着的脑袋又抬起来,望着司畜神喃喃地说,我虽然咬死了那只小野兔,但是它又报复了我,它的神识潜入我的心脏变成病毒让我病死了。说实话,我还真想再报复它。大神,听你这么一讲,我们兽类之间冤冤相报,这一世你啖食我,那一世我啖食你,弱肉强食,永无尽期,怎么也解脱不出来,如此这般,我觉得没有意义。 司畜神高兴地夸奖它觉悟了一点,还指点道,你和那只兔子都是畜生道的众生,你若不想冤冤相报,也有办法,那就是那只兔子报复了你,你不要仇恨它,包括任何动物对你不善,都是有缘由的,你也不要仇恨,那样你再次转世就很可能投生人道,拥有了人身,就有机会接触佛法,如果你坚持念佛,往生西方净土,就可以出离苦海。 因为太虚之中存有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等六道,就算天上的神仙如果心生嗔恨,都有堕落的危险,有可能堕落为畜生身,那就完了,所以说只有修持正道、发菩萨心,出离六道轮回,才能获取永久的快乐。 大警犬的灵魂像闻经听法一样,显出津津乐道的样子。司畜神刚刚说完,它又问道,人道、阿修罗道、天道中的众生,都是善道众生,他们不是很快乐吗?我很羡慕。 司畜神笑道,他们的确很快乐,但是也有很多争斗,只是比畜生道的争斗相对文明些抑或阴险些,佛在《阿弥陀经》中把世间比作五浊恶世可见一斑,如果你修成人身听闻佛法能够觉悟,就会出离五浊恶世,否则就会在五浊恶世中沉浮,甚至永劫不复。 谢谢大神开示。大警犬的灵魂有一种顿悟的感觉。它的嘴巴从网孔里钻出一点,冲着司畜神道,大神,求你带我到第十殿跟转轮王说个情,让他把人道的投生帖颁发给我,黑猫拜托了。 你说不定有希望由犬身变人身,因为你生前作为公安局巡警大队的警犬参与多起刑事案侦破活动屡建奇勋,转轮王会跟你考虑的。司畜神这么回答。犬警犬的灵魂听了非常激动地连叫三声,汪汪汪。 可是出人意料是的,司畜神送它到第十殿领投生帖之际,转轮王并未遂其愿,理由是:它作阳间的警犬参与办案是它的本分,当然也算有功于人类,功不唐捐,冥府赏赐它投生阳间的一只宠物狗到富贵人家享福去。大警犬的灵魂之所以不能投生变人,是因为它还有过去世的宿业未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逗贵宾犬 不久,东土国南部都市一家宠物店里的母宠物狗毛毛生下了一只公狗,它就是大警犬的灵魂转世投生而来。属贵宾犬血统的犬种,纠纠毛,色泽金黄,除了外表好看,这种犬还很聪明,据说相当于七龄儿童的智商。 因此,它很值钱,才满月,西街一个叫艾琰的姑娘就拿2000元将这只小贵宾犬买走。艾琰是富商的女儿有钱,她把宠物狗抱回河滨别墅——自家的豪宅,站在阳台上一望,河面上皱起了粼粼波光。 她忽然像来了灵感,给这只小贵宾犬取名波波,并且轻拍着它的脑袋叫起来,波波,这个名字好听吗?小贵宾犬开始没有感觉,后来就敏感了,一听到叫波波的昵称,它就摇头晃脑地跟你跑。 波波的样子特别可爱,看上去像一团金色的绒球,摸着它的身子绵软绵软的。艾琰一有时间就打理它,几乎隔三差五地跟它洗一个温水澡,然后用电风吹把它身上的卷毛吹干。接着用精致的梳子梳理它身上的卷毛,有时梳子下重了,波波感到痛,还哼一声。就这样一弄就是一两个小时,艾琰却乐此不疲。 把波波照顾好,打理得漂漂亮亮,仿佛成了艾琰的追求。她在时间上舍得投入,觉得陪伴波波是一种乐趣,甚至是一种显摆。 她经常把波波带到大街上溜达,带到公园绿茵如毯的草地上玩耍,许多同龄人抑或爱狗者无不投以羡慕的眼光。 她在经济上舍得付出。到了冬天就在波波的犬舍专门安上电暖器给它取暖,还给波波织毛褂子穿在身上,买新鞋穿在脚上。 为了好玩,还在波波的脖子上套一圈铃铛,一走路就丁当丁当地响。由于波波像孩子一样惯坏了,它还变得特别淘气,淘气得有点令人受不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艾琰有事,家里人也走光了,小贵宾犬波波就关在别墅的豪宅里。一上午过去,到了中午,家人回来时,发现艾琰的睡房床上的枕头边有一堆新鲜狗屎。 艾父心烦地说,房间地面上这么宽,哪儿不好屙,波波干吗把屎屙在艾琰的睡床上?艾母想一想说,这还不好理解?波波特喜欢咱们的丫头,所以连屎都要屙在她所睡的床上,还屙得很近呢,屙在她的枕头边。 艾父听艾母这么一说,微微一笑,说我懂了,波波喜欢艾琰,艾琰睡觉的床上气味最浓,所以波波就跑上去拉屎。以波波的心理逻辑讲,它在艾琰睡觉的地方拉屎并不是想害她,而是念想着她。老伴,我和你还享受不到被这种宠物狗特殊关照的“待遇”呢! 艾母哈哈大笑,说是哦!我们的房间敞开了,波波连进都不进去,更别说关照了,不过这种“待遇”我可不稀罕。 波波如此淘气,艾琰受得了,一家人也跟着受得了。艾琰把床上弄干净,又拿卫生纸跟波波揩屁股,这还嫌不够,之后还用温水洽湿的毛巾给它洗。 对于波波的膳食,艾琰也很讲究,平时除了从宠物店购买狗粮主食给它吃,还佐以火腿肠、瘦肉、牛奶、鸡蛋等营养食品。 要是天气冷,就将该热的食物热一下再给它吃;要是天气热抑或是夏天,人吃西瓜等瓜果降温,也留一份波波享用。简直把这小宠物当作伢儿一样照顾。隔那么久,还抱着波波去打防疫针。 要是它感冒了,艾琰会把什么事都放下,立即带它去找兽医看病。往往开一包药回来,药苦的话,就碾细,拌上糖用开水一调,哄着波波喝下去或掺合在食物一起让它不知不觉地吃下去,病也就不知不觉地康复了。 艾琰对波波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起初,她在自己睡觉的床当头下面靠墙处用布料铺一个窝,让波波休息。 波波不像人那样说休息就休息,它不太老实,总惦念着主人,所以根本就睡不着,睡不着的它蹲了一会儿,就跳起身子,两只前腿趴在床沿上,见枕着枕头的主人已经入睡,打着轻鼾,当然波波可能不明白主人已经入睡了,明白的是主人已经不逗它玩了,它却想逗主人玩。 主人不理它,它胆子放大,两条后腿一蹲,干脆跳上床去,钻进被窝里,挨着主人一起睡。有几回都是这样,艾琰醒过来了,一睁开眼就看墙根下那个窝,发现没有狗,自然着急,身子一动想下床找,这个念头尚未付诸实施,她就碰触到了睡在身边的波波,像碰触到一件和软的毛衣一样,感到舒服,艾琰也就不吼它,算了。 可是妈妈发现了很不高兴,说琰琰呀,你怎么搞的,喜欢狗就喜欢狗,干吗和狗一起睡觉呢?这要不得,狗是狗,人是人,要区分开来呀。 听到这里,艾琰像犯了错一样,什么也不说,就伸手把波波从被窝里抓出来放在床沿下。波波不满意,还想上床,一双前腿又趴在床沿上,正准备跳上去,艾琰吼一声,波波,别上来。波波才不敢了,乖巧地放下两只前腿,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有拂逆主人的意思。 这会儿,妈妈接着说,要是这只狗睡在床上拉屎拉尿了怎么办?这是冷天,不比铺了席子的热天,就是热天也不能够让狗上床。 我知道。妈,以后我不让波波上床了。艾琰这么讲,当天就上街给波波买来了一只狗笼,晚上把它关在笼子里,主要防止它趁主人睡了之后爬上床去。 不久,艾琰参加旅行团到新马泰旅游,时间是一旬,离开后,把波波交给妈妈代管。妈妈当然也精心照料它,可是毕竟没有艾琰过细,根本不可能隔几天就跟波波梳洗一次。她白天把波波从狗笼里放出来,任由它满屋乱跑,身上弄得有些脏。 由于是春夏之交,正是虫蚋孳生繁殖的季节,艾琰旅游结束回家后,发现波波身上长了虱子,她感觉洗也洗不掉,就干脆在它身上喷洒杀虫水剂,准备过一天后,再把波波抱到浴缸里好好洗一洗。艾琰这么想也是挺美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喷洒过杀虫水剂后,波波感到不适,蜷伏在墙角的一边,冲着满身散发着药味的卷毛,掉转脑袋伸出舌头不停地舔,舔着、舔着,就中毒了。 艾琰给波波打过药后的那天又正好外出会朋友去了,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再给东西波波吃,波波不吃,只看着她,那双蓝宝石样的美丽的眼睛充满了痛苦和求助的神情。 艾琰不由分说,立马抱着它出门去找街上猫狗鱼龟什么的宠物医院,可是唯独的一家专给宠物治病的医院,却关门了。艾琰只好对波波说,宝贝,你坚持一下,明天清早再带你来看病。 第二百八十七章 寻狗启事 当下,艾琰抱着波波回去把它放进狗笼里躺着。凌晨一点,艾琰起床小解,再走到狗笼边一看,波波伏在里面不动,她打开狗笼伸手一摸,波波的身子已经硬了。 艾琰后悔不已,天亮时把它的尸体拎到城郊的山地上掩埋时,还不停地责怪自己,波波,对不起,我不该在你身上打药,原指望能够杀死虱子,哪知道你舔那带有药性的卷毛后中毒毙命,安息吧!波波。 艾琰失去了她的宠物——贵宾犬波波,很不自在,想起上次和她一起出国旅游的同伴齐小娟也养了一条贵宾犬,便打算去看看,饱一饱眼福。 如果看得对,就和齐小娟谈一谈,多出些钱把它买回来,让它做波波的替代品,也好淡化自己痛失波波的失落感。 艾琰立即行动,她搭车转车在相邻的一座小城找到齐小娟,也看到她搂抱在怀里的那条可爱的贵宾犬。 有恋狗癖的艾琰一见宠物狗就激动,她直来直去地说,小娟,我出高价,能否把你的贵宾犬卖给我。 未料,齐小娟不停地摇头,也是干净利落地回答,那不行,管你出多少钱,我都不卖。这条贵宾犬到我手里很不容易,费了许多周折。接着齐小娟讲出她的这条贵宾犬前些时失而复得的一段不凡经历: 那次牵着一身金黄色卷毛的贵宾犬——我的宠物多多在绿草如茵的广场遛达,玩腻了,我就坐在石凳上,把套在多多脖子上的狗绳解下来,让它在广场公园这座城市的客厅自由玩耍。 多多很乖,又很胆小,它见我坐在这里,不会跑远,总是屁颠屁颠地在我周围的草坪、花坛和樱园间逛一圈,然后又会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 我正专心致志地玩宽屏手机游戏,多多怕我搁忘了它,拢来时,还舔我的手指,直到我抚摸它像暖色绒帽一样的脑袋,算是理睬它了,它才放心地别开我一会儿,像刚才一样自由地玩一圈儿再拢来。 玩完一局“三国杀”游戏,正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忽然感觉好一阵多多没到身边来舔我的手指头了,我站起来大声地唤多多,并且举目四顾,却不见多多的影子。完了,多多丢失了。一定是被别人抱走了,它的样子人见人爱。 我非常焦急,在广场公园来来去去找了几圈,包括后面拱桥下的水沟都瞄了,仍一无所获,我甚至后悔不该在手机上玩“三国杀”,三国相争,魏国胜出,最后却被晋所收,也就是说三国无一胜者,就像我拥有了胜利的喜悦,可是我宠爱的多多丢失了,原来振奋的心情一下降到冰点,我的沮丧无异于寡人失去了江山。 我觉得对不起自己倒在其次,主要是对不起我的男友吉隆,这只贵宾犬是他在京城与人合伙做生意花2000元钱买来送给我的,他知道我非常喜欢狗,特别是洋狗,他买来时,多多刚好满月,抱在怀里像一团绒球,我一时有了灵感,就把此犬取名多多。 吉隆问是什么意思,我用指头点一下他的脑袋,说这也不清楚?象征我们的幸福多多,你再也不能死脑筋了。 其实吉隆的脑筋挺活,为投我所好,做生意赚了,立马买宽屏手机赠我,我手头的这部就是。 现在我急了,给他打电话,说多多丢失了,要他帮忙找。我的话就像圣旨,吉隆立即行动。和我碰头,问在哪里丢失了,接着一起策划寻找方式和路线,我们在一家打字店拟好寻狗启事,悬赏谁要是拾到我的贵宾犬多多送还给我,将会得到1000元奖金,并留下联络手机号。然后我们在广场及其周围显眼的位置一份份地张贴。 天快黑了,我和吉隆分头找,他在城市的西北方向找,我在城市的东南方向找。约定在晚上八点互通电话,如果提前找到了多多,不管是谁都要提前报捷。 到了晚上八点还真奇怪,我打吉隆的电话,关机了,过半小时再打还是关机。我想吉隆不傻,即使手机坏了,或像多多一样丢失了,他也会用公用电话或借别人的手机给我回话的,我相信他心里有我。 可是晚上九点多,吉隆还没有消息,我把手机都打爆了,回音不是关机就是盲区,我开始生吉隆的气。 继而担忧,料想吉隆一定出事了,要不,咋一直都泥牛入海无消息?我不能瞒了,找多多的心情没有了,只想找到吉隆。我打电话他父母接了,都非常吃惊,当然比我还急,他父母是城里开锯板厂的,晚上还加班,听说儿子吉隆失踪了,他父母和我会过面,详细问情况后,下令锯板厂的工人当天晚上不锯板,上街去找吉隆,算加班。 整个晚上,我没有睡,跟着找,大家分头找遍了全城网吧、休闲会所和平时吉隆去得多的地方,都等于零,我只知道哭,次日早晨我眼睛都黑了一圈,还有点肿。吉隆的父母都急傻了,他们就这个独子。 上午9时左右,忽然接到电话,是当地公安局打来的,说吉隆犯事昨晚8时被捕,马上就押送到京城去,要和亲人见面道个别。作为他的女友我也跟着去,吉隆的双手被铐,他不说话,眼里泪星闪闪。 一个民警向我们道出内情:他在京城与人打伙办公司,套现20万元潜逃殊久,合伙人报案,公安立案,一两年都没有抓住他。当初吉隆很紧张,就像当年犯大案的二王,总是在偏僻的地方躲躲闪闪,动物般昼伏夜出。 后来以为风声过去,胆子也大了,闻到警车声也不再那么紧张,甚至回到老家跑起运输生意。一次悉知内情的人向他借钱,他不肯,凭什么借? 那人说,你不借,别怪我把你的情况声张出去。之后不久,也就是那天晚上他就被从京城赶来的民警与地方民警协助缉拿。 告别时,吉隆含泪对我说,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什么?我没有问他,也没有机会问,不容我说话,他就被民警带走。他的父母瞪了我一眼,仿佛吉隆被抓都是我的罪过,真是冤。 后来才清楚,吉隆为了追我,用公司的公款给我购买贵宾犬,还有这款宽屏手机,以稳住我的心。由于我身材高挑,靓丽可人,当初确有几个比吉隆帅气的男伢追我,但我没有感觉,内心里还是喜欢吉隆,纵然他对我不怎么付出,我也不在乎。 吉隆被捕后,我几乎被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第三天,有点喜讯,一个女同事告诉我,说她发现西街一家门店里有一条狗很像多多,叫我去看看。 我按她说的迅速找过去,那店主是个妇女,我问她,你家是不是在广场捡了一条身上有着金黄色卷毛的宠物狗。她说,没有哇!我家是有一条宠物狗,也是金黄色卷毛,不过是从岳州捉来的。我要她把那宠物狗捉出来让我看,她有些不愿。我就赖在门口不走,以施压的口气说,你不让我看,就别想我离开。 第二百八十八章 投生暹罗 那妇女急了,只好走进门店内的小房里捉出那只宠物狗来,一落眼我就认出是多多。多多看见我“日日”地叫。我对那妇女说,你敢把它放下来吗?它马上会跟我跑。 那妇女心虚,犹豫不决,很不情愿地把抱着的宠物狗放下来,果然,我一叫多多,它就跑出门店来到我脚边。我立马抱起它说,还有什么讲的?不是我的狗,它会听我唤跟我来吗? 那妇女的态度软了,话还是那么硬,这几天,我花钱买香肠给它吃了,你要抱走,必须给酬金我,再说你张贴出的启事上不是写着悬赏1000元钱吗?我不要那么多,至少给500元。 我脸一黑,否定她的想法,你又没有把狗送给我,还不知我的狗是怎么被你搞走的,想要钱,理上说不通。 我蛮着性子把多多抱走,那妇女追了几步,就放弃了,她毕竟心虚。后来才知道,那天她带小儿子在广场玩耍,还携带了一只小土狗。由于狗与狗玩得欢,缠在一起,她见儿子特别喜欢这只有着金黄色卷毛的宠物狗,便趁其不备捉住它,抱回家去。 虽然把贵宾犬——多多找回来了,但是我心里不是滋味,因为吉隆被抓,送进了牢笼,望着这只我担心再次被丢失而送进狗笼的可爱的多多,竟然感觉自己也被困在无形的囚笼之中,这囚笼是我用对吉隆执着的情爱,对多多痴迷的宠爱所织就。 听了齐小娟的讲述,艾琰自找台阶下,她伸手摩挲着依然搂在齐小娟怀里的贵宾犬那绒球般的脑袋说,小娟,我可不能夺你所爱哟,我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和你的多多已经有感情了,我不能把你们分开,那样做,有些残忍。 齐小娟笑道,谢谢你的理解。她又睁大眼睛,望着艾琰不解地问,听说你和我一样,也养了一只贵宾犬,干吗想买走我的多多呢? 艾琰懊丧地说,你不清楚,我上次不该外出旅游,才离开十天就出了问题,我养的那只贵宾犬波波由于疏于照料,它身上长了虱子,我回来后,用杀虫剂喷洒,指望把它身上的虱子杀死,未料,它伸出舌头舔拭,中毒死了。 齐小娟一时把她的多多抱得紧紧的,怕艾琰抢走似的,再次重申,我的这只宠物狗不卖。 艾琰养的贵宾犬波波死后,其灵魂不灭,仍然颠来窜去地跟着艾琰,只是悲悲切切的。这会儿,司畜神来了,对它说,波波,跟我走吧。波波不认识他,不肯。司畜神将那网兜一甩,就把波波兜起来了。波波问,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带你到地府第十殿再次领帖投生呀。 我不想离开我的主人。 你的主人已经看不见你了,你天天跟着,她也不知道,这是何苦呢? 那你就带我去投生吧,让我再变一只宠物狗跟着主人。 那不一定。你下一世能否变宠物狗由你自己的业力决定,不由我决定。 司畜神与波波说了一阵话,不觉就来到地府第十殿。司畜神拎着它站在一长排由人畜组成的队列中,缓缓地前移。波波知道再也回不到主人身边去了,不无感伤地叹气。忽而又冲着司畜神问,那个叫艾琰的姑娘是特别宠我的主人,她那么宠我是何原因? 不问了,不问了。大家都等着领投生帖,你还有心事问这个?司畜神不满地白它一眼,并且将这只贵宾犬的灵魂从网兜里掏出来,让它自己站队,司畜神则要离开。 正走到殿门口,波波又跟来了,缠着司畜神说,我求你告诉我艾琰宠我的原因。为了脱身,司畜神只好对它悄声道出因果: 前600世,你不是狗,是人,你现在的主人艾琰是你的女儿,你对她百般呵护,悉心照料,可是她长到14周岁,正值青春花季就患病夭折了。临死前,她对母亲——也就是当年的你说,妈,我死得太早,没有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来世就算做牛做马也要好好报答您。 来世一晃就是600多世,这期间她变过牛变过马,却没有机会遇到依然在轮回中变来变去的当年的母亲,所以也就没有报恩。 到这一世,因缘成熟了,当年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你,由于多生多世造孽遭罪变成了宠物狗,正好遇上了你当年的女儿,也就是你至今死了,连灵魂都舍不得离开的主人——艾琰小姐,她对你关怀备至,其实正是报答前600世你作为她的母亲对她的养育之恩。 明白这一段因果之后,波波不再留恋它的主人,向司畜神道谢后,主动走到殿堂排队等候领帖投生。这一世,它的畜生孽障业已消除,轮到它办理转世手续时,转轮王发给它的是投生变人的帖子。 接着,波波跟随一行亡灵到孟婆亭处接受饫忘汤液的注射,片刻它就浑浑噩噩了。那投生变人的帖子非常神奇,引领着它到古老而遥远的暹罗国投生转世。 一对编草鞋的夫妻工作累了,草草吃过午饭,就在一栋新造的木屋卧室里休息,可是那个叫亚当的丈夫躺下来又睡不着,就抱着正进入浅睡状态的那个叫吉米的妻子纵情寻欢。之后才沉沉睡去,并且打着呼噜,扰攘他的开始能够睡着眼下却睡不着的妻子。 再之后,吉米怀上了亚当的孩子,匆匆的不到十个月,一个男婴就落生了,吉米给他取名浪姆勒。亚当同意,还竖起拇指冲着她讲,好,就这个名字,意思是发财。我们天天编草鞋,就是为了发财,我们发不了大财,说不定将来儿子长大了能够发大财呢。 吉米微笑着点头。不觉过了二十载,浪姆勒正在读大学,他修学的是南非语,打算毕业后在南非首都茨瓦内攻读硕士。 那年暑假,他一回家就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父母犯难地劝阻道,出国留学是好事,但是我们家没钱供你去深造。 浪姆勒心态积极并不气馁,他望着屋前堆成山的用蓬布盖着的草鞋对亚当说,家里存这么多货,卖出去不是钱吗?亚当把头一摇,没有回答他。吉米代为回答,浪姆勒,你哪里清楚,这些货卖不出去,现在我们暹罗国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连乡下人都不爱穿草鞋,我们都急死了,这么多草鞋堆在这里,还过一些时卖不动就要报废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草鞋滞销 浪姆勒一声不吭,心想我的南非语学得不错,如果不到南非去留学深造,在国内,可无用武之地哦。浪姆勒有这种隐忧和不快,却从不挂在脸上,他示人总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再加上他身材挺拔,帅气英俊,很逗女孩子喜欢。 在他们大二(四)班,一个叫娜莱慧心·塔丽的姑娘一直暗恋浪姆勒,总是找机会和他搭讪。 那次在操场做完早操回返之际,浪姆勒汗涔涔的。暗地关注他,已看在眼里的娜莱慧心·塔丽连忙递给他一条白手绢。浪姆勒手一摇,说不需要,我马上到寝室拿毛巾到校园西侧的清水池边去洗。 娜莱慧心·塔丽甜甜的一笑,说就算你去洗,先用我的手绢擦一擦额头又何妨?浪姆勒便要过她的手绢边擦边讲,娜莱慧心·塔丽同学,谢谢你对我的帮助。你既然愿意帮助我,有一件事也想请你帮忙。 娜莱慧心·塔丽仰起瓜子脸,舌头一伸,说什么事呀?你讲。浪姆勒当下就把他家里堆得山一样高的草鞋积货卖不出去的烦恼事儿跟她讲了,问她能否想办法找人帮他们家破解这个令人皱眉的难题。 当然浪姆勒也是故意把这个难题推给她,料想她一个稚气的大学生,根本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没有想到娜莱慧心·塔丽却爽快地答应,说你是要我帮你销货是不是?浪姆勒点头。 她接过浪姆勒擦完汗还给她的手绢接道,不过,我没有办法帮你销货,但是我的表哥扩害浪姆勒大学毕业后专门经营鞋业,我找他去,作为表妹,要他帮你把家里堆积如山的草鞋销售出去,我想他会买账。 浪姆勒捏紧拳头举起来,对她说,那就太好了。娜莱慧心·塔丽朝他伸出一个纤纤素净的食指说,来,拉个钩! 浪姆勒和她拉了钩后,心里还是不踏实,因为又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现在我们暹罗国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连乡下人都不爱穿草鞋……他主要是担心娜莱慧心·塔丽的表哥不销草鞋,因为现在国人的生活水平毕竟提高了。 未料,几天后,娜莱慧心·塔丽告诉浪姆勒,说她表哥答应帮他销货,但是有一个条件,需要浪姆勒请假一个月跟着他去找市场。 浪姆勒同意,就到学校请假一个月。娜莱慧心·塔丽先安排她的表哥扩害浪姆勒与浪姆勒见面。也许有缘分,一见如故,扩害浪姆勒有力地握着浪姆勒的手说,哎呀,真好,我和你的名字基本相同,你毕业后与我合作做生意一定能够成功。浪姆勒说,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 随后,浪姆勒带着扩害浪姆勒回到自己的老家看了货,并各带一包草鞋样品,一起奔走在国内的城乡人群聚居处到处找市场,可是花去了20多天时间,连各自包里的样品鞋都没有卖完。 浪姆勒还发现有几个村庄也存有大量草鞋积货,合算起来相当于浪姆勒家里存货的20多倍。由于卖不动这种草鞋,扩害浪姆勒把自己包里没卖完的草鞋都退给浪姆勒,让他总在一起背在包里,并且灰心地说,我早就知道,卖草鞋没有市场,真是白搞了。你请假的日子还剩几天,就回校去吧! 浪姆勒感觉头都大了,如果家里的积货卖不出去,不能提供资金他出国留学,那么他的梦想就破碎了。现在听了扩害浪姆勒这么讲,他有些不满地说,你是经营鞋业的老板,既然明知道草鞋市场疲软,干吗答应跟我一起出来找市场?还耽搁了我一个月的学业。 扩害浪姆勒脸色一沉,拉开嗓门儿,这么说你还怪我呢?我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才答应你的,让你出来看看,了解一下市场,没有市场,我也无可奈何。为了你尽了最大的努力,这样也好跟表妹作个交待。 浪姆勒说,我也不怪你,还应该感谢你。可是我面临着困难,下学期大学毕业,即将出国留学,出国留学要很大一笔费用,我家里拿不出来,现在只有那些草鞋积货,你能不能把我家里的那些草鞋积货收购去付现给我?以解决我出国留学前期的经费困难。 扩害浪姆勒拍着腾空了草鞋的那只扁下去空包说,浪姆勒,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虽然多年经营鞋业,但一直没有发财,经营情况不好。你现在要我把你家那些草鞋积货都收购下来,付现钱给你,不是痴心妄想吗?何况我手里没有太多流动资金,就算有,我明晓得你家里的那些草鞋积货滞销,我会要吗?我要了不是亏了自己? 二人为销不动草鞋积货的事争得不欢而散。扩害浪姆勒往东边走,浪姆勒往西边走。浪姆勒走开了三四米远的距离,忽然有了一个好的念头,立马转身追上扩害浪姆勒,并绕到他面前伸开双后拦住他微笑着说,唉,请你慢走,我有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扩害浪姆勒莫名其妙地问。 嗯,是这样的,我们暹罗国现在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草鞋销不动,我托付你,能不能把草鞋运到南非国家去销售?那里说不定有市场。浪姆勒直奔主题。 扩害浪姆勒沉吟一阵,突然感兴趣地讲,你这个主意好,我先到南非去,看有没有市场。如果有市场,我就把你家的那些草鞋积货都运到南非去卖。说着,他又把开始退给浪姆勒的几双草鞋要过去,装在自己的包里。然后表示,我去了南非回来后再联系你,如果没有人要这草鞋,我回来后还是退给你。 可以。浪姆勒用鼓励的口气说,你到南非去看看,说不定有市场。 扩害浪姆勒感觉浪姆勒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他回到自己老家暹罗湾休整了几天,就带上这几双样品草鞋启程。 他乘坐巨轮经过印度洋西行抵达南非,上岸后,发现大多数南非人都是赤脚行走,从不穿鞋,这或许是天气热的缘故。 他看了直摇头,马上返程回国,找到那所他熟悉的大学里去,把那几双样品草鞋退给浪姆勒,还后悔地说,听你的真倒霉,我到南非去白白耗了来回路费,那里的人大都是打赤脚,很少有人穿鞋,根本就没有市场。 第二百九十章 卖动南非 浪姆勒沉默不语,忽然拍着脑袋微笑着说,表哥,娜莱慧心·塔丽喊你表哥,我也喊你表哥。扩害浪姆勒很不高兴的样子,嚷道,套什么近乎?我不稀罕你喊我表哥。只稀罕你把我到南非来去一趟的差旅费报销。 浪姆勒并不推辞,说我认了,有几多钱?扩害浪姆勒说,来去一趟3000多元暹罗币,零数算了,我只要你还给我3000元暹罗币,一个整数。 浪姆勒指着自己一身朴素的夏装说,扩害浪姆勒同志,你看我穿也只穿这个样子,现在没有钱还你,将来有钱了一定还你。这笔差旅费我认了。 扩害浪姆勒得理不让人地逼着他问,你说你认了,以什么为凭?浪姆勒为难地讲,你不相信我吗?你要我怎么样? 扩害浪姆勒突然从手提包里掏出纸笔递给浪姆勒,说你打个欠条我,几时还钱,你在条子上注明。浪姆勒拿着纸笔无可奈何地说,五年之内把钱还清。接着他按自己说的唰唰地写下欠条,递给扩害浪姆勒。 扩害浪姆勒分明是有准备之人,他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揭开盖子,现出鲜红的印泥。浪姆勒一看就明白了,伸出手指在印泥里一蘸,然后又在那张欠条的落款处,也就是在签了姓名的位置一按,留下一个红色的指纹。继而抬头望着他说,你也太认真了。 扩害浪姆勒收好欠条,诡秘地一笑,又反问他,不认真行吗?告诉你,五年满了之后,你不还钱的话,我可以拿着这张欠条到法院去起诉你。 扩害浪姆勒掉头走后,浪姆勒仍站在校园里的那排椰树下彳亍而行,眉头时而皱紧,时而舒展,似乎一会儿纠结一个问题,一会儿又能化解一个问题。 不久,他休学而离开大学,并且与娜莱慧心·塔丽不辞而别。一直追恋浪姆勒的娜莱慧心·塔丽,很不自在,在一个礼拜天找到乡下浪姆勒的家,其家人告诉她,浪姆勒已于一周前到南非国家做生意去了。 问做什么生意?回答是,到那里卖草鞋,我们家的草鞋积压货在国内卖不动,他就通过车船转运到外国去卖,还不知外国卖不卖得动。 娜莱慧心·塔丽听了这话非常懊丧,临走时还向浪姆勒的母亲吉米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并嘱咐她,要是浪姆勒回家了,叫他和自己联系。吉米望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娜莱慧心·塔丽,问知她是儿子的大学同学,认为她是一位知识女性,内心里甚为满意,便朝娜莱慧心·塔丽不停地点头。 一个月后,浪姆勒从南非回到本国采购草鞋货源,回家一趟,听妈妈说娜莱慧心·塔丽来过,想见他,他却摇头,并且叫妈妈不要把他回来的情况告诉娜莱慧心·塔丽。 吉米一个劲地说,我看娜莱慧心·塔丽不错,你现在是不是有了新女友?浪姆勒又摇头。再次明确表示不愿意见她,原因是他与其表哥扩害浪姆勒弄得不快。 如果对一个人有所倾慕,可以爱屋及乌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恨屋及乌了,连扩害浪姆勒的表妹娜莱慧心·塔丽都不想理睬。 这当然可以,浪姆勒不能不理睬扩害浪姆勒,因为有一张欠条还在他手里,总得把他赎回来。 到第二个月,浪姆勒再次运几船草鞋到南非国家的贫困地区卖了,可以说足足赚了一桶金,应该说还清了他在扩害浪姆勒那里的欠账还有多的钱。结果到第三个月,浪姆勒找到暹罗湾,把那笔欠款还给了扩害浪姆勒,当面撕了那张欠条。 扩害浪姆勒感到惊讶,说我限你五年还清,怎么才三个月,不到五个月就还清了?你是哪里弄的钱?是不是借的钱?浪姆勒笑道,谁愿意借钱我?我这么穷,都怕我还不起钱哩! 扩害浪姆勒见他把脚一跺,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穿的一双崭新的皮鞋,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名牌货,便不解地问,唉,浪姆勒,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才三个月不见你,你是怎么发了财的? 我发了财,还得感谢你。浪姆勒见他听得莫名其妙,就讲出个中原因: 扩害浪姆勒同志,那次你到南非销草鞋,销不动,你回国后告诉我,说南非人大都不穿草鞋没有市场,我听了这话,感觉你透露了很大的商机。 我不久就休学,亲自装运草鞋到南非去试销,开始像你说的卖不动,没有市场。继而我开动脑筋,免费送几双草鞋给几个打赤脚的南非黑人穿,他们慢慢地适应了,觉得穿草鞋比打赤脚要好,起码可以保护一双脚。以前他们打赤脚干活,脚板经常受伤,自穿了草鞋后,脚底有了保护层,就很少受伤。 那几个穿草鞋的人,见人就说它的好处,结果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做了大量的免费广告,许多人都找到我愿意出钱买我们暹罗国制造的草鞋,很快我运去的一批货就卖完了,再回家弄第二、三批货,都相继卖完了,自然我就赚钱了。 哦!原来你这么发财的。恭喜你。扩害浪姆勒嘴里这么讲,心里却生起妒意。 我现在愿意和你联手做这个生意,把国内积压的草鞋都运到南非大陆去卖,要发财,我们一起发财。浪姆勒信心十足地讲。 我的鞋业做亏了,没有本钱,你还愿意与我合作吗?扩害浪姆勒有些气馁地发问。 愿意。只要你帮我找到货源,带来货源方面的信息,我就给你信息费或中介费。浪姆勒肯定地表态。 那好哇!说话上算吗?扩害浪姆勒眼里放出期盼的光泽,凝视着他。 上算。浪姆勒说到这里,转身就走。 扩害浪姆勒迈开大步跨到他面前,伸出右手的一个食指,浪姆勒会意地与扩害浪姆勒拉钩。 作别后的第四天,扩害浪姆勒找到浪姆勒的家,他却不在,打听才知道浪姆勒又在别的村庄调一车货到码头装船,经过海关横渡印度洋到南非去经销去了。 扩害浪姆勒向他的母亲吉米说,我这次来找浪姆勒的意图是想告诉他,我在偏远乡下的几个村子里联系了草鞋货源,如果浪姆勒回国了,叫他到我的家里找我,准能让他又赚上一大笔钱。吉米说,谢谢你关照我儿子的生意。扩害浪姆勒客套地讲,这是应该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哭祭同窗 一旬后,浪姆勒回家了,满面春风的样子,这一看,就是他的生意做得顺。吉米高兴地告诉他,扩害浪姆勒给他找到了货源。他一听很激动,马上就要到暹罗湾去找扩害浪姆勒。吉米却拉住他,你在家里稍稍休整几天,再去弄货吧!反正钱是赚不完的。 可是第二天他坚持要去找扩害浪姆勒,刚刚出门,却看见大学的女同学娜莱慧心·塔丽迎面走过来,诉苦似的说,浪姆勒,我总算找到你了,上次到你家来没有找到你。 有么事吗?浪姆勒虽然再不在意她表哥扩害浪姆勒在他的心里留下的那道阴影而计较她,但是由于好久不见,好久不联系了,自然对她生分了,说话态度也不是那么好。 有事。不知你到南非去做生意的情况么样,要是不行的话,我和我爸爸说了,我们家愿意资助你。你不是休学了吗?你现在可以回校继续完成未竟的学业。口齿伶俐的娜莱慧心·塔丽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还是那么热情。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你们家资助,这半年来,我到南非做生意基本把学费钱赚出来了,包括今后到南非留学的经费应该说都凑齐了。娜莱慧心·塔丽,可以说我运气好,由于修学的是南非语,在南非卖草鞋,与当地人沟通比较容易,所以生意做得比较顺。你回去后可以跟学校讲,我还去南非一趟做完最后一笔生意,再回到国内的大学恢复学业。 娜莱慧心·塔丽这次和他分别后,等了半年,仍不见浪姆勒回到学校去,就禁不住又找到浪姆勒的家里去,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浪姆勒不知怎么死了。 其父母亲正头缠白纱,神色悲切泪光莹莹地站在供着浪姆勒遗像的灵位前拈香焚烧。娜莱慧心·塔丽走过去扑腾跪下,声音哽咽地叫声浪姆勒,我的好同学,你怎么走了?怎么走了? 之后嚎啕大哭,哭着伏在地上,吉米扯她都难以扯起来。她心情平复之后,坐在堂屋的条凳上,一挂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从上面垂下来显得纷乱,吉米拿来一把梳子递给她静静地梳着。 她边梳边问吉米,阿姨,浪姆勒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一提起这话,吉米就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伸手一指坐在一边抽闷烟的亚当。 娜莱慧心·塔丽会意地走到他面前说,伯伯,浪姆勒是怎么出事的?亚当把吸剩的烟屁股一丢,用脚沉重地一踹,继而抬起头,看着娜莱慧心·塔丽说: 姑娘,前些天,暹罗湾警务局通知我们去认领尸体,说我们的儿子浪姆勒淹死在暹罗湾郊野的一口水塘里,尸体漂浮起来被人发现之后报案警察才受理的。警察从浪姆勒衣服里的遗物中找到他的身份证,才知死者是我们的儿子。我和你阿姨闻讯赶去辩认果然就是他。讲到这里亚当扑簌簌地掉眼泪,他捂住脸一个劲地讲,我儿命苦哇! 吉米忽然说,姑娘,浪姆勒到南非做卖草鞋的生意,正做得比较红火,就出了事。他在南非还买了一个有拉练的挎包,包里放了不少于四万元采购草鞋的备用金,连同包一起都不见了,我怀疑我儿子是被人图财害命,可是没有证据,我和你伯伯要求警察查了一下,却没有结果。 娜莱慧心·塔丽认真地听,还问吉米一个细节,浪姆勒背着的那个挎包有什么特点吗?吉米想一阵回答,好像挎包的面料上有一座山的图案,不知是什么山,我也不清楚,上面有字,我不认识,都是南非语。 亚当走近她补充,浪姆勒活着的时候,我指着那座山的图案上的文字问过,浪姆勒说,那文字上写的是南非温特山。 娜莱慧心·塔丽又问道,你们发现有人背着这个包出现过吗?这一对夫妇不停地摇头。亚当肯定地说,我也怀疑这是一起图财害命案。如果我儿子真的是自己淹死的话,那个包应该还在。 是不是那个报案的人把包拎走了,并且隐瞒了包里的货款?娜莱慧心·塔丽根据听来的情况推测着说。 那就不清楚。据警察讲,他们事后就那只装钱的挎包的遗失问题一方面找到报案人盘问,还用上了测谎仪,也没有结果;另一方面调几台抽水机把那口面积不算太大的深水塘抽干了,依然没有找到那只装钱的挎包。警方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我们就不好意思再找他们了。亚当说到这里一脸的沮丧。 浪姆勒生前与哪些人接触多?娜莱慧心·塔丽感觉浪姆勒死得既蹊跷又冤,就顶着问。 他不就是接触生意场上的人。好像与那个扩害浪姆勒的人接触多。吉米代替亚当回答。 哦!扩害浪姆勒是我的表哥,他我知道,是一个不惹事的人。娜莱慧心·塔丽这么说,是感觉扩害浪姆勒与此无关,又不想把他扯到这件事上来,而让浪姆勒的父母亲产生联想。 提起儿子的事,吉米既悲恸又激动,她突然来到那处安置浪姆勒遗像的灵位前打个躬,然后讲,儿呀!我断定你一定不是淹死的,你会游泳,纵然不慎掉进水里,也不会淹死。儿呀!你要是在天有灵,就托个梦我和你爸,说清楚是哪个把你害死的。 蓦然,一阵阴风吹来,站在吉米身后的娜莱慧心·塔丽打个寒噤,她望着又掏出烟来闷闷地吸得烟气飘飘的亚当说,浪姆勒会游泳我知道,上学期,我们学校举行大学生游泳冲浪比赛,他还拿了亚军。 不提了,不提了。亚当一手夹着纸烟,一手摇动着说。 见吉米点然一炷香之后从灵位边走开,娜莱慧心·塔丽转个身对着装在镜柜里的浪姆勒的遗像深深地鞠一躬,喃喃地说,浪姆勒同学,你如果死得冤,也可以托个梦我,说出你遭难的情况,我一定为你伸冤。安息吧!浪姆勒同学。 说来也巧,娜莱慧心·塔丽回到大学,当天晚上睡在寝室里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说是梦,也不像梦,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浪姆勒走到身边,对她说,娜莱慧心·塔丽,我是你表哥扩害浪姆勒害死的。娜莱慧心·塔丽突然醒过来,大叫不可能,不可能…… 第二百九十二章 便衣警察 第二天娜莱慧心·塔丽就请假离校到暹罗湾警务局报案,一名警察认真听她讲完梦见的情况,淡然一笑,反问道,一个梦也足以为凭?你说那个叫扩害浪姆勒的人害死了浪姆勒,还有其它证实吗? 娜莱慧心·塔丽不便回答,她哪里有任何证据?她伸手将遮住额角的一绺乌发朝鬓边一理。 这可理出一条思路,她看见面前的警察,下巴长了一颗黑痣,便感觉这就是特征,让人入眼难忘。这会儿她也说出一个与此案相关的特征:警官,我还告诉你一个情况,浪姆勒死前,身上还挎了一个包,包里装了很多钱。这些你们可能了解,不了解的是,浪姆勒的那个装钱的包面料特殊,上面有一幅南非温特山图案,还有南非温特山几个字,当然是南非文。 那警察听到这里皱了皱眉,然后把眉头舒展开来,接过娜莱慧心·塔丽的话茬说,我懂一点南非语,你说的南非温特山那个地名我是认得的。 娜莱慧心·塔丽继续讲,认得就好,对你们破案找线索有利。那警察却消极地说,有什么利?嫌疑人不是傻瓜,作了案,也就是说嫌疑人若是抢劫杀害了浪姆勒,把包里的钱掏空了,他难道不会把那个容易留下蛛丝马迹的包毁了吗?还会留下来招人眼目,让受害人的亲属辩认或让警察据此排查而逮住他不成? 娜莱慧心·塔丽被问住了,无话可说。那警察却说,这个案子,不,不是一个案子。你说那个浪姆勒由于没有证据证实他是被人抢劫杀害的,所以只当他在水塘里淹死的。 娜莱慧心·塔丽焦急地讲,这么说来,你们不会把它当个案子查?我今天来报案算是白报了?那警察嘿嘿地一笑,笑得下巴上的那颗痣像要掉下来一样。他说,我问你,就凭人做一个梦,说扩害浪姆勒害死了浪姆勒,又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我们做警察的,横蛮不讲理地抓住他审问,他会承认吗?他不但不会承认,还有可能反告我们粗暴执法,这些你想过没有?所以你来报案还真是白报了,我们警务局不可能立案。 娜莱慧心·塔丽知趣地离开暹罗湾警务局,心里暗想:对不起浪姆勒,我说过要替他伸冤,看来这个冤伸不成了。 她忽然又有了一个主意,去找扩害浪姆勒,当找到他的鞋店时,他老婆——娜莱慧心·塔丽的表嫂告诉她,扩害浪姆勒最近几个月做生意赚了些钱,有了钱就不是他了,隔三差五就往镇上的赌场跑,也不知赌输了,还是赌赢了,反正他没有回家,回家了也不说。娜莱慧心·塔丽问他晚上回家么?表嫂说,说不清楚。 几天后,娜莱慧心·塔丽又来到扩害浪姆勒的鞋店正好碰见扩害浪姆勒,她把他牵到店外的路边低声讲,表哥,我一向对你印象很好。可是最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了浪姆勒,他对我说,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如果是,你赶快投案自首,要不,要遭到报应的。 扩害浪姆勒脸色陡变,然后伸手把娜莱慧心·塔丽一掌推开,放开嗓门儿吼叫,你是不是疯了?浪姆勒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相干?他做他的生意,我做我的生意,我与他风马牛不相及。娜莱慧心·塔丽,你别胡说八道了,快滚。我不想听你说话。 这时,听到吼声的表嫂立马出店,看到扩害浪姆勒一副忿然的样子,娜莱慧心·塔丽走到一边低头不语。表嫂问道,你们吵什么呀?娜莱慧心·塔丽抬起头,一脸的惶惑,又尽量镇定自己,继而回答,表嫂,没有什么。有一件事,我稍稍问他,他就发脾气。 表嫂望着迎面走来入店的扩害浪姆勒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么吼她,她还是你的表妹嘞!扩害浪姆勒还没有平息心里的气恼,就冷冷地说,我不认这个表妹了,她胡说八道。 算我问你问错了,好不好?娜莱慧心·塔丽还是头次遇到扩害浪姆勒对自己这么凶,便丢下一句话,寂然地走离他的视域。 上次,暹罗湾警务局那个警察听了娜莱慧心·塔丽所说的被害人托梦她的情况,断定扩害浪姆勒很可能就是作案嫌疑人,但是梦是虚妄的,不足以作为证据材料采信。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参考意义。 那个警察灵机一动,表面上拒绝娜莱慧心·塔丽的说法,不承认浪姆勒是被人害死的,内心里却另有打算。 娜莱慧心·塔丽一走,他就向警务局长再次提起浪姆勒浮尸水塘的事情,并谈了自己的想法,认为浪姆勒很可能是被人劫财而按在水塘里淹死的。如此说来,嫌疑人是故意伪造受害人被淹死的假象,而其实是一起抢劫杀人案。 警务局长一听,立即引起重视,他望着那个警察说,琪玛森警长,我支持你的想法,你有什么办法抓捕那个逍遥法外的嫌疑人吗?琪玛森说,我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查找嫌疑人作案的证据,有了证据就可以直接进行抓捕。警务局长表示,好,你需要几名警员,我就派几名警员配合你去做侦查工作。琪玛森摇着手说,目前,不需要出动太多警员,我一人就够了,待到掌握了嫌疑人的作案证据,就直接进行抓捕。 当天,琪玛森就化装便衣来到暹罗湾镇扩害浪姆勒开的鞋店,从他妻子那里打听到扩害浪姆勒到镇上开的赌场赌博去了,琪玛森立刻想起镇上十字路口的电杆上贴了赌场招男服务生的的广告,他觉得可以趁应聘的好机会接触在赌场里赌博的扩害浪姆勒。 于是,琪玛森兴致勃勃地前去应聘,未料赌场老板一看,虽然他穿的是便衣,还是认出他是警务局的人,便骇住了。琪玛森把老板拉到一边,说不要怕,你们赌场不出乱子,我们警务局不会随便查封你们的赌场。然后他与老板耳语一阵,老板唯唯诺诺,像鸡啄米样地一连点了几个头。 第二百九十三章 地下赌场 这会儿,那老板骨碌着一双眼睛,把琪玛森带进赌场侧面的一间房子里换上服务生的服装。琪玛森正迈步走出房间,那老板问他上哪儿去,他笑道,我既然被你们赌场应聘了,现在就去上岗哇! 那老板跑到他前面去拦住他说,现在不能上岗,你一到赌场去搞服务,说不定大多数人都认识你,也知道你是警务局的,你一去,不把他们吓倒才怪?就算不吓倒他们,他们也会拘谨起来,放不开手脚。 琪玛森抬手摸着自己下巴的一颗黑痣问,那该怎么办?那老板眯眼看他,没有立即回答,却伸手指着他继续解释,就你下巴的那颗黑痣,人家一看,就会认出来。琪玛森哦了一声,又问,那该怎么办?那老板还是没有回答,却回到房间,打开柜子,拿出一只口罩和一副墨镜给他。 琪玛森会意地戴上,连连称赞说,如果这个案子破了,你也有功,因为你配合得好。那老板说,你不要夸奖我。遂从身上掏出一面小圆镜递给琪玛森,让他对照着看自己的形象,并问他,可以吗? 琪玛森满意地回答,这还有什么话说?谁也认不出我来了。那老板说,你现在可以到赌场去做服务生了。琪玛森正走向赌场的过道,那老板又跟上几步悄声问,你要找的是扩害浪姆勒吧? 琪玛森回视他浅浅一笑,说你咋这么健忘?当然是他。那老板说,我配合你,你先不急着进赌场,在外面等候一会儿,稍作安排,再打电话你进来。遂掏出手机示意琪玛森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存下来,他还试打一下,琪玛森的手机响了,他再重复地说一遍,你在外面等等。 那老板在过道上与琪玛森暂时分开,径直进了地下赌场,里面是一个大厅堂,有四处投骰子的赌具,四周围满了观赌者,全都是好赌之徒。 投骰子的对家各坐两边,形成对峙之势。这个厅堂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是一厢一厢的休闲处,中间隔着档板,就像列车上的座位一样,坐在上面还可以享受茶几置物的方便。 几个服务生轮流着给正在休闲处候赌的赌徒递茶水点心什么的。那老板沿着四处正在运作的赌具巡视一遍,无论是围观者中,还是投色子的对家中,都看不见他熟悉的每天夹着一只包从他面前走过的扩害浪姆勒。这会儿,却在第四厢的座位上发现他吸着纸烟,烟雾蒙蒙的,可蒙不住他一脸的沮丧。 那老板走过去问,还没有轮到你投色子?扩害浪姆勒站起来说,没有。他伸手指着那边投色子的对家说,他们两个,谁赌输了,谁下来,我再顶上。那老板瞅着他说,看你的样子好像不高兴,有什么事想不开? 扩害浪姆勒强装笑颜地讲,我哪里高兴得起来?昨天失利了,今天等着扒本。说着他把置于襟前的外面套了一层黑塑料袋的那只挎包一拍,像是壮胆。那老板一拱手,冲着他讲,这财气轮流转,说不定今天转到你这里来了,让你成为赢家。 但愿如此。扩害浪姆勒说着,又坐下来。 那老板又与他寒暄几句,便急匆匆地离开。一会儿,他的面前走来一个脸戴口罩、眼戴墨镜的男服务生给他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尚未喝上两口,就听到有人叫他上场去,他坐在第四桌赌具前。 对家换了一个人,而是一个戴墨镜的胖子,看那样子像个阔佬。男服务生也跟着过来,还帮着扩害浪姆勒把那杯咖啡也端来了,放在他坐位边的一张矮凳上,还亲切地讲,先生请用。 扩害浪姆勒不理睬他,而是拿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嗍一口,睁眼就看见对面那胖子手里拿着的骰子,还听那胖子说,开盘吧!扩害浪姆勒未及回答,手微微一抖,杯子里的咖啡也就起了微澜,泼一点下来,正好洒在他兜于胸前的那只挎包的外套——黑塑料袋上,这可弄脏了。 扩害浪姆勒对那胖子讲,你稍等等,再开盘。只见他将套住挎包的黑塑料袋取下来,扔了,嘴里说脏死了。然后用命令的口气对站在身边伺候他的男服务生说,快,快跟我重新找一只黑塑料袋来把这个挎包套上。 是!先生只管玩色子,我马上就跟你把所需要的东西找来。男服生朝那个挎包面料瞟了一眼,匆匆离开。 片刻,赌场里来了两个身着保安制服的大块头,将投色子正起劲的扩害浪姆勒挟持在中间,异口同声地喝道,你跟我们走一趟。那胖子站起来阻止着说,唉,出了什么事?我和这家伙开盘尚未分出胜负呢?叫你们赌场的老板来。 话音甫落,那老板就从那边出现,还领着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扩害浪姆勒哪里服气?双手紧抱置于襟前的那只挎包,鼓着眼珠儿大声嚷叫,我就不走,是你们的郝老板安排我在这儿投色子的。 这时,那老板已然站在面前,说我就是郝老板,是我安排两个保安来“请”你的。 郝老板,什么原因? 你走出赌场大门自然会清楚。 两位保安各自扭着扩害浪姆勒的一只胳膊推搡着往赌场外面去。 郝老板指着大肚子中年男人对那胖子说,刚才那个家伙出了问题,不配与你玩色子,现在我请这位先生来陪你玩。 唉呀!你要是不把那个家伙搞走,还玩一会儿,我要他把带来的满挎包钱输个精光。那胖子自信地说。 相信你有那个能耐,只是现在不需要你费神了。你就和这位先生开心地玩它几盘吧!郝老板拍着欣然落座的大肚子中年男人讲。 在赌场外面场子上停着一辆警车,男服务生和几名警察迎候着两位保安带来的扩害浪姆勒。临出车之际,男服务生瞅着扩害浪姆勒问,你还认识我吗? 你不就是给我端咖啡搞服务的那位?扩害浪姆勒以反问的方式回答,依然用双手把那只鼓囊囊的挎包箍得紧紧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注射死亡 不错,算你有眼力。男服务生边说边将戴着的墨镜和口罩取下,均交给站在面前的一位保安。 他渐已露出自己的真实面貌,下巴上那颗明显的黑痣也赫然呈现。扩害浪姆勒一看就认出他是暹罗湾警务局的警察,又见他穿着便衣,便故作镇静地说,琪玛森警长,你煞有介事地到赌场来跟踪我是何居心?我又不是坏人,从做不坏事,你这么对我干吗? 琪玛森哈哈大笑,这让扩害浪姆勒听起来感到阴森恐怖,他问笑什么。琪玛森说,我笑你怀疑我跟踪错了。告诉你,没有错。他森森如电的目光逼视着扩害浪姆勒,厉声道,把一双蒙住挎包面料的贼手拿开。 不,不!我明说,这挎包里都是钱。扩害浪姆勒反而把挎包面料箍得更紧,手却有点发抖。 我们并不要你的钱,当然你的钱不干净的话,是赃款的话,那是要没收的。不过这是第二步,我现在主要想看一看你这只挎包面料上的图案。琪玛森这么讲,就示意他把一双手从挎包面料上拿开。 他极不情愿地把一双手拿开,挎包面料上就现出一幅南非温特山图案。琪玛森对站在身边的警察说,这样的挎包暹罗国多的是,可印有南非温特山图案的挎包就仅此一只。 琪玛森又逼视着他问,这只挎包从哪里来的?扩害浪姆勒依然镇定地讲,是我到南非卖草鞋做生意买的。琪玛森哼一声,示意身边的警察把扩害浪姆勒带上警车,他仍然不满地叫嚷,琪玛森警长,我犯了什么法?你们抓我。琪玛森警长回答,你说了谎话,带你到警务局去用测谎仪测试一下,就清楚了。 当天夜半,浪姆勒生前就读的那所大学的一间女宿舍里,有几名女生都被惊梦的娜莱慧心·塔丽的怪叫声惊醒。 她们就睡不着了,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娜莱慧心·塔丽梦见什么了,她在额头上擦一把冷汗,说我刚才梦见浪姆勒特地来向我道谢,我问他有什么可道谢的?我又没有跟他伸冤。他说我向警方报案后,警方通过侦察取证,已经抓住害死他的扩害浪姆勒,这算给他伸冤了。过段时间,扩害浪姆勒就会被法院判处死刑。 我问他,扩害浪姆勒是怎么把他害死的,他没有详细讲出来,只说到时候法院会张贴布告,扩害浪姆勒害死他的经过和意图你一看就会一清二楚。我听到这话非常激动,叫嚷着好好好,不知怎么就醒过来了。 邻铺上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女生听得鸦雀无声,其中一个女生在被窝里打开手机不知看什么,反正有一团亮光晃动着。 她突然从被窝里钻出来,把手机机屏上的文字送到邻铺上躺着的娜莱慧心·塔丽面前说,你看,不需要等到法院张贴布告,我刚才用手机上网,把扩害浪姆勒的名字在百度中一搜索就显出这条消息:《砸死生意伙伴沉尸水塘歹徒扩害浪姆勒图财害命》。 是真的吗?娜莱慧心·塔丽接过手机边问边认真地一字一句看那条消息。 据报道,浪姆勒死得真惨。半年前,在南非做草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浪姆勒回国多次组织货源,货源变得紧张了,恰巧碰到扩害浪姆勒,他满口答应帮助浪姆勒在乡下大量收购草鞋保障供货。 几天后,浪姆勒在他从南非购买来的那只挎包里装满了货款,大约10多万元暹罗币,他跟着扩害浪姆勒一起前往暹罗湾郊野,走近一口水塘时,有一段湿滑的土路,他走在上面,一脚踩滑,身体倾斜的幅度挺大,要不是一只手撑在地上,必定摔倒。他虽然没有摔倒,但是那只着地的手掌已被泥土弄脏。 浪姆勒摁着兜在胸前的挎包直接走到那口水塘的码头洗手。这会儿,扩害浪姆勒陡起歹念。也许是浪姆勒合当出事,正巧不知是谁把一根木杖遗失在塘塍上,他不由分说捡起来,悄然而快速地靠近水塘的码头,朝浪姆勒的后脑壳狠狠地砸去。这一下,受到重击的浪姆勒昏厥了,一头栽进水塘。 扩害浪姆勒一不做,二不休,趁机用那根木杖把浪姆勒的脑袋按在水里,才数分钟,他就溺毙了。 扩害浪姆勒再抬头睃视,四周依然无人。他旋即将浪姆勒尸体上的那只装满了现钞的挎包取下来,挎在自己的身上。再看浪姆勒的尸体已经沉进水里,他得意地自言自语,我这样做,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看完扩害浪姆勒残忍杀害浪姆勒的经过,娜莱慧心·塔丽禁不住泪眼婆娑,哭泣着责骂表哥扩害浪姆勒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夜已深,周遭寂静。几个室友还在相互传看手机上的那条消息,彼此都心情沉重。她们议论着,娜莱慧心·塔丽做的那个梦还真是灵验,难道说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 不久,一辆囚车开进了地处旷野的暹罗湾殡仪馆,馆长色拉利料想这是被执行枪决的囚犯死尸要拖到这里火化,他立马安排两名当班员工准备一辆装尸的推车等候在场子里。 囚车泊在停车位,门开了,一个戴手铐的死囚犯被推下车,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回过头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下重手推他的法警。 随后下车的法警不满地吼道,你看什么看?马上要你见阎王。那死囚犯好像并不怕死,他也拿话反击,我见阎王关你什么事? 那法警没有继续与死囚犯争吵,只和刚刚下来的另两名法警商议着什么。他们三人中有一名法医,法医拎着的药箱上还绘有一个醒目的红十字图案。 色拉利一看法医,有点搞不懂,他到底给谁治病呢?我们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可没有病。色拉利再看法警,心想:这里不是刑场,可不能枪毙人喽!这些疑问随之一一解决。 只见两个法警互相使个眼色,将死囚犯按在装尸的推车上,命令他躺下,他勉强躺下。其中一个法警说,我们不枪毙你,给你一个文明的死法。 色拉利忽然发话了,唉,我们殡仪馆可不能火化活人。法医听他这么说,微笑着伸手把色拉利的肩膀轻轻一拍,示意他不要管。接着法医打开那只药箱,取出一支准备妥帖的注射器,走近死囚犯说,扩害浪姆勒你把眼睛闭着,像睡觉一样,不要害怕,说不定二十年后,你又是一条好汉。 扩害浪姆勒还真的配合,眼睛微闭,法医在他身上一针打下去,随着注射液从注射器中消失而进入他的血液,渐渐地他就睡过去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珠算高手 片刻,法医一摸他的鼻孔已经没有了气息,便说,这个图财害命的死囚犯已经结束了他的人生旅程,他死了。两名法警也已松开按住他的手,法医一摆手,两名当班员工会意地把手袖一挽,立马将装有死囚犯尸体的推车朝火化车间的方向推去。 两个小时后,扩害浪姆勒的尸体变成了一堆骨灰,开始冒出一团团黑烟的烟囱也渐趋清冷。这时,色拉利望着拎走骨灰盒的法警上车,及至那警车载着他们绝尘而去,便不由得发出感叹,人啦,真是,前两个小时看到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堆白皑皑的骨灰。 扩害浪姆勒死后,其罪魂立马被冥府勾使带走。一般来说,新死的亡魂都要押送到当地的城隍庙查验在生时的善恶功过,而大善之人或大恶之人就不必要经过这一环节。大善之人死后灵魂直接升天,大恶之人死后灵魂直接下地狱。 应该说,扩害浪姆勒是大恶之人,他死后非地狱莫属。他受刑的地狱与他所犯下的罪过是对应的,他生前图财害命,那么先要领受图财的酷刑。 只见几个侏儒鬼把他团团围住,喝令他跪下,然后将许多枚暹罗硬币堆放在他面前。一个塌鼻子的侏儒鬼对他说,扩害浪姆勒,你不是喜欢钱吗?今天把这些钱都给你。 扩害浪姆勒战战兢兢,不知他们要搞什么名堂,便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要钱了,我在生时要钱花,死了还要花什么钱?何况你们放在我面前的钱币都是暹罗国阳人用的,我现在到了阴间,这些阳人用的钱币给我又有什么用? 一个扁嘴巴的侏儒鬼厉声讲,今天这堆钱非要你吃掉不可。扩害浪姆勒暗想:钱是花的,怎么能够吃?他才眨眼,就发现两个侏儒鬼推来一只安了滚子的炼钢炉,那炉膛里燃着熊熊烈火。 塌鼻子侏儒鬼使个眼色,大家就将堆在扩害浪姆勒面前的暹罗硬币一枚枚地抓放在炉口上那只像钢碗一样的容器里,片刻,那些硬币都化成了滚烫的铁水。 扁嘴巴侏儒鬼也使个眼色,另外两个侏儒鬼很快领会了意图,从左右两侧将扩害浪姆勒死死架住,还一个侏儒鬼用长柄钢钳撬开他紧闭的嘴巴。他知道几个侏儒鬼要对他动刑了,恐惧得像猪一样发出痛苦的嚎叫。 此刻,塌鼻子侏儒鬼和扁嘴巴侏儒鬼各自拿一只长柄钢勺,相继舀出容器里冒烟的铁水一下一下地倒进扩害浪姆勒的嘴里。 他猩红的舌头旋即烫伤而萎缩得叫不出声音来了,嘴巴起了溃疡状的大泡。他昏死过去了,却依稀听到侏儒鬼们的议论,总算让他吃下了这堆钱币,这就是图财的下场…… 扩害浪姆勒醒来后,那班侏儒鬼又多次重复着让他领受这种灌饮钱币所化滚烫铁水的酷刑。用刑之际,扩害浪姆勒不停地求饶,要是还能让我变回人身,我再也不贪图非分钱财了哟。一个侏儒鬼狞笑着说,你后悔也晚了。 遭受这种酷刑的刑期满后,扩害浪姆勒又被押解到另一处地狱,两个青面獠牙的阴差把他推至一口水塘边,他一看挺眼熟,这不正是生前的浪姆勒被他用木杖砸昏,按在水里溺毙的水塘吗?怎么移到地狱里来了呢? 不容多想,他忽然感觉后脑勺被一根木杖沉重地敲击了一下,他就一头栽进了水塘,承受着当初浪姆勒被溺毙的痛苦,并且反复多次受此杖击水淹之刑罚。 昏死后醒过来的扩害浪姆勒,其灵魂有所醒悟。他涕泪唏嘘发出感叹,这因果报应真是丝毫不爽,我生前所做的坏事,死后桩桩件件都被清算,这也算受到报应哦!看来坏事干不得,干不得。 扩害浪姆勒以图财害命罪在地狱受刑满后,送到第十殿,还是准许他投生变人。一个鬼卒不解地问转轮王,这个罪魂在生时心肠那么坏,为什么不把他贬到三恶道中去受罪? 转轮王回答,那个被他谋财害命的人不是叫浪姆勒吗?这其中有因果,扩害浪姆勒过去世是一条残疾狗,头部被人不慎烫伤,脑神经受到刺激,总是机械性地点头,又不能痊愈,看上去令人心烦。 那条残疾狗又正好被一个少年收养,由于那少年见它样子丑陋,又是残疾,在内心里厌恶它。有一次过水沟时,那条残疾狗跳不过去,掉进了水沟,那少年用竹竿把它的头按在水里活活淹死。 过去世的少年就是现在世的浪姆勒,由残疾狗转世而来的扩害浪姆勒之所以把浪姆勒用木杖砸昏按在水塘里淹死,是因为他不自觉地要以报仇雪恨的方式来了结过去世的那段恩怨。 不过,扩害浪姆勒也做过头了,他不但把浪姆勒溺毙了,报了仇,还劫了他的钱财,这样,他不但在地狱多增加一项贪图钱财的刑罚,而且再次转世,即使能够保留人身,却也只能是一个根器不全的残疾人,这都是他的业力使然。 谢谢大王的解释。那鬼卒拱手施礼。随即引领罪魂扩害浪姆勒饮过饫忘汤后投生而去。 封建时代的东土国南部有一座古镇,镇前环拱着一条流向南部大江的小河,这里又称小河镇。扩害浪姆勒就投生在镇上一个卖布匹的狗姓人家。 父亲叫狗能,身材矮小,头大,镇上的人给他取了诨号叫“蛤蟆精”。这只能私下里叫,明目张胆地叫,他会不高兴,搞气恼了,他会玩起矮桩,缠着你不放,或找镇上绅士什么的头面人物说你侮辱他,要求绅士写份状子告官去,所以说狗能虽然样子长得丑,别人却不敢随便欺负他。其实狗能也聪明能干,他开的疋头铺生意不错,应该得益于两点: 一是狗能长成“蛤蟆精”这个样子是一种活广告,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爱来看热闹、也就是看他长相的“稀奇古怪”,而直接看当然不好,起码显得尴尬。那么化解尴尬的最佳方式,就是几乎所有来看他的人都装作不是看他的样子,而是来撕布,惠顾他的生意。 因为这布匹家家户户都要,人人都少不了,所以或多或少地买些布匹回家都是可以的。这样对于狗能来说,他长相上的丑态倒变成生意上的美事。 二是狗能特别会打算盘,他家疋头柜台有一米五高,他坐在椅杌上是打不着算盘的,而是从椅杌上跳到柜台上一屁股坐着,算盘也放在柜台上,他噼哩叭啦地打起来,无论是加减乘除他都会,而且精准快。当然这也算不了什么,好多生意人都会,而狗能就有点特别,一般人都是一只手打算盘,他却是双手打算盘,像上战场打机关一样显出一副所向无敌的架势。 故而有人看他双手打算盘,就当面奉承他,狗老板,你这不是打算盘,而是玩算盘。而狗能却淡然地回答,这算个啥?平时多练嘛!自然地方上的人对他的评价是,狗能不中看却中用。当然这个结论也不太准确,他不中看,看他的人又特多,换个角度说,他又是中看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开了天目 他的妻子姓蔡名荃,和正常人一样的身高,一米六五以上,差不多高出狗能一倍。她的长相也不差,也许有人要问,蔡荃的自身条件还可以,干吗要找一个寸丁男子当丈夫呢? 这是有原因的,蔡荃的娘家在河西农村,经常到地处河东的小河镇狗能家的疋头铺撕布什么的赊账,欠款多了,一时还不了,她父母就找媒妁撮合,把蔡荃许配给狗能。 蔡荃开始不太愿意,后来慢慢地习惯了,倒感觉比一般人都过得幸福,因为几乎是她要什么,狗家就给什么,把她当个宝贝一样呵护。 她嫁给狗能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狗安。狗安自然是扩害浪姆勒的再世,他饮过饫忘汤当然不知道自己前世的事情。 但他长成五六岁的幼童时,就知道自己的爸爸与别人的爸爸不同,别人的爸爸都身材高大,他的爸爸却是小不点儿。 有的小朋友与他闹别扭之际,还骂他的爸爸是蛤蟆精,甚至说他的爸爸是大蛤蟆精,他是小蛤蟆精。他哭鼻子告诉父母,狗能不好发作,因为是小朋友之间的事儿不便计较。 蔡荃往往搂着他,用鼓励的口气讲,安安,你会和正常人一样长成大个子的,不会是那么矮,妈妈每天知道给你吃营养品。狗安不哭不闹了,还自信地说,我将来可以长得比妈妈还高,会成为大汉子。 蔡荃咧开嘴笑,可再过几年后,她就偷偷地哭,那时狗安已经十二岁,生了一种腿肚儿疼痛的怪病,送县城省城医院都治不好。医生发现他的腿肚儿在萎缩,检查的结果是:这是一种遗传性的疾病,要治愈,没辙。 这种疾病最恼人的是导致狗安的身体长不高。后来他的腿肚儿也不疼痛了,他就真的长不高,却长成他爸爸一样的蛤蟆身材,个矮头大,丑死了,别人都私下地说他是小蛤蟆精。光是丑已经够他受了,问题是其他方面也不如人家。 就说走路吧!步子迈不开,也迈不大,几公里路,正常人走一会儿就能走到终点,他则要走上大半天。 到私塾念书,他总迟到,经常挨师傅铜板尺,手掌都打麻了。奇怪的是狗安的学业成绩挺棒,师傅教过的五书四经之类的经典必需背诵的内容,别的同学一天或几天都背不熟,他却半天或一会儿就能背熟。这样,经常在同一天,师傅开始斥责他不该迟到,过后又表扬他记忆力强。 那时,狗安已经十六岁,尽管样子难看,但是却受到同学们的尊重,那主要是他的脑子好使,人聪明,师傅是个近视眼,戴着老花镜,教书却负责,每学过的内容,他都要进行一次单元测验,尤其是填词造句和修辞的考题多,其他的同学或多或少有些不会做的题目,少不了要偷看狗安的测试卷子,狗安不但让他们看,还偶尔悄悄地教会他们做几道难题。 这样,狗安自然讨同学们喜欢。狗安除了胜任课堂作业,还喜欢看《会真记》、《柳毅传书》和《白蛇传》之类的课外闲书,看过之后,一有时间,或在放学的路上或在上学的途中就讲给同学们听。 有个叫田香的女同学很喜欢听他讲传奇性的爱情故事,一个也在过故事瘾的叫刘雄风的男同学开玩笑说,狗安讲的故事吸引你,他的人能不能吸引你? 田香一听这话耳面鲜红,刘雄风却再来一句,要是你能够嫁给他,就可以天天拿他的故事当饭吃。田香撅嘴,顶他一句,你别乱说,狗安讲的故事都是书上看来的,除非他有本事也能够写出话本,我才服了他。 刘雄风说,你怎么不说,他若有本事写出话本,你就嫁给他呢?说过这话,刘雄风就跑开了,因为田香一扬手,做出要追打他的架势。 这会儿,狗安伸手摸一摸自己萎缩成瘦竹样的小腿肚叹息着说,唉,我生得这么丑陋,哪有女人瞧得起?田香和刘雄风都听到了,都寂然无声地低下头。 忽然,田香抬起头对刘雄风说,你每天白听狗安讲那么多故事,你又给他什么好处?刘雄风一时语塞,之后,望着狗安说,我会给你好处的。 那天师傅的一门亲戚请客,同学们都休学。当天上午,刘雄风在小河镇河对岸的田野沟渠里捕捉了一小篾篓青蛙,他就送给狗安,说这青蛙,俗称田鸡,肉鲜嫩,很好吃。 狗安就要了,因为他以前吃过青蛙肉,味道确实不错,妈妈还经常到街上买杀好的青蛙回去弄给他吃。 这天,狗安把刘雄风送给他的一小篾篓青蛙拿回去,妈妈一看,都是活的,忽然愀然作色,说安安,这青蛙不能吃。 狗安惊诧地问,妈,我们家不是经常吃青蛙肉吗?怎么现在又不能吃了。妈妈说,你要这么问,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你爸爸是一只蛤蟆精变的。 妈妈,你疯了,做梦也相信?狗安盯着她反问。 蔡荃接过小篾篓走出家门,穿过一条街几条巷,来到小河边。狗安像青蛙一样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也来到了小河边。 只见妈妈把那小篾篓的封口打开,口子朝下一倒,那些青蛙就相继倒出来,蹦跳着跑了,有的跑进了河里,有的跑进了柳丛中。 狗安不满地说,妈,你不吃这青蛙也罢,何必放了呢?我知道刘雄风同学为送我这些青蛙,劳心费力抓了一上午,你不吃青蛙肉,何不把青蛙给我送还人家?你这么做,浪费了人家给我的一份人情。 安安你说完了吗?蔡荃见他点头,便讲出另一桩事来。她自做那个怪梦后,心里像有了疙瘩,挺不舒畅,就到儒林寺找一位法师解梦。 那法师开了天目,也就是说有点神通,他听蔡荃说了梦境,淡然一笑,说你丈夫不是蛤蟆精变的,他前二世是一个身高八尺的青年,生得堂堂正正,一点也不丑陋,为什么现在世人变矮又变丑了呢?这其中有个原因。他在前二世经常捕捉青蛙,不但自己一家人吃,还卖给外人吃。 有一次,他捕捉了一只大青蛙,差不多有一只小狗大。别人说,这有可能是一只蛤蟆精,你赶快放了,要不,会出事的。他不相信,还说我是无神论者,哪里有什么蛤蟆精。他这样说了,就把这只大青蛙宰了,结果弄到码头上一洗,一眨眼,刚才杀了的那只大青蛙也就不见了。 接着,果然出事,不到半年,他的小儿子在路上玩耍不幸被官兵开过来的马车撞倒辗死了。他未能善终,才五十多岁,就患了怪病,成天瘫在床上,吃喝拉撒也都在床上,脏兮兮的,更骇人的是他临死之际发出青蛙一样咯咯的叫声,分明不是他在叫,而是青蛙在叫。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三位神姑 邻人听到私下议论:这是他杀多了青蛙的缘故,他做得过分了,捕杀那么多青蛙一时吃不完,还像腌制猪腊肉一样给满钵满盆的蛙肉撒上盐漤些时再晒干储存着慢慢地吃,现在好了,报应来了,他那么叫,八成是青蛙的魂魄附体了。 前一世,他叫胡运好不容易仍然保住了人身,可是那只蛤蟆精依然不罢休,还要找他讨还血债。但他杀死青蛙留下的血债,比杀人留下的血债要轻得多,当然也够他受的。 那只蛤蟆精还继续在地府告状,说我们蛙族虽然报复了他一点,但是太轻了,可以说他杀死我们青蛙的数量成千上万,而我们只借助神鬼施法让他的一个儿子遇难,这太不划算了,我们一定还要报仇雪恨,否则决不罢休。 那只蛤蟆精在地府各殿上访申诉,终于得到冥府许可,它领取冥旨回到阳间找到胡运,变成一个小小病灶细胞寄生在他的左边膝盖骨上,不几天就长成了一个鸡蛋大的疱。 开始不痛,只是有些肿胀,这让胡运心情紧张。胡运的妻子覃珍珠一看,以为长的是疖子,就帮着弄来蓖麻子和大蒜一起去皮捣碎成泥状敷在上面,却不见那个疱儿消肿,或穿孔流脓扁塌下来。 一旬后还是老样子,而且胡运走路还有点痛,这样他只好找郎中。郎中在他的左膝盖上左捏右揉,感觉那是一个硬砣,是怎么引起的?问胡运,也说不清楚。 那郎中便讲,在膝盖上长砣,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只能尝试着给你作保守治疗,能否治好,我也不能作保证。但是用药的钱你是要支付的。 覃珍珠说,这我们知道,你尽心尽力了,真正治不好,也不怪你,用药的钱我们照付。郎中见胡运夫妇都是明理的人,他也把话说明白了,就用一块膏药巴在胡运左膝盖的那个砣上,再开几副消肿的药让他内服,说再过一旬,看那个砣能不能消失。 结果时间到了,没有一点疗效。那郎中对胡运说,我已经没有谱了,你另请高明吧!覃珍珠盯着他问,我们不知道哪里有更高明的医师,你能不能指点一下。那郎中说,省城有西洋人开的医院,你带他去看看,说不定他们能够治好你丈夫膝盖上的这个砣。 几天后,凑好盘缠,胡运在妻子的陪同下来到省城一家西洋人开的医院,一个戴着眼镜的洋人医师用仪器给胡运膝盖上的那个疱拍了照,说怀疑那是癌细胞,当天就要做手术,可胡运带来的钱不够,只好让妻子回老家一趟,把自家的一条耕牛卖钱再送到医院来。 于是洋人医师给胡运做了手术,割掉了他膝盖上的那个砣。住院观察几天,胡运觉得轻松多了,就出了院。 可是才过一月,结了疤痕的膝盖上同样部位又长出一个同样大的砣来。胡运心里又恐慌了,打算再到省城西洋人开的那家医院去割,却凑不到钱,上次卖了耕牛,这次没什么可卖的。 正犯愁,妻子却想出一个办法,说她打算到省城西洋人开的那家医院当护工一个月,以一个月的薪金抵付给丈夫割砣的手术费。她想得挺美,果然就去做了一个月的护工,洋人医师就叫她把丈夫叫到那家医院再做手术。 手术前,少不了再做检查,检查的结果让人大出意料,洋人医师盯着胡运左腿膝盖上那个再生硬砣,危言耸听地讲,唉,不能割,不能割,若害掉了这个疱,会出大麻烦。覃珍珠没让他说完,就插上话,会出什么麻烦?你再跟他把那个砣割了,我把一个月的护工钱都不要,抵付在你们医院。 洋人医师拿着检查单解释,不是钱的问题,他再生的那个砣是一个活性癌肿块,不能割,一割掉,它不单单像割掉的韭菜一样又会长出来,更要命的是,癌细胞还会浑身扩散,到时候,真会搞得他性命难保。 胡运听到这话,人都蔫了,精神压力非常大,他伸手碰一下覃珍珠,耷拉着脑袋说,我们回家算了。覃珍珠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求洋人医师,能不能想办法,跟他治一下。 洋人医师把手一摇,说没有办法,这是绝症,幸亏是生在腿上,要是那个癌细胞肿块长在身上,更麻烦了,对生命的威胁更大。 覃珍珠又叹息着安慰胡运说,医师说了,这个东西只长在腿上,还不要紧,你不碰它,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就像身上放了一枚手榴弹,你不引爆它,它是不会爆炸的。 凡人不清楚,也不会相信,那个癌细胞肿块是蛤蟆精变化的。刚才听到覃珍珠这么讲,藏在胡运左腿膝盖上的蛤蟆精一阵冷笑,之后自言自语:虽然我暂时不会向你丈夫索命,但是我会让你丈夫的腿疼痛得慢慢地瘫痪,走不得路,然后自卑,怨天尤人,生嗔恨心,造孽遭罪,直到短寿。 蛤蟆精的这些牢骚话,却也是真言,它讲出来,胡运夫妇因为都是凡人,自然听不见,胡运身上的三尸神却能听见。 何谓三尸神?原来道教认为人体中有三尸,亦称三彭,又名青姑、白姑、血姑。上尸神名彭琚,好宝物,中尸神名彭瓒,好五味,下尸神名彭矫,好色欲。而且上尸神居脑宫,中尸神居胸膛,下尸神居腹胃,三尸神常居在人体,是欲望产生的根源。由于三尸神在人体中是靠谷气生存的,如果人不食五谷,断其谷气,那么三尸神在人体中就不能生存了。 当下,胡运身上的三尸神都很紧张,要是胡运削减寿命,意味着三尸神也会削减寿命,皮之不存,毛将蔫附的道理她们当然知道。 这会儿,血姑扑腾一声跪在蛤蟆精面前,不停地叩头。接着青姑、白姑也下来给蛤蟆精作揖叩头。蛤蟆精拱手还礼,说三位神姑,你们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了,我来报复胡运这个家伙,是天经地义的,你们可知道这个家伙在前世杀害了我们青蛙家族多少子嗣? 血姑站起来讲,这是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再说过去世的胡运本人和他们一家也受到了报应。 蛤蟆精摇着头说,报应太轻微了。青姑把一对修长的辫子朝脑后一甩,拖着娇嗔的声腔讲,唉,我说蛤蟆大哥,人间有这种说法,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揪住不放呢?再说,这也是隔世的事。 蛤蟆精从胡运的膝盖处跳到胡运的肩膀上,不满地还嘴,青姑,你不要劝了,隔世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吗?人间还有“雷打三世冤”的说法呢。青姑无语只好返回胡运的头顶上去。 白姑抬起头,素面朝天的样子,然后瞅着蛤蟆精讲,蛤蟆大哥,我们三位神姑跟你说情,你就不给一点面子?蛤蟆精“哼”一声,说当初我们的青蛙族类被胡运前世的那个人捕杀,你们怎么都不出面阻止,劝他不要捕杀无辜,何况我们青蛙族类、蛤蟆种群还是对人类有益的益虫呢。 第二百九十八章 见蛤蟆精 只见蛤蟆精边说边从胡运的肩膀上跳下来回到那个长有癌细胞的肿瘤上,然后掏出一个本子,在血姑面前一晃。它说,你看,我来报复胡运,是经过冥府同意的。这是冥府颁发给我报复胡运的证件。 血姑说,我不看你的证件,我相信。你能不能让胡运一步,少报复他一点,或者不报复他,积点阴德,也好为将来修回人身转生善道作个准备。 蛤蟆精内心里有些动摇,它收回那个本子,缓缓地说,我才不奢望咧。 这时,青姑又从胡运的头上跳下来,冲着它讲,蛤蟆大哥,难道人身不比蛙身好吗?蛤蟆精无语。青姑接道:我在你和胡运之间作个调解行不行?我让胡运向你赔礼道歉行不行?蛤蟆精问,你如何让胡运向我们蛙族陪礼道歉? 见蛤蟆精松了口,青姑又说,我自有办法。蛤蟆精把头一摇,表示光赔礼道歉不行,还要赔偿损失。青姑撩开额前的刘海,拱手道,我能够让胡运做得好。蛤蟆精说,如果做得到,我暂且就放他一马。 三尸神与蛤蟆精说情之际,胡运夫妇正离开医院,洋人医师已安排人给覃珍珠结清了一个月的护工费,计300个铜板,出了医院大门,她对胡运说,这些钱,还是要用在你治病上。胡运一瘸一瘸地走着很悲观地讲,我腿上这个砣,无药可治,你还是把这钱留着自己花。 回到家里已经是夜晚,胡运虽然很累,宵过夜,草草洗过,上床却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之后,还是伸手摸着左膝盖上的那个砣,他恨不掐掉它,并且试着掐了一下,却是不可能的。 他暗地问自己,倒底作了什么恶,患上这种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的折服人的病呢?慢慢地心力交瘁的他在困倦中睡着了。他依稀看见一个青衣女子站在面前,青衣女子很大方地主动开口,胡运兄,我知道你因为患病心里不快,特来指点。胡运紧锁的愁眉顿时舒展开来,他说,请问,你是? 你就叫我青姑吧!别的不多讲,你不是想治病吗?明天你到青山县城福星路去打听打听,会有好消息。青姑说这话时,胡运眼睛一眨,她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胡运让覃珍珠陪着他青山县城福星路去,那条街面虽然人多热闹,但都是陌生面孔。他瘸着腿走进一家药店,把穿着的宽筒子裤脚卷起来,露出左腿膝盖上的那个硬块,指着它问店老板,有没有药可治。 店老板仔细瞅了一阵,又听胡运说这是个连西洋医院都没法治的肿瘤,便摇着手肯定地讲,我店里没有给你治病的药,你到其它药店问吧! 胡运走出药店,一副颓唐的样子。覃珍珠说,到其它医院问问。胡运拉着她的手说,回家吧,看来哪个药店都不可能有治好我这种病的药。要不是昨晚做了那个梦,我不会到这里来,膝盖上长了这个砣,走路还痛,我是咬着牙齿出门的。唉,梦,毕竟是梦,都是虚幻的。 覃珍珠搀扶着他慢慢地走,走到福星路南段时,看见一排相士和卦师摆着摊儿清清冷冷的,没有几个人看相或算卦。覃珍珠对胡运说,找个相士或卦师看看,让他们说一说你腿上的这个肿瘤有没有治。 连洋人医师都没有招,这些江湖术士能救得了我吗?我向来不相信他们。胡运昂起头,边说边把头转到一边,看也不想看那一排相士和卦师。 覃珍珠硬是把他拉到一位相士面前要他看个相,胡运只好将就着,将膝盖上的那个肿块露出来让相士看,说我一不看面相,二不看手相,三不看腿相,只看膝盖上的这个砣,能不能够治好? 那相士满有信心地说,我不跟你看相,就帮你把这个砣用刀子抠掉,我平时除了看相,还给许多腿上长鸡眼(一种小肉瘤)的人挑个鸡眼,你这个砣只比鸡眼大一点,我就把它当大鸡眼挑。 胡运说他开玩笑,就把洋人医院也治不了这病的缘由一讲,那相士不敢动手了,他放下手里拿着那个准备挑鸡眼的工具,眼珠子挪动着说,我告诉你,这种医院没法治的病属于怪病,怪病可找怪人治,青山县城西郊有一个金丝观,观里有个人叫但湘水,人称阴阳眼,你找到他,他用阴阳眼跟你一看,你膝盖上的这个疱能不能治好,他会知道。 谢谢高人指点。胡运听那相士这么一讲,心情激动,拱手客套地说。 看来你昨晚做的那个梦,还算灵验。覃珍珠凑近胡运的耳朵声音低低的。 胡运夫妇一路匆匆赶到金丝观,那是一幢拥有深宅大院的瓦房,门前场子上一个腰束红带的道童正捧着一本线装书念诵《道德经》中的句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胡运夫妇正要向他打听道观里有没有一个叫但湘水的道人,那道童却停止了念诵,迎上他们问,是不是我的师父? 胡运说,对,你师父是不是有阴阳眼。那道童自豪地回答,对呀!我师傅的阴阳眼可厉害。 胡运便撸出自己左膝盖上的那个砣,指着说,我这个东西消不了,求你师傅帮我看一看。那道童把双手伸开像怕这一对夫女闯入,连忙说,不行不行,我师父正在打坐。你们要等。覃珍珠望那道童问,要等多久? 那就不清楚。一般要两三个时辰。那道童回答,见这对夫妇没有硬闯道观的意思,他又走到一边,依着一张圆圆的石桌坐下,继续诵读《道德经》中的段落。 此刻,盘踞在胡运左腿脸盖上的蛤蟆精跳下来,胡运夫妇是肉眼凡胎当然看不见,它却能够看见他们,并对胡运说一声,就算你找道长调解,我也不会便宜你。 只见蛤蟆精径直走进道观,来到正在寮房打坐的但湘水面前,但湘水微闭的双眼立马睁开,冲着蛤蟆精讲,无论是人类还是异类,找我之前,先请到原始天尊灵位前跪拜,然后再来与我说事。 蛤蟆精毕竟是精怪,成了气候,它懂得些规矩,认为但湘水说得有理,便到那边原始天尊殿堂补上跪拜之礼,再回过来开门见山地说,道长,我和胡运之间的恩怨,你最好不要插手。 但湘水哼一声说,俗家的事本来与我无关,但人家来到道观就是香客,香客的事我能不管吗? 蛤蟆精用肯定的语气讲,要管可以,不能便宜了他。但湘水问,你要怎样?蛤蟆精伸出三个指头回答,要他破点财。但湘水会意地斥喝,你也太狠了,人家穷得丁当响,你还要他破那多财。 蛤蟆精忿然地说,你可知道,他过去世捕杀我多少兄弟吗?但湘水不想多言,对它说,算了,就按你的。我插手了,你要迅速撤离胡运的膝盖。 蛤蟆精说,那要看胡运的表现是否让我满意。言毕,蛤蟆精闪出道观回到道观门前正在等候着的胡运左腿膝盖那个癌细胞肿瘤上。 第二百九十九章 赖在道观 血姑麻利在胡运的足上跳至蛤蟆精面前,问它和道长就胡运的事儿调解得么样,蛤蟆精说,还没有结果。青姑从胡运的头上跳下来对血姑说,这次调解会有结果的。蛤蟆精插嘴,结果是好是坏,还说不准。 突然白姑贴着胡运的腰身指着道观说,你们看,道长从里面出来了。只见胡运夫妇迎上去,毕恭毕敬地问知他就是但湘水,然后正要说明来意,但湘水望着已然把左腿膝盖上的那个癌细胞肿瘤露出来的胡运说,我早已知道你的来意。 覃珍珠“叭”地跪在他面前,说道长,求您给我夫开个偏方,看能否治愈他腿上的病。那道童绕到面前讲,两位香客快进殿上香去,上香之后,再谈治病的事。 但湘水却说,上香之后,我也没法给他治病,贫道毕竟不是郎中。正欲动身走进道观的胡运又犹豫了,覃珍珠站起来扶着他说,进殿烧炷香,说不定神灵会护佑你,让你腿上的那个砣不疼了。听了这话,胡运才随着妻子一起走进道观。 一会儿,覃珍珠又搀扶着胡运出来。胡运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并哎哟地叫一声,然后望着妻子发牢骚地说,你说烧香后,神灵会保佑我,一点也不,我没烧香之前,这条腿上的那个砣还不痛,干吗现在还痛得厉害? 覃珍珠无言以对。道观场子上那个石桌旁坐着的但湘水正与道童讲解《道德经》里面的句子,蓦然听到胡运的那一声叫,他睁大阴阳睛朝胡运一看,就明白,然后浅浅地一笑,斥道,蛤蟆精,你搞什么名堂? 蛤蟆精连忙以赔罪的口气回答,不搞了,不搞了。原来蛤蟆精在胡运走出道观大门之际,伸出手爪在胡运腿上的那个癌细胞的肿块上狠狠地掐一把,他能不疼吗? 但湘水站起来说,我警告你,你不要在我的道场撒野,你这样做让进香的香客丧失道心,分明是造业。你再要搞的话,别怪我用道家法术镇住你。 蛤蟆精骇住了,连忙从胡运的身上跳下来,走到但湘水的面前行跪拜之礼,不停地说,道长,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这么想的,胡运在过去世杀害了我几多蛤蟆兄弟,我仅仅是掐他一把,还不至于让他丧命。但湘水又重申,你要掐他,要虐待他,要报复他,也不看一看,想一想,这是什么地方。 但湘水和蛤蟆精的对话,胡运夫妇和那道童都只能听到但湘水在讲话,却听不到也看不见蛤蟆精在讲话。 覃珍珠问,但道长,您在跟谁说话?又不见您面前站着一个人。但湘水说,我这双阴阳眼能够看见的东西你们看不见,就不要问了。 我还是要求您办一件,您既然有这么高的道行,能否给我夫开个药方子,治一治他腿上的那个砣? 我跟你说过,我不是郎中,从不治病。你找贫道治病就找错人了。 见但湘水转身朝道观大门走去,覃珍珠跟上几步,说但道长,我相信您能够治好我丈夫的病,您如果不肯治,我们夫妇今日就赖在道观门前不走。但湘水双手把道袍一拂,转过身,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继而回到那张石桌旁,与覃珍珠讲了一席话,又唤道童取来纸墨,他挥毫写一张收条:收到香客覃珍珠给丈夫消业解灾功课费,计铜板150枚。x年x月x日。 然后他把这收条递给她讲,从今天起,你们夫妇切不可杀生,最好素食,过了45日,你丈夫腿上的那个砣就会消失,消失之后你们再来道观告诉我,我还有其它吩咐。 胡运听但湘水说得神秘兮兮的,怀疑他故弄玄虚,骗取钱财,便讲,要是按您讲的做,过了45日,我腿上的砣不消咋办?但湘水回答,你们把我写的收条捡好,到时候,按我说的做,你腿上的砣不消的话,可以找我退还这150枚铜板。哦,你们的铜板还没有给我。 覃珍珠即刻解下腰间的一只褡裢,从里面按数取出铜板交给但湘水。但湘水说,你褡裢里还有150枚铜板,暂时留着别用,到时候还有其它用途。胡运不满地皱眉,暗里说:难道这老道到时候还要把这剩下的150枚铜板变着法门儿要去不成?转念一想,要是能够让我这个膝盖上长的一个砣消失而痊愈,花销这么多钱也值。 胡运夫妇离开道观之际,但湘水还说,从明天开始,每七天之内,有一天晚上,你们夫妇俩会做同样一个梦,梦见什么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讲,也不要跟我讲,满了一个半月之后,才可以讲。 45日刚满,胡运左腿膝盖上的那个砣果然消失了,不过上面还有一个疤痕。夫妇又来到金丝观指给但湘水看,对他千恩万谢。覃珍珠连忙掏出那留下的150枚铜板双手捧给他。未料,但湘水不停地摇手,说不要,你们要把这150枚铜板全部用于买青蛙放生,如果不这么做。 他又指着胡运说,恐怕你膝盖上的那个砣会复发,这么做了,就不会复发。我收的那150枚铜板都花在为你起坛诵经做法事上,要不解这个冤结,祛去病气,你膝盖上的那个砣就消失不了。 覃珍珠恍然大悟似的,兴奋地叫起来,难怪我和胡运每过七天,都有一天晚上做同样的梦,梦见我家堂屋里放一袋青蛙,青蛙发出呱呱的叫声,直到把我们吵醒,才听不到那声音了。 但湘水眯缝着阴阳眼,告诉胡运夫妇:胡运左腿膝盖上的那个癌细胞肿瘤就一只蛤蟆精变化生成的,原因是胡运过去世以捕杀青蛙为生,与成千上万的青蛙生灵结怨,尽管是隔世,由于宿业未消,就该当受到如此报应。胡运夫妇听但湘水道出这可怕的因果,无不毛骨悚然,当下表示从今以后再也不捕杀青蛙了,并戒食青蛙肉。 第三百章 青蛙串联 几十年后,胡运已69岁高龄,不久病故,其亡灵被勾使押解到地府各殿受审,没什么大过,就直接送往第十殿准备领转生帖再投生人道。 转轮王见他跪在殿前施礼,叫他免礼,正欲交给他投生人道营生的器具,忽然殿外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青蛙的叫声,呱呱呱……弄得整天价响,聒噪烦心。 只见司畜神匆匆进殿,朝一脸愠色的转轮王拱手道,大王,小神向你请罪。殿外满地都是青蛙的冤魂,因为怨气太重,我一时无法控制,无数青蛙的叫声给你坐镇的大殿造成了噪音干扰,小神知罪,宁愿受罚。 转轮王厉声道,本王罚你何益?快快平身,将青蛙的头领叫来,本王倒要问一问,它们有多大的怨气,不在第一殿、二殿去申冤,倒闹到本殿来了,这里是申冤的地方吗? 司畜神唯唯诺诺地说,蛙族的头领倒没有来,殿外来的是一只蛤蟆精,也算是头领,只要把蛤蟆精说服了,那候在外面的众蛙冤魂就会瞬间消散,蛙声顿失,大王的殿堂就可以恢复到开始那样清静的办公议事环境。 转轮王听明白了,放开嗓门叫,传蛤蟆精进——殿—— 蓦然,从殿外跳进来一只硕大的蛤蟆,蹲在司畜神左边,后腿和屁股撅得老高,不停地朝转轮王叩头。 这时,殿外的蛙声止了,转轮王窝在心里的火渐已止熄,他平静地说,蛤蟆精,你串联那么多青蛙的冤魂在殿外叫冤叫屈,叫够了没有? 大王,蛤蟆精知罪。但是众蛙的怨气不吐不快哦,憋在心里难受。蛤蟆精望一眼站在司畜神右边缄口无言的胡运的亡灵指着他接道,就是他过去世捕杀我们的蛙族民众成千上万,虽然他生前遭受到我的报复,但是那太过于轻微。 胡运活着的时候,你是如何报复他的?转轮王问。 我变成一种病灶,寄生在他的左腿膝盖上长成一个砣,那其实就是癌细胞肿瘤。我打算把他的那条腿烂断或让医生锯掉,让他成为行走不便痛苦不堪的瘫子,来承受杀生的业报。我这样报复他,是领了冥旨的。 蛤蟆精越说越激动,又干脆跳到胡运的亡灵面前,指着他说,可是这家伙阻断了我报复的计划,生前的他和他妻子找到金丝观求那个长了一双阴阳眼的但湘水道长诵经作法,说能够超度我,至今数十年过去了,不但我的蛤蟆身没有得到超度,就连被他捕杀过的众青蛙的亡灵没有一个得到超度,大王,这股怨气,我们永世难消哦。 又听说胡运已通过地府诸殿判官的查验,顺利来到你主政的十殿就要领帖投生人道了,所以我们这些过去世死在他的手里的蛙族民众由于未报杀身之仇,今日就要来讨个说法。 转轮王正襟危坐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蛤蟆精说,我们没有其它意思,只想阻止他再次转世变人,我们希望大王把胡运的亡灵贬为蛙身,让他下一世变成一只青蛙,承受业报。让作为青蛙之身的胡运也感受一下被人捕杀烹饪菜肴的滋味。大王,这个请愿,是我代表成千上万的青蛙民众的请愿,恳求裁决! 胡运的亡灵眼看耳闻蛤蟆精愤愤不平地向转轮王奏上这么一本,吓得战战兢兢,又连忙朝转轮王叩几个响头,然后抬头讲,大王,贱民胡运有话要说,生前我确实因为左腿膝盖上长了一个癌细胞肿瘤,也和妻子覃珍珠找过金丝观里的那位但道长,可是我付了150个铜板,还用150个铜板在菜市场买无数只活青蛙放生了,后来也一直没有捕杀青蛙,而且戒食蛙肉,照说我在过去世犯下捕杀青蛙的罪过已经抵消。我也不明白,蛤蟆精干吗还要阻止我投生人身?大王,千万不要听蛤蟆精的。 说到这里,胡运又朝着殿堂之上的转轮王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磕头。蛤蟆精再开口争辩,大王,你想一想,他花150个铜板又能够买多少青蛙放生呢?我们被他捕杀烹食的蛙族民众成千上万,不是150个铜板可以抵消这笔血债的。 不要争吵。转轮王说着,站起身伸开双手做一个压住的姿势。 我相信大王会主持公道。站在这里良久不语的司畜神忽然讲话了。 这样,我认为蛤蟆精和胡运刚才所讲的,站在各自的角度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要主持公道,既不按蛤蟆精的来,也不按胡运的来,我要用一个折中的办法平息这个事端。 讲到这里,转轮王突然停顿,手朝空中一抓,抓住一个人面蛙身的模型,朝胡运一送,提高嗓门儿,胡运的来世还是继续投生人胎,不过,要让他投生成一个蛤蟆身材的侏儒人,这也算是给他消减孽障。 大王,不行啦,不行。胡运的亡灵一看自己矮了半截,已然成为一个人面蛙身的侏儒人,他又不停地朝转轮王叩头,大王,请摘去我这个人面蛙身的侏儒人模型,您想,要是我投生人身成为这种丑八怪,活在人世间还有什么意思?从小就被人歧视,甚至被人当古怪看稀奇,我会无地自容;长大了,我这么丑陋,连媳妇都找不上,叫我如何生活?倒不如不变人也罢。 那么就满足蛤蟆精的愿望,让你变一只青蛙行不行?转轮王皱眉质问。 别发傻。变青蛙就是进入畜生道,畜生道与人道有天壤之别,苦不堪言。你变人,虽然丑一点,福禄寿喜财都不缺,而变畜生就不同了,什么都没有,还随时都可能被异类捕杀啖食。司畜神转过头劝告胡运的亡灵。 大王,罪魂胡运不争了。胡运害怕转轮王把他贬到畜生道中去,惧怕得身子直打哆嗦,连忙表态。 转轮王把手一挥,叫一声送客,司畜神便带着蛤蟆精出了殿堂。胡运的亡灵无奈领取侏儒人投生帖,也竟自由阴差领出殿外,一路上哀声叹气。 第三百零一章 狗安犯事 蔡荃把她放青蛙而不吃青蛙肉的原因讲过之后,狗安也就无话可说。再碰见同学刘雄风的时候,就对他说,你以后不要送青蛙我了,我一家人都不吃青蛙肉。你那次送给我的一篾篓青蛙,我妈妈都拿到河边放生了。 刘雄风不解地问,你妈妈以前不是吃蛙肉的吗?狗安沉吟一阵,把妈妈对他说过的,“我梦见你爸爸是蛤蟆精变的”这句话变化一下讲出来,我妈梦见青蛙是死去的人变的,所以就不敢吃了,我一家人都不敢吃了。不过,雄风,我还是挺感谢你的。有空的话,你愿意听我讲故事我还是会给你讲。 刘雄风说,不必要,现在没空听你讲故事了,马上我们要参加童试,要复习功课,做好八股文,也好考上秀才,争取荣登仕途。 不久,童试放榜,师傅教的那个私塾班数十名童生,只有狗安考中秀才,其他人都名落孙山。狗安当然高兴,可是后来再要参加乡试,应该说有中举的希望,就因为是个寸丁身材,被主考官拒绝进入考场,还咄咄逼人地讲,你纵然考中了举人,这般模样,也不配跻身社稷庙堂,不如让你弃权。 这对狗安打击很大,想到自己仕途不通,前途无望,不如一死了之。如此沮丧的他果然就走到河畔,伸出一条腿来正欲跳河,被正在河畔放牛的刘雄风发现。 他大声喊道,安安,你干什么?狗安纵身跳下河去,刘雄风会水立即跟着跳下去,将呛了几口水的狗安拉上岸,不停地劝说,安安,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好歹是一名秀才,仕途那扇小门给你关上了,社会这扇大门向你打开了,你干什么不好?你会讲故事,多写几本书还会赚钱。再说田香不是对你有意思吗?只要你写出了话本,她会嫁给你。你听我一回吧! 浑身湿透的狗安不说话,只点头,算是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狗安把同窗的劝告听在心里,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他回家后果然就不停地写书,可遗憾的是写的大都是诲淫诲盗方面的故事话本。其中付梓上市的《青楼卖春记》,他给昔日同窗每人签赠一本,签赠给田香的那本赠言是:田香造饭能裹腹,狗安撰文可怡情。 田香为此颇为激动,且手不释卷地读完了狗安写的话本,没有食言,在当年春天还真的嫁给狗安做媳妇。 可是以后的数年间,先后生下两个儿子,不但都是侏儒身材,而且第二个儿子还是哑巴,不会说话,与人交流只能打手势。 再后来,又出了更糟糕的事,一个脸上满是疤痕的男子看过《青楼卖春记》后,引发了抑制不住的情欲,竟然跑到大街上,横蛮地抱住一个穿金戴银的美妇人一顿狂吻。这可惹出了大祸,美妇人叫陈春花,是当地马县令的三姨太。 当下,陈春花一看那男人那般难看恶心,有一种撞见臭苍蝇的感觉,她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推开那男人,还抡起手掌扇了他一巴掌。 这还不解恨,她捂着被那男人吻过的脸,羞愤难当地回到县衙内院的家宅,对刚刚回家的马县令备述被那男人欺负的情节。 马县令一听,非常恼火,立马带陈春花出门,传令衙役备轿,抽调一班捕头,出了衙门,来到大街上。那男人早已藏形隐踪,查找不到。马县令就按照陈春花所说的猥亵过她的那男人的形貌,请来画工绘出其人相,又印制张贴于闹市最显眼处,并在人相的空白处写上一句话: 如有人将嫌疑人姓名住址举报出来或亲自将其缉拿送至县衙,可得赏银300两。 此公告张贴才半天,有人就举报说,那男人是西山村落弟童生郝折柳,平时喜好看书,有些书呆子气。 当天,捕头们就将郝折柳抓进衙门,叫来陈春花指认无误后,即刻对他施以一顿暴打,打得他像猪一样发出恐惧而痛苦的嚎叫声。 在场的马县令见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担心打断了气,把手一绕,示意两个打手住手,并把满脸血污的郝折柳扶起来坐着。他目光呆滞,依然哼哼唧唧地s吟。 马县令站起身质问,丑汉,你知罪不知罪?郝折柳耷拉着脑袋,低声说,知罪。 马县令再问,既然知罪干吗冒犯王法,公然在大街上肆意侮辱良家妇女呢?郝折柳惭愧地讲,都怪我不该看那本坏书,看过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所以就到大街上抱……抱住一个漂亮女人亲……亲嘴。 马县令又问他看的是什么书,他才说出书名:《青楼卖春记》。 马县令立马着人上市购买此书,查看作者署名狗安,一打听,得知狗安就是本县小河镇匹头店铺老板外号称为蛤蟆精的狗能之子。 马县令自己拿着《青楼卖春记》翻看几页,发现里面尽是撩拨男女欲火的黄段子,其淫秽情节不堪入目。心想:难怪郝折柳这个年轻人看了此y书后如此放荡,就是自己这么个半老人儿若是看多了其中煽情的内容,也会被撩拨得骚劲十足。 马县令一时觉得强吻自家三姨太的郝折柳固然可憎,但是写这种y书的那个人更加可恨,无异于在本县投放精神毒品,将会毒害更多看官,要是每个看官都犯一桩有伤风化的糗事,我丘原县境不就成了作奸犯科的污秽之地,成何体统? 当下,马县令作出三个决定,一是派出捕头前去小河镇捉拿《青楼卖春记》的作者狗安问罪定谳;二是将本县所有书社印坊存有的《青楼卖春记》等y书,一并收缴焚烧;三是让郝折柳将所看过的y书全部送交县衙销毁,并写出检讨书抑或保证书,保证今后戒阅y书淫画,以此将功赎罪再予以释放。 小河镇里的狗安已闻到风声,待县衙派出的捕快来到他家,他也不知逃到哪儿去了。众捕快只好在他家查抄出一些狗安所写y书的手稿几大卷,并作为证据,向狗安的父亲狗能要人,当即罚银四百两。 一个高鼻子的捕头冲着狗能厉声喝道,限定你明天交人送至县衙提审,若有延误,延误一天加罚四百两银,延误两天加罚八百两银,如此类推,毫无客观可讲。 那捕头说过后,带着另外几个捕快掉头撤离。狗能气得左蹦右跳,冲着狗安之妻大叫,田香哇,田香,你赶快把安安找来,送往县衙,否则,你刚才听见了的,我狗家开了几十年的匹头铺累积的家当都被抵作罚金也不够哦。 在田香的印象中丈夫是爬上阁楼躲了,这会儿她朝着阁楼方向喊,安安,快下来,那些捕头都走了。 第三百零二章 孽障作祟 天色将晚,高鼻子带一班捕快回到县衙,马县令还坐在公堂等候他们,见他们空手而归,正要发作,高鼻子将四百两雪花银呈上。 马县令不解地问,怎么,那个写y书的狗安没有抓来,怎么抓这多银子来了?高鼻子作一翻解释后,自信地说,我想,狗安的父亲蛤蟆精狗能明天必定把狗安送来,要不,他就得再送四百两银子来。马县令本想发作的,听他这么一讲,倒觉得有赚头,立马伸出指头对高鼻子说,你的主意高!高! 一会儿,公堂外有人来报,说小河镇的蛤蟆精一干人哭嚎着把他的儿子狗能送来了。高鼻子激动地讲,马县令,我说嘛!蛤蟆精怕罚,乖乖地把儿子送来提审,还不要等到明天。 马县令像未听见一样,问来报的那人,唉,他们干吗哭嚎?那人回答不清楚。马县令命令高鼻子出去快将等候在衙门口的狗安押进公堂,叫其他人都滚蛋。高鼻子说声遵命,就和那人一起离开。 片刻,高鼻子面色紧张地来报,说不好了,出人命了。 怎么?马县令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头愣脑地质问。 狗安见我们几个捕快到他家去查抄,吓着了。高鼻子解释着。 还真有吓死的人吗?马县令从座位上站起来睁大眼睛发问。 狗安害怕我们捕头抓他问罪,爬上阁楼一索儿吊死了。现在他父亲狗能一干人把他的尸体抬到了衙门口,我让几个捕快阻止不让进来。高鼻子边说边做手势,好像他正在控制闹丧现场一样。 狗能干吗把一个死人送到衙门口来?马县令一时还不明白,盯着他问。 狗安的父亲害怕我们明天再罚他四百两银子,如果不送来,担心我们县衙不相信狗安已死。高鼻子总算解释清楚了,他搓着手,长嘘一口气。 快,快到衙门口去,传我的指令,从现在起,对狗安的事情不予追究。命令他们迅速把尸体运离衙门,回家安葬。马县令作了吩咐,望着公堂外夜色沉沉,心情也变得格外沉重。 不到一盅茶的工夫,高鼻子又来禀报,马县令,狗安的父亲一干人不肯离去,要我们还给他四百两银子才走。 马县令回转身指着依然放在桌上没有动过的一堆雪花银说,你把这四百两银子拿走交还狗能。只见高鼻子过来摘取银子便走,那银子发出嗬嗬的金属撞击声,俨然发泄内心的不满。 狗安在自家阁楼上自缢死后,其亡魂跑到楼下看到一班捕快在他家里翻箱倒柜,只弄了几大卷他所写y书的手稿,由于未抓到狗安,就逼迫他爸爸交出罚银。 罪魂狗安正在焦急地听那高鼻子发狠地说话之际,一条锁链立马套住了他的双手,朝屋外拉。他回头一看,一个面相陌生的怪人站在门口,头上戴着一顶喇叭筒样的尖儿朝上的白帽子,帽沿竖写着四个大字:正在抓你。 只闻那人威严地冲着他吼叫,跟我走。罪魂狗安明白了,这是阴差来了,却不想跟着去,便将侏儒身材就地一坐,双手抓住房间的门扣不放。 可那阴差一运气,就吐出一束寒光闪闪,飞也似地扎向罪魂狗安的双手,他哎哟地叫着,不得不放开顿感疼痛的双手,随着那条锁链拉动的惯性窜出大门。他直问那阴差,你是谁? 白无常是也。自称白无常的阴差接道,特地来逮捕你,你以为一死了之,什么都没有,没想到吧?你这个罪魂是不灭的,纵然你的肉身躲过了世法的惩治,你的罪魂却躲不过冥法的惩治。 唉,无常爷爷,你要我到哪里去?罪魂狗安软下来了,冲着他问道。 到冥界枉死城去,你是自缢而死,合当到枉死城受罪。白无常回答。 十余年后,罪魂狗安因在阳世犯下了撰写传播y书的罪过,又送入叫唤大地狱受刑。之前,经过第五殿,由牛头马面押解到望乡台看一看阳世老家的情形,竟然发现小儿子——自己的遗腹子生出来后长成侏儒人也就罢了,还是一个哑巴,这让他非常懊丧,接受不了,就大为不解地问牛头马面,两位大神,请说说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我狗氏家族就这么倒霉,连哑巴都生到我家里来了,今后哑巴也要代代相传吗? 牛头说,这是你生时写多了坏书造成的恶果。马面也说,你在生时,写那些诲淫诲盗的书,把不该说的丧气话、消极话、玩世不恭的话、貌似有道理的扯歪理的话都在书里讲过了头,把你的后代子孙该讲或不该讲的话都讲了。 如此这般,看过那些坏书的人都容易学坏,影响恶劣,上天为之震怒,可单单降罪于你还不足以警示世人,所以就罚你的子嗣生成聋哑人。本来你们狗家都是侏儒人,已经是难以化解的孽障,如今又在那种劣质人的基础上加上聋哑人的残障,这说明你们狗家所造的罪孽何其重哦!而你写了那么多坏书,便是增加你们狗家罪孽的根源。 罪魂狗安一听,不寒而栗。他说,我写的那些坏书不都被县衙捕快查抄、收缴后焚毁了么?怎么现在还有这么多孽障作祟? 牛头冷冷地一笑,把站在望乡台上的罪魂狗安矮小的肩膀一拍,指着小河镇狗安家的大儿子说,你看你后人在做什么,说什么?罪魂狗安便瞪眼竖耳,认真看、仔细听。 在狗安曾经自缢的阁楼里还有一箱狗安撰写的诲淫诲盗的手稿未被查抄,狗安的大儿子便把它转移到自己的厢房。 狗能发现后,正要把它拖出去焚毁,大儿子一把按住那一箱手稿说,爷爷,这是我爸爸生前的话本作品,也算是他留给我们的财富,日后我准备把爸爸的这些话本作品付梓卖给书商,说不定会赚一大笔钱呢。 狗能捋一捋白髯,不停地摇头,厉声说,我不好讲,当时你还小,你爸爸早年就因为写这种被称为坏书的话本,被县衙捕快查抄,你爸爸畏罪自缢,命都丢了,难道你要步其后尘,不想活了? 爷爷,你思想太不开化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现在的官府好像查得不严,再说就是查抄得严的话,也是一阵风,一阵风过去了,也就没有人管。如果说把这些特别好看的书稿焚毁了,不是太可惜吗?他这样讲,反倒在开导他的爷爷。 狗能一听,思想动摇,没有坚持着把那一箱手稿拖出去焚毁,而是采取不管的态度走了。 第三百零三章 飘起雪花 罪魂狗安看到了,也听到了,他耷拉着脑袋不知对牛头马面说什么好。马面却冲着他讲,如果你的那些诲淫诲盗的手稿不销毁的话,一旦印刷成书,祸害世间看官,那么你们狗家还会招来灭顶之灾,并且你也会被打入阿鼻地狱永远不得超生。 罪魂狗安吓得战战兢兢,问道,两位神君,能否告诉我,我们狗家从今以后怎样才可改变子孙后代的那种劣质丑哑基因?牛头开示,这就需要你那在阳间的家人把你所写的坏书全部毁灭,还要多做善事。 要做什么善事,说具体一点。罪魂狗安要问个明白。 要戒杀放生,尤其要戒杀戒食蛤蟆或者青蛙,还要多买蛤蟆或者青蛙放生,这是什么原因?你和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后人都是侏儒人,生得难看,像癞蛤蟆一样,简单地说都是蛤蟆身材。难怪熟悉你们狗家的阳世人,背地都指指戳戳说你们狗家人是蛤蟆精。这说明你们一家人与蛤蟆结怨太深,要解这个结,消这个怨,才能改变你们家后代子孙身材丑陋的基因,直至再生的后代和正常人一样身材挺拔,英俊潇洒,纵然不特别受看,也不会难看。牛头郑重其事地这么讲。 罪魂狗安听了一副沮丧的样子,说我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也晚了,我死了不能复生,不能复生,就没有办法把这个道理讲给我们狗家还活着人的听。 马面说有办法,罪魂狗安要他说出是何办法,马面说下了望乡台再告诉你。 当天夜晚,狗安的大儿子做了一梦,梦见父亲狗安涕泪沾裳地对他说出家里多代繁衍劣种的苦情,并告诉他如何弃恶从善。 狗安的大儿子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将箱子中所藏的父亲当年写的诲淫诲盗的手稿全部倾倒出来点火焚烧。 狗能看见后走过来问,你不是说这些手稿是财富么,怎么又把它们都烧毁?狗安的大儿子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出实情,爷爷,我生得这么丑,还有我们一家人都生得丑,我的弟弟不但生得矮小,还是个哑巴,好像不幸的事老天都让我们狗家人揽尽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狗能回答,这是遗传原因。 狗安的大儿子不停地摇头,说不是遗传的原因,是我们狗家人前世做多了丑恶的事情造成的,要改变这种劣质遗传基因,就必须戒杀放生,焚毁诲淫诲盗的书籍,这是我死去的爸爸托梦告诉我的。 狗能望着他说,狗大,那你就听你爸爸的,从现在开始学好,说不定我们家的子嗣再传到下一代,就会结束侏儒人的历史。狗大自信地讲,爷爷,可能是的,我叫狗大,很可能将来我娶媳妇生出来的儿子和正常人一样高大。狗能和狗大爷孙俩踏着刚才由那些手稿焚成的一堆灰烬都哈哈大笑起来。 离小河镇不远的北山那边的杨家庄有一个15岁的生得水灵的女孩叫杨桂英,母亲早逝,父亲杨家务瘫痪在家,几乎都由杨桂英来照顾。到了冬天,杨家务冻得瑟缩发抖,没有钱撕布缝制棉袄,就朝那送一碗米粥给他喝的孙女说,桂英,我有话跟你讲。 爸,你有什么话慢慢说。杨桂英端着粥碗小声地回答。 杨家务从手里摸三吊钱递给她,声音哽咽地讲,桂英,这些钱你拿到镇上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杨桂英接过三吊钱问。 跟我买些砒霜来,你父亲不想活了,活着连累了你,我死后,你赶快找一户人家嫁了,最好有男丁来杨家入赘,要不我死不……杨家务说到这里,“瞑目”二字还没有吐出来,杨桂英就受不了,把拿在手里的三吊钱又塞回父亲手里,眼圈发红地讲,爸,你不能死,我不能给你买砒霜。女儿不想嫁人,女儿就一直陪护着你。 傻姑娘,父亲不想牵连你。杨家务也不喝粥了,把那只盛粥的碗放在一边,又将那三吊钱塞给她说,桂英,你听我的,把这钱拿到小河镇去,那砒霜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不,爸,你要死的话,女儿也陪你一起死。说到这里,杨桂英嚎啕大哭起来。 你千万别和爸爸一样,爸爸是个瘫子,是个废人,活着是个累赘。你姑娘家还有大好前程。杨家务不停地劝说。 爸,你死我也死。杨桂英很犟地哭着说。 好,爸爸答应你,不要你买砒霜,也不死了。你还是把这三吊钱拿着,有时间到小河镇去买些你喜欢的东西,譬如发卡、红头绳什么的,也打扮打扮好不好?杨家务这么表态,是为了女儿而放弃轻生的念头。 杨桂英止住了哭声,拿一条小手巾擦干眼泪,眼珠子一挪接过父亲再次递给她的三吊钱放在内衣里。她又把父亲放在一边尚未吃的那碗米粥端起来递给他说,爸,你慢慢吃。 这时,寒风吹刮得门窗啪啪地响,正坐在一床破棉絮上吃米粥的杨家务许是受了寒,脖子一伸,发出剧烈的咳嗽声,额头和脖子上像蚯蚓样的青筋直冒,好久缓不过气来似的。 一缓过气来,他把头一低,吐出一大口酽痰巴在地上,随之自怨自艾地说,唉,活着么意思哦!杨桂英则麻利走过去把门窗都关清,但是屋里还是暗涌着逼人的寒气。 第二天,天空飘起雪花,小河镇街道狗家匹头铺柜台前站着一个脸蛋冻得鲜红的姑娘,目光瞅着货架上摆的一列青布,头发渐已斑白的田香正在铺子里当班,她望着那姑娘一只手在腰间衣袋里直抠,半天也没有抠出什么,却能听到轻微的钱币撞击声,便问道,姑娘,你想买啥? 我想撕几匹青布给我父亲做一件棉袄。那姑娘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说话声音细小,像蚊子叫。 你有多少钱?田香问。 才三吊钱。那姑娘答。 三吊钱要撕一个大人做一件棉袄的布匹不够,你回去吧!叫你父亲或你母亲来撕布。你家大人也真是糊涂,只给三吊钱你。田香数落着,还乜斜着看她。 那姑娘的红唇蠕动了一下,像要说什么,却没有说,转身走出铺面的大门。大门外是一条幽深的青石板街,雪花纷纷扬扬的,都快要把它落白了。 那姑娘走在石板街上,却没有戴伞具,她一头乌黑的发丝被寒风吹得一飘一飘的,雪花落在上面,像白色的蝴蝶歇在上面,看上去还挺美的。 那种冷色的美没有人去欣赏,坐在柜台里的田香瞅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那姑娘的家人也真傻,落雪的天出门,也不叫孩子戴一把伞。 真是天冷懒屎懒尿多,田香想去后面的茅厕方便,却没有人看铺子,正欲朝铺子右边过道叫喊里面的公公出来看守一下。 第三百零四章 街面斗嘴 蓦然,听到儿子狗大喊妈,这熟悉的声音是从盖了一层薄雪的石板街上传过来的,抬眼朝外一瞄,让她感到奇怪,短胖的狗大正领着高出他半个身子的那姑娘从街面走近店门。田香没有弄明白也还不及弄明白是什么回事,由于内急,她冲着儿子讲,狗大,你帮着看看铺子,我到茅厕去一趟。 狗大点头,见妈妈急匆匆走向右边过道,他对那姑娘说,杨桂英,到柜台里坐坐。杨桂英一愣,便摇头。 狗大望着她笑盈盈地说,进去坐,我妈不会说你。我说你是我的好朋友,她也会对你好。杨桂英依然摇头,一双冻僵的小手不停地拍打身上欲化未化的雪粉。见杨桂英不进去坐,狗大便进柜台里搬出一把椅杌放在柜台边示意她坐。杨桂英依然不坐,说你不要客气,你按私塾同窗杨关说的,帮一帮我爸就行。 一定帮、一定帮。等我妈来了,马上跟她说。狗大边说边握拳头,显得颇有信心,他轻微颤动的双下巴胖笃笃的现出了一副憨态。 很快,上茅厕的田香就出来了,她那只拴裤带的手还在裤边拍一下,仿佛要拍去沾染在上面的臭气。 此刻,她睁大眼睛看了杨桂英,又盯着狗大问,你带她来还干嘛?她刚才来了,三吊钱就想撕一个大人做棉袄的布,显然钱不够,我叫她走了的,哪有这么好的事? 杨桂英一听,转身就要离开。狗大虽然胖,但是很灵活,他像肥蛙一样只一蹦,就蹦到杨桂英面前,伸开双手说,别走,别走,我马上跟我妈解释,她会同情你的。杨桂英便站住不动,面孔朝着雪花纷纷扬扬的青石板街,一声不吭,那样子也可以说是不卑不亢。 狗大正要跟妈妈讲话,妈妈却先开口了,你是要我同情她是不是?同情不得的,一同情,三吊钱撕给她做一件大人棉袄的布,不亏本才怪。就算我答应,你爷爷都不会答应,你爷爷还会骂你是败家子,我们狗家开了几十年的匹头铺子都会败在你手里。 听她说得那么难听,杨桂英推开开始拦住她的狗大坚决要走,嘴里说出憋在心里不好受的一句话,不要你同情。 杨桂英出了铺面大门,踏上雪花纷纷扬扬的大街,撒开腿便跑,狗大追也追不上,大喊道,杨桂英,站住,站住,我有话跟你说。我打算让我家送一件新棉袄给你瘫在家里的爸爸穿着过冬。 也不知杨桂英听见没有,她跑出那盖了一层积雪的白皑皑的大街,朝左边巷子转个弯就没了身影。 这时,狗大的耳边萦绕着妈妈质问的声音,你说什么?送一件新棉袄人家?狗大追了一段路,没有再追,他毕竟是侏儒人,迈开的步子小,跑不赢腿脚要长些的正常人。他虽然不太甘心,还是放弃了对姑娘的追赶。 他转回头,只见妈妈已然出了匹头铺,盯着她又换个话题责问,狗大,你追那个姑娘干吗?那个姑娘与你无亲无戚,没有任何关系。 狗大像受了很多委屈,气恼地回答,妈,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跟爷爷说去。 只见狗大从大街上回到自家匹头铺,径直穿过右边过道,边走边喊爷爷。田香冷笑着说,你以为爷爷像你一样傻,会答应你送一件新棉袄人家。 说着,听到里边房门“吱呀”的一声响,她知道狗大已到狗能——他爷爷的房间去了。她又望着一格货架里堆放着待售的各种款式和布料的棉袄样品自言自语,这么新的棉袄白白送给人家,哪怕是一件,我都舍不得。 一会儿,狗大从爷爷的房间里出来,穿过巷子,经过匹头铺,一声不吭,就朝大雪覆盖得一片白的大街上走去。 由于他个矮腿短,步子迈得不大,田香从柜台里跑出来,几步就追上了他,要他转去,说下这么大的雪,你找谁去?狗大回过头回答,妈,我不是去找那个撕布只带了三吊钱的姑娘,我是去找杨关,和我一起读私塾的同窗。 你找他干吗?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母子俩在狗家铺前的街道上斗嘴,互不相让。田香还讥讽儿子,我说嘛,你爷爷不可能答应,随随便便就把一件新袄子送给人家。天下困难的家庭多的是,同情不过来,再说我们家开铺子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的救助站。 狗大一双手捂住耳朵,嚷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田香与儿子说戗了,见他继续沿着街道踏雪前行,也没有再追赶。她又回到匹头铺,却见狗能从过道上走来,把一根拄着的拐棍一举,指着那堆放棉袄的货架说,田香,你拿一件棉袄下来,拣一件颜色深的。 你要穿吗?田香问。 不是我穿。刚才狗大找我说了一件事,杨家庄的杨家务是个瘫子,家境贫寒,这么冷的天,穿得单薄,孙儿狗大同情他,代他女儿杨桂英来求我,送一件棉袄给杨家务御寒,我同意了。狗能这么回答。 公公,我们匹头铺里生意这么清淡,今天上午没有一个顾客进来,也就没有一笔生意,谈不上赚钱,现在还白白地把货送给人家,不亏本才怪。田香不按狗能的吩咐取那货架上的棉袄,倒想说服他。 今天是下雪,出门的人少,生意当然就不好。其它的话你就不说了。刚才狗大对我讲了一个情况,说他的爸爸狗安前不久托梦他,要他多行善积德,可以改变我们狗家人寸丁身材的基因,所以我就支持他的善举。唉!狗能说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还叹着气,把拿着的拐棍在地上一跺。 公公,我就不明白,你既然答应了狗大,干吗又让狗大空着手出店去找他的同窗杨关呢?田香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问。 狗大说杨关的老家和杨桂英是一个村,了解她家的情况。我让狗大把住在街上的杨关叫来,我想问个清楚,也好证实一下狗大所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要是真话,我就送一件棉袄杨瘫子也罢,权当做一件好事。狗能说着,目光落在堆放棉袄的货架上。 要是谎话呢?田香又问。 我琢磨不可能是谎话。狗能自信地回答。 公公,那就等杨关来了再说呗。田香说着,无意间望一望铺外的天空,雪花渐已变得稀稀拉拉,但街面的积雪厚厚的,白得晃眼。 第三百零五章 雪中送炭 那天瘫在家里的杨家务见闺女回家,满头沾着雪花,而且眼睛微红,像是哭过,便问她是不是和哪个闹了矛盾。 杨桂英抬手把眼睛轻轻一揉,说没事。她哪里没事?为了自尊,从小河镇狗家匹头铺里跑出来,出了铺满积雪的石板街之后,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一场,她是对着寒号的朔风哭的,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她要表现得坚强,包括在父亲面前。所以父亲这么问,她依然不承认。 杨家务也就没有再问,天气寒冷,他穿得单薄,邻家人送来几捆稻草,他把稻草堆在一起,那瑟缩的身子就钻进去取暖。 现在闺女回家了,杨家务把脑袋从稻草窝里伸出来打量,发现她头上并没有系红头绳或蝴蝶结什么的,又问她那三吊钱干什么用了,怎么不卖首饰戴?还说马上快过年了,我做父亲的没有能力,没有钱给你买新衣服穿,就给三吊钱你,买点装饰品,也好添点过年的喜气,未料,你什么也不买。 爸爸,天气这么冷,你棉袄都没有一件,我哪有心事拿你的三吊钱买装饰品?杨桂英说着,把那三吊钱从衣荷包里掏出来,一向塞给父亲。父亲推让着说,桂英,听爸爸的,横竖这三吊钱也买不了什么有价格的物品,买一条红头绳什么的还不差多。 我不喜欢挂红戴绿。杨桂英见父亲将那三吊钱塞回来,就把它放在桌上,回过头又对父亲说。其实她哪里是不喜欢,是因为家里这么贫寒,她没有心情穿戴打扮,再说就算买一根红头绳或蝴蝶结扎在头上,也算不上什么打扮。 这时,父亲又说,女孩子都爱打扮,你干吗不喜欢?杨家务不解地望着她问。见她低头不语,偎在草窝里的杨家务又指着桌上的三吊钱接道,桂英,你还是把那钱拿着,别丢失了,你还给我也没用,就算拿着钱我也没能力爬到小河镇街上去买东西。 为了不拂逆父亲的意思,现在杨桂英又将那三吊钱拿着塞回自己的衣荷包里,她暗想:这三吊钱该为父亲买点什么好呢? 傍晚,雪光映照,屋外还很明亮。杨桂英走出房门,准备到屋侧的坡屋里弄些柴垛生火取暖。可才走出坡屋,就听到得得的马蹄声,她探出头一看,雪地里一驾马车朝这边奔跑过来,越来越近。一匹枣红马像认得路似的,把踏出的足印和带出的车辙笔直地延伸到她家门口。 那马车上坐着两个男人,年龄偏大的手执马鞭,显然是赶马车的车夫,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年轻的一落眼,杨桂英就认出来了,他不就是当天上午杨关介绍认识的小河镇狗家匹头铺里的狗大么?他怎么来了? 杨桂英感到奇怪,见那马车赶到她家屋前满是白雪的场子上停下来,故意装作没有看见,隐身在坡屋里。 忽然,又听到狗大叫喊,这是杨桂英家吗?正在坡屋里的杨桂英屏声静气没有回答,却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是的,这是杨桂英家,她爸爸瘫在家里,我们把东西从车上拿下来送进屋里去吧! 听到这么讲,杨桂英心里疑惑,立马从坡屋里跑出来,一现身,狗大就看见了,迎上她说,杨桂英,上午你从我家匹头铺走后,我找到杨关,让他把你家的情况跟我爷爷说了,我爷爷很支持我们家对你们家伸出援手。你看这马车的后车斗里装满了东西,都是我爷爷清点出来,让我们派一辆马车送到你们家来的。 管你送么东西,我们家都不要。杨桂英想起狗家匹头铺里田香那生硬的态度,就不舒服,还在生硬气。 傻丫头,狗大发善心,仗义疏财特地请我用马车把他们家捐赠的物品送到你们家来,你怎么不要呢?车夫如此质问。 杨桂英定睛一看,马车的后车斗里装的是几篓木炭,上面还有一只大包袱,不知包裹的什么,她不清楚,也不想了解。只低声说,这木炭我们家不要,我们家取暖可以烧柴草。 穿着厚厚棉袄的狗大却冲着车夫讲,把那木炭搬下来,放在她家门口。 不要,我说了,不要。杨桂英不领情地说着。 车夫望着她讲,傻丫头,狗大这是雪中送炭,你不要的话,就辜负了他一片好心。还有。又指后车斗里的那只大包袱说,包袱里都是棉衣棉裤,是送给你那瘫在床上的父亲穿的,你如果不要的话,你父亲要是冻死了,你可有罪过呀。 杨桂英缄口不语,疾快地瞟一眼狗大,微低着头,那神情分明是态度软下来了。 狗大趁机说,上午你不是想用三吊钱在我家匹头铺里撕布做一件给你爸御寒的棉袄吗?那三吊钱当然不够,就算够撕布的花销,做棉袄还要棉絮,还要付裁缝的工钱,这都是难题,我知道,你无法解决。现在不要你出一文钱,我送来一包袱棉衣棉裤给你爸穿着御寒过冬不是挺好的吗?你干吗不要呢? 杨桂英正犹疑不定,突然见父亲杨家务从屋里爬到门口,抬起头望着马车前站着的侏儒人狗大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用马车送来的几篓木炭和一大包袱棉衣棉裤我都要了,谢谢你的大恩大德,谢谢你们狗家的大恩大德。 大伯,不用谢,要谢就谢杨关,是他把你们家的情况告诉我,我才决定帮助你们家。狗大说着,又示意车夫把车上的几篓木炭和一大包袱棉衣棉袱搬下来。 车夫上车下车,从屋外到屋里,弄了几个转,直到身子发热,才把马车上的东西全部搬完,杨家务摁在地上,一个劲地向狗大打拱。狗大说不用不用,大伯,您这般多礼别折杀我了。杨家务停止了打拱,嘴里却又不停地说,你是大好人啦! 我做得不够。狗大说着,见杨家务穿着单薄,就主动走进他家里,将放在桌上的那只大包袱打开,取出棉衣棉袱给伏在地上身上冷得直哆嗦的杨家务穿上。 杨桂英像受到感动,她什么也不说了,只站在一边,像变得木讷,撩起衣角不经意地咬了一下。 此刻,车夫对狗大讲,狗家小老板,我赶一趟马车,说好了,五吊脚力钱你可以给我吧?狗大立即从身上一摸,只摸出两吊钱,他就递给车夫说,先给你两吊钱,回到小河镇我从家里再拿三吊钱给你,别急,狗大不会食言。 我给你。只见杨桂英从身上掏出三吊钱递给车夫说。 车夫望一眼狗大的神色,见他不置可否,就说不要。狗大加重语气讲,你千万不能要。又转向杨桂英,微笑着讲,谁要你帮着付?杨桂英很认真地说,我这里刚好有三吊钱,怎么不能让我付呢?你果真不让我付,那么你就把义赠我家的几篓木炭和一包袱棉衣棉裤都带走吧! 你就让桂英付了这三吊钱吧!我们杨家实在欠你们狗家太多,这三吊钱算个么事?杨家务说过这话,又爬向那边堆满了稻草的草窝。 第三百零六章 爬回草窝 杨桂英仍将那三吊钱塞给车夫,车夫再看狗大的眼色。狗大便说,你就接了这三吊钱。车夫接过钱,眼光在房子里一打量,忽然伸手把狗大的衣袖一碰,然后指看杨家务,只见他钻进草窝,立马将方才穿上的棉衣棉裤又脱下来,身上穿得又像开始一样单薄。 狗大走近问他干吗又脱下,他说,这么新的棉衣棉裤留待过年穿。狗大讲,不必过年穿,现在是下雪天,正好穿着取暖。若是人冻病了,就算过年穿着这棉衣棉裤又有什么意义?迟了。大伯,想开点。 杨家务说,谢谢你的好意,我钻进这草窝里还挺暖和。狗大也不好强求他再穿上,只对他说,大伯,你今晚坚持一下,明天我再用马车跟你送来一床垫被盖被,这么冷的天,睡草窝怎么行啦? 我睡惯了草窝,再不能唠吵你了。杨家务面有愧色地说。 这不算什么?狗大口气大方。 你要帮的话,就帮帮我闺女,我把被褥都腾出来给她睡。当然那被褥也旧了。杨家务继续叫穷。 我明天送两床新被褥来,一床给您,一床给她。狗大继续承诺。 我不要。杨桂英很反感父亲叫穷,但不好责怪。 桂英,我想看一看你的那床被褥,如果太陈旧了,是应该换。狗大看着她讲,一副央求的眼神。 杨桂英不置可否,父亲却说,你就带小狗哥哥到你厢房里看看你的那床被褥。杨桂英说,不用看。她立马回到厢房去,把门关上,久久不出来,却听到父亲气恼地叫嚷,桂英啦!你真不识好歹,人家小狗哥哥这么贴心帮你,你还做样子人家看。 第二天,正值雪后初霁,虽然出了一点太阳,但是还比较冷。杨桂英正把昨天狗大送来的木灰拿些出来在火塘里生火取暖。忽然听到屋门口有响动,正欲起身开门去,就听到外面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在叫,桂英,开门。 桂英识得出来,那是车夫的声音,料想,狗大又派车夫送东西来了,她有些激动,却又不想见狗大,正犹豫不决,蜷缩在稻草窝里的杨家务伸出脑袋说,桂英,听见没有? 桂英这才过去开门,门口果然站着车夫,还站着一个她既熟悉又感激的长得挺帅气的青年——杨关。她感到意外,正打量着,心想:怎么不见狗大来? 场子里停着的还是那架马车,站着并且不时甩尾巴的还是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这时,车夫爬到马车车斗里把上面的东西放下来:厚沓沓的被卷两套、白花花的大米两箩筐。 杨关冲着杨桂英讲,狗大挺关心你,解决你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车夫站在冬日淡淡的阳光里笑眯眯地补充说,这大米,可以让你和你爸吃饱,这被卷可以让你和你爸睡暖。 又是狗大送来的?杨家务不知什么时候伏着身子艰难地爬到了门口,抬起脑袋问。 大伯,是狗大派我们送来的。杨关一边回答,一边和车夫一起把那被卷和大米往杨家务屋里搬。 杨桂英站在那里愣了一下,单单领着搬被卷的杨关往自己所住的厢房去,她跑到前边去开门,想和杨关说点什么,却想不出说什么话才好,只是眉梢绽放着喜气。 杨关半天不与她说话,一说话,还是那句现话,狗大挺关心你。杨桂英想说我不要他关心,只巴望你关心我,却说不出口,也没有机会单独与杨关说话了。杨关把那床被卷往厢房里杨桂英的铺上一放,转身就出门走了。 他到了堂屋,听到杨家务自方自语地说,我该怎么感谢狗大?欠他这么大的人情,来世就算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他对我们杨家的好处喔。 大伯,别这么说。杨关说着,蹲下身子,伸过脖子把嘴凑近伏着身子的杨家务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话,杨家务也悄声回答了,杨关点一点头便起身,朝站在一边的车夫把手一招,一起出门,坐上马车,看着车夫把鞭子一甩,口里说声驾——载着他们的马车便辗着残雪留下两行清晰且在延伸的辙印返程而去。 杨桂英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直到成为一个黑点儿慢慢消失。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目送的不是马车,而是马车上坐着的杨关。可惜,她有些暗恋杨关,杨关却对她有些冷,很少跟她说话。 此刻,杨家务把她从门口叫进屋里,说刚才杨关跟我说了,狗大对你有意思,你如果能够嫁给他,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杨桂英咬一咬嘴唇,有些不高兴地说,爸,你是什么态度?杨家务讲,我作了考虑,就说,我只一个闺女,没有儿子,狗大要娶桂英,除非他入赘。 杨桂英又问,杨关听你这么说,他是怎么回答的?杨家务说,杨关答应回到小河镇跟狗大商量。 杨桂英把眉头一皱,很坚决地讲,爸,狗大是侏儒人,丑死了,我一个正常女孩儿家凭什么要嫁给她? 杨家务劝道,如果狗大答应我的条件,我们也不亏,我们杨家起码图了个子嗣。再说我们这么穷,他们家那么富,以他们家的富来弥补我们家的穷,你心里不就平衡了?丑怕么事?人到年老的时候都会变丑。你看我这么年纪了,又瘫又丑,就因为这一点,你就不要我这个父亲了吗? 杨桂英分辩,爸,这是两码事,女儿无法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而嫁给谁或者说谁做自己的丈夫是可以选择的,为什么不选择呢? 杨家务叹息着说,我们家这样的条件,困难得揭不开锅,人都要饿死了,还有底气选择这,选择那?认了吧!如果狗大答应我的条件,不翻脸,就万幸了,可算你的福。 杨桂英却依然不满地讲,这也算福?爸,就算狗大答应你的条件,我不同意,我讨厌他那个样子。 杨家务没有说话,非常气恼。他爬回草窝之际,杨桂英说,爸,已经有了被卷,你还钻进草窝里干吗?杨家务依然不理睬女儿,他爬回草窝并非躺下休息,而是坐在那里苦着脸叹着气搓草绳。 杨桂英又问,爸,你搓绳子干吗?杨家务还是不理睬。杨桂英不知父亲搓绳子做么用,便到房间里打开柜屉找出一根长长的麻绳返回去交给他问,爸,你要绳子干吗? 杨家务接过绳子却不回答,只见他不再搓草绳了,而是拿着麻绳朝房旮旯的一架斜靠着楼板的木梯爬去,抓住了木梯,他就缘着一格一格地往上攀,攀到第三格,就难以再往上攀了。他便将绳子打成一个大大的活束口,举起来钻进脑袋要套住自己的脖子。 杨桂英明白过来了,她“哦”的一声惊呼,几乎是一个箭步跑过去,抓住那绳子的束口要退出来,紧张地劝阻,爸,别发傻,谁叫你寻短路?杨家务死死抓住那束口的另一段不放,发狠地讲,桂英,你这么不听话,让我吊颈寻死算了。 第三百零七章 有人跳河 杨桂英抢夺不来那行将成为致命凶器的绳子,就哭泣着讲,爸,我听你的,你让我么样就么样。 杨家务松了束口的一段,整个绳子就被杨桂英拿着了。他说,桂英,你听我的让狗大入赘我们杨家和你成亲,我才活下来。杨桂英苦着脸点头,走过去把那绳子丢进那燃起绿焰的木炭火里烧了,愤懑地瞅着它,仿佛怕它一不经意就惹出祸来。 杨家务慢慢地爬到堆满炭火的火塘边烤火,他的心情也慢慢恢复平静,然后抬起头望着桂英讲,人要活在现实中,杨家若是在我这一代断了后就是大不孝哦!如果有了后,说不定我们杨家又会人丁兴旺起来。 杨桂英默默地听着,拿着火剪默默地给火塘里添木炭,虽然她烤得浑身发热,但是她的心是凉的,因为她对侏儒身材的狗大不热乎。 在小河镇狗家匹头铺,狗大正等在铺面前,见杨关乘坐车夫赶着的马车回来了,很兴奋地迎上去。 杨关从停靠在街道旁的马车上下来,狗大就迫不及待地问,情况么样?杨关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狗大,这个事不是蛮好办,杨桂英的父亲跟我说了,你不存在娶不娶桂英的问题,他要求你入赘杨家,做他的上门女婿,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狗大犹疑一阵,为难地说,就算我同意,我爷爷奶奶和妈妈都不会同意。杨关把眼珠子一挪,我先问你,你自己同意不同意? 狗大也把话音放得很小,说心里话,只要能够娶到杨桂英,怎么着都行。杨关眉头一皱,说那就好办了。狗大伸手把他轻轻一推,犯难地讲,要是我遇到解不开的结,你来跟我解吧!杨关把狗大的肩膀一拍,说声行就走了。 狗大转过身,见马夫正站在旁边,便给了他赶马车的工钱,立马上台阶,走进自家匹头铺。 正做完一宗生意的母亲问他,刚才杨关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托他到杨家说亲的事儿成得了吗? 狗大平时不太尊重母亲,自然就不想讲真话,便答非所问地说,反正我找杨桂英当媳妇,你反对,嫌她家里穷,嫁妆都陪不起,你还问这个事干吗?我跟爷爷讲去。 田香和儿子狗大说话,从来听不到他一句好话,也就当没问过他一样,不管这事。狗大转个身,真格像蛤蟆一样朝侧边过道蹦开了。 片刻,听到公公狗能和他的孙子狗大不知为么事,吵起来了,狗能在吼,狗大,你这个逆孙,你要是答应了,我就不认你,你滚出狗氏家族吧! 又听到狗大低声讲,爷爷,别发脾气,我太喜……喜欢她了。狗大平时心里一慌,说话就有点结巴。 田香很想到里屋去看个明白,问个究竟,可是匹头铺里不能缺人,也就是说她不能离开,却又非常关注这件事,爷孙俩到底为什么吵?至于狗大想娶杨桂英做媳妇,狗能又不是不清楚,他现在为什么又要反对呢? 一眨眼,狗大从里屋出来,经过匹头铺站也不站,坐也不坐,就下台阶朝正在化雪的石板街的东头一颠一颠地跑去。田香正想问他干吗跟爷爷吵嘴,却来不及问,便望着他的背影叫,狗大——你上哪儿去。狗大哪里回话,溜得越发快捷,那背景很快在街道的转弯处消失了。 一会儿,婆婆蔡荃从过道那边走过来,田香见她阴着脸,便问道,妈,你怎么不高兴?犯了啥事儿? 蔡荃把头上绾得高高的发髻一拍,说真是伤脑筋,狗大太不听话了。田香支愣着耳朵听,又问,他怎么了?蔡荃说,狗大和他爷爷吵起来了。 田香心里有点清楚,但又不全清楚,继续问,狗大看上了杨桂英,想娶他,他爷爷怎么反对? 蔡荃坐在铺子里一把椅子上慢慢解释,你知道怎么着?杨桂英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亲家提出无理要求,说要是狗大娶他闺女,就要改变一个方式,让狗大到杨家入赘,做他倒插门的女婿,你说成得了吗?就为这个事,狗大征求他爷爷的意见,爷爷不同意,就这样吵起来了。 这也叫征求意见?这叫反上。田香叉着腰说,狗大那孩子太不听话了。 田香,你想想,这个事哪行得?我们狗家也得图个后喔。你生的两个孩子,狗大强得一点,狗小是个哑巴,是个残障弱势人,将来娶不娶得到媳妇还很难说。要是狗大到杨家去做上门女婿,我们狗家不就断了香火?气死我了。蔡荃的那张满是老年斑的脸绷得很紧。 妈。狗大那么不听话,是他爸爸惯坏了的。自他爸爸过世后,我们都护着他,所以宠出了这种性子。田香焦虑地发着感慨。 你是她娘,今天他回家了,你要好好教育他。杨家提出的让狗大做上门女婿的事决不能答应。叫他不娶杨桂英都罢了,小河镇这一带长得排场的姑娘多,托人给他再物色一个。蔡荃把内心的想法讲出来,得到田香的赞同,她不停地点头。 她正要说托谁跟他物色,忽然看见石板街上匆匆跑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是西街的街坊包雄。田香认识他,心想:他跑这么急干吗?便连忙走出柜台笑脸相迎,说包雄,我今天正是没有来一个顾客,你来了,我就专门为你提供服务。这货嘛,百挑不厌,百问不烦。 别说散话了,我不是来买货的,我是来报信的,快快,你儿子狗大不知是什么事儿想不开,跳河了。包雄气喘吁吁慌慌张张的,总算把话讲明白了。 田香和蔡荃一听,像听到一声晴天霹雳,她们神色张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蔡荃稍微冷静一些,她问道,救起来没有?有危险没有? 幸好,我爱人在河边码头上洗衣,发现得早,大喊有人跳河,我正在门口劈柴火,听到叫声,就不由分说,立马跳下河把狗大救起来了。 还好,现在是冬天枯水季节,他跳河的位置也不深,只是一身衣服湿透了,也可能呛了几口水,没有大碍。我要送他回到你们狗家铺子,他不停地摇头,待在我把他驮到我家门口,他就趴在地上不动了。发现他像是哭过,眼圈都红了,嘴里不时叫着我要桂英……桂英是谁呀? 包雄一阵描述式的介绍,她们婆媳俩一听,才松了一口气,再看包雄,他的一双裤脚还真的湿了半截。田香感激地说,你是狗大的救命恩人喽!也是我们狗家的救命恩人。 第三百零八章 这招真灵 此刻,蔡荃已经绕过铺子那边的过道把狗能叫出来。他拄着拐杖,身子颤巍巍的,盯着包雄又问了一通,然后要跟包雄一起到西街河边去把狗大接回来。田香阻止道,你别摔着了,你和妈在这儿看铺子,我去把狗大那孩子劝回来。 蔡荃是个心细的人,连忙从卖货收钱的柜子里拿出几吊钱数也不数,就塞到包雄手里,说感谢你救了我孙儿。包雄一边笑纳,一边讲,这是应该的。其实他来报信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那就是邀功请赏。所以他不拒绝蔡荃给他的几吊钱,认为狗家开铺子做生意,算个有钱的主儿,赏得起。 你快去把狗大劝回来。狗能感觉自己人老了,又是长着短腿的蛤蟆身子,走不快,就同意田香的意见,和老伴蔡荃一起留在这里守铺子。 田香“嗯”一声,急匆匆地出了铺子,下了台阶,沿着西街方向的石板街路,和包雄一起一前一后,近乎用跑的速度行进。 第三天,爬在火塘边烤火的杨家务烤得身上暖烘烘的,他忽然觉得狗大对自家闺女不错,有意思,要不,会送木炭来吗?但他心里也有点发虚,为什么过了几天,那边还没有消息?那个杨关到底有没有向狗家托话,让狗大入赘杨家呢? 他不好与闺女讨论这个事,因为这个事急不得,但是他向正在门口磨磨蹭蹭像有什么心事的闺女瞟了一眼,开口叫道,桂英,你也不怕冷,在门口卖冻肉呀?还不来烤火。 爸,我不冷。杨桂英回答,其实她哪有不冷的,一张脸冻得鲜红,却依然朝着门外。寒风嗖嗖的,像要捎来什么消息似的,她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泽。 忽然,远处驰来一驾马车,马车上坐着三个人,虽然还看不清楚面孔,但是看到了那匹枣红马,她就知道一定是狗大又送什么物资来了。她麻利退回堂屋,也不到火塘烤火,而是径直到自己的厢房里去,并且把门轻轻掩上。 杨家务感到奇怪,问桂英,怎么进屋都不烤火?回到厢房里清冷清冷的,不是犯贱吗?杨桂英把门打开一点探出头来说,爸,你烤火就行,不要管我,我也不是犯贱,外面来人了。 杨家务一惊,转过脖子朝正敞开的门外看,果然一驾马车驶近屋前场子,车夫把缰绳一拉,那匹枣红马便乖乖地停住。马车上下来三个人:狗大、杨关和车夫,他已经熟悉了。心想:今天这马车上一定又装了什么物资,便回过头冲着厢房激动地喊,桂英,还不出来迎接?狗家又带礼物来看你啦! 爸,你接待他们才好,你不说我犯贱吗?我一个女儿身,才不想犯贱咧!杨桂英不但不出厢房,还将那打开了一条缝儿的厢房门啪地关上。 桂英,我说你贱,不指这个方面。杨家务说着,女儿的这种作派,他不知该反对,还是该赞同,他来不及思考,扭动着身子正要朝门口爬,杨关、杨大和车夫就陆续进房了。 他们都空着手,杨家务有点不解,但还是很热情,拿了火剪把架着木炭的火塘一抄,火焰直喷。他说,来,快来烤火。狗大家的木炭真好,烟条子都没有一根,烧起来尽是红彤彤的火苗。 你当然该感恩狗大,他送木炭来之前,调了一下,把烟条子都拣出来了,所以送来的木炭都是好烧又无烟的。你想,哪有木炭没有烟条子的,你吃饭也会吃出谷壳来咧。杨关这么说,已来到火塘边,把一双冻得发凉的手伸到炭火上边烤边搓。跟进来的车夫也是。 只有狗大一进屋没心情烤火,眼睛到处睩,杨桂英不在这里,他不好意思问,用胳膊肘儿碰一碰杨关。杨关意会到了,便问,大伯,桂英上哪儿去了? 坐在一把矮凳子上的杨家务微微一笑,说她还不是在家里。见你们来了,她藏进厢房,可能害羞吧! 哦,这是正常的。杨关也用胳膊肘儿碰一碰狗大,彼此会意地一笑。杨关又望着杨家务直奔主题,大伯,你上次托我说的那个事儿,狗家开始坚决不同意,你晓得是么原因吗? 听到这里,杨家务心里发凉,暗想:难怪搞不成了,今天狗大他们赶马车来都是空手。杨关接道,后来还是同意了。杨家务立马脸露笑容,问怎么又同意了?杨关把坐在旁边烤火的车夫的肩膀一拍,让他说给你听。 车夫望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狗大,亮一亮嗓门,说大伯,你有所不知,狗大为了娶你的女儿,也就是为了答应你让他做上门女婿的要求,他差点命都丢了。 杨家务听到这里紧张起来,屏气凝神地望着车夫。车夫接道,狗大见他家人矢口不答应让他入赘杨家,觉得如果不能和你家闺女杨桂英做夫妻,活着没有意思,也就不想活了,那天他做傻事,在小河镇的西街河岸跳河,幸亏被住在西街的一个叫包雄的汉子救起来,要不,他今天哪能到这里来呢? 狗大,我的好女婿。杨家务听到这个事,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说出现在说还为时过早的话来。 爸爸,我心里只有桂英。狗大眯缝着眼睛回视杨家务,也亲切地回答。 狗大,你家人现在还反对吗?杨有务问。 狗大摇头。杨关补充道,他爷爷奶奶和妈妈都不敢反对了,一反对,狗大就要死给他们看。狗大这一招还真灵。 杨关最后一句话说漏了嘴,狗大又用胳膊肘儿碰他一下,他才闭了嘴。狗大这样做,其实是杨关暗中教给他的绝招。 上次狗大把他打算入赘杨家的事儿一说,遭到家人一致反对,他就溜出家门,穿过石板街找到住在那边街道的杨关给他出主意解难题。 杨关把眼珠子一挪,说这个工作我没法跟你家人做,尤其是你爷爷的脑子很顽固,我拿他没辙。继而又说,你如果真爱杨桂英,就要受点委屈,舍得作出一点牺牲。 他所说的牺牲是要狗大在这么冷的天气,也要做一个跳河自杀样子,当然是假自杀,因为是故意在别人的视域之内跳的河,别人自然会援手相救。可这件事还真的能够吓唬家里人,让家里人不得不屈就他入赘杨家的行为打算。 第三百零九章 有事商量 藏在厢房里的杨桂英把狗大为了她,为了入赘杨家而跳河自杀的事儿听得清清楚楚,这让她从内心里受到感动,从而改变了对狗大的看法。她突然把门打开,大胆地走到堂屋里他们围着烤炭火的火塘边,冲着狗大说,你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在此受小女子一拜。 狗大见了她,心里打颤,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桂……桂英,我刚才跟你爸讲过,我心里只有你,为……为了你,就……就是殉情都值!来……来烤火。狗大让开一个座位。 这是我家,还用你让?桂英拿一椅子欲坐拢去,并且靠近狗大。 大伯,我们都不烤火了,你们把门锁上,一起到小河镇狗家去做客,狗大的爷爷正等候你们父女去,还有事要商量。 什么事?杨家务一副敏感的样子问。 不就是你们亲家之间的事。杨关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就不去了,我这样子还能爬去吗?杨家务有些自卑地说。 会要你爬么?来,我把你背出门,放进马车的车篷里,一起到小河镇狗大家里去。杨关说着躬下身子。那车夫把杨关一推,说让我来,我是做粗事的人,力气大些。 我不去,我不去。坐在矮凳上的杨家务边说边摇手。车夫也不蹲下身子,就略微弯一弯身子,双手一伸,就把穿着厚厚棉袄的杨家务抱起来走出门外,放进早已泊在屋场上的马车后车篷里。 随后,杨关也上了马车。狗大陪着杨桂英锁了房门,最后一起上了马车的后车篷。车夫一声驾,把鞭子一扬,并未抽打,那匹枣红马便会意地撒开腿,朝来路上得得地跑起来,跑得挺欢,一路上溅起浅浅的灰尘,也踏破了乡野雪后初霁的宁静。 马车赶到小河镇狗家匹头铺门口,迎接的狗家人就噼哩叭啦炸响一挂鞭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太呛鼻却好闻的火药味,香香的火药味。 显然是狗大的哑巴弟弟狗小放的,只见他退让到一边咧开嘴笑,望着满地喷溅的红红绿绿的鞭纸壳儿,拍着巴掌。笼统地看他,好像是欢迎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狗大向他打个手势,也算是哑语吧!狗小会意地让到一边。 看着车夫把杨家务从车斗里驮下来,没有直接放在街面上,而是继续驮着他上台阶,狗小也跟在后面。 车夫和迎着他们的田香点个头,便从铺子的一边穿过过道,径直来到里面的客厅。车夫正要把杨家务从背上放下来,快步走到前面的狗小连忙拿一把椅子,递给他。杨家务伸手推开说,谢谢你,我只能坐矮凳子。 狗小因为是聋哑人哪里听得到?也不知道杨家务说什么,只见他的嘴在蠕动,仍将那把椅子递给他。 狗大把他一推,做个手势,他才明白,姗姗走开。狗大忙对杨家务说,刚才是我弟弟狗小,他是哑巴,多有得罪。 车夫还驮着杨家务没有放,一抬眼,杨关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把矮凳子,让杨家务坐着。由于瘫痪的原因,他坐不直身子,一只手还撑着地面。他却抬起头说,大家都站着看我干吗?都坐吧! 杨关、车夫就相继找座位坐下了,只有杨桂英还站着,她有些不自在,眼睛左顾右盼,怎么不见狗大的爷爷奶奶出来迎接?只有狗大一个人忙乎。 这会儿,他正在捧茶,那泡的可是芝麻黄豆茶,让人没喝,就能闻到一股香味。狗大先把茶递给杨家务,他觉得今日算是认亲的日子,再喊杨大伯不合适,就喊,爸,你用茶吧!杨家务没有立即接他的茶,却问道,你那当家的爷爷奶奶呢? 哦,对了。忘记跟你说,我爷爷奶奶正在灶屋里弄饭,我妈妈在看铺子,我弟弟帮不了什么忙,怠慢你了。狗大一副笑脸,像解释,又像赔不是。 没什么。杨家务这才接过一盅茶,嘴里说没什么,心里倒像有什么。 不过,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爷爷奶奶,还有我妈,都会和你见面。狗大一边跟杨家务说话,一边给杨关、车夫递茶。最后把茶递给杨桂英,她不接,还有点情绪,脱口来一句牢骚话,我和我爸,可是你派马车接来的,干嘛接来了,你爷爷奶奶不露面?就算你妈要看铺子,不能陪,我不怪,可是你爷爷奶奶不该这么怠慢。 我不是解释了吗?狗大僵在她面前,只好以问答问。 你的解释不能令人满意。如果你们家这么怠慢,当着杨关的面,我要求你再派马车,把我和我爸送回去。 杨关微笑着劝说,桂英,别发火,他爷爷奶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正忙脚忙手在准备招待亲家的午餐,吃饭的时候会见面的。桂英说,他们出来打个招呼总可以吧!我来了,这么怠慢无所谓,可是我爸爸来了,他是一个残疾人嘞!好不容易出门,就这样对待? 桂英,听杨关的。杨家务说。 蓦然,狗小脸带微笑进屋,朝狗大不停地打手势,这也是哑语。由于狗大经常和狗小在一起,自然懂他打手势的意思。 狗大忽然高兴地说,桂英,你不要争这个了,我弟弟告诉我,叫我把你爸和我们的介绍人杨关一起带到我家的好客斋见面,你就在这儿坐着等等。 说到这里,他顺便把一盅茶塞到杨桂英手里,直到她稳稳地接住。 这时,杨关对车夫说,你在外面等等。他便蹲下身子准备驮起杨家务。车夫说,让我来,我把杨大伯背到好客斋,便去喂马。 杨关站起身说,行啦,你的力气比我大。车夫笑道,我是干粗活的,力气当然比你大。他边说边蹲下身子驮起杨家务向门外走。狗大跳到前头带路,边走边回过头说,给马喂过饲料,记得中午到我们狗家来陪客。趴在车夫背上的杨家务偏过头,伸出一只手指着车夫对狗大说,这位赶马车的师傅辛苦了。 我是应该的。车夫说着,就已经来到一间敞开的房门口,门楣上镌刻着三个烫金魏碑体大字:好客斋。只见站在门口迎候的狗能拄着一根七星拐杖,拐杖高出他半个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件护身兵器。他在衣着上分明有点讲究,里面穿的唐装,外面套着马褂,戴着貂皮绒帽,帽顶上一个青色的圆砣儿,俨然塔顶上的宝珠。 狗能虽然矮得像个孩子,但这身装束和他一本正经的神态,看上去却有几分威严。车夫驮着杨家务在门口顿了一下,他会意地把手一摆,说声请进。并示意车夫把杨家务放在早已备好的铺着褥子的草垫上。 杨家务伏在上面感觉挺舒服,便抬起头感恩地打量着头次见面的狗能说,谢谢亲家。 第三百一十章 亲家不亲 狗能没有说话,听到车夫说声我走了,他跟上去送一步,行一个拱手礼,让车夫出门后,他又回到房间坐在一张铺了狗皮的类似于太师椅的长躺椅上。由于他的脚短,有一种悬空的感觉。 房间里有几把椅子,杨关向狗能叫声狗氏爹爹好,便坐下来。他本来可以直接叫狗爹爹好的,觉得应该在狗字的后面添上的一个氏字合适些,如果直接喊狗爹爹,有一种骂人的感觉,虽然并无骂人的主观意图,但是这么直言不讳地叫,客观上就存在骂人的味儿。 谁都知道,狗是犯贱的动物,以狗为姓,直呼狗姓的后生、年轻人倒可能,直呼年长者就不妥。因此,很懂礼数的杨关就喊狗氏爹爹,别看仅仅着了一个“氏”字,它既淡化了客观上“骂人”的味儿,又强调了主观上尊重人的意思。 当狗大正要坐下来时,狗能示意他把房门关上,说有一件事儿要当着亲家的面商量。杨关也感觉把房门关上好,因为两个亲家关在屋里是一家人,所说的事儿最开始无论好歹,不宜外扬。 杨家务一双眼睛在这好客斋里不停地打量,最后把目光落在一面墙上,上面贴了一张裱得挺精致的条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看着,有些激动地发出感慨,亲家,这个条幅写得好哦。 条幅写得当然好,更好的是上面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孟子·离娄上》中的句子,我常以这句话来警示自己,生怕我狗家无后哦,对不起列祖列宗喽!狗能说着,紧绷着脸,看得出他心里有些不快。 我恭贺亲家,你有两个孙子,不但有后,而且还人丁兴旺,你算为祖上尽到孝道了哦!可是我就不行哦!杨家务说完羡慕狗能的话,又当着他自责。 亲家,你今天提到这个问题来了,我正想与你扯这个事。狗能边说边做手势。 扯什么?杨家务一时还没有全部领会狗能的意思。 就扯你让我孙子狗大入赘你们杨家的事。狗能一语中的。 你有两个孙子,一个留在狗家传宗接代,一个做我杨家倒插门的女婿,也能让我们杨家香火相传,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吗?亲家,你好像不是蛮高兴,说说,是不是我杨家务有什么不对?杨家务句句点穴,讲到节点上。 亲家,你有所不知,我是有两个孙子,你也知道。狗能手指坐着的狗大接道: 就这个孙子还算可以,但只能说是可以,与其他正常人家的后代相比,还有区别,我们狗家你是看到的,都是侏儒人,比残疾还残疾,我年轻时难以找到媳妇,儿子年轻时也难以找到媳妇,现在孙子成年了,找媳妇也难,幸蒙你们杨府看得上我狗大这个孙子而结为亲家,这本是喜事哦,可是我狗能这个当爷爷的却喜不起来。 杨关忽然插话,狗氏爷爷,你们两家结为亲家,应该喜哦。狗能伸出双手朝下轻轻一压,示意杨关止言,他继续讲,我为什么喜不起来呢?就是担心在我这代失传,对不起列祖列宗。 趴在被褥上的杨家务不自在地问,亲家,此话怎讲?狗能话音放低,语意沉重,亲家,我也不瞒你说,我确有两个孙子,照说按你想象的所言,一个做你倒插门的女婿,为你杨家生子育后,一个留在狗家娶媳生子育后,是两全齐美的事,可是亲家,你想到没有?这只美了你们杨家,却美不了我们狗家。 你可知道,我的小孙子狗小不但是个侏儒人,还是个聋哑人,世间不幸的事好像让他一个人背了。你再想一想,一个侏儒人要娶媳妇已经很难,再加上他还是一个聋哑人,等于说狗小是一个双残疾人,这样他要娶到媳女就更加不容易了。 我们狗家也不指望他能娶到媳妇,他娶不到媳妇传宗接代的事就泡汤了,所以说,我们狗家让稍微强一点的孙子狗大做你杨家的上门女婿只能美了你们杨家,美不了我们狗家。 爷爷,你不要这么讲。你说些其它话题吧!坐在好客斋,应说些好客的客气话。狗大冲着狗能讲。 亲家,我所说的这些话,如有不妥之处,还请包涵。不过我讲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情况。狗能这么说,听起来客套,却是一种无奈的客套。 杨家务一听,心里老大不舒服,他抬起头盯着狗能讲,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杨家不该要你的孙子狗大入赘我们杨家,这样会影响你们狗家传宗接代,虽然你们狗家还有一个小孙子,但是他是一个双残疾人娶不到媳妇。 基本是这个意思。狗能掏出手巾擦汗,尤其是擦拭他鼻尖上沁出的一些汗珠。也许是这间关上房门又摆了一大盆木炭火烧得正旺的房子里过于暖和,让他身上发热而出汗的。 杨家务愀色作色,望着狗大讲,狗大,我们杨家不勉强你做上门女婿,但是你要把我女儿娶到狗家来,我是不同意的,除非我死了。 说到这里,他又对杨关说,杨关,你一向让那车夫备一辆马车送我回家去,我不想在这里呆了。随即,他把身子伏得更低,欲爬出铺了褥子的草垫。杨关躬下身子一把按住他,好言相劝,杨大伯,冷静点,冷静点。 狗大急了,双膝跪在狗能面前,爷爷,你劝一劝他。这件事如果搞砸了,别怪孙子又去跳河。狗能一听急了,麻利从长长的躺椅上下来,蹲下身子挡在杨家务面前劝道,亲家,我说的话多有冒犯,就当我没有讲一样,请你原谅。 杨家务不再爬行,却还犟着说,我虽然没有子嗣,但是我不勉强你们的孙子入赘杨家,要是你孙子跳河,可与我杨家无关。 杨大伯,别说这种话。杨关皱一皱眉,目光朝杨家务和狗能这两位老人打量着,接道,你们都听我的,好不好,我想一个办法,让你们狗氏杨氏两家两全齐美。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同意拈阄 有什么高见说吧!杨家务、狗能和已站起身的狗大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讲。 杨关没有立即说出他的高见,而是笑着问杨家务和狗能,二位尊长,你们听我的,我就说,不听我的,我就不想说,因为说了也没有意义。杨家务缄口不言。狗能发言了,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听。杨关冲着杨家务讲,杨伯伯,你是么态度? 只要你讲得有道理,我也会听。杨家务嘴里这么说,还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杨关。 那么我就说出我所谓的高见。杨关向各位抱拳以施礼的方式说开来,我看这样吧!狗大兄弟入赘杨家不变,至于杨氏、狗氏两家传宗接代的问题可以变通,怎么变通法呢?大家屏气凝神地听着,只有狗能有些动作,他蹲下身子用火剪轻轻地拨弄着火盆里的木炭火,注意力却集中在杨关的话题,他正支着耳朵听。 我想狗大和杨桂英在杨家圆房后,几年之内不可能只生一个孩子,有可能生育两三个或者更多,其中必然有男有女,鉴于这种情况,我提出解决问题的三种方案: 第一,如果杨桂英生下第一个孩子是男,理所当然姓杨,为杨家续香火;如果杨桂英生下第二个孩子还是男孩,你们要考虑狗家续香火的事,就姓狗吧!也可以让孩子略大一点抱回狗家去养。 第二,如果杨桂英生下第一个、第二个或多个孩子都是女,狗家或许不会争什么;如果杨桂英生下第一个、第二个或多个孩子都是男,就好解决了,让其中一个孩子姓狗,我想,杨大伯也不会有意见。 说到这里,抬头认真听的杨家务直点头。坐在躺椅上的狗能见杨关愣了一下,便把手一挥,示意他继续讲。 第三,如果杨桂英生下多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是男,其余都是女,狗能老人家那就得听天由命了。这三种方案提供你们两位老人参考,赞成是不赞成? 杨家务显然是赞成的,因为这三种方案都对他有利,他忽然望着狗能问,亲家,我是同意的,你表个态吧? 我……狗能在躺椅上一弹,好像有些紧张,他不回答杨家务,却望着杨关说,与其说你讲了三个方案,倒不如说你预料到可能发生的三种情况。三种情况,只有第二种情况对于我们两家都好,第一种情况次之,第三种情况就令人头痛。 你表个态吧?杨关也这么说。 要我表态,我就赞成第一种方案,第二种方案不需要我表态,第三种方案,是革我的命,我即使嘴上同意,内心也不快哟。狗能说着,从躺椅上跳下来,站在地上仿佛更踏实些。 第二年春天,狗大就入赘杨家,办了结婚喜事;第三年杨桂英生出一个男婴,取名杨家任,孙子刚满一百天,瘫痪多年的杨家务就一命呜呼。外人说,杨家一喜一哀,还有的说,杨家务的孙子八字硬,把他克死了;他死了也值哦,杨家总算有传香火的了。 第三年,杨桂英生下一个女婴,第四、第五年又生下一个女婴,也就是说,杨桂英一共生下四个孩子,一男三女,这让盼星星盼月亮,一直盼不来男婴的狗家特别发急。 入赘后的狗大,已改姓杨大了,他向爷爷狗能出主意,说把我生的孩子寄养到狗家,将来长大了,狗家也可以像杨家一样招女婿上门,不就解决了传宗接代的问题?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狗能和杨大讨论这个问题时,他已是白髯飘飘,没有先前那么健旺了。 再过数年,杨家任已是十来岁,长得和妈妈杨桂英一样高,也就是和正常人一样高,这让侏儒身材的杨大和他的爷爷狗能非常高兴,因为杨家任成为正常人,这说明狗家的后代由原来的劣质侏儒身材恢复到优质正常人的身材,这无不让他们对狗氏家族充满了优生优育的信心。 杨大对狗能说,爷爷,我儿子杨家任——你的曾孙是个正常人,我现在把一个女儿给你寄养在狗家,她长大了也一定像杨家任一样是个正常人,那么,再招女婿上门,狗氏家族不但留了后,而且从今以后都是正常人,都不是矮人一截的侏儒人,这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当狗能真的要杨大把一个女儿过寄给他,他却不肯,要谈条件,让爷爷狗能拨一笔巨资给杨家建一幢房屋。 狗能说,你是我的孙子本来姓狗,入赘杨家才改姓杨,除非你现在再恢复姓狗。杨大说,这得跟妻子商量。杨桂英开始不同意,杨大劝说,我姓狗姓杨都无所谓,关键让孩子姓杨就行了,这也不愧对杨家的先祖。 杨桂英便答应丈夫的要求,让丈夫恢复姓狗,把一个女儿过寄给狗家。可是狗能很认真,把小河镇上的邻里乡亲,大伯大叔叫到一起,以筵席相待而商议一件事。并请一个有威望的乡绅起草一份协议,具体内容是让狗大恢复姓狗,这当然可以,可是还有一项内容,让狗大的儿子杨家任也把杨姓改为狗姓。这不但让狗大接受不了,更让杨桂英接受不了。 当时,杨桂英恼火地说,这不行,这样做,对不起我那作古的父亲和杨氏先祖。她正要走人,那乡绅劝住她说,杨桂英,听天由命吧! 什么听天由命?这没有商量的余地。杨桂英态度坚决。 听天由命,说简单一点就是我们采取公道的办法解决,让你们两家都能够接受。那乡绅平和地讲。 那么你就说说看,采取何种公道的办法解决?杨桂英反问。 拈阄。那乡绅比划着作出解释,我写四张纸条,两张写上家任依然姓杨,两张写上家任改姓狗,四张纸条都折叠成角儿,扪在手心里一拌和,置于桌上,我让你、狗能老人和你们原来的主婚人杨关参与进来,一起拈阄,每人拈一个阄,让桌面上留一个不拈,让它作废。 你们三个人拈的阄当着众人的面同时打开看,如果里面有两张是写的家任依然姓杨,那么狗能老人就不必争,家任就让他一直姓杨。如果有两张是写的家任改姓狗,那么杨桂英你就成全狗能老人的意思,让家任改姓狗,这样做,没有作弊的可能,都是出于公道,出于公道就是顺应天意,你们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我就没有必要参加调解,马上退场;同意的话,我马上在四张纸条上写上字折成阄条儿,让你们三位拈,当着众人翻开看,然后彼此再在协议书上签字画押。 同意。本来性子犟的杨桂英却表态了,捋一捋胡子的狗能也点了头。杨关则把两只手捏成拳头,很有力地讲,我坚决赞成。 第三百一十二章 赴京殿试 一会儿出了结果,狗能拈的那个阄打开是:家任依然姓杨,他气得把它朝桌上一丢;杨桂英的那个阄打开是:家任改姓狗,她恼得巴不得把它撕了;杨关的那个阄打开是:家任依然姓杨。 狗能画了押之后,颤巍巍地站立不稳,他气得咯血发病,并且一病不起,当年底就气绝身亡。临终前,他说了一句狠话,我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杨桂英却窃喜于心,狗能家不但拨了大笔银子让杨家建了一栋新房,而且在狗能死后,他们两家就合并成一家了,并且以杨家为主。由于资产丰厚,存了大量库银,他们两家就合力培养杨家任,送他到庠序攻读诗书,力图日后科考晋爵,取得功名,也好光宗耀祖。 杨家任不负众望,到了弱冠之年,考上秀才,相当于取得一份学位。凭这个学位,可以自己开班坐馆教书,也就是说他有资格办私塾了。但是由于杨家任家里有钱,暂时还不需要教书赚钱来供养自己,他有更远大的抱负,那就是继续参加科举考试。可是连续两年以期入京会试,都错失良机。 头一年,他从沙羡所在的杨家庄打马起程,走了数月,到了河南洛阳驿馆,突发虐疾,不能入京参考,待会试结束,他的虐疾病也不治而愈;次年,他提前半年,再次赴京参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家里雇请一个在地方上有名的郎中带上药石一路上陪护他,以便随时起病随时医治。 可是事情乖舛,他直到进了殿试场都无有不顺,刚刚坐定拿着试卷,做完一篇八股文,其中有一行字儿不太明显,他欲蘸墨添加几笔,却不知怎么那只手像被人猛推了一下,竟然把砚台掀翻,那墨汁四溢,竟然把杨家任的试卷染黑了一大块。上面写好的文句自然成污迹,漫漶不清了,那张试卷无疑作废。 主考官收也不收,还呵斥杨家任动作鲁莽,哪有一点读书人的儒雅? 杨家任被驱赶出来,人都气病了,幸好有郎中予以诊疗,并无大碍。从京城驿站牵马乘骑返程回家,一路上郁郁寡欢,却很自负地逢人就说,我杨家任命不好,会试的题目我都会做,结果被意料之外的突发事儿搅了局。接着他讲出具体倒霉的细节,那些悉知内情的人也为之唏嘘。 此后杨家任心灰意懒,不再提及赴京参加殿试的事,他的同窗多有中举的,都劝他不要放弃,他只是叹息、摇头,还说自己与科举考试无缘,再努力也白费。 由于杨家任不事农桑,又不会经商理财,年迈的父母就让他坐馆教书,从弟子那里收些抵学费的月米或相应的钱币,日子还过得挺滋润。 不久娶妻张氏,张氏出身书香门第,平时也习诗书、懂礼数,她一嫁进杨家就劝丈夫杨家任不要放弃参加科举考试,还说天子呈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做官必须参加考试,一旦考中了,金榜题名,就会被朝廷封官,委以大任,这可比做一辈子的穷秀才好得多。 杨家任听到这里,又说出自己前两次赴京参加会试不顺的细节,张氏却拿范进中举的例子说服他,说范进是“有志者事竟成”,他大半辈子参加科举考试都失误,可以说比你的挫折多得多,你算什么挫折,仅仅有两次突发事儿,就打消了意志,你不感到汗颜吗? 杨家任被说动了心,他当即向张氏表态,既然娘子这么支持我,朝廷下一届举行会试,我一定参加,中不了榜眼,中个解元或进士也行。打此后,杨家任增了信心,辞了教私塾的工作,一心一意温习科考内容,经年累月,准备充分,可是等到那年朝廷会试,他又未参加。 原因很简单,妻子身怀六甲,就要生子了。他说,我若赴京考试,一去半年,谁来照料你和孩子?参加朝廷会试的事,只有等你生下孩子后再说。 不久张氏生下一个男婴,正值春天,杨家任一时兴起,口里念叨着,是男儿可望子成龙,好了,好了,我想出一个名字来,就叫他杨春龙吧! 张氏说,家任,孩子生下来了,你可不能懈怠学习,要准备参加下一届朝廷会试,要是考中了,将来我们的孩子就有了一个做官的爸爸,该多荣耀!杨家任说可以,不过,孩子还小,让他大一点,我再赴京会试。 要春龙多大了,你才去?张氏问。 起码春龙能够上街打酱油了。杨家任回答,我才可以放心地赴京殿试。我一去就要离家半年,孩子太小不能自理,没有我的帮衬,娘子一人料理不过来,是不是? 不觉过了七八年,儿子杨春龙真的能够拿着瓶子上街打酱油了。这一年杨家任上京城考试回来,由于感觉良好,没有失误,竟自喜欢,只待金榜题名,报来佳音。家里整整开了一旬的筵席,左邻右舍夹在其中沾了不少的光,一个个暗里猜想:这回杨家任准是中了,要不他咋如此气派? 可又过一旬,并无消息。他兀自到县城打探,却见西门城墙挂起一幅金榜。他面带笑容走过去,从上至下细看,并没有他杨家任的名字。霎时他脸色沉下来,心血冲涌,眼前一黑,站也站不住了。 他扶着城墙长叹一声,天不容杨也。即时喉咙“咯吱”一响,吐出一口血来。幸好有一个看榜的秀才和他相识,晓得他名落孙山,怜悯之心顿起,便把他扶至家中。 杨家任回村哪有颜面见外人,索性卧床不起。就这样三日九,九日三茶饭不思,真的沉疴缠身了。未及半月把个膀大腰粗的半老人儿拖得鸠形鹄面,骨瘦如柴。 一日傍晚,他连吐几口痰血,已感到自己人事不济了,便叫拢来独生子哽咽着说,春龙,为父有一言相告,望你继承父志,勤奋读书,以备殿试,一朝博得个金榜题名,为父就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含笑。 春龙跪至床前,伸手捏着他渐凉的手指,泪眼蒙蒙地说,孩儿会争气的。再熬至半月,杨家任一命呜呼。因春龙的母亲平素日与左邻右舍相处和睦,不由分说,都帮忙办理丧事,人人披麻带孝,哀恸乡里。葬事完毕,杨春龙又烧了七七四十九日袱钱,逢清明挂纸修坟,至诚孝敬。 第三百一十三章 苍蝇使坏 魂归阴曹的杨家任走在黄泉路上,就听押解他的勾使说,家任啦,家任,你应该担当大任,怎么气量这么小?仅仅由于榜上无名,就活活气死了。都像你这样,天下考生名落孙山者众,若都气死了的话,就没有世界了。 杨家任苦着脸讲,要是没有赴京殿试也罢,我也不会生气而气绝身亡,问题是我感到非常怪异,总觉得我参加科考,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与我作对。 勾使笑道,你的感觉不错,确实有一个阴魂在暗中坑害你,让你屡试不爽。杨家任迫不及待地问,是哪个阴魂?我要找他算账,他为什么要与我作对?勾使说,这个阴魂已被日游巡捉拿到冥府鬼判殿,正在接受秦广王的审判,我们走快一点,还可以看到审判现场。 杨家任忽然跪在勾使面前求道,阴差官,我确实走不快,能否把那阴魂坑害我的原因告诉我? 勾使说,别跪,别跪,我只是这么说,又哪里走得快?现在才过土地庙,刚刚踏上黄泉路,而鬼判殿设在丰都城内,到丰都城还相隔望乡台、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迷魂殿等五站路,走在路上也不顺,不可能一下子就赶到鬼判殿看审判现场。不过……勾使忽然坐在路边一块石矶上,望着站起来的杨家任接道,你还是可以了解一些审判的情况。 杨家任很感兴趣地问,我怎么了解?那勾使使神通,伸开手掌,像打开荧屏一样,上面就现场直播样地呈现出鬼判殿阴森恐怖的审判实况——两个鬼卒各用一把叉子同时叉住一个侏儒人。殿堂之上,秦广王正襟危坐,冲着侏儒人吼道,罪魂狗能,你不经冥府允许,屡次在杨家任赴京城会试的过程中使坏,最后一次导致他气绝身亡,知罪吗? 不知罪。我之所以使坏,是因为心里受屈。狗能扭动着侏儒身材依然犟嘴。 何屈之有?秦广王一拍惊堂木,大声问道。 我本来身体矮小,你们还用叉子摁住我,这不是刑讯逼供,逼着我认罪吗?狗能干脆伏着身子,昂起脑袋讲。 秦广王把手一挥,示意两个鬼卒把摁住他的叉子松开,然后说,讲,你受了什么屈? 大王,不单我受了屈,我姓狗的一家都受了屈。杨家任祖上穷得叮当响,让我的孙子狗大入赘杨家,生下了杨家任,还给他那个破败家里建了一栋新房,都是我狗家花的钱,这也算了。 杨家与狗家本是亲家,但是这个亲家成了冤家,自我唯一的有点作为的孙子狗大入赘杨家后,我们狗家就断了子嗣,杨家却续了香火,我咽不下这口气,活活气死了。 我死后,杨家想心事,与我们狗家合成一家,事实上是排斥狗家,更加肆无忌惮地占用我狗家做匹头生意积蓄几十年的库银,凭这些库银供养杨家任读书习文备考科举,我就是死了做鬼就都咽不下这口怨气,所以先后三次在杨家任赴京会试期间从中捣鬼,让他名落孙山意志消沉,以破灭日后升官晋爵,入阁拜相、衣锦还乡的梦想。 狗能解恨似的讲出他暗中作祟的思想动机。 日游巡,现在对罪魂狗能的犯罪经过进行逐项调查。秦广王一挥手,发出指示。 日游巡叫一声诺,便开始陈述罪魂狗能先后三次暗中作法儿阻止、干扰杨家任赴京参加殿试的实情。 第一次,杨家任才到河南洛阳住过一家驿馆,狗能的鬼魂就跟了过去,化作一种病菌潜在杨家任的身上,让他在赶考的节骨眼上闹了一场虐疾,从而耽误了大好前途。 第二次,杨家任已到京城参加殿试,狗能的鬼魂早就藏在他身上,混进了试场。当他的试卷填写得差不多的时候,狗能的鬼魂就出来把杨家任拿毛笔的手推来推去,让他所写的文句,有几个字不清晰,再趁他蘸墨之机,狗能的鬼魂又将杨家任的手臂使劲一揎,导致那个砚台绊倒,墨汁污染了试卷,使他这次殿试彻底泡汤了,还遭到主考官的喝斥。 第三次,狗能的鬼魂又藏在杨家任的身上,再次混进试场,杨家任把试卷上的文章做完,已交了试卷,按理这次发榜,他可以中个解元,为什么最后又名落孙山呢?原来狗能的鬼魂附体于一只苍蝇,飞到杨家任的试卷上,那试卷上有一道题目: 默写并解读西汉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杨家任用蝇蚊小楷默写出来,一笔字也非常漂亮,而且解读也有独到之处,应该说会得到主考官的赏识和肯定。 可是狗能的鬼魂却让那只苍蝇在“大风起兮”头一个“大”字的右边屙一砣屎,使“大”字看上去成了一个“犬”字,本来视力不好的主考官以为考生写错了,觉得连简单的“大”字都错成“犬”字,太粗心了,从而对考生产生不好的印象,自然杨家任的试卷就通不过而被封杀,这样他就落榜了。 杨家任对于狗能的鬼魂从中多次捣鬼浑然不知,一直简单地认为自己命苦与科举无缘。 那勾使让杨家任看到这里,陡然收了手掌,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即刻开启天耳通谛听一阵,之后对杨家任说,狗能的鬼魂也没有讨到好果子吃,秦广王驳回他的诡辩。他一口咬定狗家无后,只便宜了杨家而反复叫冤喊屈,秦广王对他嗤之以鼻,还据其心胸窄,心肠坏所犯罪过,判决他下剜心地狱,将来刑满释放后,再转世变人,还是侏儒人。 活该!活该!要不是被狗能那狗东西所害,我现在也不至于走在黄泉路上,而必定走在光宗耀祖的仕途上。杨家任气恼地讲。 家任,尽管狗能害了你,你也不应该骂他。那勾使站起来笑道,你知道狗能与你是什么关系吗? 他与我的关系一定不好,要不,他会害我吗?杨家任想当然地说。 他害你归害你,可他与你是曾祖父关系哦。那勾使接着把这种关系解析给他听,你想想,你父亲叫杨大,是从狗家入赘到杨家来的,他本来叫狗大,是狗能的孙子,而你就应该是狗能的曾孙。 曾祖父不顾及我这个曾孙,我还有必要顾及他吗?杨家任愤愤不平地讲。 其实他害你也有原因,你不应该骂他,你骂他就是不仁不义,不像个读书人。勾使边说边拉着他走。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黄泉路上 杨家任这才缄口无言,且略微低头,像是暗里自责。他走着走道,心里总不顺畅,在生时,常听人说黄泉路上不好走。确实是这样。黄泉路上向上看,看不到日月星辰,向下看,看不到土地尘埃,向前看,看不到阳关大道,向后看,看不到亲朋四邻。 杨家任忽然问那勾使,阴差官,我活着时,发现许多死者的家属给死者烧了纸牛、纸马、纸车,我现在死了,是个阴魂,为什么不能借用这些工具上路呢?那勾使笑道,活人给死人烧的纸牛、纸马、纸车等物哪里派得上用途,那不过是活人安慰死者想当然的想法,也算是自欺欺人,死人的阴魂根本就不能受用。你还是慢慢走吧! 由于一路上崎岖颠簸,弯弯曲曲,杨家任还真的走得挺慢。那勾使瞪他一眼,不满地说,我知道你在生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还算个好人,如果你是个坏人,走这么慢,我会对你不客气。 你怎样不客气?杨家任问。 如果你是坏人,走得这么慢,我会拿鞭子,把你当牲口抽打。 听那勾使这么说,杨家任识趣地加快脚步,但是终因两腿发软,走不快。这也难怪,他是第一次走这么难走的黄泉路,心里紧张又酸楚,竟然感觉空气也很沉闷。 那勾使又与他调侃,家任,你现在的阴魂还不能叫做鬼,只有进了丰都城才能叫做一个真正的鬼魂。 杨家任“哦”了一声,忽然听到后面有一个阴魂在大声哭嚎,他回过头看,一个方脸阴差正拿鞭子抽打那个好像不肯走路的阴魂;再看,让他感到奇怪——还有一个阴魂正眉开眼笑地与一个圆脸阴差边讲话边慢慢地走路;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阴魂一脸木然跟着一个阴差老老实实地走路,马上像要赶超前面的…… 不要管人家,快点走吧!那勾使把系住杨家任的锁链一拉,催促道。 杨家任艰难地往前一倾身子,一个趔趄。他强打精神走着,又恭维地问那勾使,阴差官,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后面拘来的阴魂有的哭嚎;有的笑谈;有的好像迷迷糊糊的一直走路,什么也不说。 那勾使一拈下巴的山羊胡嘿嘿一笑,然后说,你既然问到这里来了,我就告诉你,那个哭嚎的阴魂只想还阳,拘他的阴差不肯,他就只有哭嚎。那个笑谈的阴魂,比前一个狡猾些,一路上与阴差花言巧语,希望说动他,让阴差放他还阳。那个埋头走路的阴魂有点痴呆,所以和拘他的阴差没有话说。还有其它的情况我就不想说了。 杨家任一阵激动,问道,阴差官,人死了,还可以还阳?能不能让我也还阳?那勾使说,那怎么可能?杨家任双膝跪下,对着那勾使磕几个头,又抬起头说,阴差官,能否行行好?我觉得阳间还是比阴间好,到这里来不习惯,就连天色都是阴沉沉的,就好像永远也没有明亮的时候,我的心情也不得开朗。 那勾使厉声吼叫,谁稀罕你磕头?快站起来赶路,别磨磨蹭蹭的。你想我让你还阳,别做梦了。退一万步,我放你还阳,你也没有活过来的身体了。你的尸体已经入殓下葬山丘,虽然还没有腐烂,就算你灵魂归体,在坟墓的棺材里活过来了,没有人知道你活过来,也没有人开棺,你也会逼死,到时候还得麻烦我们阴差的再去拘你的阴魂,你以为我们阴差没有事做哦! 杨家任打消了还阳的念头,埋着头走一段路,又问阴差一个问题,那么,哪样的阴魂可以还阳?那勾使说,死去的人大都是寿限到了,想还阳就必须让熟知冥事的弟子趁早做法事买寿抢魂,买寿抢魂都是在黄泉路上进行的,因为还没有进入丰都城,一切都还有转机。由此可见,黄泉路是一处事故多发地段。 至于那些寿限没到,就自杀寻死的人,当然就不存在买寿抢魂。一般来说,上了黄泉路的阴魂,要想让活着的人帮他买寿抢魂,还阳后再活上一把年纪,那是非常难的。 尤其在黄泉路上,任凭阴魂怎么哀求、怎样的花言巧语想说服阴差,也是白费口舌。就算阴魂使出浑身解数想逃跑,也挣脱不开阴差手里这条死亡的铁链。弄得不好,还会白挨烦了的阴差一顿暴揍。 杨家任叹着气,耷拉着脑袋说,这么说来,我半点还阳的希望都没有。那勾使回答,那当然。杨家任又说,我走得太累,阴差官,能否找个客店歇一晚再走? 那勾使眼一立、脸一绷,连声说不行不行,你没听说过?黄泉路上无客店,这可不是玩笑话。他把锁链使劲一拉,看到杨家任痛苦地一蹙眉,那勾使倒觉得快意,并接道,我还怕你耽误了行程,巴不得你快点走,尽快走出这黄泉路咧!你还想歇脚养神,怎么可能?你要歇,就到最后的目的地——丰都城去歇吧! 又走了一段路,远远望见高高的一个石台,杨家任问那勾使,那是什么? 那不就是望乡台么?那勾使绘声绘色地讲,你听人说过吗?一到望乡台,远望家乡回不来。不过,我知道,你也不打算回去了。 我明晓得回不了家乡,打算也是白打算。杨家任睁大眼睛继续朝前看,不无惊讶地说,我是不是走过了黄泉路? 是的,现在我已经带你走到了阴间第三站——望乡台。那勾使说。 再走几步,那石台就更清楚了,它是一个坐卧旋转形状,且迸发出道道阴光。上面还书写着“望乡台”三个赤红大字。 杨家任忽然问,这是谁建的?那勾使莞尔一笑,告诉他,这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体恤众生不愿死亡、惦念家中亲人的真情实意而发愿生成的。让你们这些新亡的灵魂,站在望乡台上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亲人。一般新亡的灵魂走到了望乡台,几乎就没有还魂的可能了,因为其阳间的肉身到了这个时候,最迟也差不多都入棺装殓了。 那勾使手指望乡台,对他说,家任,你可以登上去看一看。 好的,谢谢观世音菩萨,用其不可思议的慈悲愿力生成这个望乡台,让我这个离开家乡的亡魂能够最后看一眼家乡,真是太好了。杨家任来了兴致,满脸绽笑,可是登上望乡台面朝家乡,看见一身缟素,在他的那块灵牌前默默跪拜悲恸抽泣的儿子杨春龙,他就禁不住泪如雨下,大放悲声。 我让你登上望乡台看一看家乡,你哭什么?那勾使明知故问。 第三百一十五章 过恶狗岭 杨家任抬起手袖轻拭泪水,不再哭泣,但眼睛是红的。那勾使又说,你要哭的话,就下来,若不哭,还让你看一看。 还让我看一看。杨家任这回看到了自己阳世的家宅,那一进几重的明清风格的飞檐拱脊的瓦房依旧如故。还看见、听到一些他在生时说他好话,现在他死了,说他坏人的所谓的亲朋好友。 有一位和他一样屡试不中的同窗说,杨家任气死也活该,他应该姓狗,可以说他们家是用小河镇上做了几十年匹头生意的狗家积攒下来的钱供养他的,可是他们一家人,包括杨家任都不念及狗家给的好处,更别说恢复姓狗或改姓狗了,真的是老天有眼,让他中不了举,活活气死…… 杨家任非常计较这番话,那个活人还在阳世诽谤他这个已然到了阴间的死人,他不想听了,抬起手来把两只耳朵扪住。眼睛却还在眺望家乡,这回他看到自己死亡的肉身,正像那勾使所说的一样,已经入殓下葬了,根本没有丝毫还阳的可能。他长叹一口气,一看家乡,又恋念家乡,觉得自己还可以活上几十年,不该胸心狭窄,殿试不中就活活气死。 下来、下来,勾使忽然下命令了。 杨家任走下望乡台,心情还沉浸在对家乡的念想之中,自然走得慢。勾使把锁链着力一拉,他感到痛楚,只得加快步履,一路前行。忽然听到一阵阵的狗吠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听得人毛骨悚然。 懂行的人应该知道,狗和鸡是阳间和阴间沟通的两个很重要的媒介,狗可以看到阴间的灵魂发出叫声,金鸡报晓之际,鬼魂就必须避让阳光而迅速离开,以免魂飞魄散。 同时,细心观察的人也清楚,老狗是不会睡在热炕头上的,金鸡亦不会趴着睡觉。万物生灵都是有自己的规律和法则的。 这会儿,杨家任骇住了,只见前面一群群恶狗,目露凶光,满嘴钢牙,皮毛钢丝一般坚硬,向走在前面的各路灵魂疯咬着,不撕扯掉一只腿脚什么的是不肯松口的。杨家任当然驻足不前了,蓦然跪下不停地拜那勾使,阴差官爷爷,我怕、我怕…… 你就是叫我阴差太爷,我都没有办法。那勾使哼一声,望着他说,你以为人从灵魂变成鬼魂蛮容易?也是不容易的,也要经过三灾九难的。 话音甫落,眼前出现骇人的一幕:一群恶狗向飘上云端一个灵魂疯咬过去;那在地上行走的灵魂就更惨了,都难逃这恶狗的铁嘴钢牙,有的被咬断了腿,有的被扯断了脚,有的成了独臂,有的成了断手。 当然还出现两种情况,让瞪眼看着的杨家任比较羡慕,一种是带了干粮的灵魂,把干粮甩给拢来的恶狗吃,恶狗只顾吃食,不再扑咬;还一种是带了木棒的灵魂,用木棒对抗、防护,恶狗就不敢拢来了。 那勾使问杨家任,你的尸体入殓时,家人在你的棺材里放了干粮和木棒吗?杨家任摇头,说一样都没有放。 那勾使笑道,你就准备断一条腿或一只胳膊肘儿吧!那些恶狗真是不好对付,我作为阴差小神也没有办法庇护你。跪在地上的杨家任吓得哭起来。那勾使说,你哭也白哭,你的家人太不懂板了,你知道吗?稍微有点装殓常识的人家都知道在死人入殓时放进干粮和打狗棒,有的放一样,有的两样都放,为的就是让你们这种新亡的灵魂过这恶狗岭而准备的。 此刻,前面的一个个灵魂被恶狗撕咬得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杨家任被勾使强拉着走上了恶狗岭,奇怪的是那一群凶暴獠牙的恶狗只朝他身上闻一闻并不咬他。他战战兢兢地继续走,直到下了恶狗岭,身上也没有少一根毫毛,只是吓得要死。 那勾使望着他说,家任,你还够侥幸的,恶狗不咬你,一定是你属狗或不杀狗不吃狗肉的原因。 杨家任麻利回答,阴差官,我是甲戌年生的,确实属狗,并且一生不吃狗肉。我的父亲杨大,本来姓狗叫狗大,从小河镇狗家入赘杨家,才姓杨的。听我母亲说过,狗家人都是侏儒身材,要想生的后代成为正常人,也就是转变成正常人的基因,就必须多买活物放生,我父母亲一生买了许多像青蛙、蛇、鸟等活物放过生,虽然狗这活物由人养着不宜买来放生,但是我父母亲绝对不吃狗肉,也不让我吃狗肉。 原来如此。要不是这样,你今天还没登上恶狗岭,恐怕就要被恶狗撕咬得遍体鳞伤。那勾使拍着巴掌喝彩样地说过这话,还告诉他生年属狗爱狗和不吃狗肉的人过这恶狗岭如履平地;生年属狗、害狗、杀狗和吃狗肉的人,过这恶狗岭怕是要吓得魂飞魄散。至于阳世间那些以杀狗卖狗肉为职业的屠夫到了此地,更是要理所当然地尝一尝这被人宰杀分割的极度痛苦了。 过了恶狗岭,前面就是金鸡山。此山有两道岭,都非常陡峭,要从下朝上笔直地慢慢攀越过去,说形象一点,就是要从鸡背爬到鸡冠上,只有翻过这座金鸡山才能到达丰都城。恶狗岭和金鸡山是所有灵魂必须要过的两道关,只有过了这两道关,才有资格做鬼魂。 杨家任要翻过金鸡山远没有翻过恶狗岭幸运,他才被拎着锁链的勾使牵到山麓,一群公鸡就迎面扑来,煽动的翅膀更是让杨家任无法睁开眼睛,他只好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不动。 可那群公鸡并不放过,俨然要把他当鸡饲料啄食样的,都争先恐后地扑过来朝他一顿乱啄。那群公鸡的铁嘴犀利而凶悍,与秃鹫的阴钩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会儿被啄的杨家任痛得在地上打滚,大喊阴差官爷爷快来救我……那勾使却视为司空见惯的事,袖手旁观地说,杨家任啦杨家任,就算你在生时没有杀过狗、没吃过狗肉,可你一定杀过鸡、吃过鸡肉。这群公鸡就等在金鸡岭上报仇,以发泄它们在阳世被人宰杀吃肉的怨恨。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交买路钱 我生前没有杀过鸡,只吃过鸡肉,吃得不多。杨家任双手箍住脑袋作自我辩解。勾使嗬嗬地笑,说你就算没有吃一块鸡肉,哪怕喝了一口鸡汤,今日也逃脱不了被众鸡死啄的劫难。 此话不假,只见一只雄鸡伸出那锐利的爪子就像大黑爷手里的抓魂钩,照着杨家任的身子,一爪子抓去,抓得他皮开肉绽,并且深入五脏六腑,直将他的心肝抓出来,咧开尖喙叼食。 此刻,杨家任昏死过去,那一群雄鸡还在会餐样的围啄,似乎不把他吃个干净不罢休。勾使骇然,忙念驱鸡咒,那群公鸡即刻颇感不适而拍翅飞开。杨家任现在毕竟是灵魂,又活过来了,却再也不赶启步。那勾使说,不碍事,我念了驱鸡咒,料想那些公鸡再也不敢啄你了。 杨家任就启步翻越第一道岭,在攀爬过程中,他问,有没有办法让那公雄鸡不啄路过这座金鸡山的亡魂?那勾使回答,有,人死后入殓的时候,要在尸身的胸口上放一只装有五谷杂粮的瓷碟,以备路过金鸡山时向这群凶猛的雄鸡施食,才能平安无事地过去。可是你死后,你的家人没有这么做,那么经过这座金鸡山就该你遭殃了。 现在好多人死了入殓都没有这么做。被鸡啄伤的杨家任惊魂未定,一身是血,他一边轻抚创口,一边望着那勾使说。 人死后在其尸身的胸口上放一只装有五谷杂粮的瓷碟,以备亡魂过金鸡山之用,这是老祖宗给咱们留下的规矩。可是当今阳世搞所谓的移风易俗,把这个不能丢的规矩就丢了。殊不知,死去的亲人在过金鸡山要白白地受一茬罪。说回来,谁愿意自己故去的亲人被鸡爪抓、被鸡嘴啄呢?那勾使与杨家任聊着,眼看就要翻过金鸡山第二道岭了。 杨家任说,这也难怪,阳间人大都认为人只有一个肉身,不相信还有一个灵魂。我在生时,就这么认为,认为人死如灯灭,哪有灵魂?哪有什么神啦!鬼呀!现在才相信,人死了,还有一个不随肉身死亡的灵魂。 不扯谈了。离丰都城还有几站路,快走,快走。那勾使瞪眼催促着。 这时,岭头上一个阴魂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见其脑袋被一群公鸡啄开了花,鲜血喷涌,两只眼珠也被啄得滚落下来,额前留下两个窟窿,那样子非常恐怖。 杨家任不敢多看,抬手半扪着眼,只瞧着山路,一声不响地跟着那勾使走下金鸡山的第二道岭。那勾使却边走边说,家任,刚才看到的那个阴魂被啄得好惨,你知道为什么这样惨?杨家任摇头。 那我就告诉你,那个阴魂生前不但经常杀鸡,还嗜好吃鸡脑壳。吃脑壳的罪过比吃身子的罪过要重得多。你应该清楚,一个脑壳三分生,吃两个脑壳六分生,如此类推,吃多了鸡脑壳,其罪过不亚于杀死一只或多只活鸡的罪过。刚才的那个阴魂到了地府第十殿,转轮王很可能让他来世变鸡赎罪。 阴差官,我在生时,从不吃鸡脑壳。我也听说过,一个脑袋三分生,所以不敢吃。杨家任附和着说。 你毕竟是个秀才,知书达礼,还有点善根。幸好你在生时没有吃过鸡脑壳,要是你吃了,并且吃得多,这次来到金鸡山的第二道岭一定会受到又一群更凶猛的公鸡的攻击,纵然我帮你念驱鸡咒都念不过来。那勾使说到这里,唉一声接道,你以为我蛮愿念驱鸡咒,告诉你,念一遍,会耗损我好多功力,让你们这些阴魂受益,我却受罪。 杨家任跟着那勾使继续行走,忽然前面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好像举行什么集会,有扭秧歌的,有舞龙舞狮的,热闹非凡。杨家任惊讶地问,那是干什么的? 那勾使神秘地一笑,说你不知道吧?你已经走过了阴间的第五站,那是第六站,野鬼村。你不要看到那里热闹,都是那些过了恶狗岭、金鸡山肢体不全的灵魂幻化而成,因肢体不全无法前进,只得在这里滞留聚集,等那些被热闹迷惑的健全灵体到来,趁机下手,找到新的肢体换到自己的身上好继续前往阴曹地府。 杨家任听那勾使这么说,变得胆怯,不敢向前一步了。又跪下来喊道,阴差官爷爷,求你想办法让我顺利过关。 那勾使说,你站起来再走近一点。杨家任身子战栗着向前走了数米,便驻足不前。只见那些被迷惑的健全灵魂,一进入那热闹的场面,果然就无法挣脱那些陡然伸出的魔爪,他们有的被扯下一只胳膊;有的被扭断一条腿;有的被咬下半个鼻子;有的被抠出一只眼睛…… 一个个血肉模糊,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号。 当然也有例外,倒有一些健全灵魂可以安然无恙地过关,杨家任不知缘由,问那勾使,那勾使回答,那是由于阳世眷属在亡人灵前焚化了3斤6两买路钱,健全灵体拿着这买路钱交给野鬼村村口的路神,方可顺利过关。 杨家任心中便想:难怪世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有了钱就可以顺利过关。他忙在身上一摸,对那勾使讲,阴差官,我死后,老伴张氏和儿子杨春龙在我的灵前一共烧了5斤钱纸,你看,我都放在衣袋里啦!杨家任把那衣袋一拍,里面的钱发出嗬嗬的响声。 那勾使说,行啦!你把3斤6两买路钱交给野鬼村把住村口的路神,保证没事。杨家任便把5斤全然掏出来,他说,还多1斤4两钱给你吧,阴差官爷爷,难得你这么帮我。 未料那勾使鼓着眼睛回答,我才不要咧。要了这不该要的钱,若是被阎王查出来,我的饭碗都要丢。你可不要害我,你知道吗?领导我的那个阎王,就是你们阳世的包拯包青天大人,他可是铁面无私,不讲一丝情面,在他手下做事我可要悠着点。 阴差官爷爷,我该怎样谢你。 不用你谢。 他们说着话,突然前面一个扭秧歌的人盯上了杨家任,杨家任注意到了,又不敢走了,他紧张起来,手里揣着3斤6两钱问那勾使,我不认识村口的路神,这钱交给谁呀?那勾使手指略前路口的一块石碑,上面刻有“野鬼村”三个字,他说,你把钱放在石碑下就行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进迷魂殿 杨家任提心吊胆过去把3斤6两买路钱一放,热闹场子上的那个扭秧歌的人不再扭秧歌,他站在那里显出狰狞的面目和一条独臂,并且望着杨家任不停地叹息。杨家任骇住了,一直后退。 那勾使说,你把那多出的1斤4两钱也放在石碑下。杨家任照办,那勾使便将锁住杨家任的铁链解开,拿到手里因为碰撞还发出铮铮的响声。他对杨家任说,你慢慢往前走。杨家任没有立即就走,却望着那勾使说,阴差官爷爷给我解开这铁链就不怕我跑了? 我料想你不敢跑。那勾使说着,蹲下身子对着石碑说了悄悄话,再站起来,只见前面那个扭秧歌的人突然倒在地上发出惨叫声。 原来是一个厉鬼推了他一掌,继而摁住他扒开衣服,用一只尖刀划开他的胸膛,从里面掏出一挂心肝,狞笑着站起来,朝正看得目瞠口呆的杨家任一甩,然后说好了、好了,你可以平安无事地走过野鬼村了。杨家任惊恐万分,退让不开,只觉那一挂心肝甩在自己的胸前,眨眼就不见了,却也没有落在地上。 那勾使站在他身后催促道,快走、快走。杨家任埋头走过了野鬼村,感觉心里舒适多了。他犹想起那甩到自己胸前的一挂心肝,正要问那勾使,那勾使才告诉他,家任,你刚才多给野鬼村村口过路神的1斤4两钱,没有白给,他得了那份钱,立马将那个本来就断了一只手臂的扭秧歌的亡魂的心肝掏出来给了你。 我要心肝干吗?杨家任莫明其妙地反问。 看咧!那勾使手一指,接道,你在过金鸡山时,不是被公鸡啄食了心肝吗?你已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亡魂,当然现在有了。 哦,我想起来了,在过金鸡山时,我的心肝的确被一只凶暴的公鸡用铁爪抓出啄食了,难怪自翻过金鸡山后,我的胸口一直隐隐作痛。杨家任说到这里,顿生悲悯之情,感叹道,只是苦了那个扭秧歌的独臂亡魂,现在他不但是独臂亡魂,还是缺少心肝的亡魂。 快走、快走,你顾得了别人,就顾不了自己。那勾使浅浅一笑,说你自己屁股流鲜血,还要顾及别人长痔疮不成? 杨家任跟着那勾使继续前行,前方有一处凉亭,走进亭内,发现一口深井正冒出滚滚泉水。那勾使告诉他这是阴间的第七站,迷魂殿,过了这里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丰都城。一切阴魂如果有还阳的可能,那么到了这里,万万不可多管闲事、东张西望、与人搭讪、胡乱吃喝,不然阴体受损,难以还阳。 当然,你的尸体都下葬了,就无所谓。纵然放你的阴魂回去,你也没有办法了,又不能附体,附体还得经过冥府同意,哪怕冥府同意你附体,总还没有自己胎生转世的来得自然。再说附体也要因缘,没有因缘,哪有活着的肉身让你附体?你是清楚的,一个肉身附一个人的灵魂,那个人的肉体让你附了,他(她)自己的灵魂到哪里依附,所以说那是不可能的。 杨家任听那勾使说得头头是道,插上不嘴。待那勾使说完,他问道,阴差官,我口渴,这泉水能不能喝? 何止能喝?你还必须喝,不喝还过不了这一关。那勾使把拎在手里的铁链一晃,发出金属磨擦的响声,俨然在为自己说话助势。他继续解释,这处凉亭就是迷魂殿,井下冒出的泉水就是迷魂水。你看走到前方几个关口的灵魂,不都是在饮水吗?饮的就是迷魂水。 杨家任抬头望去,果然不假,却也看到一个灵魂不肯饮水,阴差把一只舀了迷魂水的瓢送到他嘴边,他把脖子扭到一边。阴差吼道,你喝是不喝?那灵魂摇头。阴差把瓢一甩,气怒地说,不喝可以。来呀,来修理修理他。 忽然殿内闪出两个面目狰狞的阴兵左右挟持着那灵魂将他的脑袋欲按进一个浑浊的水池,就要溺死他。他大喊,饶命啦!我喝,我喝就是了。那两个阴兵才松开手。阴差正冲着他吼叫,真是犟牛多挨打,不给一点利害你看,你就不知道锅儿是铁做的。快,自己去拿瓢自己饮水。 杨家任不再看犯贱的灵魂,只盯着那勾使问,干吗到这里来的灵魂都要喝迷魂水? 喝了这迷魂水的灵魂都会昏昏沉沉,就像阳间人喝酒喝成半醉半醒的状态,一兴奋,什么话都说,这是一样的,喝了迷魂水的灵魂才能嘴吐真言,如实禀报其在阳间的种种罪行,等候十殿阎王的审问。 你可知道,喝了迷魂水,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以还魂归阳了。当然大罗神仙不必喝也不会喝。只是经过这里的亡魂必须喝,喝过之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成为鬼魂,等候发落。 杨家任了解这些情况倒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喝了迷魂水把在阳世所干的坏事都讲出来,罪过不是很重吗?阳世有这种说法,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在阴曹地府坦白自己的罪过,会不会像阳世一样不但得不到赦免,还要多坐几年牢?当然,给投案自首者减轻刑罚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多数时候坦白的越多罪罚就越重,刑期也就越长。 杨家任又暗想:自己在阳世并未做什么坏事,喝就喝吧,不喝反而遭罪,刚才那个灵魂就是前车之鉴。杨家任再走几步,竟然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他问那勾使,我这是怎么回事?像迷糊了一样。 你进了迷魂殿就是这种状况。那勾使说着,又把手里的铁链一摇。 阴差官,你把那铁链拿着吃亏,让我帮你拿吧?杨家任虽然有点迷糊的感觉,心里还清楚,这会儿想讨好那勾使,便这么说。 那不行,不能让你拿。让你拿着铁链,人家还以为你是押解我的,我是冥府堂堂的勾使,按你的来,不就搞倒了?那勾使干脆把铁链束在自己的腰上,冲着他讲。 那就算了。杨家任说着,看见那个喝了迷魂水的灵魂忽然平静多了,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他又问那勾使是怎么回事,刚才那犯贱的灵魂都是一张苦瓜脸,这会儿又是很高兴的样子。 家任,这你不清楚,那犯贱的灵魂由于喝了迷魂水,他心中的怨气已消减大半或者消减光了,无忧无虑者自然有乐。那勾使回答。 转眼间,杨家任身后一个接一个灵魂走过来,都排着队等候在这关口喝迷魂水。 第三百一十八章 到枉死城 走在前头的杨家任蹲下身子舀一瓢迷魂水咕噜咕噜地喝干,将瓢递给后面一个灵魂,他便走开,继续前行。那勾使问他什么滋味,他说,我说不准,不苦不涩,不咸不淡,看这迷魂水清亮透明,可是喝到嘴里,有一种酽酽的感觉,像喝放凉了的米汤。 出了迷魂殿,一路上阴风劲吹,行云漫卷。再行一段路,便看到前方一座城门,上书一副对联,上联: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联: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没有横批,只有一块黑匾,上书丰都城三个鎏金大字挂在城门中央。 快到城门口,那勾使将那条皮带样盘在腰间的铁链解下来,再次将杨家任系上,并对他说,家任,我知道你不会跑,为什么又要再把你锁住呢?这是冥府的制度,阴差押解亡魂必须系上链子,不可懈怠,如果我对你过于宽囿,被其他阴差发现,向阎罗王打个小报告,我就要受训,犯不着。 杨家任说,阴差官爷爷,我很理解你,也非常感谢你。 不说了,你也看到了,前面就是阴间第八站,丰都城。那勾使抬头望着高大气派庄严无比的一座城楼肃然起敬地说。 杨家任点头,跟着那勾使前行。到了这里,向上看看不到星辰日月,向下看看不到土地埃尘。大城门前两边各站一排手持兵器的阴兵,且戴着头盔,面相严肃。 那勾使许是与守门阴兵面熟,朝他们点个头。内中一个壮硕身材的阴兵把手一摆,说声进。杨家任就跟着那勾使悄无声息地过了大城门。再走几步,里面又有两道城门,在头道门和二道门之间有两盏大灯高高悬空好像在漂浮,仔细看却纹丝不动。一盏光亮无比,一盏昏暗黑沉。 那勾使带着杨家任却不沿着亮灯走,而是沿着暗灯走。杨家任悄声问,怎么不往亮处走,而走暗处?那勾使吼道,不该问的不要多嘴。杨家任便低下头,显出一副特老实的样子。 世间活着的人,大都搞不清楚阴曹地府到底是么样子,若是搞清楚了,到这里来了,肯定不能回阳了。 当下那勾使带着杨家任沿着这条暗路走过白玉雕成的二道门,就看见并排排列的十座城门,也就是依次排列着一殿至十殿的阎王殿。每个殿堂门口都有阴兵把守。阴兵穿着古装,有的也不全是古装,只是上身的制服是古代的款式。 据说阴曹地府的阴兵也都是有轮回和替换的,就像阳世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士兵转业或复员只是时间的问题。在这里有不少近代的亡人没有投胎转世,而是藉着一些因由担任各殿的阴兵鬼差。 各个殿门门口都有把守的阴兵,有的认真核对灵魂手里的批票,有的检查灵魂魂头的高矮尺寸。一个个都在井然有序地工作,毫不逊色于人间的行政部门,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的鬼差都是奉公执法,从不徇私舞弊,清廉如水、心明如镜。一般到达这里的鬼魂,心中也都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安分了不少,都自觉排队等候各殿阎王的审判。 眼看到了第一殿秦广王殿殿堂门口,那勾使便将锁住杨家任的铁链解开,然后速速掏出批票,交给守门的阴兵过目,并将杨家任的阴灵交给他,又对杨家任说,家任,我的任务完成了,今日歇一晚上,明天清早又要赶赴阳世押送新亡的灵魂到这里来。 杨家任欲向他行跪拜礼,那勾使摇头,说不必,不必,这里是什么地方?在阎罗王殿堂门口,我算老几? 那就谢谢你对我的一路照顾。杨家任感恩地说。 也不知那勾使听见没有,一眨眼,他就不见了。那阴兵把这批票与其它一沓批票夹在一起,对杨家任说,愣在这儿干吗?还不快去排队,等候审判。杨家任唱个诺,一看第一殿秦广王殿堂前站了一长队阴魂,他也就跟到后面站着,因心里没底,有些恐惧,不知自己一旦接受阎王审判会是一个么样的结果。 一会儿,就轮到杨家任受审。秦广王坐在殿堂之上,饬令杨家任报上姓名、出生地和死亡时辰,他一一回答。秦广王翻看杨家任属地的城隍庙事先呈送来的档案资料,知道了他的死因,却找不出他有什么大的过错,便叫他自我检举,生前避着人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儿没有。 杨家任说没有。秦广王皱眉厉声道,你不是圣人,生前不可能十全十美。再想一想,你做没有做亏欠良心的事。 大王,让我想想。杨家任双手按住太阳穴,低头沉思,忽然接道,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件亏欠良心的事,让我至今自责。 快如实招来,做了什么亏欠良心的事?秦广王说着,从座位上站起。 记在我在庠序教书的时候,一日下课,我正在室内备课,突然外面刮起大风,我也不顾及,继而下起瓢泼大雨,一位秀才跑进来,匆匆忙忙地打开后门,到后院里收衣服,本来晒干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 那秀才冲着我忿然地说,你真是太迂腐了,外面下雨,也不晓得出门收衣服。别人的事你一点也不关心,谁还愿意关心你?当时我非常内疚,至今亦然。要说我在生时做了什么亏欠良心的事,这倒也算,就此,我心甘情愿接受大王的惩处。 杨家任言语中肯,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 秦广王思虑:这算他的不对,却也不算太大的罪过,要说就此对他予以惩处,也不必,但是他的确不对,应该问责。 当下秦广王厉声讲,杨秀才,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其他秀才读圣贤书大都读出了名堂,越读脑子越活,你呀,越读越死板。本王本该惩罚你,念你深怀内疚,至今自责,也就不问罪于你了。依我看来,你为人一生,不算个坏人,却也不算个好人,是个不好不坏的人。 大王,像我这样不好不坏的人,下一世投胎还能保住人身吗?杨家任问他非常关心的事儿。 就算你保住人身,也没有什么福报,当然也没有什么的灾祸。后世是福是祸全在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行善会增福报,做恶将招灾祸。秦广王说明因果之后,示意杨家任退堂。然后又对一位绿眼阴差说,虽然杨家任不必在地狱受刑,但是一定要他到地狱去看一看,那些作恶多端心肠歹毒的罪魂在地狱里是如何受罪。 尊旨。绿眼阴差施拱手礼,随即领着杨家任从第一殿的另一道门出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观血水池 外面是单独的一座城门,城门之上挂着一个黑色门匾,上面写有五个朱红大字:十八层地狱。这对于亡魂杨家任来说,是他所到阴间的第九站。来到这里的亡魂才清楚,十八层地狱不在十座阎王殿的排列中,而是单设一处。但是十座阎王殿和十八层地狱内部都是相通的,便于押解罪魂。 各路亡魂从一殿开始过堂问审,所有罪魂都要按生前所犯罪过的轻重领刑于照世镜、红铁柱、磨人台等刑罚工具,掌管这些刑具的阴兵都是青面獠牙,许多罪魂没等上到刑具都吓得半死。 十八层地狱面积巨大,单是一层地狱就纵横八千里,而且每层地狱又内设16座小地狱,狱中处处能听到罪魂受刑的惨叫声,能闻到一股呛鼻的血腥味。 当下,绿眼阴差戴着口罩,领着杨家任尚未走近剜心地狱,就听到里面有人发出猪一样痛苦的嚎叫。 进了剜心地狱,才看见一个侏儒罪魂正在受刑。几个阴兵把他捉住,其中一个阴兵正用尖刀划破他的胸膛,狞笑着剜出一颗血糊糊的心来,那侏儒罪魂昏死过去了。 杨家任看那颗心是黑色的,便问绿眼阴差是啥原因,让原本一颗红心变成了一颗黑心。绿眼阴差回答,这个侏儒罪魂就是二次三番害你中不了举的狗能,他因为心肠坏,所以红心变成了黑心,他被阴兵抓来剖腹剜心也是罪有应得。 杨家任颇感不安,他听说过,狗能其实就是他的曾祖父。当狗能被阴兵念咒又活过来的时候,他却跪在几个阴兵面前求道,不要再给他施以酷刑,他是我的曾祖父,虽然他害过我,断我仕途,也情有可原,我着实原谅了他。 接着,杨家任又望着面目狼藉的狗能说,曾祖父,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让你在地狱受刑。狗能一看曾孙杨家任反倒向自己认错,颇受感动,泪流满面地说,乖曾孙,明明是我的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毁了你的前程,我该死,你不要怜悯我,我现在当面向你谢罪,不该使坏阻滞你的仕途,现在落到这种地步,也是自食苦果。 那些阴兵见杨家任跪着苦求,狗能又有悔意,便免于对他再次行使剜心酷刑。这时,杨家任又向狗能叫一声曾祖父,才起身,再随绿眼阴差离开这剜心地狱。 绿眼阴差不可能领着杨家任把大大小小648座地狱都看到,只选择性地让他游了枉死城、阴灵城等位列十八层地狱的城中城。也携他来到黑绳火地狱、叫唤大地狱和阿鼻地狱等处目睹那些在生前为非作歹的罪魂领受酷刑的惨状。 令杨家任印象最深的是观摩地狱中的血水池,他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产妇被两个全身皆黑面貌奇丑的夜叉按着头喝那污浊不堪的血水,便扪住眼睛不看了,感到害怕。绿眼阴差说,我特地领你来看的,地狱的罪魂是如何在受罪,你怎么把眼睛扪住? 杨家任连忙把手放开,找一个理由说,阴差官,我不光是扪眼睛,还扪了鼻子,这臭血水的气味实在难闻,我已经看清楚了,不明白那个产妇犯了什么罪,要喝这种血水。 绿眼阴差一摸自己戴在面孔上的口罩,心想:这气味还真是难闻,也就不追究了。便讲明情况,家任,那产妇因在阳世犯罪,被打入地狱血水池喝这血水,你虽然不是罪魂,但是也不是功臣,比她强不了几多,她喝那多血水,你闻一闻血水的气味就受不了吗?告诉你,只要我发话,那两个夜叉就会放了那产妇把你按在血水池里喝血水。 别,别,我再也不扪嘴巴了,就闻一闻难闻的血水味,好好感受地狱的痛苦,有机会也好托梦我在阳世的家眷,让他们在生时不做坏事,多做好事,免得死后下地狱受刑。杨家任这么说。绿眼阴差笑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你,阎王审判你时,没有定谳,也就不施刑,我哪里敢随便虐待你? 杨家任开始脸色都吓白了,知道绿眼阴差是开玩笑的,他的心情就平静多了,还以套近乎的口吻连叫几声阴差官,我听你的。 两个夜叉还在按着产妇喝那血水,那产妇边喝边哭,喝得很慢。绿眼阴差走过去代她向两个夜叉求情,二位罢了吧!让她歇歇,也怪可怜的。两个夜叉松开手,其中一个长鼻子夜叉哼一声,瞅着绿眼阴差问,你跟这产妇是什么关系?还替她说情。 我跟她没有什么关系。绿眼阴差指着杨家任说,这是阳世新来的亡魂,我想让这产妇趁此机会给他讲一讲,她为什么打入血水池地狱,被罚喝这腥臭难闻的血水。让这个新来的亡魂受到冥府的传统伦理教育。也好以托梦或扶乩的方式告诉活着的亲属,在阳世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做哪些事有罪,做哪些事无罪。 一个短鼻子夜叉说可以,让这产妇讲一讲,还可以给她消点罪孽。 这会儿,满脸泪痕的产妇,坐在血水池边略拢一拢垂肩而纷乱的发丝,露出一张俊俏的瓜子脸来,看得出在阳世她可是一个令人勾魂的美人。为何落到这个地步,还得听她慢慢道来—— 我叫夏玫瑰,在阳世生了四个女儿,由于最后一个女婴难产,流血过多,医院没有抢救过来,我就死了,成了通常说的生产鬼。 我死时才45岁,只算中年,被勾使拘魂到地府阎王殿接受审判,才知道我本不该死得这么早,花甲年都不到,原来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家门前不远的低处有一座土地庙,我每次生小孩,都把冲洗身子的污水,甚至是腥臭的血水,胡乱泼在屋前的水沟里,水沟里不洁的东西流到土地庙前,得罪了土地神,土地神也就忍着。 一次土地神到畈中的拱桥上遇到桥神说他很羡慕这拱桥下的一潭清水,桥神却叹息着回答,这儿的水也不清净了。前不久,一个叫夏玫瑰的妇人挑着荞麦担经过这拱桥,看到一个小男孩在拱桥上玩,她出其不意地伸腿踢去,那把男孩踢到桥下的深潭中淹死了。 土地神问桥神,夏玫瑰为什么要害死了那小男孩子,回答的是她妒忌人家光生男孩,自己尽生女孩。土地神便借题发挥地说我乱泼污水的坏事,之后还写一份奏折呈给冥府,冥府就派阴差在我生第四个女婴时制造障碍,让我难产而死。 我罪该万死,阎王说,经土地庙查证,我之前一共生了三个女婴,在不该乱泼的地方总共泼了一吨半血污水,现在把我打入血水池地狱要喝尽这一吨半血水才放我出来,又到另一处地狱受刑,因为我还欠一条人命,要经受更惨烈的酷刑,刑满后,再次投生转世,还保不住人身,有可能变猪变狗变鸡变鸭都说不清楚。 夏玫瑰讲到这里掩面大哭。长鼻子夜叉吼道,你哭什么?你进血水池地狱半个月了,五十斤都没有喝完,继而喝,一吨半血水不喝完是不放你出狱的。 第三百二十章 戴捆仙锁 短鼻子夜叉勒起手袖又要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血水池里按。绿眼阴差说,慢,老兄,能不能听我一点?两个夜叉便住手望着他,听他讲,刚才这产妇把她在阳世所做的坏事都讲了,也教育了我带来的这个新死的亡魂,你们就给他免一点罪,让她少喝一点血水。 好,让她在原来应喝血水的数量上减少半斤。短鼻子夜叉脱口而出。 太少了。绿眼阴差望了一眼夏玫瑰,肯定地说。 那么你说应该让他少喝多少血水?长鼻子夜叉一本正经地问。 最少让她少喝几十斤吧!绿眼阴差说着,又看一眼夏玫瑰。 夏玫瑰向他投去感恩的眼神,这被短鼻子夜叉发现了,不满地说,你是不是看她长得好看,才跟她说情? 哪里?《心经》里说过,色即是空,空即是空,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说明一切都是空的,我怎么会看她长得好看,才替她说情呢?你也太想偏了。我知道,她下一世投生说不定是一个丑八怪呢! 算了,你们莫争了。难得绿眼神给我们说一次情,何况夏玫瑰确实对这个新来的亡魂讲了自己的不是,也有悔意,就让她免喝五十斤血水吧!长鼻子夜叉提议。 好。我也同意。短鼻子夜叉表态。 谢谢你们。依然蓬头垢面的夏玫瑰向绿眼阴差、两个夜叉,还有光临这血水池地狱算得有缘的杨家任一一点头。 出了血水池地狱,在路上,绿眼阴差又对杨家任介绍了血水池地狱及其相关情况: 血水池地狱本来古代就有,而当今正值末法时代,却更能发挥它惩罚罪魂的用途。懂阴阳五行、奇门遁甲的人,或是看过黄历的人大都会选择吉日。就说沐浴吧,在古代就有时间规定,甚至是理发、洗衣服、出宫如厕都有规矩。可是现在许多人就是不讲规矩地乱来,这个血水池地狱惩罚的就是不讲规矩、不合理利用水资源,浪费水资源的罪魂。 尤其是女性不分斋戒日,也不知更不去了解哪是斋戒日,就随便将例假污血冲洗,不分产前产后乱倒污水从而冲撞了当地的神灵,都是要押解到这血水池地狱受惩罚的;都要喝完在阳间挥霍的污水后才可以轮回投胎。当然,有大过的罪魂另当别论。这也就是古代为什么在女人死后要烧一头喝脏水的老黄牛的原因。 正所谓事事含佛理,处处有因缘。看到血水池那些喝脏水、血水的亡魂,那种腥臭难忍,难以下咽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知晓。那些罪魂,不到惩罚的时候是永远不知道悔过的哟! 绿眼阴差携带杨家任在相关地狱选择性地游历了几天,再回到第一殿,已经是杨家任死亡后的第七天了,无论在阳世还是在阴间,都把它称为头七。 此刻,秦广王问杨家任看了各层地狱有什么感受,他回答,最大的感受就是悟出一个道理:人生在世千万不能干坏事,每干一件坏事,死后都有相应的刑具治罪,干坏事多的,就更不用说了,在地狱受刑永无尽期。我万幸活在阳世期间没有干什么昧良心的坏事,要不然,这回魂归冥府,也必定打入地狱受刑。 秦广王说,你明白就好。绿眼阴差正拱手告退。杨家任唉一声,又望着秦广王说,大王,要是在阳世专做好事,积德甚多,是个大善人,到了阴曹地府来了,怎样对待? 如果是个大善人,就不用来到阴曹地府,死后的灵魂可以直接升天做快活神仙。秦广王说着,重新开出一张批票递给一个红髯阴兵,示意他给杨家任戴捆仙锁,准备头七回阳。然后又问杨家任愿意不愿意回老家看一看亲朋好友? 杨家任点头,一向样子威严的秦广王这会儿显得特别慈善,伸手指着那红髯阴兵对杨家任说,你跟着他走,戴上了捆仙锁你就可以回到阎浮提东土国江南一带的老家杨家庄去! 好的。谢谢大王善待我杨家任。杨家任拱手施礼。 我对哪个亡魂都是一样的,不必言谢。当然大恶之人死后,其灵魂直接打入地狱,也不会在头七放他(她)到阳世看望亲眷什么的。 红髯阴兵说声走,还把杨家任的袖子一绊,就领着他从第一殿的后门出去,前面就是一个仓库,门楣上挂一块牌子,上有“捆仙锁储存库”的字样。 那门是敞开的,里面忽然走出一个头戴平顶蓝冠的阴差,将手里的一把捆仙锁交给红髯阴兵。红髯阴兵立马将杨家任锁上,让杨家任奇怪的是,他伸出手来,以为这捆仙锁像铐子一样将铐住自己的双手不能随便伸展,未料一戴上它,却不见它的影子,好像消失了一样,一双手可以像开始一样自由伸展。 他暗想:这是什么锁呀?戴上它像没有戴一样。红髯阴兵懂他的心事,笑着说,这捆仙锁看似没有发挥作用,其实它的作用大得狠。至于怎样的大得狠,他没有深说。杨家任正想问,那阴差又拿出一个本子打开,并给杨家任一支笔。杨家任问,干什么呀? 签字呀!那阴差说。 要你签字,头七回阳限你三天时间,再返回阴曹这个地方,记住吗?到“捆仙锁储存库”这个地方交还捆仙锁。红髯阴兵解释。 我怎么交?戴在身上看不见了。杨家任皱着眉说。 你放心,回来之后,只要在“捆仙锁储存库”门前一站,你说个口令,捆仙锁自然就会从手上变现出来,并且脱离你的双手。 有那么神?我还不清楚说个什么口令。杨家任说。 开锁!你就说这个口令,捆仙锁自然会开。那阴差讲。 记住了。杨家任立马打算回阳看一看老家亲眷,这个念头一起,他就出了冥府,来到阴阳界,站在阴山脚下,再走几步,就是阳间的世界,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和宽敞的大地。这会儿,那红髯阴兵却也跟来了,他喊住杨家任,说有话跟你讲。 冥府兵哥,有什么话说吧!杨家任将那抬起向前迈进的腿又缩回来,望着他说。 我要嘱咐你,你这是做鬼的头七犯阳,冥府怜惜亡灵,让你们回老家探视亲朋好友,但有时间性,只有三天时间,你千万不能耽误时辰,要是耽误时辰,恋念世间,不肯返回阴间,你戴在手里的那把看不见的捆仙锁就会发挥作用,它将拘禁你的魂头,施展灭魂大法,到时候让你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那就惨了。我这么说,并非危言耸听。 红髯阴兵把这个意思强调又强调。 好!三天之后我一定回来。杨家任听红髯阴兵如是说,吓得一阵心悸,便向他表态。 你万一要超半天一天也不太碍事,但千万不能起心不回,否则那把捆仙锁就要镇住你。红髯阴兵继续叮嘱。 假如捆仙锁施展了灭魂大法,那么亡魂还存在吗?杨家任问。 第三百二十一章 鬼魂探亲 你问得蹊跷,是不是想到了阳间的老家就不想回阴间了?红髯阴兵警惕地盯着他反问。 不是,我只是想问一问,了解一下这方面的常识。杨家任连忙解释。这时,从他面前走过一个穿格子花衣的女亡魂,他也来不及看上一眼。 那我就告诉你,如果亡人作为新鬼在头七犯阳,也就是到阳间看望亲朋好友,生起恋念阳世之心,那么那捆仙锁就会就地施展灭魂大法,将新鬼整死变魙,这就是常说的鬼死变魙,变魙的阴灵,将失去再次投生变人或高级动物的机会,只能依附极微小的飞虫或爬虫等低级动物或变成这种低级动物。 那是非常可怕的,所以说头七犯阳不肯回阴间的鬼魂,最后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再说做鬼只是暂时的,还有希望投生变人,变人之后修练得好的,还可能荣升天界做神仙。如果发心出离六道,行菩萨道,还可以念佛往生极乐世界,那是无比殊胜的归宿。 红髯阴兵这会儿分明在掏心掏肺地跟他说话。 冥府兵哥,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和教诲。杨家任恳切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我在冥府等着你顺利归来。红髯阴兵一捋红髯,脸上现出一丝和蔼的微笑。 在杨家任作为新鬼头七犯阳的那天夜晚,9岁的儿子杨春龙就梦见杨家任,梦里的他根本不知道在做梦,便问父亲怎么又活了,杨家任说,哪里是活了?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的肉身,是我的灵体,我刚从冥府来,先来看看你。 杨春龙听说站在面前的是父亲的灵体,有些害怕。杨家任看出来了,他说,儿子,你不用害怕,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不会害你、吓你,只会护佑你。杨春龙听他这么讲,也就不害怕了。他问道,爸爸,你到阴间去受过什么苦吗?常听说地府设有十八层地狱,你被那些恶神恶鬼拉到地狱受刑吗? 春龙,你问得好。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下地狱受刑,只是在阳间那些做过太多坏事的人,才下地狱受刑。我虽然到冥府去了,由于生前没做什么坏事,阎王就善待我,叫一个阴差领着我到地狱游了一趟,没有在地狱受刑。 杨家任说起这个话题,绘声绘色的,又把他在地狱看到许多罪魂哀嚎受罪的经过点点滴滴讲给杨春龙听。最后嘱咐他,儿呀,你在阳世千万不能做坏事,否则百年之后,你到了冥府就会像那些罪魂一样必在地狱领受苦刑,并且难有出离之日。 杨春龙说,爸,我是你的儿子,你在生时都不做歹事,我会做歹事吗?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爸爸做了一世好人,儿子也会做一世好人,我会发扬光大,不辱杨氏家风。爸爸,你就放心吧! 杨家任听杨春龙这么说,甚为满意,他立马告别,说他要去见其他亲人。杨春龙目送他之际,一眨眼,就不见了。他连喊几声爸爸,就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第二天早晨,他几次想把梦中的事儿讲给母亲张氏听,才说出做梦两个字,张氏就制止,早晨不要说梦。 上午,张氏对杨春龙说,你爸爸走了,已过头七,昨夜我梦见他,跟我说了一席话。杨春龙一惊,说妈,我昨晚也梦见父亲。接着他把杨家任在梦中对他说过的话都讲给张氏听。 张氏说,你爸爸,也在梦中向我嘱咐一件事,他说他在游地狱时看了血水池地狱,在里面受刑的大都是女鬼,为什么是这样呢?这是由于女人生前把不洁的脏水乱泼乱倒,得罪了神灵,所以死后就到血水池地狱受刑,那样的受刑也是够呛的,生前在不该泼的地方泼了多少脏水,死后就要喝多少脏水。 杨春龙像听故事一样,似信非信,张氏看出来了,又说,春龙,你不要无所谓,将来你娶了媳妇,媳妇来了例假或生小孩,那些洗过的脏水千万不要乱泼乱倒。否则,将来百年之后,媳妇就要到血水池地狱受罪。 杨春龙不敢马虎了,他说,妈,你还要跟别的女人说说这个事,让她们也不要把脏水乱泼乱倒。 妈知道。张氏说过这件事,又提起一件事,她说,你爸爸还在梦中告诉我,说他还看到你高祖父狗能在剜心地狱受刑,之所以受刑,是因为他在你爸爸参加殿试之际屡设障碍,导致你爸爸屡试不中,仕途无望而气死。 妈,高祖父为什么要害爸爸?杨春龙这么一问,张氏就讲出了狗家与杨家之间一种复杂关系。杨春龙听她讲祖父狗大入赘杨家姓杨,鉴于狗氏无后,高祖父狗能气恨而死就明白了,他默不作声。 张氏又提出一个问题,说你爸爸叫我们在给他上坟祭拜之时,也别忘了到小河镇去给你的高祖父烧炷香,作个揖,我们去是不去? 去。杨春龙虽然年纪不大,却懂得孝亲敬祖的道理。当下他就催着张氏和他一起到小河镇去买香购蜡,到高祖父坟头磕头祭拜。 未及三天,杨家任就去老家看望了该看望的亲戚朋友,托了不少梦,都言及地狱之事,劝告亲戚朋友在生时千万不要做坏事,免得死后到地狱受刑太可怕了。 他了结了探亲心愿,正欲返回阴间,遇到一个穿花格子衣的女亡魂,她面容姣好,一笑脸上现出两个酒窝,看上去有几分可爱。 那女亡魂对他说,我认识你,你叫杨家任,是一个有名望的秀才,唉,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死得很冤,因与庄上一个相公说亲,那相公开始答应,后来找一个大家闺秀反悔了,我一气之下,从绣楼上跳下来,摔死了。 死后才知道后悔,在枉死城受罪,才满头七,阎王怜惜我这个新亡的鬼魂惦念家乡,就放我回去探视亲人,现在时间到了,我不想回到阴间去,你能不能陪我作个伴儿也不回到阴间去?如果你答应我,你看,我正值妙龄花季,愿意嫁给你这个半老头子,你还划不来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去鬼界堡 杨家任是在老家那个花红草绿的山野上遇到这个穿花格子衣的女亡魂的,他有些心动,但是绿髯阴兵的话又在耳边萦绕:……你去吧!我在冥府等着你顺利归来。杨家任又犹豫了,对那女亡魂说,不行,我要返回阴间。 你这老头真不知好歹。你要走就走,我不去阴间,我在这里等着,总会等来一个回到阳间探亲的男亡魂愿意和我谈婚弄嫁结成连理。那女亡魂自信地说着。 杨家任竟自走开,才走不远,就听到那女亡魂发出痛苦的惨叫声,他回过头,只见那把捆仙锁越变越大,锁扣像弯弓,锁沿像弓弦,锁匙像弓箭,发出嗖嗖的响声,仿佛正在发狠地射击那女亡魂,这或许就是捆仙锁在施灭魂之法。不错,那女亡魂已然倒下,不见了踪影。 杨家任一阵心悸,自言自语,我万幸,没有听女亡魂的话,留在老家和她成亲,做一对鬼夫妻。要是听她的,完了,我和她一样的下场,会被捆仙锁灭魂,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想到这些,杨家任不敢耽误,很快就回到阴间,交还了捆仙锁。 红髯阴兵也正好等着他,即刻将他领到第二殿等候楚江王登殿升堂审问,像在第一殿一样,他确无什么足以让他下地狱受苦刑的罪过,又被楚江王指令一名阴差送到第三殿等候宋帝王审问,还是和先前一样,未及受刑,就这样一殿一殿的走,一殿一殿的过。 虽然杨家任在每殿没有久留,但是他了解了一些真实的情况,每殿阎王审问亡魂,尽管与阳世法庭的法官审判犯人相似,也有着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各殿阎王从不徇私枉法,都公正无私,对于在阳世受到委屈的一定还你清白;对于在生前有着不法企图而行贿送礼做恶事的一定严惩不怠。 各个殿堂都是明镜高悬,真正做到为民做主,在这里恶人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果报。只要犯罪,都能在阴律条例中找到对应的定谳依据而领刑入狱,谁也逃不过。 忽一日,冥府一个青年阴兵喊着杨家任的名字,叫他到供养阁去领包裹。杨家任莫明其妙,问是什么供养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青年阴兵笑道,你跟我走,就知道的。供养阁是阴间的第十站,你没有来过,怎么知道? 青年阴兵领着杨家任边走边聊,这让他明白了供养阁是怎么回事。一般人心里都会有疑问,阳世的活人给死人烧纸钱、烧衣物、上供品,亡人到底能不能收到?答案是,只要正确的,如法地进行烧纸钱、烧衣物、上供品,那么亡人都是可以得到的。这个中间的供养阁就类似邮局一样,专门负责传递阳间的供养品给死人。 这也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说人死后给其亡灵烧供品七日、百日、周年等等这些规矩是有道理的,一般七日、百日、周年,这正是阴间的鬼魂在各个殿堂受审的时候,好比五七之际烧花五朵,就是给五殿的阎王爷看的,希望阎王爷看花,观花可以让亡人顺利过关。当然阳世一直延续这个习俗,只是一种愿望,它蕴含着供养的真心爱心和孝心。 其实在阴间的一切法律法条都是公平公正公开的,阎王爷不可能因为看花而分心,而马虎对罪魂的审问。 渐渐到了供养阁,青年阴兵将一张领物票据递给柜台里的一个中年阴兵,中年阴兵便熟练地取出一个包裹递给杨家任。 杨家任拆开看,里面有金元宝、毛巾、御寒衣物什么的,他心里顿感温暖,对阳世亲眷赞叹几声,又将包裹拴上口子,站在这里看热闹,也看出了名堂——供养阁里当差的阴兵都很负责,分工明确,把从阳间源源不断传来的供养品都理得很清楚,大件做大件拢堆,小件做小件存放,然后又按照阴宅的地址、供养品不同进行分类,都会及时准确地送到灵魂手中。 这个时候,杨家任还发现众多鬼魂像他一样正在接受阳间的供养物。在供养阁里,许多不同的阴兵穿着的制服也不一样,他们正对阳间的供养品进行分类,注明标记,大都忙而不乱,秩序井然。 忽然看到一道道金光出现在一些供养品上,杨家任问带他来的青年阴兵,这是什么原因,他回答,这些放射金光的供养品都带有佛家磁场、道家磁场、仙家磁场,这是由于敦伦尽分的后人特别孝顺,在阳间正规的寺庙、道场、堂口通过高人的指点进行焚化供养的,这些带有磁场的供养品到达阴间都会优先送到亡魂手中。 听到这里,杨家任觉得自己包裹里的供养品未带有任何磁场,就特别羡慕人家,还诙谐地赞叹,原来阴间也有“特快专递”。 青年阴兵见杨家任领了包裹,就领他走出供养阁。一看时辰尚早,杨家任便问青年阴兵,经过十殿阎王的过堂审查后,那些没有罪过不需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灵魂,都到哪去了? 青年阴兵答道,经过十殿阎王的审查,各路灵魂就可以称作鬼魂了。有罪的打入十八层地狱受罚,没罪的按照生死簿上记载,开始过自己的鬼魂生活,也就是守自己的鬼寿,等守完了自己的鬼寿,就开始等待正常的六道轮回。 杨家任说,我现在正在守我的鬼寿,也感觉自己较生前有了一些神通,一些生前不清楚的事,现在都清楚了。包括我的亲眷产生的一些念头我都能够意会。 青年阴兵告诉他,这很正常,灵魂转化为鬼魂后,鬼魂和阳世的活人相比自然就有了所谓的神通,当然这个神通是相对而言。对于鬼魂来说,阳世活人最基本的呼吸功能也是神通,鬼魂就不能呼吸。 哦,我明白了。杨家任与青年阴兵聊着,抬头看到前面一幢幢像城堡一样的房子,他又问这是什么地方,青年阴兵说,这是阴间的第十一站鬼界堡,正常守鬼寿的鬼魂,就住在这里。我现在就带你进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看莲花印 再走几步,杨家任就看见了一幢大房子的正门有一块牌子上书“鬼界堡”三个黑体大字。他把拎着的包裹在青年阴兵眼前一晃说,有了住的地方就好,我领到阳世亲眷烧化的供养物也就有放的地方了。 来到鬼界堡正门口,青年阴兵没有立即带杨家任进去,却让他看一看门口的一排宣传窗。他认真浏览后才清楚: 原来冥府对鬼界堡里的鬼魂制定了法律法规和法定节假日,常住鬼界堡里的鬼魂在特定的日子和特定的情况下是可以返回阳间的,但这些鬼魂必须严格遵守自己的道行范围和道行要求,什么时间可以显形,什么时间可以回家;什么时候可以附体,什么时候可以收取供养品,都有严格规定。 如果有鬼魂胆敢不遵法守纪,就会被冥府派到阳间轮流巡视的日游巡、夜游巡捉到十殿阎王爷面前问罪,直至打入十八层地狱。 接着,青年阴兵带着杨家任走进鬼界堡,门卫要了杨家任的批票才给钥匙他。那钥匙上标明:第五排房第三单元左边房门。 那青年阴兵说,我可以走了,你自己找去。杨家任感激地看着他讲,我还不太熟,你能否带我去?青年阴兵想:已经把你送到门口了,也不在乎多走几步路。他随即把手一摆,说跟我走吧。 鬼界堡里面阴沉沉的,但基本看得见路。青年阴兵带着杨家任几绕几绕,就到了该到的那间房门口。打开房门进去,与阳间的房子结构有所不同的是,里面按金木水火土方位布置了四间小房一个客厅。四间小房分别叫金室木室水室火室,客厅叫土室。 当下青年阴兵问杨家任生前属什么,他回答属羊。青年阴兵说,那么你最好住在客厅,羊是未土,客厅又是土室,合到了你的属相。 杨家任说,这客厅怎么住人?青年阴兵笑道,火生土,你也可以在火室住。青年还说了阴间的生活常识,杨家任很感激他,还从包裹里掏出两块金元宝送给他。 他坚辞不受,就要离开。杨家任说,那么我接你的客,到哪儿打个牙祭吧?这阴界你熟悉些,你选个地方。青年阴兵说,那可以,就到第五殿对面街道的馆子里随便吃点什么。 阴间与阳间不同的是,这里全都是素食餐馆。当下,青年阴兵领着杨家任到一家时蔬鲜餐馆各自点吃了一份鲜蔬煮汤面。 杨家任觉得比吃阳间汤面的味道鲜美得多,谈起这一点,青年阴兵给他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说唐朝时期有一位官员具备日断阴夜断阳的功夫,冥府就请他到地狱断案,断案完毕,他没有立即回阳,而是贪吃阴间馆子的味道鲜美的食物,结果吃多了,不能回阳。 你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提醒我不要吃多了阴间的东西?杨家任问道。 不是,你已经做鬼了,只要吃得下,恁地怎么吃,也没事,反正你回不了阳。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有机会或有本领过阴的阳世人,万不可随便乱吃阴间的东西,不然难以还阳,就是还阳了也会身患重病,三花不聚顶,五气不朝元。青年阴兵说得头头是道。 杨家任又转换话题指着街道对面的第五殿说,我前几天,在那儿过了堂,觉得那儿的环境特好,真想再去参观,饱一饱眼福。青年阴兵起身讲,我带你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杨家任跟着他出了餐馆,径直走近第五殿,只见那白玉殿门口朵朵莲花出现,阵阵清香扑鼻,种种祥瑞抢眼。 五殿门口还有一副对联:阴曹地府,十座殿堂五殿为主;十八地狱,百种刑罚以法正道。杨家任翘起拇指说,不错,不错。青年阴兵说,更不错的你还没有看到。杨家任再往前走几步,就有一种冷气森森的感觉,他立即退转来。 青年阴兵又带着他边走边说,五殿阎王殿是森罗王坐镇,他非常威严,一些罪魂进去受审,尚未升堂,就吓软了刺。杨家任把舌头一伸,身子战栗着。一平静下来,又转换话题,问青年阴兵,要是我住在鬼界堡守完了鬼寿,将来轮回转世会是一个么样的人呢? 那我怎么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轮回转世分为十等:头等人,成佛做主;二等人,官封侯门;三等人,朝廷驸马;四等人,文武大臣;五等人,荣华富贵;六等人,大街叫贫;七等人,投驴变马;八等人,走兽飞禽;九等人,下世猪狗;十等人,鱼鳖虾群。你属于哪等人,由你自己的业力决定。青年阴兵这么解释。 要是我成了七等以下的人,倒不如就住在这鬼界堡永远做鬼还强些。杨家任权衡利弊地讲。 如果你是七等以下的人,可能住这鬼界堡的资格都没有,早到地狱受刑去了。青年阴兵说着,发现已经和杨家任走到大街上来了。 杨家任正要与青年阴兵作别,准备回到鬼界堡去,抬头一看,西街前方放出一道道强光,一点也不刺眼,强光中现出一座莲台,金色为主,七色为辅,杨家任感到无比愉快,也无比舒坦自在。 他立马打消回鬼界堡的念头,便问青年阴兵,那是什么地方。回答是阴间第十二站,莲花台。青年阴兵额壳的印堂处有一个螺纹大的莲花印,说这话时,他还伸手摸一摸。杨家任抬头看他那张状如小荷叶的圆脸,笑着问道,我喊你冥府兵哥行不行? 你喊我兵弟吧!我的年龄比你小。青年阴兵回答。 好,兵老弟,我问你,你额壳上的莲花印是天生的吗?杨家任发问。 青年阴兵没有立即回答,神色骤然变得凝重。且拉着他岔开话题,家任兄,前面是地藏王在地狱讲经说法的宝座莲台。走,去请地藏王给你加持。 杨家任却驻足不前,偏偏纠缠着他问,兵老弟,你还没有回答我,你额头上的那个特好看的莲花印是怎么来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还魂崖旁 青年阴兵说,说起来惭愧,我生前还是东吴县妇孺皆知到处传说的打井英雄哩!那一年天旱村里打井汲水灌田,在打井过程中,出事了,有一口大井,由我和一位族人打了几天,打得很深还不见水,那族人很着急,用镢头使大劲挖下层的土,我负责把土用锨铲上去。 也许是挖土时,地面受到震动,一块巨石陡然从斜坡上滚落,我在瞬间发现上面好像有东西往井里掉,担心砸着那族人,我就连忙把族人一推,并且抬头往上看,结果那块巨石不偏不倚砸在我的额头上,我倒下去了。 当时就被砸死。那个族人知道我救了他,将我舍己救人的事迹说出去,我就自然成了英雄。我的灵魂经过每殿过堂受审时,阎罗王还赞叹我,特别是到了莲花台,地藏王不但加持我,还伸手在我那受了重伤的砸开口子的额头上轻轻一摸,伤口就愈合了,印堂还留下一朵漂亮的莲花印。说到这里,青年阴兵双手合十,感恩而虔诚地说,南无地藏王菩萨! 这会儿,来了许多鬼魂,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往莲花台走去听地藏王讲经说法。杨家任好像不喜欢热烈似的,他站在这里不动,说等人少了再去莲花台礼拜地藏王菩萨。 青年阴兵随顺其意,并指着前面的莲花台不停地赞叹,地藏王菩萨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每天各路鬼魂都去拜求地藏王菩萨加持,感受佛法的恩泽,只要真心向善,放下欲望,即使成了鬼魂,也一样可以往生西方净土。 杨家任平时未能接触佛法,问西方净土是什么地方,青年阴兵回答,西方净土就是极乐世界。那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 杨家任不太注意听,只在乎亲眼目睹,这会儿他注意到原本肢体不全,满脸狰狞的鬼魂从这儿向前登上莲花台,等到下来的时候,一个个满脸含笑,身体完好,没有了残疾。他便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青年阴兵说,那是因为他们得到地藏王菩萨加持。 有这么殊胜?我一定求地藏王菩萨也加持我。现在就去。杨家任迫不及待地讲。 好!我带你去。青年阴兵正携他起步。忽然见簇拥着莲花台的众鬼魂纷纷散开,都说地藏王菩萨刚才被第七殿的泰山王请到热恼地狱超度亡魂去了。杨家任便自责地讲,我开始不该犹豫,不犹豫就登上了莲花台,起码可以亲自顶礼地藏王菩萨。 青年阴兵却叹道,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不知你与地藏王菩萨有没有缘?开始那么好的机会你都错过了,太可惜了。 正说间,空中呈现一朵朵莲花金灿灿地直升天界。众鬼魂欢呼雀跃。杨家任不知是怎么回事,青年阴兵又抬手摸一摸额头上的莲花告诉他,那一朵朵莲花是从热恼地狱飞出来的,热恼地狱的鬼魂受到了地藏王菩萨加持,真的都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你看天空中呈现的一朵朵莲花就是喜兆。 回头走时,不知不觉又来到丰都城的二道门处。再次看见一盏明灯,一盏暗灯。杨家任此时便知,一路上都是沿着暗灯路走,走的是地狱路。眼前又出现那盏明灯,他想沿着明灯路走。 青年阴兵把他使劲一扯,说这明灯路是返魂路、投胎路。你还没有到轮回转世的时候,不能走,快转去。杨家任转过身一阵愣怔。青年阴兵接道,就算是过阴的人,到阴间来游一游,也不能踏上这条投胎路,否则就再也无法还阳了。 数百年后,杨家任所受的鬼寿方尽,又一名阴差通知他离开鬼界堡,到第十殿领取投生帖准备投胎转世。 他从转轮王那里领了投生帖很是高兴,因为他下世投胎还能保住人身,许多和他一起到第十殿的鬼魂领到的却是变畜生的帖子,顿时就泪泫满面,要甩帖子,尚未甩开,那帖子就自然施法,让一些鬼魂立马现出各种动物形体。 有天上飞的,有地下钻的,有水里游的,有山上跑的,应有尽有。都不再叫喊哭泣骚扰了,一个个被阴差赶出殿堂。 这会儿,和杨家任一样领到人身投生帖的鬼魂有十来个,都由一名阴差领出殿堂直往前边走一段路,渐渐看见一陡兀立云天的高崖,上书三个红色大字:还魂崖。 那阴差说,这是你们经过阴间的第十三站,绕过这个站,你们就要投生转世了。杨家任问道,这还魂崖对我们这些鬼魂起什么作用? 那阴差是一个瘦子,长着一只朝天鼻,没有立即回答,只哼着鼻子自言自语,怎么我闻到了一股生人味? 众鬼魂四顾,发现一个手执拂尘身穿道袍的高高挽起发髻的男子次后启步,却后来居上,径直朝还魂崖走去。 那阴差笑道,难怪我闻到了一股生人味,原来是这位道士经过。众鬼魂就跟着那道士走向还魂崖,那阴差发急地喝道,你们千万不要跟着那道士走,那道士还是阳间的活人,由于他道行颇高,其灵魂就可以过阴,过阴后就得还阳,从阴界还阳的唯一途径,就是还魂崖,还魂崖的那一边阳光是那么灿烂而温暖,不比这边阴沉沉的。 要是那道士走错了方向,灵魂回不了阳,肉身失去了灵魂时间一久就会死去。你们为什么不能走还魂崖呢?原因是你们都是过了许多年的鬼魂,在阳世的尸体早已腐烂,纵然过去也无所依附,还得转来,要不,就耽误了投胎转世,犯得着吗? 众鬼魂都明白了,便停住不走。杨家任问,那我们往哪里走呢?那阴差指着还魂崖旁边的一座桥说,你们从桥上走过去。 此刻众鬼魂便往桥上走,只见有4尊护桥神兽,坐落两边。界碑石上写着“金银桥”三个字,且放射着耀眼的金光和银光。 桥的中间有一个亭子,里面坐着一个脸色慈祥的老婆婆,拿着一个盛茶水的茶盅,给这些过往的鬼魂饮用。这老婆婆便是孟婆神,这茶水便是孟婆汤。 当下,杨家任喝了这汤陡然变得浑浑噩噩的,脑子一片空白,一下子把前世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都忘得干干净净,也不再左顾右盼,而是按照那阴差的指点老老实实往前走。 其他喝了这孟婆汤的鬼魂也是一样的,他们都按照那阴差的引领走过金银桥,那边呈现6个圆道,发出各色光芒,这可是六道轮回的枢纽,投胎哪道便要跳进哪个圆道。杨家任等投胎变人的一干鬼魂都朝第三个圆道跳去,因为那是人道。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宿破庙 光阴荏苒,在阳间,杨家任的儿子杨春龙看看长成十六七岁了,一副沉静英俊的书生相貌。他母亲张氏托媒妁之言,就在腊月给他娶了一个叫夏菊花的媳妇。第二年进学堂读书,开始一段时期,每日中午,回家吃过午饭又匆匆赶去。 妻子可怜他跑路辛苦,叫他不用赶忙了,于是自己每日中午早些做好饭菜,用一只大瓷碗盛着,再盖上一只稍小的瓷碗,用一条毛巾把两只碗上下拴牢,挈着送往学堂。连续十来天都还平静,稍后一天却犯着跷蹊。菊花送饭出村不过两里,走在一条旁边长满刺槐树的路上,突然,一个头扣瓜皮帽的人骑着一匹白马往她这边走来。 那人近了菊花,拉紧马的缰绳,直勾勾地盯看她那张白净的脸庞,小娘子,上哪儿去?遂跳下马,菊花不理睬他,有些心慌,假装没听见,换一只手拎那拴着“午餐”的毛巾端儿。 小娘子,你上哪儿去?那瓜皮帽又追着她问。 夏菊花疾快地瞟他一眼,又埋头走路。“嘿嘿”那瓜皮帽贼眼一溜发出阴森的笑,伸手扯她的袖衫,说小娘子,跟我走吧!夏菊花奋力摆手:我是有夫之妇,休得干碍?那瓜皮帽未拉住她的袖衫,绕到路前,伸开双手拦住她嚷道,小娘子挺漂亮的,跟我走吧,我那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去你的。夏菊花愤懑地回答,且退一步。猝然身后的白马“咴——”的一声长嘶,曲起前腿作腾跃之势。只见那边松林里“得得”地跑出一匹红马,马背上坐的一位穿长袍的年过半百的壮汉。 王先生。她老远就认出骑马人是教她丈夫的先生王子敬,便叫起来。那瓜皮帽退到一边不敢再拦,只说你记住,朝她一指,转身骑上马背,一扬鞭就钻进了刺槐树后的杂林。 哦,你又送饭来了。王子敏看着她说,笑嗬嗬地一拉缰绳,让红马放缓步子。 王先生上哪儿去?夏菊花问。 上县衙打听,看京城举考的公文下达没有?王子敏见她脸有惊慌之色,接道,刚才骑白马的是谁? 不认识,要不是先生来了,我还不知怎么脱身呢。夏菊花把被拦阻的情况一一对他说了。王子敏望着白马去的方向吼道,狗杂种,有胆量莫逃避。那方向良久不反应,他向菊花道,上来。做出拉她上马的手势,说送你到学堂去。 先生莫误了路程。 那么你快过山岭。 菊花快步上了岭头,见四周的树木被山风吹得发出神秘而恐怖的怪叫声。岭下骑着马的王子敏远望着她。她放心地走到岭头的那边,蓦地听到一阵“嘿嘿”的奸笑,只见那瓜皮帽骑着白马堵住去路。她退到岭头高喊王先生—— 岭下的王子敏见她没了影子,正打转马头赶路,隐约听到叫声,又打转马头,手搭凉棚循着叫声望去,岭头上又闪现夏菊花的影子,猜知事已不祥,迅将鞭子一挥。此马一个腾跃,像云中一道火红的闪电划过。 夏菊花再回转头,已不见那瓜皮帽了。王子敏跃马上了山岭,目光扫视着前边的树林。蓦地听见身后“叭——”的一响,他机敏地偏开身子,却见那瓜皮帽迅速赶着他就是一鞭。 王子敏虽出身书香门第,但素常习武,有些指穴斗法的功夫。此刻他怒目圆睁,一把抓住那条猛击而来的鞭梢,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我……那瓜皮帽吞吞吐吐的,再收鞭子已收不回了,那只手竟被它牢牢粘住,死死解脱不开。 这本是王子敏下了“垂竿钓鱼”之法。他将自个儿手里的鞭子一扬,白马受惊,屁股一扭,两只前腿尚未转过来,那爪皮帽就从马背上跌下,可他抓着鞭子的手仍不能解脱,俨然成了王子敏“钓竿”上垂着的一条吞钩的鱼。那瓜皮帽嘴里直叫,先生饶命,饶命啦! 你是什么人?王子敏威严地逼着他问。 我是刘大坤家的少爷刘品花,今日上城有事,途中遇到这位娘子。言毕,他的脑袋朝菊花一偏,左耳根下一颗豆大的点着三茎粗毛的黑痣呈现出来。 哼!王子敏松解了法术,刘品花顿时如鱼脱钩,舒适自如了。王子敏愤然将夺过的鞭子折为两段,吼道,若是你歹念不灭,再被老夫抓住,照这个一样,定叫你首尾分家。 小子愿改邪归正。刘品花身子战战兢兢地低着头说。 滚。王子敏将折断的鞭子朝马肚下一甩。刘品花面色如土,慌忙跨上马背,远远地溜走了。 夏菊花在一旁道,先生,多谢救助之恩。且至马前鞠起躬来。 免了免了。王子敬双手一拱,说你放心走吧!夏菊花转身望岭下走去。 几天后,杨春龙背回被卷行李,准备上京城应试。因有万山之隔,千水之阻,必须在前两个月就起程。那日清晨,菊花送他至十里长亭,噙泪相嘱,官人,千万记得莫走夜路,会试完后快些回程,莫使娘子在家苦盼。 杨春龙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上下打量,继而将目光留在她的脸颊,说这回走了,多则半年,少则三、四个月。还望娘子与母亲在家善为生计,不必把我挂念。夫妻俩默默相望,挥泪告别。 自沙羡至江陵,其间丘壑纵横,河湖交岔。时值春末夏初,杨柳着绿鞭,细雨湿芳尘,千家村廓乍晴乍雨,儒林路上险阻重重。 杨春龙这天从一家客店出来,携了包裹行至天黑,望见前面一座高山,山腰一幢房屋。想去借歇,走一程山石路径,近了山腰,一群乌鸦从路边飞起,聒噪着,如暮云纷纷落于凄迷的山涧。纵目屋顶知是一座庙宇,青石拱起的庙门一行黄漆大字:青峰山龙王庙。 他到墙侧细听里间没有声响,入门察看,阴森森的无一丝灯光。这破庙许是无僧无道居住的。杨春龙正自寻思,从这壁厢走至那壁厢,足尖一下踢到一块骨头。闻之有腊肉香味,断定今日有人在这里煨过肉吃。 再过去是一间矮瓦房,内有一口水池,一张饭桌,那七星灶台散着热气,推开后门也不见人。正自狐疑,内感饥渴,就自包裹里取出先时在客店买的烙饼,再从池边拿起水瓢边喝水边嚼那烙饼。 心里道:管他有人没人来,吃过了我就找一个暖和些的厢房歇息,明早趁兴赶路。突然外面像有人语,细听能辨,内中一个说,虎兄,这几天没能弄到钱财,今晚我们再到胡家庄去偷,行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各怀鬼胎 龙弟,今日不是看到胡家庄有人在屋场拿刀剁砧板咒人吗?咒的就是昨半夜丢了腊肉的事。今晚庄里人一定加倍戒严,顶好不去。另一个回答。 杨春龙知道不好,遇到两个强人,便蹑手蹑脚要出后门。谁知他的前脚才落到门槛边,只觉没有踩踏实,脚底下的东西一滚,他跌得“嘣咚”一响,一屁股蹲在门槛,脚底下的东西原来又是一块骨头。坏了,这响声惹来了那壁厢说话的强人,只听到有人,有人的叫声和朝这里直赶的足音。 他一拱身,挽起包裹,撒开腿跑到院墙边,却寻不到出口。这时,丈许之内已昏昏朦朦,难以辨清轮廓。杨春龙转身又寻回路时,只见两个门长树大的人影向他逼近。其中一个说,虎兄,今日运气也不差,生意送上门来了。 春龙情知难以脱身,正欲藏包裹,但哪里碍得过四只贼眼。一个唤作“虎兄”的黑影猛地窜来,握起拳头道,杂种,哪里人?另一个黑影强行冲到他面前夺了包裹。春龙双膝跪下,身子瑟缩打颤,嘴里叫道,两位仁兄,我本沙羡人氏,赴京赶考,因天黑来此庙投宿。来时不曾见二位仁兄,冒昧闯入,望两位仁兄饶恕。 休得多言,你赴京赶考,必有盘缠。若想活命,快把银两拿来。一个黑影如是说,分明要打劫他。 春龙无可奈何,只得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包,解开拴结,里间闪闪发光,灿若星斗。他坦诚地说,我所有银两尽在这里,再无私藏。身边那黑影夺去了他的银两。 原来这两个强人一个叫孙虎,一个叫黑龙,一惯游手好闲。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合伙杀了庙里的两个僧人,把庙内值钱的都挈到市井作价换成银两,两人各分一半,可没过十天半月就在餐馆茶亭挥霍干净。 两人为了生计,白天在庙里乔装僧人,附近的香客见这庙里换了僧人,形容可憎,态度恶劣,有时强行要他们送饭菜供养,且不论荤素都要。不多久,他们都不来烧香拜佛了,龙王庙就此荒敝,再无钟声,弄得两个假僧人膳食朝不保夕。加之他们本就坏了品行,就干脆做了夜里拦路抢劫的贼人。 当下春龙哀求道,二位仁兄施恩施德,放我一条生路吧!起身欲走,孙虎厉声道,慢。便过去从上至下把他浑身捏遍,再无什么贵重之物,只掏出两本书来,抛在一边。忽觉得他那身装束虽不华贵,却也细软,便和黑龙将他一身衣服整个儿剥将下来,直到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滚吧!孙虎吼叫着,一掌把他推开。杨春龙寻思:保了性命,算得万福。便俯身拾起那地上的书,又想那大包里还有两本。索要时,那黑龙将书一扔道,拿去。杨春龙忙又拾起,钱财散尽,唯四本备考的线装书幸存,便更加珍惜。他摸黑出了庙门,满怀酸楚下山,横下心,也不怕什么豺狼虎豹,反正生死命中定,富贵不由人。 俩强人不费吹灰之力各得银两衣物,甚是欢喜。孙虎道,明日上市打酒称肉受用一餐吧。黑虎说好的,明日天亮我就上市。孙虎狞笑着接话,我就到山上拾些干柴枯木来烧煮。 第二天一早孙虎上山,一条断肠草拌住了他的腿。他斗狠似的拉开,阴森地一笑,这笑里衍生一个狠毒的启示。也怪他脚下有一块三角石头,他拾起把玩一阵,放进裤眼,忽然,板起一副凶相,自言自语:老子今日结果他的性命,独得银两回家,娶一个排场媳妇不比在这荒山野庙强得多吗?此刻,远山阳光如血,他阴鸷地看着,却耀花了眼睛。 黑龙也一心想害死孙虎独吞那银两衣物,以便回家娶亲作乐。他称肉打酒后,又到药铺买一包砒霜,只道,伏天快来,买些药筑蚊烟,也好驱蚊消暑。回到庙里,迅将生肉下锅。煮到差不多熟了,黑龙正找不到机会,一时见孙虎出后门小解,就急忙在肉里下了砒霜,然后假装勤快埋着头向灶口续火。 孙虎也正寻不到机会下手,裤眼里那块三角石头已在手里握热了。这会儿小解转来,觑着黑龙埋头添柴,心想:老天助我,良机不可失。他旋即赶去,奋起三角石头,凝聚千钧力气,猛地一下砸中黑龙脑门。可怜那黑龙做得一世强人,毁于一刻残暴。 当下黑龙仰躺地上,脑顶污血直冒,孙虎就势又猛击数下,直到他那不瞑的双眼死死定住为止。 哈哈……孙虎发出一阵得逞而贪婪的狂笑,笑声惊飞了倒挂在庙宇房梁上一只炭黑的蝙蝠。他一手拿酒瓶,咬开瓶盖,一手拿筷子,碗也不要,就站在灶前吃完那一锅肉,喝完那一瓶酒,醉也不醉,就蹲下身子掏出黑龙裤荷包里的银两,然后把衣服束成包裹,也打算快快回家邀媒妁说亲。 可他才出庙门,肚子就绞痛起来。而且四肢发软,瘫在地上,不一刻嘴里白沫直冒,七窍出血,只觉烈日如无数个火环,一个个从空中砸将下来,砸在他快要僵直的身上。正是:肉里下毒肉里毒,恶人惨遭恶人手。 俩强人先后死去不到一个时辰,他们的亡灵尚未从肉身完全脱离出来。此刻早已等候在此的黑无常、白无常分别将黑龙和孙虎的亡灵生生拉出来,毫不客气。 两个亡灵哎哟叫痛,一身药味的孙虎望着白无常说,能不能轻点、轻点?白无常反问,你拿石头砸黑龙的头怎么不轻点、轻点? 亦成为亡灵的黑龙擦着满头血污,冲着孙虎愤愤道,原来你先下手为强,又能强到哪里去?还不是被我下砒霜毒死了。 孙虎说,原来你也起了歹心,我幸亏用石头把你砸死了,要不,你毒死了我,你还活着,那些打劫的银子就归你一个人独吞。 黑无常一听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厉声斥道,你俩早就该死。死有余辜。这座庙里的两个僧人被你俩残忍杀害后,他们的灵魂到冥府告状,我们正奉旨来拿你俩的生魂,原打算让你俩失去生魂而生病暴死,未料,我们还没有动手,你俩就各怀鬼胎而动手结束了彼此的性命。 第三百二十七章 查对户籍 见刚刚脱离尸体的黑龙和孙虎的生魂还在叫痛,白无常吐一吐长长的舌头讲,本来一般死人的生魂正常情况下,要过6个时辰才能从尸体中脱离出来,那样就没有痛苦。可是你们都是恶贯满盈的家伙,为了惩治你们,我们故意提前来拘你们的生魂,就是要把你们的生魂生生地扒出来痛死你们,我们才不等6个时辰呢。 当下黑龙和孙虎分别被黑无常、白无常用链子锁住,并牵着往管辖此地的附近土地庙走去。两个亡灵算得正式到了阴间,而土地庙是他们通关的第一站。 走在半路上,路边一口水塘,黑无常望着浑身血污的黑龙说,你到塘边洗一洗,洗个干净,也好见土地公公。黑龙是圆脸、粗黑,小眼睛,光泽很冷。他瞥一眼黑无常,把锁住他双手的链子一摇,意思是不解开链子,我如何清洗?黑无常便会意地跟他走到塘边,看着他清洗血污。 白无常见此,对站着不动的孙虎说,你不洗别处可以,一定要好好的漱口,你吃下了一锅带砒霜的熟肉,满口药味,难闻死了。 孙虎抬手一指,到水塘那边去,因为这边不好。他嫌黑龙把水洗龌龊了,白无常就把他往那边牵。孙虎长着一双暴凸的眼睛,忽然发现一个人头兽身的怪物从水里跳出来,他心里发慌,止步不前。拉着链子的白无常正要问怎么啦?话未出口,那怪物就板起脸孔埋犯道,唉,两位神君,我这塘水不宽泛,你让两个龌龊亡魂到这里洗、漱,岂不污染我一塘水? 白无常好像认识他,便说塘神,对不起,求个方便。我们马上就要把这两个亡魂押解土地庙通关,不比靠近城里的城隍庙附近有大河,可以在大河里洗,现在只能将就将就。再说两个亡魂洗、漱之后,经过沉淀,塘里的水还会干净的。 现在又不下雨,塘里的水哪能那么快就沉淀干净。你们就不能把两个龌龊亡魂牵到大河里去洗吗?塘神依然不满地说,嘴里还喷着水雾。 塘神,别那么小气,白无常不是跟你说过,大河离这里多远?黑无常站在塘塍上望着塘神说。 算了,算了,你们下次来抓亡灵,经过这里千万不要在我的塘里洗漱,我怕了你们。塘神说着,身子慢慢地潜进水里。 白无常说,塘神,我跟风伯雨婆关系不错,过些天叫他们给这一带降800毫米的大雨,你水塘里的什么污浊都会荡涤干净。也不知塘神听到没有,反正它隐没了踪影。 两个亡魂在水塘分别洗了污血,漱了污口后,就由黑、白无常牵着锁链来到附近的土地庙。土地神一看两个亡魂穿的是僧袍,惊讶地说,前不久死了两个僧人,怎么现在又死了两个僧人? 黑无常解释,他们不是僧人,是两个坏蛋。接着把黑龙和孙虎互相残害的死因讲出来,土地神就明白了,愤懑斥喝道,你们俩死有余辜。前不久两个僧人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之后,你们俩假扮僧人,现在还穿着僧袍呢。土地神叫来庙差从里屋拿来俗家人穿的粗布衣裳,要黑龙、孙虎赶快把他们身上的僧袍换下来。 一般来讲,阴间的鬼魂大都穿着古装,但是新死的亡灵多以在阳间咽气时穿的衣服为主。而阴间的鬼差们就不同,他们都穿着阴间分发的制服,并且制服的颜色和款式都不同,就像阳间的军官和警官等所穿的制服也不同。 白无常觉得土地神言之有理,就对两个亡魂说,是该换下来,你们不是佛门中人,以杀人越货的手段夺取僧人的僧袍穿在身上,并且尽干歹事,罪大恶极,这次捉到阴间去非打入永不超生的阿鼻地狱不可。 来土地庙还真有必要,因为每一个地方都有土地庙,只是城里的不叫土地庙,而叫城隍庙,比乡间的更显得庄严气派。这是阳间的活人肉眼看不到的,但它却是真实存在的,给人的感觉应该就和电视里看到的衙门是一样的,古色古香的装饰,中间一张棕红方桌,上有本地的《户籍册》,记载着本地的山川河流、人口牲畜、人员多少等等。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土地保一方人,一个灵魂的出生和死亡都要经过当地的土地庙。土地神虽然神位低微,但却是家喻户晓的正神,人人不敢冲撞。更是天下各路堂口和神界沟通的一个重要使者,上到表文的传送,下到钱纸的焚化,都离不开土地神的帮助。 每当有人阳寿已尽,阴差就会拿着勾魂牌和批票押着亡魂到土地庙通关。土地神要打开本地《户籍册》进行核实,看此亡人是否系本地人氏,是否寿终正寝,有无任何宗教信仰等等,一一核对无误后,就在批票上盖上本地土地神的大印,通行阴间。 在土地神公案的两边有两个通道关口,一个是直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大路,一个是前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一个关口光明万丈,一个关口漆黑无比。 这会儿,土地神翻看本地的《户籍册》,看到黑龙和孙虎的寿限栏里均有改动,那是前不久接到冥府的通知,将二人分别削寿30年和35年,他们现年一个20岁,一个22岁,世寿本来一个50岁,一个57岁,由于犯下杀僧重罪,故此均被冥府削寿。 土地神反复看《户籍册》,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便冲着黑、白无常讲,唉,这两个坏蛋应该在本月底死亡拘魂,怎么现在就拘了魂? 黑无常笑道,土地公公,我不是跟你讲过,他们两个坏蛋各怀鬼胎自相残害而死,不需要我和白无常动手就死了,也好我们拘拿他们俩的亡灵就相对容易多了。土地神点头,黑、白无常各拿一份勾魂牌和批票,土地神看了,拿出本地土地神的印章在印泥盒里按了一下,就分别在批票上盖上大印。 土地神与黑、白无常还彼此寒暄几句,才死的黑龙和孙虎不太听得懂,因为阴间有自己的话语,一般活人是听不懂的,刚死的亡灵也难以听懂,但为了便于沟通,来拘魂的阴差都是憋着说阳间人的话。所以有个成语叫鬼话连篇,是说人有人语,鬼自然有鬼话。 这会儿、黑白无常押着黑龙和孙虎从土地庙出来,化作阴风踏上黄泉路。路上感受不到一丝生机,抬头看天不见阳光,眼前是雾蒙蒙的阴森森的,一片死气沉沉。 第三百二十八章 池边赏荷 夜色朦胧,杨春龙望着远处屋场的灯光,跌跌撞撞下了青峰山。走一段路靠近一家房门,叩开门扉。因身子赤条条的,他又悄然退到暗处。房内出来一位老人问道,什么人?杨春龙回答,大爷,刚才我在龙王庙歇宿,被两个强人抢走了银两扒光了衣服,求大爷高抬贵手给小生一套遮身衣物。 听清缘由,老人甚为怜惜,即刻拿衣服裤子他穿。入房坐了,老人又问知他赴京赶考,倍添爱慕,便以上好的饭菜款待。 第二天上路,老人又送盘缠,春龙受之感恩不尽,拱手而别。又行数天,赶至京城,因沿途乖阻,误了考期。春龙感伤万分,眼见盘缠都已花绝,两手空空一时哪能回归故里? 千里迢迢,与其极尽磨折哀讨之苦,不如寻个短见一死方休。他走出一家馆舍,思及亲人,翘首南望,不禁泪流满面。好半天步至郊野湖滨,脚踏萋萋芳草,面向幽幽野湖,口里喃喃道,母亲,娘子,对不起你们,我出于无奈把一堆贱骨丢在他乡。 只见他双手抱头,“嘣咚”一声栽进湖里,湖面溅起丈许高的水花。可怜刺股悬梁志,险作背井离乡魂。 也是春龙命不该绝,当日郊野那边来了一帮人,领头的员外王荣,正在兜风赏景,才近湖畔,看到湖中一起一沉的什么物体在动,细瞧是一个人。他即刻叫家人持一杆长篙,正好篙梢有一个铁钩,伸到湖里,钩住溺者衣襟,扯到湖边,扶起来,将他腹部挺在自己的膝盖上,按着他的脖颈往下作弧形弯曲,顿时他喉咙里泻出一挂浊水。 以手触摸他鼻翕,尚感奄奄一息气流。作救护的人将他仰放草坪,嘴巴对着嘴巴一阵猛嘬,又嘬出些浊水吐了。一会儿溺者睁开眼睛,只不言语。 员外令家人将他驮至家中,换了干净衣服,以好饭好菜相慰。他点滴不食,只道,我穷途末路,不愿苟活,放了我吧,只求快死。员外见他眼若星斗,两颊丰盈,相貌出格,料日后必有建树,却不了解他如何寻短见。便道,你有何等冤屈窄念?说与老夫听听。若这般寻死,老夫眼见不救,实属不仁不义。 此话一激,他就把自己的籍贯姓氏及沙羡至京城一路险阻与误了考期的懊丧心理如实说了。 员外听毕,着实怜悯道,相公何不在我家与长子玉和一起日课八股文章,以备明年登科殿试呢?他见员外如此仁爱,便双膝跪下,感恩地说,大爷,受小生一拜。 员外伸手扶着他说,起来,起来。相公,不必施礼。他哪里肯起身,只道,小生若不蒙您的救助,早已尸骨僵冷。今能幸存,大爷实为小生再生之父,山恩海德,愧不能报,来世愿为犬马相随左右。员外说,相公何必如此?快吃些东西,老夫领你到后边书房去。 当下春龙又拜见了王夫人才肯用餐,随后员外领他到后边书房见识玉和,且拜为兄弟。 员外家小姐玉环正在绣楼针黹。那日嫂子张氏上楼闲聊,偶尔一阵清风裹挟着扑鼻花香拂进窗帘。窗帘随之卷起边儿,洞开一隙,外面花园的景致也就有一角儿扑入眼底。 张氏道,小妹在绣楼闷坐闷做,不如到花园看看花草,散散心。玉环“嗯”一声收了绣花针,问道,外面热不热?张氏到窗口撩起窗帘看时,天上一层淡淡的云丝,正欲遮欲透的柔和着一轮骄阳,因道,小妹,还好,天上有风有云,纵是暑天也不觉热。 于是二人下了绣楼,经过中堂,眼看穿过走廊,后边就是花园,玉环莲步摇芳,行至走廊却悄然止步,侧着脸儿瞧见那厢书房,有一粉面含春,唇若涂丹的少年,正挨着哥哥玉和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默诵文章。 张氏察看玉环颜面,低声问,小妹,看哪个?玉环见问害羞,将锦袖口儿一抬,遮过脸颊红晕,默然无语,启动莲步。张氏在身后“咯咯”的笑,至花园又道,我知你看中了那个公子,待他中了进士,姐姐包管与你做红娘。那时,你该如何谢我?玉环已知遮掩不住,脸上那抹淡了的红晕又浓艳起来,姐姐莫取笑,你晓得那位公子看得上我吗? 小妹莫要自卑,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人不成婚,只要我做姐的愿当红娘,还怕不成?张氏用话套出了玉环的心事,起了兴,又说要是能成,你怎样谢我? 姐姐莫要逼问。玉环说到这里似闻到花园那边有些响动,估计有人,怕被窃听,本想就此止住不答,又怕得罪嫂子,误了这桩红艳美事,只好压低嗓音凑近她耳边说,到时候小妹必有厚报。张氏甜甜的抿嘴一笑,牵着玉环的手到池边看令箭荷花。 这花园里确实有一个人藏着,他是员外的雇工张大洪,刚从稻田看水回来,因天时尚早,回屋又怕王荣责怨他懒惰,只好不经前门绕到后边。走进花园蹑手蹑脚地爬上一棵绿叶繁茂的梨树,双手攀着树杈,身靠一主杆躺着歇荫。 猝然听见那些细软话语,目光透过叶隙儿便看到玉环和张氏进了花园,他不吱声,只耸耳细听,姑嫂两个自以为花园谨慎,说话无妨,却不知被树上的张大洪听得清清楚楚。从话里他意会到玉环意中了从湖里救起的公子,平时他暗自喜欢玉环那张吹弹得破的嫩白脸蛋,多次趁她下楼游玩什么的,只在一旁偷看。 每看一回就彻夜不眠地想她,过后又抱怨:何必用这种非份之念折磨自己,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此刻他除了欲火烧灼,又有妒火扇起。欲的是玉环小姐之媚,妒的是春龙公子之俊。你看他三角眉一耸,一条奸计便在眼底潜伏。暗里道,哼,老子非去插一手不可。 突然一只无名小鸟扑来栖枝,见了人又扯翅飞逃,撞得树叶直响,这响声被玉环警觉,他便听不清玉环凑近张氏耳边的低语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花园屐痕 姑嫂二人近了池边,想玩赏一番。陡然,玉环惊叫有蛇。便一把抱住张氏。张氏到底胆大,问蛇在哪儿?玉环手指一团硕大的荷叶上,果然盘着一条懒睡的大蛇。张氏推开玉环,捡起一颗石头,瞄着那蛇奋力砸去,石头哪里砸准,却击进藕池,溅起水花。 那上面是一条蜕了皮的乌梢蛇,受到袭击,昂起饭盒大的扁头,曲起鳞甲冷冷的乌黑身段朝池岸草径直溜。这可把张氏吓坏了,她转身拉着玉环的手,没命地往回路上跑,竟把路边一株才开的月季花碰落了蒂儿。 张大洪见她们吓走了,藐视地吐一口唾沫,又古怪地眯起眼睛贼笑。 三更初,张大洪见最后一间住着员外的卧房的灯光灭了,一阵暗喜,心瓣儿灌了野风似的颤动着。因堂屋大门早已紧闭,他绕到屋后花园外墙的一个耳门,进了花园又幽灵般闪进走廊,闻到浓重的鼾声,便胆大地踩响梯级,走向闺房门口。“得得得”,他敲了三下,房内没反应,那门关得紧,无法探进手指托门闩。 小姐,他的话音不敢放大,又不能太小,连续唤几声,仍没回音。他便张开手掌,朝门猛拍两下,门发出“炸炸”的响声。 谁?闺房里面有声音了,听得出是玉环在问。 是我,小姐小声点。张大洪别着嗓门儿用南方的口音回答。 你是哪个?玉环在里面问 就是楼下与你哥哥r课五经四书的小生。张大洪话音又变小了,因慕小姐贤淑美貌,特寅夜冒昧叩拜,望小姐屈尊纳见。 王玉环自日间去赏花经过走廊偷窥了杨春龙那刻起,春心就暗暗摇动。此刻正卧榻浅睡,忽听叩门声,开始以为是丫环,细听感觉不像,这倒把她吓住了,又听说是楼下书房的公子,即刻欣喜答道,蒙公子看重,奴家深感荣幸。 她亮起灯盏,正择衣襟,门外又有细小话音,小姐,莫要亮灯,若被哪个起床解手的人看见,小生如何躲避? 公子稍候。玉环见说得在理,只穿一条裤子,一口气吹灭灯盏,正要开门,又作犹豫,我怎能黑黢黢的招他进来,若有丢人现眼之误,穿了帮儿不就败辱门风么?如此看来,不能开门。因此她抓着门闩道,公子,有甚话隔着门儿与奴家细说也好,夜太深开门不合适,怕人闲话。 未料玉环立刻变卦,冒充公子的张大洪像淋了一瓢冷水,心里凉了一截,既不好猛推门窗,又不好强要她开启,好不容易盼到夜深,来到楼上闺房门口,只差一步就够着香肌玉肤,又叫他退回去,哪里甘心? 正急难之中又生些解答的话来,小生求见心切,非言语可表述,小姐若不见疑,开门稍候片刻,如有动静,小生自当退避,若无动静,想是不必过慎。玉环被他说动了心,思之有理,去了顾虑,便把门闩轻轻一拉。 假公子听见动了门闩,何曾等候,即刻就推开门扇,抬腿过了门槛。玉环料想是日间看见的那个公子,也十分欢喜,让他一把抱住腰肢,温顺的动也不动。假公子把她的脸面嘴唇兀自轻薄一番。关严房门,随即宽衣松履与她挽手并入罗帐。正是:鸦雀巧取凤凰巢,以假乱真弄风骚。 如此销魂作乐,已闻两遍鸡鸣。玉环忽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假公子拱身下床,摸着穿戴,又道,小姐,明晚再会。 此后数夜,小姐哪里识破?更以云情雨意相待,不胜亲昵。张大洪多从后园经过走廊到绣楼上去,久而久之,踩倒的一片花卉竟成了一条白带样的路,却被细心的张氏入园赏花时发现,只疑春龙与玉环夜里约会踩出的。于是,张氏想抓住公子拿了赃证,看玉环脸往哪里搁。 时值三秋,花园藕池草木凋敝,红荷香残,却见丛丛丹桂飘素馨,簇簇金菊斗奇艳,呢喃紫燕吐一腔哀曲别离难,翻飞彩蝶抱一茎秋色等闲看。 当下张氏上了绣楼,玉环叫坐,她笑道,小妹何必客气?我上来兜兜风就知足了。又走到窗前,撩开窗帘,眼瞅窗外,竟自发出感叹,哟,真有意思,站在这儿够风景的,小妹快来看,外面十分开阔。 玉环看她神色不对,说些话言不由衷,正暗自惊慌,生怕张氏看破了那事,故意找岔子试探。但又想看她到底怎样试探,便走到窗前道,姐姐说楼上风景好,欢迎多来观赏,也好为小妹驱散闺中寂寞。 真的欢迎我来吗?你看。她指着窗外花园中一条新踩出的路,欲说出那事,又觉得不是赃证,玉环会责怪她污人清白的,婆婆晓得更是下不了台。她忽然抬手,指向田畈那边的村庄,说那幢房子是一家油铺,现在入秋了,榨房停了榨油,我刚才闻到花香便想起油铺榨房的油香。小妹,我太喜欢这座绣楼了,白天湖光山色,夜晚风月无边,煞是好玩。 玉环见说也竟自称妙,眼睛真个不停地往外瞅。突然惊讶地问,上回我们去花园不见那条路,怎么眼下就有了一条路?是哪个不注意,月季花都踩倒了? 张氏暗里思忖:莫非那条路不是公子踩出的,是的话,小姐哪有不晓得的理?是不是她怕事情败露故意装佯呢?因而转开话题,草木入秋便花谢叶落,管它路不路哩。小妹说过欢迎我多来玩,今晚与你换个床位睡行吗? 只是小妹睡惯了绣楼,楼下恐睡不好。玉环想起公子夜夜过来,与自己缠绵一番,便有些心慌,又强装镇静地说。 只一夜就睡不好么?张氏睃视她的脸,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红,心里道:哼,看样子,她与公子必有关系。不用说,花园里的路定然是公子踩出来的。玉环心里紧张,张氏果然来试探。若是答应,又怕公子夜里来就麻烦了,若不答应,她就更疑。玉环正语塞之际,生出一个招架的主意,便说,姐姐睡不好的话,莫怪我哩。 放心,怎么会睡不好呢?你若在我房间里睡脏了身子,姐姐明日愿做一回奴婢烧盆温水供你洗浴。张氏脸带笑容,出语刻薄,却不露痕迹。 玉环觉得反受讥诮,不悦,指望她快走,自己好与公子传信。张氏见玉环无心逗趣,便下楼去了。 第三百三十章 别开祸端 玉环素常也识得几个字,此刻她铺开宣纸,砚些墨汁,提笔写了一些话。便将它折成一个小纸角儿,捏在掌心,又想:这信该如何传递?她在绣楼踱一阵步子,就下楼去。到走廊上望见书房里玉和与春龙正埋头执笔于桌面上写些什么,她故意干咳一声,春龙不抬头张望,玉和转头看到她,就要问话,她已开腔,哥哥,嫂子找你有事。 么事? 她只说有事,哪晓得么事呢? 玉和听玉环这么讲,遂掷笔起身走出书房沿走廊往内室奔去。 玉环暗喜,见玉和走过了走廊,就把小纸角儿朝春龙那儿丢去,却有偏差,正落在玉和坐的椅子下。玉环怕哥哥发觉,丢了信便走,猜想那信落在地上有响声,春龙听见必然捡起。哪知春龙因与她毫无瓜葛,全身心扑在学业上,根本没有注意从门外投进来的一个小纸角儿。 玉环返回绣楼,故意用脚把楼板蹭响,好让哥哥听见不疑她与春龙晤面。 玉和回去问妻子张氏找他么事,张氏只道没事找他。玉和说是玉环说的,张氏嗔怪地一笑,出言数落,你小妹着实刁滑,听我说今晚与她换床睡觉,她就撒个谎打发你走开,好与那杨公子递个信儿。不外乎叫他今晚莫到绣楼去,这证实你小妹与杨公子必有勾搭。 莫要乱讲,我小妹不是那种人,何况杨兄每晚读书熬至夜深,哪有闲暇做那等事? 你不信,自有一个证据。后花园里那条路原来没有,最近有了,估计就是杨公子半夜会你小妹过花园踩出来的。 这一席话,把玉和说得半信半疑,他缄口不言。张氏觑着他道,说无事还是有事的,今晚你同我到绣楼睡,抓住赃证,看你信不信?玉和不知如何回话才好,支吾着出门,到了书房,才近座位,就见地上有一个小纸角儿,捡起来打开一看,却是: 杨公子,今晚莫上楼。 玉环字 玉和见了,信了张氏的话,瞟了桌边春龙一眼,那专心致志奋笔疾书的模样叫他暗自讪笑:好懵货,信到脚边也不知拾起来收藏,真是个书呆子。但又暗想他这般相貌作为必是仕途之才,小妹若婚配于他,将来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此心理,玉和便要撮合,便把信件照原样折成小纸角儿,悄然塞在他右臂下那本《四书》里面。 三更鼓鸣,绣楼房门半掩,这是张氏以诱惑杨春龙进来故意不关清的,料想他今晚不来明夜必至。玉和睡在床里边,已是鼾声大作,因为他想到春龙见了那书里的信必定不来,便放心入睡。 不料,当夜风云突变,时至深秋,仍蛇闪挂空,霹雳贯耳。窗帘瑟瑟扑动雨滴声调,门扇乒乓击起炸裂音响。玉和睡得好沉,还未惊醒,张氏只为抓赃,尚未入睡。此刻她似乎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便佯装入睡。 原来是假公子张大洪上了绣楼,蹑手蹑脚的,但到底有些响动,一时大雨滂沱,他就放心大胆走,足音没在雨声之中。走近房门,见那门扇半开,也不作疑,只道是小姐故意的。 入得房内,未近床沿,蓦地一个蛇闪晃来,瞬息旮旯皆明。他朝罗帐一望,却见床上睡着两个人,心想另一个必定是杨公子。一时淫心消遁,恶意顿生,哼,你杨公子坏了我张大洪的好事,看老子叫你死无完肤。 他暗里骂一通,又借闪电之光自桌边拿起一把小姐平素日绣花裁切的剪刀。才掀动罗帐,就听见床上有人起身的响动,这厮心肠歹毒,漆黑里照响动之处奋剪猛刺。被刺的人着了要害,尖利而凄惨地“啊”了一声,从床上滚到楼板上,抽搐一会儿便不动了。 他又朝床上惊醒的“杨公子”刺去,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漫溢黑压压的绣楼。可怜:夫妻暴毙恶人手,一念之差成哀魂。 当下,张大洪喘一阵气,抬手抹一袖额汗,便算计如何处置尸首脱身。 他忽然想起王员外屋后不远的那家油铺里的老板陶宋中,三年前因抓获他偷卖油料,就把在油铺做雇工的他撵走了,张大洪从此怀恨在心。 哼,我要你姓陶的做一个蒙冤的替死鬼。他边说边摸起剪刀叉开剪刀口,强剪横割好半天才把两颗人头取了下来,便双手各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此刻已交五更,楼外风息雨止,他踮起脚尖轻步下了楼梯,经后花园出得园门口跑了一程,到油铺屋门口,丢下两颗人头就溜之大吉。 陶宋中的两个雇工,一个叫金爱财,一个叫童枯井,每日天才亮就起来开门。今日照例打开门,却见门口放着两颗血糊糊的人头,吓得他们俩魂魄惊飞,连忙去告诉陶宋中。 陶宋中来到门口一看,果然如此,竟吓出一身冷汗。他睁大眼睛暗想:若不快些排除这两颗人头,死者的亲属找来,那就要吃官司了。这时他只恨哪个黑良心的家伙害他。人命关天,不可马虎,他急中生智,回房取出二百两雪花银子给金爱财,又当着童枯井道,你们俩快些将人头用麻片包了,丢到后边山上去。金爱财握着银子笑眯眯地回答,老爷,我俩一定办到。 于是,两人用麻片将人头包妥,分别拎着,一前一后,才绕过油铺后面的一排屋,见屋角一口古井,井边有一块大磨石。金爱财说,童兄,把人头丢在井中还好些,免得多走山路吃亏。 好的。童枯井答应一声,走至井边。金爱财也走了过去,他想独吞银子,假装道,童兄,你先把人头丢下井吧。童枯井诚实,站在井沿丢下人头,金爱财立即奋力出掌推他下井。“嘣咚”一响,井中溅起一排水花。金爱财见他在古井中一沉一浮,便将手里一颗人头瞄准他砸去,不偏不倚,正砸中他脑门。正是:爱财图财害命,枯井抱恨归阴。 金爱财见井水静了,便又弓身扳起磨盘用劲一推,那磨盘翻一个鹞子就落入井中。他望着它慢慢下沉,才放心离去。回到油铺,他故作惊慌,跪见陶宋中,禀告老爷,童枯井黑了良心,才到后山丢过人头,趁我不防,一把抢过银两,又出掌把我推倒,飞步跑进山林,不见了踪影。 刀杀的,好不知足。陶宋中边说边扶起金爱财,见已别开祸端,也就不再过问。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升堂审案 夜里,王玉环在嫂子的床上翻来覆去,思想倦了,依稀看见杨公子急匆匆的又往绣楼上窜,却被嫂子抓住,交送族长。族长横眉立目,喝令一帮彪形大汉把他五花大绑吊在村前一棵柳树上棒击棍捶,朝死里打。玉环哭成个泪人儿,横竖也要去救,正踉跄着扑向杨公子,却一跤摔倒,醒过来,惊出一身虚汗。 这时,楼板不知什么碰响,她有些惊吓,便亮起灯盏。忽然一道闪电扑入眼帘,又听到淅淅沥沥的风雨在窗外骚扰。“噼喳——”一声炸雷竟把罩着的蚊帐震落,俨然一块湿云厚厚的压在她身上。她后悔不该换床睡觉,她的头钻出蚊帐懒得起身拴系,就那么失眠地躺到天亮,便急忙穿戴下床。开门到厨房洗漱了,准备上楼梳妆,叫唤丫环红玉上楼看闺房门开了没有。 红玉上楼,忽儿惊呼,不好了,出事啦!玉环赶去见红玉面色苍白,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扑来。走近闺房门口,见楼板上躺着两具无头尸体,血淋淋的。玉环吓得连连后退,要不是红玉扶住早已跌倒。 王荣在楼下听到惊叫声,迅速上楼目睹惨状,一阵晕眩,泪如泉涌,随之狂呼怒叫,我可怜的儿子媳妇哟,是哪个雷打火烧的害了你们啦!那婆婆上楼,更是呼天喊地,抱着无头僵尸,嚎啕不止。一时间:悲风卷怒涛,愁雾压眉梢,哀惨惨一片哭声冲霄汉,痛煞煞万般悲切贯阴曹。 杨春龙昨日把那篇文章做到夜深入睡,早起备课,翻开那本《四书》,却见一个纸角儿。打开看时,心里一怔,正莫名其妙,陡闻楼上哭声。 以为是玉环小姐出了事,细听传来员外数落之语,知是兄嫂二人遭了横祸,顿念他们平日的好处,尚未图一丝报谢,禁不住一阵辛酸泪溢出眼眶,喃喃自语,仁兄贤嫂,我要为你们投状告官,捉拿凶手,以慰你们在天之灵。他怀疑这短短数言的书信不一定是玉环所书,其中必有跷蹊,便持信上楼,边走边抬袖拭泪。 他走进闺房,抱尸悲号的那婆婆反身一把扭住他的双手直叫嚷,狼心狗肺的下贱畜生,我儿子和媳妇可是你杀害?因昨夜张氏和玉环换床,意在捉奸,被她看破,故有此疑。 大娘,我两手无缚鸡之力,焉敢杀戮无辜?他翻转掌心说,你看,这书信与此案或许有些瓜葛。婆婆接过它却目不识丁,王员外夺去过目,怒道,下贱货,你与玉环做出那种辱门败户之事,合谋杀害我儿子和媳妇。 纸上写的什么?婆婆哽咽着问。 还不是这个通风报信的妖女,叫他昨夜不上楼去。王员外凭感觉恼怒地直言。 玉环看那纸上是她的字迹,一时悲愤交加,双手蒙头嚎哭,悲兄嫂之不幸,愤公子之不仁。婆婆赶去照她的腮帮一巴掌,怒道,说,是怎样杀害他们的? 这书信是我写的,我可没有参与谋杀,你问他。玉环一手抚着一阵麻痛的腮帮,一手指着春龙说,哭着往楼道上奔跑。红玉怕她寻短见,过去扶住,亦泪流不止。 杨春龙双膝跪下,噙泪细言,蒙员外大恩,寄居篱下,日习经文,夜做文章,小生着实没有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住口。王员外捏着书信一抖,说这是证据,你每日假装读书习文,暗地与我那孽种勾勾搭搭。昨夜他们两个就想捉你,不料你下此毒手,问你,我王荣哪点对你不住,他们两个与你又有几多冤仇?再望一眼无头尸体,怒火中烧,哼,你杀了人,还把两颗人头丢了。员外嚷着,朝他的膝盖猛踢一脚,说,两颗人头丢到哪里去了? 可怜春龙身子一倒,跌得面青嘴白,哭道,小生没杀人哪知人头?小生蒙您搭救已居数月,不曾上过绣楼,与小姐没有瓜葛,却不知小姐写的那份书信是怎么回事,要是晓得昨夜上楼有杀身之祸,我这个早该抛尸的贱命小生情愿顶替,以换出兄嫂两条性命,报阖家厚遇之恩。 混账,还想以巧言诓骗老夫。员外吼着,并邀来家人将他捆绑;又派人四处寻找人头,却踪迹不见。 张大洪混在其间假装挤出几滴鳄鱼眼泪,为死者叹息,却窃喜于心:哼,昨夜错杀了人,算相公命长,可案情没有下落,他最终还得做一个替死鬼。他率先到油铺门口未找到人头,此案便怪赖不上陶宋中,心里尚藏着一丝阴谋未得逞的遗憾。 当日杨春龙被押送县衙,报了案情。县官孙有发随即坐轿至王家察看现场,又四处寻找人头,仍无着落,便返回县衙。 次日升堂,传杨春龙跪于堂前审问:庶民王荣有状在此,告你杨春龙与他女儿王玉环乱l,十二月十三日夜晚,王玉和、张氏与王玉环换床,意在捉奸,却遭你杀害,割去头颅未知丢在何处。此骇人大案,可是你亲手所为?快从实招来,如有隐瞒抵赖,王法不饶。 禀告青天大爷,小生幸得王员外救助之恩,屡蒙仁兄贤嫂惠顾,意在诗书,妄图功名,昼夜攻读,以备来年会试,不负众望。至于王员外状纸言小生与小姐乱l,确无此事,实属臆断。小生与小姐并无一面之识,寄居员外之家,却常避男女交谈是非多之嫌疑。仁兄贤嫂捉奸拿人死于非命,小生实在不知。 只是十四日凌晨偶得书信,其信据说是小姐所书,不知与此案是否有些瓜葛,小生本想投状贵府擒拿凶顽,为他们夫妻讨还血债,不料小生反被牵连蒙冤。杨春龙话到此间默然垂首。 贵府大爷,切莫听这混蛋巧言哄骗,我儿子媳妇是他亲手杀害,青天在上,明镜高悬,望大爷秉公执法。王荣在旁插言。 住口。孙有发从左袖口倒出一纸书信,是昨天王荣作为捕拿杨春龙的佐证给他的。他拆封过目问道,是这个吗? 正是。 带王玉环上堂。 一会儿,一名小卒推王玉环于堂前,王玉环噙泪跪伏。孙有发抖开那书信问,这可是你所书?玉环点头垂泪。 王玉和夫妇可是你与他合谋杀害? 大爷,兄嫂遭难那夜,奴家睡在楼下不知。 你既然下书给他,便有合谋之意,焉能不知?快实言其事,否则王法不饶。 第三百三十二章 伸手乞讨 王玉环唏嘘噙泪不言。春龙跪在玉环旁边见她苦楚不堪,更添伤感。孙有发喝道,二人通奸合谋,快当面对质,谁是杀人凶手,若不招,莫怪本府刑罚。 大爷,小生行为老天明察,唯求已故兄嫂显灵,捉拿凶手,为蒙冤人伸冤昭雪。 孙有发把惊堂木猛地一拍,大胆,还敢巧言蒙哄本官,拿下去重打三百板,这妖女要打一百五十板。 几个打手袖子一挽,正欲揪拿。 住手,我招了。杨春龙睃视玉环见要动她刑罚,知女人家皮肉嫩弱,经受不住,便想独自蒙受这不白之冤,叫道,大爷,我是杀人凶手。 孙有发皱眉凝思,问道,既然你是杀人凶首,怎不把人头交来? 可怜未杀人的杨春龙哪能交出人头,无奈遭一顿毒打,血痂粘连衣襟,被关进城东南一座漆黑的牢狱。玉环免了拷打,被关进杨春龙隔壁的一间小牢房。孙有发限杨春龙三日之内交出人头,否则施加酷刑。 那守牢小卒名叫吴良心,长就一双三角眼,生成一副狼子心。他素常食皇粮、刮民脂民膏,将自己养成一只肥猪模样。此刻他又想借杨春龙之难发一笔横财,瞅着杨春龙道,贱货,我有一个办法让你死得痛快,免受这些折磨。春龙一听,忍住疼痛,跪在他膝前道,求大人开恩。 别来这一套,只要你依我一条,给我四百两白银,我便给你找回那两颗人头。到时候,我在县令面前善言几句,准叫你死得利索。 小生谢恩。杨春龙即刻向小卒要来纸笔起草一份家书。 持家书骑一匹黑马,吴良心当日赶至沙羡县境的杨家村。在村前树桩上系住马,问一个老妈,老妈正是春龙的母亲张氏。听说儿子有份家书,她憔悴的脸颊立刻爬满了喜色,问道,我儿春龙今在何方?吴良心把家书给她说,你看了就清楚的。 张氏不识字,捧至内屋交与媳妇菊花,喜盈盈的地讲,我儿来了家书,快念给我听。菊花识得几个字,拆书信过目,正欲出声念,忽然双目泪泫,扪脸哀哭。张氏情知不妙,脸色骤变,问道,春龙么样? 他进了牢房,有人栽赃他闹了人命案子,现在要他交出两颗人头……菊花言之已是泣不成声,张氏当下六神无主地在屋里绕圈子。 我儿遭孽,我儿蒙冤的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哭不止。吴良心呆在堂屋无人递茶水叫坐,一股无名之火早已唐突于胸,便打雷般的吼叫,快取四百两白银老子上路—— 婆媳俩哭声顿止,张氏弄懵了,直觑着他,菊花看过家书,内容详知,凝噎拭泪,走近他面前双膝跪下,说大爷息怒,奴家就是变卖房屋家产也要弄回四百两白银交付给你,望你鼎力救助蒙难官人。 两天之内若不付清白银,官家酷刑是不留情面的。吴良心恶狠狠地讲。 张氏未听明白,以为付清四百两白银,儿子就有救,便忍悲越过门坎,靠在媳妇旁边跪下,望着吴良心说,大爷,只要我儿有救,老妪就是叩头作揖沿街乞讨也要弄来四百两白银。 少说废话,时间紧迫,我当面点清白银为数。吴良心仍是凶巴巴地吼叫。 未牌时分,吴良心出了一个歪点子,把她们家的房屋田产卖给附近的刘大坤。刘大坤只出三百二十两白银,吴良心一并收了,牵马欲走,又回头道下欠八十两白银限你们两天之内送去,否则杨春龙性命难保。言毕,吴良心跨上马,一扬鞭,得得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婆媳俩商量后,连夜起程。初冬天气,夜晚寒风刺骨。菊花年轻还受得住,而张氏年迈,尽管穿着缀了补丁的厚棉袄,身子仍不停地打颤。菊花把她背上的包裹取下,加在自己的背上道,大妈,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去为好。就在邻居杨六家暂时歇息,也好有个照顾,待我攒齐银子领回官人,再作生计。 她断定即便给春龙付清了银两,但是冤案未雪,他仍将性命难保。想到这里,就禁不住簌簌落泪。 张氏心酸地道,只要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去见我儿。她咳嗽一声,一口酽痰噎住咽喉,久吐不出。菊花扶着她渐至一座山前,张氏年轻时在这一带躲过清兵,对此地形颇熟,便道,菊花,山上有一座龙王庙,不知如今拆了没有?我们上山看看,若庙还在,便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婆媳俩沿着灰蒙蒙的山路入了寺院,里面寂静昏黑。她们摸进一间脏而窄的房子,扶着石块什么的坐下。此刻肌肠如鼓响,菊花开了包裹取出一把干苕朵与婆婆分着吃。 第二天凌晨,寺院仍无人迹,只见:枯梗黄叶陈荒敝,禽争兽闹野风吹。菊花给婆婆找一根木棍拄着出了寺院,艰难前行,见她咳嗽不止行动又慢,料想如此去见落难异地的春龙不是一两天的事,便道,大妈,最好你在寺院歇息,精神好了些下山。 张氏也感到自己精力不济,答道,菊花,快些走,讨齐银子就及时送去,时间只一天了,不要让我拖累你。菊花噙泪解下一个包裹,快步下山,穿村过镇,沿途向穿戴礼面的人伸手乞讨,诉说苦情。 张氏坐在山路边,瞅着媳妇的影儿消失,喘息着,一把老泪模糊了视线:唉,我一身痨病命悬旦夕,不知能不能见我遭孽的儿子一眼。 山风冷嗖嗖的朝她刮来,她身子一颤又一阵咳嗽,花白而昏沉的头无力地靠在那个同样冰冷的包裹上,渐渐一点拒寒的温暖贯注周身。就那么靠着,忽儿一轮白热的冬阳从一架包裹般的山头升起,用它那灿烂的光线织成一卷天然锦被样的披盖在她身上,热量给了她活力。 她抬头背起包裹,拄着木棍一步一步地走到山麓,每一道石级音阶一样起伏着她坚毅的足音。她正想乞讨而去,猝然听到悠悠的马蹄声,抬头一匹红马已出现在那边村口,老远她就跪在地上望着骑马奔来的彪形大汉叫道,这位大哥,求你施恩施德捐一些银子救命啦。 汉子近前勒住马,见老妇垂泪,必有原因,问道,大娘,此处无豺狼虎豹,又无拦路强人,为何喊救命? 大哥不知,我儿春龙近日在外地吃官司。 哦,你就是杨春龙的生母? 老妪便是,你怎么晓得? 我就是教你儿子的那个王先生。 二人对答之中,王先生即刻下马扶起她,说大娘,你儿子怎么吃官司了? 她便哭着将吴良心如何带信来说杨春龙闹出人命案子,需交官府四百两白银便能救他性命等话一并言毕。王先生潸然泪下,摇着头讲,我不信弟子春龙会闹出人命案子,一定有人加害于他。大娘,救人要紧,你就是讨得八十两银子,一两天也不够赶路。 第三百三十三章 打开牢门 三天之内若交不出人头,我儿就无救了,今日是限定的第二天。她说着,又改称呼,王先生仗义疏财,搭救我儿现在正是时候,老妪不再拖累你了。她又下跪,王先生再次扶起她,说大娘何必如此厚礼,搭救弟子,先生有责。 王先生速将张氏扶上马背,掉转马头而去,并将张氏安顿在山那边的百姓人家,只道救出春龙后,再来接她另作生计。张氏千恩万谢,目送他跃马离村,往北飞驰。 离开婆婆的夏菊花赶至沙羡县城含泪向人伸手讨要银子,有人见她有一番颜色便施舍一两个银子。有人只看她一眼,并无一文相慰,且议论而过。 街上车马人流不息,熙来攘往,不觉已到晌午,施舍怜悯她的人少了。天空又盖起乌云,遮没了那颗腌蛋般色泽微黄的冬阳。朔风吹刮得异常寒冷,她那皲裂的手指伸进包裹点数一上午讨得的碎银,小小的一窝儿,只二十多两,尚差五十多两。 她忍饥挨饿发急,忽见一匹白马立于足前,马背上翻下一个有点面熟的少爷。哦,对了,上次,送饭赴学堂在一座小山脚下碰见了他,不错,他左耳根有一颗黑痣。 夏菊花不理睬他,侧着头,他却兀自绕到身边,开口就说,嘿,冤家路窄。她泪水涟涟地道,刘少爷,我丈夫吃官司,现在讨得一点碎银只想凑齐四百两买活县衙,减轻他的刑罚。 刘少爷贼眉倒竖,装出一副豪爽的样子,笑道,嗬嗬,你丈夫吃官司要四百两银子赎罪,我刘品花是这方圆百里的财神爷,有的是银,莫说四百,就是四千、四万也有。刘少爷见她不语,欲避开,又讲,给你四百两白银要不要?菊花只朝他一瞅,依然不语。 要还是不要?刘少爷色迷迷地看着她问。 少爷若有心资助,贫女不要四百,只须五十五两就够了。夏菊花这么讲,却不正眼看他。 使得,使得。刘品花伸手往一个衣眼里摸,说唉,遭了,身上没放银子,你跟我到刘家村去拿吧。菊花犹豫。他拍着马背道,骑马快得很,快上。菊花救丈夫心切,只道,少爷要是哄了贫妇,就该雷打火烧。 哦,若是哄了你,该千刀万剐。他催她上马靠后,他骑在稍前一点,鞭一扬,这白马奋蹄奔出城门,只半个时辰便到了刘家村。 天空阴云晦暗,菊花提心吊胆地跟他走进庭院,院前一对石狮不回首地雄视着远方。院内井然有序地植着水杉、木棉、核桃、海棠一类花木,只是花叶凋零。穿过中堂,随刘少爷走近一间厢房门口,刘少爷开门让她进去。 不必。她说着,把包裹往肩上一甩,接道,刘少爷,要是你说话不当数,贫妇马上就走。 当数,你稍候一会,我去取银子。刘少爷言毕,转身走进厢房后边,少刻回返,手捧一窝白银在她面前一晃,说娇娘子,只要你进来与我说些话,这一百两银子就是你的。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不一样吗? 快快进来,上回在那山道上碰见你直到现在,我一直惦记着你。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说,还指着房里一把红漆椅子:来,这里坐。 菊花本想喝斥他一顿,又感觉不是时候,心里挂念囚于狱中的丈夫,只想得了银子早早离去,因道,贫妇不过烟花下流,有什么值得刘少爷惦记的。她边说边走进房间,刘少爷若是真心垂怜贫妇,就不在乎这一点施舍,况且贫妇他日攒得来,照数偿还。 刘少爷即刻将门关上,扣上搭儿,系上一把铜锁。菊花见门已关闭,发急地撞门责骂,厚脸皮的刘少爷嬉笑不止,正要拥抱她,却被一掌推开。菊花到底力怯,加之几餐水米未尝,眼睁睁地被他倒扣双手,用一股麻绳紧束。她声嘶力竭地哭喊,放开我,放开我。 刘大坤阖家都被惊动,有小姐丫环踮脚从窗口偷看,一时议论纷纷,却不敢说半句刘少爷的坏话,都道刘少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偏房不从,便给她施以家法。 王子敏赶到北方杨春龙屈押的一座城池,已是夜深,城门关闭,他拴马于城墙下,纵身跃过城墙,抓住一个更夫问明监狱的去向,很快就探身于一座阴森森的监狱的墙根下。他拍醒坐在门边打盹的一名狱卒,喝道,交出牢门钥匙,老夫饶你不死。 这狱卒正是吴良心,眼见一个块头大的老汉抡起双拳架在头上,吓得颤惊惊的摸出钥匙。 给我打开牢门,放出杨春龙,快。王子敏催道。 吴良心无奈,只得开了门锁进去,一会儿领杨春龙到牢门口。烛光下,杨春龙脸色蜡黄,颅骨削瘦。王子敏走近他叫道,弟子蒙冤受屈,快跟我逃离苦海。 先生,我这不白之冤未能昭雪,潜逃定会引起提审官的怀疑。不如待凶首捉拿后澄清事实,弟子清清白白出来为佳,那样也不辱没先生门下弟子的好名声,弟子就是误入泉台也决无遗憾。接着,他把自己蒙冤的前因后果备细陈述。 王子敏听毕噙泪悲叹,而今天下官员,从上至下昏庸无道,谁能为你伸张正义?我弃文从武,离开庠序(学堂)到精武馆已半年有余。近日应罗浮山寺院马道人之约前去斗法,途经青峰山下,遇见你母亲,说你吃了官司,我特来救助。 我母亲可健在?杨春龙睁大眼睛问道。 王子敏把安置他母亲一事如实叙说,杨春龙谢之不尽,且又心酸,再问起妻子夏菊花。王子敏道,听你母亲说,她为救你交纳官家白银,下欠八十两,正上街乞讨,我指望能够碰见她,不料沿途不见她的影子,还以为她已赶到你处。眼下弟子之妻下落不明,快与我连夜出城,找到你妻子后便与老朽一同习武强身,专治那等恃强凌弱残害百姓的人。 先生言之有理,只是弟子恩怨深重,丝毫未报,况且弟子不信普天之下尽是昏官,总还有些清官,若有幸碰见,一旦伸冤昭雪,弟子再习文章,功名成就,既不负亡父遗愿,又不负恩师教诲。虽眼下恩师再有倡导,但弟子志向已定,望恩师海涵。杨春龙边说边恭敬地拱手。 弟子志向坚定,可嘉!王子敏赞叹之际,从身上掏出两把白银置于他衣兜,说这是一百两白银,望弟子保重。随后告辞,回到城墙下解开拴马绳,跃上马背,策马南下。 第三百三十四章 提走灯笼 那天,刘少爷见夏菊花反扣了双手,想拢去胡为,欲拖她上那张锦被绣床,却被她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他抬袖拭脸又去拖她,她只是不近床沿,双脚乱踢,使他无法近身。他又想缚她双脚,但没有绳子。 夏菊花抬起一脚踢翻桌上的一只花瓶,一束玫瑰插花不规则地震落,花瓶成碎瓣溅落在桌上地上,那一窝放在椅子上的碎银也被震坠几颗。刘少爷气急地叫道,拿绳来,缚住她的双脚。 品花,谁叫你这么折磨她的。忽然从房后耳门进来一个挽着发髻的半老妇人,她是刘品花的母亲龚氏。刘品花见母亲来了,从耳门退出,扣了门搭,躲在窗缝里看。龚氏给她解了扣手麻绳,呵护着说,小姐受惊了,品花行为莽撞,莫要见怪,他老子会好好教训他的。 菊花道,放了我吧,我丈夫蒙冤下牢,只想讨些银子打发衙门给他减轻刑罚,谁知你儿子把贫女巧言哄来,横蛮相逼。 缺礼,缺礼。龚氏挪动一双母猪眼微微一笑,说少爷有心救你,反弄巧成拙,我也是女人,生你出来还有余,阅历比你深广得多。我想奉劝一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丈夫现已吃官司,你一个妇道人家靠讨几两银子贿赂得了衙门吗?我劝你顺水推舟,死了那份心,就在我家…… 龚氏话犹未了,就被菊花喝住,你老人家什么意思?常言道:好马不吃回头草,烈女不嫁二回夫。贫女宁死,也不就范。 小姐何必一意孤行?我家良田万亩,鸡鸭成群,更有绫罗绸缎不计其数,每日花天酒地,锦衣玉食,哪点配你不上? 贫女志在道义,不在钱财。 小姐何必把些大人物不着油盐的套话拿在嘴边讲?譬如你手头没银子,再有理也进不了衙门。 贫女立意救夫,就是救不了,也不能做对不住他的事儿。 小姐年纪轻轻,水灵秀嫩,不乏锦绣前程,干吗说出那等穷途末路之话?倒不如回心转意,匹配一个大户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枉为人一世,望小姐三思。 夏菊花哪里有心听她的“笼络”。看看天色不早,落难的丈夫安危莫测,她心如刀绞。只想撞开房门,连夜赶至牢狱与丈夫死在一起,生不能同享夫妻之安乐,死也要缘得两缕幽魂相慰,可是她却像笼中之鸟,不能挣脱。 龚氏见她不听劝告,又见她在房门边直磨蹭着要出去,那忿然早已按捺不住,生硬地道,你纵然撞开房门,还有中堂门,前堂门,铁院门,恐怕你撞得粉身碎骨也撞不开的。哼,太不识抬举。夏菊花见龚氏无意开门,边哭边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刘品花见母亲奈何不了她,即刻绕到耳门,想强逼她顺从。龚氏从耳门出来摇头道,品花,暂时让她想想看咋样?待吃晚饭时,你给她送碗饭去,再用软话哄哄,看她能不能回心转意。刘品花拴紧耳门,又吩咐一名家丁从门缝里窥视她,便到厨房吩咐厨子做出喷香的山珍野味用花边瓷碟装着备用。 夜幕一如乌亮的瀑布,从天河间倾泻下来,忽儿地界上到处喷溅了黑暗。夏菊花眼泪流干,只想趁黑夜逃出虎口,可房门紧闭,更兼墙高院深,就是出一扇门也难,倏忽她想出一个主意。刘品花正端饭菜从耳门进来,嘿,这回叫吃就吃。 刘品花拨亮豆油灯苗,觑着她越发妩媚的脸,早已魂不守舍,凑拢了道,娇娘子,我虽有一个正房和两个偏房,但都不中意,今日与你有缘,娶你过来,不久便把你扶正,好不好? 他以为夏菊花回心转意,禁不住伸手托她的下巴。她头一偏,说刘少爷,就算你明日把我扶正,也隔一个晚上,怎么即时就动手动脚?如果这样,贫女断然不可。 别见怪,我是喜欢你才这样,今晚就要与你结为夫妻,何必还讲究那些?刘品花嬉皮笑脸地陪不是。 哼,少爷口是心非,哪个不晓?况且贫女红颜消褪,已是风情衰减流水落花之人,哪一点能使你这个纨绔子弟称心如意呢?贫女虽贫,执意不许他人作贱。菊花侧身颔首,言语中充满了设防自保的味道。 娇娘子,莫要把我的爱心误作恨意,我对你可以说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境地。 刘少爷若这么爱慕贫女出于真心,那么贫女有几个要求,少爷是不是依附于我? 娇娘子,莫说几个,就是十几个要求,我也俯首甘为。 那好,我问你,你是想得到我的心,还是想得到我的身?你若只求我的身,不要我的心,那我立即撞死,让你把我的身吃掉,好不好? 别说疯话,你不能死,我要你的心,也要你的身。 你既然要我的心,那么就得照我心里的想法办。夏菊英故意停顿一下,接道,第一,你想娶我,就得让村里人都来参加婚礼,把你家那几道门全都打开。 使得,马上就开门。刘品花当即表态。 第二,你今晚必须沐浴斋戒,不得近我的身子。 这个,他支吾着说好,明晚再…… 慢,第三,不许指使人暗地盯梢我,我这就出去祷告婚姻大神,求得他许可我才好改嫁。我默祷时不能有人偷看,若有人偷看,婚姻大神生气了,就可能不让我改嫁。 刘品花暂时依了夏菊花,开了门锁,提了灯笼,一会儿,房门、中门、前堂门、大堂门相继敞开,小姐丫环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啥意思。刘品花跟在她后面,被她斥退,他又提一个灯笼给她,她却拒绝道,灯笼亮着,阳气重了,婚姻大神不敢接近贫女,快些拿走。 夏菊花携了包裹,快步走出三重堂屋门,直奔院外。夜色朦胧,朔风寒号,她凭印象只往来路上赶,才踏上院门外一个流水拱桥,见桥那端有两个人影,她退转来,这边也出现两个人影,正朝她张臂扑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复仇路上 她屏住呼吸,想装出默祷的样子,猝然被两个人扭住,劫了包裹,桥那边的人影被呼应过来,腾出绳索缚住她的身子,无论她怎么挣扎、叫喊,仍然将她抬进刘家大院。 刘品花自听她说出三个要求信以为真,却防了一手,待她一出门,就吩咐六名大个子家丁从后门出去分别绕到周围的三条路口,且赶在她之前防止她外逃。现在刘品花瞄着捆回来的夏菊花猛抽一个耳光,喝道,好刁泼的贱妇,险些被你哄住了。 几名家丁又推搡着她进了刘品花的厢房各自离开,刘品花再次关门,又假惺惺地放低嗓音说,只要你回心转意,我即刻给你松解绳索。 少废话。她冷冷地说,已然横下心,一头撞在刘品花的胸口,他负痛歪身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地上。刘品花喘息着解下一条牛皮带朝她一阵疯狂抽打,她昏死过去,血迹纵横头额,发丝紊乱不堪。刘品花见她躺在地上,兽性发作,颤巍巍的给她松解绳索,脱去衣襟抱上床榻…… 夏菊花醒过来,感知全裸,情知身子已被他糟蹋,顿时按捺不住满腔羞愤,双手卡住刘品花的喉管,一阵猛揍。女人毕竟打不过男人,惺忪中的刘品花被揍醒,他来一个“鲤鱼打挺”,反把夏菊花压在身子下面,抡起炖钵大的拳头猛击她的头脸。 那头脸已被抽打得昏沉血污,尚没有缓气还原,又遭到一顿致命的拳击,致命她七窍流血,头脸俨然一个血球,哀戚地淹没在浓重的血腥味里。红了眼的刘品花站起来,飞起一脚将她踢下床沿,“嘣咚”一响,接着是一阵五更的梆子声。后人有单道烈女夏菊花遭厄的一首词:忆秦娥 世道涩,越冬菊花独芳泽, 独芳泽,烈女贞操,催化残雪。 变卖家产兑银屑,心挂夫君遭苦厄, 遭苦厄,周旋恶少,恨难逃脱。 当下,刘品花掀起一床溅满腥血的被单抛下床沿,便将被子垫一爿盖一爿睡到大亮,翻身下床,一摸床沿下摊着的夏菊花已经僵硬,她的死无声地宣告了他逼婚闹剧的告终,因叹道,好一朵“宁可枝头抱香死”的菊花哟,可惜,可惜。他正想与家人商议,准备收尸掩迹,蓦地,耳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他稍加穿戴,直跑到院门口,只见一匹红马从北道奔来,定睛一看,认出马背上的老汉正是上回教训过他的王子敏。 不错,王子敏昨夜马不停蹄赶回沙羡县已四更左右,无处问询,待五更天亮,听人说昨天一个骑白马的少爷带走了一个讨银子的少妇,他断定那少妇是夏菊花,而印象中的刘品花有一匹白马,便驱骑赶来追问。 此刻,王子敏到刘家院前一眼就认出刘品花,他左耳根一颗生毛的黑痣便是确认无误的标志,便叫道,刘少爷,老夫向你打听一人。 什么人?我家没任何人来过。刘品花见他一问,吓得魂不附体,又强装镇静地撒谎。可脸蛋儿不听使唤,一阵青一阵白,却叫他看出了破绽。 好吧,我这就进去搜,若无人就与你没事,要是有人,你清楚我王子敏的厉害。 我家不是菜园门,外人不能随便进去。王先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难道这点也不懂?刘品花心慌意乱不自然地抛出一句。 王子敏不理睬他,却从马背上作一个“苍鹰展翅”,飞到前堂门下,仿佛有什么牵引着他的神思,你看他别处不去,单单往中堂那间厢房走去,一进房见一具女尸僵卧于地,陡然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他俯身擦拭女尸脸上的血迹,认出死者正是夏菊花。他背起尸首,泪眼模糊,抬袖捋过,吼道,刘品花,你杀害民女罪责难逃。 冬阳血红地爬上东南的一角天空,寒风依然肆虐的穿过庭院墙缝,一丝丝扑打着一张惊愕的脸孔。王子敏跨进庭院四下一瞄,不见刘品花,他把尸首放在地上,朝一个家人吼道,少爷藏到哪里去了?那家人先是想反抗,手一动,反倒疼痛地被王子敏握在铁钳般的拳头里,料想他是打师,不敢扯谎,便照实道,少爷骑一匹白马往北逃了。 啊——王子敏愤恨地叫着,跃出院门,跨上马背,将马肚一夹,尚未扬鞭,那马就索准他的意头腾空奋蹄疾驰而去。 北路上,征尘滚滚,马蹄声声。未及半个时辰,在一条藏着弯路儿的狭谷中,王子敏发现了刘品花的行迹,策马追赶。 刘品花本想飞骑到县城用白银请几位打师来对付王子敏,不料王子敏从尾后追来,他便往山上逃,却进了一条狭谷,靠近一陡悬崖,欲进不能,欲退受敌,他掉转马头准备与王子敏来一场生死搏斗。便快速地从腰间拔出两柄短剑,“嗖,嗖”地朝飞骑逼近的王子敏掷去。 王子敏内功惊人,运一口气,那掷出的两柄短剑在一公尺之内像撞上了盾牌,反弹之际,他机敏地咬住一柄短剑的锋刃,又一手接过另一柄剑的柄端,顺手反投过去,不偏不斜,一剑击中他的右掌心,又一剑击中他的左掌背,鲜血如飘落的花蕾一瓣瓣地瓦解了他的嚣张气焰。 刘品花负痛跳下马背,企图逃亡,却被赶来的王子敏捉鸡样地抓住他两只胳膊,又点了他的喉穴,他一时刻骨软筋麻,站立不稳,倒在地上。王子敏在悬崖上扯下一条粗长的葛藤,将他推上红马背部,脚朝前、头向后的仰绑在马背的尾部,又牵着白马,跨上红马,奔出狭谷,至刘家院前止步。 刘大坤手持一把大刀向王子敏扑来,红马“咴”的一声长嘶,前腿刨起一团尘土而虚空的曲着,作腾跃之势。王子敏做一个“反手扣球”的动作,那大刀便魔术般地到了他手里,刘大坤扑跌在地,险些被马蹄践踏。 王子敏叫道,你儿子杀害民女被捉拿投案是老夫的功德,今日见你这么大的年纪饶了你,若要妄为,再犯老夫之手,决不放过。众人本来向着主子打算就势帮忙,眼看王子敏武功如此厉害,便各自退隐。 有的直伸舌头转到一边,有的想扶起主子却不敢拢去,几十双眼睛从院内的女尸上移到红马尾部倒绑的刘品花身上,他一双负创的手仍在流血,滴落的血将他的凶顽抛洒在任人践踏的复仇路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其中有诈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复仇路上 她屏住呼吸,想装出默祷的样子,猝然被两个人扭住,劫了包裹,桥那边的人影被呼应过来,腾出绳索缚住她的身子,无论她怎么挣扎、叫喊,仍然将她抬进刘家大院。 刘品花自听她说出三个要求信以为真,却防了一手,待她一出门,就吩咐六名大个子家丁从后门出去分别绕到周围的三条路口,且赶在她之前防止她外逃。现在刘品花瞄着捆回来的夏菊花猛抽一个耳光,喝道,好刁泼的贱妇,险些被你哄住了。 几名家丁又推搡着她进了刘品花的厢房各自离开,刘品花再次关门,又假惺惺地放低嗓音说,只要你回心转意,我即刻给你松解绳索。 少废话。她冷冷地说,已然横下心,一头撞在刘品花的胸口,他负痛歪身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地上。刘品花喘息着解下一条牛皮带朝她一阵疯狂抽打,她昏死过去,血迹纵横头额,发丝紊乱不堪。刘品花见她躺在地上,兽性发作,颤巍巍的给她松解绳索,脱去衣襟抱上床榻…… 夏菊花醒过来,感知全裸,情知身子已被他糟蹋,顿时按捺不住满腔羞愤,双手卡住刘品花的喉管,一阵猛揍。女人毕竟打不过男人,惺忪中的刘品花被揍醒,他来一个“鲤鱼打挺”,反把夏菊花压在身子下面,抡起炖钵大的拳头猛击她的头脸。 那头脸已被抽打得昏沉血污,尚没有缓气还原,又遭到一顿致命的拳击,致命她七窍流血,头脸俨然一个血球,哀戚地淹没在浓重的血腥味里。红了眼的刘品花站起来,飞起一脚将她踢下床沿,“嘣咚”一响,接着是一阵五更的梆子声。后人有单道烈女夏菊花遭厄的一首词:忆秦娥 世道涩,越冬菊花独芳泽, 独芳泽,烈女贞操,催化残雪。 变卖家产兑银屑,心挂夫君遭苦厄, 遭苦厄,周旋恶少,恨难逃脱。 当下,刘品花掀起一床溅满腥血的被单抛下床沿,便将被子垫一爿盖一爿睡到大亮,翻身下床,一摸床沿下摊着的夏菊花已经僵硬,她的死无声地宣告了他逼婚闹剧的告终,因叹道,好一朵“宁可枝头抱香死”的菊花哟,可惜,可惜。他正想与家人商议,准备收尸掩迹,蓦地,耳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他稍加穿戴,直跑到院门口,只见一匹红马从北道奔来,定睛一看,认出马背上的老汉正是上回教训过他的王子敏。 不错,王子敏昨夜马不停蹄赶回沙羡县已四更左右,无处问询,待五更天亮,听人说昨天一个骑白马的少爷带走了一个讨银子的少妇,他断定那少妇是夏菊花,而印象中的刘品花有一匹白马,便驱骑赶来追问。 此刻,王子敏到刘家院前一眼就认出刘品花,他左耳根一颗生毛的黑痣便是确认无误的标志,便叫道,刘少爷,老夫向你打听一人。 什么人?我家没任何人来过。刘品花见他一问,吓得魂不附体,又强装镇静地撒谎。可脸蛋儿不听使唤,一阵青一阵白,却叫他看出了破绽。 好吧,我这就进去搜,若无人就与你没事,要是有人,你清楚我王子敏的厉害。 我家不是菜园门,外人不能随便进去。王先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难道这点也不懂?刘品花心慌意乱不自然地抛出一句。 王子敏不理睬他,却从马背上作一个“苍鹰展翅”,飞到前堂门下,仿佛有什么牵引着他的神思,你看他别处不去,单单往中堂那间厢房走去,一进房见一具女尸僵卧于地,陡然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他俯身擦拭女尸脸上的血迹,认出死者正是夏菊花。他背起尸首,泪眼模糊,抬袖捋过,吼道,刘品花,你杀害民女罪责难逃。 冬阳血红地爬上东南的一角天空,寒风依然肆虐的穿过庭院墙缝,一丝丝扑打着一张惊愕的脸孔。王子敏跨进庭院四下一瞄,不见刘品花,他把尸首放在地上,朝一个家人吼道,少爷藏到哪里去了?那家人先是想反抗,手一动,反倒疼痛地被王子敏握在铁钳般的拳头里,料想他是打师,不敢扯谎,便照实道,少爷骑一匹白马往北逃了。 啊——王子敏愤恨地叫着,跃出院门,跨上马背,将马肚一夹,尚未扬鞭,那马就索准他的意头腾空奋蹄疾驰而去。 北路上,征尘滚滚,马蹄声声。未及半个时辰,在一条藏着弯路儿的狭谷中,王子敏发现了刘品花的行迹,策马追赶。 刘品花本想飞骑到县城用白银请几位打师来对付王子敏,不料王子敏从尾后追来,他便往山上逃,却进了一条狭谷,靠近一陡悬崖,欲进不能,欲退受敌,他掉转马头准备与王子敏来一场生死搏斗。便快速地从腰间拔出两柄短剑,“嗖,嗖”地朝飞骑逼近的王子敏掷去。 王子敏内功惊人,运一口气,那掷出的两柄短剑在一公尺之内像撞上了盾牌,反弹之际,他机敏地咬住一柄短剑的锋刃,又一手接过另一柄剑的柄端,顺手反投过去,不偏不斜,一剑击中他的右掌心,又一剑击中他的左掌背,鲜血如飘落的花蕾一瓣瓣地瓦解了他的嚣张气焰。 刘品花负痛跳下马背,企图逃亡,却被赶来的王子敏捉鸡样地抓住他两只胳膊,又点了他的喉穴,他一时刻骨软筋麻,站立不稳,倒在地上。王子敏在悬崖上扯下一条粗长的葛藤,将他推上红马背部,脚朝前、头向后的仰绑在马背的尾部,又牵着白马,跨上红马,奔出狭谷,至刘家院前止步。 刘大坤手持一把大刀向王子敏扑来,红马“咴”的一声长嘶,前腿刨起一团尘土而虚空的曲着,作腾跃之势。王子敏做一个“反手扣球”的动作,那大刀便魔术般地到了他手里,刘大坤扑跌在地,险些被马蹄践踏。 王子敏叫道,你儿子杀害民女被捉拿投案是老夫的功德,今日见你这么大的年纪饶了你,若要妄为,再犯老夫之手,决不放过。众人本来向着主子打算就势帮忙,眼看王子敏武功如此厉害,便各自退隐。 有的直伸舌头转到一边,有的想扶起主子却不敢拢去,几十双眼睛从院内的女尸上移到红马尾部倒绑的刘品花身上,他一双负创的手仍在流血,滴落的血将他的凶顽抛洒在任人践踏的复仇路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其中有诈 这时,王子敏含泪扶起夏菊花的尸体,他本想就此把她葬在一个向阳的山坡,可为了让她丈夫杨春龙看上一眼,也为了让官府惩办刘品花作为一桩活证,他决计用那匹白马,用那匹呈悲哀颜色的灵柩般的白马,将她驮往北方一座城池。 他向刘大坤的家人要来一条长绳,即刻把她的尸体在马背上绑缚停当,又骑上红马,牵着白马悲壮而肃穆的启程了。 这可不比单个儿骑马,日行千里,夜跑八百。途中,刘品花醒过来一阵哀嚎,犟松了葛藤,王子敏再次给他紧绑。走了一程,又松开了,他向路边一个农户家讨来一根粗绳把他牢牢缚在马背后,直到近了那座城池,再无松脱。 王子敏昼行夜宿,走了两天半,才入得城门。一路上围看的人不计其数,有人边看边问,王子敏开始还讲述这案情,后来舌干口燥,讲厌腻了,别人问他只道,待见了案官再说。简单一句话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冥冥中有一种因果律,那就是算计人者,总被人算计。吴良心在王子敏去的那天夜半吃了一大亏,王子敏与杨春龙叙谈之时,他悄然跑开想去通报有人劫狱,可他才走到一条巷道口,双腿一软,恁地走不动了,想喊人,却怕牢狱门边的王子敏制服他。 王子敏进来就察看了牢狱附近的三条路径,在每条路口布下暗器,谓之“酸麻拴腿绳”,可持续一个时辰,过后便失去效用,被拴腿的人就能恢复以前的步态。吴良心恢复步态时,王子敏已走得无影无踪。 不过他庆幸王子敏的到来,他亲眼看见王子敏给了一百两银子杨春龙,更庆幸杨春龙没跟王子敏逃走,要是逃走,他做不成狱卒是小事,还会受到株连。 这会儿,他迫不及待地走入牢狱对杨春龙说,你不是要死得痛快吗?县官提审你,规定你交人头的日子快到了,你还差我八十两银子给我吧,我天亮就出去帮你找回那两颗人头。杨春龙从衣兜里取出二十两白银,多的全给他。他数一阵不错,狞笑着走出来,再把牢门锁紧,又在门边悠然打盹。 第二天吴良心离了监狱大院,贼眉一皱,鼠眼一挪,就从衣眼里摸出两块碎银,走到街口买一只鸡、打一斤酒出城门拎到他丈母娘的家。丈母娘欢欢喜喜迎接,办酒席招待。 丈母娘的女儿茴香正值十八妙龄,莲面生香,檀口绽红。她听母亲叫唤正准备给姐夫筛酒敬菜,提壶刚走近桌边,蓦地吴良心推开杯盏,一手揽住她的脖子,滑稽而狠毒地讲,幺妹子,今日我要借你的人头。 人头也借得的?反问他的丈母娘嗔目怒视,以为他要戏弄女儿,欲出门叫人,吴良心就势飞来一刀,那颗苍老的头颅滚落在地,她无头也顽强地站立走了两步,随后便倒在血泊中。 这一下可把茴香惊得魂飞魄散,战栗着眼看站立不稳,吴良心一把抱住她,刚好触摸到她的胸脯,遂生出邪念,便要伸手非礼她。 茴香见他杀了自己的娘,已是仇恨至极,倏地咬住吴良心的右手手背,他痛得尖叫不止,却推脱不开,茴香哪里松开?吴良心立马腾出左手,抓起那把带血的尖刀,在茴香的脖颈上使劲地划几刀,可怜这位妙龄少女顷刻之间便成了刀下鬼,其尸体同样横陈在血泊之中。 吴良心的右手背已被咬破,他到灶房刮些锅底灰沾上止血,了无大碍。又坐在桌边吃些酒菜,恢复了体力,便站起来,将那连着一些皮肉的茴香的头颅割下,把快刀一抹,插进腰间,找一根铁丝串起两颗头颅,搭在背上,出门投城池而去。 未牌时分,吴良心交两颗人头给县官孙有发察看。孙有发问明原委,只道杨春龙丢弃的两颗人头已经找回,没有细察,吩咐下官将两颗人头用木框装殓。当晚再次升堂,传杨春龙、王玉环至堂上,喝道,你二人合谋杀人,究竟哪个是凶手? 大爷,小生是真凶,罪该万死!杨春龙悲戚戚地这么讲,只求快死,一可了结囚禁之苦,二可挽救小姐性命。孙有发即令杨春龙在案卷上画押就绪,并宣布斩刑日期,随即退下二囚。 这天,王子敏跃马进了城池,正往衙门赶去,忽听说县官孙有发今日亲赴城西法场监斩犯人,莫非春龙有险?他心急如焚。侧转身提起一脚蹬下马背上气息奄奄的刘品花,扯动马缰,双腿一夹,那马腾跃而起箭一般飞向城西法场。 少顷,红马驰入城西,王子敏望见背项插着一根长长的死囚标签的杨春龙,由两个刀斧手押着走向一面荒僻的坡地,他高呼,刀下留人,冤枉,冤枉。 慢。孙有发见红马上跳下一个半老汉子大喊冤枉,便从轿子里探出头来把手一绕,两个刀斧手持械站住。 大爷,冤枉呀!我弟子杨春龙被人诬告杀人证据不确凿,为何草率动刑?王子敏拱手禀告,敬请大爷,澄清事实。 嘿!孙有发冷笑着,脑袋一扬,那乌纱帽直摇颤。他乜斜着眼睛说,哪里的刁民,还想替死囚翻案?证据何在?快从实道来。 此处不便言讲。王子敏扯个虚谎趁机进言,大爷能不能把确凿的证据传与王某一睹? 孙有发办案常将案情公布于众,以赢得民心。今日问斩囚徒,两颗盛在木框中的人头也带来了,围观的群众都已过目,还耳闻县官细述杨春龙作案经过,都认为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现在王子敏问及证据,孙有发再吩咐下官出示两颗人头。他还哼一声,说本官办案,天心可鉴,上应神明,下合民意。他眉毛紧皱接道,囚犯杨春龙已招供画押,铁证如山,你有何话可说?王子敏察看两颗人头之际,孙有发挥手传令,动刑—— 住手。刀斧手才举起刀斧再次被叫住,王子敏又冲着县官愤愤地道,大爷,你所谓的铁证经不起推敲,这两颗人头有诈。 什么?孙有发愣住了。王子敏继续陈述,依据案情来看,杨春龙杀害的人应该是一男一女,而且都是年轻人。现在这两颗人头却是两个女人的面孔,一个年老,一个年少。 第三百三十七章 摸到肉刺 此刻,两边围观的群众都争相抬头细看,忽儿,许多声音合成一句话,对,这两颗人头有诈。 还有一点,说明这两颗人头是伪证。和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眼睛都注视着王子敏的演说,大家看了,稍加分析便清楚,这两颗人头血迹尚未全干,分明是近两三日之内遭到屠戮的,而案子中的两个被害者已是一旬有余的事。就假设这两颗人头是案子中的两颗人头,可头颅上的血迹还会这么新鲜吗? 此案有屈,要重新审理。群众又呼吁起来。早已被王子敏问得哑口无言的县官见不好收场,支支吾吾地说,本官同意撤了此案,重新审理。 县官于是令刀斧手给杨春龙释了枷锁,即刻带回县衙,再次升堂审问,木框中的两颗人头从何而得? 小生着实未行杀戮。只因无人头可交,狱卒吴良心与我打一个私码子,叫我给他四百两白银,便替我交出两颗人头,至于这两颗人头从何而来,我断然不知,大爷要问请问狱卒吴良心好了。 即刻传吴良心上堂,一阵拷打追问,吴良心挨刑不过,便把如何杀害丈母娘和她女儿茴香,并事先对茴香施加强暴未遂,然后割取两颗人头换来四百两白银的细节全部招供。当下,吴良心就被推进死牢等候处决。 又有人禀报,城内发现一匹白马,马背上驮一具女尸,地上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县官一阵惶惑,旧案尚未理清,又添新案,他跺脚传令,快将女尸和那垂死的男人抬来本官细究。 得得的马蹄声叩至衙门,孙有发看见门前一匹红马,骑马的还是刚从城西法场见到的那位,马背后部还绑着一个面目狼狈的男人,时而发出痛苦的呻l。孙有发联想到来人有胆量在法场当众推翻伪证,便不敢藐视怠慢,因降阶迎候发问,又来通报什么情况? 大爷,我捉来了一个杀人凶手,正伏在我的马背上。 他杀了何人? 白马上那具女尸便是,你看。 孙有发循着来人手指方向果然见一具女尸伏在白马背上,一阵骇然,又镇静地问,死者系何处人氏? 她就是我的蒙冤弟子杨春龙的妻子,系江南沙羡人氏。王子敏神情肃然地回答。 就地镇法,就地镇法。孙有发神经质地念着,把那个凶手从马背上推下来,关进后牢,本官明日升堂细审。几个士兵便从红马背部解下刘品花,并将他抬走。 王子敏已把刘品花送至县衙惩办,眼下的事就是安葬夏氏。他请示县官,大爷,求你一事,今日我在此城为我弟子的内人筹办丧事,入殓前,请允许我弟子出狱见一见他生离死别的结发妻子。后事完毕,再送他回狱。 县官依许,当即传话狱卒放出杨春龙。杨春龙见了王子敏,已是泪流满面,再看白马上的亡妻,顿觉天旋地转,树倒墙倾,你看他已站立不稳,口不能言,王子敏扶住他,才免于晕倒。 王子敏花费三百两白银总算把丧事办得有些礼面。夏氏葬于城南一座小山,还立了一块石碑,碑刻云:贞节妇夏菊花之墓。坟前有一排花圈,最大的两个:一个是县衙送的,另一个是王子敏送的;稍小的有城中百姓送的,也有杨春龙的囚友送的。正是:簇簇雪白护贞洁,枝枝苍翠慰芳魂。 杨春龙自见妻子遗容,万分悲恸,昏死过去,狱吏送他回狱,叫一囚友看护。醒来四周浓黑,已是夜深,铁窗上一支残烛黯然垂泪。杨春龙依稀看见眼前一个女人,以为夏氏魂魄,罹难人不惧鬼怪,因问,娘子干吗先去了冥界,抛下我孤单一人在这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人间受难啦! 他未听到回答,只闻啜泣之声,定睛一看,这不是王玉环吗?明白过来,免不了满面忸怩,便道,望小姐谅解,小生认错人了,竟说出这等胡话。 王玉环仍在啜泣,你道她怎么和杨春龙在一起?原来是县官领来王玉环换走男性囚友,这是县官用的一计,他考虑杨春龙定然蒙冤,却又没有什么证据证实他蒙冤,既不能把他草率问斩,又不能轻易放走,就暗中将他们俩暂时关押在一处,若真是合谋杀人者夜深人静之时,必有真言相吐。 县官为探听真言伏在铁窗后面,等到金鸡啼鸣,里面却没说一句话,正在心焦,忽然杨春龙说出上述一通于审案无用的话来,他耐心地听着,又听到啜泣的王玉环道,杨公子,我与你和好,你干吗黑了心肠把我哥嫂杀害? 哪个与你和好,又是哪个杀了你的哥嫂呢?我每天老老实实呆在楼下习文备考,绣楼都没上过一次,你要害人,塞一个纸角儿我书里,让我吃官司。杨春龙道出心中的委屈。 王玉环不服,说你不承认,你背上有一个半寸高的肉刺,你想刮也刮不掉的,让我摸一摸,若是没有,杀害哥嫂的便不是你。 你摸。杨春龙果然脱了上衣裸露后背,王玉环伸手上下一摸,那皮肤光滑细腻,何曾有一个肉刺?便后悔地惊叫,是我冤枉了你,真对不起,这案子与你无关,要抵人命还血债,我去顶了。 县官在墙外听得一清二楚,即刻回衙门入室作了重审此案的策划。 第二天狱卒传报,新囚刘品花病死狱中,县官吩咐将他拖至城郊火葬。 又一日城门上贴出一张大红广告,其意云: 为庆贺新春佳节,本县戏院这两三日之内连续演出几场精彩节目,有民族舞蹈,地方戏剧、杂技、魔术等,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情趣优雅诙谐,格调清新明快。欢迎广大城乡百姓,前来观看,共享文娱盛宴。幸甚! 康熙八年腊月二十六日 此广告贴出才一个时辰,从城外涌进城内的人络绎不绝。城门口的士兵严持兵器,列成两排对峙的长阵,刀戈剑戟森森映日,寒光闪闪。 那城门口上午只许人进,不许人出;下午只许人出,不许人进。县官孙有发打扮成布衣百姓模样,将出城门的人搜一个放走一个。 偶尔伸手在一条汉子的背脊触摸,却发现一个半寸高的肉刺。孙有发即刻下令随行便衣用绳索捆绑着押他到县衙升堂审讯。 他正是逍遥法外的凶手张大洪,一经捉住便吓得浑身哆嗦,挨不过拷打只得如实招供作案经过。 县官听说那两颗人头丢在陶宋中的油铺门口,便下令捉拿陶宋中。陶宋中被五花大绑推在堂前,县官审问时喝道,陶宋中,快交出两颗人头,饶你不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妈妈改嫁 大爷,十二月十四日早晨,我在油铺门口发现两颗人头,庄民惧罪就赐白银金爱财、童枯井两个家人立即作了处理,至于现在人头在哪里,庄民确实不知。 是实话? 庄民无半句虚言。 县官下令捉拿金、童二人,可只捉来金爱财,县官查问,金爱财胆颤心惊供出两颗人头丢在古井之中。衙役们即刻赶至古井边,下划钩打捞,可打捞起来的是一具全尸。众人一阵惊骇,再打捞,才相继捞起两颗人头。 王员外闻讯噙泪赶来,验明两颗人头确实是他儿子和儿媳的,便通报县官,将两颗人头带至家中,恸哭不止。当日就掘开后山上两冢新坟,把安在儿子和媳妇颈上的木雕人头换下,装上两颗属于他们自己的人头。 陶宋中挨一百板放出了衙门,打手们开始拷问金爱财,井中另一具尸体是谁?金爱财惧刑,只得招供,是我该死,想占他一百两白银,在丢人头时,趁他不备,我一掌将童枯井推下了古井。 案情大白,县官在释放杨春龙、王玉环之前,自荐红娘,只道,你俩姻缘前定,本官保媒,祝贺你们俩结为夫妻。 于是,爆竹欢鸣,一顶花轿由衙门内抬出,春龙骑红马在前,王子敏骑白马随后,又有一群穿红着绿的贺喜嘉宾舞猎猎彩旗,擂咚咚花鼓,热热闹闹地拥向城南王员外家。 几天后一伙囚犯被五花大绑,押至城西法场问斩。刀斧手先斩了金爱财,再对罪孽忒重的张大洪、吴良心处以剖腹剜胸之刑。 杨春龙婚后不久,由王子敏领至南方乡下接来母亲张氏赡养,王子敏向杨春龙荐白马作别,再次策马南下。 此后,杨春龙在王员外家又温习一段时期的功课,来年赴京殿试,中了头名状元,仕途通泰,官及八府巡案。正是:历尽劫难脱蓝衫,功名成就着紫袍。 数百年后,杨春龙的曾祖父狗安从受刑期满的叫唤大地狱中释放出来,再到转轮王殿领取投生帖,投生到东土国南部南庄一个姓徐的家庭。生出来时,父亲徐之利把一团肉球似的他放在盘秤里一称,刚好四斤,便给他取名徐四斤。 徐四斤八、九岁时,当地连年闹水旱灾害,田里种的庄稼不是淹死就是干死,可以说颗粒无收。国家救济粮又不能及时拨下来,村民没有吃的,就到处挖野菜充饥。 那一年,徐四斤的父亲上山挖野菜不幸从悬崖上滚落下去摔死了。不久,他的妈妈胡英子改嫁另外一个叫漆亮的男人,也把他带去了,在十公里外的山旮旯漆家庄生活了一段时期,最后却呆不下去。 漆亮的老婆是病死的,给他生了一对儿女,也都只有十来岁,一个叫漆斌,一个叫漆琳,漆斌大漆琳两岁,彼此是兄妹,而徐四斤大漆斌半岁,他们应该叫他哥哥。可是因与徐四斤相处不好,经常在吃喝方面争吵,兄妹俩就发气,骂他野鸭子,要他滚。徐四斤脾气犟,受不得屈,脸一横、眼睛一立,左右开弓,把漆斌、漆琳各扇一耳光,就跑出漆家,再也不回来了。 胡英子也生儿子的气,带他到漆家来尽惹事,弄得自己也不好做人。那回徐四斤跑出漆家,她也没有去追赶,估计徐四斤回到老家南庄去了,因为家里有一个奶奶。再过些时,胡英子还挺想念儿子,对漆亮说,我到南庄去一趟。漆亮很敏感,瞪她一眼,不客气地讲,你到南庄看一看你那调皮捣蛋的儿子可以,可不能把他带到漆家来。 胡英子身高只有一米五九,望着大个子一米八高的漆亮还真有些寒乎。但是她还是憋不住那口气,背对着漆亮,脱口讲出一句气话,我就要把儿子带到漆家来,你要么样?漆亮当然不示弱,顶她一句,你要是想把徐四斤带到漆家来,你这次到南庄去最好不要回到漆家,就跟你儿子一起过吧!胡英子说,那好。 即刻她进屋把衣物什么的都放进一只大布袋里,拎着出门,气鼓鼓地就要走。才走出这个独门独院的大门口,漆亮就软下来了,还真怕她一去不回,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胡英子的衣袖,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就撒泼似的尖声叫起来,将手里拎着的布袋直砸漆亮的脑袋。 漆亮力气大,当然好对付,一手接过那布袋,一手抱住胡英子对于他来说并不太重的身子,旋即回到屋里,把门一关上了扣,并没有揍她,而且把她往床上一扔,压住身子,剥光她的衣服强暴了她。 这一强暴,这对二度梅式的夫妻倒和好了。胡英子不再尖叫、挣扎,而是发出一声声娇喘,并且就范了压在身上的这个满足了她某种欲望的英雄般的男人。漆亮不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是表现出他男性亲和的一面。由于刚才事先争吵过,他们做这种事时,不说一句话,清一色地用夫妻之间默契的肢体语言加以和解。 胡英子还正想对漆亮说,我这次回南庄去,仅仅是看一看儿子,不会把他带来的,你放心。话到嘴边,却没有讲出来,那是由于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伴随着“啪啪”的敲门声,还有一个粗犷的陌生男人话音,这里是胡英子家吗? 夫妻俩没有立即回答,麻利穿衣,胡英子由于见人叫她,心里一急,拿着裤子把左腿伸进了右裤筒,感觉不对的时候,外面的人又在敲门,又在问话。 漆亮先穿好了衣服,在里屋回答一声,你们等等。外面倏地有一个叫妈的小孩,漆亮一听就熟悉是徐四斤那家伙来了,他又有些不高兴,本来走出了睡房,现在又退转去,对胡英子说,你听见吗? 我听见了,是四斤来了,这可不是我叫他来的。胡英子已穿好衣服,在梳妆镜前略微理了一理头发,漆亮就烦了,说人家在门口等呢。 你去开门不是一样的吗?胡英子仰起脸来一句。 四斤在叫妈呀,我又不是他妈?漆亮这么说,却有点妥协,准备去开门。 妈——外面又传来四斤的声音,还伴随着敲门的声音。胡英子快步赶到漆亮的前面,走到堂屋,她回答一声,四斤,妈来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民警解围 她拉开大门木闩,把门打开,紧张得朝后微微一退,因为面前站着两个穿制服戴盖帽的警察挟持着徐四斤,态度都很严肃。徐四斤见了胡英子,就把嘴唇一扁,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一副哭相。 别哭、别哭,什么事?和两位警察叔叔进来说。胡英子望着两名警察,料想四斤犯事了,便如是讲。 跟在后面的漆亮不再跨前一步,而且转回身客套地做后勤,他把两椅子在堂屋里摆好请两位警察坐,并沏上茶,然后听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讲出徐四斤的情况,令人伤透了脑筋。 半个月前,徐四斤从老家南庄到镇上扒车去城里玩,玩饿了,便潜进餐馆偷拿一塑料袋包子跑出来,还没有吃,就被人抓住,扭送到城关派出所。抓他的那个人愤愤地对民警讲,这个小鬼在他们餐馆偷了几次,强烈要求民警对他进行管制教育。 当时,民警见抓他的那个人走开了,只想放了徐四斤。放之前还问道,你为什么要偷吃的? 徐四斤说,我饿。民警说,你以后千万不能偷东西吃,肚子饿,想吃就回去吃。徐四斤一直不作声,再问他,便愤愤地说,我不想回去。我无家可归。我爸死了,我爷爷也死了,只有一个奶奶在家。我妈妈改嫁到漆家庄去了。 听他这么讲,民警就送徐四斤到县城西郊的少年劳教所去参加劳教,时间是半个月。未料徐四斤劳教了半个月,劳教所干部通知他离开,他却像癞皮狗一样要赖在那里不肯走。问原因,他挪动眼珠子斜视着那干部,满有理由地大声讲,你要我走,我走了,吃什么喝什么?在这里有吃有喝,多好呀!我愿意天天在这里劳动,只想吃点喝点,犯蛮硕的法么? 劳教所又不是孤儿院,你劳教的时间到了,就得走人,凭什么还在赖在这里胡吃海喝?不行不行!劳教所干部的态度越来越生硬。 徐四斤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双手箍着脑袋,一副放赖的架势。劳教所干部就只好用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办法请来城关派关所送他来的民警“解围”。就这样城关派出所出动两个民警强行把徐四斤架出劳教所。当然两个民警很负责,一直把他送到漆家庄来,亲自交给他的妈妈胡英子。 未料,胡英子了解这个情况后,却对现在正坐在堂屋的两个民警说,你们就让四斤在县城劳教所呆着不行吗? 你开国际玩笑,这怎么可能?一个方脸警察回答。 你们两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照管自己的孩子是天职,怎么把责任往别处推呢?一个圆脸警察目光依次睃视着旁边陪坐的漆亮和对面坐着的胡英子说。 我来说两句,不是我们不想照管自己的孩子,是因为我们是个组合家庭,四斤不听我的话,我没法管他,他也不服管。漆亮把自己的责任推个干净。 这孩子是真不听话,他在这个家里,总和老漆的两个孩子打架,搞不好,就这样走了。胡英子还在数落。 突然,一声不吭的徐四斤冲着两个民警说,在这个家里,我专门受漆斌、漆琳的欺负,有好吃的,我沾不到边,所以气不过,就要打他们。真是活得憋屈,不如在劳教所过得快活。 不谈了,你们两个大人好好管教孩子,孩子出了问题,你们两个大人负责。圆脸警察站起来准备走。 我可负不了这个责。漆亮从坐椅上站起来声明观点。 方脸警察却不跟他们讲道理了,知道讲道理,他们横扯扯不出结果,就板着脸孔厉声说,家长教育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下一次如果发现徐四斤在外面流浪偷盗被人捉住,我们可不单是惩罚他,还要惩罚你们两个做大人的。 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与老漆无关,因为这是我的孩子。我倒要问,如何惩罚?胡英子一副敢做敢当的样子。 来硬的,你家孩子在外面偷多少东西,就折价罚多少钱,要你们做大人的支付,看你们还管教不管教孩子。方脸警察的话,把胡英子和漆亮都镇住了。他见这对夫妻面面相觑,都不吱声回话,便和圆脸警察走出堂屋门离开了这里。 此刻,胡英子正要对徐四斤训话,未料他站起来,气冲冲地出了堂屋,朝屋后跑去,胡英子追了出去,又回头对漆亮说,老漆,孩子走了,到外面偷东西的话,民警会找我们罚钱的。 本来想坐视不管的漆亮听她这么说,觉得不能不管。便大踏步冲出堂屋,一看,徐四斤已到屋后山边的那条小路上去了,胡英子追不上,不停地叫他站住,他哪里站住而是继续跑。 突然被路上一块石头绊倒,又迅速爬起来,撒开腿继续跑。由于耽搁了时间,快步如飞的漆亮却追上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他挣脱不开,出言不逊地冲着漆亮说,不要你管。 未料漆亮大吼一声,四斤,我管定了,我是你的继父。你不学好,在外面搞盗窃不管行吗?胡英子却细声细气地说,伢儿呀,一个箩筐也要上面一个圆箍管住,要是不管住,箩筐就软塌塌的,抓都抓不起来,不好使用,人也是一样的,不管住你,就不能成器。又望漆亮一眼,他管你是为了你好。 要他管好自己的伢儿,我在漆家受欺负不想去。徐四斤嘴犟,数落出心里的委屈,说着眼睛就发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漆亮暗想:到底谁欺负谁,上次你把我的两个伢儿一人扇一耳光,还没有找你算账呢!眼下你又说出这种气人的混账话来。但看在他妈妈的面子上,漆亮忍住不说。 到底是男子汉有些气量,他当下把态度放好点讲,四斤,现在你哪来的家?漆家就是你的家,你跟我们回去,从此以后,我叫漆斌、漆琳不欺负你了,什么都让着你,有什么好吃的让你先吃,好不好? 见漆亮以好话哄徐四斤,正掏出手绢给他擦拭刚才因绊一跤而满手灰土的胡英子却说,四斤,漆斌、漆琳哪里欺负了你,是你欺负他们。 第三百四十章 老师家访 不说了。漆亮劝徐四斤返回,他不肯,漆亮又劝道,四斤,跟我们回家,我明天送你到土堡育才学校发蒙读书。 我都十几岁了,还读什么书?文盲就文盲。漆亮撅嘴,其实心里却有点喜欢到学校去混,因为那里伢儿多,好玩。 傻孩子,读书该多好,学了文化将来就有作为。听妈妈和漆叔叔的话,先回家去,明天就送你到学校去。胡英子心里也暖乎乎,觉得漆亮送四斤读书,才是真的帮他。徐四斤被说动了心,一声不吭地跟着大人回去。 第二天,漆亮、胡英子携徐四斤到对面松山那边的土堡育才学校去了。这个学校是小学和初中一起办,分东西两列教室,东列是初中生的教室、西列是小学生的教室。找到校长田育才的时候刚好学校下课,他一看到徐四斤就推辞,说他这么大了,读一年级,面子拿得下吗?一般读一年级的学生都只有六七岁,而你们的小孩十多岁了,像个小青年。 拿得下,我愿意读。徐四斤双手抱着那背带吊在胸前的新书包满怀信心地说。 就算他愿意读书,也不行喽!已开学两个月了,赶不上,下学期来吧!田育才一说眉毛一蹙,眼角带有雀斑的鱼尾纹,也跟着微微颤动。 你不是说他年龄大了,再等一个学期不是更大?胡英子拿他说过的话将他的“军”。 反正已经是年龄大,不在乎再大一个学期。下学期再来找我。田育才仍想拒绝,才这么讲。 漆亮便把他拉到校园操场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单独说了一席话,胡英子看到校长点头,然后把徐四斤接收了,安排在一(四)班上课。漆亮还到学校财务处交了一个学期的学费,拿着收据走出来,叫一声等候在门外的胡英子一起满意地走出学校。 出了校门,一直感到疑惑的胡英子就问,田校长是怎么答应的? 漆亮回答,我说一席话感动了他,他才答应接收。我说我们是组合家庭,四斤的爸死得早,他很不幸,由于家庭破败,失去了受教育的最佳机会,现在如果让他继续在外面浪,这孩子就浪坏了,我不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往哪里送呢?再说孩子浪坏了,作为育人机构的学校就没有一点责任吗?你万一不接受他,我就只好把这孩子送到县教育局去找局长。 胡英子立马打断他的话,说算了吧!田校长可能是怕你找教育局长问责,才答应接受四斤的。 也可能是的。管他么样,接收了孩子就行。免得四斤在外面浪,在外面偷,给我们惹来麻烦。漆亮说着,已经走过一畈路,看到前面一条河,这条河叫龙盘河,其流经地域的形状像一条龙盘绕着大地。河对面的山岭上耸立着一座硪石宝塔。 漆亮触景生情地发一通感慨,对胡英子讲解那座宝塔的来历,说它是明朝时期当地一位叫吴法子的道士为了镇住河妖而募捐民款修建的,据说以往河里专门发生淹死人的惨事,都是河妖作怪。自修了宝塔后,这河里就没有死过人。但愿土堡育才学校像宝塔一样镇住徐四斤,让他收敛在外面偷盗的坏习气,变成好人。 但愿这样,你一定要对他好点。胡英子说。 我会对他差么?我把他当自己的伢儿一样对待。漆亮这么说,回家去后,也是这么做的。他的两个小孩从学校回家,就悄悄跟他们说好话,他们果然就乖,凡事让着徐四斤,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总让徐四斤先吃,徐四斤见漆斌、漆琳对自己好,也就对他们好,再也不争吵了,一家人相处得和乐融融。 可是太平的日子未过多久,又发生一件伤脑筋的事。 一天上午,穿着一件花格子旧衣服的胡英子正担水在菜园里浇苗,忽然听村坊那边传来汪汪的狗叫声,她不管那些,埋头干她的事。才一会儿,邻居漆月——一名中年男子汗涔涔地跑来叫她。问么事,他说土堡育才学校来了一位女老师,说是四斤的班主任,她找你有事。 有么事?肯定不是好事,胡英子想,她没有说什么,把手伸进尚未浇完而留有半桶水的水桶里洗一洗,又把水泼了,挑着一担桶迅速回去。 那把信的漆月早已走得不见踪影,而一个穿戴时尚的陌生女人站在村口正望着她走近呢,脸上还挂着浅浅的一丝笑意,显得礼貌、亲和、有涵养。那陌生女人迎上挑着两只空水桶走过来的胡英子问,你是徐四斤的妈妈吗? 是哦!到屋里坐坐,喝口茶,有什么事,可跟我直说。哦,对了,怎么称呼?胡英子心里打鼓,担心徐四斤又惹麻烦,但是她努力保持镇定,也不失礼貌地回答。 我姓熊,是教徐四斤同学的班主任。你叫我小熊就行了。我也不必到你家里坐,你不要客气,有件事跟你说,徐四斤同学逃学了。 唉,熊老师,他怎么逃学的?么时候逃学的? 逃学两三天了,这两三天都没有到学校上课。他还把初二的两个男同学夏高和龙来也约出校门一起逃学。 那还得了,我每天都看着他背着书包出门,以为他到学校去了,哪知道他逃学? 一番对白,让彼此知道了一些真实情况。胡英子还从熊老师的谈吐中了解到,熊老师是田校长安排来找她的,认为只要找到了徐四斤,另两个同学自然在他一起,因为徐四斤是头。 熊老师还说,田校长叫我把他的话转告给徐四斤的家长,如果明天徐四斤还不回校上课,就叫他以后别到学校去了,学校把他除名。 本来他就是一个大龄低年级的插班生,成绩又差,还逃学,到时候期末考试,还会拉班上的后腿,也是拉我们学校的后腿,我们学校学生期末考试成绩的总分数都要在全区排名,与其他同等级别的学校相比,名次若是排后了,就脸上无光,甚至追责任,扣老师的奖金,所以我们有压力。 田校长说他听说,徐四斤被民警抓到少年管教所劳动教养过,品行不好,我们学校不该接收,现在接收了,就出现这种情况。 胡英子一老阵不做声,听完了熊老师的话,她感到紧张和问题的严重性,立即表态,我马上去找四斤,如果找到他,今天就把他送到学校去。要是找不到他,他晚上是要回家的,回家后我再教育他,那么明天一定把四斤送到学校去,至于另外两个同学,我也问他,是不是他带着一起逃学的,如果是,就叫他要那两个同学一起去上学。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一袋苹果 那可以。熊老师点点头,转身就走。胡英子追上去客套地说,现在不早了,到我家吃了午饭再走吧?熊老师摇摇头说,不必,你吃点亏,找孩子要紧。 胡英子目送熊老师转身走远,便回到院门口开门把一担水桶放下,旋即进内屋洗了手脸,把旧花格子衣脱下,从柜子里拿出新花格子衣穿上,再到穿衣镜前梳头发,又以正面侧面不同的姿势照一照,觉得可以,就匆匆出门来到田畈向正在耕田的丈夫漆亮打个招呼,便径直找孩子去。 胡英子出了山旮旯,先找到南庄,已经是中午,虽然她改嫁了几年,村民们都眼熟,大都热情地问道,英子,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胡英子一脸焦虑地说出徐四斤逃学的情况,问四斤到南庄来吗?村民们都回答没有看见,还叫她去找徐四斤的奶奶。 胡英子有点犯难,说她当初离开南庄,婆婆就有意见,再加之找孩子犯急,又是空手来的,不好与他奶奶见面。就叫正遇上她以前也相好的马婶代她到徐四斤的奶奶屋里去看一看、问一问,千万不要说她胡英子来了。 马婶说,我知道的。就去了一会儿。胡英子站在南庄当家塘与一幢瓦屋之间的场子上一边等候,一边与几个村民寒暄。未料,一转身,见马婶急匆匆的跑转来说,英子,不好意思,四斤的奶奶出门了,快躲开,不然她会发现你的。胡英子连忙让到屋角,放低嗓音问她,四斤在他奶奶家吗? 没有,他没有来过。马婶这么一说,胡英子心里发凉,更加觉得没有必要露面了。开始她心理还有点矛盾,是不是应该卖点礼物去看四斤的奶奶呢,毕竟她与自己还有一段婆媳缘。 要买礼物也很容易,屋东侧就有一家小卖部。可是四斤不在这里,她真没有心思了,只考虑该到哪儿去找四斤呢? 这时,四斤的奶妈出来了,拄着一根拐杖,佝偻着身子,抬起那花白的头,不停地叫喊,四斤、四斤,你是不是回来了?奶奶想看看你,你在哪儿?没有回音。马婶大着嗓音说,王氏,你孙子四斤没有回呀! 刚才你不是说他回了?王氏停步,瞅着走近她的马氏问。 我哪里说他回了?你耳朵背,听错了,还找出来呢。四斤不就在漆家庄跟她娘过日子吗?他好好的,老人家不用操心啦!马婶依然保持高嗓音,让王氏能够听清楚。 你刚才怎么又无故生端提到四斤?王氏虽然有点耳聋,心里却还明白,这么问。马婶只好应急地哄她,我刚才是去找我的女儿四琴,她到你家去过没有?你听错了,以为我说的你孙儿四斤。 藏在屋角一直没有露面的胡英子也听明白了,还悄然伸出头来窥视王氏——她以前的婆婆——四斤的奶奶,只见她把拐棍一拄,掉头就走,边走边说,我搞错了,以为你找四斤,四斤好久没回南庄,我还真想这个孙儿。 胡英子听了这话,心里有些难受,她立即到屋东侧小卖部买些麦乳精什么的,装进一只薄膜礼品袋,托付马婶送给四斤的奶奶,还叫马婶这么讲,你就说是四斤买的礼物托人带来看奶奶的,不要提我。 马婶点头,要留她在家里吃个便饭也不肯,胡英子急着找孩子,又先后步行到镇上,再乘车进县城找了一圈儿,不见四斤的影子。她稍稍有了饿感,便到小吃店买个馒头啃了。 由于找不到四斤,她心里便往坏处想,莫非四斤又做偷盗的坏事,被人抓住交给民警了,民警又送他到少年劳教所去了? 胡英子就按这个想法找到城关派出所一问,接待她的民警说,没有这个事。民警还打电话问附近其他派出所,最近有没有一个叫徐四斤的少年犯案?都说没有。胡英子心里又好受一点,认为四斤虽然逃学,但是没有干坏事。 天色不早,太阳快落山了,胡英子只好从县城匆匆乘车返程。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漆亮迎上胡英子说,四斤早已回家,我说班主任老师来了,说你几天都在逃学,你妈知道后,找你去了,还没有回来。我一眨眼,他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胡英子不停地摇头,说这孩子真是调皮捣蛋,我真不想管他了。 哼,你不想管他,他是你生的,就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不管谁管?漆亮边说边做手势。 正说话间,听到徐四斤喊妈妈,透过从朦胧的夜色,胡英子看见一个黑影走过来,到了门前,当然是徐四斤,他像平常一样依然是背着书包,只是手里拎着一袋东西,至于装的什么不清楚,徐四斤却满脸笑容地说,妈,我带一袋苹果你吃。 未料,胡英子并不高兴,她那张紧绷的脸被灯光的映衬着,一看就知道她内心不快。这会儿她叫徐四斤进屋,徐四斤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了,心想:我带一袋苹果回家,妈妈和继父会高兴吧!他开始回家已经听继父说过,妈妈因为他逃学的事儿外出找他去了,他内心惧恐怖,所以就弄一袋苹果回来,指望能够将功赎罪。 哪里知道,他把一袋苹果拎在手里,还没有放下,妈妈就瞪眼逼着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胡英子就冲着他发脾气,四斤,你不说清楚,这苹果是哪里来的,就不要拎到家里来。 漆亮站在一边冷冷地说,该不是在哪里偷的吧?要是偷的,上次民警来了说过,再次抓住你,不光是丢人,还要我们家赔钱,这苹果值多少钱,就要赔多少钱。胡英子也开始怀疑,大声吼道,是不是偷的?从哪里偷的?赶快跟我说清楚,要是从哪儿偷的,就送到哪儿去,向人家赔礼道歉。 这时,漆斌、漆琳也背着书包回家了。进门前,漆斌还哼着曲子,漆琳还边走边念乘法口诀什么的。到了家门口,一看见继母和爸爸在拿逃学几天的哥哥“开唰”,就默不作声了。胡英子看着他们兄妹俩,对徐四斤说,你看漆斌和漆琳几么乖,从不逃学,学习成绩也好。见四斤依然耷拉着脑袋,又逼问一句,说清楚,你手里拎的一袋苹果从哪里来的。 在河对面山上的宝塔里拿的供品,不怕,都是香客供的。徐四斤终于开口了,头依然低着,不敢抬起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发疯地笑 宝塔里拿的也不行,还是属于盗窃行为,跟我送转去。胡英子以命令的口气吼道。 漆亮却说算了,叫他下次莫要再拿。还问他宝塔里那个谭道士怎么会让你拿供品? 谭道士外出做法事去了,没有回。徐四斤只好道出真情。 还是属于盗窃行为,这次算了,下次一定不能再去拿供品。漆亮这么叮嘱他,他勉强地点了一个头。 胡英子又问,你这几天逃学到哪里去了,今天班主任老师都找来了。徐四斤愣了一阵,缓缓地道出情况,他不想读书了,成绩还赶不上年龄小的同学,没有面子,还经常发现有人指指戳戳说他傻蛋。 这样,他就逃学,还把读初二与他混得好也爱玩的两个男生带着一起逃学,都逃到哪里去了?就在学校附近的龙盘河对岸玩耍。 瞅着河边山上宝塔里的谭道士出了宝塔时,他们就进去弄苹果什么的供物吃,有得吃有得玩。他们进塔的行为不轨,还怕谭道士发现,所以每次进去,三人中总要留一个人在塔外看风,如果老远发现谭道士从河堤上返程要回了,看风的人就跑到塔楼门口一叫,之后他们就揣着些果品逃之夭夭。 漆亮说,你这么搞,小心得罪神灵。漆斌把头一摇插上嘴,爸,哪有神灵喽?你尽说迷信话。漆琳也帮腔,如果真有神灵,谁还敢偷拿塔里的供物?一拿就会被神灵抓住。 胡英子吼道,管它有没有神灵,都不许偷拿塔里供的果品。那果品是香客供的,只有守塔的谭道士可以拿可以吃,如果谭道士主动把塔里供的果品送给你们小伢吃,那就没事。四斤,记住嘛?以后千万不要到塔里偷拿供品。 徐四斤点头。胡英子又冲着他发狠地讲,明天跟我好好去上学,不上学有什么前途?不上学你就跟我滚。漆亮像个唱红脸的,和蔼地说,要听你妈妈的话,你妈妈,包括我都是为了你的好。漆亮又点头,并且把手里拿的那袋苹果放在桌上。漆亮又讲,苹果拿回家也好,可保我们平平安安!只是这么偷拿不道德。 徐四斤算是在母亲、继父面前过关了,一夜无事,第二天背着书包规规矩矩地上学。胡英子还把与四斤同校读书且正在读初一的漆斌拉到一边说,你帮我看看,看他到底到学校去吗?要是没有去,你放学回来悄悄告诉我,我要好好地治他。 半上午的时候,胡英子还是挑一担水在园里浇苗,浇苗之后还薅草,她正拿锄头躬着身子准备将一株杂草锄掉,忽然听到脚步声,和叫喊声,阿姨,四斤出事了。 胡英子尚未来得及下锄,就转过头,发愣地望着漆斌。漆斌擦去额头上一把汗接道,阿姨,四斤疯了。胡英子这才问,他怎么疯了? 漆亮讲出端倪,当天上午第二节课刚一上完,正做课间操,徐四斤却不出操,从教室的坐位上下来,有位同学看见他在地上一滚,滚得浑身是灰,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然后坐在地上两目无神地呆望着窗外发出一阵尖叫声。 那同学告诉班主任,班主任过来问他搞么事,他却不回答,只嘻嘻哈哈朝班主任傻笑。班主任熊老师吓住了,麻利跑出教室找田校长,说徐四斤疯了。 奇怪的是初二(一)班的夏高和龙来也在同一时刻疯了,和徐四斤一样的症状,先倒地一滚,浑身是灰,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然后发出尖叫声,继而嘻嘻哈哈地傻笑。许多同学都围着看,做课间操都没有心事,还是田校长走过去把围看的一拨拨同学吼开的。 田校长把三个同学的班主任叫到一边说,犯邪了,你们昨天走访三个逃学的同学家长,今天他们都来上学,可是都发了疯病,我们学校没有给他们治病的责任,可是有责任告诉他们的家长,要迅速去叫他们的家长来学校领走他们,也好及时上医院治疗…… 漆斌还告诉胡英子,说学校知道徐四斤和他的关系,才叫他回来喊其家长胡英子的。胡英子听了这些,非常焦虑,从菜园里出来,又回家换了衣服,在穿衣镜前稍一照看梳妆,便和漆斌一起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 漆斌自然回教室上课去了,田校长迎上胡英子,说三个逃学的同学不知犯了什么邪,都同在上完第二节课的时候疯了,早晓得这样,我们学校就不管,让他们继续逃学好了。 田校长,别这么说。孩子突然疯了,谁也料想不到,我们怎么会怪学校呢?学校派班主任走访我们家长,让孩子来上学也是正确的。 胡英子很明理地说话,眼睛四处睃视。田校长知道她要看孩子,便带她走到食堂旁一间放杂物的房间门口,望着走廊上堆放着一些食堂用的蒸笼、甑子、锅碗什么的物件说,我们把里面的东西都腾出来了,把这三个突然发了疯病的同学都关在里面,怕他们影响其他同学,只等你们家长来了一个个领走。 胡英子走近这儿就听到房里面有嘻嘻哈哈的笑声,偶尔听来,是那种快乐的笑声,仔细听来,与快乐的笑声是有区别的。由于不停地笑,便有一种傻傻的味道。胡英子听到这混杂的嘻嘻哈哈的笑声,竟然辨别不清楚,到底哪一种声音是她孩子的,反正她心里发凉。 田校长拿钥匙将房门锁打开,门也就推开了,只见三个同学都坐在地上对望着傻笑,浑身灰蒙蒙的,脸上也是灰蒙蒙的,只有那咧开嘴笑的牙齿还是白的。 这会儿,三个同学根本感觉不到开门了,也对站在门口的田校长和胡英子视若无睹,仿佛根本没有人来一样,他们除了笑,还不时在地上打个滚儿。 地上脏兮兮的,尽是杂物的粉尘、碎屑,还有一股发霉的气味,甚至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原来一个瘦脸男生在窗口边的墙根下屙了屎,他正抓一把屎往嘴里放呢,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胖脸男生却也去抓一把屎塞进嘴里。 第三百四十三章 找到道士 田校长说,完了,完了,他们病得很厉害,在房间里拉屎、吃屎。胡英子一看恶心死了,生怕四斤也去抓屎吃,冲着坐在地上的四斤叫喊,四斤快起来,跟妈妈一起回去,快! 四斤哪里理睬?像不认为她一样,还是嘻嘻哈哈地笑。胡英子烦透了,捂着鼻子走过去,一把将四斤拉起来,一看他的屁股下一滩水,有臊味,原来哪里是水,八成是他屙的尿。胡英子只好使劲把他往屋外拖,还好,徐四斤跟着走,依然是笑眯眯的。 田校长正要把门上锁上,还叮嘱胡英子,你孩子的疯病没有治好,可不要送到学校来。这时,操场又来了四个人,隔老远的就叫喊着夏高和龙来的名字,田校长望着他们把手一招,说快来、快来,在这里,快把孩子领回去。 这个四个人分别是夏高和龙来的父母,他们快步走过来,像胡英子一样听到孩子嘻嘻哈哈的傻笑,看见孩子脏污得又臭又臊的身子,都蹙着眉心里凉透了。 在龙盘河宝塔山的南面一公里远的地方有一座谭姓村庄,东头独门独院的一栋瓦房里,一个头上高挽着发髻的中年男人正在庭前打坐,双目微闭,静静地像入定了一般。 一个背部微驼的中年妇女正在轻手轻脚地干活,生怕弄出响声影响了打坐的男人。忽然,打坐的男人“醒”过来到后院解手,一会儿转来正要继续打坐。那妇女仰起脸拦住他问道,老谭,今日怎么不在宝塔山打坐,却在家里打坐? 被称为老谭的人蹙着眉气恼地回答,不是跟你说过吗?这几天我外出做法事,宝塔里可吃可用的供品被人偷光了不说,还弄得脏兮兮的,香炉、油灯都打翻了,塔顶上还有人屙屎撒尿,臭烘烘的,真是闹翻了天啦!哼,今天会有人来找我的,让找我的人把宝塔打扫干净了,我再去。 那妇女说,谁会找你哟?既然敢在塔里乱来,塔神都敢得罪,还怕你这个守塔的道行不高的道士?你只守塔,不住塔,也不在宝塔的入口安门上锁,成天敞开着,怪鬼?那些供品被人偷走了还追得回来不成? 老谭却分辨说,雷英,我特地不安门上锁的,一安门上锁,香客去烧香送供品,不就进不了塔? 雷英讪笑道,现在好了,香客的供品都被强盗偷走了,你干瞪眼,还妄想有人来找你。老谭浅浅一笑,三年前,宝塔山的宝塔前的场子上有一棵樱桃树,有人不经允许攀摘樱桃,结果还没有从宝塔山上下来,就把一条腿摔成骨折,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到宝塔山上,不经允许,随便攀摘樱桃。现在真是有人吃了豹子胆,竟然敢到塔里面去乱来,真是不要命了。 雷英说,你的意思是说三年前那个随便摘樱桃的人受到了塔神的惩罚,我却不那么认为,我认为他的腿摔骨折了是偶然现象,也许是由于不经过允许摘了樱桃,心里慌,想快点离开,结果一脚没踩稳,才把腿摔成骨折的,并非是塔神惩罚他。 信不信由你。老谭说着,又要到堂前打坐。雷英又来一句,你说有人找你,现在就快中午了,还没有人来,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这话刚好说完,就听到院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叫声,这是谭道士家吗? 老谭微微一笑,小声对雷英说,你去开门吧!门被啪啪地敲响,雷英心想:老谭装神弄鬼的还有点神,说有人来找他,还真的来人了。她快步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短头发的脸色白皙的中年妇女发急地问,这是谭道士家吗? 雷英点头,看到这妇女的背后站着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他背上驮着一个男伢,正嘻嘻哈哈地笑,两手乱抓。雷英发愣地问,找我家老谭干吗? 找他给孩子治病。我们来自龙盘河对岸那边的漆家庄,孩子犯了一些事,要当面跟谭道士说。那个驮着男伢的中年男人抢白。 雷英回头一看,老谭又在堂屋里闭目打坐,便对他们说,你们在外面等一下。许是那男伢嘻嘻哈哈的笑声,让老谭不能静心打坐,他蓦然从坐垫上站起来,冲着门外冷冷地讲,吵死人。 那妇女和男人本就是胡英子和漆亮夫妇,漆亮背上驮着的男伢就是徐四斤。这会儿两个大人都陪着笑脸,就要走进院门,老谭却板着脸从堂屋里走出来拦着漆亮说,你不进来,你在外面等等,你要是把孩子驮进来吵死人,怎么好说话? 这样,胡英子进了院门,随着又过了中堂,老谭示意雷英把大门关上,自然就听不见徐四斤嘻嘻哈哈的笑声了,安静多了。 接着,眼神忧郁的胡英子把漆亮犯这种疯病的症状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我从学校把浑身脏兮兮的徐四斤弄回家洗干净后,他还是疯疯癫癫嘻嘻哈哈地笑,而且一双手乱抓,把我的头发都抓痛了,为了避免他再次抓我的头发,我就把长发剪成了短发。 总让老漆驮着他,不放下来,一放下来,他不但一双手乱抓,还在地上乱滚,身子会搞得脏污不堪,哪里有那些工夫跟他换洗?我们正准备送他到县城精神病院治疗这种疯病,老漆驮着他才走几步,听到他突然怪异地叫着,我是吴法子,你们夫妻想治好这撮皮伢儿的病,去找谭道士吧。说话的声音也不像伢儿平时的声音,我犹豫了,到底是到县城精神病医院去,还是去找谭道士呢?我拿不定主意。 老漆说,曾听老人讲,吴法子是明朝的道士,宝塔山上的宝塔是他募捐建造的,他的神灵护着宝塔也在情理之中。他现在附体说话,一定是这伢儿得罪了他。我想这伢儿最近是做了些坏事,他带着另两个伢儿逃学几天,都在龙盘河宝塔山上的宝塔里玩,可能趁谭道士不在塔里的时候,偷拿水果之类的供品吃了。 那天晚上,我是知道的,他拎一袋苹果回家,我问伢儿是从哪里弄来的,问了半天,他才承认是从塔里拿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精神病院 胡英子讲到这里,像还有话要说,老谭抬起手来朝下一压,示意她不要讲了,说你家孩子和另两个孩子何止偷拿了一些水果等供物,还在塔顶屙屎撒尿,严重亵渎了塔灵,塔神震怒,将三个伢儿的心魄一一捉拿拘留。你想,一个人有七魄,也就是眼魄、耳魄、鼻魄、舌魄、身魄、血魄、心魄,没有了心魄,就会六神无主,人不发疯才怪? 胡英子一听骇然,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老谭问,那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塔神请罪,要到塔里去,把弄脏的东西洗净,把偷拿的供品偿还复原,看能否得到塔神原谅,让塔神把三个孩子被拘留的心魄放出来,归还给三个孩子,那样三个孩子才会恢复正常。 谭道士,我一定照你说的办。胡英子向老谭打个躬就退了出来。 只要来到县城精神病专科医院三号病室门外的走廊上,就能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止。只见夏高和龙来的父母凑到一起商量,如果在这里治不好就转院,别耽误了孩子。 这时,从三号病室一前一后地走出两个穿白大褂的专科医生,前面的戴着口罩,后面的除了戴着口罩还架着一副黑边眼镜。 一个满脸雀斑的男人拦住两个医生问,你不是说给我家孩子打了镇定剂,人就能够镇定下来,怎么现在过了两三个小时,他还在嘻嘻哈哈地笑呢?一副神经不作主的样子。 还有一个长着倒八字眉毛的男人也凑上来说,我的孩子也是一样,你们医院到底能不能治? 戴黑边眼镜的医生一出病室就把门关上,走廊上就显得宁静多了。他对冲着两个问话的男人说,你们的孩子是个特例,有的精神病人一进来乱吵乱嚷,让人捉住,把药水一打,不到半个小时就控制住了。你们再等一等,也许再过一会儿,你们的孩子就不再嘻嘻哈哈地傻笑了。 一个上唇有颗黑痣的女人黑着脸讲,要是过一会儿,我们的孩子还是嘻嘻哈哈地傻笑,怎么说?戴黑边眼镜的医生绕开话题回答,毕竟是治病,要有耐心,何况是精神病?就算一般的病才开始打针吃药也不可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一个两耳戴着金耳环的女人插上话,要是今天没有效果,明天就转到省城医院去。戴口罩的医生冷冷地说,随便吧。 戴黑边眼镜的医生突然冲着双方家长问,你们的家族中或者说男女方两边的家庭成员中,有没有哪个患过这种精神病的?他们都说,从来没有。戴口罩的医生也凑上来问,那么这两个孩子的病是怎么引起的呢? 一个满脸雀斑的男人回答,我家孩子只是逃学了几天,今天一回学校上课就发了这种病,真是碰到了邪气。 戴金耳环的女人也插上话,我家孩子也是一样的。两个医生都不再言语,正要从走廊上走过去,倒八字眉的男人跟上来伸手把戴黑边眼镜的医生的肩膀一拍,医生,你说实话,有没有办法把我家孩子嘻嘻哈哈的傻笑控制住。 如果开始打的药水还等一会儿仍不起作用的话,只好用扑尔敏试一试,或者使用少量的催眠药催眠,可这也不保险,一旦药性消失,孩子醒过来,有可能照样发出嘻嘻哈哈的傻笑,所以说我现在也说不准。戴黑边眼镜的医生抬手摁一摁黑边眼镜,那样子有点无可奈何。 蓦然,走廊上来了一个妇人,自称是土堡育才学校学生徐四斤的家长胡英子,她一来就要找徐四斤的同学夏高和龙来的家长说事,那满脸雀斑的男人和上唇有颗黑痣的女人抢先介绍,说他们是夏高的家长,一个叫夏丰年,一个叫杜鹃,系夏家村村民。 那倒八字眉的男人和戴金耳环的女人也自我介绍,说他们是龙来的家长,一叫龙跳跃,一个叫马银杏,系龙盘镇爆发户夫妇。 当下两方家长把胡英子围在中间,听她神秘兮兮地小声说,你们清楚我们的孩子疯疯癫癫的原因吗?这是龙盘河宝塔山上的塔神惩罚这三个孩子。夏丰年问,那塔神干嘛要惩罚这三个孩子? 胡英子接着有鼻子有眼地把三个孩子在宝塔里偷拿供品、屙屎撒尿、踢倒香炉等亵渎神灵的事儿讲了一通,并说她找了谭道士,谭道士叫她如何如何做,孩子的疯病就会不治而愈。胡英子讲到这里,就叫夏高和龙来两方家长和她一起到宝塔山去把宝塔里面收拾干净,将供品和踢倒的香炉复原,说不定孩子的疯病真的能够不治而愈。 好的,我跟你一起去宝塔山代替孩子向塔神赔罪。杜鹃立马响应。还吩咐夏丰年,叫他在医院里看护夏高。 龙跳跃却不停地摇头,说孩子的症状是精神病,怎么能够听一个道士说的话,真是太愚昧了。马银杏夫唱妇随地讲,我也不相信道士的话。要是我孩子龙来的病情今天控制不了,明天就把他转到省城医院去治疗。 杜鹃听龙跳跃夫妇这么一说,倒犹豫了。夏丰年却说,你就跟徐四斤的妈妈一起到宝塔山去,按那道士说的办,就当是心理治疗,说不定对控制孩子的病情有作用呢! 那我就去。杜鹃说着,伸手推开三号病室门,她要看一看孩子再走。胡英子也挤到门口,只见里面两个孩子对望着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他们坐在地上,那可是经过清净的干净地。 胡英子一下子想起了学校那个堆放杂物的房子关着他们三个孩子的脏污劲儿,心里又一次酸楚得难受。她忽然问杜鹃,里面哪个孩子是你家夏高? 那个瘦脸的就是。我把他从学校带回家洗干净身子再送来医院的,你家孩子怎不送来治,现在么样?杜鹃盯着她放大嗓音说,免得病室里两个疯癫孩子弄出的噪音压住她的话音,让人听不清楚。胡英子也放大嗓音回答,你就不要问了,我相信道士说的话。 随后,胡英子携杜鹃出了县城精神病专科医院,在街上各买一些水果、香烛等供品乘车到龙盘镇,又沿着龙盘河径直往宝塔山而去。高高矗立在河滨山岭上的那座硪石宝塔渐渐进入眼帘,她们越走近越能感受宝塔的雄伟气势,也就越发肃然起敬。 这是一座八角七层楼阁式石塔,数百年前原有的建筑风貌依稀存在,特别是那塔身“长出”的塔檐像张开的翅膀,仿佛要飞上青天,却又岿然不动地昭示着永久的神秘。 第三百四十五章 清洁宝塔 一会儿,她们俩到了硪石宝塔下面的一道拱形门前,却不禁闻到一股臊臭味。胡英子捂着鼻子对杜鹃说,难怪谭道士不愿来了,原来这塔果然被弄脏了。杜鹃说,我们进去看看。 胡英子点头,把带来的供品先放在外面,然后从拱形塔门进去,发现五层以下是空心的,中间设有楼梯,上到四层,见神龛上有一尊石雕像,应该是塔神,只见塔神眼珠微凸,鼻梁高挺,脸露微笑,一副和蔼可亲的神态。 可神龛前的石几是空的,没有任何供品,只有一些烧成短莝儿的熄火的香烛散落在上面,一片狼藉,一只碎成两爿的香炉,使得石楼上都是灰烬。六、七层是实心的装置,她们登上去,发现环状的楼壁下一堆堆人粪。 胡英子看了这些,气愤地说,这可能都是三个孩子搞的恶作剧,要是真有塔神的话,还真的得罪塔神了。她随即又下到四楼,向那尊石雕像打躬作揖,嘴里说,塔神,对不起,我孩子来到这里做了混账事,冒犯了您,我作为他的妈妈,向您陪不是,请您愿谅他,让他突发的那个疯癫病快点康复,我们保证把这个塔弄得干干净净的。 杜鹃也跟过来打躬作揖,学着胡英子说那些向塔神陪礼道歉的话。然后对胡英子说,我们只有扫塔了。并且拿眼四下寻找,却看不到一把扫帚。胡英子走近塔窗,朝外看了一眼,回过头说,塔外有一把竹扫帚,不知是谁丢下去的。 杜鹃说,也许就是他们三个逃学的调皮捣蛋的家伙,我马上下去把竹扫帚捡起来扫一扫塔。胡英子制止她讲,这不是扫塔的事,要洗塔,不然,塔里的臊臭味清除不了。杜鹃犯难地说,洗塔就麻烦了。胡英子肯定地讲,麻烦还不是要洗?这正好体现我们做家长的诚意,让塔神原谅我们的孩子。 胡英子说干就干,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干,她回去叫丈夫漆亮来帮忙,将家里放着的那担给菜苗浇水的水桶带来。 杜鹃家里由于路程远,没有回去,她也跟着去胡英子家拿来水瓢和木盆。他们一起从宝塔山上下来,到龙盘河里挑水或拎水,来回无数趟,其间约两百多米的距离,下了上,上了下。 从河沿到山上,有一段路尤为陡峭。漆高挑着一担水晃荡着,路上免不了泼洒一些,到了山顶的宝塔门前,一担水往往只有半担了。而胡英子和杜鹃这会儿干累了,不再轮换着挑水或拎水,就包管冲洗宝塔,一层层地冲洗,直到那种臊臭的气味荡然无存,她们才把供品什么的拿进宝塔供在塔神前,并虔诚地燃起香烛,又一次打躬作揖,替自己的孩子说些认错的话。 约莫几个时辰后,天色已晚,胡英子、漆亮和杜鹃都离开宝塔山,过了龙盘河杜鹃就和他们分开了。她走到龙盘镇乘坐私家车到县城精神病专科医院三号病室探视孩子夏高,他和龙来同学都在床榻上睡觉,还没有醒过来。原来,医生已给他们打了扑尔敏,暂时控制了他们嘻嘻哈哈傻笑的症状。 到了晚上9时许,床榻上又响起那种听起来令人心情酸楚的傻笑声。杜鹃心虚,感觉到宝塔山去白忙乎了,没有一点效果,孩子还是老样子。正竟自难受,突然看见夏高站起来,望着她和他爸叫道,妈、爸,我怎么在这里?这里哪里? 杜鹃见夏高恢复了正常,说这是医院,你开始病了,病得很厉害,我们才把你送到这里来的。夏丰年非常高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也不说,一把抱住儿子,不停地用脸颊亲他的脸。夏高说,爸,妈,我们回去,医院有什么好住的,我们家不富,是钱多了没有哪儿花销吗?我又没有病。 这时,一个护士进来,见夏高好了,龙来仍在发出那种傻笑声,便说,我们医生用的是同样的药水,怎么一个治好了病,一个治不好病呢?杜鹃哼一声,说哪里算是医院治好的,是我今天到宝塔山去代孩子向塔神陪礼道歉,把三个孩子弄脏了的宝塔都收拾干净了,把供品安放好了,塔神原谅了我家孩子,他的疯癫病自然就会好。 你鬼说,我不相信。如果是这样,干吗这个伢儿的病没有好呢?护士指着龙来说。他发笑的样子看上去越发恐怖。 那是因为他的家长没有到宝塔山去向塔神陪礼道歉,就得不到原谅。杜鹃直来直去地讲,夏丰年放开夏高把杜鹃碰了一下,还白她一眼,意思是你多管闲事,人家不到宝塔山去向塔神陪礼道歉,关你什么事?你这么讲出来,龙来的家长多不好意思? 杜鹃不再言语,满脸绽笑,也伸手在儿子的身上摸来摸去。开始儿子处在疯癫状态的时候,她也心痛地抚摸过,可感觉完全不同,现在的心里多踏实哦!夏高说,妈、爸,我们走吧!出院,呆在医院里难受。 出院,要等到明天上班办手续,现在是深夜,都下班了,不能办出院手续。护士这么说,心里却琢磨着夏高与他母亲的对话,她听起来倒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三个伢儿在宝塔山搞的恶作剧,她根本就不清楚。 望着依然在嘻嘻哈哈傻笑的儿子龙来,马银杏简直要哭了,心里很不平衡,可以说她的孩子与杜鹃的孩子是同时送到这所精神病院来的,眼下,人家的孩子恢复了正常,自己的孩子还是老样子。 这会儿,她冲着一脸木然的龙跳跃数落,就怪你,不相信徐四斤说的话,要是像杜鹃一样我也到宝塔山去替孩子向塔神陪礼道歉,说不定现在我们的孩子也恢复了正常,明日天亮,我们也可以给孩子办出院手续。龙跳跃不知怎么回答,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仿佛在默默地反省自己的不对。 你们这么不相信医院,把发病的孩子送到医院里来干吗?正要出门的护士走到门边回过头质问。 不是不相信医院,现在事实摆在面前,我向塔神替孩子陪礼道歉孩子真的好了。你就当我给孩子成功作了一次无需药物的心理治疗吧!杜鹃一高兴,声音都大些。 那护士又来一句,你们要办出院手续,必须等到明天上午。 龙来许是累了,虽然依然在嘻嘻哈哈的傻笑,但是声音明显淡了。马银杏把龙跳跃推一下,说我明天非要到宝塔山去替孩子向塔神陪礼道歉不可,要不,龙来的疯病好不了。 杜鹃插话,你也该去,和龙来的爸爸一起去更好,现在去不需要给宝塔搞清洁卫生了,我和徐四斤的妈妈、继父已经把宝塔里面洗得干干净净了。当然你去,要买些供品去供在塔神面前,求塔神饶恕孩子的罪过。 马银杏点头,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在灯光映照下显得特别明显。龙跳跃抬头望一眼杜鹃,心里很纠结,却依然一言不发。 第三百四十六章 杜鹃叫她 当下已是凌晨三点左右,窗外黑黢黢的,杜鹃、夏丰年释了压力,放松了,却又困倦了,儿子也来了睡意,他们一家三口就挤躺在一张病榻上休息,渐渐地还有了鼾声。 只是龙跳跃、马银杏夫妇见孩子那样子不停地傻笑,虽然也在一张病榻上躺下来了,怎么也睡不着。马银杏还时而坐起来暗自流泪,默默祷告,塔神,明天上午我一定买最好的供品供奉您,买最好的香烛烧给您,求您饶恕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让他像龙来同学一样尽快恢复正常…… 可是到了早晨,夏高从病榻上醒来,又发出嘻嘻哈哈的傻笑,甚至比龙来的声音更大。这让夏丰年夫妇傻眼了。龙跳跃把肩膀一耸,眼珠子一挪,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尽管他家孩子的症状没有任何好转。 他从心理上像找到了某种平衡点,还当着同在一个病室的夏丰年夫妇对马银杏说,你看见吗?夏高的病又发了,我一向不相信神啦鬼呀,我警告你,你今天千万不要到宝塔山去替孩子向什么塔神认错,哪有什么作用吗?夏高的妈妈昨天不是到宝塔山去了一天,也替孩子向塔神陪礼道歉了,据说还在那里搞了清洁卫生,起了一点作用吗? 你不要乱说,我现在纠正,我昨天确实到宝塔山去了,但只能算是半天,不是一整天。就算我求塔神对治疗孩子这个病没有效果,但是也不错,三个孩子确实把那座石塔里面搞得脏兮兮的,从道义上讲去做清洁卫生也是正确的。 那里不是有一个道士吗?应该归道士做清洁卫生的,再说三个孩子进塔乱来,道士怎么不管,这不是道士失职吗? 杜鹃与龙跳跃争不出结果,各说各有理。马银杏把龙跳跃一推,说你好意思,男不与女斗,你跟她斗嘴干吗?我今天不到宝塔山去就是了。龙跳跃说,你当然不能去,孩子的病不能耽搁,今天还不见好转,就把孩子转到省城精神病院去治疗。 夏丰年家没有那多钱让孩子转院,昨天进医院都是找亲戚凑的钱。他犯难地搡一搡杜鹃说,我们家孩子怎么搞? 你暂时在病室守着他,我再去找胡英子,看她家那个同样有这种傻笑症状的孩子是怎么治的。杜鹃边说边起身朝病室外走去。 就在昨天晚上,漆亮、胡英子夫妇回到漆家庄,才走进院门,漆斌就迎上来说,四斤哥哥不再疯癫傻笑了,他恢复正常了。 漆琳也凑上来说,四斤哥哥被你们关在房间里上锁了,不能出来,正在敲门,我正好放学回来了,他透过门缝问我,他妈到哪儿去了,为什么把他关在房间。我说四斤哥哥,这几天你病了,你妈妈可能请医生去了。他说,我怎么不知道我病了?我根本没有病,我妈妈给我请医生去干吗?我没法回答,便走开了。 漆亮走进屋把两只空水桶放下,又回过头望着胡英子说,看来我们今天到宝塔山给那座石塔打扫清洁卫生还真起了作用,塔神原谅四斤了,让他的病好了。胡英子好像不相信似的,她边掏钥匙边说我去看看。 一走近里间房门口,就听到喊妈妈,是四斤的声音,那是成长期的少年正在变粗的嗓音,她很熟悉,便用钥匙开锁,说妈妈来给你开门了。 门开了,一进去,胡英子就抱着徐四斤,还把他的头埋进自己的怀里,良久不语。片刻,徐四斤抬起头望着胡英子说,妈,我不明白,我好像在学校的,怎么又到家里来了,还被关在房间里呢?胡英子叫他到堂屋里坐下,才告诉他,这几天他出现疯癫症状,说那是因为得罪了宝塔山的塔神。 徐四斤立即明白了,用认错的口气说,妈,我以后不再到宝塔山去乱来。又暗想:这次得罪塔神,八成是不该在塔楼上屙屎撒尿,踢坏香炉,至于偷拿一些水果之类的供品打个牙祭应该没有问题。 胡英子见他认错了,疯癫病也好了,竟自高兴。当晚做几个菜宵夜后,送徐四斤到睡房里休息,退出房间时,还嘱咐他好好睡觉,说明天我送你到学校去上学。因为田校长讲过,孩子的病好了照样可以上学。 好的,妈妈。胡英子听到四斤这么说,又看见他躺下,心里就踏实多了。可是第二天早晨,才听过公鸡打鸣报晓,又听到那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徐四斤嘻嘻哈哈的傻笑声。胡英子一愣怔,推了一下也是刚刚醒过来的还赖在床上的漆亮说,你听见吗? 听见了。 难道四斤的疯癫病又发了? 夫妻俩立马穿衣起床,赶到四斤的睡房去,四斤果然又发了疯癫病,只见他不但嘻嘻哈哈地傻笑,却不知什么时候翻下了床,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双手乱抓,手指头已是脏污不堪。 胡英子心痛地把他拉起来,从挂绳上扯下一条略湿的毛巾给他擦手,不停地说,四斤,你怎么啦?徐四斤并不回答,像扶搀着他的妈妈并不存在一样,依然嘻嘻哈哈地发出无止无休的傻笑。 漆亮凑近胡英子的耳朵说,我们昨天到宝塔山去白忙乎了,塔神并没有原谅四斤,你看他还是现样子。胡英子甚感疑惑,便说,求你看住四斤,别让他在家里乱搞,我马上再去找谭道士,看他怎么说。 你快去快来,我耐不得烦心老是看着。漆亮勉强答应却讲条件。他看到胡英子急匆匆地出门去了,漆斌、漆琳兄妹正脸露惊诧地站在门口看着四斤疯癫傻笑,便吼道,滚开,看什么?快上学去。 漆斌、漆琳兄妹才走开,他又叫他们转来,指着神志恍惚的四斤说,告诉你们,以后千万不能干坏事,你看,四斤哥哥,到宝塔山上那座塔里偷拿苹果吃了,塔神没有原谅他,把他变疯了。 爸,我知道。我从不做坏事。漆斌说一声就走。 爸,我也知道。漆琳一边说一边捂着脸,仿佛怕感染了四斤哥哥的霉气。 胡英子赶到谭家庄去找谭道士,却不在家,他妻子说老谭到宝塔山去了。胡英子又赶到宝塔山,刚到塔前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胡姐。胡英子回过头看,不是别人,正是杜鹃。便问,你怎么也来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张贴检讨 莫说呀,我们昨天在塔里搞清洁卫生都白搞了,我家夏高昨夜那个病好了,今天早晨又发了,所以找过来了。杜鹃说话时,上唇的那颗黑痣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我家四斤和你家夏高是一样的情况,所以也就找来了。走,我们一起进去找谭道士。胡英子说着,就率先进了宝塔山那道拱门,杜鹃也跟进去,可是塔里静悄悄的,顺着塔楼一层层地上,上到顶层,都不见谭道士。 她们又倚着塔窗朝外张望,并且放开嗓门大喊谭道士,喊过几声没有回应,只好从塔楼上下来,出了塔门。 胡英子望着昨天被她拎出来置于一边的香炉碎片说,是不是因为我们昨天只在塔里做了清洁卫生,没有把三个孩子打破的香炉作赔偿,就没有得到塔神原谅呢?杜鹃说,这也有可能。我们打伙去买一只新香炉送来吧? 胡英子沉吟一下说,我还是要去找谭道士,问一问他是什么原因。杜鹃提议,到谭道士家去找他。胡英子摇头,我们就在这里等,说不定谭道士就会来。我刚才到谭家庄去了,谭道士又不在家,他妻子说他到宝塔山来了,可是影子都没有看到。杜鹃没有耐心,说要是谭道士不来,或者说今天不来,不就白等了? 她们正议论着、犹豫着,不知该在这里等候,还是该到别处去找,正拿不定主意,忽然从宝塔山腰传来一阵男子所唱的雄浑悦耳的歌声: 常世人间笑哈哈,周游四海你为啥?苦终受尽修正道,不染人间桃李花…… 胡英子激动地跑到山路边,站在一块巨石上抬头俯视,果然是身穿道袍的谭道士来了,他手里好像拎着什么,隔远看不清楚。便问也跟过来的杜鹃,杜鹃许是眼力好些,说我看清楚了,他手里拎着一个纸盒子。 此刻,已走到山腰的谭道士发现宝塔山上有人,便停止唱歌,加快步子上了宝塔山顶。胡英子迎上去说,谭道士,我们俩等你好久,上哪儿去了?谭道士即刻把左手拿着那只纸盒子抬高一下,说我到县城买香炉去了,塔里的香炉被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摔坏了,现在不买一只香炉,哪里好烧香祭神? 胡英子望着杜鹃悠忽地一笑,意思是:我说嘛!我们的孩子把塔里的东西弄坏了,没有赔偿,所以塔神就不原谅我们的孩子,那种疯癫病又复发了。 杜鹃领会这个意思,心里愧疚起来,问谭道士,你买的这只新香炉多少钱?我们愿意付,因为塔里的香炉是我们的孩子搞坏的,应该归我们做大人的代为赔偿。胡英子也附和着说,是应该归我们做家长的赔偿。 谭道士边走边说,不用你们赔偿了,我已经买来了,是用香客放的香火钱买的。说到这里,他把那只装了香炉的纸盒子放下,还双手抱拳施礼,说谢谢你们,昨天把这座宝塔里面清洗得干干净净,真是辛苦了,我代表这里的塔神向你们道谢。 胡英子一阵苦笑,说道谢倒不必,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只求塔神原谅我们的孩子,让他们的疯癫病快点好。说到这里,又将她的孩子四斤和杜鹃的孩子夏高昨晚恢复正常今早又复发的疯癫病症状对谭道士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并反复问谭道士,塔神干吗还不原谅我们的孩子? 谭道士没有立即回答,只进塔去把新买的香炉从纸盒子里取出来安放在原来的位置,再叫跟进来的二位香客到塔神前焚香拜祭,然后把胡英子拉到一边悄悄说了一席话。胡英子直点头,拉着杜鹃从塔楼上下来,出了塔门。杜鹃问道,刚才谭道士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们的孩子那种疯癫病能够治好吗? 不说,不说,凡事要做了再说。我怎么干,你怎么干,你照着我来就行了。胡英子这么讲,杜鹃不好再问,跟着胡英子离开了宝塔山,过了龙盘河一起到漆家庄,又到土堡育才学校去,一起做了她们觉得脸上无光却又必须做的一件挺高兴的事。 三天后,徐四斤和夏高同学的病彻底好了,再次回到学校上课。是家长送他们去的,田校长问夏高的家长杜鹃,怎么龙来同学没来上学呢? 他的病可能没有好,现在转到省城精神病医院诊去了。杜鹃回答。 田校长却要打破砂锅问(纹)到底,说三个孩子都逃学,都到宝塔山捣蛋撮事,怎么夏高和四斤同学发病都治好了,干吗龙来的病没有好? 杜鹃告诉他,我家孩子发了病送到县城精神病医院去治了,治不好,胡英子家孩子发了病,根本就没有送到县城精神病医院去治,她代替孩子向宝塔山上守塔的谭道士陪礼道歉,还把塔内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也学着胡英子那么做,结果当天晚上我家孩子和胡英子家孩子那个疯癫病都好了,唯独龙跳跃家孩子的疯癫疯不见好。 见我们两家孩子的疯癫病都好了,龙跳跃也打算找到守塔的谭道士陪礼道歉。可是第二天,我孩子的疯癫病又复发了。胡英子家孩子的疯癫病也是一样复发了。 这样,龙跳跃就不相信找谭道士陪礼道歉会起作用,怕耽误了孩子治疗的时间,就把他家孩子转到省城精神病医院去了。其实我也想把孩子转去,只是没有钱,龙跳跃是龙盘镇有名的老板,有钱,搪得住。 夏高和四斤同学的疯癫病复发了,后来是怎么治好的呢?田校长奇怪地看着她问。 杜鹃把舌头一伸,神秘地一笑,说根本就没有治,只是跟着胡英子学,胡英子么样,我么样。胡英子请村里一个文书替她家四斤代写了一份认错的以后不再到宝塔山去乱搞的检讨书,也可说是保证书吧!复印十几份张贴在每个村组最显眼的墙面或电线杆上,我也照胡英子那样做,把那份检讨书誉抄下来,签上我家夏高的姓名,复印二十多份,故意多复印一些,也是到处张贴,就连学校门前都张贴了,田校长不知道吗? 我知道,许多同学围着看,我也看了,有夏高的,也有徐四斤的,我当时就想,怎么就不见龙来的检讨书呢?田校长回答时,眨着眼睛,仍然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第三百四十八章 搭建浮桥 龙来的家长根本没有参与,哪里有龙来的检讨书呢?杜鹃说着,一脸的自豪,又接道,这检讨书比服药的效果都好,张贴出来的当天,我家夏高和胡英子家徐四斤的疯癫病真的好了,所以就送他们来上学。 田校长发着感慨,这算什么疗法?说是医药治疗不是,说是心理治疗也不是,反正不管那些,两位同学的病好了就行。我现在只急着龙来同学,也叫龙来的家长学你们的方法向守塔的谭道士陪礼道歉,然后也代龙来写一份检讨到处张贴,看他的病好是不好。 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龙跳跃把他孩子送到省城精神病医院病治好了也有可能。杜鹃猜想着说。 要是病好了,龙来就应该来上学,现在都没有来上学,病就不见得好了。田校长如此判断。当天他派龙来的班主任吴老师到省城精神病医院找到龙跳跃,龙来正躺在病榻睡觉,他的病并不见好转,医生故意给他打催眠针,以免他醒着时,发出没完没了的嘻嘻哈哈的傻笑,吵得需要安静的病室不安静。 班主任吴老师,是一位中年男子,脸色白皙,儒雅中有几分腼腆,他把守候在病榻旁的龙跳跃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他,在家的两个同学夏高和徐四斤的病情彻底好转,已回到学校上课,还把病好的原因也讲透彻了。 龙跳跃说,如果真能照你所说的,让大人代孩子向谭道士陪礼道歉,到塔楼中搞一下清洁,也买些供品供供塔神,再张贴一二十份检讨书,看我家孩子的疯癫病能不能像另两个孩子一样不治而愈。 你可以试试。班主任吴老师说着,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当天,龙跳跃打电话远在家乡的妻子马银杏,通过一席话把他的意思说到位了。马银杏立即行动,走到龙盘河边乘一艘渡船过河,才找到宝塔山上守塔的谭道士。 这之前,她手里的钱不多了,而家里的经济都由丈夫掌控,可要多买些供品钱还不够,丈夫又正在省城精神病医院照顾尚未见好转的患疯癫病的孩子,一时不可能找丈夫去拿钱花用,只好将自己一只耳朵上的金耳环取下来拿到龙盘镇当铺里当了一些钱,买一大袋水果、一大包香烛拎到宝塔山上来见谭道士,并说出自己的想法,也打算给孩子代写一份检讨书复印一二十份到处张贴,目的是拜请塔神原谅孩子,让他的疯癫病快点康复。 谭道士帮着马银杏把供品在塔神的神龛前摆放妥帖,又点烧香烛,许下愿心。之后马银杏到学校请班主任吴老师代她儿子龙来写了检讨书复印一二十份,不光张贴在学校,还张贴在各个村组显眼的墙面上,过往路人看了,贴在校门口的那张检讨书,老师像布置任何一样,叫全校近3000名学生都抽空儿去看上一眼,可谓看的人够多了。 马银杏心情激动,心想:我替孩子向塔神赔罪做得够可以了,孩子的病一定会好。可是第二天打电话向龙跳跃问情况,龙跳跃说,哪里好了?孩子还是现样子。马银杏从电话中已听到龙来发出令她揪心的嘻嘻哈哈的傻笑声,她皱紧眉头,说我按你的吩咐办了,为买供品,钱不够花,还把耳朵上的一只金耳环取下来当了钱,可现在不起任何作用。 龙跳跃在电话那头又吩咐她,银杏,再去找谭道士,看是怎么搞的?有没有其它办法救治孩子?省城医院也只能控制龙来的病情,没法根治。 马银杏果然找到塔寺里的谭道士说出儿子病情不见好转的情况,谭道士这样回答,你替儿子赔罪是对的,送来供品也是对的,但是都迟了。再说徐四斤和夏高的家长已做好了塔内的清洁卫生,供品也摆好了,可以说不必要你再做这些事。 马银杏一脸的无奈,她摸着一只空掉了金耳环的耳朵说,为了买供品来供塔神,我可是够虔诚的,把这边耳朵上的金耳环都当了。谭道士见她只有左边一只耳朵还戴着金晃晃的耳环,便说,我相信你是虔诚的,但是没有作用。 听他这么讲,马银杏就开始流泪,并且扑腾跪下,满头乌发在山风的吹拂中一动一动的,显得有些纷乱。她抬起头啜泣着说,求求你,谭道士,有没有办法救救我孩子,我孩子患上这种病已经半个多月,一直不见好转,不光耽误了学业,他整个人都要废了。求求你,谭道士。 起来,起来。现在有一个办法治好你伢儿的疯癫病。谭道士说着,见她站起来,用手绢擦眼泪,眼睛突然放出光彩,那是一种期待的光彩。谭道士接道,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这么做呢?马银杏连忙说,我愿意照你说的做,只要龙来的病能够好,做什么都行。 谭道士直接出了一道难道,说龙盘河上没有桥,河两岸的群众来往都是通过木船摆渡,如果你们家能够出资在龙盘河上建一座桥,你伢儿的疯癫病一定能够好,并且会好彻底,不会再复发。 建一座桥要多少钱?马银杏挣大眼睛问。 建一座水泥桥那就够多了,有可能上千万元;如果建一座竹木扎成的浮桥,恐怕连人工费一起也得要上十万元。只要建了桥,不管是什么桥,能够方便走人就行。谭道士直接跟她交底。 那我们家只有建一座浮桥,我得跟龙来他爸商量一下,为了救孩子,估计他会同意。马银杏说着就回家去了。 第三天,龙盘河畔就有一班人勒起袖子,把运来的一车车竹木等建材物资卸下来,在河上搭建浮桥。而就在这一天,龙来的疯癫病也好了,龙跳跃正携孩子从省城精神病医院返程,回家去稍作调养,又送到学校读书去了。 半个月后,龙盘河搭起了一座浮桥,人们都夸奖爆发户龙跳跃积了功德,方便了河两岸的老百姓。可是不久,有人并不感谢龙跳跃,反倒埋怨他不是为了修桥,而是为了做生意。因为他让妻子马银杏和内弟马银发在浮桥的两头入口各挂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是贷款建桥,现在要收费还货。 显然从桥上过河的老百姓来来往往到了入口处,都要交费,而且比以前搭船的费用还高出一点。而行人又不得不交钱,因为自河上的浮桥建起来后,摆渡的船公认为过河的行人不必要搭船了,便早早地把船划到龙盘河的下游揽生意去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赖睡车站 有一天,太阳好像从西边出来了,一群行人交纳了过桥费后,走了五十来米远,忽然长着一脸横肉的马银发追上来,大叫着,站住,我刚才收了你们的过路费,现在全部退还给你们。大家都纳闷儿,不明白为什么? 有的说,不要退还,交了钱就算了,下次过桥不再交钱不就行了?有的说,还给我就接到,这四块钱可以买几斤盐呢!无论怎么说,马银发都把钱一一退还给了他们。 还看到马银发搭梯分别上到桥两边的木架上,把原来的两块牌子取下来,换成另两块新牌子。那是站在那儿的马银杏递给他的,那牌子上写着:从今天开始行人往来,一律免收过桥费。 大家仔细瞧,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确信那是真的之后才满意地走了,一路上议论着,却不明白一直收过桥费的马家人干吗发了善心。为什么如此这般,开始就连马银发都不清楚。他换了牌子后,就问马银杏,姐姐,怎么过桥费一分钱都不收了?收少一点不行吗? 马银杏一阵苦笑说出个中缘由:龙来又在学校发病了,田校长打电话你哥哥,要求把龙来送到医院去,我叫你哥哥先把龙来接回家里好好看住,让我再到宝塔山去问谭道士,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治,如果没有办法治,再送他到医院去看病不迟。 我今天上午去过宝塔山正好找到谭道士,还没有开口,谭道士就知道我的来意,他板着脸孔训斥我一顿,说我们家出资在龙盘河上建了一座浮桥,方便老百姓过河,本是一件好事,但不应该收人家的过桥费,就因为这个原因,得罪了塔神,塔神一生气,龙来就生病,而且这种疯癫病,医生也很难治好。 听到这里,马银发甚感疑惑地讲,我就不相信,龙来发病是我们收过桥费的原因,现在停止了收过桥费,把收到的钱也退给人家了,龙来的疯癫病是不是真的好了?如果没有好,这过桥费,我想还是要继续收。 如果没有好,这过桥费更加不能收。马银杏站在浮桥上望着桥下静静流动的河水,仿佛她的思想正在静静地接受洗礼。她坚决地说,就算龙来的病好了,以后也不能够收,要是收了,说不定龙来的病又会发作。 姐,你别太迷信了,现在不收过桥费,我跟你一起回家去,看龙来的病好没好,要是好了,我才相信谭道士说的话,要是没有好,谭道士说的话就值得怀疑。马银发刚把这话说完,就听到马银杏放在坤包里的手机响起了音乐彩铃,只见她把手机掏出来贴在耳边喂的叫一声,说怎么啦?哦,那是好事,这说明我听谭道士的话停收过桥费,已得到塔神的原谅。 接话又回话的马银杏脸上现出了笑容。挂断后,她把手机放回坤包,望着马银发讲,银发,你跳跃哥打电话来说,龙来的病好了,现在你跳跃哥正送龙来上学去啦! 哦!马银发不能不相信了。他走到浮桥当头又回头望一眼浮桥说,那以后就不再收过桥费了,看来做功德,还真有功德在。 此后夏高和龙来在学校发奋补习,一个月后基本赶上了班级水平,再后来升高中、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是水到渠成的事。只是徐四斤到底不成器,当时病情康复到学校混了一些时,实在赶不上班级水平,又辍学了,只是再也不敢到宝塔山去胡来,而是跟着胡英子在漆家庄做些锄地薅草栽田割谷之类的农事。 混了几年,他已满18岁,胆子更大了,就向母亲和继父作别,离开了漆家庄,到城里揽活儿干。由于没有技术,只能到车站码头干些搬运的事,既吃力,工钱又少。他发现很少有年轻人干,大都是穿着不讲究的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和身体还好的老年人在干,而且他们的家都在城区附近,不比他来自偏远的乡下。 他开始来到城里揽这种卖力的活,正是热天,由于住不起旅社,晚上大都到车站候车室的长靠凳上靠着或躺着睡,倒也算安宁自在。 一天深夜,睡得正香的他被人拍醒,他眼睛就不愿睁开,只说,你搞么事?我睡得好好的,干嘛要把我的瞌睡赶跑?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徐四斤睁眼一看,那可是襟前挂了一个有铁道标志牌儿的火车站女巡视员,她面目清秀,却态度严肃,见徐四斤不说话,又继续问道,你把买的车票拿出来我看看。徐四斤哪里有车票?他故意在身上左摸右掏,拿不出票来,就撒谎说,同志,我的车票掉了? 女巡视员再问,那你坐的哪个班次的车?要到哪里去?徐四斤因为没有心里准备,吞吞吐吐的,没有说出来。 女巡视员不客气地吼道,你搞么名堂,我每次晚上值班都看见你在这里的长靠凳上睡,但是从没有见你和旅客一起乘车,你交待,你是干什么的? 我……徐四斤仍然不作答,他当然不能把自己每晚在这里赖睡的底细说出来。这会儿,他全然没有睡意了,而是从长靠凳上坐起来,继而站起来,挈着那只脏得透油光做气味的大挎包,望着女巡员后退几步。女巡视员又厉声吼道,你跟我滚,站里有人举报说你每夜在这里赖睡,你知道吗?这里不是你赖睡的地方,是旅客候车的地方。 好,我走、我走。徐四斤把眼睛一揉,想跟她说,能不能让我今晚在候车室呆最后一个晚上?明天再找地方睡。但见女巡视员样子很凶,就把跑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但人又站住不动,像要赖着不走似的。 女巡视员又马起脸,说你还不滚,我叫车站警务室的人把你抓起来的。徐四斤只好往候车室外走去,外面虽然有灯光,却比较暗淡,像他的心情一样暗淡。 第三百五十章 混牢饭吃 他蓦然有些后悔,不该退出来,觉得就让火车站里的人把自己抓起来才好呢。又想起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因为行扒窃被人抓住扭送派出所,派出所又将他转送到少年劳教所,那里的体力活儿不是太大,有吃有喝,对于他来说,还认为过得挺快活的。 反而出来了一切都靠自己,都不如愿。但转念一想,现在就算再回到候车室去赖坐赖睡,也行不通,因为被发现了,即使被抓,也会很快被放,这不算犯什么大不了的罪,不可能判个十年八年的刑,那样子还能解决自己一段时期的生活生存问题。 于是,徐四斤打消了后悔而反弹的念头,继续踏着夜色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前面是火车站外的广场,他走过广场就是一处临时汽车客运站台,站台边还设有座位,他坐在上面,一时没有了睡意,就眯缝着眼睛望着一盏亮着的路灯发愣,仿佛那路灯会给他希望。 他暗暗地想:该怎样混口轻松的饭吃才好,揽搬运工的活干只能混张嘴,连住旅社的钱都赚不回,怎么办呢?他无意间转过头,看见火车站门口有一个男人正拿出一根火柴点烟,就这个点烟的动作,触动了他的灵感。他高兴得自言自语,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按这个办法来,不出数天,就可以吃上一口轻松饭,也可以说,衣食住行都会有了着落。 几天后的一天深夜,东江火车货运站囤货的帆布棚子起了大火,工区铁路工人一发现就组织救援扑火,一边向消防大队报警,消防车队赶来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大火扑灭,隔老远就能闻到货场受火灾而弥漫在空气中一股焦煳味。 与此同时,铁路派出所出动警力,并未抓住纵火者。发生火灾的第二天,接到地方城关派出所电话,说有一个叫徐四斤的青年投案自首,承认自己是东江县火车货运站烧毁货场的纵火者,要求他们立即去领押这个犯罪嫌疑人。 铁路派出所所长薛杰立即带几个民警驱车到城关派出所把徐四斤押回审讯。徐四斤面对剑眉紧竖的薛所长并不畏惧,他坦白交待,我纵火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 薛所长问道,你跟货运站有什么仇?徐四斤嬉皮笑脸地回答,我跟火车站有仇,货运站是火车站的一部分,我就纵火烧它,只是为了报仇。 薛所长威严地吼道,你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这事与你无关。你笑什么笑?跟我跪着。徐四斤收敛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但没有跪下去,又听到薛所长厉声地说,你是不是想松皮,要挨上几警棍? 我不怕你威胁我,我坦白交待,为什么还想揍我?徐四斤虽然犟嘴,但是还得跪下去,因为他感觉气氛不对,而且看见站在旁边的一位高个子警察已然将一支警棍拿在手里,仿佛只要薛所长使一个眼色,他就要出击。 你还没有交待清楚,你跟东江火车站有什么仇?是谁得罪了你?薛所长问到这里,一个铺开材料纸作笔录的警察,也插上一句,你要如实交待。 徐四斤将他在县城附近的车站码头干搬运工,晚上没地方睡觉,而在火车站候车室睡觉被值班巡视员赶走的情况备细述说。薛所长目光挪动着,认为这不太靠谱,便说,值班巡视员把你赶走是正确的,你是理亏的,这也不至于让你与火车站结仇,仇恨得纵火烧货场。你要老实交待问题,这不是你的目的。 徐四斤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作笔录的警察与薛杰商量着讲,薛所长,他完全没有说真话。按常理他只对那个把他赶出候车室的值班巡视员有意见,也不算有仇,就退一万步讲,他要报复,也只能是报复与他发生一点冲突的值班巡视员,不可能用纵火的方式去烧货场。现在看来,是不是他作的案,还值得怀疑。 是我放的火。徐四斤突然抬起头很有底气地大声讲,还拍着胸部,好像到这里来是问心无愧的快事,他生怕自己开脱了而被无罪释放。 凭什么说是你放的火?薛杰感觉作笔录地民警讲得有道理,盯着他用怀疑的口气问。 徐四斤没有立即回答,在身上掏出一盒火柴说,这就是凭证,也是证据,我是用这盒火柴点火烧燃货站货棚帆布的,现在天气热,帆布晒得很干,很好烧,一点就燃了。 薛杰嘿嘿一笑,瞅着徐四斤手里的火柴站起来讲,你还说得有鼻子有眼,那算证据吗?谁都可以买一盒火柴放在身上。 别人买火柴放在身上不一定放火,我为了报复,就放火了。徐四斤还顶起嘴来。 我分析报复不是你的目的,就算是你放的火,你放火的目的是什么?讲——薛杰说着,把桌子一拍。 徐四斤却不说了,依然耷拉着脑袋,像有难言之瘾。薛杰朝站在旁边的一位高个子民警说,他不老实,给他吃一警棍。 徐四斤麻利投降样地举起双手朝已经把警棍朝他伸过来的高个子民警求绕地说,不要,不要,我老实,我说真话,我纵火的目的就是为了到号子里混口牢饭吃。如果不烧货棚,不造成损失,只是与那个赶我走的值班巡视员发生一点纠纷,或者打了人,顶多只拘留几天就会放出来,我想造成大的损失,就可以判刑,吃上好多年的牢饭,这样划算些。我说的是真话,也是我放火的真正目的。 薛杰和另两位民警面面相觑,简直觉得他说的话荒唐到了极点,一般人害怕坐牢,他干吗想坐牢呢?薛杰又询问了他的家庭背景,还是不能全部肯定他所言是实,后来又安排民警到他的出生地南庄和他随再嫁母亲生活过的漆家庄作过深入调查,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当下薛杰用怨恨的目光斥责,你清楚吗?就为了混口牢饭吃,一把火烧毁货场的棚子,损失上百万,这回好了,你也达到目的了,少则判十几年,多则判无期,你要把牢底坐穿。 奇怪的是关押在看守所的徐四斤半个月后就被放出来了,原因是东江火车货运站的纵火真凶不是他,他不过是个冒牌货,目的是为了混口牢饭吃。 第三百五十一章 拘留污丐 纵火真凶到底是谁呢?发生火灾数天后,东土国东江县一个叫林清的市民在东江桥下兜风,忽然闻到一股香味,抬头看去,发现桥孔下一个满脸黑斑的乞丐手里拿着一只糊泥巴埋进火里爇熟的烧鸡,正在津津有味地撕吃,一块块地往嘴里送。嚼一会儿,还抿一口酒,没有杯子,就拿着酒瓶将瓶嘴儿往嘴里送,悠闲自在的。 林清爱管闲事,怀疑那乞丐吃的鸡和酒都是偷来的。他是这么考虑的,一般人不可能把整只鸡和整瓶酒向乞丐施舍,顶多施舍几块鸡肉,根本就不可能施舍酒,觉得乞丐能混饱肚子就很不错了,还要喝酒的话,不是显得太奢侈吗?况且平时很少看到乞丐喝酒,更不会拿起瓶子喝酒,这说明有问题。 林清是个五十开外的准老头,身体矮胖,走路有些吃力,他慢慢地走过去,望着那乞丐呃一声,说你吃的鸡是哪里来的?那乞丐只顾吃鸡肉、抿酒水却不回答,而且从脸颊到脖颈部位已现出紫红色,当然是喝了酒的缘故。 林清再问,你吃的鸡是不是偷的?那乞丐张嘴一笑,作出回答,是偷的么样?你要抓我不成?我上次在货站的货棚里烧鸡把货棚都烧燃,引发了大火,都没人抓我,这回在桥孔里生火烧鸡平安无事,还有人抓我不成?我看你没穿制服,又没带枪,不像抓人的,你管我干吗? 林清一阵惊讶,盯着他追问,东江火车货运站发生火灾是你放的火吗?那乞丐说,我不是有意放火,烧鸡吃嘛,算得失手引燃的。 林清一听,也不管他吃鸡肉抿酒水的事儿,转身就走,立马到火车站派出所报案,指望领取一份报案的奖励。 未料,派出所民警说,纵火人已经投案自首,早就关了,怎么又有人纵火?林清一听,感到纳闷,之后又冲着那民警说,那个偷鸡的乞丐明明承认是他失手引燃火烧了货站,怎么会另有人投案自首呢?那民警冷静地回答,既然出现这种情况,我得向薛所长回报一下。 一会儿薛所长听说这件事,也大为惊讶。他让林清带路,领着两个民警小吴和小姜驱车到东江桥上,停在一边,直接到桥下找到那乞丐。 正懒洋洋地仰躺在一块水泥面板上睡觉的乞丐,一双手托着后脑勺还打着轻鼾。他的身边散落一些吃过的鸡骨头。 林清指着他说,这个乞丐,不知从哪里偷的鸡,用泥巴一糊,拿到这里烧着吃。薛所长似乎对他说这个事不太在意,示意林清弄醒那乞丐。 那乞丐其实只是浅睡,未料有人揪他托住后脑勺的手,痛不过才睁开眼,一见面前站着林清和几个穿警服的人,他一屁股坐起来,不由得退退让让。薛所长瞅着他大喝一声,坐正,别动。 那乞丐果然就不动了,嘴巴却在动,也在说,我吃的鸡,不是偷的,是城郊一个养鸡的老板正在做屋,邀我去搬砖,没给钱我,干几天除包吃饭,还给一只鸡我,你们不信,可以去问。我吃的鸡不是偷的,你们不要抓我。 这个事,我们暂时不追究。薛所长逼视着他问,东江火车站货场发生火灾是你放的火吗? 不是,不是。那乞丐说着,还伸出一只脏黑得像乌龟爪的手来不停地摇。 薛所长看了一眼林清,林清连忙说,他妈的,开始你吃鸡肉喝酒的时候明明承认说是你放的火,怎么现在不承认了? 我烧鸡吃,是失火,不是放火,我没有放火。那乞丐争辩着,显然他不懂法,以为失火引起的火灾他不要承担罪责。 薛所长一听就明白,继续问,失火烧了货棚,你怎么不扑灭?那乞丐回答,火烧大了,我扑灭不了,那会儿,我烧的鸡已经煮了,我肚子又饿,只顾吃鸡肉,看看火再烧大了,我就溜了,不溜的话,我都会被大火烧死。 一个民警还拿出材料纸执笔作记录。薛所长再问,你讲的可是真话?那乞丐回答,我讲的是真话,我没有放火,是不注意(造成失火)烧了货棚的。 薛所长与那乞丐交谈几句,发现他是低智商,说的应该是真话。联想到投案自首承认纵火烧了货场并且已经关押了的徐四斤,觉得被蒙混了,他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对这个失火引起货场火灾属过失犯罪的乞丐,他不可能放任不管。他把民警小吴和小姜叫到一边悄悄作了吩咐,他们各自离开了。林清却凑近薛所长问,我报案是不是有奖? 案情处理完了再说。你继续看住他。薛所长边说边沿着桥底下的台阶往桥上走。 约20分钟左右,民警小吴和小姜请来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突然按住那乞丐,那乞丐发出一阵阵嚎叫,他们用绳子绑住他,从桥底下抬到桥上公路,用车子运到城里一家澡堂,把他按在澡堂里洗了好几盆污水,换上临时购买的一套干净衣服,然后将他送去拘留所暂时关押,等候审讯定谳。 很快,关押在号子里的徐四斤再次被提审。薛所长望着他一阵冷笑,说徐四斤,你为了混口牢饭吃,才投案自首的吧?现在有证据证实那货场被烧,不是你放的火,看来你要从号子里滚出去,牢饭吃不成了。 徐四斤紧张起来,眉毛一皱,又故作冷静,双手箍住脑袋,微倾着身子讲,薛所长,你有什么证据说那个货场不是我放火烧了的? 薛所长一愣怔,因为他还真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便把林清的举报和那个乞求承认失火烧了货场的详细情况讲一遍,说这就是证据。徐四斤松开手淡然一笑,又不停地摇头。 薛所长问他摇什么头,他反问薛所长,一个乞丐说的话你也相信,十有九个乞丐,都是疯疯傻傻,那种人说的话,值得采信吗? 薛所长倒被问住了,暗地思忖:那乞丐的话倒底可信不可信,还真的值得怀疑。他沉吟半晌,忽然站起来说,徐四斤,暂时不审了,我总会把问题搞清楚的。徐四斤笑道,薛所长,我的问题不是很清楚了吗?我就是纵火犯,要判个十年、八年,我现在还只是才进号子,这口牢饭,我吃定了。 你别高兴早了。薛所长丢下一句话,就离开的审讯室。徐四斤又被狱警押回号子。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到此一游 当天下午日落时分,徐四斤再次被押出号子,带到看守所那边的一间放置了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设备房间,里面很安静,却早已有一个中年男人,哦哦地叫着,仿佛有几分呆痴,正被两个民警推搡着按坐在一架仪器前。 然后,其中一个民警问他,那次货站发生火灾是你失手放的火吧?中年男人就是那乞丐,他已换穿一身干净衣服,全然没有当乞丐时的那种脏污了。 这会儿,听到问话,他神经质地重复着说,我是烧鸡吃失手引燃的火,不是有意的,应该没有罪。 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屏幕上立即现出一组数据,一般人当然看不懂,徐四斤更加看不懂,只见一个调试仪器的民警把数字记录在本子上,就示意另两个民警把那乞丐带出房间。 接着两个押解徐四斤的民警叫他坐在那架仪器前接受测试,其中一个民警也盯着他问,那次货站发生火灾,是不是你放的火?徐四斤心里早已打颤,又故意大声回答,是的。还说刚才那个乞丐简直是胡说八道,明明是我放的火,他说是他失手引燃的火,你们相信吗? 两个押解他来的民警都不回答,那个调试仪器的民警也不吭声,只看着仪器屏幕上立即现出一组数字,他照样记录在本子上,然后冲着徐四斤说,测谎仪测出来的数据显示,你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话。徐四斤犟着性子叫喊。 肃静。那调试仪器的民警把手一扬,说把他带走。两个民警又把他从这间房里押解出去。这次没有把徐四斤送回号子,而是直接把他送往看守所左侧的审讯室。未料,提审他的还是薛所长。 薛所长说,我们又见面了。徐四斤倒显得有几分镇静,他扬起脸讲,你要问什么就问吧!见面不就是要问事吗? 一名作笔录的民警执笔准备记录;一名手持警棍的警察正朝徐四斤板着脸孔。薛所长也不想跟徐四斤转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说,押送到这里来都是说谎话的嫌疑人,现在轮到你说真话了。我再次问你,货站是不是你放火烧了的?徐四斤回答,你问过多遍,我已经承认是我放火烧了的,还问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老实。是不是要吃一警棍?薛所长说着,使个眼色,那手持警棍的民警立马就把警棍伸向徐四斤。 徐四斤敢情自己扛不住,内心的防线也就崩溃了,他立马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战战兢兢地说,别、别,快收回警棍,我交待就是了。那天深夜,我确实打算去烧东江火车货运站,可是走近一看,货棚里有一个人还没睡,我怕他发现了阻止我放火,只好退到站外不远的铁路边等候,巴望他快点睡觉,我再去放火。可是不一会儿整个货棚就烧起来了,再一会儿来了许多救火的人,我就溜了,也不知货站的火灾是怎么引起来的,但我这么考虑,无论是怎样引起来的,失手放火的人或者故意放火的人都不想被抓去蹲监,就会本能地逃避责任,我的想法不同,一直想混口牢饭,所以货站发生火灾的第二天,我就假冒纵火人到铁路派出所投案自首。 你总算交待了事实真相。薛所长狠狠地瞪他一眼说,这次警方要不是借助测谎仪,戳穿你,你还真的能够蒙混过关。可现在好了,你吃不了兜着走,牢饭也吃不成了。 徐四斤一脸沮丧地问道,骗人也有罪,骗人的罪能不能判刑?薛所长回答,骗人当然有罪,骗人如果没有给国家集体和个人造成大的损失,不至于判刑吧!民间有这种说法,杀死人抵命,忽悠人死了不抵命,也就是这个道理。 几天后,徐四斤又被放出来,他暗自埋怨,怎么想混一口牢饭吃都那么难?他哪里甘心?又打算作案,并且要实打实地作案。 他一向在东江火车站附近游魂样地转来转去,一下子就转到东江铁路工区了,发现铁路工人的头盔和拧紧铁轨螺丝的扳手什么的工具就放在工区的一间仓库,门上吊一把锁,到了晚上,他就拿石头一下一下地把锁砸开。 砸的时候当然有响声,容易让睡在附近的铁路工人听见而发现,他肯定希望被发现,可是他又考虑到:还没有偷东西之前,只砸坏了一把锁就被抓住,肯定判不了刑,顶多拘留几天又要放出来,这就没有意思,甚至拘留所都去不了,仅仅被人吼一顿或掴几耳光就会放,那就更没有意思。 他想除了把锁砸坏,还要偷拿里面值钱的东西,到时候被抓住了,按盗窃罪判几年刑也不错。 潜在夜色中的徐四斤美滋滋地琢磨,手里尽管拿着石块却没有随便砸那把吊锁,而是等到那轰隆隆的火车经过这里,就趁机狠狠地死砸几下,这样在火车奔驰随之带动的巨大响声的掩盖下,没有人能够听出他砸工区仓库门锁的响声。 每当列车驰过,轰隆隆的响声消失了,他也停止敲击,等到又一趟列车开来经过这里的时候,他又开始敲击,直到过了四趟列车,他才将那把吊锁砸开,然后取下来,推开房门,进去盗窃。盗窃什么呢?里面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准备了一盒火柴,拿出来划燃一照,仓库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堆放在台子上的头盔和扳手什么的,还有几只废旧的编织袋,他不由分说,拾起一只,将那一堆扳手,约有十几把全部塞进编织袋,然后背出门,打算藏在哪个地方,白天再搬到城里废品收购站作废铁卖,或许能卖些钱。 这些铁货蛮重,他将那只编织袋扛起来还挺吃力的。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该留个印记被人察觉才好,要不,盗窃了财物没人发现,报不了案,自己不能被民警抓去关押受审定罪判刑,哪能够混到牢饭吃? 徐四斤便放下背上的那只沉重的编织袋,又转头来到砸坏了锁的门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支粉笔,又划燃一根火柴就着光线在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字:南庄徐四斤到此一游。 之后将那根快要烧到指头的火柴尾柄丢了,又转回身,拾起那只沉重的编织袋往肩上一放,就踏着朦胧的夜色离开了铁路工区。 过铁轨时,摔了一跤,背上的编织袋滑下路坑,他的一条腿还搭在铁轨上。此刻,一列火车轰隆隆地开过来,他慌了神,就势翻身一滚,也落下了路坑,身子正压在那只编织袋上。 好在身子骨贼,没有伤着哪里,可情绪变得低落了,他自言自主地说,出号子后第一次做事就不利,真是见鬼了。他爬起来坐了一阵,四周静静的,他的心情却不平静。又麻利将这只编织袋往肩上一搁,朝远处灯光辉煌的城区中心走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兜售赃物 第二天早晨,东江车站以北四公里外一家废品收购站才开门,一个戴着眼镜的半老男人朝外一看,一个青年正站在门口,肩上扛着一只沉甸甸的编织袋。 半老男人问编织袋里装的什么,青年说,装的是废铁。随着走进塞满了废品的门店,将编织袋放下来,朝里面瞅着,店内只留一小块长形的空地走人;店门的右侧放着一台磅秤,左侧是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着一把算盘什么的。 半老男人叫青年把编织袋里的废铁放在磅秤上一磅,144斤。青年指着桌上的算盘说,你用这把算盘算一算,一共多少钱?半老男人摁一摁眼镜,把那个格外打眼的阴钩鼻擤一擤,之后淡淡地说,先要看你编织袋里是生铁还是熟铁,生铁和熟铁的价格不同,算法也不同。 青年“哦”了一声,正要问生铁是什么价格,熟铁又是什么价格,尚未开口,半老男人又叫他把袋里的废铁倒出来验收,哐当当地倒出来了,却不是一堆废铁,而是一把把七八成新的扳手。 半老男人惊讶地打量着,生疑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青年回答,你不要问哪里来的,你收不收?半老男人闷闷地一笑,立马表明态度,我当然想收,可是你不说出它的来路,我哪里敢收? 青年放低嗓音,告诉你,这是我昨夜从东江铁路工区盗来的,当废铁卖给你,你作熟铁或生铁算价都行,要不要? 半老男人没有回答,微低着脑袋,像在思考什么。青年又绕到他面前说,师傅,你是怕我盗窃了这十多把扳手影响了你吗?你放心,我再次告诉你,我叫徐四斤,偷这些扳手就是想坐牢。你现在收了这东西,把它藏好,随便给我几多钱都行。 半老男人摇着头说,我不想惹这个麻烦,我不敢要你的东西,到时候被公安局的人发现了,有销赃的嫌疑,还会问一个销赃罪,我脱不了壳。 徐四斤双手叉腰,毫无惧怕的样子,还叫师傅不要怕,并讲出一个方法,师傅,你可以这样搞,你收了我的东西我不说出来,谁也不知道。我一出门,你就报案,说发现一个青年背一袋扳手作废品卖给你,你怀疑是偷的,没有收,那青年就把一袋扳手又背走了。你提供了线索,如果抓住我这个坏蛋,不就算你立功了?哪个还怀疑你收下了这一袋扳手?再说公安局的人抓住我,问我把偷的一袋扳手弄到哪里去了?我决不会把收了货的你供出来,就说甩到东江桥下的深潭里去了,这么做是犯罪,犯罪的目的是坐牢,想混一口牢饭吃。 半老男人望着脸上带笑的不知廉耻的徐四斤觉得他神经有问题,便双手一摊,说我的爷老子,你走,把这倒在地上的扳手一向装进袋子背走,我不想立这个功。我还怕掉脑袋呢! 徐四斤无奈,只好把这十几把扳手捡进袋子里,却很在意半老男人说的“我还怕掉脑袋呢”这句话,背起装了扳手的编织袋正要离开门店时,又反问他,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强盗无死分之罪,何况我只是建议你收了这东西,就算你收了,一旦发现,把你捉住了,顶多定一个销赃罪,不至于掉脑袋吧!照你这么说,我要掉几颗脑袋呢? 半老男人伸手把桌上的算盘珠儿一摩挲,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像在助势。他若有所思地讲,你偷走了铁路工区的扳手,那可是旋紧铁轨螺丝的扳手,如果螺丝一旦松动,铁路工人一时找不到旋紧螺丝的扳手,火车开过来,就很容易脱轨,原因是螺丝一松,铁轨也会松,如果那样的话,就会出大事故,也就是说火车都会开翻,到时候追查原因,抓住你,杀你一百颗脑袋都不够,何况你只有一颗脑袋。你走,不要在这里啰唆了。 徐四斤背起那袋子出门,还回过头说,你胆子小,怎么会像你说的那么凑巧,我才盗走这十几把扳手,那几条铁轨上的螺丝马上就会松动了吗?我感觉没事,也不相信这好好的扳手作废铁卖没有人要。你这个收购点不要,总有其它的收购点会要的。半老男人望着他把手一指,滚远些,真是神经病。 其实,这个徐四斤只是有点心里变态,他的神经还是正常的。扛着袋子上了大街,他一直在琢磨半老男人的话,虽然听起来逆耳,却有些道理。 要是真的像他说的,铁轨因螺丝松动而松动,火车从远处开到这里来开翻了,那么就是出大事故,自己被抓住了就死有余辜,一定会杀头。 但那种可能性很小,他慢慢又镇定了。沿着路侧缓缓地走到北街的一块空地上,他想出了一个将这些扳手脱手的办法,不必要把它作为废品卖,作为废品卖的话其他收购点的老板也会像那个半老男人一样可能不会要,也不敢要。难得费口舌说话,他横下一条心,把编织袋里的十几把七、八成新的扳手倒出来摆着卖。 这会儿,他将倒空了的编织袋往地上一垫,就坐在上面随便拿一把扳手朝行人叫喊,好货,好货,便宜好货,一批厂家处理品,10块钱一把。他吆喝着时,心里在想:这是偷的,要是东江铁路工区的人发现报案了,民警出来侦查,一下子碰上了我,也好,就跟着民警去,他们一定有车,就坐他们的车去,这比亲自去投案自首省事多了。 不,不投案自首,投案自首会减罪,我就不希望减罪,一减罪,判刑判不了几年,又会把我放出来,我才不愿意呢!巴不得多座几年牢,就算终身坐牢都行,那样吃喝不愁。 他满脸带笑,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忽然就来了一笔笔生意,几个人围过来把摆在地上展销的扳手拿起来看,觉得不错,其中一个男人,不还价就买走一把;一个女人却要还价,说我买两把,便宜几块钱行不行?徐四斤说行哦!只能便宜一块钱,两把收18块钱。这笔生意又做成了。 其中一个老头,拿着这扳手看了一阵子,问他,这好像是铁路工人用的,质量很好,你怎么搞来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藏身乡下 徐四斤一激灵,他不能说自己是偷来的,要是那么说,哪里卖得了?他脑子灵活,马上回答,铁路工人在铁路部门做事,有钱咧,这七八成新的扳手都不要了,现在用的都换成了新扳手。那老头说,哦,是这回事。结果他不讲价,就买一把走了。 接着又来了几个人,又卖走了几把扳手,最后只留下一把,一个吸烟的男子路过这儿蹲下来问这扳手的价钱。 徐四斤报了价,吸烟的男子从鼻孔里吐出一圈烟雾,又从衣眼里掏出一盒抽剩一半的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递给徐四斤,见他接了,又掏出一个打火机丢给他打燃,点上火,徐四斤眼睛一闭,深深地吸一口。 之后只有少量的烟雾从鼻孔里出来,更多的烟雾都进了咽喉和肺部,他睁开眼睛时,吸烟的男子正看着他,夸奖道,你吸烟的样子真酷! 徐四斤便说起大话,这算什么,我小时候就学会了吸烟,一来了瘾,在车站、街道捡人家丢掉的烟屁股抽呢。 其实这样的事在他身上也发生过,但不多,现在这么讲,自以为是在炫耀他“酷”的背景。 那吸烟的男子抬起一张瘦长脸,两边颧骨挺高,对峙着,由于他爱吸烟,很容易让人把他的脸与一只空了的扁塌带窝形的纸烟盒联想起来。 这会儿,他把手里那半盒烟递给徐四斤讲,伙计,就这半盒烟与你换一把扳手,行不行?徐四斤把头一摇,说不行。吸烟的男子说你不干,我还觉得划不来的呢。这是名牌烟,几十块钱一盒。说着他又把这半盒烟扒开一数,说里面还有13根,每根值2元钱,相当于26块钱。你这旧扳手只值10块钱一把,我跟你换,倒亏。 这时,旁边又站着一个男人,见吸烟的男子与卖扳手的徐四斤讨价还价,便插嘴,物有所值,你用扳手跟他换半盒烟还真的赚了,不光是赚半烟盒,主要是赚了派头。这种烟拿出来一抽,人家见了,感觉你身份都不同。 徐四斤被说动了心,再加之嘴里叼着吸剩一半的那只香烟,他觉得口感好,便说,行,用这把扳手与你换这半盒烟。吸烟的男子与他成交了,拿起扳手,笑道,你以后想碰到这种机会都难。 卖完了货,徐四斤也该走了,他忽然想起昨夜到东江铁路工区盗扳手出门之际,用粉笔在门板上写下了一行字:南庄徐四斤到此一游。 这无疑是告诉别人盗扳手的人是来自南庄的一个叫徐四斤的人,只要一报案,东江铁路派出所民警都熟悉这个名字,因为他才从监号里放出来不久。 民警如果在城里没有抓住他,很可能出城赶到南庄去,为了民警能够抓住自己而不扑空,他打算乘车赶回乡下——他的老家南庄徐家。 可是在经过东江大桥时,看到江对面的铁路桥上一列火车头带一节车箱脱轨快翻到江里去了,但是又与上面的尚未翻跌的一长列车箱连着,那形状俨然一匹巨大的斑马正伸长脖子在江里饮水,如果真是那样,倒是一道值得欣赏的风景,问题并非那样,而是在铁桥上发生了横祸。 那边,还有这边桥上的许多人都在默然无声地观看,有的还张大嘴巴,显得很惊诧,也很悲情。徐四斤骇住了,不敢多看,加快步子走离大桥,钻进街上的人群中,低下脑袋,好像生怕有人认出他而要抓住似的,他有点收缩自己的味道。 现在打算快些乘车到乡下去躲藏,并且改变了主意,不再到他的老家南庄徐家去,等候着铁路民警来抓他。 眼下他害怕被抓住,原因是他估摸着铁桥上发生火车头脱轨坠江事故,一定是铁轨松了所引起的。铁轨松了一定是他偷了扳手,影响铁路工人没有工具旋紧铁轨螺丝而造成的。 这可闯了大祸,自己若被逮住,别提可以混一口牢饭吃的事儿,那是百分之百要杀头的。徐四斤很害怕,又在考虑,不回到南庄徐家,也不能回到他母亲和继父所在的漆家庄,因为铁路民警知道他可能藏身在这个地方。 就在那天早晨,东江铁路派出所所长薛杰接到电话报案:铁路工区工具存放仓库,昨晚被人砸坏门锁进入,盗走了十六把扳手和一只编织袋,门上还留下白粉笔写的一行字:南庄徐四斤到此一游。 听到这里,薛杰说知道了。他立马安排民警小吴和小姜前去查看。并送二位走出派出所大门,吩咐他们查看现场之后,可以回来,没有抓住那个叫徐四斤的小子也不要紧,说不定他又会来投案自首。 小吴咧开嘴笑,我知道徐四斤就想作案犯罪,混口牢饭吃。小姜拍一拍警服上的灰尘问他们的头,这回他混一口牢饭吃的阴谋可以得逞吗? 薛杰嘿嘿一笑,说不能得逞,他偷十几把扳手和一只编织袋值不了几个钱,尽管砸锁入室的性质恶劣,还没有严重到判刑的程度,就算判刑顶多半年或一年就要放出来。一般来讲,像他这种情况,可能只拘留半月或一个月。 两个民警出去执勤后,到中午才回到派出所。到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却不见徐四斤来投案自首,薛杰有些疑虑,却又未能释疑。他就决定第二天再派民警到南庄去抓徐四斤。 第二天还是小吴和小姜两个民警去执行任务。他们驱车到南庄,打探了一上午,问一些村民都说没有看见徐四斤来过。 小吴以前就知道徐四斤在南庄还有一个奶奶,便找人打探,村民说,徐四斤的奶奶前两年就病死了,那住房长年四季吊一把铜锁,徐四斤从不回来收拾,走到门口就能闻到房里发霉的气味。 村民还告诉两位民警,徐四斤可能到漆家庄去了,他妈妈嫁给了那个庄的一个叫漆亮的男人。小姜把小吴一拉,说我们赶到漆家庄去吧! 驱车到了漆家庄,车未停稳,就听到一阵狗吠声。两个民警一下车就向场子里几个村民打听,看见徐四斤吗? 一个戴草帽的老汉伸手指着当家塘码头上的一位洗衣服的老妈,说那是徐四斤的娘,你们去问问。小姜便走出场子,沿着礓礤下,下到快要吃水的码头,问正在用黄槌捶衣服的那个已然头发花白的老妈,你家儿子四斤可在家里? 老妈闻声停下活,回头看一个穿警服的人站在身后,她不直接回答,只说,是不是四斤又在外面犯事了?小姜说,犯了一点小事,不是太严重,却也是犯罪,我们要找他。 老妈是个明理人,她说四斤昨天很晚才回,他在家里。民警同志稍等,我带你们到家里去找他,让他接受你们的教育。 老妈加快速度,把剩下的衣服捶几下,再在清水里透一透,捏干水分,放进已经放了几件衣服的篮里,便站起身上礓礤、过塘塍,带着两个民警朝独门独院的家里赶。 一路上,狗吠声不断,到了院门口,老妈所洗的衣服都没有晾,就冲着敞开房门的里面叫喊四斤。里面没有回音,小吴低声说,别叫喊了,进去看。 第三百五十五章 递状冥府 老妈就带两个民警进屋去,每个房间都找了,却不见一个人影。老妈说,我去洗衣服之前,他都在家里的。你们坐等一会儿,他可能出去串门了,会回来的。 老妈又走到正房大门,过了场子,站在院门口大喊徐四斤的名字,却没有他的回音,只有屋后山岭折返过来的回音。 两个民警并没有在里面坐等,却也跟着出了院门,四处张望,前面也有村房,一幢幢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后面是山岭,山岭绵延到远处长满油菜的田野。这是很好的村景,他们俩没有心情欣赏。 老妈见两个民警出来了,又说,你们进去坐着等,我一定把四斤找回来交给你们。小吴说,老人家,我们就听你的。 小吴又回转身进了院子,小姜也跟了进去。他说,我们进去坐一会儿,如果四斤妈还没有把四斤找回来,我们就再到庄上的其他人家查找,非把四斤抓住不可。 其实他们哪里能找到呢?两个民警才驱车到漆家庄,车还没有停稳,就有一阵狗吠声。徐四斤在家门口听到了,很惊恐,猫着腰麻利跑出院门,躲到屋后山上去了。 要是往常他哪里害怕民警来抓?早就高高兴兴迎上了。可眼下不同,他脑海里总浮现那列火车车头带车箱掉到江里的事故惨景,感觉是自己盗取东江铁路工区的扳手让铁轨螺丝松动了而惹的祸,这要是被抓住了,非杀头不可。 徐四斤觉得没有活够,这么年轻,不想死,所以怕死。他躲进屋后山上的林子里,许是走累了,靠着一棵枫树直喘粗气。突然来了尿意,他就掏出那家伙仰首望天,静听松涛地“丢线”。 他没有注意到,一泡臊尿都斜洒在一块竖立的碑矶上。把那东西塞进裤裆之际,才发现面前一块碑矶,上面刻着碑文:故显考马公善荣老大人之墓。 他认不全,只认得“马公老大人”五个字,他的尿液已把那一行字儿打湿了,也不说对不起,并无惭愧之心,抬脚就走,走至第四步,前面平平的,不知怎么的,像被人照朝着左后脚窝儿踢了一脚,就扑腾一下跪在山地上,半日站不起来,俨然对着林子作了一个揖。 原来徐四斤哪里知道?这块碑矶的主人马善荣因为过去世做了许多功德,冥府没有让他转世投胎,而是让他做了漆家庄的土地神,冥界都称他马土地。 当徐四斤屙尿洒在他碑石上的时候,因有神通,他马上感觉到了,有些愤怒地赶过来。如果徐四斤对着碑石心里默默地赔礼道歉,他也就忍了。可是徐四斤觉得无所谓,对不起,马土地就提脚踢他,教训他一下,让他跪在地上半日爬不起来。 这时,满身青叶子的枫树神从那边走来,朝马土地神一笑,说你发脾气了? 是哦!这个家伙太没礼貌。马土地在未做土地神之前,身个本来挺高大的,做了土地神之后,为了适应土地形体的低调,他也就变得矮胖了。这会儿他捋一把白髯,把手杖一举,对枫树神讲,我没有用棍子打他,还是客气的。 二位神明的对话,徐四斤根本就听不到,当然也看不见他们。他总算爬起来了,膝盖还隐隐作痛。他没有继续往林子的前面走,而是退转来背靠着枫树休歇,还不时弯腰伸手把左裤脚勒起来,摸一摸跌痛了的膝盖。上面都快蹭破皮,发紫了,难怪那么痛。 山上静静的,偶尔有蓬间雀唧唧的叫声,但是他充耳不闻,只听到山下庄上高一声低一声抑或零零落落的狗吠声,这让他敏感地意识到来抓他的民警还没有离开,他就不能下山。 枫树神和马土地还针对徐四斤的劣迹议论着,这个人从小就没有做过好事,尽做坏事。现在长到门长树大,还是不误正业。 马土地还谈了一个情况,说徐四斤十几岁的时候,宝塔山的塔神就到我的土地庙来告状,要通过我把他带着另两个男伢在宝塔楼里胡闹的罪过写成奏折呈递阎罗王削减他的寿禄,我写好奏折正要动身去冥府之际,塔神又过来拦住,还跟徐四斤说情,说他的妈妈和继父代他认了错,并且将宝塔打扫得干干净净。那次我就对他的事儿作罢。未料这家伙恶习不改,长大了,依然不做一件正经事,只想混口牢饭吃,要进号子必须犯罪,因此他犯罪的方式就是偷盗。我迟早要找阎罗王奏他一本,非削减他的寿禄不可。 枫树神听明白了,感慨地说,据说世人如果不误正业,成天造恶业,又没有一点社会责任,只活在自己邪恶的欲望中,除了害人还是害人,和没有自控能力的畜生一样,甚至不如畜生,那么不光是削减寿禄的问题,阎罗王还要收拾他,让他活不成。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马土地点个头,就告别枫树神,回到土地庙,将记录徐四斤罪过的奏折带上,用拐杖把地面一敲,就钻进去,没了身影,地面上只冒出一股白烟,向天空飘去,经久不散。 你道马土地去了哪儿?他直接到冥府秦广王处,把奏折一递,告徐四斤的状。秦广王看过奏折,就问马土地的意思,是不是让阴司收拾徐四斤? 马土地回答,有这个意思,但是不需要大王派出阴差拘他的魂魄,只要大王发旨,我马土地领旨,便可以依照冥法处死他。 秦广王放下奏折,问他用什么办法处死徐四斤,马土地微微一笑,说我打算在他的左膝盖上施放一个剧毒细胞,长成一个毒瘤,让他活活烂死。 秦广王摇着手说,不必,我也不必对你发旨,你就回去吧!只做一件事,协助阳世的公安民警抓住徐四斤,让偷盗成性的他服刑去。 马土地眼睛一鼓,显出一副惊诧的样子。他说,大王你有所不知,徐四斤就巴不得坐牢,混口牢饭吃,你叫我这样做,正好满足他的愿望。我的想法,就是不能满足他这个卑贱的愿望。 秦广王说,本王哪里不明白徐四斤的意图?你照我的来,不会错的。马土地向秦广王打个躬,低声说,大王,照你的来,分明是帮他的忙,满足他的愿望。 秦广王强调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徐四斤这次进了号子,虽然在阳世刑拘的时间不久,但是不会活着出来。 马土地听到这番话,好像心里才踏实。他回去的头件事就是想办法,让公安民警迅速抓住徐四斤。 第三百五十六章 庄上情况 当天下午太阳快落山之际,两个民警就回到铁路派出所。这次驾车的小姜有些累,他没有和小吴一起去向所长报告,而是走进宿舍在一张沙发上躺着了。 一会儿入梦,梦见一个白髯飘飘的矮胖老头拄杖向他走来说,小姜,你们要抓盗窃犯徐四斤,其实很容易,怎么就没有抓住呢? 小姜因对这矮胖老头很陌生,就以问答问,你说抓徐四斤很容易,道理在哪里?矮胖老头示意相对来说高大的小姜弯下身子,然后凑近他的耳朵,告诉小姜应该如何如何,才能把正在潜逃的徐四斤逮个正着。 小姜说,按你讲的情况我们试试,如果真能抓住他,到时候,我们派出所还发一点协助抓捕的奖金给你,你报上姓名,住在哪里?一旦徐四斤被缉拿归案,我们好联系你。 矮胖老头一捋白髯,笑嗬嗬地说,不用你们派出所奖励我,我是冥界小神马土地,住在土地庙,你们找不到我。 小姜一愣怔,对马土地说,你告诉我,你所住的土地庙在阳间的哪个方位?等按你提供的信息抓住徐四斤后,我们到你的土地庙去烧一炷香谢你也行。 马土地说,不必,不必,我所住的土地庙,不是阳间的那种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土地庙,我住的是阴间的土地庙,肉眼凡胎的人是看不见的。 小姜未来得及再说什么,马土地身子一闪,就闪进土里,无影无踪了。小姜大叫几声马土地,叫着叫着就醒了,房子里一片漆黑,原来已经很晚了,只听到小吴在宿舍门口问道,你睡得迷迷糊糊的,叫喊什么呀?是不是发眠癫了? 小姜站起来开灯,并叫小吴进来陪着他坐一会儿,他将刚才梦见马土地给他说的如何抓徐四斤的情况全部讲给小吴听,小吴一个劲地摇头,说他绝对不相信还真的有土地神。 小姜说他也不相信,但他就相信自己这么一个梦,梦与现实的距离到底多远或者可以在现实中得到应验,他都不能肯定。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自己说不清楚又说得清楚的感觉:那就是今天晚上摸黑驱车到漆家庄去,很可能把徐四斤捉住。他讲出这种感觉,小吴还是不赞成,说我们今天到漆家庄去搞了一天,都没有结果,夜晚就更不好说了。我相信徐四斤那家伙,鲫鱼无卵,跑不了好远,我们迟早会逮住他,何必这么晚去呢?你看,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小姜对他说的这话似乎不赞成,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熄了灯,决定去找薛所长。找到薛杰,也把那个怪梦讲了,薛杰像小吴一样不相信,还说他午睡时也做了同样的梦,一个自称是马土地的矮胖老头教给了他如何捕捉徐四斤的办法,他一直暗自狐疑。 眼下小姜说起这件事,他倒是半信半疑了,便吩咐小姜继续驾车,他和小吴一起坐在车上,出了派出所院门,从灯火辉煌的东江城出发,直朝笼罩在沉沉夜色中的远方的漆家庄驶去。 徐四斤白天在后山上躲了许久不敢下来,到了夜晚二更时分,他以夜色为掩护溜下山来,却不敢回屋去,就着夜空的星光,他看见一条狗在村头走动,却没有吠叫。 由于他经常到漆家庄来,庄里的狗都与他混熟了,也习惯了他的气味,便没有吠叫。没有吠叫还给了他一个信息,证明白天来抓他的民警已经走了,已经不在庄上了,要不,庄上的狗会吠叫的,就算不会不停歇地叫,也会有一声没一声地叫,或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以示它们一直都在乎并防范着庄上发生的“新情况”。 这会儿,徐四斤放松警惕,径直穿过一排房屋来到继父家的院门口,屋内有灯光,他听到继父在里面大声说话,像是对母亲说的:今天上午两个民警来了,都做了工作,今天晚上如果四斤回家,一定要把他稳住,劝他投案自首…… 徐四斤不敢进去了,把快要伸进院门的身子又缩回去,他还真害怕家人“稳住”他,继父的身个大、力气大,他要是一进去,不听劝告,不愿投案自首的话,继父一发脾气,拿绳子把他捆住送往派出所都有可能。 那样就完了,会判刑挨枪子儿的,因为自己犯下了死有余辜的罪——偷了铁路工区的扳手,让铁轨上的螺丝松了,火车开到铁桥上,竟然导致脱轨而让车头带着一节车箱快掉到江里去了。还不知死伤多少人,如果把事故始作俑者的他捉住枪毙一百回也不会有人说不应该。 眨眼间他就闪进了夜色中,内心里非常恐怖、烦闷,他不知该往哪儿去。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狗吠声,只见远远地透射来一道白亮的灯光,像一把利剑,把黑夜刺了一个窟窿。 他一阵紧张,藏在黑处一瞄,是警车在村道上“噗噗”地开过来了。完了,他唯一的选择是躲在更加隐蔽的地方,可他没有再躲到屋后的山上去,而是从车灯照不到的岔道溜出庄子,潜入油菜杆长得齐腰身的油菜田里,还抬头看到那警车泊在当家塘与庄屋之间的场地上。然后车灯熄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由于有些累,他便蹲下来,心里发慌,却静不下来,他的手在身上一碰触,触到那半盒烟,便掏出来,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划根火柴点燃,放松地大吸一口。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能够听到夜虫的叫声。徐四斤觉得这里安静,打算让驱车进庄扑了个空的警察走后,他也动身走。还认为漆家庄不能呆了,乃至整个东江地区都不能呆了,他想逃到云南那些边远的地方去,至于怎样谋生,到时候再说。 他的念头凡人当然不清楚,只有冥界的神灵清楚,但冥界的神灵多,不管这事,只有马土地管,马土地见警车开到庄上,当然想帮他们逮住徐四斤,但是他没法帮,主要是近不了他们的身,三个民警本来就阳气重,还都带有手枪,阳气就更重。 马土地站在离他们一丈远的位置心里直嘀咕:我先后在薛所长和小姜的梦中授了抓捕徐四斤的妙计,二位怎么没有一人按我的交待来呢? 这会儿,薛杰带着二位先找到漆亮家,当然是没有结果。小吴就埋怨说不该来,薛杰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姜也想起了什么,都一齐把扣在腰上的手枪取下来交给小吴拿着。 小吴莫明其妙,不肯接递过来的两支手枪,说你们这是怎么了?连武器都不带,要是那家伙反抗呢?还有危险。 第三百五十七章 遇到路神 薛杰用命令的口气说,你先拿着,跟着我走,保持两三米远的距离。又对小姜小声讲,你的手枪就自己拿着。小吴和小姜照办,跟在薛杰的身后,保持了两三米的距离,都没有打手电筒,但薛杰在前面走,尽管夜色浓重,仍有星空投映下的一丝微弱的光亮,所以彼此基本上看得见活动的影子。 其实,马土地早已等着这一刻,薛杰把手枪交给小吴后,他立马就借助夜间的阴气迷住薛杰,只是暂时性的。 为了执行任务,薛杰不由自主地走出前后是房屋的巷道,径直朝满畈是油菜的田间走去,到了一座拱桥边,薛杰走不动了,像是有一道无形的东西拦住他。 他站在那里,约几分钟,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小吴说,我们跟过去吧!干嘛薛所长不走了?小姜想起薛杰说过,他也梦见过马土地,既然如此,马土地一定会帮助薛杰的,现在薛杰站在那儿不动,一定有原因。 于是,他拦住小吴小声讲,再等等,还过几分钟,薛所长仍站在那儿不动的话,我们再拢去不迟,或者鸣枪。我知道,眼下不单是要抓住徐四斤,还要保护好手无寸铁的薛所长。 小吴不满地回答,小姜,我姑且听你的,再等几分钟,要是薛所长出了问题,你可要担责任喽。 正如小姜所料,拱桥上确有情况,一个面目狰狞的过路神把薛杰拦住了,不让他走,拦住薛杰倒不如说拦住了马土地,因为薛杰摸黑过桥,是马土地的意思,马土地火了,把拐杖一跺,发出“嗒嗒”的响声。 他指着过路神问,你是什么意思?过路神指着桥旁一堆灰说,就是这个意思。马土地很快明白了,“哦”了一声,正欲找理由训斥他一顿,过路神又抢白,就是的,我得了好处,就要保护徐四斤,不能让派出所的民警抓住他。 过路神得了什么好处呢?马土地当下用那扫描仪式的他心通一动,就发现了情况。就在昨天晚上,徐四斤的母亲胡英子——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妈,在这座桥边烧了一堆钱纸,为总是不顺的儿子祈福,指望神明保佑他事事顺遂。正被这位过路神遇上了,他也听见胡英子说的一些话。 原来阳间人烧的纸钱,阳间人看上去是灰,阴间的鬼神看上去却是锃亮的内方外圆的钱币。 过路神欣喜地捡起了这些钱币,冲着胡英子讲,老人家,我一定想办法保佑你伢儿不被抓住,得了你的好处就得给你办事。胡英子哪里听得见阴间的鬼神说话?二者不是同一个空间的生命物种,就算处在同一个时空,感受的方式也不同,可以说鬼神遇到人,可以把人看得清清楚楚,并且人心里的念头都清楚。 人就不行,纵然感觉到有鬼,也看不见鬼,除非有特异功能或者经过了特殊修练的人,有可能看得见鬼神。一般人见鬼去吧!根本就不知道鬼是何物。 胡英子也是一样的,烧过了纸钱就走了,也不知能否起到一点作用,但是心里得到了一点安慰。 过路神当然还是讲一点信用,在桥旁拾得了一大把钱币,就决定满足胡英子的心愿,护佑她的儿子徐四斤。 这会儿,他仍伸开双手拦住薛杰不让过桥,因为徐四斤就在桥那边不远的油菜田里蹲着吸烟,每吸一口,那烟头上的火星在暗黑的夜里一闪一闪的,就越发打眼,任何一位民警过桥去都容易发现,何况三个民警都将陆续过桥去。 马土地容不得过路神放强,指着过路神不客气地训斥,你得了人家的好处就替人家办事?未免太自私了吧!你知道徐四斤是个么品质的人吗?他是个坏家伙,好逸恶劳,靠盗窃为生。 过路神脸一横,并不买账,伸手指着马土地反诘,你说我自私,你不是更自私吗?你比自私更严重,你报复人家。徐四斤到后山上屙尿,不慎洒到你碑矶上了,你就跑到冥府那里去告状,想置他于死地,你这不是公报私仇又是什么? 马土地一听,气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不知该拿什么话回答。 二位神明正胶着之际,突然一个身影在马土地背后晃动,并且伴随着一阵笑声和话音,过路神,你是不是缺钱用?我这里多的是钱,何必要阳间人烧的钱?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过路神和马土地都熟悉的黑无常,只见他将一把铜钱拿在手里摩挲着,发出嗬嗬的响声。 又走近过路神,说你最好不要阳间人烧的钱,你在这个灰堆里摘了几多钱就放下几多钱,放下几多钱,我就给你几多钱,不要帮着胡老妈护佑她儿子,她儿子的确是个坏家伙。据我所知,就算马土地不到冥府去告状,冥府也将处死他。冥府除了从马土地这里收集到他的情况,还通过其它途径收集到他的情况。徐四斤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没有一点社会责任,既不学一门营生的技术,又不靠体力干活光明正大地生活,所有的念头都是坏念头,所有的行为都是坏行为,这样的人形同禽兽,甚至禽兽不如,所以天理不容,还留他何用?留他只能在世上多消粮食多干坏事。过路神,这样的人你也护佑? 一番话,说得过路神满脸愧色。过路神将伸出的手立马缩回,身子挪开,对马土地说,你让民警过桥去吧!我不拦阻了。又将放在身上一把钱掏出来丢回那灰堆上,对黑无常讲,黑捕头,你是看见了的,胡老妈烧的钱我把它都放回了原处,你的钱我也不要。过路神拂袖而去。 黑无常追上他说,我说话算数,我把手里的这一把钱给你。你把这灰堆上的钱可以捡起来,交给冥府充公,还有功德哩!过路神站住说,我照办,不过不需要你给钱我,无功不受禄喔。 过路神刚一让开,土地神就引着薛杰过了那座石拱桥,走到油菜田边的乡道上,他蓦然离开薛杰,薛杰便清醒过来了。 原来土地神在他一起的时候,他是迷迷糊糊的,换一句话说,土地神是迷住了薛杰,当然迷住薛杰不是害他,倒是帮他。 这会儿,薛杰就感受到土地神帮他所起到的作用。不是吗?在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下,他一抬头就看见油菜田里一点火星闪动着,忽明忽暗,略明的光泽足以让他看见一张面孔,虽然不太清晰,但是这种感觉让他作出了正确了判断:油菜田里蹲着一个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蹲监受虐 由于薛杰没带家伙,他不可轻举妄动,正要返回身,从悄然跟在后面的小吴那里取回他的手枪。 未料小吴和小姜都不在身后,他急了,陡然看见手电筒光柱从油菜田里射过来,又听到小姜的叫声,薛所长,我们已经抓住了徐四斤。随着传来徐四斤恐怖的叫嚷声,哎呀,完了,这回牢饭吃不成,还要挨枪子儿。 薛杰就着灯光射程看去,小姜和小吴一左一右将徐四斤扭住,已然从油菜田里拉上了田塍。他走过去,小吴一边将手枪递给他一边说,薛所长,见你没带家伙,我和小姜就先过去擒拿徐四斤,奇怪的是徐四斤蹲在油菜田里吸烟,我们走到面前他都不逃跑,扭住他时,他才拼命地挣扎叫嚷。 此刻,徐四斤耷拉着脑袋讲,我刚才像被什么迷住了,你们走到面前我都不知道。小姜哈哈一笑,刚才可能是马土地帮了我们的忙,把你控制住了,要不,你比兔子都跑得快,我们哪里能够在晚上抓住你?白天抓你都难。 薛杰把手枪放回腰扣,用肯定的语气讲,完全是马土地在冥冥中帮助我们抓你这个坏蛋。徐四斤,你坏事干尽天理不容,罪当该诛。当然你还没有犯死罪。 徐四斤倏地来了精神,说我不是犯了死罪吗?我偷了东江铁路工区十几把扳手,导致开上铁路桥上的一列火车发生事故,人员伤亡情况我还不清楚。我想,就算死了一个人或伤了一个人,我被抓住都是死罪难逃。 薛杰冷冷地一笑,揿亮手电筒光柱照在徐四斤表情复杂的脸上,问道,你偷了十几把扳手,与铁路桥上的一列火车发生事故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徐四斤被耀花了眼睛,偏开头回答,当然有必然联系。铆在铁轨上的螺丝松了,铁轨也就松了,东江铁路工区铁路检修工人因扳手被盗,一时找不到工具检修松动了的铁桥上的铁轨,列车开来不出事故才怪。 薛杰说,你的逻辑学还学得不错。徐四斤像受到了表扬,一阵窃喜,抬起头讲,我小学都没有毕业呢!薛杰厉声喝道,少啰唆,你既然明白这种利害关系,为什么还要盗窃检修铁轨的工具? 徐四斤身子发抖,说我开始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想犯点不需要杀头的小罪,巴不得被你们穿警服的人抓起来,趁机混口牢饭吃。 此刻,小吴已给徐四斤戴上一副锃亮的手铐,押解他走过油菜田畈,跨过石拱桥,来到停放警车的漆家庄屋前的场地上。 沉吟半晌的薛杰,用嘲弄的口气说,这回你的目的也不一定得逞。可以明确告诉你,一列火车开到铁路桥上发生事故,与你盗窃扳手无关。可是由于你盗窃铁路上的财物,有破坏国家铁路交通的嫌疑,比盗窃同等价值的地方上的财物性质要恶劣得多,就凭这一条,你是一定要被逮捕的。 徐四斤已上了警车,他还是很不老实地回答,早知火车事故与我无关,就用不着你们来抓我,我会和往常一样,自觉去投案自首。不不,还不能投案自首,一投案自首,就会减罪,就会得到宽大处理。你们知道,我不希望得到宽大处理,只希望严肃处理,多判我几年刑,让我多吃几年牢饭。 薛杰又斥道,你这种无赖,尽惹麻烦,是嫌我们民警没有事做吗?徐四斤却廉不知耻地回答,只能说我做小偷与你们当民警的有缘分。 薛杰忿然地抽他一耳光,他妈的,欠揍,是这样回答的吗?我不稀罕这种狗日的缘分。徐四斤摸着有些发麻的脸颊,瞟了一眼薛杰,低下头,明显老实多了。小姜边驾车边插话,这次抓徐四斤这家伙,我们费尽了周折。 与薛杰料到的差不多,这次,徐四斤被抓去不久,只判了半年刑。高兴当高兴,也很遗憾,因为不久又要放出来,这是他极不情愿的事。他被关在东江火车站铁路监狱04监号,这次火不好,不比往常坐牢,还比较顺当,这次却不顺当,他所住的04监号,一共住了四个犯人,包括他,受到了欺负,也领教了牢头狱霸的厉害。 徐四斤是身体最瘦弱的一个,其他三个人不是生得结实,就是高出他半个头,这种地方本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谁都掐得住他。 当然真正欺负他的人只有一个,叫熊强胜,长得五大三粗,脸庞很大,眼睛很小,像埋在眉毛下的两粒绿豆,看人的时候,两道绿光迸射出来,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徐四斤一进来总避着他,见了他,心里就寒乎,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坐在铺上什么话也不说,正欲躺下,熊强胜朝他猛喝一声,四斤,你这个新贩子,跟老子从铺上滚下来,跪在地上。 徐四斤虽然在狠人面前不敢惹事,却也不怕事。他说,你也别把我当新贩子耍,这种地方我也是常进常出,想当年,老子十多岁的时候,就在劳教所里混…… 熊强胜板脸说,他妈的,你还在老子面前摆老资格,我叫你滚下来,跪在地上就得听。徐四斤不认风,犟着性子讲,凭什么听你的?我又不欠你的。 熊强胜来了气,伸手死劲抓住他的头发朝铺下一拉,徐四斤痛得嗷嗷直叫,一下子变得真正老实了,乖乖地跪在地上,受辱似的低着头,并且耳面鲜红,一言不发。 熊强胜很玩味地叼一支香烟,走到他面前,递给他打火机,用命令的口气说,跟老子点火。徐四斤迟疑了一下,就乖乖地跟他把烟点燃。 点燃了烟,熊强胜并没有吸,而是拿着有火星的烟头顺手朝徐四斤的左脸狠狠地灼去,痛得他本能地伸手拍去,然后扪着脸,也不跪了,站起来直往门边走,害怕熊强胜再用烟头儿灼他。 原来熊强胜灼伤他时,那尚未吸一口的香烟已有一截折断而掉在地上,并且烟头已经熄灭,另半截烟还拿在手里,立马就丢了。见徐四斤一副痛苦的样子,他得意地笑着,这种笑是无声的,分明是一种阴笑,布满脸颊的笑纹,像使绊子的绳索,纵横交错的,让已然躺下立即又坐起来的另两个犯人看着熊强胜欺负人的把戏,大气不敢出一声。 第三百五十九章 胯下之辱 这会儿,徐四斤正要去开门,他当然打不开,外面挂着一把大锁,当班的看守民警不拿钥匙开锁,他是没有办法出门的。 这一点徐四斤还是懂得,可是近了门的他飞起一脚把门踢得山响,目的是要让监狱前头当班的看守民警听到而赶来给他解围。 他盼望解围的看守民警毕竟没有来,熊强胜却一步跨过来,像开始一样抓住他的头发往后拖,徐四斤痛得像猪挨刀一样发出痛苦而恐怖的嚎叫声。 熊强胜怕这监号外面的看守民警听到惹出事来,他就命令坐在铺沿的犯人申存达拿一条洗脚的臭毛巾把徐四斤的嘴巴扪住。 申存达开始有些迟疑不决,熊强胜瞪了他一眼,他便不得不麻利配合。他最初到这个监号来,也备受虐待,也是一天夜晚,熊强胜无事生端地把他饱揍一顿,申存达自知搏他不赢,就认输。还问他,我跟你无冤无仇,又没有缠你,你干嘛打我? 熊强胜仰起脖子看也不看他,只看狱室高高的顶板,左手叉腰,右手依然捏着炖钵大的拳头,很霸道地讲,我不管那些,就要你尝尝我这杀威拳的厉害。申存达无奈地回答,我已经领教你的厉害,以后就不要再欺负我了。 熊强胜说,那说不清楚,我这拳头发痒了,你就得注意。靠在墙头另一名囚犯液顺通眨巴眼睛讲,申存达,你要晓得尊重人,有单位的人尊重领导就算不被提拔,也不会受贬;来到这个监号里的人尊重熊哥,就算不被保护,也不会挨揍。 我才进这个监号,能说我不尊重熊哥嘛?申存达不服气地反诘。 你有什么行动?和熊强胜一样已然是光头的液顺通见他不明白事理,干脆把话挑明,这样吧!你进了号子,家人或朋友送肉汤来,你得先给熊哥尝;送钱币来你得先给熊哥花。这样做,熊哥就会把你当自己人,还会揍你吗? 也已经是光头的申存达想起液顺通点拨他的话,他在拿臭毛巾捂徐四斤嘴巴的时候,也用同样的话点拨徐四斤。 徐四斤哪有心事听?当然也听出了个人缘由,他一个劲地冲着抓他头发的熊强胜嚷叫,别抓我,别抓我,你要我么样就么样。熊强胜才松开手,说我要你跪着,再次给我点烟。 徐四斤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又老老实实地跪下,摸着刚才被灼痛已经起了一个小疙瘩的脸孔讲,除非你不再用烟头爇我。熊强胜冷冷地一笑,说那要看我的心情好是不好。 液顺通帮腔,你要尊重熊哥,熊哥才不会那个你。坐在铺上的申存达知道徐四斤不懂液顺通所言尊重熊哥的特定意义,便干脆点破,你知道吗?熊哥手里的那盒香烟就是液顺通送给他的,要记得来到这个地方,要经常拿东西向熊哥进贡,熊哥如果接受了你的贡品,就会把你当自己人看待。 徐四斤着急了,他说,我生父死得早,母亲和继父也都七老八十了,他们是不会来看我的,没有人来看我,就没有人送东西我,我也就没有东西作为贡品送给熊哥,如此说来,我就只有被虐待的份了。 申存达说,那你就得老实一点。徐四斤反问,老实管用吗?熊强胜阴森地一笑,说管用。然后把两脚叉开,指着下面,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从我的胯下爬过去,能够认这个输,我才饶了你。徐四斤不肯屈从,说你刚才不是叫我跟你点香烟,怎么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熊强胜点头,又抬头讲,我喊一二三,你就得从我的胯下爬过去,否则,别怪我再抓你的头发。 申存达有点怜悯之心,担心徐四斤再次被整,便诙谐地劝道,你听熊哥的,熊哥就不会抓你的头发了。明天或后天,看守民警会带你去剃光头,一旦剃了光头,你就无法无天了,熊哥可没有机会抓你的头发了。 不容徐四斤多考虑,熊强胜已经在喊一、二……三还没有喊出来,徐四斤就爬到熊强胜的两只大胯下面,他放慢了爬速,突然抓住熊强胜裆里的那个吊着而隔着裤衩里子的东西,出其不意地一口咬住,仇恨而使劲地咬住,像咬住一支硕大的香蕉,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大块头的熊强胜嚎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徐四斤还不松口,仿佛这样还不解恨,只听见另两位囚犯接二连三地叫道,快松口、快松口……这叫声也很大,忽然听到哐当一声,开了锁,牢门打开了。当班的看守民警,是一个穿制服的彪形大汉,他在门口一站,看到徐四斤的脑袋栽进熊强胜的裤裆里,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大声吼道,搞什么名堂? 徐四斤旋即松口,却脱不开身,痛得小眼睛直鼓凸的熊强胜已然抓住他的头发,翻开来朝着他的脸面抡拳就揍。 看守民警吼叫还不行,便拢去猫着腰把他俩拉开,用命令的口气说,谁要再动手,就给谁加刑。 他说的“加刑”不单是加上刑期,而是以刑具治之,跪玻璃渣或用铐子把人和外面的树桩铐在一起几个小时,使之失去身体活动的自由。 熊强胜以前是个惯盗,曾经多次被抓,就受过这种苦头。记得有一次偷东西,被民警当街抓住,用铐子把他铐在一根电线杆上,胸前还挂一块“我是小偷”的牌子,他耷拉着脑袋不看人,虽然对“廉耻”二字无所谓,脸比牛皮厚,可是他总感觉丢人,在道上讲不够英雄,又没有面子。 那次出来后,他不再偷盗,却是明目张胆地抢劫。这次,他就是抢劫一位走夜路的女士的一条金项链而被抓的,本来难抓,未料他所抢劫的女士,其丈夫正是东江铁路派出所所长薛杰,薛杰根据妻子反复地口头描述熊强胜的长相特征,先后五次在台球场、赌场和按摩厅等处布控,才将熊强胜抓住。 熊强胜见看守民警那么讲,权衡不可忽视的利害关系,便住手了,要不,他是决意将徐四斤这个不服输的家伙打死或打残的。现在他的裆里在流血,显然那个“吊儿郎当”的东西受伤了,而徐四斤的鼻孔也在流血,被他下死手打了的。 看守民警说,你们怎么搞?熊强胜和徐四斤都垮着脸不说话,眼里均闪着仇恨的光泽对峙着。看守民警对他们俩说,跟我出去,找狱医去。 第三百六十章 剪刀见血 他们跟着看守民警来到监狱卫生室,在路灯的照耀下,能看到熊强胜的裆里沿路滴血。徐四斤虽然被揍成内伤,还看不出来,他袖起手在脸上一揩,基本上就没有血迹了。 当班狱医看到熊强胜的症状厉害些,就叫他脱下裤衩,才露出家伙。当班狱医一阵惊叫,说要送到大医院抢救,他那龟t都被咬断了,还在流血。不及时抢救,这家伙就废了,人就成了“太监”,终生失去生育功能。 看守民警气恼地瞪了徐四斤一眼,吼道,你也太狠毒了,把他的男根都咬断了一截。徐四斤耷拉着脑袋,心里想:谁叫他欺负我。 此刻,熊强胜l吟着由狱医领出监狱卫生室,到大门口,乘坐一辆警车到县城大医院去接受抢救。 这时,徐四斤还在监狱卫生室里呆着,看守民警没有叫他出来,他可不敢随便乱动。把熊强胜送走了,看守民警把他叫到审讯室里,命令他跪下,然后问他和熊强胜发生矛盾的详细情况,他一一讲出来。 看守民警把徐四斤送回04号监室时,还让另两个囚犯作证,未料他们什么也不讲,像怕得罪了熊强胜一样,都保持沉默。看守民警火了,说你们不吭声,是不是都是哑巴? 申存达便撒起谎来,我睡得太沉不太清楚,他们一打闹我才醒的。液顺通也那么讲,都不说真话。 徐四斤本想戳穿他们,因为尚有作为帮凶的嫌疑,但考虑他们也是出于无奈,也就忍了,怪只怪熊强胜那家伙太霸道。 看守民警见他们俩说话遮遮掩掩,敢情必定是惧怕熊强胜而偏向他,自然相信徐四斤向他控诉的一番话,但他非常反对徐四斤这种狠毒的作法。离开监室之际,还冲着他训斥,就算你自卫,也不应该咬断人家的男根,这害了他一辈子。 熊强胜在东江人民医院住院半个月,才出院被送回原来的监狱。他裆里的那个小弟可以说治好了,也可以说没有治好。 说治好了,是因为小弟上面的那个创口已结疤,不再流血、不溃烂,也不再疼痛,只是偶尔有点刺痒;说没有治好,是因为小弟上面那个被徐四斤咬伤而断裂了的龟t,坏死了,接不上去,这就意味着熊强胜在生殖方面成了残障人,也就是和阉割了的太监一样,当然不如太监,太监作出了这种牺牲,侍奉皇上、亲近宫女嫔妃,虽然没有艳福可享,但是荣华富贵是有的。 熊强胜这些都没有,不值!这样,他就深恨徐四斤,图谋报复。在医院里,他就偷了一把医用剪刀揣在身上,打算回到04监室,趁晚上让徐四斤睡熟的时候,非把他裆里的小弟整个儿剪下来不可,也让他尝一尝被阉割的滋味。 为泄此愤,熊强胜小小的眼睛又挤出了一道阴毒的光泽。未料到的是,他被送回原来的监室才发现徐四斤已换到其他监室去了,他气得直哼哼,在铺上捣腾着,一整夜都几乎没有入睡。 第四天上午,看守民警将关押的一批人犯叫到监所门前场子上排队报数,然后一一铐上手铐押上车,到6公里以外的山区,再把手铐解下来,由带队的民警看守、监视他们参加垦荒劳动。 熊强胜早就发现徐四斤在同来的人犯之中,他将藏在身上衣荷包里的那把剪刀时而摸一摸,心里懊恼地问:么时候你才派得上用场?那把剪刀当然不会回答,机会却作了回答。 在劳动中途歇“幺伙”的时候,徐四斤到林子里小解,一直盯着他的熊强胜也跟过去了,蹑手蹑脚的,时而猫着腰,时而闪身灌木丛中,没有弄出动静来。 徐四斤根本没有发现,正站在一棵皂桷树下松裤带,还没有那个,就被人一把抱住,尚未愣过神来,又被抱住的大个子用毛巾把他的嘴巴塞住,徐四斤挣脱不开,转头一看,向他下毒手的不是别人,而是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熊强胜。 熊强胜一边用准备好的绳子把他捆在皂桷树上,一边狰狞地说,老子今天非整死你不可。他随即掏出身上藏着的那把剪刀正欲下手,忽然听到一声大喝,熊胜强、徐四斤,你们干什么? 原来一位看守民警从林子里风一样“戽”过来了。熊强胜一不做,二不做,来不及剪除徐四斤的男根,便用剪刀猛刺其喉结隆起的喉管,顿时,鲜血从脖颈冒出如喷泉迸射丈许高,皂桷树上的枝条和周围的树木都喷上了血迹,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可怜徐四斤一缕幽魂出窍,未及看守民警赶来抢救,他就死不瞑目地定住了那道死光骇人的双睛。已报仇雪恨的熊强胜当然不打算就范,他旋即钻进了林子像兔子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看守民警开枪射击,也未击中他。幽深的林子回荡着砰砰的枪声,还伴随着经久不息的余音和鸟儿因受惊而逃离的拍翅声。 看守民警钻进一片丛林没有发现动静,没有继续追踪,担心林子外垦荒的其他犯人骚动或逃跑,因为现在只有一个看守民警在那里,要是控制不住,就会出麻烦。 在退出林子之际,他举起手枪朝天空放了两枪,这枪声俨然是他发出的警告:谁要是不老实,像熊强胜一样逃跑,这枪子儿是不认人的。他才钻出丛林,另一位年轻的看守民警,惊愕地发问,龚所长,你在林子里开枪干嘛?是不是出事了? 龚所长点头,告诉他,熊强胜用剪刀刺死了徐四斤之后逃跑了,自己没有追上。年轻的看守民警掏出手枪,义愤填膺地说,龚所长,你看住这些正在劳动的人犯,我钻进林子,争取把逃跑的熊强胜那个家伙抓回来。龚所长手一摇,说很难抓到他,他是个亡命之徒。 随即,龚所长拨打手机报警,20分钟后开来三辆警车,依次停在路上,每辆警车上下来三名警察,其中一辆警车上还跳下一条毛色黄黑相间的警犬,脖颈上还系着一条长长的链子,一名警察牵着它,却是跟在它身后走,看上去仿佛不是警察牵着它,而是它领着警察。 第三百七十二章 前去应聘 白狗的神识醒来后,还是不明白梦见的情况与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关联。 范蠡告诉它,你梦见的那条白狗就是你自己。那个叫田芳的姑娘就是死后转世的马义,她是女身的那一世被龚木匠所害,你作为一条狗从土堆里扒开她的尸体而发案,继而使凶手龚木匠落网伏法,也无疑给她报仇雪恨了,所以这一世的马义就对你非常好,也算报你的恩吧!至于凶手龚木匠也转世了,他就是你熟悉的北岭镇修鞋的肥胖猪龚师傅。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肥胖猪龚师傅为什么把你和马义都往死里整,那是因为过去世你们三者之间就结怨了。他能不恨你?你作为一条狗若不扒开掩埋在土堆里的田芳的尸体,那个案子就发不了,他也许就会平安无事地度过那一生。由此,我劝你既不要报马义对你好的恩,也不要报肥胖猪龚师傅对你不好的怨,你现在肉身都没有了,还要管那些干嘛? 白狗的神识听明白了一点,它说,我不报怨,但是恩还得报。知恩图报应该是一种美德,不会错吧?范蠡便回答,那固然不错,你报马义的恩也不是时候。他这一世福薄禄弱,你纵然求我帮他发了一笔大财,他也载不住,还有折寿之险。换一句话来说,反而害了他。 白狗的神识不安起来。它说,那么我如何报得了恩? 要等未来世,他积功累德投生善地,你再来求我助他发财,就很容易,他也能够载住财富。常言道,厚德载物,就是这个道理。他现在也算有德,但是德不厚,财富这种物就载不住。范蠡作出解释。 白狗的神识不停地摇头,它说,范财神爷的观点我赞成,但是马义现在世更需要帮助,到了未来世他能够积功累德,自有天助,还需求我来求您帮助他干嘛? 范蠡捋一把黑髯,嘿嘿一笑,继而讲:你说的固然也有道理,但无论是天助地助,都要缘分,就算我帮助他发一笔小财都需要缘分。白狗的神识靠近范蠡,忽然跳起来伸出柔软而红如牡丹的一叶舌头舔着范蠡的手指,表示亲切,继而说,范财神爷, 我见到您也是一种缘分,要不,见面都难…… 范蠡把手一绕:你不多讲了,我知道,就让帮你所说的那个叫马义的恩人发一笔小财吧! 白狗的神识会意地“汪汪”叫几声,以示感谢!便向态度变得和蔼可亲的范蠡施礼而去。 在现实的人间,马义就靠拾破烂拉板车发财几乎不可能,只能维持肚子不挨饿。那天,他拉着那辆装满了破烂的板车从马家庄出来准备交售北岭镇废品回收站换点小钱,在半途中碰见他面熟的那个胖胖的姑娘。由于自卑,他把头低下来不愿意看人,并把板车停靠在一边,让那姑娘过去。未料那姑娘没有立即过去,而是站在马义面前,脸带微笑地说,马哥,你靠收破烂攒钱难啦!我介绍你一个事,村南边二十公里外靠近县城的金田啤酒厂运送啤酒招人,你去应聘看看,说不定可以聘上,这比拾破烂拉板车不是强多了? 好,我去试试。马义正要起步,把板车的皮带条都套在肩膀上了,又忽然对那姑娘说,唉,你姓什么?对我这么关心,让我记住你的名字也行嘛!虽然不能回报你,但是我可以念你的好嘛! 我姓邹,你叫我小邹就行了。邹姑娘没有说出名字,她觉得不必要说出名字,又冲着她一笑。一笑脸上现出两个好看的酒涡。再好看,马义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欣赏她,便看也不看,埋着脑袋,只闷闷地说一声谢谢小邹对我指点,遂拉着板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义的那一板车破烂换了12块钱,他挺满足的,打算拉着空板车继续在附近游走着拾破烂。忽然想起邹姑娘说过的话,他便沿着公路依然是拉着空板车慢慢地往县城走去,走到有集镇的公路边他还能够拾些破烂往空板车上放。他希望把空板车放得满满的不空,又能换些小钱。 当然现在最紧要的是到金田啤酒厂去应聘那事儿。他到了那个厂已经是中午,厂区大门口确实张贴了搬运工招聘启示,他看了又看,觉得自己有希望,因为启示上强调了一句话:欢迎身体健康能吃苦耐劳的人前来应聘。他一想,这两个条件都符合,自己不但身体健康,还肌肉发达,有劲,用一句土语来形容,他有打得死牯牛的硕大力气;至于吃劳耐劳,就更不消说了,他捡破烂经常遇到风就是风,遇到雨就是雨,遇到酷热的太阳也不怕晒黑皮肤。 马义总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个事。这天中午,他把板车停靠在有树荫的路边,坐等两三个小时,肚子也有些饿了,前面不远就是小吃店,照说他可以去买个馒头或面条吃,也好充饥,可是他不去,他要等到下午去应聘成功了,再去买点吃的打个牙祭,以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他的想法好,也很自信,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马义看到许多员工从外面纷纷赶来,自门口进去,他也起身想跟着进去找金田啤酒厂管应聘这档事的人事部门应聘,才走到厂门口,就看到从门内走出一个身着绿色厂服,上面还印有“金田啤酒”那种广告字样的男青年,把贴在门边墙上的那张招聘启示撕掉。 没有一下子就撕掉,墙面总能粘带些痕迹,正用湿抹布擦。马义就走过去,伸手把那男青年的肩膀轻轻一拍:请问,你们不是招收搬运工吗?怎么又把它撕掉。男青年回过头望着他回答,人招满了,还贴着这招聘启示干嘛?那个人找来,这个人找来,我们难得解释,干脆把它撕掉。 马义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愿意把气泄尽,便挺起胸膛拍一下,侥幸地问,我身体健康,人又年轻,能不能应聘我?我在这里等了一中午。男青年说,不行,人招满了,你等了一中午,就算等了一整天,或一整年都不行;莫说你身体好,就算有你有三头六臂,我们也不能要。 你把话说得好绝。马义丢下这句话,怏怏不乐地回到他停靠在路边树荫下的那辆堆放了些少量垃圾的板车前。獐(张)头鹿(睩)脑地左瞧右看,好像不知该走,还是要在这里歇会儿,一时没有什么主意了。又闻到一股臭味,从哪儿飘来的呢?不清楚,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一只套着左脚的绿帮面胶底球鞋踩到一砣屎来了,是什么屎?一落眼就认识,是狗屎。 他连忙就着地面使劲地擦,要全部擦干净是不可能的,嘴里还不停地嘀咕,踩到狗屎,应该走狗屎运,发一笔横财,可能现在别说发横财,竖财都发不了,来这里应聘,想搞一个稳定的工作,发点小财的机会都与我擦肩而过,就更别妄想发横财发竖财哟。? 第三百七十三章 马义中彩 马义很扫兴地拉着板车往南边走,想在那里拾些破烂放在板车上再返程回家。却碰见一条汉子,头戴礼帽,身着长袍,一脸慈祥,目光炯炯有神,既像富商又像绅士,颇有派头。他依然自卑不想看,又要埋头拉车过去。那汉子却跟上来说,小马,你停停。马义抬起头看,那汉子已将一百块钱递到他手里,说小马,你中饭都没有吃,饿了吧?到前面餐馆买点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挺着干活,身体搪不住哦!马义不接那钱,还说,我不认识你,你怎么随便给钱我?我怕,你该不会打我吧? 你放心拿着。那汉子见他不接钱,就把钱塞进他的上衣荷包,还拍了一下,说不要紧的,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很困难,我不过是救济你一下。怎么会打你嘞?你想到哪里去了? 马义甚为感恩,又要从荷包里掏钱退给他,嘴里说,你如果不告诉我你的姓名,这钱我就不敢要,你说出姓名,将来我如果有发迹的一日,这一百块钱还是还给你。 我姓范,不需要你将来还我这点小钱。你不要问了。那汉子却不说出自己的名字。 马义手扶车把柄,眼睛一眨,站在面前的人却不见了,他甚感奇怪,再把荷包里的钱掏出来看,怕是假钱或冥币,左看右摸,的确是真钱。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又将板车停靠在路边,拿着这一百块钱到前面一家农行营业部用验钞机验,营业员把钱退给他说是真钱,马义这才心里踏实了。 他转来拉着板车沿着公路往前边走,就看见一个卖福利彩票的门店,他不相信这些东西,看都不看,埋着头,把板车从那门店前拉过去。未料一个披肩发妇女从门店里走出来,朝马义叫道,收破烂的,买一张彩票吧!马义本来不想理睬,那妇女却伸手把板车的边栏一拉,板车就走不动了。马义抬起头,见她满脸笑容,便搭讪,有钱的人才买彩票,像我一个拾破烂拉板车的人,跟讨饭的差不多,哪有闲钱买彩票? 那妇女把头发一甩,说你的想法错了,你买彩票要是中了奖,一中奖少则50万,多则几百千把万,如果走了这种红运,就不需要拾破烂拉板车了。不知你结婚没有?如果中了奖,有了几十万或几百万,成了富人,没有结婚的,找老婆容易,结了婚也可以在城里或镇上买楼房住。 马义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痒,便问道,买一张彩票多少钱?最便宜的。那妇女说,两块钱,不多,一碗面条的钱。马义摇头,决定不买,心想:这两块钱买一斤盐,还可以找零,放在家里可以吃一个多月。但他不这么讲,而是指着板车上的几个旧瓶子对那妇女说,这两块钱很不好赚呢,就说这旧瓶子吧,交给收购站4分钱一个,这样的旧瓶子10个也只能换4角钱,要拾50个,才能换两块钱,你不知道有多难,我还是不买。 那妇女也就不勉强他,见他拉着板车走了那么远,忽然把板车停在路边又返回来,手里拿着两块钱来到福利彩票门店,说我还是买一张。 这样马义还真的买了一张彩票,就是一张类似火车票那样的硬纸壳,他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只是不认识上面的几个洋码字,便问道,我中奖吗?那妇女说,明天上午9点半到10点之间公布获奖号码,到时候你再来,把这张彩票捡好别掉了,要带来。 她又指着这张彩票上的一绺儿涂印讲,你明天按时来,把这个刮开,上面会露出一排号码,如果对得上中奖号码,那么你就中奖了,如果对不上,就没有中奖。马义听懂了,没有再问,把这张彩票和那一百块钱放在一起,就离开了这个福利彩票门店,去拉他的板车拾他的破烂去了,却时而伸手探一探放在上衣荷包里的那一百块钱和那张彩票,生怕它们飞了似的。 第二天上午,马义没有拉板车,而是把他的弟弟马仁叫来跟他作伴儿,来到这家福利彩票门店,那个长发披肩的妇女一看表到了9点半钟,她望着店前站着的两个男青年,其中一个就是她昨天认识的马义,便对他说,现在福利彩票一注50万元的中奖号码出现了,尾数是3个8,代表发发发,你买的彩票拿来没有? 马义说,拿来了。即刻把握成拳头的手张开,一张彩票就在手掌上,他按那妇女的指点,刮开那一绺儿涂印,好家伙,现出来的号码与中奖号码一致。弟弟马仁,是一个比马义略瘦却很精明的青年,他非常激动,拍起巴掌说,哥哥,祝贺你中了50万元大奖。 相反,马义并不激动,显得很冷静。他说,我这并不是碰运气中的奖。店里的其他工作人员见有人在他们福利彩票门店买彩票中了50万元大奖,便立马点燃一挂千子鞭噼哩叭啦地放,一股药香味弥漫开来。 附近的许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这无疑在跟这个福利彩票门店做广告,其潜台词好像在说:你看,在我们门店买彩票有人中奖了,其他人来买彩票说不定也能中奖! 鞭声止熄,那妇女觑着马义问,你不是碰运气是什么?马义攥紧那张彩票不回答,那妇女又放低嗓门儿:好多人在我店里买了几年彩票,都没有中奖,你买一次就中了奖, 只花两块钱呀,中彩50万元,这不是碰运气是什么?马义这才说,有人帮我。 那妇女问,谁帮你呀?谁又能帮得上?你真是鬼说。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马义昨天把板车拉走了那么远,本来拒绝买彩票的,怎么立马又转来买?马义说,是这样的,我把板车拉走了那么远,我耳朵里突然有一个声音说,小马,你就去买一张彩票吧,不贵,才两块钱,你去买不会亏,还会中奖。 我当时不太相信,听到耳朵里明明有人说话,面前又看不见人,我就问他,你是谁?怎么这样和我说话?耳朵里的声音就回答,我就是你开始见过面的那个姓范的人。哦, 我马义相信姓范的人,他开始还送了一百块钱给我,所以我就把板车停在路边,毫不犹豫地转来买一张福利彩票,未料还真的中彩了。 那妇女又问,那姓范的叫范什么?是哪里人?马义说,我哪里知道?我开始见过他,面相像古代的人,我一眨眼他就不见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这时,围看的众人都鸦雀无声。那妇女甚感奇异,悄声说,看来有一个姓范的神仙在助你发财。她一摸脑壳,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姓范的像古代人,可能就是辅佐越王勾践征服吴王夫差之后,功成告退,弃官从商发了大财的范蠡大财神。好吧!既然有范财神暗中助你发财,我就领你到东土国福利彩票发售总部去领中彩的奖金。?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太监犯事 当下,鬼判殿宣判罪魂熊强胜转世变狗还债,还谁的债呢?还过去世那只黑母狗的债。他生成一条小公狗正好被黑母狗转世的一个男人捉到家里养着,小公狗才长大,那男人就找来兽医把它阉割了,理由是不阉割它,它会寻母狗到处跑,终究一天会遭到不测,被人暗地打死吃肉,自己将白养一场,最后连狗皮都弄不到一张。 被阉割的小公狗其实也是受到过去世作为那中年男子黑良心地用柴刀割断白公狗的狗鞭影响其配种的报应。 由于在后世已经受到白公狗转世的徐四斤的报应,这次所受报应就相对轻些,它被阉割的同时,兽医采取了医用措施,让它不受感染而存活下来,并且那男人还对它挺好,经常以肉食哺之,目的是把它养得壮壮的,看家护院。 但是小公狗养成大公狗抑或老公狗的时候,行为迟缓,那男人见它作用不大了,就把它打死吃肉,把它的狗皮剐下来找皮张加工店制作成一张狗皮袄子穿着保暖御寒。 照说由熊强胜变成的公狗对由黑母狗转世而来的那男人还了宿世孽债,到此也该划上一个句号了,可是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再经过百劫千世,那公狗又转世变人,并且是一位有权有势的封建官员,而那男人因未过多地作恶造罪,经过随业流转还是保住了人身。 那年他已长成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却冤家路窄地碰见为皇宫招聘太监的那官员,那官员却偏偏拂逆其意,指令专事阉割的宫庭卫生队员强行按住小伙子,把他阉割了,只给一些银子其家人作为太监招聘费,就把小伙子拘到朝廷做太监去了。 后来,一个叫明珠的妃子爱吃酸食,因不适而发生呕吐,宫里有人看出她有了身孕,就向皇上报喜,说明珠娘娘怀了龙种。 皇上大惊,自己最清楚,根本就没有和明珠娘娘同过床,平时沉湎于三宫六院中的嫔妃,还抽不出身来亲近明珠,她怎么就……皇上不悦,传明珠娘娘进殿问话,明珠娘娘战战兢兢,跪拜再三,说话吞吞吐吐。 一位佞臣看出了问题,便向皇上进谗言,明珠娘娘一定与其他男子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不,她怎么就怀上了?明珠娘娘是皇上的妃子,她不规矩,就是对皇上不忠,就是给皇上戴绿帽子,大逆不盗哦! 皇上气得龙颜变色,责令左右大刑伺候,明珠娘娘只得招供,说她肚子里怀的孽种是一个叫余胜男的太监干的。 皇上认为她说的假话,吼道,太监都去了生育器官,怎么可能行苟且之事?明珠还是一口咬定是他,之后大哭。 当下,皇上饬令传唤太监余胜男进殿。见皇上把这种话说不出口,也有损尊严,那佞臣就代为质问,明珠娘娘肚里的孽种可是你弄的? 余胜男先是一愣,看看皇上气恼得脖子根都红了,知道大祸临头,哪敢承认?已经跪在地上的他连连向皇上磕头,忽然抬头说,吾皇明断,胜男是专门来服侍皇上的太监,既然是太监,哪里还有生育功能?定是有人诬赖奴才。 皇上又拿眼盯着明珠娘娘。明珠娘娘泪流满面地说,是他。还用手指着余胜男加重语气说,他是个假太监,不信你们扒开他的贱身看。 那位佞臣立即就要指使人扒开他的裤子,余胜男连连告饶,让站在面前的锦衣卫不要动手,又再次向皇上鸡啄米样地磕头,嘴里说,皇上,明珠娘娘肚里的孽种确实是我所为,与他人无关,胜男罪该万死,望皇上饶恕。 皇上板着脸孔尚未开言,那佞臣便问道,你既然是太监,怎么能够行那种苟且之事?余胜男双手掩脸,怕丑似的说,可……可能当初没有阉割干净,那东西又长出来了。 他的话音很低,宫殿上的文臣武将都支楞着耳朵听得很清楚。一位老臣忽然出列,一拂官袍,一膝跪地,抬头对端坐在金銮宝座上的皇上进言,老臣奏请一件要事,现今出现太监余胜男玉根重生之事,宫廷里共有太监50余人,说不准其他太监也有类似情况,何不将所有太监召集拢来,令御医一一检查,没有问题后才放过,有问题立马处理,免得又生出事端来。 准奏。此事就交付爱卿办理。皇上立马拍板,见老臣仍跪在地上不动,做个手势道,平身。 老臣额头沁汗,并未起身,却说,陛下,微臣还有一事奏上。皇上说声讲,老臣目睹一下依然跪着而身子在微微发抖的余胜男和明珠娘娘,然后清一清嗓门说,陛下,微臣提议,身为太监的余胜男和贵妃娘娘明珠在宫里闹出这种事来,照说让二人负罪赐死也不为过,但微臣有个想法,此为宫里发生的尴尬之事,不宜大肆骚动到处外传,那样有辱朝纲,不但陛下圣颜有污,列位文臣武将也觉面子上过不去。但事已至此,难以逆转,依微臣看来,不如顺其自然,给余胜男和明珠娘娘二位一个大方,掩“丑”为喜,认“恶”为善,让他们结为夫妻,送出宫廷,回返乡野老家生儿育女,安安宁宁过上布衣百姓生活。陛下恩义于四海、仁德于天下,这样做更能彰显陛下无比的高尚和神圣的尊严。 听了这番话,皇上脸上的怒容正慢慢消退。忽然见一脸阴云的佞臣出列跪拜,又抬头说了一番持反对意见的话来,陛下,身为太监的余胜男和贵为皇妃的明珠娘娘瞒着陛下勾搭成奸,成何体统?如此人神共怒,污辱朝野,罪在不赦,怎么能够不打不罚不刑不律,而给一个大方,让他们结为夫妻回归乡野呢?如果这样做,以后宫廷的风气必定越来越坏,难以遏制、不可收拾!依微臣看来,这个大方决不能给,宫廷发生的事不如就在宫廷处理,要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又听佞臣一番话,皇上好像没有主见了,便望着殿前左右环列的文臣武将问道,列位爱卿,还有何高见?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强装笑脸 马义弯腰搬石头之际,还有点莫明其妙。当那方脸男人凶巴巴地训斥他时,他才清楚有人在路中间码石头阻车是针对他来的,是要教训他一下,并断定干这坏事的人就是那方脸男人。 其实他并不太怕,边移开石块边对那方脸男人说,国家的宪法没有规定,外地人不能在西岭镇跑运输。 你还犟嘴?你还吭一声,别怪我给的你神牛车轮放气,让你的“神牛”变成一堆死铁,连黄牛都不如,你信是不信?那方脸男人越说越激动,把手里捏着的镢头在地上一跺,发出哐当的响声。 马义感觉这家伙不是一个讲理的人,这也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他便识趣地说,算我说错了话,对不起。随即他坐上驾驶室,发动车,一踩油门,神牛“哒哒”地驶离了这段让他伤透脑筋的乡道。 马义把一车货拉到指定的养路工地后,卸了石料,擦着额上的汗一脸落寞地叹着气。 养路班班长关欣看出来了,问他怎么不高兴,马义就把乡道上有人码石头拦路的事情讲了,还说拖石料的事儿搞不长了。 关欣把脚上沾带的沥青在地上一擦,抬起头说,乡间的路不是我们养路工管的,我们只管国道、省道、县道和镇道,你说的是村道,我们管不住,也不好插手。那个在村道上码石头阻车的人是地方上“土疯蛇”,惹不得。 马义说,我哪里惹了他?是他要找岔子。关欣诡秘地一笑,凑近马义低声说,也好处理,那个人我听说过,他叫夏斯利,以前专门在乡道上收三马车司机的保护费,每跑一趟收10元,后来有人举报,西岭镇派出所抓他去拘留了半个月,他在看守所关着没有出来,那个举报他的司机就被他手下的混混儿挑了脚筋,并且混混儿跑了。后来他干任何坏事,人家都不敢报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斯利那家伙坏透了顶,只差没有杀人。当然你运送石料这活儿要想干长,就要跟他搞好关系,给点保护费他,说不定能够求个平安。 马义没有立即回答,内心比较纠结。最后一想还是给保护费算了。第二次,马义把装了满车石料的神牛开到那条村道,看到夏斯利又邀约了三个混混儿,包括他一起四个人,各持木棍、刀叉等不同器械横在路中间。 他只好停住车,从车上下来,强装笑容,冲着夏斯利说,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得罪。夏哥,看能不能这样,按你的老规矩,收我一点保护费算了,每跑一趟收10元钱,行不行? 算你知趣,不过保护费现在提价了,每跑一趟20元,那还是指三马车,你是神牛,高档些,装的货多,赚的钱也多,你跑一趟必须40元。 他说到这里扫视一眼另外三个混混儿。他们接道,我们四个兄弟既然今天出马了,每人总该分到10块钱吧? 这我有点为难,我装一车石料运到养路工地,除去烧油钱,还不一定能够赚到40块钱,你要我给40块钱保护费你们,我不就白跑了?马义说着把手一摊。 你觉得不划算,这条路你就不要走了。夏斯利态度很坚决。 他耍滑头,送一车石料,哪里只赚40块钱?至少都是60块钱,多的80到100块钱。三个混混儿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跑一趟就20块钱行不行?我多跑几趟,自然会多付。你要是一下子把我搞苦了,我不跑了,你们也就收不到保护费。马义以讨价还价的口气望着夏斯利说。 那可以,你每天从这条路上最少跑4趟,一趟20块钱,一共80元钱。就这么定了。夏斯利讲话咄咄逼人。 马义觉得划不来,眼下为了甩开他们,便勉强说,可以。他正要上车,夏斯利伸出一只粗大的手拉住他,这一趟的20块钱你给了吧! 能不能跑完了四趟一起给?马义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下一次可以。这一次不行。马义只好从身上掏出20块钱递给夏斯利,夏斯利才允许他把拖石料的神牛开走了。 马义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夏斯利的搞法过分了,惹不起,躲吧!于是他把空车开回采石场,就不再送货了,要求老板霍财茂跟财务股的出纳作个交待,把账一结就走人。 霍财茂把嗍剩一半的一支烟丢了,瞅着他问,小马,我没有得罪你,也没有克扣你的工钱,你怎么要走呢?马义擦着额头上的汗,倚靠着这台神牛的驾驶门,把夏斯利一伙人在村道上拦车要收保护费的情况一讲,霍财茂就明白了。 他说夏斯利是“土疯蛇”,我也惹不起他。在你之前,我们采石场的石料让他运过,可是前些时,他说他的农用车坏了,在修。我最后才了解到,他的那辆农用车是从邻村一个熟人那里骗来的,那熟人找过来,通过派出所了解,才把车还给人家。既然这样,我只好找一个掐得住夏斯利的司机开车送石料。不过,你不必走人,你就在我们采石场范围内开短途车,把山这一边的石料运到那一边去,有的石料用于架桥铺路,有的用于烧石灰, 有的用于造水泥,反正有事你做。 马义问,工钱么样?霍财茂说,与远途运输略有不同,但基本差不多。马义当即表态:那我就留下来。 到了月底,马义结了工资把神牛车开回北岭镇,一来与妻子团聚,二来休息几天。第四天,他再把神牛车开到西岭镇,尚未抵达采石厂,正开在途中,突然路前面闪出四个人横在路中间。 马义一看面熟,为首的是夏斯利,他打着停车的手势,一副冷酷的样子,另三个混混儿像上次一样手持更利害的器械,其中一个肥胖的矮子,手持打炮眼的钢钎,死盯着正在开车的马义,一股斗殴的架势。 马义见势不妙,又不能强行开过去,这四个家伙都凶神恶煞地并排站在路心。马义只好减速,直到把神牛车停靠路边,他摇开车子门窗,探出头强装笑脸,望着夏斯利说,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强行把我的车逼停,这又不是你们的村道,这是镇级公路,你们也要收保护费不成? 不讲信用的家伙。夏斯利脸色一沉,答非所问地说,我今天要让你领教一下我们的厉害。他把手一挥,说声打,三个混混儿就争先恐后地上阵。 马义见冲到前头的扁鼻男子手持木棍朝他砸来,他连忙把车门一关,“咣当”一声,那木棍便砸碎了一块车门玻璃;另一个大肚子的男子不甘落后,他举起一把锄头,绕到前面,“哗啦”一下砸破了神牛车的挡风玻璃。 马义寡不敌众,显出一副甘拜下风的样子,望着站在路当中依然神情冷漠的夏斯利说,老哥,有话好说,不要砸我的车呀! 没啥好说的,看你还敢不敢哄老子!夏斯利终于开口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卞城王殿 这时,隐形的门神俨然附在他的耳畔悄声说了一席话,徐四斤连连点头,立马站起来。阴差见他磨磨蹭蹭,一掌将他推进第六殿门坎,徐四斤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右手抓着的那个纸条却掉在地上,正欲捡起,被阴差无意间踩在脚下,徐四斤不想放弃,只等他移开脚,再去捡。 可阴差到了神圣庄严的殿堂,脚步不敢随便移动,他却像雕塑一样竖立在那里,并冲着徐四斤讲,罪魂四斤,还不向大王施礼请罪。 徐四斤慌了,也顾不得捡那个纸条,旋即对着端坐在殿堂宝座上的一个相貌堂堂,威严中透出几分仁慈的大王纳头便拜。 那大王便是司管本殿的卞城王,他一身古装,头冠异常,那冠顶扁平而方方正正,下面是一个像四方顶柱一样的东西横扣着,与头额同向的一面还缀有一件嵌着白边的宝物,像一只葫芦,上边还串了两颗荸荠状的宝珠,都是白色的,可能是冥府的一种特殊标记。 那四方顶柱一样的东西后面,横插着一根左边略粗右边渐细的像利剑一样锃亮的银簪,与冠顶下垂的两条扁长的刚好挨近左右耳鬓的绣花冠带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开”字,仿佛在无声地说:这位阎王非常开明,无论是手下阴差,还是押解来的罪魂,有什么话,尽可以开诚布公地讲。 当下,那阴差将徐四斤的案卷呈上去给卞城王一一过目。徐四斤欲将踩在那阴差脚板下的那张纸条拾起来,可是那阴差走开,却不见了纸条。 在他刚站立的位置上只有一堆小小的灰烬,原来那阴差脚下分明有火,已然将那张纸条烧成了灰烬。只见一股阴风轻轻吹来,将那灰烬带走,恍若一只黑色的蝴蝶飞走了。徐四斤轻叹一声,便左手握着一张纸条攥紧,生怕它也丢失了。 这时,卞城王看过徐四斤的案卷,亮开嗓门,做着手势说,罪魂四斤过去世,作为盗窃罪魂在本殿审过,现今你还是作为盗窃罪魂在本殿受审,你就不能学好吗?非要做个阳世的强盗不可? 徐四斤不吭声,又跪在殿前,脑袋低垂着一言不发。卞城王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便命令他把头抬起来说话,他抬起头来却没有话说。 卞城王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冤屈,都可以说。徐四斤开腔了,大王,我没有什么冤屈,我在阳世所干的坏事全都是偷东西,大王按照阴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毫无怨言。 哦,你还算一条汉子,敢作敢当。黑髯飘飘的卞城王淡然一笑,又严肃地接道,本殿专门审判在阳间有十四种不端行为的罪魂,哪十四种不端行为?罪魂四斤,你听着,对照一下自己有是没有? 第一、怨天尤地;讨厌风,咒骂雷;喜欢晴,厌恶雨。 第二、对着北方(天空)大小便,并且哭泣。 第三、偷窃神佛像雕塑金身内藏的宝物。 第四、刮取神圣佛像上的金银宝物。 第五、以轻慢的态度随便乱呼叫神佛的名讳。 第六、不尊敬、爱惜有字的纸和经书。 第七、在寺庙、道观、宝塔的前后,泼洒、堆积污秽的东西。 第八、家中供养佛陀的圣像,于厨中灶中,又大量地煮食荤、肉等不洁的东西;尤其吃牛肉、狗肉,对佛、菩萨、天神等更是大大的不敬。 第九、家中保存、收藏违背正理的书,或黄色书刊。 第十、烧毁涂损劝善的书籍、文章、器物。 第十一、在衣裙上绣上龙凤的图像。 第十二、浪费、糟蹋五谷粮食。 第十三、囤积米粮,期待卖高价赚昧心钱。 第十四、随便在衣服、器具上雕刻、图绘、刺绣神圣的图像,以致使人对佛、菩萨、天神产生轻慢的行为。 卞城王讲完,发现殿堂内,不光罪魂徐四斤在听,其他跪着排队的罪魂和押解罪魂的阴差等众也都支楞着耳朵谛听。 他高兴接道,世间的人如有上述不端行为或罪过,如果能在阴历三月初八日,茹素、持戒、清净身口意,发誓立愿:今后不再犯以上的诸罪,并且能够每逢五月十四、十五、十六日;十月初十,禁戒房事,同时,发愿此后要辗转劝诫别人。如此,则准许免受本殿所有小地狱的苦刑。若能常常忆念观世音菩萨名号,并且大声称念,可免一切地狱苦。 卞城王又目击罪魂徐四斤,问道,你对照检查没有,在生时是否犯过那十四种过失?徐四斤小声回答,我不记得了。也许有的犯过,有的没犯。 卞城王示意一名殿官宣读徐四斤的判决情况后,他被无一例外地打入本殿主管的大叫唤地狱。这座地狱居大海底部,朝向正北的沃礁石下,方圆八千里,黑浪茫茫,处处显得阴森恐怖,四周环拱着十六个小地狱。 作为惯盗,在生时有“扒子手”之称,到这个地狱受刑,首先就是剁掉两只手。 只见一个武士手执利斧,很明确地对他说,罪魂四斤还不把双手伸过来让我剁掉,剁的时候虽然有点痛,但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剁掉了,你下世如能变人,就不会做强盗偷东西了。 徐四斤并没有立即把双手伸到那个只等动刑的刑具上,而是向那面相凶悍的武士拱手施礼,之后不慌不忙地讲,请问神将大哥,我提个要求能不能答应? 那武士把眼睛一鼓问道,有什么要求?徐四斤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门神给他的攥在左手的那张纸条看了一眼,尚未回话,又听到那武士说,无论提什么要求,你提归提,答应不答应,是我的事。但是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那两只“扒子手”非要剁掉不可,我在地府的工作就是剁手,剁掉所有从阳世押解来的惯盗罪魂的手。 徐四斤故作镇定地回答,这我知道,这双手也让你剁,只是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一定要答应。 那武士把举起的斧头又放下来,还在硬梆梆的木板上敲击了一下,做着手势讲,要放什么屁你就放吧! 徐四斤心态还好,他伸出捏成拳头的左手晃动着微微一笑说,神将大哥,先剁这只手好吗?如果两只手同时剁,我受不了。那武士不满地讲,真是废话,随便哪只手先剁都行,反正都是你的手。好了,我答应你这个要求,别啰唆了,把手放在刑具上。 那刑具是一块很大的像铁路枕木样的大木板,徐四斤把左手缓缓地放过去,那捏着的拳头也缓缓地展开。那武士提起斧头奋力砍下去之际,出现了怪异现象,斧头的刃口偏至一边,徐四斤的那只左手纹丝不动。 那武士又提斧再砍,同样,斧头的刃口还是偏至一边,那武士叫道,怎么回事?再定睛看时,徐四斤的左手从手肘到手掌处出现了一行黑体字:我要改过自新,管教“扒子手”变成“功德手”! 嚯,是谁跟你作法了,让我这神斧都砍不下去。那武士犯难地收回斧头,伸手在自己的印堂摩挲,立即显出一只炯炯发光的神目,挪动几下,把头一摇,然后对徐四斤说,罪魂四斤,我知道了,是殿堂前的门神帮了你,你和他还是祖辈关系,2000多年前,这门神是你的爷爷,你是他的孙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右手被砍 哦。徐四斤一阵诧异,却不忘把左手收回来,也收回了那张纸条,然后放进右手掌心攥紧,料想那武士剁他的右手时,同样出现那一行字,那么那把神斧也就剁不到它。这会儿,他在心里默默地向门神道谢,越发祈求门神保全他的双手不被剁掉。 徐四斤正在心里美着,那武士蓦然喝道:把右手放过来,给我剁掉。徐四斤说,你剁不掉,我可要收回。那武士说,行!徐四手便把右手放在那刑具上,却感觉攥紧的拳头里面像火一样灼得痛。 他便松开拳头,未料刮起一阵阴风,那个纸条被吹离掌心,落下去,像趴在地上的一只蛾子。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武士手起斧落,“噼喳”一声,徐四斤的右手从肘关节处整个儿砍断了,鲜血从断手处喷涌出来,一下子染红了那道枕木样的刑具,徐四斤痛得哇哇直叫,继而昏死过去,身子像柴捆一样倒在刑具旁边。 半个时辰之后,他才醒过来,被阴差押解着途经殿堂门前,他硬是要过去跪拜,并抬起身子右边无手掌和手肘的倒骨儿,问道,门神爷爷,你给我放在右手的纸条在殿堂就掉了,我只好拿左手使用过的那张纸条来援救右手,可是出现偏差,先是攥紧的手掌心被灼得发烫,一松开手,那纸条又被一股阴风刮走,结果糟了,这只右手就被那武士砍掉了。我想,这其中必有原因,让我如此不顺。 可是这会儿门神没有显形,也只能听见他很沉闷的声音在回答,四斤,我教你化解将被剁手的方法,被有天耳通的殿堂巡察听见了,他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命令我迅速把给你的两张纸条拿一张回来,我只好隐身作法,让你右手使用的那张纸条焚烧作废,你用左手用过的那张纸条来援救右手,我也同样作法没有让你得逞。 门神爷爷,你为什么只救我的左手,不救我的右手?右手对于我来说,比左手还重要。徐四斤说话一阵哭腔。 你右手犯的罪比左手要严重得多,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我没法援救。门神放大声量。门神爷爷,我不明白,你就说说,我右手犯下怎样的不可饶恕的罪?徐四斤边说边叩头。 你不要问我了,朝殿门右边墙上看一看就会清楚。门神出声指点。只见那墙面现出的屏幕放电影样地播映出故事镜头—— 某年某月某日黄昏,河畔上耸立着一尊高大的铜质佛像,因为那铜质是黄色的,在夕照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像金子一样发光,显得无比神圣和分外宝贵。就连河对岸的人看到其那波光粼粼的河底下的倒影都是金色的,十分的令人赏心悦目。 那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河对岸看着那铜质佛像,心里就想着这是文物,非常值钱。于是当天晚上,踏着夜色赶到河对岸来到铜质佛像前,却没有作揖跪拜,这倒无所谓。 你不信仰,谁也没有意见,问题是这中年男人起了歹念,他摸着佛像一只巨大的右手,只轻轻敲了一下,就发出金属乐器般好听的声音。 当然他不是仅仅听了这声音就作罢,而是用携来的钢锯把佛像右手的五个硕大的铜指锯下来,放进一只布袋,就这样偷走了。 第二天上午,他把这五个铜指拿到镇上废品收购站用秤一称,一共十斤,那中年男子获五百钱,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自言自语,咿呀呀,虽然这铜指有大有小,但平均每个都有两斤重,值钱呀。 他正打算当天晚上再到河畔上去把铜佛左手的五个铜指锯下来,继续卖钱,可是到了下午,他的右手就不舒服,像抽筋抑或中风一样死不舒服,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就想让这只右手好了之后,再去锯铜佛的铜指,却不能遂愿。 不能遂愿也就罢了,他的右手还开始发痛,上桌吃饭拿筷子都不能拿,只好改拿茶匙,勉强吃下一顿饭,到了下一餐,茶匙都不能拿了,他的这只右手不但不能捏东西,连碰到东西都发痛,不捏不碰,都有胀痛的感觉,慢慢地还肿大了,像发的馒头一样大。 无奈,中年男人犟不过,便到医院就诊,医生问他是么样引起的,他哪能说盗锯佛像铜指卖钱的实话,便不说原因,只说不知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你跟我治好就行。 医生开药交他怎样敷,并丢下后话,如果没有效果,看来这只手就只有锯掉,不锯掉,还会影响你的整只手都会烂掉,因为病毒入侵感染就很危险。 结果,中年男人敷了一剂药,没有效果,但是他不愿意把手锯掉,就继续敷药,侥幸能够消肿,可是事与愿违,不但没有消肿,连右手的手肘都有肿胀感了,他就事不宜迟,迅速找医生做手术把那只右手锯掉。 你想想,他花了多少钱?他把锯佛像铜指卖的钱全部花光还不够,还借了近万元钱。此后,他的右手虽然痊愈了,却成了像个杵头的“当手儿”,没有手掌了,成了残障手,他再也不敢到河畔去用锯子锯铜质佛塑像的左手指或其他部位的铜料卖钱了。 家人知道他的右手先烂后锯的原因,就说出去了。这样,方圆几十里的人就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后来,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对着河畔上的铜质佛像打歪主意,大都虔诚地焚香礼佛,祈求平安、喜纳吉祥。 徐四斤看完镜头中的故事,墙面恢复了原状。门神点破他,说四斤,那个锯掉佛像右边五个铜指的中年男人就是你的前世。 是哪一世的我?徐四斤甚为惊诧地问。 至于是哪一世的你都不重要,不必要搞清楚,你要搞清楚的是你这次右手被地狱的武士剁掉,是因为过去世你用右手持锯锯掉了佛像右手的五个铜指,这是很难消解的宿世罪孽给你带来的报应,所以你多世不顺。就以这件事说来,虽然我修行多世,才修来做冥府门神的一点福德,凭这点道行,我作法都援救不了你的那只作孽的右手。你现在该想通了吧?为什么左手保存下来了,右手却被剁掉了。 徐四斤点头,却又抬头问,门神爷爷,世人都说佛菩萨慈悲,干吗我只锯掉了佛的五个铜指,何况那铜指乃至佛的铜身就算有灵性,却没有生命,我用锯锯掉,佛也不会感觉到痛痒,佛干吗还要报复我呢?而且让我的一只右手烂痛发肿,最后还锯断了,让我成了残障人。常说佛慈悲?从这件事来看,怎么也看不出佛的慈悲来,这又作何解释? 我的爷,你万勿造口业。门神连连双手合十,默念数声佛号之后,作出明确解释,你有所不知,佛是慈悲的,是无我的,佛根本就没有报复你。那么你的那只作孽的右手怎么就烂肿,最后还遭到被锯掉的报应呢?原来是护法神在整治你,就像你冒犯了g家y首下达的某条指示,g家y首根本不清楚,下面的人清楚,自然就依法惩治你。 哦,我明白了。徐四斤低下头,心服口服地回答。 第三百六十七章 出现偏差 随后,徐四斤先后在这座大叫唤地狱中不同的小地狱里受刑。具体讲,有长跪铁砂地狱、屎泥浸身地狱、磨推流血地狱、拔舌穿腮地狱、钳嘴含针地狱、割肾鼠咬地狱、网罗蝗钻地狱、碓捣肉浆地狱、捶打裂皮地狱、含火闭喉地狱、柴火烘烤地狱、煎肠炙髓地狱、牛踩马踏地狱、铜铁刮脸地狱、穿肋刮脂地狱、沸汤淋身地狱等16座小地狱。 当然不是每座地狱都要受刑,只有他在生时所犯的罪过与这个地狱的刑罚相对应,才难逃此劫。 但一般被打入这座大叫唤地狱,其中16座小地狱中的刑罚大都领受了一半,徐四斤亦无例外。他的罪魂在受刑的非常过程中死而活、活而死,时死时活,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死了多少回,又活了多少次。 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在地狱中受到的任何一茬苦,相比世间所受的苦要过之成千上万倍,这么说来,世间所受的苦就微不足道了。 就算世间有人被凌刀细剐,并且不在要害部位,一刻死不了,可两刻、三刻或两天、三天必然会死,一死失去知觉,感觉不到痛苦了。在地狱受苦就不同,就说罪魂徐四斤在沸汤淋身地狱受刑吧! 这种沸汤淋身的痛苦异常,让他的灵体昏死过去。一会儿,阴差又施法使之活过来,活过来,又继续领受这种与阳世人被沸汤淋身一般无二的痛苦,也就是说人死去的灵体与人活着的肉体所感受的痛苦差不多。阴间惩治灵魂的办法既多又残酷,一点也不弱过阳间,可以说过之而不及。 可以料想,到了地狱,领刑受苦的阴魂还能占便宜吗?并且受这种苦刑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而是重复上百年,多的说不清楚,数万年,甚至上亿年都有,可以用永劫不复的词儿来形容在地狱中受苦的时间之长。 所以活在阳间的人千万不要干坏事、损阴德,就算活着的时候别人没有发现,也没有受到国法的制裁,可是人的寿限一到,肉体死去了,灵体还在,那么对不起,黑白无常立马逮捕你到阴间审判。 有的甚至人还没死,灵魂就被捉到阴间受刑去了。灵魂捉去了,人不久就会死去,这是罪重的;罪轻的,捉去的灵魂受刑期满后又会放回来,这叫做还阳。而这种时候罪魂的肉体还活在人间,只是无端地发病,并且是重症。 有的病在体外,有的病在体内。那期间,有一个人的灵魂被抓到阴间受刑,阴差用藜杖抽打其灵体后背,而他在阳世的肉身后背就莫名其妙地溃烂,治也治不好。 当其灵魂还阳后,后背溃烂处又结疤不治而愈。而一些病在体内者也一样,只要灵魂还阳了,体内的病也会不治而愈。 至于自然死去的人,其亡灵一旦打入地狱受苦,罪重的遥遥无期,罪轻的当然可以早日出离。但总的来说,人死后不下地狱才好,故而奉劝世人:活着时要多积德行善,哪怕做不到,什么坏事都不干也行,活着也可让肉体明哲保身,死后亦可让灵体免受摧残。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觉过了数千年,在地狱受刑期满的徐四斤再次转世投胎,生成东土国江南地区的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姓马,名义。他名如其人,很仁义。 由于家里不富裕,他初中毕生后未能升学,就外出务工。说外出务工,其实尚未出乡,就在马家庄四公里外的采石场做工,主要是把山上爆破的石块用肩挑背驮或板车拉运的方式弄到窑场装窑,烧石灰,每天都重复这种事。 他能吃苦耐劳,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干不了几天,吃不了这个苦就跑了。他能够沉下来,老板很喜欢他,干了半天后,老板挑一件轻快事儿他做。那就是当事务长,给采石场十来个人搞伙食。 那十来个人虽然都是当地的南方人,但是都像北方人一样喜欢吃镇上一家餐馆里做的硕大的冒着热气的白馍,他们不单早晨要吃,晚上也想吃。 马义就每天下午四点钟拎着一只上面盖了花毛巾的篮子到镇上那家餐馆买馍,一买将近20个,把篮子装得满满的,能吃的或吃得快的人可以吃到两个大白馍,吃得慢的也能摊上一个。 一天晚上,天空正下着毛毛雨,马义拎着篮子到镇上去,天黑了却空着篮子回来,大伙儿问他怎么今天没有买到白馍,他叹息着说,不是没有白馍买,是我不小心,到了镇上,放在荷包里的买馍的钱被小偷光顾了。 谁听了都不高兴,采石场场长游以迁也很有意见,打算换掉他,不让他当事务长了。但一时又没有更好的人选。 第二天早晨还是给钱他到镇上去买馒头。临行时,游以迁对他说,你作好准备这个月干完了,就换工,让另外的人做事务长。你这么年轻,什么事都干一干,对你是个锻炼,也有好处。 游以迁说的话冠冕堂皇,马义不傻,他一听就清楚了,这是游以迁对他有意见,因为昨天他到镇上买馍出现偏差。让游以迁没有料想到的是,他从镇上拎一篮子馍回来,给了游以迁一个惊喜。他说,游场长,你今天早晨给我的钱没有用,留到下次花?我昨天下午把钱包掉在那家餐馆,人家拾到了,今天早晨还给了我,里面买馍的钱原封未动,这一篮子馍就是用昨天未花掉的钱买的。 游以迁摸着他的头赞许道,你是个老实人,所以人家不害你,钱包掉了,人家捡到了都还给你。 马义把一颗脑袋晃动着,厚厚的嘴唇紧闭着,让游以迁一转身,他就小声嘀咕,其实不是这回事。是么回事呢?只有他自己清楚,别人当然不清楚,也不必要清楚。 几天后,一个人称肥胖猪的中年男子在镇上碰到高瘦个的游以迁,便扯他到路边莫名其妙地说,游场长,我告诉你一件事。 游以迁惊诧地问,什么事?肥胖猪接道,你们采石场有一个叫马义的青年吧!他不是个好人。游以迁认真地听,毕竟听清楚了,肥胖猪说马义在那个下着毛毛雨的下午,把一只蹲在法桐树下等主人的白狗打死卖钱了。 游以迁问是真的吗?肥胖猪说还有假吗?听到这里,游以迁联想到马义的钱包被小偷光顾了,一定是他对自己说了假话,别人怎么会把他丢失了的钱包又还给他呢?他因为钱被小偷光顾了,没有钱买一篮子馍,所以把那只白狗打死卖钱也是有可能的。这让游以迁相信了肥胖猪说的话,他还十分惋惜地发着感慨,如果真的是那样,马义不是个东西。那只白狗几乖哟!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它比人都要讲信义。 第三百六十八章 打狗事件 游以迁说这话是有来头的,那只白狗不知被哪个不再愿养狗的主人在一个下着毛毛雨的下午丢了,它每天就在附近转来转去。马义说他经常看见它,还丢下馍馍给它吃,原来马义是打那只白狗的主意哦。 那只白狗多么不错,尽管主人嫌弃它,把它抛弃了,它却不知道,还是对主人忠心耿耿,每到下雨天就回到它曾被丢的那棵法桐树下等候主人,都大半年了,它一直在等,一直抱着希望和信心在等,真是令人感动。 有一次,游以迁在会上还说了这件事。他说人不如狗哦,就说我们采石场,有的人,我不点名字,我对他很好、很看重他,每月工资照发,还经常有加班补贴,以及加餐、过年过节分物资什么的,没有亏待他,他却对我说假话,甚至在外面诽谤我。你想,这样的人真是连狗都不如,尤其不如每到下雨天就在法桐树下等主人的那只白狗,主人对他多么差,估计没有丢弃它之前,也没有给什么好的它吃,不就是吃些残汤剩饭?他却对主人极尽忠诚之能事。当然我不要求手下的人对我像狗一样忠诚,那做不到,我知道。但是起码要诚实吧! 游以迁联想到自己在会上借那只对主人忠诚的白狗说事,就越发觉得人不如狗了,就越发觉得被肥胖猪揭发的马义那家伙不如狗了。 他回到采石场,什么事都放下,先找到正在食堂炒菜的马义。马义把锅铲一放,双手在围腰布上一抹,微笑着问,游场长,有啥事? 你跟我来。游以迁把他叫到餐厅那张寂然无声的餐桌边,叫他坐在凳子上,自己却站着,板着脸孔,咄咄逼人地问,马义,你对我说了假话吗? 没有哇!马义见游以迁不坐,他也不坐,站起来回答。 镇上那修鞋的肥胖猪说你在那个下着毛毛细雨的下午把那只在法桐树下等主人等不来的白狗打死卖钱了,是不是?游以迁一本正经地质问。 没有哇!肥胖猪是冤枉我的。马义哼一哼鼻子,气得脖子上青筋凸冒。他说,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正下着毛毛雨,我突然听到狗叫,循声望去,发现肥胖猪拿一把锄头在打那只白狗,打得它发出嗷嗷的叫声。我正要到镇上买馍,路过那里就停下来,对肥胖猪说,你真的作恶,那只狗对主人那么忠诚,都是我们人类学习的榜样,你还打它。 肥胖猪便放下锄头冲着我讲,小马,管那些干嘛?狗对人忠诚有什么作用,你看它对主人忠诚,主人反而抛弃了它,忠诚没有用,忠诚不值钱,我现在什么都不说,就想吃狗肉,所以就要打死它。 我说你也别太黑良心了,他又说良心能值几个钱?一分钱都不值,我现在就想吃狗肉,就要打死它。 肥胖猪正要再用锄头砸它,我说,你住手,你要几多钱?我给。肥胖猪便住手,转过头说,喔嚯,你还要学西天取经的唐僧惜生护生呢!你说你能给几多钱我? 我便拿出荷包说,这里面买馍馍的钱全部给你,一共一百四十块,是采石场的出纳给我一周花在为员工办食伙的钱,都给你。肥胖猪说可以。我就把钱掏给了他,他才荷锄离开,走了那么远还时不时回过头来看我。 游场长,你知道吗?肥胖猪走后,那只被砸得头破血流的狗已经气息奄奄了,我以为它能够活过来,未料一会儿就死了,我就把它拖到对面山坡上用木棍刨个坑埋了。游场长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 游以迁便相信马义说的话,当时非常气愤,为马义打抱不平,又返回镇上找到肥胖猪吼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太缺德了?明明是你把那只白狗打得半死不活,我们场里的小马怜惜它,拿钱买下它,救不活,还是死了,现在狗的尸体就埋在对面山坡上,你硬是污赖小马把狗打死的。我警告你,你要是继续诽谤我们场里的员工小马,我就对你不客气。 坐在地上的肥胖猪一“戽”起来,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有何证据说是我把那只白狗打得半死不活的?我也告诉你,只能胡吃,不能胡说。 游以迁说,那条路对面的山坡上埋着的那只白狗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鬼说。那条路对面的山坡上哪里埋了那只白狗的尸体?明明是我亲眼看见小马把那只白狗打死卖钱了,他说的话都是骗你的。狗对人忠诚,人对人难以忠诚,小马骗你,就是对你这个当场长的不忠诚,你还护着他,真的脑壳进了水。 二人一阵辩驳,各说各有理。这可把游以迁搞糊涂了,但有一点他是清醒的。他说,这样吧!小马说的话信不可信,很简单,如果山坡上确实埋有那只白狗的尸体,我就相信他,如果没有,我就不相信。未料,肥胖猪很痛快地接口,那可以,我和你一起到山坡上去看。 游以迁让肥胖猪跟他一起到采石场找马义。临行前,肥胖猪眨巴着眼睛,立马改变主意,提条件:游场长,你要我一起到那个山坡上去看可以,如果山坡上没有马义所埋下的那只白狗的尸体怎么说? 你要怎么说?游以迁警觉地以问答问。 如果没有,我跟你跑一趟,你得付我一天修鞋的工钱。肥胖猪不客气地讲,他还伸一伸那本来就短而胖的脖子。 游以迁愣了一下,问道,一天要付多少工钱?肥胖猪说,不多不少,就一百块钱。游以迁说可以,不过,如果那个山坡上找到了马义埋下的狗的尸体,你怎么说? 我不要你一百块钱。 没有那么简单,你也得给一百块钱我。 肥胖猪已经把修鞋的工具捡好,临时放在临街的一个铺子里,他出来一脚踩到一块骨头,差点滑倒,一只手已经撑到地面,他站起来发气似的,一脚把那块骨头踢得老远,然后搓搓手对游以迁说,可以。 马义领着游以迁和肥胖猪到那座山坡上找到他埋那只白狗尸体的地方,可是那只白狗的尸体不见了,只有一个土坑,有新扒的印子。马义说一定是有人把他埋下的那只白狗的尸体弄走了。 肥胖猪乜斜着眼,双手抱住水桶一样肥大的身子,阴阳怪气地问游以迁,游场长,怎么说?游以迁尚未回答,马义简直气晕了,他指着肥胖猪说,那只狗确实被你用挖锄打得半死不活的,你心里有数。 你心里更有数。你欺骗游场长,对游场长不忠诚,连狗都不如,还要污赖我,说是我用挖锄把狗打得半死不活的,是你做好事把它埋在这座山坡上的,可是到了山坡,哪里看到狗的魂?你还要骗人,你还要继续骗你们的游场长是不是? 游以迁一言不发,联想到肥胖猪跟他出行之际,一脚踢到一块骨头,那挺像狗骨头,他暗里推测,是不是肥胖猪把马义埋在山坡上的那只白狗从坑里掏出来,弄去剐皮取肉煮吃了嘞?要不,怎么街道上出现狗骨头?但是这只是猜想,游以迁便问道,小马,就按你所言,把那只白狗埋在这里,你埋的时候,有人发现没有?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共设圈套 那我就不清楚。好像当时没有看见人。马义说过这话,愣一下又说,或许有人看见我埋那只白狗,而我没有发现,让我一走,那人就悄悄地拢来把埋下的狗尸体弄走了,也有可能。 肥胖猪像是戳穿他什么的说,小马还在继续编瞎话,你怎么不直接说,是我把你埋在这里的白狗尸体弄走了呢? 我没有这么说。马义犯窘了,一双脚直蹭那土坑边沿的土。肥胖猪又把“攻击”目标转移到游以迁:游场长,你说话可要算数哇!耽搁了我这么久的时间,一天的工钱可要付哦! 未料游以迁非常爽,很快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来给他。肥胖猪接在手里很玩味地把钱摇一摇,心安理得地讲,谢谢,游场长,我该走了,我还要赶到镇上去修鞋,没有闲心和小马闹腾了。 游以迁说,我给你这一百块钱,只能代表我说话算数,并不代表马义说的是假话。 你的意思,还是怀疑我把那只白狗打得半死不活,小马做了好人,把白狗尸体埋在这座山坡上来了。可是现在你看见了,只有一个土坑,哪里有白狗的尸体?我也可以哄你说,我把白狗尸体埋到另外一座山上去了,也可以带你去看,可是看不到白狗尸体,只能看到土坑,哪座山上找不出几个土坑?你这也相信,你还是场长,头脑未免太简单了吧?!被手下人忽悠得团团转。 游以迁被他这么一激将,还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肥胖猪说的真话,还是马义说的真话,可以说,他都不相信了,因为没有事实。 他狠狠地瞪了马义一眼,马义偏过头又狠狠地瞪了肥胖猪一眼。他说,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位修鞋的师傅也太不地道了,你在那棵法桐树下把那只白狗打得半死不活,我将140块钱全部掏给你,买下白狗,你得了便宜,眼下,我们游场长又给了你100块钱…… 马义的话尚未讲完,肥胖猪就恼火了。他转过身挥着拳头呲牙咧嘴地说,小马,你这个狗日的,你哪里给了140块钱我,我又哪里在那棵法桐树下把那只白狗打得半死不活,你血口喷人,你疯了?要不是看在你们游场长的面子上,我揍死你。 游以迁把马义一推,叫他不要乱说话,说我心里有数。然后与马义耳语一阵。肥胖猪向游以迁打个招呼就气喘吁吁地下了山坡;游以迁和马义也随之下了山坡。游以迁回采石场去,马义却缓步往镇上去。 几天后,仍在镇街道修鞋的肥胖猪一抬头就看见游以迁和马义站在面前。他问有什么事?游以迁单刀直入地说,南岭镇裴老板的皮张加工店里发现那只白狗的皮张,一问裴老板说是我们北岭镇的一名修鞋的师傅卖给他的,我们北岭镇就只有你修鞋,你怎么说? 肥胖猪跳将起来,用手指一指游以迁,又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的意思是那只白狗是我弄走了,还把它的皮张卖给了南岭镇加工皮张的裴老板? 游以迁说,我只是想把问题搞清楚。如果是你,就应该承认。站在游以迁身边的马义很激愤地讲,看来没有“如果”,裴老板店里的那张狗皮一落眼我就认出来了,就是下雨天在法桐树下等候主人的那只白狗的毛皮。 肥胖猪气得浑身发抖,他犟着说,我不相信裴老板说了这样的话。这是你们污赖人。这时围过来许多路人观看,也听出了端倪,有的望着肥胖猪插言,修鞋师傅,我建议你和这两位一起去找南岭镇的裴老板,问他说没有说过这种话。 肥胖猪双手叉腰,装腔装势地讲,我马上就和你们两个一起到南岭镇去找裴老板对质,如果裴老板那么说了,我不怪你们;如果没有说,对不起,游场长得要补偿我的名誉损失费,不多,最少一百元。 一百元就一百元。假如裴老板承认说了这话,那么对不起,你得把上次我给你的一百元钱退给我,还要给我们采石场的小马挽回名誉损失。游以迁也强硬地讲。 这还不行,你得把我上次给你的140块钱也退给我,否则,我告你敲诈。马义也大着嗓子帮腔。 你别高兴早了,见了裴老板再说话。肥胖猪把修鞋的工具放在临街的一家门店,走出来很凶地指着马义讲。 这天上午,南岭镇皮张加工店里生意很好,一个胖圆脸的姑娘走进店里望着一张洁白如雪的狗皮,正在与裴老板讨价还价,希望便宜一点卖给她,她要给家里的那位怕冷的奶奶做一件棉袄,可是价格尚未谈下来,就听到门外嚷嚷的。 裴老板回头一看,远远地看见街道上朝这边走来三个人,只有肥胖猪和马义他认识,另一个年纪略大的男人他不认识。肥胖猪不知与他们俩争些什么,也听不清楚,但他突然记起肥胖猪曾给他说过的话,就麻利对胖圆脸的姑娘说,这只狗皮暂时不卖了,你买其它毛色的狗皮不是一样的? 那姑娘回答,我就喜欢绵软如棉花的白毛狗皮,你就买给我吧!店老板却摇头,把它拿到里面一间房去藏起来了。走出来时,好像吵架的三个人已经到了店门口,未等店老板开口说话,面熟的肥胖猪就冲着他问,杨老板,你说说,你店里有没有白毛狗皮?杨老板愣了一下回答,没有。你问这个干嘛?龚师傅。 龚师傅把肥硕如猪头的脑袋一晃,朝站在面前的游以迁和马义狞笑着说,怎么样?游场长,说话要算数哇!拿一百块钱来。 马义却冲着杨老板说,我昨天到你店里来就看到一张白狗皮,你怎么就否认了? 杨老板不好声气地回答,你一定是看花了眼,我这里,没有白狗皮,你看满店挂着的都黑毛、黄毛、灰毛的狗皮,就是差白狗皮,你跟我搞一张白狗皮来吧,我出高价收购。马义傻了眼,他说,我怎么会看花眼呢? 有什么事,别到我店里吵,这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吵架的地方。杨老板不耐烦地说。 龚师傅却缠着游以迁,要他给钱,说他说话不算数。游以迁倒觉得进入了龚师傅和杨师傅共同设制的圈套,不满地说,这样吧!写两个分别是“有”字和“无”字的阄,让你和马义两人拈,你要是拈到“有”字,我就怀疑那只白狗的死与你有关,这一百块钱不会给你;如果拈到“无”字,我就不会为难你。 不行。就算我拈到“有”字的阄,也不能作数,你看哪个法官以拈阄的结果作为发案的证据采纳呢?龚师傅背对着游以迁,又转过身来说,你不要耍滑头,这一百块钱非得给我不可,要不,我就到你们采石场去闹。 第三百七十章 神识不灭 杨老板却怂恿着说,龚师傅,你怕什么?拈着不作算就是了,由我来写,你拈一拈,看手气么样?龚师傅说,那你就写阄儿吧! 杨老板担心这么搞,游以迁不同意,便征求他的意见,未料他点了头。原来游以迁是这么想的:拈阄也要碰运气,一般心坏的人运气差,心好的人运气强。我倒要通过拈阄来看一看,到底是谁的心好,谁的心坏。 杨老板说干就干,拿出笔纸写了“有”和“无”两个字,折成两个纸角儿,就成了阄,他扪在手掌里不停地摇动数下,然后朝桌上一撒,就一左一右地落在桌面上。杨老板说,你们两个谁先拈。 游以迁说,你们两个人,任何一个人拈就行了,就有结果。这时马义想拈未拈,龚师傅伸出他那只胖手摘了一个阄打开来看,好样的一个“无”字。他把纸角儿伸到游以迁面前,说看清楚了吗?游以迁定睛一定,没有说话,望了马义一眼,把眉毛蹙成疙瘩。然后把一百块钱朝桌上一甩,讲道,我从来没有食言过。之后转过身,愤然离去。 龚师傅又拿到这一百元钱,当然哈哈大笑。他望着掉头就走的马义的背影说,你他妈的跟我斗得赢吗? 马义快步走到那个就算转过身也看不见皮张加工店的地方,放慢了脚步。未料一直在看热闹的那姑娘,看着他一脸沮丧的样子,便凑近他低声说,我告诉你,皮张加工店的杨老板护着那个胖子,他说了假话,在你没有来店之前,我就见他店里挂着一张白毛狗皮,我正跟他讨价还价想买下来,他发现你们三个人争吵着走过来,就把那张白毛狗皮藏进了内屋,你进去找,说不定能够找到。 他会让我找吗?也没有必要找,我知道杨老板店里有那张白毛狗皮。马义怏怏不乐地回答。 这次马义回到采石场就被游以迁辞退了。不久,那姑娘碰见马义拉板车收破烂,便告诉他,自己把杨老板店里的那件白毛狗皮买下来了。马义说,你跟我讲没有作用,为这件事,我亏大了,被游场长赶走了。 我是说哟,你怎么拉起板车收起破烂来了?那姑娘很同情地看着他。马义却低着头,不想多说话,把板车的拉带朝肩头一挽,便拉着板车到他认为该去的地方去了。 那姑娘把额前的刘海一顺,心里却不顺,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替马义打抱不平。就这样,她找到采石场游以迁说,上次南岭镇皮张加工店的杨老板明明有一张白毛狗皮,见你们来了,他有意藏了,硬说没有,我当时本想戳穿他的,但是没有那个勇气。 我当然知道,人都是这样,谁愿意为别人的事打破自己的锅?游以迁非常理解地看着她说。并告诉她,就算你把这事儿戳穿了,也没有作用。 既然你清楚那种情况,干嘛当时还要让马义和那个修鞋的胖子拈阄呢?马义失利了,你可能知道他受了委屈,干嘛还要辞退他?那姑娘分明在帮着马义说话,她张开嘴时,还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你不要提他。马义这个人不坏,就是太霉了,我想帮他,都倒霉。你不是看见吗?我想马义是个好人,运气也会好,以为运气好的人拈阄会得到神助,未料神都不助他,不是吗?那个写有“无”字的阄儿不应该让修鞋的师傅拈去的,却被拈去了,我又不能食言,只好为他的事再亏一百块钱。你想,神都不助他,我一个凡人有必要助他吗?一助他就倒霉,继续助他继续倒霉,我不把马义这个丧门星辞掉,我还怕我们采石场不顺遂咧! 哦!就是这个原因,我知道了!那姑娘觉得没有必要再跟老实而心肠好的马义说话,掉头就走了。 再回头说说那只白狗,它的确是被北山镇肥胖猪龚师傅用挖锄挖得半死不活,最终未被马义救活而死去的。马义花钱把它买下来,又把它的尸体扛到对面山坡掏一个土坑埋了,谁知肥胖猪那个坏家伙趁马义未注意悄悄地跟踪,只等马义为它起了一冢狗坟走后,他就溜过去,还是用那把挖锄掏开狗坟,将狗的尸体,尚未冷却的还有微微体温的尸体,用一抱带青叶子的树枝将它裹住,扯一条葛藤缚紧,掩人耳目地扛到镇上他租住的屋里,剐皮吃肉之后,就将它的白毛皮张用一个黑塑料袋装好,送到南山镇皮张加工店,让店里的杨老板收购了。 杨老板给的收购价不高,龚师傅不太愿意,说我把话说到明处,就这个价位算了,因为这条白狗不是我家的,我弄来了它的狗皮,管你给几多钱,我都不算亏。但是我得提个要求,若有人问起白毛狗皮的事,你千万不要承认,就算承认店里有白毛狗皮,也不要说是我龚某送来的,记住吗? 杨师傅拿着充满气味的白狗皮左瞅右瞧,挺满意的,觉得这张狗皮毛色花白,就像狐狸皮一样好看,他把拳头一捏满意地表态,这做得到,你放心。 原来白狗的肉身被人消磨了,它的神识不灭,开始像恋尸癖一样一直跟着自己的尸身,当肉体被肥胖猪龚师傅一家人煮吃到肚子里,拉成了粪便后,才得以放弃。 它的神识就跟着尚未消失的,属于它的却再也难以拥有的那张狗皮。肥胖猪龚师傅从北山镇把它拿到南山镇兜售给皮张加工店的杨老板之际,它的神识也跟来了。可是刚刚走到店门口,就被一个人面兽身的神人伸手一把抓住它的脖颈,挈起来说,白狗子,你的肉身都死去了,还跟着你的皮张跑干嘛?执着外在的东西没有用,那都是假相,你左右得了你的皮张吗? 白狗的神识认识这个神人,知道他就是管理禽畜的司畜神,便岔开话题说,大神,你这次来又是要送我到冥府转轮王殿领帖投胎转世的么?司畜神回答,你明白就好。说着他把白狗的神识装在一只篓子里背在肩上,转身就走。 白狗的神识毕竟是神识,不是活狗了。稍微高级的动物死后,它都具备了一定的神通,白狗的神识也一样,它现在不像在生时那么愚痴,不懂得养它的主人与它的缘分尽了弃它而去。现在明白了,再对主人忠诚也是白忠诚,永远也感动不了主人,何况主人根本就不在乎你对他的忠诚与否,他只在乎财钱,他养了你那么久,只是把你抛弃了,没有把你杀肉吃,没有想在你身上捞好处或用狗皮卖钱什么的,已经非常不错了,所以在生时你对他愚忠也好,你死后对他埋怨也好,都不必要,没有任何意义。 第三百七十一章 见范财神 有了神通的白狗神识明白了这些道理,就没有再去找他的主人。它只想对救他的马义报恩,虽然没有救活它,但是马义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为它掩尸、修坟,结果被肥胖猪龚师傅盗尸吃狗肉卖皮张钱,马义还受了很大的委屈,导致马义所在的采石场场长都付出了不少,最后场长出于怕染上马义的身上的“霉气”才辞退了他。 可以说马义为它付出了太多,有财钱的付出、精力的付出和思想的付出,最后工作都丢了,他却并不气馁,并不后悔,还觉得救它: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白狗的行为是正确的。 这会儿,白狗的神识想来想去,想到了什么,便竖起前爪,扑打着背篓对司畜神说,大神,我既想报仇,又想报恩。司畜神转过头望着背篓回答,你报什么仇?你报得了打死你的肥胖猪的仇吗?至少这一世报不了,等下世或下下世吧!白狗的神识又说,那我这一世要向救我的马义报恩。司畜神解释,你现在只是一团气体,弱不禁风,风一吹就成了散灵,要集结在一起都非常艰难,何况给活着的人报恩,就更难了。要报恩也等下一世吧!我马上送你到转轮王殿也快,变个马儿牛儿什么的,生在马义的家里,多干些活,就是报恩了,或者变成一只猪,多长些肉,让马义请人杀了你卖肉多赚些钱也算报恩。白狗的神识叹息着说,我就不能投胎变成一个有本事的人,给马义报更多的恩吗? 那我就不清楚。你能不能投胎变人还很难说,还想变成一个有本事的人。你真是妄想喔!司畜神边朝阴沉沉的地方走,边拿话揶揄它。 大神,那个事就不说了,是下一世的事。在轮回到下一世之前,我还真想报答一下马义,他太可怜了。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报答马义的恩情。白狗的神识央求道。 司畜神没有回答,又听白狗的神识继续讲,我喊你一千声爹爹,帮个忙吧!司畜神依然不说话,白狗的神识就果然不停地叫他爹爹,直叫到一千零一声,司畜神才开口说话,可怜的白狗,难得你有一份知恩图报的好心,我就帮帮你。 怎样帮?司畜神并没有说话,只是背着装有白狗神识的篓子朝相反的方向走,不像刚才越走前面越阴沉。这会儿,越走前面越亮堂。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一座庄严宏伟的庙宇,门楣上刻写着“范蠡祠”三个字,门两边乃镌有楹联云:忠以佐越安天下,商以致富惠黎民。 司畜神把白狗的神识从篓子里倒出来,望着它说,范蠡是财神,你进祠堂膜拜去吧!有什么心事,尽管对范财神爷讲,他会帮你的。白狗的神识忽然打一个激灵,说,大神,不好,现在那个一直帮我的马义又有人欺负他,我想去帮一帮他,再进祠堂拜祭范财神爷,你看行不行?司畜神听了这话,睁开天眼一看,不错,北岭镇采石场场长游以迁正偕马义就白狗皮张一事和修鞋的龚师傅前往南岭镇皮张加工店对质相争,若无鬼神暗助,马义必定再次受到欺负。 司畜神考虑到这也是一个急事,便答应白狗的神识前去助马义一把。大凡死去的动物因有神识,便有凡间肉眼觉察不出来的神力弼助于人。 白狗的神识在一闪念间就来到南岭镇皮张加工店门口,听到里面正相争,欲撞门进去,未料被一个猫眼虎须门神拦住喝道,卑贱狗畜,你也不拉一泡稀屎照一照,这种招财进宝的营业场所也是你进得的吗?敢快滚蛋!要不老子一脚踹死你。 白狗的神识也不生气,立马朝他下跪磕头,嘴里连连说,门神爷爷,我虽为狗畜,但也懂道义,我在生及至死后,好心人马义一直帮我,我无以图报,今日那个一惯欺负他的修鞋匠肥胖猪,又要串通你们店里的杨老板欺负他,我求求你,让我进去暗中助他一把。门神哪里把这话听得进去,他一跺脚,凶神恶煞地斥道,卑贱狗畜,我不吃你这一套,你跪也白跪,磕头也白磕头,还不快滚,我警告你,我现在开始数一二三,数到四你还不滚蛋,那对不起,我就要一脚踹死你。 白狗的神识心里直打鼓,不敢造次,便起身掉头一溜烟闪了。 白狗的神识没有直接返回范蠡祠门前去会司畜神,而是去了当地的城隍庙,把这事儿诉与城隍听。城隍听明白了,既同情它和马义的遭遇,又非常义愤,他当即指派一位公差前去南岭镇,把杨老板家里的门神和家神都叫到城隍庙里狠狠地训斥一顿,说你们白白地享用了神明的禄位,能帮好人不帮好人,你们不就成了邪神? 门神和家神连连谢罪。出了城隍庙,家神就埋怨门神,说责任不在我,我虽然未帮马义什么,但是不会阻止白狗的神识来助马义一把。门神后悔地说,以后像这种事,我就不管了。免得人吃了亏,戏不好看。弄得不好,城隍爷向冥府奏上一本,冥府一调查,事情属实,就可能撤消我做门神的资格,那么我就只能下岗,像游神野鬼一样喝西北风,那就惨了。 这个时候,白狗的神识正在范蠡祠礼拜范蠡的塑像,嘴里默默念叨,范财神爷,小畜求一事,盼您助马义交财运,发大财。马义太可怜了,现在工作都没有了。它摇动着雪白的狗尾,很温和地连续念了多遍,一眨眼,面前闪现出一个男子,头戴宝冠,长袍加身,阔脸大耳,显得丰神俊朗。 白狗的神识见了,先是一愣,继而问道,您是哪位神明?那男子拱手道,吾乃商圣范蠡也。白狗的神识明白了,越发把那尾巴摇晃得花环一样漂亮。它说,哦,您就是范财神爷,我刚才说那些话,您都听见没有?范蠡点头,却“唉”一声说,白狗子,你求我襄助那个叫马义的小伙子发财是不是?不行哦。 白狗的神识说,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范财神爷能不帮吗?范蠡绕开话题回答,你在生时,马义帮你也是应该的。白狗的神识未搞明白,又问道,此话怎讲? 范蠡叫它来到祠堂中央,让它躺着,他念一个催眠咒,白狗的神识就进入了梦乡,它是一条白狗在田野中走动,突然嗅到一股臭气,就跳到田坎下用两只前腿刨一个土堆,竟然刨出一只已经僵硬了的人手,白狗就汪汪地叫,引起正在田野劳作的人注意。其中,一个荷锄的村民走过来一看,甚为惊讶。 白狗跳开后,村民用锄头从土坑中刨出一具女尸,头发面相现出来了,一落眼就认出这是村里的田芳姑娘。于是立即报警,查知田芳为邻村的龚木匠所害。她死前半个月的一天上午,正在田间耨草,路过这里的龚木匠见色起心,将她拉至田坎下强暴。由于田芳挣扎,呼叫,他便下狠手掐死她之后奸尸,继而用田芳用过的锄头挖一个大坑,把她的尸体掩埋…… 第三百七十二章 前去应聘 白狗的神识醒来后,还是不明白梦见的情况与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关联。 范蠡告诉它,你梦见的那条白狗就是你自己。那个叫田芳的姑娘就是死后转世的马义,她是女身的那一世被龚木匠所害,你作为一条狗从土堆里扒开她的尸体而发案,继而使凶手龚木匠落网伏法,也无疑给她报仇雪恨了,所以这一世的马义就对你非常好,也算报你的恩吧!至于凶手龚木匠也转世了,他就是你熟悉的北岭镇修鞋的肥胖猪龚师傅。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肥胖猪龚师傅为什么把你和马义都往死里整,那是因为过去世你们三者之间就结怨了。他能不恨你?你作为一条狗若不扒开掩埋在土堆里的田芳的尸体,那个案子就发不了,他也许就会平安无事地度过那一生。由此,我劝你既不要报马义对你好的恩,也不要报肥胖猪龚师傅对你不好的怨,你现在肉身都没有了,还要管那些干嘛? 白狗的神识听明白了一点,它说,我不报怨,但是恩还得报。知恩图报应该是一种美德,不会错吧?范蠡便回答,那固然不错,你报马义的恩也不是时候。他这一世福薄禄弱,你纵然求我帮他发了一笔大财,他也载不住,还有折寿之险。换一句话来说,反而害了他。 白狗的神识不安起来。它说,那么我如何报得了恩? 要等未来世,他积功累德投生善地,你再来求我助他发财,就很容易,他也能够载住财富。常言道,厚德载物,就是这个道理。他现在也算有德,但是德不厚,财富这种物就载不住。范蠡作出解释。 白狗的神识不停地摇头,它说,范财神爷的观点我赞成,但是马义现在世更需要帮助,到了未来世他能够积功累德,自有天助,还需求我来求您帮助他干嘛? 范蠡捋一把黑髯,嘿嘿一笑,继而讲:你说的固然也有道理,但无论是天助地助,都要缘分,就算我帮助他发一笔小财都需要缘分。白狗的神识靠近范蠡,忽然跳起来伸出柔软而红如牡丹的一叶舌头舔着范蠡的手指,表示亲切,继而说,范财神爷,我见到您也是一种缘分,要不,见面都难…… 范蠡把手一绕:你不多讲了,我知道,就让帮你所说的那个叫马义的恩人发一笔小财吧! 白狗的神识会意地“汪汪”叫几声,以示感谢!便向态度变得和蔼可亲的范蠡施礼而去。 在现实的人间,马义就靠拾破烂拉板车发财几乎不可能,只能维持肚子不挨饿。那天,他拉着那辆装满了破烂的板车从马家庄出来准备交售北岭镇废品回收站换点小钱,在半途中碰见他面熟的那个胖胖的姑娘。由于自卑,他把头低下来不愿意看人,并把板车停靠在一边,让那姑娘过去。未料那姑娘没有立即过去,而是站在马义面前,脸带微笑地说,马哥,你靠收破烂攒钱难啦!我介绍你一个事,村南边二十公里外靠近县城的金田啤酒厂运送啤酒招人,你去应聘看看,说不定可以聘上,这比拾破烂拉板车不是强多了? 好,我去试试。马义正要起步,把板车的皮带条都套在肩膀上了,又忽然对那姑娘说,唉,你姓什么?对我这么关心,让我记住你的名字也行嘛!虽然不能回报你,但是我可以念你的好嘛! 我姓邹,你叫我小邹就行了。邹姑娘没有说出名字,她觉得不必要说出名字,又冲着她一笑。一笑脸上现出两个好看的酒涡。再好看,马义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欣赏她,便看也不看,埋着脑袋,只闷闷地说一声谢谢小邹对我指点,遂拉着板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义的那一板车破烂换了12块钱,他挺满足的,打算拉着空板车继续在附近游走着拾破烂。忽然想起邹姑娘说过的话,他便沿着公路依然是拉着空板车慢慢地往县城走去,走到有集镇的公路边他还能够拾些破烂往空板车上放。他希望把空板车放得满满的不空,又能换些小钱。 当然现在最紧要的是到金田啤酒厂去应聘那事儿。他到了那个厂已经是中午,厂区大门口确实张贴了搬运工招聘启示,他看了又看,觉得自己有希望,因为启示上强调了一句话:欢迎身体健康能吃苦耐劳的人前来应聘。他一想,这两个条件都符合,自己不但身体健康,还肌肉发达,有劲,用一句土语来形容,他有打得死牯牛的硕大力气;至于吃劳耐劳,就更不消说了,他捡破烂经常遇到风就是风,遇到雨就是雨,遇到酷热的太阳也不怕晒黑皮肤。 马义总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个事。这天中午,他把板车停靠在有树荫的路边,坐等两三个小时,肚子也有些饿了,前面不远就是小吃店,照说他可以去买个馒头或面条吃,也好充饥,可是他不去,他要等到下午去应聘成功了,再去买点吃的打个牙祭,以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他的想法好,也很自信,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马义看到许多员工从外面纷纷赶来,自门口进去,他也起身想跟着进去找金田啤酒厂管应聘这档事的人事部门应聘,才走到厂门口,就看到从门内走出一个身着绿色厂服,上面还印有“金田啤酒”那种广告字样的男青年,把贴在门边墙上的那张招聘启示撕掉。 没有一下子就撕掉,墙面总能粘带些痕迹,正用湿抹布擦。马义就走过去,伸手把那男青年的肩膀轻轻一拍:请问,你们不是招收搬运工吗?怎么又把它撕掉。男青年回过头望着他回答,人招满了,还贴着这招聘启示干嘛?那个人找来,这个人找来,我们难得解释,干脆把它撕掉。 马义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愿意把气泄尽,便挺起胸膛拍一下,侥幸地问,我身体健康,人又年轻,能不能应聘我?我在这里等了一中午。男青年说,不行,人招满了,你等了一中午,就算等了一整天,或一整年都不行;莫说你身体好,就算有你有三头六臂,我们也不能要。 你把话说得好绝。马义丢下这句话,怏怏不乐地回到他停靠在路边树荫下的那辆堆放了些少量垃圾的板车前。獐(张)头鹿(睩)脑地左瞧右看,好像不知该走,还是要在这里歇会儿,一时没有什么主意了。又闻到一股臭味,从哪儿飘来的呢?不清楚,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一只套着左脚的绿帮面胶底球鞋踩到一砣屎来了,是什么屎?一落眼就认识,是狗屎。 他连忙就着地面使劲地擦,要全部擦干净是不可能的,嘴里还不停地嘀咕,踩到狗屎,应该走狗屎运,发一笔横财,可能现在别说发横财,竖财都发不了,来这里应聘,想搞一个稳定的工作,发点小财的机会都与我擦肩而过,就更别妄想发横财发竖财哟。 第三百七十三章 马义中彩 马义很扫兴地拉着板车往南边走,想在那里拾些破烂放在板车上再返程回家。却碰见一条汉子,头戴礼帽,身着长袍,一脸慈祥,目光炯炯有神,既像富商又像绅士,颇有派头。他依然自卑不想看,又要埋头拉车过去。那汉子却跟上来说,小马,你停停。马义抬起头看,那汉子已将一百块钱递到他手里,说小马,你中饭都没有吃,饿了吧?到前面餐馆买点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挺着干活,身体搪不住哦!马义不接那钱,还说,我不认识你,你怎么随便给钱我?我怕,你该不会打我吧? 你放心拿着。那汉子见他不接钱,就把钱塞进他的上衣荷包,还拍了一下,说不要紧的,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很困难,我不过是救济你一下。怎么会打你嘞?你想到哪里去了? 马义甚为感恩,又要从荷包里掏钱退给他,嘴里说,你如果不告诉我你的姓名,这钱我就不敢要,你说出姓名,将来我如果有发迹的一日,这一百块钱还是还给你。 我姓范,不需要你将来还我这点小钱。你不要问了。那汉子却不说出自己的名字。 马义手扶车把柄,眼睛一眨,站在面前的人却不见了,他甚感奇怪,再把荷包里的钱掏出来看,怕是假钱或冥币,左看右摸,的确是真钱。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又将板车停靠在路边,拿着这一百块钱到前面一家农行营业部用验钞机验,营业员把钱退给他说是真钱,马义这才心里踏实了。 他转来拉着板车沿着公路往前边走,就看见一个卖福利彩票的门店,他不相信这些东西,看都不看,埋着头,把板车从那门店前拉过去。未料一个披肩发妇女从门店里走出来,朝马义叫道,收破烂的,买一张彩票吧!马义本来不想理睬,那妇女却伸手把板车的边栏一拉,板车就走不动了。马义抬起头,见她满脸笑容,便搭讪,有钱的人才买彩票,像我一个拾破烂拉板车的人,跟讨饭的差不多,哪有闲钱买彩票? 那妇女把头发一甩,说你的想法错了,你买彩票要是中了奖,一中奖少则50万,多则几百千把万,如果走了这种红运,就不需要拾破烂拉板车了。不知你结婚没有?如果中了奖,有了几十万或几百万,成了富人,没有结婚的,找老婆容易,结了婚也可以在城里或镇上买楼房住。 马义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痒,便问道,买一张彩票多少钱?最便宜的。那妇女说,两块钱,不多,一碗面条的钱。马义摇头,决定不买,心想:这两块钱买一斤盐,还可以找零,放在家里可以吃一个多月。但他不这么讲,而是指着板车上的几个旧瓶子对那妇女说,这两块钱很不好赚呢,就说这旧瓶子吧,交给收购站4分钱一个,这样的旧瓶子10个也只能换4角钱,要拾50个,才能换两块钱,你不知道有多难,我还是不买。 那妇女也就不勉强他,见他拉着板车走了那么远,忽然把板车停在路边又返回来,手里拿着两块钱来到福利彩票门店,说我还是买一张。 这样马义还真的买了一张彩票,就是一张类似火车票那样的硬纸壳,他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只是不认识上面的几个洋码字,便问道,我中奖吗?那妇女说,明天上午9点半到10点之间公布获奖号码,到时候你再来,把这张彩票捡好别掉了,要带来。 她又指着这张彩票上的一绺儿涂印讲,你明天按时来,把这个刮开,上面会露出一排号码,如果对得上中奖号码,那么你就中奖了,如果对不上,就没有中奖。马义听懂了,没有再问,把这张彩票和那一百块钱放在一起,就离开了这个福利彩票门店,去拉他的板车拾他的破烂去了,却时而伸手探一探放在上衣荷包里的那一百块钱和那张彩票,生怕它们飞了似的。 第二天上午,马义没有拉板车,而是把他的弟弟马仁叫来跟他作伴儿,来到这家福利彩票门店,那个长发披肩的妇女一看表到了9点半钟,她望着店前站着的两个男青年,其中一个就是她昨天认识的马义,便对他说,现在福利彩票一注50万元的中奖号码出现了,尾数是3个8,代表发发发,你买的彩票拿来没有? 马义说,拿来了。即刻把握成拳头的手张开,一张彩票就在手掌上,他按那妇女的指点,刮开那一绺儿涂印,好家伙,现出来的号码与中奖号码一致。弟弟马仁,是一个比马义略瘦却很精明的青年,他非常激动,拍起巴掌说,哥哥,祝贺你中了50万元大奖。 相反,马义并不激动,显得很冷静。他说,我这并不是碰运气中的奖。店里的其他工作人员见有人在他们福利彩票门店买彩票中了50万元大奖,便立马点燃一挂千子鞭噼哩叭啦地放,一股药香味弥漫开来。 附近的许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这无疑在跟这个福利彩票门店做广告,其潜台词好像在说:你看,在我们门店买彩票有人中奖了,其他人来买彩票说不定也能中奖! 鞭声止熄,那妇女觑着马义问,你不是碰运气是什么?马义攥紧那张彩票不回答,那妇女又放低嗓门儿:好多人在我店里买了几年彩票,都没有中奖,你买一次就中了奖,只花两块钱呀,中彩50万元,这不是碰运气是什么?马义这才说,有人帮我。 那妇女问,谁帮你呀?谁又能帮得上?你真是鬼说。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马义昨天把板车拉走了那么远,本来拒绝买彩票的,怎么立马又转来买?马义说,是这样的,我把板车拉走了那么远,我耳朵里突然有一个声音说,小马,你就去买一张彩票吧,不贵,才两块钱,你去买不会亏,还会中奖。 我当时不太相信,听到耳朵里明明有人说话,面前又看不见人,我就问他,你是谁?怎么这样和我说话?耳朵里的声音就回答,我就是你开始见过面的那个姓范的人。哦,我马义相信姓范的人,他开始还送了一百块钱给我,所以我就把板车停在路边,毫不犹豫地转来买一张福利彩票,未料还真的中彩了。 那妇女又问,那姓范的叫范什么?是哪里人?马义说,我哪里知道?我开始见过他,面相像古代的人,我一眨眼他就不见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这时,围看的众人都鸦雀无声。那妇女甚感奇异,悄声说,看来有一个姓范的神仙在助你发财。她一摸脑壳,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姓范的像古代人,可能就是辅佐越王勾践征服吴王夫差之后,功成告退,弃官从商发了大财的范蠡大财神。好吧!既然有范财神暗中助你发财,我就领你到东土国福利彩票发售总部去领中彩的奖金。 第三百七十四章 跑运石材 半年后,北山镇街道东侧竖起了一栋二层楼房,楼房主人就是那个买彩票中了奖的马义。他建这栋楼房包括装修只花了10多万元,还有30多万元钱,最初存在银行,指望拿些利息,后来有人指点他不如投资某个项目,弄得好,可以赚大钱。 可他人缘关系一般、社交能力也一般,不知投资什么项目才好。后来他新娶的媳妇——那个叫邹芳的姑娘给他出主意,说你发财是听了我姐姐的话,才有今天。 邹芳所说的姐姐就是那个卖彩票的黑发披肩的叫邹芬的姑娘,其实马义开始和邹芳谈朋友是她做的介绍。 当然邹芳一直都对马义有意思,在他因为那条白狗的事儿弄得他失业而非常落魄的时候就关心他。只是那个时候,马义非常自卑,连朝这方面想的勇气都没有。他中彩虽然是范财神爷暗中相助,但是卖彩票的邹芬姑娘也确实帮了忙。 最初她看见拉着板车路过福利彩票门店的马义,就非常主动地跟他讲解等等。中彩之后,邹芬有一次碰见马义,马义换上了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发亮。再不像以前,见了人总把头低着,现在却是高昂着头,很自信,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邹芬便以劝他再去买彩票为名,和他多接触,才搞清楚他还没有谈朋友,就把自己的妹妹邹芳介绍给他。 那时,马义只到彩票门店去玩玩,也没有多买彩票,只说我心满意足了,见好就收。其实他内心里很清楚,当初是因为碰见一个穿古装的姓范的人,邹芬说那是范财神爷在帮他,他的耳朵里还能听见范财神爷说话呢,而眼下却没有这种情况了,要是又出现这种情况,马义就会再买彩票;既然没有这种情况,他就不会随便由着头脑发热,掏钱买彩票。 尽管一张彩票才两块钱,如果不能中彩,他认为那是浪费。这会儿,听到已是新娘子的邹芳说去找姐姐邹芬。他挺高兴地说,芳芳,我说得对,我发了点财确实是听了你姐姐的话,现在我想投资什么项目没有主意,再去问问她,说不定她又会拿出一个让我更发财的主意来,走,我们搭车去找她。 邹芬还真的出了一个好主意,叫马义学驾驶技术,将来跑运输有钱赚,还说她家对门有一户姓魏的,跑运输不几年就发大财了,以前是租车开,后来买一辆货车开,一车货来回跑一趟长途,不过三四天,净赚1000多元。 那期间一般上班族,一个月才能拿到一两百元钱,也就是说姓魏的跑一趟车,几天时间所赚的钱相当于上班的人半年所拿的工资,这个项目赚钱是多么有诱惑力哦! 邹芬在家招待她妹夫马义吃午饭时,还扯起姓魏的事儿说,他们家前几年就住在我家对面,早就搬走了,现在建了私房,一栋七层的楼竖在河边,多风光哦。你们知道他们家过去好穷喽,两个人上班,每月工资不到头就花光了,经常吃饭没菜,就蘸盐水拌饭下咽,变化太大了。 马义一脸惭愧地说,我以前不是一样的,他还能蘸盐水拌饭吃,我还不如,因为我是买盐的钱都没有,哪能用盐水拌饭吃呢?想到这里,我就该感谢你邹姐。 邹芬说,你不应该感谢我,应该感谢范财神爷。邹芳伸手把他的额头一点,说你是应该感谢范财神爷,要不是他暗中助你,你哪有今日?唉,你能不能再求一求范财神爷,让他再暗中助你发一笔大财呢? 马义把嘴里的一口饭咽下去说,我求倒可以,问题是有些事情可遇不可求,就说我中彩吧!根本就没有求助任何人和神,这财运就来了。 邹芳说,你求范财神爷没有信心了,就求我姐姐,她说不定就是财神。你听她的去学驾驶,将来开车跑运输,说不定像那个姓魏的,可以发大财。邹芬摇着头说,我不是财神,我自己都没有发财,能算财神吗?不过,你听我的学驾驶跑运输,还真是一个发财的行当。 马义听邹芬姐姐的,去学驾驶,交了几千块钱,可是总也考不到驾照。他也费了心,文化水平不行,请人代考过关了,可以上车学习操作。从倒桩到上路等技术要领基本都掌握了,可是到地级交通部门驾驶学校去考试,总是过不了关。 他反复考驾三次,都有失误,也许是人太紧张了。记得在最后一次上路考试,考官就坐在副驾驶座,见前面来了一辆大卡车,叫他踩刹车减速,他却踩油门,幸亏是陪驾车,考官连忙把刹车踩住,气恼地说,你没门了,下次来吧! 再望一望前面的大卡车已经停住,考官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马义却一脸木然。驾校老师说,你心里素质差,干脆交点钱,最后一关路考也请人代考算了。他照办了,可运气还是不好。 考试那天,驾校把他早已交出的钱退给他,说路考这天,省里交警部门组织检查,很严,一旦发现问题就都不好办了。马义气性硬,就干脆放弃不考了。他自己清楚,已经学会了驾驶,不过不太熟练。 他却也想买一辆货车开,像邹芬说的那个姓魏的一样跑运输发财。这显然不行,没有驾照就算你买了车,也不能够驾驶,驾驶就是违法,被交警抓起来往号子里一关就没有意思。 但是马义并不死心,在驾校学那么久的车,还染上了一点“麻花瘾”,不摸摸车,还手痒痒的。这样他就干脆买一辆农用车,开这种农用车,管得不严。 马义便趁了这个政策宽松的空档,驾驶一辆“神牛牌”农用车在北岭镇跑起石材运输,可是当地的石材企业就那么一两家,他们也有跑运输的专车,只有在生意旺的时候,马义的车才偶尔派得上用场。这样,他总觉得没有多大的赚头,便到外面揽更有赚头的活儿干。 早春的一个飘起麻麻雨的天气,马义把神牛开过县城,到30公里外的西岭镇采石场揽到了运辆活儿,主要是运送石料,一周下来,除去吃喝等生活费用可净赚一千元左右。 毕竟好景不长。一次,马义把装满了石料的神牛开上一条乡村公路,到了中途就停下来,因为路中间不知谁码了一排石头,必须搬开,才能开过去。 马义只好下来一块块地搬。忽然,从田间走出一个面相很凶的方脸男人,指着马义骂道,你是哪里的野杂种?把车开到我们西岭镇地盘上来了,你是来跟我抢生意是不是?我的车正在修,修好可以开了,你赶快滚蛋。我们这里的采石场应该由我们自己的人跑运输,你来掺合着干嘛?不要把你的筷子伸到我们的碗里来,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今日你自己把拦路石搬开,让你过去,以后还不滚蛋的话,就不是码石头阻车的问题,那就要让你挨家伙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强装笑脸 马义弯腰搬石头之际,还有点莫明其妙。当那方脸男人凶巴巴地训斥他时,他才清楚有人在路中间码石头阻车是针对他来的,是要教训他一下,并断定干这坏事的人就是那方脸男人。 其实他并不太怕,边移开石块边对那方脸男人说,国家的宪法没有规定,外地人不能在西岭镇跑运输。 你还犟嘴?你还吭一声,别怪我给的你神牛车轮放气,让你的“神牛”变成一堆死铁,连黄牛都不如,你信是不信?那方脸男人越说越激动,把手里捏着的镢头在地上一跺,发出哐当的响声。 马义感觉这家伙不是一个讲理的人,这也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他便识趣地说,算我说错了话,对不起。随即他坐上驾驶室,发动车,一踩油门,神牛“哒哒”地驶离了这段让他伤透脑筋的乡道。 马义把一车货拉到指定的养路工地后,卸了石料,擦着额上的汗一脸落寞地叹着气。 养路班班长关欣看出来了,问他怎么不高兴,马义就把乡道上有人码石头拦路的事情讲了,还说拖石料的事儿搞不长了。 关欣把脚上沾带的沥青在地上一擦,抬起头说,乡间的路不是我们养路工管的,我们只管国道、省道、县道和镇道,你说的是村道,我们管不住,也不好插手。那个在村道上码石头阻车的人是地方上“土疯蛇”,惹不得。 马义说,我哪里惹了他?是他要找岔子。关欣诡秘地一笑,凑近马义低声说,也好处理,那个人我听说过,他叫夏斯利,以前专门在乡道上收三马车司机的保护费,每跑一趟收10元,后来有人举报,西岭镇派出所抓他去拘留了半个月,他在看守所关着没有出来,那个举报他的司机就被他手下的混混儿挑了脚筋,并且混混儿跑了。后来他干任何坏事,人家都不敢报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斯利那家伙坏透了顶,只差没有杀人。当然你运送石料这活儿要想干长,就要跟他搞好关系,给点保护费他,说不定能够求个平安。 马义没有立即回答,内心比较纠结。最后一想还是给保护费算了。第二次,马义把装了满车石料的神牛开到那条村道,看到夏斯利又邀约了三个混混儿,包括他一起四个人,各持木棍、刀叉等不同器械横在路中间。 他只好停住车,从车上下来,强装笑容,冲着夏斯利说,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得罪。夏哥,看能不能这样,按你的老规矩,收我一点保护费算了,每跑一趟收10元钱,行不行? 算你知趣,不过保护费现在提价了,每跑一趟20元,那还是指三马车,你是神牛,高档些,装的货多,赚的钱也多,你跑一趟必须40元。 他说到这里扫视一眼另外三个混混儿。他们接道,我们四个兄弟既然今天出马了,每人总该分到10块钱吧? 这我有点为难,我装一车石料运到养路工地,除去烧油钱,还不一定能够赚到40块钱,你要我给40块钱保护费你们,我不就白跑了?马义说着把手一摊。 你觉得不划算,这条路你就不要走了。夏斯利态度很坚决。 他耍滑头,送一车石料,哪里只赚40块钱?至少都是60块钱,多的80到100块钱。三个混混儿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跑一趟就20块钱行不行?我多跑几趟,自然会多付。你要是一下子把我搞苦了,我不跑了,你们也就收不到保护费。马义以讨价还价的口气望着夏斯利说。 那可以,你每天从这条路上最少跑4趟,一趟20块钱,一共80元钱。就这么定了。夏斯利讲话咄咄逼人。 马义觉得划不来,眼下为了甩开他们,便勉强说,可以。他正要上车,夏斯利伸出一只粗大的手拉住他,这一趟的20块钱你给了吧! 能不能跑完了四趟一起给?马义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下一次可以。这一次不行。马义只好从身上掏出20块钱递给夏斯利,夏斯利才允许他把拖石料的神牛开走了。 马义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夏斯利的搞法过分了,惹不起,躲吧!于是他把空车开回采石场,就不再送货了,要求老板霍财茂跟财务股的出纳作个交待,把账一结就走人。 霍财茂把嗍剩一半的一支烟丢了,瞅着他问,小马,我没有得罪你,也没有克扣你的工钱,你怎么要走呢?马义擦着额头上的汗,倚靠着这台神牛的驾驶门,把夏斯利一伙人在村道上拦车要收保护费的情况一讲,霍财茂就明白了。 他说夏斯利是“土疯蛇”,我也惹不起他。在你之前,我们采石场的石料让他运过,可是前些时,他说他的农用车坏了,在修。我最后才了解到,他的那辆农用车是从邻村一个熟人那里骗来的,那熟人找过来,通过派出所了解,才把车还给人家。既然这样,我只好找一个掐得住夏斯利的司机开车送石料。不过,你不必走人,你就在我们采石场范围内开短途车,把山这一边的石料运到那一边去,有的石料用于架桥铺路,有的用于烧石灰,有的用于造水泥,反正有事你做。 马义问,工钱么样?霍财茂说,与远途运输略有不同,但基本差不多。马义当即表态:那我就留下来。 到了月底,马义结了工资把神牛车开回北岭镇,一来与妻子团聚,二来休息几天。第四天,他再把神牛车开到西岭镇,尚未抵达采石厂,正开在途中,突然路前面闪出四个人横在路中间。 马义一看面熟,为首的是夏斯利,他打着停车的手势,一副冷酷的样子,另三个混混儿像上次一样手持更利害的器械,其中一个肥胖的矮子,手持打炮眼的钢钎,死盯着正在开车的马义,一股斗殴的架势。 马义见势不妙,又不能强行开过去,这四个家伙都凶神恶煞地并排站在路心。马义只好减速,直到把神牛车停靠路边,他摇开车子门窗,探出头强装笑脸,望着夏斯利说,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强行把我的车逼停,这又不是你们的村道,这是镇级公路,你们也要收保护费不成? 不讲信用的家伙。夏斯利脸色一沉,答非所问地说,我今天要让你领教一下我们的厉害。他把手一挥,说声打,三个混混儿就争先恐后地上阵。 马义见冲到前头的扁鼻男子手持木棍朝他砸来,他连忙把车门一关,“咣当”一声,那木棍便砸碎了一块车门玻璃;另一个大肚子的男子不甘落后,他举起一把锄头,绕到前面,“哗啦”一下砸破了神牛车的挡风玻璃。 马义寡不敌众,显出一副甘拜下风的样子,望着站在路当中依然神情冷漠的夏斯利说,老哥,有话好说,不要砸我的车呀! 没啥好说的,看你还敢不敢哄老子!夏斯利终于开口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上路打劫 这当儿,那个肥胖的矮子也赶过来了。他踮起脚,用手里的钢钎照着马义的后背腰部捅几下,马义痛得“哎哟哎哟”地叫。 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发动车子乱撞,三个混混儿,用手里的器械直砸车轮未能达到破坏的目的,只好让开。马义因腰部负痛,没有把神牛车开到采石场去,而打了个弯,把车子往回开。 此刻,恐遭车子辗压的夏斯利等四人哪里善罢甘休?还要穷追不舍。他们从路边捡起石块朝车上狠狠地砸去,但是车子已朝返程的方向驶去,愈来愈远了。 马义这一次回去,就没有再到西岭镇采石场跑运输。他人不舒服,身上有点痛,准确地说他病了,但是马义是遭过孽、吃过苦的人,他强行挺住,还经常开着他的神牛车在北岭镇附近跑运输生意,可远不如以前,很容易疲倦。 那回他回到家,妻子邹芳见他身上发肿、脸上气色不好,便催他到县城医院作检查,问题就出来了,医生说他的肾有问题。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被西岭镇的“土疯蛇”夏斯利他们拦着用钢钎击打了腰,那正是人的生命之源——肾脏所在部位。 他要面子似的不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不吭声,依然挺着。医生说,你的左肾有衰竭的症状,要做换肾手术。但配肾源很不容易,如果配到了肾源,再联系你,包括买肾和医疗手术费你得准备几十万块钱。 马义一听,把头一摇,他舍不得出这么多钱治病。虽然几年前购买福利彩票中了个五十万,但是在镇上建一栋楼房、后来还买了一辆神牛牌车子,再加上妻子没有工作,还爱打点小牌,经常输……就这样左一折腾、左一折腾,那些钱都花得所剩无几了。 现在家里五万块钱的现金都拿不出来,怎么够换肾做手术呢?马义不听医生的,依然挺着,不打针不吃药,照样开着神牛车在外面跑运输。 那年年终他结了一笔账,手头宽裕一点,他不想到拿钱去给自己治病,而是在春节期间,买了许多礼品,在马家庄30户人家一一去拜年。 正月还没有过完,他身上浮肿,又发病了,突然发晕倒在地上。弟弟马仁和家人搀扶着他,租车送他到县城医院住院治疗。可是情况太糟,到了医院他已口不能言。医生给他做检查,说他是脑溢血症状。 治疗半个月,马义的病情不见好转,一直没有开声,家人看他气如游丝,索性找木匠给他打制棺材,棺材才制成,他就断了气。 在医院把尸体运回的那天,丧事也就开始了。由于马义生前是个本分人,认识他的人都念他的好,就连西岭镇采石场老板霍财茂闻知凶讯后,都买花圈来吊孝,并且把曾经与马义有业务关系的养路班班长关欣也约来了。 在告别马义的遗体之际,霍财茂不无惋惜地说,马义的身体那么好,怎么会患这种病呢?马义的弟弟一脸肃穆地站在旁边,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回答。关欣却讲,听说我们西岭镇的“土疯蛇”夏斯利一伙曾经拦过马义的车,还打过他,是不是马义被他们打成了痨伤,才患这种病,走得这么快。霍财茂信口搭讪,也有可能。 马仁听在心里很不舒服,便把牙关一咬,眼珠一立,对“土疯蛇”夏斯利生起了仇恨心理,当下就暗暗地说,待哥哥“末七”之后,老子非到西岭镇去找“土疯蛇”夏斯利算账不可,是蛇,就打你七寸。 不妙的是两个月后,马仁也带一帮哥们儿找到西岭镇后,却找不到“土疯蛇”夏斯利,一打听才知道他坐牢去了,原因是前不久,他们一伙几个人在公路上拦车抢劫。那司机反抗,他就授意肥胖的矮子,拿钢钎击打那司机的腰部。 未料那司机昂起头哈哈大笑,围着他停靠在路边的轿车走了半圈,就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夏斯利见他抽搐半刻,不动了,就拢去,伸手在那司机的鼻孔上一摸,没气了,已经死了。 那矮子暗里思忖:虽然经常上路拦车辆打劫,但是从来没有搞死过人,这让他吓住了。另外几个混混儿也都吓住了,陆续挪到一边去,样子张皇想跑。只有夏斯利非常镇定,他打个手势叫那矮子过来,说你怕什么?一不做,二不休,快拢来把这个不经打的家伙身上搜一搜。 那矮子把手里的钢钎丢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他还有些犹疑。夏斯利却再次怂恿着说,傻婆,你怕什么?打死一个人可能是罪人,打死一百个人就会成为英雄。你现在打死了一个人,这就奠定了你将来做英雄的基础。 傻婆在心里说:我的娘喂,我不想当这种英雄。但是他还是拢去了,在死了的那司机的身上摸出一个钱夹,翻开看里面一沓钱。傻婆有点怕夏斯利,再加上心里慌,没有主张,他把那钱包递给夏斯利,说我们快走吧! 夏斯利示意傻婆和另两个哥们帮忙把那司机的尸体抬过去,暂放在车后储存箱里。夏斯利便驾驶死者的轿车到一条大河边,将尸体丢进河里,制造司机被淹死的假象。 夏斯利又把轿车开到县城一家汽车保养店,将牌照卸了,将原来车子表面的红漆擦去,再涂上银灰色。恰巧被一位细心的交警发现,感觉不对劲,这辆轿车怎么没有牌照?红颜色的车身好好的,没有掉一点漆,咋就换成了银灰色? 有了这个疑问,他就电话叫来几名交警把夏斯利几个人围住盘问,他们却神色慌张,编假话回答又有破绽。 交警就把这四个嫌疑人带到交警大队提审,原来是一起抢劫杀人案。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把这四个案犯都关押起来了。 马仁了解这个情况后,就作罢了,他买了些香烛来到自家屋后山上马义的坟前跪着说,哥哥,我本想为你报仇雪恨的,现在害你的那个“土疯蛇”夏斯利又犯一案,还杀了人,抓到牢里去了,希望法院判他的死刑,以他的死来祭你的灵。 数月后,冥府第一殿里一派肃静,端坐殿堂之上的秦广王看过阴差呈上来的新亡鬼魂夏斯利的案卷,当即宣判他在阳间的罪状,并示意阴差将罪魂夏斯利押送第二殿发落到相应的地狱令受苦刑。罪魂夏斯利突然叫起来,大王,冤枉哦,那个司机不是我杀害的,冥府怎么就要将我打入地狱受苦,阳世人都说阴间办案公平,哪有一点公平喽? 第三百七十七章 检索宿怨 此刻,马义的灵魂也押至此殿。他望着面熟的浑身湿透满脸血污的夏斯利颇感纳闷,不明白夏斯利尚未下地狱血水池受刑,怎么就浑身湿透满脸血污,是谁把他按在水里揍了的? 秦广王一听到喊冤,就哈哈大笑。他头顶盖帽缀着的彩玉珠串正在轻轻地摆动,仿佛在附和大王的这个正确决定。 秦广王正要说什么,殿堂又闪出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中年男人,他满脸凄怆,手指夏斯利吼道,“土疯蛇”夏斯利,这次不是冥府要你的命,是我要你的命,我要报仇雪恨。 秦广王把手一挥,说少跟他啰唆。阴差即刻将罪魂夏斯利押出此殿。那中年男人向秦广王施礼离去后,马义一直在想:那个中年男人与夏斯利有什么仇怨过节呢?轮到他接受秦广王审理其在阳间的功过善恶之际,马义也声泪俱下地控诉夏斯利的罪恶,说自己之所以这么短的阳寿,是因为曾被夏斯利唆使手下的那个矮子用钢钎击打过腰部,坏了肾脏等部位而导致以后发病不治身亡。要是夏斯利不死,现为鬼魂的我,也要报仇雪恨,非找他索命不可。 秦广王看着他严肃地讲,马义,不是所有的亡魂都可以找活着的坏人索命的。那个一身湿淋淋的男人可以找夏斯利索命,你就不能。为什么呢? 过去世,你是一名货车司机,有一天拉货途中压死一条黄狗,之后你把它捡回去烹制火锅狗肉吃了,当天晚上又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拉货,在路上又压死一条狗,你从车上下来正准备捡拾,却发现不是狗,车轮下压死的是一个红衣少女,你被吓醒了,把这事告诉母亲。母亲认为是那条被压死的狗来找你讨债,你只能烧香焚纸,求那条狗不再找你了。 但这些也不保险,母亲就叫你出车时,将两只前车轮子用红布包上,说这样可以避灾。不久,你再次出车,经过一个村庄时,车正在开动,又见一个红衣少女飞快地跑来钻进车轮下,你一个急刹车,惶恐不安地从车上跳下一看,车轮下什么也没有。 后来你就不敢开车了,改行从事其他职业,那条狗的阴魂也就没有机会找你麻烦了。你可知道,现今的夏斯利,就是过去世你开货车压死的那条狗投胎转世的,所以一直与你结有宿怨,自然找你报仇雪恨。 像这种情况,也就是由狗转世的坏人找你讨还血债,就算要了你的命,作为冥府是不会轻易下旨,允许你向他索命的,因为你过去世欠了他一条命,尽管是狗命,但也是生命。 马义又疑惑地问,大王,依你所言,我想,过去世我开车压死了一条狗,也是无意的,不是有意的,它来世变人为什么有意找我的麻烦呢? 秦广王喝一口茶,润一润嗓子继续解释,马义,你有所不知,过去世你开车压死一条狗,确实是无意的,可是压死了它,你又把它捡回去烹制狗肉火锅吃了,却是有意的。要是你压死它,当时向它认错,并且挖个坑把它的尸体掩埋,是不是焚香化纸跪拜都无所谓,它都会原谅你,可是过去世的你不是那样,倒是起了妄念,巴不得下次开车又压死一条狗,捡个便宜。 马义惭愧地低头,却又略略抬头问道,干嘛那个一身湿淋淋的男子可以找夏斯利索命?秦广王没有再解释,却叫身边一个侍卫把一个摄影镜头样的东西取出来,插进一个竖放着的大匣子里,那匣子的一面像荧屏一样播放出现实版的“录相”: 夏斯利一伙在西岭镇山间公路上拦停一辆轿车,继而一个叫傻婆的混混儿失手用钢钎打死司机。劫财后,用司机的轿车将其尸体运走而丢进大河,制造司机淹死的假象……结果被细心的交通警察查获,夏斯利一伙就一并关进了牢房。 夏斯利为了推脱罪责,哄骗同案犯傻婆说,你把拦车杀人劫财沉尸的所有罪状全部承担,我想办法出狱,再用金钱贿赂法官,力争让你只判个死缓,之后你在牢里表现好一点,争取立功赎罪达到减刑的目的,到时候只坐个上十年牢出来,不是皆大欢喜嘛?! 我们还是兄弟,如果你一味地把罪责往我身上推,我们四个兄弟中一个人也出不来,都关在牢里干受罪,有什么意义?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傻婆受到“开导”,思想“开窍”了,便在接受审讯取证过程中,把什么罪状都往自己身上拽。夏斯利趁机拜托前来探监的社会黑哥们向法官送礼说情,结果傻婆被地方法院判死刑的那一天,正是夏斯利无罪释放的日子。 再看那个被害司机的尸体已沉进大河,其灵体从河里爬出来,做了大半年游魂,直至日游巡抓到他一路引领到冥府第一殿申冤。 秦广王见他浑身湿淋淋的,问他怎么成了一个水鬼,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湿衣汉子痛哭流涕片刻,就说出他被人拦车劫财打死继而沉尸的死因,只想找那个作案头儿夏斯利报仇。 秦广王说,阳间世法可能会给夏斯利判处死刑,不需要你报仇,你还是让各殿阎王审查一下,如果在生时没有犯啥过失,不需要受地狱苦刑,你就早些投个人胎,重新再来吧! 湿衣汉子擦一把泪,唏嘘着说,大王,让我特别气恼的是那个作案头儿夏斯利不但没有判死刑,一年牢都没有坐到头,就提前释放了,所以我一定要找他报仇索命。 秦广王问,有这种事?陪审的日游巡作证说,确有此事。秦广王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把日游巡呈上来的关于湿衣汉子生前的案卷反复查看,那案卷是湿衣汉子出生和工作生活所在地的城隍记录,他所做善事恶事都记得非常详细。 秦广王看了一阵,发现他生前所做善事略多于所做恶事,应该说是个好人。秦广王仍然没有表态,又叫因果大神查一查湿衣汉子过去多劫多世与夏斯利有没有宿怨。 只见因果大神睁开天眼,支愣着天耳,将湿衣汉子和夏斯利两人的生庚时辰等信息摄入,便从皂色长袍里拿出一个绘有阴阳八卦图的罗盘反复旋转,转了八八六十四下,每转一下,都能呈现这二人的不同生命时空的一些情况,也就是说一共查看了湿衣汉子和夏斯利过去六十世所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宿怨。 于是,因果大神拱手回话,大王,湿衣汉子与夏斯利过去六十四世都没有宿怨,至于六十四世之前,他们之间有没有宿怨,一般情况,不宜再检索了,如要检索,需要上奏原始天尊同意。小神一向循规蹈矩,不敢造次。 第三百七十八章 肇事未遂 秦广王说,那就不必了。又望着湿衣汉子说,本王同意你找阳间世法漏网之鱼——夏斯利索命去,报仇之后你要立即回本殿等候发落。 湿衣汉子望着帐幕中的秦广王连叩几个响头,连声说道,谢谢大王。遂由日游巡又带他的灵体回到阳间去找夏利斯。 湿衣汉子毕竟是鬼不是人,是鬼就有灵通,他很快就掌握了他在阳世的仇人夏斯利的动向。 夏斯利出狱后,很风光呢,他在道上的哥们很殷勤地为他接风,经常茶馆里进酒馆里出。一名房地产老板的儿子聪聪也与夏斯利混得很熟,夏斯利曾经受其之托替其老爸的建设工地充当过黑道保护伞,就连政府职能部门若未抓住其软肋,都怕他三分。 至于征地拆迁时,点把不合理,那些平时爱闹的“牛屎”百姓见了他,哼都不敢哼。基于他的“狠气”,聪聪硬是看好夏斯利,并且非常感谢他帮助自己的老爸操盘于房地产市场而得以顺风顺水,让许多麻烦都能够雨打风吹去。 这次,夏斯利能够从牢里出来,当然是聪聪及其老爸利用金钱帮他活络的结果。聪聪的“味”玩得很正,他除了西装革履,脖子上长期套着一个金圈,构成金圈的一道道环节像挂在棚架上的长豆角一样粗,还泛着耀眼的光泽,乍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 可是他长方形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总是一副冷面孔,仿佛对什么都不满意,对什么都要挑剔似的。 那次聪聪首次看到从牢里出来的夏斯利就讪笑:夏哥,你怎么那样的傻?拦了人家的车子搞些钱就行了,干嘛把人搞死,人搞死了麻烦就多,要是我和我老爸不出面,你还出来不了。 夏斯利叹息着说,运气不好,我那哥们中的傻婆只用钢钎扎了一下那司机的后腰,未料他嘻嘻哈哈笑着绕道走了半圈就倒地死了。 聪聪说,人的后腰是肾脏,那里有穴位,打了穴位人非死不可,没打中穴位,人当时死不了,过久了就会发病。 夏斯利讲,这可能不假,以前傻婆也是用钢钎把一个叫马义的司机的腰部打了,他当时没死,据说后来就发病死了。 聪聪又转换话题,你以后就不要劫人家的车了,一向到我老爸的楼盘工地做保安,我还送你一部车。说到这里,坐在小车驾驶室里的聪聪把方向盘轻轻一敲:这部半成新的桑塔纳送给你行不行? 夏斯利就问,你把车送给我,你自己开什么?聪聪挺开心地微微一笑:我要老爸再给我买一部新轿车。夏斯利说,他妈的,有钱还是好。那这样吧!你买了新车,这部旧车就给我。 几天后,聪聪开着一辆雪佛兰牌子的白色轿车到西岭镇下屋村接走夏斯利,让他坐在上面,在黑缎子般长长的城乡公路上绕了几圈,过足了新车瘾之后,就开回城里的春光名居自家庭院,将那辆桑塔纳轿车交给夏斯利。 夏斯利拿着车门钥匙上了驾驶座,又从车窗里探出头,喜不自胜地说,聪聪,你几时让我到你老爸工地上做保安?聪聪说,就这两天吧!我跟老爸说说,再通知你。 夏斯利从院子里把车开出来,他哪里清楚?那个被害的司机——湿衣汉子的鬼魂就跟上了,并且坐在副驾驶座上。夏斯利根本看不见。 这会儿,湿衣汉子望着他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老子找你索命的时候到了。夏斯利听不见,这很正常,一个在阴界,一个在阳界。 阳界的往往被动,阴界的总是主动,不是吗?湿衣汉子能看得见夏斯利,夏斯利却一概不知,骂他也听不到,所以湿衣汉子要找他的麻烦就很容易。 湿衣汉子生前就是一名司机,知道如何在夏斯利开的车上制造故障,使之发生车祸,直至让夏斯利在车祸中死去。 夏斯利把车开出院子后,直接上了公路。公路上有行人,也有车辆,湿衣汉子不想让夏斯利的车与其他车辆发生相撞的车祸,那样不好,会使其他无辜司机连带受害,或者会出现把其他无辜司机撞死的情况,而这辆车上该死的夏斯利却没有死,仅仅撞成重伤或轻伤,甚至只受了一点惊吓,皮都没有伤一点。 当下,湿衣汉子的目的,就是要让夏斯利撞死,一般车速过缓或过急的情况下,坐在驾驶室中的司机是不容易撞死的,相反行人容易撞死或压死。 湿衣汉子也不希望把行人撞死,因为他现在主要来找夏斯利索命,其他人——无辜司机和行人都不是自己要找麻烦的冤亲债主。 如果把他们撞死了,他们的亡灵找到冥府扯皮,你湿衣汉子就脱不了干系。这样,湿衣汉子想在不影响任何其他人的情况下,制造一场只让夏斯利死亡的车祸。 这还有点麻烦,不与其它车辆相撞怎么会发生车祸呢?湿衣汉子一摸脑壳就想出了一招,他立马从副驾驶座过去,抢过夏斯利掌握在手里的方向盘。夏斯利见前面有车,路边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就不敢开快了,绊在油门上的一只右腿很慎重,只要稍微点一下,给一点儿油,车子自然跑得不是太快,车速保持二、三十马,最多不超过四十马,可是突然感觉车速加快了,而且横过路心,就要向右边一排白杨冲撞而去。 他连忙打转方向盘、踩刹车,可是都不听使唤了。他做这种连惯动作时,惊惧不已。就在车子快要撞向一棵白杨树之际,突然车子被刹住了,停在右边车道上,他也记不清楚了,是自己踩刹车停的,还是车子自然停的,他糊了。 其实,他哪里清楚?是他看不见的湿衣汉子踩了刹车。湿衣汉子干嘛要踩刹车呢?不是决定让这辆轿车猛撞路边的白杨树杆而置夏斯利于死地吗? 不错,湿衣汉子正狂踩油门之际,车前突然闪出一位树神,像人的样子,一身叶绿服饰,他冲着车里湿衣汉子的狂喊,唉,赶快停车,千万不要冲撞路边白杨。你想就算你冲撞了路边白杨,也不一定能够把你的冤家撞死。 湿衣汉子听到这里,才踩住刹车的。他心有不甘地把脑袋伸出车窗外问道,依你所言,我该在哪里制造一场足以让我的冤家丧命的车祸?树神瞅着湿衣汉子说,我看你一身湿,一定是个爬上岸的水鬼,何不让你的冤家也死在水里,成为替死鬼? 湿衣汉子受到启发,就不打算在路上制造车祸。 由于湿衣汉子的幽灵暂缓迷住夏斯利,他自然就清醒了,方向盘、刹车、油门使用起来就顺脚顺手了。 这辆轿车很快就调整到正常车道上行驶,刚才夏斯利因车子不听使唤,受到一阵惊吓,他就不敢把车子开快了。可是车子进城之际,要经过一条大河上面的一座大桥,他又感觉控制不住车子。 原来,回坐副驾驶座的湿衣汉子又要为索命而捣鬼了,他的念头一起,一个肤色灰如水泥板的怪模怪样的人就窜进了驾驶室,冲着湿衣汉子叫道,我知道你要制造车祸,快打消念头吧!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第三百七十九章 课外补习 你是何方妖怪?湿衣汉子不满地问。 我既不是妖,也不是怪,我是桥神。桥神抬手一指,说前面这座大桥由我坐镇,你想在这座大桥上制造车祸是不是? 湿衣汉子旋即从身上掏出写了一排排字儿的黄纸,在桥神面前一晃:你看看,我领了一份找人索命的冥旨。桥神凑近一看,立马退出了驾驶室。湿衣汉子得意地笑着说,不领冥旨,我敢随便找冤家对头索命吗? 此刻,夏斯利驾驶的轿车上了桥头,陡然车速飞快,他欲踩刹车降速,不知怎么搞的,明显感觉自己踏在油门上的一条右腿拿不开,像有一股力量左右着它,并且还在使劲地踩。 更令他惊骇的是手里的方向盘不听使唤地朝左边旋转。由于车速飞快,这一旋转,轿车头这个铁疙瘩力大无穷,“咔嚓”一声,竟然将桥栏撞开了一个缺口,整部轿车翻下了大桥边沿,接着“嘭”的一声巨响,栽进了深深的河床,溅起了高高的浪花。 自然夏斯利脸部满是血污,浑身湿淋淋的,他被押送至秦广王殿受审的亡灵也是这个样子,那是由于车子从桥上翻下河床之际,坐在驾驶室里的夏斯利撞伤面部,继而身体也随着沉进河里的车子淹没。 马义看过一段关于被害的湿衣汉子找夏斯利复仇的因果“录相”,疑虑顿消。之后,他被阴差送往各殿审查。 在生时,没有什么过失,便免于下地狱受苦,直接到转轮王殿领投生帖转世投生。 由于生前他略有功德,这次投生在湖广地区的一座四面是水中间是城的条件优裕的城市的一个家庭,名字叫刘治国,是父亲取的。 父亲叫刘振兴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建筑商,他有个愿望,自己是搞经济的,很羡慕搞政治的,所以就以治国作为儿子的名字,这寄予了他的一份野心。 他培养儿子将来不但要搞政治,还要当大官,治国嘛!肯定是大官才有资格治国。他的这个想法,源于一次陪山月县官员喝酒,一位副县长说的一个段子: 一个当领导的,有一次碰见他的几个老同学,老同学说我们当初在学校读书,成绩比你好,什么都比你强,现在有的是专家或艺术家什么的。 可这位当领导的哈哈一笑,说是的,你们什么都比我强,可以你们这些强者,现在都由我管着,谁都不敢在我面前调皮捣蛋。 几个老同学大眼瞪小眼,敢情这话说得在理。 有人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原因呢?当领导的又哈哈一笑,说这你也不清楚?这是由于我是搞政治的,搞政治的就管你们这些搞专业的,乃至搞经济的、搞文化的,可以说搞政治的有绝对的权利。就算你是亿万富翁,亿万富翁一般不是靠个人累积起来的财富,而是利用个人剥削劳动力的本事累积起来的财富,要是搞政治的出个政策,将这些不义之财充公划归国有,谁也莫之奈何。 受到启发的刘振兴甚至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搞经济,应该搞政治。当然也不必后悔,他给儿子取名治国,平时就培养他的政治意识,将来说不定当大官,就算官大到儿子管老子,我刘振兴心里也舒服。 刘治国的母亲许荞香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还兼带政治课,可以说教儿子学政治,是事务长喝开水,方便极了。 虽然家里很有钱,每年暑假,教数学的同事李娟秀约她开班赚些外快,她却当仁不让。那次,学校停电,许荞香却把学生带到家里来补课。她家里住的是别墅,四楼空着几间房不但可以当教室,在那个大客厅里还可踢球。更优越的是每个房间都有空调,所以学生都愿意来,来了是学习,还是一种享受。 当然李娟秀作为许荞香的事业搭档,也喜欢这个临时性的以家为校的好地方。 刘治国也是补习班中的一员,当然他不要交学费,他爸责令他妈多给儿子补习政治方面的内容。他妈却把这个任务分一点李娟秀,要她抽空到自家三楼豪华套间里给儿子开“小灶”,教他一些实实在在的时事政治。 李娟秀虽然是老师,年纪大不了刘治国几岁,都是青年,前者不过是大一点的女青年,后者不过是小一点的男青年。 李娟秀皮肤白,眼睛大,看上去水汪汪的,显得大气而俊秀。她鸭蛋形的脸庞还有一对小酒窝,仿佛里面真的斟了美酒。对于异性来说,别说饮用,一看就醉。 刘治国也算帅气,但举止神态总有一点猥琐,特别是他窥视着李娟秀的时候,想笑不笑的样子,反映出来的是,左右嘴角一边高一边低,有点歪,唇瓣上那颗绛色的痣也随着微微的颤动。给人的感觉是,他这个人内心里不平静,好像心里在打着不太光彩的小九九。 但是李娟秀在一对一教他知识时,却不这么想,只感觉他注意力不集中。 那次,发现刘治国老盯着自己的脸蛋儿看,李娟秀眼睛微微一闭,手执教鞭,把悬在客厅的那块黑板“笃笃”地一敲,偏开脸说,刘治国,你要看到黑板,不要看我。到时候你的时事政治没有学好,你爸爸妈妈说不定还怪我不会教。再说你爸爸妈妈对你寄予了厚望。 刘治国说,对不起,我很喜欢你,才盯着你看,你长得很漂亮,是山月中学的校花,你放心,我多看你,学习劲头还更足。我不会辜负我爸爸妈妈的希望。李娟秀很抒情地甩一下秀发如云的头,干脆坦然地看着他说,你喜欢我没有作用,你喜欢学习才有作用。 刘治国听了哈哈一笑,从座椅上站起来说,喜欢学习固然有作用,要是你不让我喜欢你,所有的作用都没有益处。 李娟秀又用教鞭把黑板一敲:你说什么?刘治国见客厅里没有外人,便胆大地凑过去在她粉嫩的脸上亲一口。 李娟秀一把推开他,脸露愠色,说刘治国,你要耍流氓的话,我不但不教你了,还要报警,让警察来把你抓去关起来。刘治国骇住了,立马向她求情:你千万不要报案,也不要对任何人讲。我下不为例。 你要尊重老师,要放规矩一点。李娟秀说这话时,还真有点生气,她接道,我要不是和你妈是同事,又关系好,再加上你妈许诺,还会付给我开“小灶”的费用,我根本不会一对一来教你,一对一教学生,我感觉比教一个班的学生压力还大。因为一个班的学生中,总会有几个聪明的,接受能力快的。而一对一教学生就显得太死板了,如果这个学生太笨,老师花的精力再多,都不起作用。 第三百八十章 打得火热 刘治国从李娟秀的牢骚话中听出她的人性弱点。那就是给学生补课,指望多赚些钱。要钱好说,刘治国暗地想,就开始实施一个令李娟秀就范的阴谋。 几天后,李娟秀再次一对一地给他补课。刘治国把所学的内容熟练地温习一遍,见李娟秀给他满分的赞许,他笑一笑,嘴唇上的那颗痣又微微颤动。 只见他从身上掏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递给李娟秀,说李老师,我送你一个金箍子,你不要对任何人讲,尤其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李娟秀想接不想接,正犹豫之际,刘治国把金箍子塞在她丰腴柔润的掌心,她便拿住了。 女人一向爱金好银的,李娟秀也不例外,而且骨子里还特别在乎这个。当下,她温情脉脉地望着刘治国问,治国,你干嘛送这个东西我?再说我教你,你妈会给我开“小灶”费,虽然还没有给,但是毕竟会给,给你补习的内容完了,就会给。 刘治国说,李老师,上次我亲了你一口,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买一个金箍子补偿你。李娟秀把金箍子圈进手腕戴着看,挺喜欢的。 她又问,治国,这只金箍子少说也有两千块钱,你跟我买,你又没有参加工作,没有收入,哪来这多钱?刘治国告诉她,说自己是从老爸那里哄来的,只说要买一部赛车,老爸才给的。 李娟秀又不放心地问,要是你老爸问你,给的钱怎么不见买赛车,你怎么回答?刘治国狡黠地一笑:再哄呗!就说买赛车的钱被扒子手光顾了。 李娟秀听着,又朝刘治国嫣然一笑,然后将金箍子取下来放在自己的坤包里,便站在客厅的一侧,抬手指着自己红润粉爆的脸颊,说治国,我奖励你再来亲一口。刘治国却磨蹭着说,李老师,我怕你又批评我,不敢了。 不会。李娟秀边说边摇头。 那好吧!这一口留给我下次亲你,行不行?下次就在我们家别墅的后花园,最好定在月上柳梢头的傍晚。刘治国说得挺浪漫。李娟秀却回答得非常现实,下次先把我教的学习内容测验一下,你若考了满分,就按你说的办,若不及格,你说过的话就作废,也别想碰我。 世人都听说过,阴间的鬼魂每到七月半——中元节都要从关押的牢狱中放出来,回到阳间生前的故乡自由活动,一个月的期限满了,这些鬼魂就得返回。 如果不返回,就相当于阳间的逃犯,抓住了,必然加刑,甚至要遭一顿鞭笞,饱受皮开肉绽的痛苦。而阴间不单是刑罚侍候,对于“放风”期满不自觉返回的鬼魂,一旦抓住了,就连你做鬼的资格都要剥夺,往往把你的灵魂打散,成为散灵,生成蚊蝇之类的低级动物。 若成了这种低级动物,生生死死须达到500世。在500世这个时间范畴内,若未造杀业,转世之际可以提升一个生命层次,变鬼或变其它形体大得多的动物,还有转世变人的可能。否则,就万劫不复了。 事实上众多低级动物,像蚊子是以吸人畜血液为生,虽然未能杀死人畜,但是也算造杀业。有的蚊子甚至传染病菌,让人感染发病致死,这种杀业还特别严重。 所以鬼魂的散灵一旦变成了低级小动物不造杀业的非常稀少,故而它们可以说永生永世都摆脱不了轮回低级小动物的厄运。除非遇到世间的善男信女为其诵念佛经佛咒超度,才可以幸运地出离小动物的生死苦海。 那年七月半,在沙场征战牺牲的将领裴杉,也从枉死城中放出来,加入到被放风的鬼众。他命赴阴曹本该论功行赏的,而生往福天洞地,或投胎做军政显赫人物家庭儿子的,干嘛关进了枉死城呢?这应该说是他自己的选择。 裴杉的亡灵才到冥府时,涕泪沾裳,面对阎罗王说,我宁愿放弃各种待遇,在阴间做鬼,也要寻仇家报仇。阎罗王应允了裴杉的选择,但是提出一个要求:要是你的仇家连续活过了三世,你都没有机会报仇的话,那么,就劝你不报这个仇也罢,早早转世,重新再来。 裴杉许是一股怨气难消,犟着说,阎王爷,莫说过了三世,就算过了三百世,我的冤仇未报,都不想投生,宁可做鬼,我相信总会有机会报仇,非要置仇家于死地不可。 阎罗王不太高兴,把皂色官袍一拂,说裴杉你不听劝告可以,要是你的仇家活了三世,你都没有瞅准机会报仇,又不想转世投生,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鬼,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会把你当作其他枉死鬼一样看待,关押在枉死城,只是每年七月半放风一次,时间到了,你得返回枉死城,否则一律冥法惩治。 裴杉明白了这个利害关系,还是肯定回答,可以。可是事不投机,那仇家活过了三世,裴杉依然碍于多种原因未能报仇。这样阎罗王不允许他在外面充当孤魂野鬼,而是按先说断后不乱的作法,把他关押在枉死城,这一关押就是600年,只是在每年七月半众鬼放风的节日,才有机会出来。 这次,裴杉随着放风的鬼众返回阳间,才几天他就打转重入冥府,请示阎罗王,说我找到仇家了,这一世一定要报仇,请求阎王爷宽限一些时日。裴杉不停地磕头,唯恐得不到许可。 未料,阎罗王给裴杉一个大方,说给你一年的时间可以吧!如果这一年之内你仍然未能瞧准机会报仇,那么下年度,你必须转世投生。裴杉同意了。即刻再次回阳,跟踪600年前的仇家彭浩渺。 那时彭浩渺是一个小国的大都督,裴杉是他的属将,那段辛酸的往事,他铭记在心,不愿意多想,现在只想报仇。而仇家彭浩渺至今已过了八世,也就是说他死过七次,每死一次,投生之前都喝一次饫忘汤,把前世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以便从新再来。 作为一个新生命,只是对于前世的记忆失去了,但是其行善作恶所造的业力却丝毫未能失去,所以对于旧生命死后转世投生新生命,有一种“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的说法。 因此,彭浩渺以前造的恶业,哪怕经过多生多世若未应劫受报,是不会自然消失的。裴杉之所以不肯转世,是因为清楚一旦转世之前,把饫忘汤一喝,就会忘记前世所有的事情,包括对设计迫害他致死的彭浩渺的仇恨。 裴杉毕竟是鬼,对于人来说,他是有神通的。他被放风出来,并没有回到他早年牺牲的战场和自己的故园,而是直接跟踪他的冤家彭浩渺。 可是已活到第八世的彭浩渺已不是以前的彭浩渺,其长相面貌、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都变化了,甚至已经不是彭浩渺这个姓名了,他现在的姓名叫刘治国,正和只大他几岁给他“开小灶”教时事政治的李娟秀在感情上打得火热。 第三百八十一章 冤头债主 作为鬼魂的裴杉都非常清楚:在阴间有个约定速成的规矩,你是鬼要害某某人,如果这个人非常正派,并且一直行善积德,那么绝对不能够害他(她),尽管过去世这个人与你有杀死的冤仇,未经冥府的允许,也不能随便害他(她);要是这个人十恶不赦,尽干坏事,是完全可以收拾他(她)的。 当下,裴杉一直跟踪刘治国,只想找个理由害死他。若没有理由,你在害他的时候,就算过路神发现了,都会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理由来加以阻止。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裴杉见到了刘治国,没有立即下死手置他于死地,但他感觉有指望找这个隔了七八世的仇家算总账。因为现在刘治国对教他的青年女老师李娟秀生了邪念,只是还不算越轨,一旦他与李娟秀越轨了,裴杉就可以抓住这个理由,搞死他,让他早早见阎王去。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夜晚,刘治国在自家别墅后院里与李娟秀约会,送她一枝玫瑰后,就在朦胧的夜色中搂着她,之后剥开她的衣裳,做了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偷食禁果的事情。之后,李娟秀双手使劲捶打他的肩膀,发出一种哭腔直嚷嚷,治国,你真坏,怎么得了?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娟秀,你怎不早点告诉我?刘治国与她私处的时候已经不再叫她李老师了,而是直呼其名字,他自认为这样亲切些。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你是我的学生,你太坏了。李娟秀以一种撒娇的口气嗔怪他。 你现在和我是双重关系,既我的女朋友,又是我的老师。刘治国转过身把她揽在怀里。 只能存在一种关系。有了双重关系,要是别人知道了,我在山月中学就不能混了;你父母知道了,也会打死你。李娟秀越说越严重,你知道吗?我的男朋友是当兵的,他要是知道了,也脱不了壳,他以你破坏军婚为理由告状,你还会被抓去坐牢。 你就主动和你当兵的男友断了不行?刘治国有些寒乎地央求。 是那么容易吗?我们还见过面。我要和他断总得说出理由。李娟秀边说边把身子一扭,从他搂抱的双臂中“突围”出来。 随便编个理由不行吗?嘴长在你身上。刘治国油腔滑调地跟她聊。 一直盯着他们俩的裴杉心里想:彭浩渺,不,刘治国,我现在掐死你都有理由了,你犯了邪淫。再转念一想:不行!如果现在掐死他,让他死在后花园不妥,会害了与刘治国在一块儿的李老师,会被公安民警侦查出来的。李老师与我裴杉无冤无仇,我不想害她。 这时,站在草地上的刘治国说,娟秀,我下次给你买一只金戒指送你好不好?李娟秀冷冷地一笑:算了吧!你上次送我一个金箍子就是从大人那里骗来的钱买的,金戒指比金箍子还要贵,你又从哪里弄钱?你爸爸妈妈不可能再听你忽悠。就算听你的,说钱被扒手盗走了,他们也不会给大笔钱你了,担心钱放在你身上不稳当。 娟秀,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弄钱给你买一只金戒指,希望你尽快和你所说的那个当兵的男友断了,专心专意和我谈朋友。刘治国又靠近她,并且拉住她的手摩挲着。 我和你谈朋友,名不正,言不顺,一个是学生,一个是老师,说出去不好听。李娟秀把自己的一只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说。 站在旁边的裴杉说,我今天晚上就掐死你,看你送什么戒指给李老师,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鬼说的话,刘治国当然听不见,主要是彼此所处的生命层次不同,也就是阴阳两隔吧!既然打算今晚就要刘治国的命,裴杉现在就开始行动了,趁刘治国张嘴说话的时候,旋即从他的口中进入他的咽喉,继而直达他的肠胃。 裴杉在他的肚子里略微捣腾一下,刘治国就感觉不舒服。他对李娟秀说,现在不早了,你该回学校去,我该回家去。别怪我不送你,一送你被人家发现,还会说七道八,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 刘治国从后院绕出来,走进别墅,里面灯火通明,他的心里却有些幽暗,因为不舒服。 他登上二楼开门,走进客厅开灯,就躺在沙发上。要是往常他会穿过客厅径直站在阳台上目送他心爱的李娟秀愈走愈远,直到背影消失,而她的声音笑貌会越发清晰地浮现于脑海,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念想。 现在他没有这种心情,他的肚子明显痛得越来越厉害了,便开始呻l。他正想出门到三楼去找母亲弄些止痛药,肚子又陡然不痛了。 他哪里清楚?他的呻l声,被护家的家神——那个一身黑衣像侦探模样的人听见了。这会儿家神也正在二楼客厅,见躺在沙发上的刘家公子刘治国一副痛苦的样子,就睁开天眼把刘治国从头到脚认真地打量,目光刚移近他的肚子就发现情况:一个怪物正趴在刘治国的胃壁上,他之所以疼痛,是因为那怪物时不时在里面捣腾。 家神旋即退至客厅门口,对一个豹头环眼的门神说,你失职了,有怪物混进家宅你都不知道。 门神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怪物?我刚才看到刘家公子是一个人进门的。家神又走到刘治国面前,指着他的肚子说,你看。 门神亦睁开天眼,果然看见刘治国胃壁上的怪物正在动手动脚,刘治国又痛得活叫。门神一不做二不休,把庞大的身体缩小成一股气流,趁刘治国呼吸的时候,就顺理成章地凭借其吸力进入他的肠胃。 门神本是古代战将转世,力大无穷,又武艺超群。他一把揪住那怪物,从刘治国的胃壁里拖出来,就现出了形体,也是一员战将打扮,一身铠甲,只是赤手空拳,未带任何兵器。 家神走过去,正要问他,你这怪物,干嘛要钻进我家公子刘治国肚子里去?话未出口,怪物倒先开口了:我是600年前的明朝战将裴杉,今特来找过去世的仇家彭浩渺索命。我知道他已经转世成为你家公子刘治国,但是随便他怎样变化,我都认得出来。 浓眉大眼的门神把拳头一握,说你吃了豹子胆,竟然钻进我们刘家公子的肚子里遮人眼目,闯进私宅。有本事就吃我一拳。 家神见门神有些鲁莽,便做个手势予以制止。又暗想:这个自称裴杉的鬼魂来找刘治国索命必有原因,便问他什么原因,他不说。只说冤有头,债有主,刘治国就是我过去世的冤家,你们要是不阻止,今夜子时我就打算掐死他。 第三百八十二章 轰走鬼魂 你气焰还蛮嚣张,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门神将炖钵大的拳头在沙发边沿上一敲,吼道,你赶快滚,要不,我拿绳子把你五花大绑,送交本地城隍庙以私闯民宅罪治罪。 我怕你吓唬吗?我来找仇家索命,是经过冥府允许了的。裴杉把头偏到一边说。 就算是冥府允许的,你找仇家索命也不应该追到别人家里,这样做,有欺人之嫌,不光是欺负了人,还欺负了我这个家神。家神板起脸孔呵斥。 你也欺负了我这个门神。门神怒目圆睁地看着他吼道。 可以,我以后不来家宅,但是我的仇家刘治国总要出门,只要出门了,我就要置他于死地。裴杉一股怨气未消,直言不讳地发泄。 家神有点紧张,手指正坐在桌前轻松复习功课的刘治国对裴杉说,你说他是你过去世的仇家,要找他报仇索命,冥府允许了,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辞,谁能相信? 裴杉哼一声就要退出门。家神追上他说,找人索命的冤魂必须领有冥旨,你没有领到冥旨,随便找人索命是行不通的。裴杉一听,觉得家神说得在理,便知趣地退出客厅门。家神说,送客!门神却没有那么客气,吼叫道,滚—— 在阴界阎罗王殿,阎罗王正翻阅系列亡魂案卷,忽闻侍卫报称,门口站着一个冤魂求见大王。阎罗王说,请冤魂进殿。侍卫传话,冤魂进殿——。 即刻,走进一个身穿铠甲的亡灵。阎罗王一看面熟,不就是明朝战将裴杉吗?裴杉入殿便拱手施礼,正欲说事,阎罗王笑而发问,裴杉,你是不是找到仇家报仇雪恨了?这么快就返回了。 裴杉便说原因:大王,我找到仇家,但未能报仇雪恨。主要是仇家的家神、门神护着,我没法下手。 阎罗王一脸严肃,以责备的口气讲,你要找仇家索命,不应该追到人家家里去,那样家神、门神当然要阻止,保护家人是他们的天职,他们不保护家人的性命安全不就失职了?你要找仇家索命,机会多的是,他总会出门活动,出门活动就是机会。 裴杉犯难地回话,大王讲得不错,我想仇家在外面活动的机会确实不少,但是要真正下手,不是那么容易。就假说仇家在路上,被我遇上,想要掐死他,若是路神跳出来阻挠,那就不好办了。 那说明你找仇家索命的因缘不成熟。阎罗王沉吟片刻,又以和蔼的口气讲,裴杉,我劝你还是顺其自然,快赴转轮王殿领投生帖,到孟婆亭去喝杯忘魂汤,把那报仇雪恨的事儿忘记干净,然后轻松转世投胎,将来因缘成熟,你的宿世冤仇还是可雪可报的。 裴杉扑腾跪下,面对阎罗王略略抬头,只见他簌簌落泪,声音哽咽着说,大王,为寻仇家报仇雪恨,我宁愿在阴间做鬼,已过去600年,多的时间都过去了,我也不在乎以后要等多久才能报仇。我已发誓,此仇不报,就算永远做鬼,也不再去投生。 阎罗王不高兴地说,裴杉,你这么快返回冥府,就是要向本殿陈述这件事?裴杉擦眼泪、摇头,又继续回答,大王,我在放风的节期内从阳世匆匆赶回,只想禀明一件事。 阎罗王愣了一下,问,何事?裴杉答话,恳请大王给裴杉颁发冥旨,准许我到阳间找宿世仇家索命。我领了冥旨去行动,除了不闯入仇家宅第,不管是哪路神仙鬼怪都不会、也不敢阻挠,否则就是违抗冥旨,以此定谳,必然自食其果,哪个不怕? 阎罗王微微一笑,说裴杉这番话有些道理。便吩咐殿内一名副手给裴杉办理了一份准许其找宿世仇家索命的冥旨,并盖上阎罗王殿的大印。正交给裴杉之际,本殿因果神突然站出来唱反对意见:大王,不可随便颁发冥旨,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讲!阎罗王说着把手一挥。 大王,据我所知,600年前一个小国家的大都督彭浩渺,也做了不少的大功德,福报浑厚,以致轮回13世直至今世,依然降生在一个大富户人家,尽管已改头换面,不再叫彭浩渺,而是叫刘治国,可他的福报照样优裕。一个有福报的人,一个福报未尽的人,冥府不应该发旨,让其冤家对头找他索命。要是他没有福报,或者福报快要享尽了,冥府才可考虑向其冤家对头发旨索命。因果神讲得理直气壮,不时拿眼瞟看裴杉拿在手里的那份冥旨。 因果神言之有理。阎罗王望着裴杉说,你那个冤家福报未尽,这冥旨还是不宜颁发。 裴杉无奈,只好将拿在手里的那份准备放在身上的冥旨又放回殿堂案面之上。他一脸沮丧,望着阎罗王说,大王,如此说来,我找宿世冤家报仇雪恨,还不知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 去,去!阎罗王没有心情跟他啰唆,手一挥,便下逐客令。 裴杉却双膝跪地不动,嘴里说,大王,让我最后问一句话,如果我的仇家尽干坏事,动辄损德害人,我可不可以找他索命? 那要看你的仇家坏到么程度,即使坏到应予诛杀的程度,按冥法来讲,在未授权之前,你也没有权利、没有资格找他索命。阎罗王讲话很有煞气,以致裴杉不敢大声接话,只是站起来嗫嚅着讲,看来,我找仇家索命的事儿泡汤了。之后,便走出殿外。 这时,因果神站出来跟上裴杉直至殿外,并和他附耳说了一番话,裴杉点头,脸上阴云顿消,有一种拨云见日的喜悦,便对因果神拱手:感谢大神指点! 那天晚上,家神、门神轰走裴杉鬼魂后,刘治国身上轻松多了,也舒服多了,他念想李娟秀老师的邪念也增多了。不是在别墅后院向她承诺过吗?下次约会要送她一枚金戒指。买这贵重的东西从哪里弄钱呢? 他想:父母虽然有钱,也不会给他太多钱。他哄过父母,说自己那次买赛车的钱被扒子手弄走了,以后父母都会担心他不谨慎,当然会拒绝他要钱,即使给,也只能给小钱,小钱能买到一枚金戒指吗?根本不可能,除非是假戒指。 刘治国真心实意爱着李娟秀,他不可能买假戒指送给她,李娟秀是何等精明而挑剔的姑娘,你要是自作聪明买一枚假金戒指送给她骗取感情,那么她一旦识破,你刘治国和她的感情也玩完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在审讯室 晚上在家里宵夜的时候,刘治国只顾埋头吃,默不作声的,心里却在想这件事,怎样才能搞到几千块钱买戒指呢? 他尚未想出好办法,同餐桌的母亲许荞香瞟他一眼说,治国,你今晚怎么心事沉重,一句话也不说。你说说,你想什么?告诉妈妈。 刘治国蓦然抬头扯谎,我还是在想李老师教我的那些太严肃又难记的时事政治题目。真是枯燥乏味,妈,我不想学这些东西了。 许荞香却耐心地开导儿子:学时事政治才有出息,将来可以做官,做官比经商强。你爸爸说过,商人再有钱,都被当官的管着。希望你将来当官,管许多人,特别是管有钱的商人,那才威风,那才算有出息。 刘治国依然不满地讲,妈,你是不是被爸爸洗脑了,我不想听了。 爸爸出差不在家,要是他在家里,听你这么讲,他不吼你才怪!许荞香还说,我们请李老师专门给你“开小灶”,付了钱的。目的是想让你的时事政治知识有所长进,将来有出息。 未料,刘治国还用双手扪耳不听。许荞香愠怒地大声讲,治国,妈妈说你,是为了你好。你这样做是对妈妈不尊重,也是缺教养。一个缺教养的孩子再有本事都成不了大事,何况你没有本事,你这样做,让妈妈伤心。 刘治国见母亲生气了,才把扪耳的双手拿开,直往自己的卧室走过去。进了卧室,还听到母亲说,你这样做,明天我就让李老师解雇这份给你开小灶的事儿。 刘治国急了,担心真的解雇了李娟秀老师,自己与她相处的机会就少了,这是刘治国极不情愿的事。 于是,他立马从卧室里出来向母亲认错,才得到原宥。刘治国回到卧室睡不着,大半夜翻来覆去地考虑那个问题,如果弄到一笔大钱给他因爱而作过许诺的李娟秀买一枚金戒指,他要亲自给她戴上。 鸡叫的时候,甚感疲惫依然未入睡的刘治国想出了一个荒诞却又可以付诸实施的办法。 第二天,刘治国就到父亲刘振兴开办多年的山月建筑公司财务股借钱,他打一张3000元的借条递给财务室的出纳小蒋。 小蒋见他是公司董事长的儿子,收了借条,没有立刻借钱他,而是凑近财务股长尹真小声问,这钱借是不借? 尹真淡然一笑,拿起手机拨打刘董事长的电话,可尽是盲音。尹真就拿着借条看了看,问刘治国借钱做么用。他脑子反映挺快,随便扯个谎说,参加城南精武馆武术培训。他的额头正在沁汗,担心尹真若真的把电话打通了,父亲不会答应财务室借钱给他,现在好了,尹真未打通电话,相信了他,并吩咐小蒋数给他3000元钱。 刘治国把钱放在绛色内衣荷包里,准备到金号店去给李娟秀挑选一枚金戒指,以便讨好她。 从公司出来,前面就是一条公路,他挤上一辆正泊在路边临时停靠站的公交车,没有坐位,人多也很挤,他就手拉车上吊着的环扣站着。 见挤进来一个蓄长发的青年,鼻孔上还有几颗雀斑。他感觉那样子有些恶心,便昂起头不看,只眼望车外。 车子进入了城市中心,在路边临时停靠站停下,他尚未下车,一个乘客就望着他说,同志,刚才有一个蓄长发的男伢在偷你的钱,你怎么不知道? 什么?刘治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伸手在自己绛色的内衣里一摸,空了,钱没有了。他说,那个蓄长发的男伢我认识,下次碰见他,我就报警。刘治国下了车,望着街道前边两家金号店直眨眼睛,也不进去了,嘴里嚷道,真倒霉! 这天回家,妈妈不好声气地问,怎么今天到你爸爸的公司借去3000块钱?刘治国灰头土面,先不回答,反而发问,妈,你怎么知道的? 妈妈说,我能不知道?你爸爸在外出差,打电话来,说是财务室的尹股长告诉他的。我问你,借3000块钱干什么?刘治国不好说也不能说那钱被盗了。只好继续撒谎,我要到城南精武馆去学打跆拳,需要交那多钱。 妈妈不满地斥道,你功课这么紧张,哪有时间去学?刘治国回答,每个周末下午学校放假,我就去学。妈妈还是忿然地说,你要钱怎么不找我?刘治国把脖子扭到一边顶一句,找你,我担心你不给。 妈妈继续教训他:你这么搞不光是钱的问题,是个品质问题。人不诚实,会辜负我和你爸对你寄予的希望。 一周后,正是下课的时候,山月中学高三(一)班吴老师把坐在教室里埋着头照镜子的刘治国叫出来悄声说,一个民警叫你到城关派出所去一趟。刘治国骇然,面色煞白,然后说,我又没有犯法,要我到派出所去干嘛? 吴老师浅浅地一笑,说派出所不是抓你,是向你了解一个情况。那民警说,今天上午抓了一个小偷,在审问时交待偷了山月中学一个男生的钱,至于多少没有说。 刘治国奇怪地问,吴老师,你怎么知道那个钱被盗的男生是我?吴老师讲出原因,那民警说,小偷交待,钱是在车上偷的,被偷的那个男生唇瓣上还有一颗绛色的痣。根据所说的这个特征,我们分析就是你。我们全校脸上长痣的学生很有几个,但是痣长在嘴唇上就只有你一人。你去不去城关派出所我不管了,反正通知了你。刘治国听到这里爽快地讲,去哦!说不定我被盗的钱还会要回来,怎么不去呢? 在城关派出所审讯室,一个扁圆脸的少年正跪在地上,头微低,一副老实的样子,但他的一双蟹眼缓缓地溜来溜去,又让人觉得他是狡黠的。他前面坐着一个民警一脸严肃,正在审问他,时不时拍一拍桌子。 坐在侧面的一个民警正在本子上作记录;还一个民警像个勤务员,正拿着开水瓶往提审少年的民警坐前的茶杯里添茶,之后又给作记录的民警添茶。他望一眼那冲得茶叶翻腾起来的茶水朝那民警点头,以示谢意。那民警微微一笑,又拿起一个纸杯放点茶叶泡满开茶,走近那少年说,李飞剑,干不干?那提审少年的民警,眉毛一皱,吼叫起来,这家伙不老实,还给茶他喝? 那少年望一眼递到面前的一杯茶水,摇摇头表示不喝。但是那民警还是很人性化地拿来小凳子,放在他跪着也够得着的脚边,再把那杯茶放在凳面上。 忽然,审讯室门口站着另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虽然门是敞开的,他依然不敢放肆地不打招呼就往里冲,而是很谨慎地伸手轻敲门板,问道,唉,你们派出所是不是要找我?那提审少年的民警打量着他说,你是山月中学的学生吗?那少年“嗯”了一声。 作记录的民警也转过头看他,又指着提审少年的民警介绍,他是严所长。 严所长示意那少年进来,问知他的姓名是刘治国,便说,你上次是不是在公交车上被扒子手搞钱走了?是多少钱? 是的,严所长,一共3000元钱。刘治国一走进来,就瞟了一眼跪着的那个可能是扒手的少年,觉得他的脸形像一个人,至于像哪个人,他有些心慌,还未明确。 第三百八十四章 走进当铺 这时,严所长手指刘治国,又盯着扒手李飞剑说,他是来自山月中学的学生,你看一看,那次在公交车上是不是偷了他的钱? 李飞剑只朝他瞅了一眼,就回答,不错,是他。 你没有认错吧?严所长伸开手掌在桌面上轻轻一拍,提醒他说。 没有认错。这个伢嘴唇上长了一颗绛色的痣,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如果没有认错人,这个人就是受害者,你偷的那3000块钱应该退给他。严所长呷一口茶,润一润嗓门儿说。 严所长,我没法还钱了。我那次去赌博,全部输了,还倒贴了。李飞剑把他的蟹眼一瞟,瞟到脚前的矮凳上那杯茶,他也拿起来喝一口,然后接道,正因为没钱了,我就到商店偷包,结果被店主逮住,一报警,我就被你们抓到这里来了。钱是没有的,要坐牢都可以。 你还无所谓?坏了胚子。你是惯盗,说不定就要坐牢。严所长严肃地讲。 只见作记录的民警站起来把记录本送到李飞剑面前要他签字。他跪着不好弄,就让他站起来把记录本放在桌面上,给他签字,之后他用大拇指按一下红印泥,又在签字儿的地方按手印。 事毕,严所长没有让李飞剑回到置留室,而是叫他继续跪着,让刚来的刘治国作了问询笔录同样签字、按红泥手印,才叫李飞剑站起来。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柔性的女声叫道,飞剑—— 刘治国抬头看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暂时还必须保密的心上人——年轻漂亮的李娟秀老师,对了,就是她与面前的扒子手李飞剑长得有点像。李飞剑听到叫声把头低着,不答话。 你是他的什么人?严所长盯着站在门口的李娟秀问,并打手势让她进来。 我是他姐姐。李娟秀说着,就走进了审讯室,见到刘治国,他有些尴尬,但是不直视她。 他是我们山月中学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刘治国这么介绍。李娟秀向他递个眼色,他就住口了。 哦,你是山月中学的老师,还是他的姐姐。严所长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她,作记录的民警还有那个像是做后勤服务的民警也都把目光投向她。 李娟秀很镇静,感觉严所长话里有揶揄的意思,便先发制人地讲,不错,但是我错了,我没有教育好我的弟弟,我有责任。我弟弟犯了什么错,我也不清楚。 你当然有责任。你为人师表,连弟弟都教不好,让他变成街上的混混、扒手,这不光是他不光彩,连你都不光彩,你一家人都不光彩。严所长越说越尖锐,你父母怎么不管教他? 李娟秀脸色一沉,她连想到自己的家境,四年前父亲和母亲离了,和街坊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起过,把家庭都不要了。她不想把自家的丑闻说出来,只冲着严所长讲,民警同志,你不要说得太难听了,我父母不是没有管教,总是有原因的。 你弟弟这么大的伢一般应该在学校读书,怎么让他在外面混呢?一混就混坏了坯子。严所长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他气性不好,脾气又倔,去年初三上学期,由于考试成绩在全班倒数第一,他怕老师批评、同学讥笑,就辍学了,劝都劝不好。我在学校每日的课程排得满满的,也难得顾上他。 听了李娟秀这么讲,严所长又说,那你父母有责任。 李娟秀没有吭声,绕到李飞剑面前问,都说你是扒手,你偷了谁的钱?严所长指着站在旁边的刘治国说,他是山月中学的学生,你弟弟在公交车上偷了他的钱,数额蛮大哩!3000块钱。 你是不是偷了他的钱?李娟秀望着李飞剑慎重地问。 李飞剑点头。李娟秀瞟一眼戴在手上的金箍子,对严所长说,我把这个东西当掉,凑一些,把3000块钱退给他,你们派出所把我弟弟放了吧! 先把钱凑齐,还给被盗的受害者再说。严所长把话讲得够活。 如果3000块钱退了,能不能够立即放了我弟弟? 你弟弟已经构成盗窃罪,退了钱,只能说可以把罪减轻一点,能不能立即放人,我现在也不能回答你。严所长基本松了口。 那个作笔录的民警没有笔录李娟秀所讲的话,这会儿,也对李娟秀说,李老师,你去凑钱,把钱退了就好办。 李娟秀将瀑布样的秀发朝耳鬓一拢,又问道,飞剑,你把偷的钱退出来吧!李飞剑耷拉着脑袋不答话。那个像在做后勤的民警把头轻轻一摇,然后插话,他把偷的钱赌博输光了,那有钱退? 哦!你还赌博。李娟秀暗地生气,但她不挂在脸上。却对弟弟说,飞剑,我这就出去跟你凑齐3000块钱,交给派出所,争取派出所放你出来。但是有一条,从今以后,你不要做这种给家人脸上抹黑的不光彩的事,你回答我,要不,我就不管了,你被捉进来判刑坐牢都与做姐姐的无关。 姐,我以后不干这个事。李飞剑抬起头说,声音很低,但能够让人听见。 行了。严所长一挥手说,只要先把赌掉的盗窃赃款凑齐赔偿这位被盗的受害人,你再写一份不再干坏事的保证书押在派出所,就放了你。 当天傍晚,李飞剑就从派出所放出来了。李娟秀戴在手上的金箍子没有当掉,也没有向派出所代弟弟退还那笔赃款,那是怎么回事呢?一直跟踪着刘治国并企图索命报隔世冤仇的鬼魂裴杉最清楚。 那天李娟秀到城关派出所看望被抓去审讯的弟弟出来后,径直往大街上走。刘治国见她不往学校方向走,跟在后面问,李老师往哪里去?李老师却不理睬,好像她弟弟被抓是刘治国的错。刘治国也不再问,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中间刚好隔着十米远。 刘治国见她走近北街好货当铺门口,把戴在手腕上的一只金箍子勒下来,他就明白了,便加快步速,几乎一个箭步就来到当铺门前,冲着李娟秀说,李老师,这只金箍子,是我递给你的不要当了。 你弟弟那3000块钱,我想办法跟你解决。当铺里一个戴金边眼镜的老头看到了就下逐客令,唉,你们不当东西,不做生意就不要在我当铺里争吵。刘治国不满地瞪他一眼说,我们哪里争吵了?只是说了一些话。 要说话,到别处说。戴金边眼镜的老头一边讲,一边做手势让他们走开。 第三百八十五章 偷窥私信 李娟秀把拿在手里的金箍子一向戴在手腕上,走出当铺大门,往右边一拐,偏离了戴金边眼镜的老头视线。 他见刘治国也跟来了,低声说,现在这3000元钱要得急,可不能等,我巴不得今天下午就让派出所把我弟弟放出来。 刘治国把脑壳一摸有了主意。他说,李姐,你等等。李娟秀敢情刘治国还有蛮多怪点子,或者说不定他书包里就有3000元钱,马上就可以拿出来给他。她还有点欣赏刘治国。 刘治国向她套近乎,开始见她脸色凝重不好看就喊她老师,现在见她改变了态度,就喊她李姐,还有真点变色龙的味儿。但无论怎样变,刘治国这家伙对她的痴情是变不了的,她自信地认为。 当然不错!这会儿,刘治国把背着的书包取下来打开,并蹲下身子,掏出本子和笔,摁在膝盖上“唰唰”地写着,写的什么,娟秀不清楚。 只见刘治国把写了字儿的本子上一张纸撕下来,人也站起来,递给李娟秀说,你看行不行?李娟秀一看这张纸条上写的是:今借到李娟秀老师现金3000元,借款人刘治国。x年x月x日(标明的时间提前一个月)。 你这是搞么名堂?李娟秀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刘治国古怪地一笑,说这个名堂才好呢!可以把你弟弟从派出所搞出来。 我不相信。没有作用。李娟秀说着,就把这张借条塞回刘治国。刘治国拿着借款条子解释,它的作用大呢,你把它拿到派出所去找严所长,就说那个被盗的刘治国借了你3000块钱,现在你弟弟又偷了他3000块钱,干脆以此作抵,刘治国不要你弟弟退还那笔价值相锊的被盗款,派出所应该会答应。 李娟秀觉得有点道理,伸手将那张借条从刘治国手里摘过去,说我去试一试,如果派出所不买账,你再跟我想办法。刘治国说可以,他把本子和笔又装进书包,像开始一样挎在后背,见李娟秀将那张借条放进坤包,又问,你一个人到派出所去,不需要我陪你去吧? 你跟我一起去,站在派出所门口不进去,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刘治国就按李娟秀所言,和他一起又来到派出所门口。李娟秀一个人走进派出所大门,他就在门口彳亍。 片刻,听到李娟秀从里面走出来叫他,并招手让他进去。这次,不是走进审讯室,而是走进严所长的办公室。严所长见刘治国来了,就把放在桌面上的那张借条拿起来问,这是你打的借条? 嗯。刘治国脑子还蛮活,他像明白了什么,连忙说,那个作记录的民警询问我作笔录时,我还签了字,严所长可以叫那个民警把我签了字的记录材料拿来比对着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严所长把那张借款条子递给他说,你在这上面注清楚,这笔借款与你被李老师的弟弟所盗去的现金作为抵偿,也签上名儿。刘治国立即照办,之后,严所长说,没事了,你可以走。 严所长,我弟弟今天可以放人吗?李娟秀迫不及待地问。 我带你去见一见你弟弟再说。严所长说着,把刚才注明了新内容的这张借款条子存入档案,就带李娟秀走出所长办公室。 刘治国照样在门口等候。派出所院子里栽满了花卉,花红草绿,清香扑鼻,他却没有心情感受,心里只惦记着李娟秀的事。 正围绕花坛徉徜着的刘治国不清楚,隔世老冤家——鬼魂裴杉一直跟踪他,鬼魂裴杉见刘治国帮助李娟秀搭救她的老弟,倒搞不蛮清楚,这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说是做坏事谈不上,说是做好事,又知道刘治国有他的目的,那就是讨李娟秀的欢心,投其所需嘛! 这种由于有所需而帮助人的行为,能不能算做好事呢?如果算做好事,还算刘治国积德,对于积德的人,自己作为阴魂是不能够找其索命的。 正纠结着这个问题之际,见院子里的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神姑娘朝他微笑,便走近她请教。花神有神通,稍微听他一说情况,就讲出自己的意见,你的冤家刘治国现在帮助搭救李娟秀犯罪的弟弟,根本谈不上做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在做坏事,他是帮助坏人逃避法律制裁,这算做好事吗?这叫做助纣为虐,最损阴德的事情。 谢谢你的解释,知道了。鬼魂裴杉向花神姑娘一边拱手一边说,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他冲着仍在花坛边走动的刘治国讲,你又在做坏事,我找你索命更加有理由了。 刘治国哪里听得见?他的目光时而望着派出所大门口,总算把李娟秀盼出来了。他迎上去问,李姐,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不见你弟弟出来?李娟秀微笑着回答,严所长叫我先走,我弟弟正在写保证书,写完了,派出所就会放人。 鬼魂裴杉一直跟着他们,还从身上拿出本子和笔把自认为可以记下来的刘治国的言行记下来。 他刚才参考了花神的意见,刘治国出点子从派出所弄出李娟秀的弟弟——扒窃手,让其逃避法律制裁,不算好事,他已经记在本子上。 眼下鬼魂裴杉就尾随他们一起走进城区春色美宾馆,见他们在四楼开房,然后关上门颠鸾倒凤地云雨一番,他同样拿出本子,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他们做那事的时候,鬼魂裴杉也在房间。当然没法看见他,他们的言行举止他却一目了然。鬼魂裴杉还指着刘治国——600年前的仇家彭浩渺骂道,你这狗日的好色之徒,像狗一样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过了这么多世,还是老样子。 这会儿,胴体如雪的李娟秀从床上下来,微弯着身子,翘着肥臀走进卫生间去冲洗,裴杉扪着眼睛不看。他知道,也懂一点“非礼勿视”的老规矩,尽管这是针对世人而言,作为鬼魂,由人死后变化而来,这种该讲的带有道义的老规矩还不能丢,更何况冥府对所管辖的鬼魂也有类似严禁“窥阴犯邪”之类的章法可循。 当裴杉睁开眼睛时,又发现刘治国瞅空儿从床上挪开身子,伸手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李娟秀的坤包拉开链子,看里面放了些什么,放的多是女人的装饰品。 让他感兴趣抑或好奇的是里面有一封信,他拿出来看,发信地址是东土国某军区某连队的编号,再打开信袋,抽出信笺,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刘治国只看了第一行:“亲爱的娟秀”,主要内容尽是些情话。 他不多看,旋即又看信的末尾,落款处写着“高甫成”的姓名。他担心李娟秀从卫生间里出来,发现他未经允许就看她的私信不高兴,便迅速把信还原,拉上包口拉链,把坤包放回原处,一向躺在床上,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李娟秀刚好出来了,洁白的t体散发一种淡淡的肤香与皂香混合的味道,刘治国觉得很好闻,因看了那封来自部队的书信,内心里有些不爽,有点害怕一个叫“高甫成”的军人把自己的心上人李娟秀“挖”走了,但又不便指责谁。 李娟秀和那个军人书信往来,都是他们的自由。他刘治国算老几,还是一个学生、一个毛孩子,根本就不能够干预。考虑到这些,他起了一个自我安抚的念头,便微微一笑,对回到床上躺上的李娟秀说,李姐,我还想要你。 第三百八十六章 鬼魂着急 李娟秀却说,我先问你一件事,我不服,你怎么那多钱,你那被我老弟在车上偷走的3000块钱是从哪里搞来的?刘治国回答,是我打个借条从老爸单位财务上借来的。 李娟秀又问,你老爸知道吗?刘治国又答,知道了。我说是我为了锻炼身体,借来参加跆拳道的培训费,一下就搪塞过去了。事实上哪里是用作这个?而是我打算给你买一只金戒指所准备的钱。那天晚上在我家别墅后花园与你约会,我不是承诺过,要给你买一只金戒指么?我这个人说话算话,可是太不顺利了,这钱却被你的老弟偷走了,金戒指也买不成了,你不能够怪我。 李娟秀说,我哪里怪你?感谢你都来不及。你看,今天开房还是我自己付的钱,不都是为了酬劳你?刘治国说,这次开房的钱,我下次加倍偿还你。李娟秀娇声娇气地讲,谁要你还?刘治国并不作答,再次拥抱着李娟秀,与她保持零距离亲热。 刘治国家里的家神挺负责任,过几天的一天晚上,就托梦许荞香,把有个鬼魂欲找刘治国索命的情况跟她讲了,还严肃地说,那天夜晚,你儿子肚子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了,若不是我和门神搭救,联手驱走那个鬼魂,他早就呜呼哀哉了。 许荞香望着家神,一个中年汉子的模样,并且很慈祥。她便问道,那鬼魂以后还会来找我儿子么?家神说,那我就不清楚。那鬼魂在家里害你儿子,我发现了还可以搭救,要是在外面害你儿子,我可没有办法。 许荞香急了,正要问,用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却醒来了。卧室里漆黑一团,丈夫出差还没有回来,身边没有人,她有些发怵,也颇为紧张,本想当时就起床去找儿子,又觉得晚上阴气太重,说这种事儿不太好。 第二天上午,她找到儿子问道:前几天一天晚上,你是不是肚子疼痛得厉害?刘治国不直截回答,心想: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妈妈怎么知道的?便神秘兮兮地看着许荞香反问,妈妈,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就知道这件事? 许荞香沉默一会儿说,我当然知道,你不要问。刘治国坦白地讲,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的肚子确实痛,人就像要死了一样,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那天又没有乱吃乱喝。 许荞香当下就吩咐儿子准备乘车到五龙山去。刘治国问,你不是要带我到医院去么?城里到处都是医院,五龙山是乡下,乡下的医院比城里的医院还强些不成?许荞香还是“你不要问”这句话,便携儿子出门,到别墅前面的公路边候车。 五龙山西峰有一座观音寺,一个身材高大略胖的老和尚正在课经堂敲打着法铃,领诵经文与众僧尼一起课经。 约两个小时后,课经完毕,一个身着蓝袍的尼姑走出堂门,被一位女香客拦住打招呼,并指着身边一位少年说,唉,师父,我这孩子有点事想问一问你。 那尼姑指着仍坐在课经堂翻看经书的老和尚说,你去找明照法师问事。女香客道声谢,站在门口静候,让课经堂里的僧人基本走光,只有明照法师一个人,她才拉着少年进去,边施礼边合掌念阿弥陀佛。 明照法师合上经书,打量着女香客和少年,之后说,你们是一对母子吧?女香客微笑着点头,继而自我介绍,我是山月中学教师许荞香,我儿子叫刘治国是山月中学学生。 明照法师一听赞道,一个是老师、一个学生,又是母子,好缘分。许荞香脸色一沉:就不好哦!他碰到了一件暗昧之事,很困惑,我不知该怎么办,特来寺里求法师化冤解结。 明照法师说,你讲吧!什么事?许荞香就将家神托梦所说过去世那个冤家找儿子索命一事悉数讲出。 明照法师一听,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取笔低头在纸上写了一段文字,然后递给站在旁边的刘治国,说这是白衣观音大士神咒,你每天早晚各诵21遍,把所念功德全部回向过去世那个冤家,并诚心忏悔,求其谅解,久而久之,其怨气消散了,你也就无事了。 说到这里,明照法师还把白衣观音大士神咒作示范似的念诵一遍,再问刘治国会念么,未料,他把这张写有咒语的一张纸交给许荞香,说妈,我不愿意念,再说念这个咒语,我担心同学们笑话我。 明照法师说,那就没有办法了。许荞香着急地望着儿子斥道,治国,你出了问题,有什么三灾六难,妈妈可管不了,妈妈好心好意求法师跟你化灾解难,你却不配合。 说着,她把那张写有咒语的纸放进自己的坤包,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张百元币递给明照法师,他问道,法师,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跟我儿子化解这个冤结?明照法师把她递过来的一张百元币一推,说我不收钱,你供养菩萨,可以把这钱放进大雄宝殿里面的功德箱。 许荞香点点头,旋即拉着儿子出了课经堂。儿子说,妈妈,你也太迷信了,做一个梦就让你吓成这个样子,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还以为你把我带到哪儿去看医生,哪知道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许荞香不语,走到寺院那边把那一百元钱放进了大雄宝殿,向诸佛菩萨塑像作了几个揖就出来了,儿子正站在殿堂门口等她。 她又带着儿子到课经堂找明照法师,可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正焦虑之际,听到身后有人叫施主,回头看正是明照法师。他将一串佛珠,交给许荞香说,你让儿子把这个套在脖子上,也可以避免那个冤家侵犯。 许荞香接过一串佛珠,心里想:儿子不一定戴。这会儿她就要套在儿子的脖子上。儿子说,现在戴可以,要是到学校去,我是要取下来的。 明照法师说,可以不取,你戴在内衣里面去,外面穿上外套,谁也看不见,只让你看见了更好。刘治国用手摸一摸那佛珠说,挺好玩的,戴就戴吧!许荞香脸上绽开了笑纹,合掌望着明照法师说,阿弥陀佛!谢谢法师慈悲护佑我孩子! 许荞香和刘治国母子出了观音寺,等候在寺外的鬼魂裴杉就看见刘治国脖子上挂了一串佛珠,就着急了,要是刘治国皈依佛门,每天念佛,有佛菩萨保佑,自己就无法靠近仇家报仇。 正忧虑之际,看见刘治国把套在脖子的那串佛珠取下来,递给许荞香说,妈,我不想戴,出了寺院,人家看见我戴这个,拿眼睛瞅我,我不好意思。 许荞香接过佛珠,并没有放在挎着的空包里,而是一向把它往儿子脖子上套,并解开他外衣的纽带,把佛珠塞在里面,让外衣的领子遮住。她说,裴杉,学佛并不丑,也不是坏事,你干嘛怕这怕那? 刘治国不想违逆母亲,不再把佛珠从脖子上取下来,便说,我总觉得戴这个不好,我又不是信徒。再说,你只是想驱赶那个鬼,用其它办法不行吗? 许荞香便打开坤包,拿出那张写有咒语的一页纸讲,你念这个也可以,那就不需要戴这个佛珠,当然既戴佛珠,又念咒语效果更好。 刘治国微微一笑,说算了吧,我还是戴这个佛珠,蒙在脖子里边不要紧,别人发现不了,也笑话不了我。咒语就不念了,我刚才听明照法师念了一遍,觉得很拗口。许荞香没有再强求儿子,只说戴佛珠念佛咒都有好处,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进去,许荞香不想再提。 第三百八十七章 继续跟踪 从西峰顶上下来,许荞香母子直接回家。进了那座豪华别墅,一直跟着这对母子,尤其是跟着刘治国的鬼魂裴杉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开始见刘治国戴着佛珠有些沮丧,听刘治国说一席话,他就明白过来了,刘治国并未皈依佛门;一旦皈依佛门,要想报仇还真是无望了。现在说不定还有希望,刘治国很有可能把那串佛珠取下来,他身上若没有那种法物,自己就有机会找他索命。 鬼魂裴杉的想法被别墅门前的路神知道了,他忽然哈哈大笑着走到鬼魂裴杉面前责道,你这个索命鬼,也太想不开了。 鬼魂裴杉一阵惊诧地望着面前颇为陌生的怪物,他生就一张长脸,脸上凸凸凹凹,那上面还有印子,细看,像脚板印。便问道,你是哪路神仙? 那怪物说,我是神,不是仙。鬼魂裴杉再问,你是哪儿来的神?笑话我干嘛?那怪物立马收敛笑容,说我就是这里的路神,我有话正想跟你说呢。 鬼魂裴杉提防地看着他问,你要说什么?路神拱一拱手,说我想开导你,你想不开。你是不是想报仇索命? 知道了还问什么?鬼魂裴杉冷冷的,没好声气地反问。 但是你不知道,我不是要开导你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不要拦我的话。路神有些愠色,说你拦我的话不对,我是路神,你到这里来,我怎么不拦你的路?照说像你这么不讲礼貌不懂规矩的鬼魂我是要拦你路的,可是我还是没有拦。 鬼魂裴杉板着的脸孔松弛下来,明显看得出态度和缓了。他放低嗓音讲,那么我多有得罪,你有什么话,尽管讲吧!我洗耳恭听。 路神还是以指责他的口气讲,你性子太急了?阳间有种种说法,心急呷不得热粥。人和鬼魂都差不多,心里一急,就乱了阵脚,该办会办的事都办不好,都要出纰漏,都要耽搁。像你600年前的仇,一直没有报,除了仇家的原因,你自己也有原因,那就是你太急了,想快点报仇,反而报不了,这就叫做欲速则不达。我劝你,办事要冷静,报仇也要冷静,众生的心一旦静下来,就会生智慧,我发现你的心从来没有静下来过,所以你没有智慧,生前为人处处碰壁,死后做鬼也处处碰壁,太可怜了。 说到这里,只见鬼魂裴杉双膝跪下,朝路神连连磕头,嘴里说,真是高见。还把一个大拇指竖起来大声强调,你牛哦!真是牛哦! 路神伸手拉他起来说,裴杉,你的名字我都知道,是山月县里的城隍爷告诉我的,我现在要告诉你。 鬼魂裴杉有些张皇地问,你告诉我什么?路神哼一哼,清一清嗓门儿说,裴杉,我告诉你,这条路只适宜于走,不适宜于跪,你一跪,还折煞了我,所以我拉你起来。 你怎么对我的事那么清楚?裴杉不解地问。 你上次到城隍庙向城隍爷打小报告,说你的冤家对头刘治国和他的老师李娟秀犯了邪淫,还翻开一个作了记录的小本子给城隍爷看是不是?路神笑道,那回我到城隍庙去,正好碰上你,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 哦!原来如此。鬼魂裴杉讲到这里,很激动地接道,我就是要整理我的冤家对头刘治国的黑材料,他犯一次邪淫,就夺一纪寿命,一纪12年,我发现他已经犯两次邪淫了,应该夺去24年寿命,如果还犯邪淫一次,就要累计夺去36年寿命。只要城隍爷把这个记录写成奏折呈报阎罗王,他的寿命就减定了。到时候我索命的机会就有了,所以我就要天天跟踪他,整他的黑材料,然后向城隍爷打报告,并非什么小报告,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应该说是土地神的事儿,土地神接触的人太多,事太忙,我替他代劳了这件事。 你还讨好卖乖,土地神又没有请你替他代劳,你是为了报个人的隔世冤仇,才跟踪他的,怎么说是代劳呢?我看你这么搞事是正确的,但是心术不正。路神又在指责他。 我错了行不行?路神兄弟。鬼魂裴杉一个劲儿赔礼。 路神伸手把他的额头一点,说你不是错在这里,还犯了一个大错误,那就是你的心态不好,心量不大。你巴不得你的冤家对头刘治国不戴佛珠,不念佛咒,不皈依佛法僧三宝,以便于你报仇雪恨,但是你哪里清楚?你的冤家对头刘治国若戴佛珠、念佛号、皈依佛法僧三宝,对你有天大的好处,他不但可以超度他自己,还可以超度你,把你超度出凡尘,到西方极乐世界享受极乐,永无痛苦,得无量寿,那不是太好了吗?就算你现在报了仇,索了他的命,你和他都没有出离天道、阿修罗道、人道、鬼道、畜生道、地狱道这六道,那么受苦的日子就永无穷期,并且未来世,即你和刘治国的转世生灵碰见了还是冤家对头,如果彼此造多了恶业,下地狱受苦或变畜生受罪就永劫不复了。我劝你不如生欢喜心,支持刘治国依恃大慈大悲的佛菩萨,到时候他能得到救度,你也能得到救度,这么好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只有这样,你们再次相见,就一笑泯恩仇了。 路神兄弟,我现在向你表态,他若皈依佛门,诚心向善,我就不报这个仇了;他若对佛法这样的正法不闻不问,甚至忌晦佛门的经咒或法器,如今天他妈妈带他到五龙山西峰观音寺向明照法师请来了佛珠和佛咒,他竟然不感兴趣,既不肯戴、也不肯念,他这样子,我就要继续把他当作冤家对头报仇雪恨。 他如果继续作恶,你该怎样就怎样,我才不管这种闲事。路神说过这话,突然闪身离去。鬼魂裴杉说声知道了,依然站在别墅门口等候刘治国出门继续跟踪,看他到底行恶还是行善。 开学后,刘治国在学校表现不错,经过他们的班长顾民——一个身材挺拔长得帅气的青年介绍加入了前进党。 其实顾民清楚,他并不是表现好,而是他那当老师的母亲在关键时刻会活动,那就是邀约关键人物到酒店里犒劳了一餐,还给前进党组织领班送了些礼品,这又不是一个难于上青天的事,自然会成。 当然一开始他母亲许荞香并未想到要让孩子加入前进党,是刘治国班上的班长顾民提醒刘治国说,你的名字叫得那么有野心,想治国,不当官,怎么治得了国?治国还要当大官呢。刘治国茫然地看着顾民,不知说什么好?说实在他现在还真的没有考虑将来当官并且当大官实现治国宏愿的问题,他的心每日只惦念着教政治的老师,也就是自己私下里喊她李姐的老师李娟秀,只回味着那种不宜启齿的有些猥琐的男女事儿。 顾民见他不答话,继续开导,治国,东土国严格地讲,是一个政治国家,你把政治知识学好非常重要,但是真正要当官,不光靠政治知识,还要加入政治组织,前进党就是一个政治组织,你加入了前进党,就是向政治组织靠拢了,也就是前进了一大步,你将来毕业出来被提拔当官的几率就大多了,因为东土国哪个地方哪个部门,都是前进党坐镇,你若早在中学时期就加入前进党,这一政治优势或资历,自当被前进党组织刮目相看。 刘治国一听觉得有道理,微笑着,我若加入了前进党一定单独请你的客。 第三百八十八章 症状消失 刘治国没有食言,在加入前进党宣誓仪式结束的当天晚上,他就请顾民到清风酒店四楼的一间雅座小聚,就点来大盘菜肴和酒水;左手持箸,右手端杯风卷残叶样地享用起来。 刘治国很投入,酒至半酣就浑身流汗,感觉热,把外衣脱掉,挂在椅子靠背上。他回过头来,顾民认真打量着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串佛珠,神情严肃地说,治国,你现在是前进党人,怎么还相信这?刘治国“哦”了一声,就将一串佛珠从脖子上取下来,暂离酒桌出门到楼道当头,把它塞出窗户丢了,再回来继续斟了满满一杯酒与顾民对酌,如释重负地说:班长,我们都坚信前进党,干! 顾民一饮而尽,亮着杯底问道,你坚信前进党,以什么作为标志?刘治国摸一摸脑壳还是不明白。他说,我坚信就坚信,要什么标志呢?顾民放下酒杯,转身拿起那件脱放在空椅子上的衣服,指着衣襟上挂着一块前进党的小方牌说,你看,这就是标志。刘治国微微一笑,说我也有这块牌子,戴上不就得了? 刘治国哪里清楚?他将那串佛珠从四楼窗口丢下之际,一直跟踪他的鬼魂裴杉便拿出本子和笔默默地记录。 之后,他找到城隍庙向城隍打小报告,说刘治国又做了一件坏事,并讲出缘由。未料,城隍说,这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阳世的执政组织不允许其组织成员信仰其他,是有道理的,主要为了更好地管理和治理他们的组织机构,我们应该理解,如果有益于国家民众和社会事业,尚德明礼、从善如流、我们阴界还要暗中支持。以后像这种小事不要向我打小报告了。 鬼魂裴杉又说,城隍爷,你讲得有道理,我也赞成,但是我的冤家对头刘治国把佛珠随便抛丢我就不赞同,这是对正法不尊,他可以不信,但不能够亵渎。他这样做,有亵渎之嫌。正确的做法的是,你刘治国现在加入了前进党,不相信其他了,应该把佛珠送还庙宇或者其他信徒,那是没有问题的,你把它甩掉,我觉得有问题。 城隍说,你说这个问题,我也赞成你的意见,他应该把佛珠奉还那个以前请给他佛珠的人或者送给信徒。这应该算他的过失,这个过失也不太轻,佛珠是法器,有意丢掉它,当事人就可能被阴司削减一算寿命,一算即100天。这对当事人来说可能无所谓,但有所谓的是,将会折损或断了当事人的慧命,那样当事人永生永世将成为愚痴的生灵。 鬼魂裴杉拱手道,城隍爷,谢谢你的开示。 周末那天学校放半天假,刘治国回到家——正在别墅的三楼客厅里走动。母亲许荞香看见他胸前戴着一个前进党小方牌,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治国,你有进步就好,你知道吗?这是妈妈的努力。 刘治国眨着眼睛说,妈,我知道,要不是你帮我活动,我就加入不了前进党。许荞香盯着他的脖子看,继而说,你知道就好。然后伸手拨他的衣领问,治国,我在观音寺找明照法师请来的那串佛珠呢? 刘治国把脑袋一晃,说妈妈,很不好意思,我们班的班长,也是我加入前进党的介绍人,他说我从现在开始不能信仰其他的,我就悄悄地把那串佛珠丢了。 许荞香很不高兴地说,唉,那怎么行?你不套在脖子上可以,但把它收藏在家里,或者交给我也行,你不应该把它丢了,那可是对神佛的亵渎喔。 她立马从客厅走到卧室从那个挂在衣架上的坤包里,取出那张写有佛咒的纸,递给刘治国说,你快念这个咒,以忏悔的心情念,请求神佛原谅。刘治国伸手一推,不要那张写有咒语的纸,振振有词地讲,妈,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加入了前进党,不应该相信其他的,你还要我念这个?既然这样,你当初就不应该帮我活动,让我那么容易就加入了前进党。 许荞香愣了一下,说治国,你不清楚,前进党是有那个要求,但事实上前进党的宗旨与神佛提倡的“诸恶不作、众善奉行”有相似之处,前进党倡导广大前进党人和人民群众要遵纪守法,多为社会作贡献,不是一样的吗?只是说法不同,所以你不应排斥正教,可以不信仰,但不应该有亵渎的举动。 听许荞香这么一讲,刘治国意识到了自己有过失,当即表态:要到清风酒楼去把那串佛珠捡回来。可是他出门坐车到清风酒楼去寻了很久,也就是在四楼下面的空地上找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只看见一些摔碎的瓶渣,还有一些男人使用过了蒙灰的套子什么的。许荞香也没有指望儿子把那丢失的一串佛珠捡回来,而是赶到五龙山西峰观音寺对着佛菩萨塑像焚香磕头忏悔。之后,找到明照法师说出儿子的过失。 明照法师说,他不用那串佛珠应该一向送还本寺,不应该有意把它丢掉。这样的事应该由你儿子亲自到寺里来忏悔,或在家里忏悔也行。你来替他忏悔也有效果,但不如他自己来忏悔的效果好。 此后,儿子也平安无事。许荞香把儿子有意丢掉佛珠的过失和自己替他到寺里忏悔的事儿讲给丈夫听。 未料丈夫说,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可是过几天,丈夫又说,这件事你做得好,替儿子忏悔是应该的,最好由儿子自己忏悔。许荞香感到纳闷,问道,你前些时都不信的,怎么现在又相信这个了?丈夫又神秘兮兮地讲出一段真实的事情来: 他们建筑公司有位叫纪端利的男工,突然几天不上班,家人来请假说他病了,在山月县医院住院。刘振兴便率公司班子成员前去慰问他。 正躺在床上打吊针的纪端利说,奇怪我发高烧在医院退下去了,只要一回到家继续高烧不退。 刘振兴说,你不如请一个乡村医生到你家去跟你打针。纪端利说,我请了一个乡村医生,他还是我的老弟,老弟说他没办法治,劝我最好到大医院住院治疗,还说发高烧烧坏了内脏就会出大问题。可是大医院住院太贵,住不起哦。 刘振兴又问这个病是怎么引起的,纪端利讳莫如深地摇头,说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引起的。但是从他的眼神看,他好像有难言之隐。 再过一周,他却来公司上班了,刘振兴看他病成骨瘦如柴的样子,但是还挺有精神,便问他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他就将刘振兴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悄悄地对他说,刘老板,这话跟你讲了,不要外传。我这病是我自己惹来的,医院是治不好的。 这让刘振兴听得一头雾水,睁大眼睛悄声问,你惹了什么事?病到底是谁治好的?纪端利讲,是我的错,我家养猪搭了一个猪屋,盖的蓝布瓦,屋里很暗,我突然想起村后一处土地庙的房屋顶上有六片亮瓦,我就把那六片亮瓦在无人看见的那天中午揭下来拿回去,盖在我家猪屋顶上,当天我就发高烧。 我并不以为是这个原因造成的。我爱人就请我的那个当乡村医生的老弟背着药箱来跟我看病,打针吃药,可是没有一点效果,烧退不了,只好转到县城的大医院住院,还是治不好。 又过那么久,我拖得不行了,一双眼睛都落下了凼,人瘦得像个鬼。我忽然想起上次我偷揭土地庙房屋顶上六片亮瓦的事儿,是不是问题出在这里呢? 我想试一试,叫陪我的爱人回家去,取下猪屋顶上盖着的那六片亮瓦擦洗干净,一向送回去,盖在土地庙房屋顶上。 你说奇怪不奇怪,当天我在医院打针身上就轻松了一截。我就急着出院,回到家,身上发烧的症状自然消失,再也没有反弹…… 第三百八十九章 摊上事儿 许荞香听了表功似地讲,振兴,你儿子将从观音寺请来的一串佛珠有意丢掉了,要不是我到寺里去替儿子忏悔,说不定儿子就会病。 刘振兴说,你替儿子忏悔得好,他自己忏悔就更好。刘振兴又提起纪端利的事来,说纪端利的病好了,他来公司上班时,我还很唯物地责斥他,你不要太迷信了,其实我内心里却相信是因为他做了坏事才受到了发病的报应。 许荞香却说得更有神秘色彩:振兴,你还不相信,人做了坏事或有某种有意为之的过失,总是会受到惩罚的,就算逃过了党纪国法的惩罚和其他人事的惩罚,自然规律的惩罚是逃不过的。有种说法:人在做,天在看,你若行为不轨,逃过了人眼,却逃不过天眼。自然规律从唯物的观点来讲,就是一种道,做坏事就是失道,失道寡助,就会倒霉;相反多做善事,就会得道,得道多助,就会走运。自然规律从唯心的观点来说,也是一种阴性物质,你可以将其理解成神明什么的,就像你公司那个员工偷走土地庙的亮瓦,就是做坏事,没人发现,不存在被举报,自然不会受到国家法律的制裁,也没有人去管他,他却受到了土地神这种自然规律之力量的惩罚。 好了,荞香,你又不是在学校跟学生讲课,讲这么复杂干嘛?我已经懂了。刘振兴有些不耐烦地说。 刘振兴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刘治国,因为他妈妈替他到寺里虔诚地忏悔了过失就从此没事了,包括许荞香也这么认为。 可是不久,山月中学闹出绯闻,教政治的李娟秀老师,谈了朋友,尚未结婚就怀孕了。据说李娟秀肚里的孽种是刘治国的,更要命的是李娟秀的朋友高甫成是部队的军官,好像是一个连长吧!将要起诉刘治国破坏军婚,搞不好还要坐牢。 鬼魂裴杉一直跟踪刘治国的行踪。他很清楚,后来刘治国和李娟秀在不同的三个时段到城区春色美宾馆开房,其中一次李娟秀不知不觉地受孕了,直到一段时间,发生妊娠反应,吐酸水,不舒服,到医院检查才知道。 李娟秀悄悄地找到刘治国问他该怎么办?他一时没有主意,愣头愣脑地不说话。李娟秀说,是打胎还是保胎?刘治国皱着眉回答,保胎,肯定不现实,我现在还是学生,如果你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事情挑明了,丢人现眼,我哪里还有脸面在学校混?那样的话,这书就读不下去了。 李娟秀一听就来了情绪,脸露愠色:哦,你还想推卸责任,你如果推卸责任,我马上写一封信告诉我在部队的男友高甫成,只要他一起诉,你的牢狱之灾是逃脱不了的,你现在满了18岁,符合法律规定的受刑年龄。 你说得这么吓死人,我又不是不管。刘振兴一脸颓废地说。 你管,就要明确态度,还要有行动。听你的意思是要让我打胎吗?告诉你打胎是要出钱的,而且不是一笔小数。李娟秀毫不含糊地讲。 出钱就出钱,我只有找我爸妈,我哪有钱?一个学生。刘治国像缴械一样很悲催地向她亮底。 你找你爸妈要钱吧!这事不能拖,拖久了,出了怀,肚子大了,被人发现,就丑。不光是丑,说不定学校还会给我一个处分,弄得不好工作都要丢。我并非说得危言耸听。李娟秀也向他摊牌。 今天是周末,学校放一下午假,我一回去就跟我妈说。刘治国说。 这是一天中午,他们在校园后面的丛林里讨论这桩迫在眉睫必需解决的事情。李娟秀还说,我到医院打胎,也可以说是做人流,相当于坐一个小月子,要人照顾,我建议让你妈照顾我,你顺便跟她说说。 鬼魂裴杉就站在这里,他们说的话乃至言行举止都一目了然。这会儿,他离开丛林,来到城隍庙见到城隍,又拿出记录刘治国劣迹的本子翻开说,城隍爷,刘治国又有三次邪淫的记录,包括前两次,一共五次邪淫的记录。还有刘治国把教他时事政治的女老师的肚子搞起来了,怀了孕,马上要打胎,打胎是摧毁婴灵的生命,也算劣迹,只要成了事实,我就记录在本子上。 城隍微微一笑,说你每天像个卧底一样,记录阳人的功过都是土地神、家神、灶神做的事儿,你都做了。 鬼魂裴杉回答,我没有做,其他阳人的事我不管,我只管冤家对头的事,而且只记他的过,没记他的功。当然,我一直没有发现他积了什么功德,净造孽。 城隍又说,打胎不单是你那冤家对头所造的孽,是他和那个女老师所造的共孽。你在记录时最好注清楚。鬼魂裴杉点头、施礼,转身退出城隍殿,出了庙门,再去跟踪行为不轨的冤家对头刘治国。 鬼魂裴杉到了刘治国家的别墅门口,像上几次一样,只能站在门口不能进去,也不敢进去,因为现在这户人家的门神和家神都注意到他,只要他提脚跨过门槛,就会被阻止,所以他干脆按兵不动。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户人家的门神和家神的眼里,是一个找岔儿寻仇的家伙不受欢迎。这是晚上,里面的情况他不清楚,他清楚的是,只要刘治国遇到了犯事的麻烦,找他索命就有希望,甚至指日可待。刘治国最近造孽太多,恐怕原有的福报耗损得寥寥无几了,等候他的应该是见阎王的厄运。 刘治国摊上了大事儿,有没有转机呢?很难说。此刻,在别墅的三楼客厅,刘治国突然“噗”地跪在母亲面前,并且叫一声妈。 许荞香感到莫名其妙,也感到一丝不祥,问他,下跪干嘛?发生了什么事。刘治国说,妈,这个事讲出来,你不要怪我,你还要帮我解决。 许荞香觉得儿子这样说话很唐突,她立马紧张起来,再问他发生了什么破事。他不说,有些怕、有些犹豫。 客厅里的灯光很明亮,许荞香内心里却甚是幽暗不爽,望着儿子额上青筋鼓凸,脖子还有些潮红,猜想他一定没干什么好事儿。便叫他不要跪,坐在沙发上说。有什么事只要认错,妈妈不会责怪你。 但是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当刘治国放低嗓音把他和李娟秀之间发生的事儿,并且致使李娟秀已经怀孕了,需要家里拿钱打胎的事儿讲出来的时候,远远出乎许荞香的意料。 她盯着儿子问,是你要找她,还是她主动勾引你?这问得太尖锐,刘治国觉得既然把事说破了,也不好隐瞒,就承认是自己要找她。 未料,许荞香还是对李娟秀很有意见,并且非常恼火,大声责怨道,她是一个老师,你是一个学生,她是教你的,应该制止你这种不耻行为,她真是枉为人师哦,玷污了这个头衔。她这么搞,我在学校把舆论一造,让她当老师都当不成了。 许荞香忽然放低声音,凑近儿子:治国,有人调查这事你就一口咬定是她诱惑你,千万别承认是你主动的。 刘治国没有表态,在母亲的责怨声中沉吟半晌,忽然说,这件事,只能怪我,我喜欢李老师。 许荞香说,她比你大,也只长那么个样儿,像她那个样儿的姑娘多呢,你爸爸是个建筑老板,家庭条件优越,把书读出来,还怕找不到一个漂亮媳妇? 刘治国很坚决地讲,妈,但是这个事我确实有责任,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她,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私了?这个事不要声张,家里出点钱让李老师到医院悄悄打完胎,请假休息一个月,身体恢复了又悄悄回到学校教书。 第三百九十章 走近病榻 许荞香说,我才不便宜了她,你要一口咬定是她趁做家教之机勾引你,你才犯的错。我就要这个事敞出去,反正再丑,男伢不要紧,作为姑娘的她名声算完了。你还想我们家出钱让他到医院做人流,把事情私了,那是不可能的。 刘治国接口道,你要是把李老师的名誉搞臭了,我的名声不也就臭了?她如果被学校处分开除工作籍,我就可能被学校处分开除学生籍。 许荞香一愣怔,在心里权衡利弊之后,说不要紧,就算你被开除了学生籍,这个学校的书读不成了,可以转到其他学校读书,怕么事?刘治国说,我被开除了学生籍,学校哪里还会帮办转学手续? 许荞香说,你爸路子广,不就是要出钱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明天上课之前,就向校长反映李老师的勾引你导致自己怀孕的情况。 刘治国着急地说,妈,你千万别那样做。你要知道,李老师的男朋友是一个军人,这事让她的男朋友知道后,若告我破坏军婚,我就会坐牢,因为我刚好满了十八岁,适应法律追究年龄。 许荞香一听,人蔫了半截,那种嚣张气焰一下子好像被打压下去了。她样子沮丧地说,早知这样,当然不该请一个女老师为你开“小灶”,学校教时事政治的男老师多的是,真后悔!许荞香摇着头接道,这事我跟你的爸爸商量,看怎么办?他今晚没回,明天我到你爸爸的建筑公司去找他。 第二天下午,许荞香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主动找到李娟秀陪着笑,把她喊到学校操场边的树荫下嘀嘀咕咕地说话。李娟秀眼圈发红,泪珠儿嵌在眼角,时而拿出手绢擦试。 之后,许荞香就找到校长帮李娟秀请假,谎说她有妇科病,并请李娟秀写了一个月的请假条,之后就带她到山月县妇幼保健院给李娟秀做人流手术。 许荞香头天听儿子说出这个事非常不配合,干嘛现在顺顺当当地陪着李娟秀做这个事呢?这当然是丈夫刘振兴授意的。 刘振兴也认为这事只能私了,越扯抑或越对抗就会越麻烦。他还说了一个观点,李娟秀虽然是老师,年龄大不了治国几多,也还是一个姑娘,她有一个当兵的男友,要是知道了,问题就大了。退一万步,假如她没有当兵的男友,也不能马虎。要是我们应该负责的这一方不负责,还反咬一口,说她勾引我们家的治国,让她身败名裂,工作也丢了,到时候她若想不开,寻短路或跳水或跳楼或喝药或割腕自杀,那就会闹出人命来。 许荞香认同了刘振兴的意见,所以挺认真地处理这件事。李娟秀第三天做的人流,其医疗费一概都是刘家支付。许荞香还在医院陪护两天,她也是一名教师,不可能老是在这里陪护。她离开之前,还专门安排自己在丈夫建筑公司的老妹许麦香,一个扎着马尾辫,看上去很清纯的姑娘陪护住院治疗的李娟秀。 第四天上午,山月中学教师办公室忽然来了一个穿绿军装的男子,向一位坐在靠近门口的女老师打听李娟秀的情况,并自称他叫高甫成,是许荞香的男友。 这男子长方脸,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属于不怒自威的那种。高甫成不凑巧,问的女老师正是许荞香,许荞香听说他是李娟秀的男友,还是军人,心里寒乎,愣怔了一下,才回答,不知道李娟秀到哪里去了。 高甫成问另一个女老师。女老师朝李娟秀瞪一眼,心想:明明是你许老师跟李娟秀请假到医院去了,怎么说不知道呢?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她本想讲出来的,也不讲了,很谨慎地看着高甫成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其他几个老师都抬头望着一身戎装的高甫成,许是见他是军人,都很敬重。有一个男老师说,听说李娟秀住院去了吧!具体在哪家医院我不清楚,我这里有李娟秀老师的请假条,她请了一个月的假。 高甫成总算问出了真实情况,瞅着那男老师看。别的老师介绍说,他是办公室龚主任,你问他问对了。 龚主任说,我也不太清楚,你还是去问李校长吧,他在三楼办公室,门框子上有校长办公室牌子的。高甫成向他敬个军礼,说谢谢龚主任指点。 这时,李娟秀坐不住了,提前离开办公室,到三楼向李校长请过假,就出了校门,打的直接到丈夫的建筑公司找到丈夫。她一脸张皇地说,可能要出大事了。刘振兴毕竟是老板,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他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许荞香说,李娟秀当兵的男友回来了,他到学校去找李娟秀,还问了我,我没有告诉他,但是别的老师告诉他,他要是找到正在医院住院的李娟秀,晓得她打胎的情况就麻烦了。 刘振兴良久没有回答,他手托腮帮想了想,有了点子,便说,只要把李娟秀把握好就行,让李娟秀偏向我们,就好说话了。如果她不偏向我们,就要闹出乱子。 许荞香焦急地问,那怎么办?刘振兴示意许荞香站拢来,对她附耳说了一番话。许荞香立即离去,出了公司大门,又拦一辆的士径直驶向山月县妇幼保健院,她来到李娟秀住院的病室。 许麦香迎上她说,姐,听医师说,李老师还过三天就可以出院了。许荞香微笑着说,她出了院,你也不能走,我把她接到我家别墅里疗养一个月,你照样吃点亏,当她的护理,当姐的还是给工钱你,不会让你白当护理,虽然是亲戚关系,但是人亲财不亲,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还在打吊针输液的李娟秀抬起头说,许老师,有你老妹在这里护理我,你怎么又来了?许荞香回答,我还不是来看你。 她走近病榻忽然掏一沓现金塞给李娟秀:李老师,这是一千元钱,给你,你出院后,想吃什么买点什么吃,补补身子,我就把你当自家人看待。 李娟秀不好意思收这钱,把手一缩,绕到背后,还轻轻地摇头。许荞香便将钱塞在她的枕头下。李娟秀说,我住院你们都付了钱,这钱我不应该要。许荞香依然一脸微笑:没有不应该的道理,我们李家就当你是自家人。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一袋苹果 听了这话,李娟秀心里一阵温暖,暗想:莫非李家认了我这个准媳妇?要不咋对我这么好呢?将来李治国读了大学乃至大学毕业了,就可以娶我了。 李娟秀把事情想得挺美,未及多想。许荞香又说,李老师,我问你,你老弟现在在那里?李娟秀说,还不是在老家李庄,他不务正业。你怎么问到我老弟了? 许荞香又微微一笑:我跟治国他爸商量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为了照顾你们李家,治国他爸,打算把你的老弟安排在他的建筑公司上班。 李娟秀听了一阵激动,把手伸出来,拉着许荞香的手说,那太好了。李娟秀觉得一桩美事找上门来了,他们刘家还真把我当作自家人看待,哪怕现在为他们刘家打胎,自己身子吃点亏都值哦! 许荞香说,我们说话算话,就这两天,治国他爸就叫他们公司人事部派人到李庄找你的老弟,安排他上班。你老弟叫什么名字? 李飞剑。李娟秀说。 好,就这么说定了。许荞香又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你打胎的这个事,千万不能让外人晓得了,我们不会对外人说,说了对你和治国都不好。你保护治国,也是保护你自己。退一万步,这件事搞穿了包,你也要承担。说严重一点,假如你的男友知道了要闹事,你也要担当,就说是你自愿的。 李娟秀只点头,没有回答。她这才想明白,刘家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怕闹出事来,影响他们的儿子刘治国。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突然病室里闯进来一个身穿绿军装的军人——高甫成,李娟秀的男友。 许荞香见了他麻利退出病室。许麦香问他找谁,他没有回答,却冲着正躺在病榻上的李娟秀强装笑容说,娟秀,我来看你了,你怎么了?并将拎着的一袋苹果放在病榻旁边的桌上,李娟秀瞅他一眼,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你看,你走吧!把这袋苹果也带走,我住院的事与你无关。 高甫成颇感尴尬,说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一来,你怎么就要我走?李娟秀依然冷冰冰地回答,我不欢迎你来。我们的事吹了。 高甫成有点生气,便绕开话题说,娟秀,我是喜欢你的,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没有得罪你,见你这么久没有跟我写信,我猜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从中插了一杠子,所以我就请了探亲假特地回来看你,未料你果然“变了样”,不像我以前的娟秀了,竟然躺进了医院。我刚才问了主持医生,说是你打胎,还问这个胎儿是不是我的,为什么要打掉?何不保住,让胎儿生出来呢?我一阵苦笑,没有回答。我现在问你,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让你怀上了孽种。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可以给那个坏家伙以破坏的军婚的罪名让他坐牢去。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李娟秀想捂住耳朵,但一只手正在打吊针输液不能动,她的嘴在动,你滚,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娟秀,你别太激动了。这件事,我一定要调查清楚,只要抓出那个坏蛋,就没有好果子他吃。高甫成愤愤地说,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还听见李娟秀说,你把苹果带走,不带走,我就甩掉。 高甫成出了门,见两个女人正站在门外偷听,发现其中一个年龄偏大的女人好面熟。忽然想起来了,是上午在山月中学教师办公室见过面的那个女老师,向她打听李娟秀她说不知道,她现在又怎么在这里呢?高甫成带着一肚子疑惑离开了这里。 于是,许氏姐妹又进去了。许荞香望着李娟秀涨得一脸通红,安抚她说,李老师,这个事你自己要把握好,值不得生气。我现在就到治国他爸公司去敦促他们今天就到李庄找你老弟李飞剑,力争尽快让他上班,年轻伢儿不能在外面浪,浪坏了胚子就不好搞了。 谢谢你。李娟秀说着,再次表态,这件事我会自己把握,不会影响治国。 那我反倒要谢谢你,还代表治国和他爸一起都谢谢你。许荞香还肯定地讲,你做得对!我们刘家决不会亏待你。 许荞香走出门外,许麦香也跟了过去,拉着她站在墙边悄声说,姐,我护理李老师一个月完了后,你跟姐夫说说,也把我安排在他公司上班。 许荞香哪有心事谈这个?心里急着李娟秀的男友高甫成闹事,便搪塞地回答,到时候再说吧!你的任务就是把李娟秀护理好,她要是翻跷、变脸向着她的前男友高甫成,那就完了,治国刚满18岁,犯了这个法,真要坐牢的。现在全靠李娟秀护着他。许麦香说,我知道。 许荞香一走,许麦香又回到病室,看到吊着的大瓶药水快滴完了,欲去叫护士,才走一步,李娟秀指着病榻当头的一袋苹果说,你把它从窗口甩出去。 许麦香腮帮子一鼓,咬一咬嘴唇,思虑着说,李姐,这苹果没有罪过,不要紧的。李娟秀却很情绪化地讲,我看到它就不舒服。 许麦香并没有转来拿起那袋苹果甩掉,而是去请护士来给李娟秀抽针。护士走后,没有再打针的李娟秀从床上下来,拿起那袋苹果,走到敞开的窗户边,掏出苹果一个个地向下面甩,最后把那只空袋子都甩了。 许麦香没有阻止,也不好阻止,她在纳闷儿,你既然要甩,干嘛要一颗颗地甩?把整袋苹果一起甩下去,不是更省事嘛?哦!对了,要是把一袋苹果整个儿丢下去,若是砸到下面的人,就会砸得不轻;而把苹果一颗颗地往下丢,就算碰巧砸到人,也只有那多重,不至于把人砸伤。事实上也是这样。 当李娟秀躺回病榻之际,许麦香悄悄走到窗口朝下看,下面有人走动,还真不能把整袋苹果往下丢。 她还发现有几个人正在捡苹果,有的时而抬起头朝这个窗口瞄,莫非在盼望这个窗口再降落苹果不成? 许麦香觉得李娟秀这么做,过于偏激,就算讨厌一个人也不应该把事情做绝。自目睹这一古怪行为后,她在心理上对李娟秀就产生了一层隔膜,平时护理李娟秀就更注意了,也不再像先前一样多说话,想侃啥就侃啥,得防备点儿,当心她一有不快,就要“发疯”。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不宜外传 高甫成出了妇幼保健院,就打的再回到学校直接找李校长。李校长不在三楼办公室,但从敞开的窗户里可以看见办公室里的一切,一切看着他都不感兴趣,只对办公桌上摆着的明片一样的牌子感兴趣,上面标明了职务:校长;姓名:李学成。 还有一项,高甫成只把眼睛一晃,不愿看,却记住了李校长的名字李学成,和自己同一个字儿:成,是哦!他希望找到李校长能够把该办的事儿办成。 见李校长不在办公室,他便下楼去,碰见一位男老师顺便问知李校长正在教学楼后面的操场给做体操的学生训话。 高甫成赶了过去,站在操场边,听到李校长正在说些如何让学生加强锻炼增强体质方面的话。刚刚说完,另处一个校领导又在讲话,也许是高甫成穿一身戎装比较打眼睛,有一位老师便走过来问他,唉,同志,找谁?高甫成回答,找李学成校长。那位老师立即走过去向李校长小声告知,李校长旋即走过来。 他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国字脸,目光明亮而宁静,一副不苟言笑有点严肃却不至于让人畏惧的样子。 一个小时之前,这位兵员找过李学成,所以他心里有点数,走近了他就直接问,小高,你找到你的女朋友李娟秀老师吗?高甫成点头,迎上李学成说,李校长,有件事,我想向你反映。是在这里反映,还是到你办公室去坐下来反映。 李学成听他说话的口气,感觉他要反映的问题可能还蛮严重。他做一个手势,就领着高甫成到操场北面的公园式的树荫里,就着石桌石凳相向而坐,然后听高甫成反映情况。 当听说曾以妇科病为由请假的李娟秀在医院打胎时,李学成大吃一惊,睁大眼睛望着他,正要问他,怎么不保胎? 未料高甫成越说越激动,也越气愤:李娟秀瞒着我,不知跟哪个人发生了关系,才导致怀孕的,但是我问她不说。我现在以一个士兵的名义请求你校长大人,帮我去问一问李娟秀,她是你的下属,你问她一定会说的。 李学成有点犯难地说,那要等李老师出了院我再跟你问。 那不行,李校长。高甫成讲出原因,你想我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你一个月之后找他问这个事,我便回部队了,时间上不允许。 那我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李老师个人隐私方面的事,我还真的不太好问。李学成眨着眼睛,说出了真心话。 高甫成感觉没有指望了,估计李学成不太可能帮他找李娟秀谈这个事。他便抛出语言的杀手锏:那可以,你不管可以。我马上回部队,把你们学校作为被告起诉到军事法庭,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你起诉我们学校有什么理由?李学成有些紧张地问。 我就起诉你们学校管理不严,让一个军人的未婚妻受人欺负,并且导致怀孕打胎,这罪名你们山月中学担当得起吗?高甫成的话咄咄逼人。 李学成害怕了,望了一眼态度越发生硬的高甫成,深吸一口气,暗想:就算学校请辩护律师与其争论,是胜诉或败诉都不好,起码把学校的名誉搞坏了,而且高甫成说的也有道理,说学校管理出了问题,也算得上或者说扯得上边。 假如高甫成真要闹起来,并且把事情扯到军事法庭,还真是对自己这个一校之长和整个学校都不利。于是他松了口,说小高同志,你不要激动,要冷静,不要动不动就说要起诉到军事法庭,你吓谁?就算我们因管理不严这一点败诉了又怎么样?就算上面因为这件事把我这个校长的乌纱帽摘了也无所谓。其实问题不在这里,男女之间谈朋友的事,都是个人的隐私,关键的责任不在我们学校管理严不严的问题,而在你的女朋友李娟秀自己,她不愿告诉你,和谁发生那种事,并且导致打胎,证明她的心不在你那里,你怎么能够怪学校领导管理不严呢?再说她已经是成人,不是三岁小孩,她有自己的思想,她想什么,做什么,我们学校能够管得住吗?何况学校只管教学,教学之外的事变数太大了,任何领导都无法管。 你还是想推脱,是不是?高甫成说,我只要求你跟我找小李问清楚,导致她怀孕的是哪个家伙。你如果这一点都不愿配合,那我只有起诉了。 此刻,树阴下吹来一股凉风,虽然吹到身上有些凉爽,但是李学成的心里有些烦躁。他尽量镇定自己,想一想便回答,小高同志,你是想闹是不是?我就算找小李问清楚了这件事,也不能随便告诉你,告诉你,你找人家扯皮是不是?如果这样,我不就成了一个扯是非的人? 李校长,你放心,你问清楚了,告诉我,我决不会找人家扯皮。高甫成边说边拍胸膛,我甚至愿意跟你写一份不找人家扯皮的保证书。 不需要你写保证书。李学成表态,他知道现在不作答复,高甫成是会缠着他不放的,便缓和着口气讲,小高同志,这几天教务工作比较忙,过几天抽时间到医院看一看小李,我顺便要问一问那个事。 那么我几时来找你嘞?高甫成迫不及待地问。 你下周二上午来。李校长说着,又现出犹豫的神态:不过,小高同志,我跟你说清楚,我找小李问这个事,她也不一定跟我说,这毕竟是她个人的隐私,我不能强迫她讲。 你去找她,问这个事,我估计她会讲。高甫成心里也没底,因为女人是秋天的云变化无常。他心情变得沮丧,但是表情却是积极的。 高甫成离开学校后,李学成便去找数学老师许荞香。她当天没有回校,第二天才找到她,让她到三楼自己的办公室去,便开门见山地说,许老师,李老师当兵的男朋友来学校找了我,说出了一个令我吃惊的事情你可知道? 许荞香说,我当然知道,是李老师打胎是不是?这件事是李老师的隐私,不宜外传,所以我知道了也没有跟你校长汇报,因为这是与教学工作无关的事。 李学成把办公室门关上,放低声音,许老师,只想问你一件事,我平时观察,发现你跟教时事政治的李老师关系比较好,所以我还是要问你,你知道李老师打胎,她肚里的孩子是谁的呀? 许荞香装佯地回答,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是她那当兵的男朋友的?李学成摇头:不是哦!要是的话,他的男朋友不会到学校来闹,来闹的原因也就是他不知道李老师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李老师又不告诉他,所以他来问我,我哪里知道?我以为你知道,你也不知道? 许荞香暗中高兴,这件事幸亏别人不知道,一知道,就坏事了,儿子名声扫地,我和她爸都会被人指责养了这么一个道德败坏的儿子,那么我们的脸面往哪儿搁哟! 这会儿,她附和着回答,我也不知道,李老师也没有告诉我。李学成说,你既然跟李老师的关系好,就到医院去问一问她,到底她肚子里被打掉的那个孩子是谁的。 许荞香一愣,正想拒绝说,我不好问这个事。转念一想,又爽快地答应。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好插手 许荞香赶到医院,正要进李娟秀住院的病室,忽然又不进去。她下楼暂离医院到一家餐馆去,让餐馆按她点的弄了肉丝面另加三个荷包蛋打包再拎到医院去。 她来到病室,对刚打完吊针在病榻上坐着的李娟秀说,李老师,你这是坐小月子一样,要补补身子,来,我跟你弄点吃的来了,快趁热吃了。 李娟秀接过她递到手里的一盒面食,没有直接食用,而是放在病榻旁的柜面上,说谢谢许老师的关心。然后起身到病榻左前方当头的盥洗室净手后再启封食用。 许麦香从外面进来,手执一只洗净的痰盂置于病榻底下,才站起身,李娟秀就对许荞香说,许老师,你妹妹在这里做护理很负责,不错。许荞香莞尔一笑,绕开话题,讨好地说,李老师,昨天下午刘治国他爸单位:建筑公司已派人找到你老弟,今天就安排上班。 李娟秀一听,非常在意,把塞进嘴里的面条立马咽下去,问道,许老师,安排他干什么事?许荞香把拳头一捏,仿佛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举起来说,你猜。李老师说,我猜不到,他又不懂技术。 那就告诉你。安排他到保卫科当保安。许荞香还解释,之所以安排个武事,是因为他的名字有点武气。 是!是!我老弟叫李飞剑,是有点武气。李娟秀开心地笑着。一盒面食只把三个荷包蛋和一些嫩肉丝吃了,还留一半没吃,放在病榻边的柜面上,继续和她聊弟弟的事儿,还问一个月多少工资。 许荞香都告诉她,说过了三个月试用期,还要签用工合同,工资还会加。李娟秀一个劲儿地称好。 许荞香却在心里说:不是因为我儿子治国搞出一桩破事,我家老刘决不会答应安排你老弟那个事。现在她觉得咱们刘家完全收买了李娟秀,也是该说话的时候了。她说,李老师,我跟你讲一个事。 什么事?见许荞香转移话题,李娟秀有些惊诧地问。 就是这个事,你的那个当兵的男友,见你不告诉他肚里的胎儿是谁的,他便去问我们学校李校长。李校长当然不知道,这种事他也不好意思问你,就委托我来问你,我假装答应来问你,我怎么会告诉他呢?任何人我都不会说。我跟你说的意思,也就是再次嘱咐你,这件事,任何人问你都不要说,就让它烂在肚里。她的话音越来越低,并转身走到病榻门口把门合上,再来叮嘱,李老师,你要是嘴不长稳,说了我家治国就完了,对谁都不好。 好,我不说。李娟秀一甩乌黑的发丝,还讲出不说的理由,你们家对我这么好,还安排我老弟的工作,我不会说的,我又不是傻子。那个高甫成,我已经不承认是他的男友了,管他怎么闹,我不理他,他闹得没趣儿就会放弃。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许荞香伸手拉着李娟秀的手有力地捏一下,又扭过脖子,朝站在旁边静听的许麦香说,麦香,你要好好照顾李老师。 嗯!许麦香说着,望一眼柜面上放着的那盒吃剩的面条问,李老师,还吃吗? 不吃了。李娟秀说。 那我就把它泼掉。许麦香说着,拿起那吃剩的半盒变得干巴的面条,就要出门把它当垃圾处理。 忽然她又站住了,那是因为看到许荞香又凑近李娟香说,李老师,我回学校,就对李校长说,你不肯对我说出这个事,是因为这是个人隐私,你有权利拒绝对外人吐露。 李校长一般不会找你问这件事,万一他找你问,你也要以这是个人隐私为理由拒绝告诉他。李娟秀边点头边说,我知道。为摆平儿子的事,吃了“定心丸”的许荞香微微一笑,向她作别。 站在门边的许麦香这才开门,尚未出门,许荞香却先出门了。许麦香跟上去小声讲,姐,姐夫把李老师的老弟都安排事了,我护理李老师的事儿要是完了,你一定要对姐夫说让他关心我哟。许荞香瞪她一眼:你是我的亲妹妹,怎么不关心你?还没有到时候,不要急呀! 许荞香回到学校就向李学成汇报情况,说小李不肯对她讲出那个隐私,恐怕你当校长的亲自去问,小李也不一定会说。李学成发急地讲,你作为妇女同胞,她都不说,我一个男同志,估计她更加不会说。我也不想去找她。但有一个问题,她的男朋友来学校闹怎么办?许荞香说,不理睬他。小李已经明确表态,她以前是那个当兵的高甫成的朋友,现在已经吹了,不是的了。就凭这一点,高甫成也闹得没趣儿,自然会走人。李学成说,高甫成身份特殊,又是当兵的,他要是以学校管理不严为理由,起诉我们,还怕影响不好。 许荞香说,这是小李个人的隐私,与人怀孕直至打胎都是她个人的事情与学校无关,学校只管教学,哪管得了这种事?就好比我家里出了什么事,不能因为我是老师,就要找学校,这哪里说得过去?李学成一听,觉得有道理,也不怎么怕高甫成来闹了。 可是到了下周二,是高甫成与李学成约好的时间。高甫成果然就来到学校找到李学成,说李校长,拜托你向我的女朋友李娟秀问的那个事,她说了没有?李学成没有立即回答,非常客气给他沏上一杯茶,放在他坐前的茶几上,然后缓缓地说,小高同志,非常抱歉,小李说那种事是她个人的隐私,不想对外人讲,我问她,不说,只说这件事与学校无关,有什么责任她自己承担。还说现在她与你已经没有保持朋友关系了,所以这个事,我还真不好插手。 高甫成脸色一沉,说你们学校有管理不严的责任。李学成见他说话显然没有什么底气了,便淡然一笑,然后劝道,小高同志,你人还年轻,一表人才,在部队又有前途,过去有句老话,大丈夫何患无妻?像你这么优秀的z人,吃香得狠,要找女朋友也容易得狠,追求你的姑娘也多得狠,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变得坚强 高甫成苦笑一声,说李校长不瞒你说,确实有许多姑娘追我,也有人跟我介绍(女朋友),但是我都推了,你不清楚,我与李娟秀谈了几年,未当兵之前就谈了,以前我们彼此都很有感情。不知怎么今年她就变了,不理睬我了。我跟她写的情书都有一沓。李校长,你也是男人,常言道:男怕输笔,女怕输身,我都输给她了,叫我一下子放弃,还真是接受不了。 我也理解你,一下子陷入了失恋的痛苦。但又有什么办法?李学成继续开导,小高同志,你要这么想,有的人结婚多年,最后离了婚嘞! 人家结了婚,毕竟有了投入的结果。我的投入都白费了,没有任何结果,所以我内心里不平衡。高甫成越说越激动,手一动,还把放在茶几上未喝一口的那杯茶绊泼了,泼得满茶几的茶水,并且流到楼板上。 李学成见他现出一副尴尬的神态,冷静地说,不要紧。即刻拿擦布过来擦。之后,李学成又回座对他说,小高同志,你说你对小李有所投入,主要指哪方面? 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感情方面,我非常在意;二是钱财方面,我以前买过几百块钱的礼物送给她,她都接收了,这我都无所谓。我还是拜托你劝一劝小李,要她回心转意,我一直都在等她,也不在乎她打胎…… 李学成做个手势,叫他不说了,说我非常理解你。我可以试一试,做不做得好小李的工作没有把握,因为我从来没有当过红娘。 那你几时复我的信呢?高甫成边说边起身欲离开,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泽。 你还是下周二来吧。李学成这么回答,心里就有了主意,还是让许荞香去跟李娟秀做工作。 又到了下周二,高甫成再次找到学校校长办公室,李学成不知是回避还是到外面开会去了,反正见不到人。 一会儿,听到从楼下上来的脚步声。高甫成一看,是他第一次到学校来就见到过的有点面熟的对他不怎么感冒的女老师。女老师手里拿着一封信迎着他问道,你是找李校长吗? 对呀!高甫成回答。 给!那女老师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他说,小高同志,这是李校长让我转交你的。 信封上写着请转交高甫成。一看这秀雅的字迹,高甫成就认出是李娟秀写的,他就激动,已经半年没有收到李娟秀的信件。他掂量着信件沉甸甸的,猜想李娟秀一定写了厚厚的一沓纸,至于写些什么,未拆开看之前,他不清楚,清楚的是一定是李学成校长做了工作,说不定工作做好了,由于自己对李娟秀的原囿和痴情而让她回心转意了。此刻,高甫成的心里对李学成充满了感激。 高甫成见那女老师下了楼,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可是掏出来的是一沓钱,当然里面也有信,掏出来的是很单薄的一张纸,上面寥寥无几地写着几句潦草的话——高甫成,你也太不自尊、自重了,我们的事已经吹了,你还来骚扰我干嘛?我不理睬你,你还到学校去骚扰校长,你也做得太过分、太混账了吧!我再也不愿意见到你了。我把以前你送给我的东西折算成钱还给你。 总计是:化装品一件400元+女包一个360元+卑贱40元(即一把雨伞)=800元,已经塞到信封里,你点数清楚,再也不要骚扰我了。(落款的姓名未写)x年x月x日。 见到这恨不得把高甫成气晕了,他哪有心情数那捅进了裤荷包里的钱?却是把那不像是一封信的写了几句话的纸张一把捏住。先是捏成皱巴巴的纸团儿,继而往过道那边走,走进厕所,把纸团儿放在拧开的水龙头下淋湿,又捏成纸浆,丢进便池里冲走了。 高甫成从厕所里出来,人像虚脱了一样,走路高一脚低一脚,脑子里一片苍白。走到过道的栏杆前,望着峭壁一样的三楼下面,便想往下跳。可看到自己的一身橄榄绿,又变得坚强起来。心里说:要是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我都敢冲刺,难道一次小小的失恋就能把我这个大兵打倒吗?不可能!高甫成一下子就平静多了、镇定多了,脸上现出一丝旷达的微笑,他下楼的脚步声也变得铿锵有力,并且是上扬的,就像他积极的心态。 此后,高甫成再也没有来过学校。有一次李学成到学校综合办公室把许荞香拉到一边悄声问,那个当兵的小高还会不会来?许荞香得意地一笑,一笑还打个喷嚏,麻利用手扪住,说他当然不会来了,李老师跟我说过,她在那封信里跟小高讲清楚了,不再跟他玩朋友,跟他吹了,人家毕竟是当兵的,这点自尊和自知之明是有的,再也不会找她了,也不会到学校来找你校长闹,你尽可以放一百个心。李学成说,那就好。以后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照说已经风平浪静的,许荞香内心里却不平静。虽然李娟秀在医院住院,算得坐了一次小月子出来照样教书,一切恢复正常。 许荞香暗地里却恨死了她,表面上不能得罪,要是得罪了她,惹恼了她,她若不顾名声,说出她与刘治国的绯闻,那对刘治国和当母亲的自己,乃至对在建筑公司当老板的丈夫的名声都是一种毁灭性的影响。 所以她必须一如既往地“善待”李娟秀,哪怕心里不高兴也得装。她心里当然不高兴,仅仅是李娟秀的住院费就有上万元,全都是刘家埋单,包括李娟秀权且当作分手费赔偿给高甫成的800元,也都是许荞香掏的。虽然这么做还算值得,但是她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总想寻机报复一下李娟秀,却又不是时候。她打算等到刘治国参加高考后,离开这所学校,就使出第一步,找理由将在丈夫的建筑公司当保安的李娟秀的弟弟李飞剑排挤出去,以平一平内心的怨气。 第二年高考前半个月,许荞香煨肉汤送到学校给儿子加强膳食营养。可是李治国吃不下,也不想吃,他对许荞香说:妈,我这些时神志恍惚,好像被阴灵作祟。你能不能请观音寺的明照法师为我忏除以往的罪孽?许荞香听他说话中肯,以前儿子根本就不相信这些,现在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许荞香说,那要你到观音寺去,明照法师不可能到学校来跟你作法。刘治国说,我不愿意到寺院里去,回到家里都行。 第三百九十五章 重罪轻罚 当天,许荞香就替儿子请假离开学校,来到他那个别墅的家。到了下午,穿着皂黄袈裟的明照法师就由许荞香带进家门。 刘治国见了明照法师突然发狂,以完全不同于他本人的声音说,我含怨多世,到今天才能报复他。 明照法师问道,你有何冤仇?这个冤魂又藉着刘治国的口说:我叫裴杉,600年前是他的部将,他是一个小国家的大都督名叫彭浩渺,因窥知我妻子年轻貌美,企图夺占我妻,便派我出兵征战,将我陷入死地。我妻因此自刎而死,全家骨肉离散。他后来为国死于忠义,我无法报仇。再世时,他修成高僧,我又报仇不得。第三世,他当宰相,因有政绩,福禄保护着他,我仍然无法报仇。到了今生,已过了13世,他原本注定有功名,但是他作为学生却与教他的一位女老师有染,导致女老师怀孕打胎,以此犯了邪淫罪,每次都被我跟踪记录,一并报与城隍爷,城隍爷查实无误,写了个奏折呈递冥府阎王。阎王依照冥律减其寿命40年。他原本有寿限60岁,今年已满20岁,把他折寿的年数与活过的岁数相加,寿限已满,岂可再活?何况其功名已被文昌帝君削去。如今我总算可以报仇了!当然报仇不是那么容易,我从阎王爷那里领了冥旨,已给你家门神、家神过目,现在谁也不敢拦阻我了,今日不来向他索命,更待何时? 许荞香一听,大惊失色,立马跪下鸡啄米样地向附体冤魂磕头,继而抬头代刘治国问道,我儿还是个青年,能不能行行好,饶了他?让他结婚生子,刘家香火传承有望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儿算账治罪,也比现今就向我儿索命而绝我们刘氏子嗣要好。 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泪水涟涟:你可知道,我们刘家就这一根独苗。又望一眼面前的明照法师说,我还请来了观音寺里的高僧大德超度你,行不行? 不行!不行!那附体冤魂大声地喧嚷,你们刘家为富不仁,哪有半点功德荫庇子嗣?特别是你,为了让儿子所犯邪淫导致女老师打胎的丑事不败露出去,总是挖空心事做手脚,尽管遮住了人眼,却遮不住天眼。像你这么阴险的人,不配求我饶恕你儿子,何况你儿子是我的冤家对头。 许荞香又跪在明照法师面前说,您是高僧大德,请代替我求一求我儿的冤亲债主吧!只要你求成功了,我隔三差五就到寺院烧香,送功德钱。您可知道,孩子他爸是山月县建筑公司老板,钱是有的,就算给您盖一座大庙修行也能做到…… 住口!明照法师听她讲出一番带有贿赂意味的讨好之辞,像受到侮辱一样很不高兴,并且把锡杖敲得嘣嘣响,以制止许荞香的啰唆。 之后在房间跏趺而坐,渐入入定状态。许荞香也不对明照法师言语了,只是流泪,望着那附体冤魂低声说,放过我儿吧!冤家宜解不宜结。那附体冤魂一阵冷笑却不答话。 忽然,明照法师起身朝那附体冤魂讲道,裴杉将军,我刚才入神片刻,追溯你的冤家对头过去多世,发现他很有几世活着非常落魄,你怎么不报复他?那附体冤魂回答,那几世很不凑巧,我一直被关押在枉死城不能出来。现今好不容易出来,又领了索命冥旨,再加上我愤恨难消,绝不放过他。 明照法师叹道,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遂手执锡杖索然离开。 明照法师、明照法师。许荞香想挽留他却挽留不住,带着哭腔叫了几声。 再回头看刘治国时,他全身颠踣摇摆一阵,像抽筋一样倒在楼板上就不动了。许荞香蹲下身一摸他的鼻孔已经没气,顿时号啕大哭。 鬼魂裴杉报仇后,立即返回冥府向阎王谢恩,继而到转轮王殿领投生帖随业流转而去。 刘治国命殁,其罪魂被勾使押解到冥府鬼判殿。判官查实,这一世,他的淫业最重,尚无其它罪过。就凭犯邪淫导致女方堕胎这一条,判决他下铜柱地狱受刑。 这时,在阳世他已经死去十多天了,其尸骨已火化。阴差正欲施刑,司管此狱的第七殿泰山王传令,且慢!刘治国的阳世亲属已为他请法师念经诵咒礼佛多日,并将功德回向他了,已消除罪孽不少。鉴于此,对他改为重罪轻罚,责令他亲眼目睹铜柱地狱罪魂的受刑惨况,并托梦在生亲人,教化世人。刘治国即刻向泰山王纳头便拜,开口称善。 随即刘治国由阴差领到阴气很重的铜柱地狱全境游走观看——这里的男女都是痛苦的,因受刑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没有笑容,没有自由,有的被铁链锁住,有的被鬼差用刑具拖着走;有的被叉子叉住举起来摔下去,种种刑罚,不一而足。 这里有鬼差、判官,无一丝笑容,看上去大都是一副凶相。只有部分地府官员不是太凶,但一律都很严肃。由于地狱没有阳光,跟人间不同,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夹杂着一点血红,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不舒服的感觉哦! 刘治国在铜柱地狱转了一阵,又被阴差带至第七殿,正好地府在审理一宗犯了邪淫罪的男灵,他得到判官的许可进入现场旁听。大殿正中坐著的主管就是泰山王,他负责管理此殿16座小地狱。而地狱最大的是阎罗王,阎罗王管理整个地狱,包括10殿,每殿有一个王,每个殿王都负责管理16座小地狱。 这时,只见泰山王旁边有2位地府官员,其中一位是判官,还有只管执行的鬼差拿着大刀及铁链。他们正在严肃地听审,气氛阴森森的,着实骇人。 再看泰山王样子甚是威严,正在审问那个生前犯了邪淫罪的男灵;男灵的回应都是狡辩,泰山王用手在虚空里一画,马上现出孽镜台,男灵年轻时跟妻子及婚外情人的非时、非地、非器,以及观看色书、光盘等等所犯邪淫罪证历历在目。他吓得浑身发抖,跪地求饶,可是为时已晚。泰山王当即命令,将男灵押解出去以刑具侍候。 持大刀的鬼差便用铁链拖著男灵离开大殿前往铜柱地狱,刘治国偕阴差跟了过去。这里的鬼灵很多,痛苦的嚎叫声一直没有停止过。 让刘治国感到奇怪的是,那位男灵开始竟然开心地走向火红的铜柱,当他抱住它时,马上就痛苦不堪地大声嚎叫。 刘治国小声问一位判官,这是为何?判官说,刚才那位男灵把火红的铜柱看成一位美女,所以很开心,可是张开双臂一抱,原来是烧得发烫的铜柱正在灼伤他全身的皮肤,于是他痛得嗷嗷大叫。刘治国又继续问那判官,何谓非时,非地,非器? 判官回答,原来就算是正式夫妻,也要谨守这些戒律,不然也算犯了邪淫罪。非时即在佛菩萨的诞生日或每月的六斋日等等,应禁戒不行房事。在这些日子里,例如每月初一、初十、十五等等,四天王会巡视人间记录善恶再回天庭向玉帝报告;非地是夫妻的人伦应该适可而止,除夫妻床外,不能在其他地方做那种事,例如客厅、厨房、厕所、露天、佛前等等;非器,除了下身那个天体器官外,夫妻在其它部位都不可行淫,否则死后的灵魂就要下地狱受苦,受完地狱苦还要投生转世做猪、狗、鸳鸯、蛇等等动物。如今科技发达,网络上有很多色情网站也不能观看,看了也算触犯邪淫,绝对会折福减寿削禄的。虽然未付诸行动,但是意念一动,监察人的俱生神马上就会记录下来。一般来说,每人都有两位俱生神跟随监察,一位记录恶业,一位记录善业。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不下结论 刘治国心想:我与李娟秀有过那种事,假若我没有死去,还活着,我大学毕业后,就会娶她为妻。那么以前跟她做的那种事还算不算邪淫呢?他哪里有脸直接发问,便变换着方式问,要是有人一生只跟自己的一个伴侣做那种事算不算出轨? 判官说:要看是么样的情况。做人要保住纯正的精气,房事过度会消耗自身的正气。当男女做那种事时就会散发出邪气破坏天地间的正气。如果正式夫妻有犯过以上的非时、非地、非器的戒律,要尽快忏悔改过,并将此讯息转告人间,令大家都能互相约束遵守,做到洁身自爱,守礼节、护人伦,令天地之间的正气得到平衡。如果以前有犯非时、非地、非器的过失,并且是被合法伴侣强迫的,心中又无丝毫以此为享乐的企望,还能及时忏悔改过,同时发愿今后要劝化别人,以此将功赎罪,此人天年之后亡魂归阴,则准许免受此地狱之苦。如果是故意寻求快感而犯戒,就要打入铜柱地狱受刑,报应终了还要打入畜生道,变几世猪狗牛羊等畜生之后,再得以转生人间,原是男身的转生下贱的女身;原是女身的转生更下贱的女身。 刘治国从铜柱地狱里出来,还参加了冥府在泰山王殿举办的戒除邪淫提升正气培训班,由判官主讲,鬼灵们认真谛听,整个殿堂鸦雀无声。 判官说,人在生时犯了邪淫戒,根据邪淫罪轻重不同,判刑是有区别的。首先讲一讲未婚男女,如果单身未婚男女还保持童子身,要是看了色情书籍或看了色情网站,也属于犯邪淫罪,同时会折福折寿及削禄。如只看一次,会折寿一个月,若继续看,会折寿一年以上;只看没有付诸行动并且及时忏悔可以减轻罪业。 未婚者的婚前性行为,虽然只跟一个对象发生,即便后来跟对方结婚,双方都要折损福报,因为没有守好礼节。 未婚者胡乱发生性行为,也就是经常换不同的对象,今张明李后天王,那不仅是折损福报的问题,如此行为命终之后必堕铜柱地狱抱住烧得发红的铜柱更长时间,之后轮回畜生多世,再转生人间酬还宿债。 现今娑婆世界很流行男的女朋友越多越有面子,女性则“一根玉臂万人枕”,便觉得有本事等等,真是大错特错。如果已婚者发展婚外情,则要看伤害性而定罪业轻重,当事人命终最少要抱烈火铜柱1万年。 要是强奸,设计令女性失去贞操,或女性贪淫,命终堕此地狱2万年。之后再押解第六殿大叫唤地狱受报1万年,再来人间酬还宿债。如果邪淫再加毒害令人致死,堕此地狱4万年,之后再来人间酬还宿债。 判官讲到这里,博得阵阵掌声。末了,刘治国向判官发誓:我若再次转生变人,决不触犯邪淫戒。接着众鬼灵也跟着发出同样誓语。 判官脸露喜色,赞叹,众鬼灵如果再世做人,若真能依誓而行,再加上广积阴功阳德,命终后不但不会下地狱,还会升天做神仙,逍遥自在,快乐无疆! 刘治国死后,当父亲的刘振兴非常沮丧,本来平时就很少回家,家里出现这种情况,他就回家更少了,妻子自然生起了疑心。 有一天晚上她悄悄跑到丈夫的单位——山月县建筑工程公司员工住宿区,她知道丈夫晚上就在其中一栋楼房的三楼左边套间住宿,可是现在到这里来一看,那个套间一片漆黑,上面没有动静。她还从一楼上到三楼,敲左边的套间门,依然没有动静,她便将耳朵贴近紧关的门扇听了一阵,希望能够听到鼾声或其它什么声音,可是都没有。 她确信丈夫不在他休息的房间,便下楼去。许荞香边走边想:儿子在世时,治国虽然回家少,但每个月至少能够回家一到两次,可是现在两个月都难得回家一次。 上周回家一次,却不过夜,就借故工作忙匆匆离开,这样一来,家里在他心目中好像还不如一个旅馆,一般客人到了旅馆至少能够住上一夜。那么这个家在他心目中到底是个啥呢?什么都不是,要说是什么,很像一个临时站台,他只站一会儿,车子开来了,他就乘车而去。 许荞香越想越紧张,也越敏感,莫非刘振兴有了外遇?她不能下结论,便到南面一个二层的职工宿舍楼12号房间去找已经安排在丈夫单位上班的她的妹妹许麦香问些情况。 许麦香悄悄告诉她,前几天发现姐夫和单位的女秘书洪彩天在一起,从他们说话和动作来看,关系比较暧昧,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许荞香说,我刚才到振兴的宿舍敲了门,他不在,你带我到他的女秘书所住的房间门口去观察一下,说不定他在那里。 许麦香二话不说,换上一件裙子,来到穿衣镜前梳了几把,稍作妆扮,就带许荞香出门,来到北面的职工宿舍楼,指着第四层右边的那间房说,里面没有灯光,说不定也不在家。 许荞香凑近她耳朵低声讲,说不定你姐夫就和那个女秘书睡在一起,把灯关了,怕人发现。你上去站在门口听一听,听里面有没有小声说话的声音或者男人打鼾的声音,男人的打鼾,一般比女人打鼾要响。 好,我上去听一听。许麦香说过这话就踮着脚走,不踩出声音。她想:要是姐夫和那个女秘书真的在里面,发现有人上楼,有了提防,那么就是白上去一趟,他们即使在悄悄说话,也会停止。 许荞香在楼下等了约六七分钟,许麦香才下来对她说,姐,洪彩天秘书房间里确实没人。 这说明刘振兴和洪彩天在一起的可能性就更大。许荞香武断地说。 现在没有看见,也不能肯定。许麦香说。 我认为,这一对狗男女肯定在一起。许荞香越说越激动。 当天晚上,许荞香离开这里,独自到山月县城的几家旅社宾馆分别看一下,去的目的是查看丈夫和那个女秘书是否在一起,以便捉奸捉双。可是她去任何一家旅社宾馆,开始那里的服务员都很热情,以为是住宿的,来了生意,当听她说打听一个叫刘振兴的人时,大都冷冷地说,这个人没有来过,你到别处问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 托梦劝父 碰了几鼻子灰的许荞香无奈,也不再问了,直接回到城郊别墅的家。此刻,她没有一点别墅的优越感,倒有一种被丈夫甩了的落寞的凄凉感。 她恨不得要哭了,躺在沙发上,也懒得去洗,左思右想,没有头绪,人却很疲惫,慢慢地睡着了。依稀看见儿子刘治国站在面前,喊她妈。 许荞香立即感觉似梦非梦,问道,治国,你怎么又活过来了?刘治国说,我不是活过来了,我是来向您谢恩的。 许荞香说,妈妈要你谢什么恩?只见刘治国立马双膝跪在面前,说妈妈,我被600年前的冤家裴杉索命后,又被勾使勾魂到冥府,判官查知我在生时,与李娟秀老师做了那种不光彩的事,还导致李娟秀老师堕胎,犯了邪淫罪兼堕胎罪。当然堕胎一事,不全是我的罪过,但因我引起,也得担责领罪,两罪并罚,本应下地狱受苦刑,却有转机,托母亲福佑,在我走后的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您为我请高僧大德念经诵咒礼佛,从而消减罪孽,让我免于铜柱地狱受刑。但是我亲眼目睹了,生前因犯邪淫在铜柱地狱受刑的罪魂,其惨状吓得我心惊胆颤。 许荞香听儿子将他在铜柱地狱所见所闻的情况备细讲述,颇有感触地说,你应该托梦去劝说一下你的父亲。自你走后,你父亲很少回家,几乎每天都和他新聘的女秘书纠缠在一起,要说犯邪淫,这种婚外情就是地地道道的邪淫。按你所讲,你父亲将来命终后,一定会被冥府判官定谳而打入铜柱地狱受刑。 刘治国点头,说妈,您提醒了,我一定要托梦爸爸,向他说明犯邪淫者命终之后必下铜柱地狱受苦刑的利害关系,让他悬崖勒马,回心转意,照顾这个家,也照顾好妈妈您。 妈妈不要他怎么照顾,只要他在外面不花心,不乱搞男女关系,能够照顾这个家就行了。许荞香说着,巴不得刘治国马上就去给他爸爸刘振兴托梦。 刘治国在家里流连忘返,没有立刻离去,继而又说,妈,您要把我在梦中所讲的对外人多加宣传,让在生的世人无论男女都能够洁身自好,不乱搞男女关系,不邪淫,就算夫妻之间,也不能触犯非时、非地、非器的戒律,若是触犯了,将来命终之后,也会被打入铜柱地狱抱烫火铜柱受刑。 儿呀!你有所不知,在生的人相信的少,不相信的多,你要讲谁在地狱受苦,大都认为是迷信,不足为信。许荞香直来直气地说出心里话。 但总会有人相信,您向十个或一百个人宣讲,其中有两三个人相信,并且从此严守非时、非地、非器戒律,您的功德都很大。刘治国继续开导母亲。之后,才向母亲告辞,继而其阴魂飘至山月县建筑公司,向这里的路神打听。路神不说,再问,才讲,恭贺你,你爸爸给你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后妈。 刘治国说,路神大叔,你不要这么讲,我正想劝说我爸爸,你帮帮我吧!怎么还说这种风流话呢?路神见他一本正经的,便说,好,我告诉你的实情,你爸爸不在公司宿舍,而在城里夜来香宾馆三楼三号房间与女秘书洪彩天在一起,你如何去劝说?他们两个已沆瀣一气,情乱神迷,互发盟誓,要爱得海枯石烂不变心,就算你赶来十条牯牛,力大无穷,也拉不开他们。 路神大叔,你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我自有办法劝退我爸那一片痴心,让他清醒过来,早日回家,回到我妈身边。刘治国充满信心地讲。 治国,这就好,我唯愿有这种效果,巴不得。你这是拯救你爸,也是拯救你爸的建筑公司。路神很严肃地讲。 路神大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治国感觉他话里有话而发问。 嘿,你不知道吧!上次城隍碰见我说过,如果你爸继续犯邪淫,就降罪于他,让他承建的房屋出现重大安全事故,既要亏损,又要受罚,最后还要坐牢,这样一来,你爸的建筑公司就会垮掉。路神直言不讳地讲。 路神大叔,谢谢你提醒,我这就去托梦劝说我爸。让他改邪归正,避免这种灾厄。刘治国说着向路神拱手。 当天,刘振兴和洪彩天在夜来香宾馆开房相拥作乐到凌晨两点都没有入睡,刘治国的阴灵已来到这个房间,看着他们,却久久不能进入他们的梦乡。 到了凌晨三点,彼此渐入梦乡,刘治国的阴灵正欲托梦父亲劝说他放弃与其秘书私混,不然,将凶多吉少。可是这会儿传来雄鸡打鸣声,阳气太盛,只得退隐。 第三天晚上,洪彩天在宿舍里对着镜子打扮成一个靓女,她还就着灯光顾影自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认为最迷人的部分,最少有三处:烫染过的头发起伏闪亮地覆盖着额头;只要抿嘴一笑就能现出一口整齐如玉的牙齿;还有弯如细柳的眉毛仿佛出自画家之手雅致而有神韵。 总而言之,洪彩天觉得自己很美。这会儿,她苗条的身材裹着白底蓝色碎花图案的布质旗袍,跟盛开的花丛似的。散发着香水芬芳的她,温雅又柔美。接着,又惊异地发现她的睫毛比平素长了,胸部也高了。 洪彩天很有信心地拿起手机拨通刘振兴的电话,刘总,你今晚去夜来香宾馆吗?刘振兴在电话里说,不去。我在公司宿舍,你过来。洪彩天正要嗲声嗲气地说,你来接我。尚未说出口,对方就挂了机。 洪彩天赶到刘振兴的宿舍,未料刘振兴不是那么高兴,蹙着眉,好像有什么心事,也没有前几天对自己那么热情。 洪彩天暗想:我这么年轻,小你二十多岁,把身子都给你了,你怎么这样对我?她没有说出来,只说,刘总,你在想什么?你看见我都心不在焉? 刘振兴淡然一笑,说彩天,今晚本来想把你一向约到夜来香宾馆性福性福,未料,我昨晚梦见我那走了不久的儿子治国,他劝我不要搞这个事,说这是邪淫,还说将来命终后,因为做了这种事,灵魂就要被打入铜柱地狱,双手抱住那烧得鲜红的铜柱受苦刑2万年。他讲明了利害关系,我还真有些恐惧,他叫我迅速忏悔,将来百年之后就可以免于那种刑罚。 刘总,我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内容跟你说的差不多。洪彩天听刘振兴讲过这件事,不以为然,她说,我不相信。 那你就把你梦见的情况说一说吧!刘振兴把手一摆,示意她坐在沙发上讲。 第三百九十八章 购桃木剑 刘总,我梦见一个男生,自称是你的儿子,叫刘治国,他劝我不要和你这个有妇之夫玩暧昧、搞劈腿,也说将来命终后不会有好结果,同样说到地狱受刑的事。虽然在梦中,就像真的一样,我说你要真的是刘总的儿子,你就问问你的父亲,到底是我玩暖昧、搞劈腿,还是你父亲要缠住我。我还真的不太相信那个男生就是你儿子。 他有什么特征吗? 毕竟是做梦,特征倒没有记住,只清楚地记得那个男生唇瓣上有一颗绛色的痣,你儿子生前是不是那个样子? 洪彩天盯着他问,刘振兴点头。 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像有人轻轻走动。刘振兴使个眼色,叫洪彩天走到内室里藏着,他便打开门,手执电筒朝门口和楼梯口照射,却没有人。他关上门,走到内室,对坐在里面脸色张皇的洪彩天说,没事!刚才的动静可能是猫子什么的。 洪彩天说,我不怕鬼,就怕人。至于梦见的什么地狱呀,受报应,我根本就不相信。 听她这么说,刘振兴也附和着讲,我也不太相信。 一会儿,这一对老男少女又搂抱在一起,在床上巫山云雨一番。继而刘振兴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的。洪彩天却睡不着,她暗想:要是自己怀上了刘振兴的孩子就好,他正是没有孩子,我跟他怀上了孩子,就干脆公开化,逼着他与前妻离婚,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生活,免得像现在一样经常与他偷鸡摸狗似的不爽。 洪彩天和刘振兴都不清楚,刘治国的阴魂已来到房间,他们的言语动作,他听在耳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特别计较洪彩天说过的一句话:我不怕鬼,就怕人。刘治国的灵魂自言自语地说,可以,你洪彩天就当我是鬼,不怕我,好,我现在就要你尝一尝我这个鬼的厉害。 即刻,刘治国的阴魂放射出阴性电荷,将尚未入睡的洪彩天控制住了。她躺在床上却手脚不能动,心里倒明白,很想叫醒睡在身边的刘振兴,却喊不出声来,连舌头都动不了。 她鼻孔出气都艰难,有一种缺氧似的即刻将被窒息而死的恐惧感,这就是民间常说的鬼压床。洪彩天还是首次受到这种报不出账,说出来人家还不太相信的非常恐怖的虐待。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刘治国的阴魂松开了。他本来可以将洪彩天摁住使之窒息而死的,可是不能这么做,洪彩天的寿限没到,就算到了,你是报仇索命的鬼,若没有领到处死人的冥旨,也不能随便把人处死。否则,冥府会按照阴律对你治罪施刑。 刘振国和洪彩天开始好像听到宿舍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其实并非猫子什么的弄出了响声,而是许荞香的妹妹许麦香悄然潜来偷听,当她敏感地意识到宿舍里的人有所警觉,她就连忙踮起脚尖,以踩踏不出声音的步伐逃离到楼下。 本想当天晚上就赶到刘家别墅把这事儿告诉姐姐,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如果现在就去报信,姐姐一激愤,连夜赶过来捉奸捉双,撕破了姐夫的面皮,搞得满城风雨,这算为姐姐帮忙吗?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尚有一种挑拨是非的味道。但是这件事不告诉姐姐,她又不太甘心,何况姐姐还专门来找过她,要她暗中监视姐夫。 可是她总觉得即使要把这件事告诉姐夫,也要换个时间。要是当天晚上就在姐夫、姐姐和第三者——那个不要脸的女秘书之间捅娄子,惹出了事端,姐夫一旦冷静下来,就会怀疑是她许麦香告的密,况且这种怀疑可以找出理由。 他和女秘书在一起鬼混的晚上,他的内妹许麦香正在公司宿舍。像这种事,其他人不可能去管,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可能理睬。而许麦香不同,换任何人都会想到这一点。 若真的惹出事来,姐夫只要有这种怀疑的念头,你许麦香就完了,就在这里干不下去了。姐夫不需要找理由,可以随便说一个于事无干的理由让你卷铺盖滚蛋。因此,许麦香决定不向姐姐告密。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许荞香又来到这里,找到许麦香,问她发现姐夫与女秘书在一起鬼混的行迹吗?她没有回答,只给许荞香沏了一杯茶,然后缓缓地说,姐,你是要我当你的私家侦探吗?显然不妥。 你不帮我,谁帮我?许荞香瞅着她,理所当然地反问。 是这样的,我现在吃的姐夫的饭,是他给我一份工作,如果他一旦发现我在暗中监视他与女秘书的事情,你想,我在这里还待得下去吗?许麦香也在理直气壮地反问。 哦!为了你自己,你连姐姐的忙也不帮了。许荞香有些生气,并且接道,你可不能忘记,你到这个建筑公司来上班,可是我多次向你姐夫吹枕头风呢,要不,他会安排你吗? 姐,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处,但是可不可以采取更好的办法,让你既能对付姐夫,又能让姐夫不怀疑我有对不住他的事情。许麦香托着腮帮边说边想。 那你就说一说,有什么好办法?许荞香喝一口茶,望着她说。 姐,我建议你悄悄在姐夫的宿舍门口安装一个隐形探头,那样只要发现姐夫与女秘书经常结对出入的录像资料,你就可以以此为证据,再找姐夫或女秘书,就算起诉都有说服力。许麦香说过这话,许荞香认同地点头。 刘治国的阴魂跟踪了父亲和女秘书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们并不相信、也不听他在梦中对他们的劝诫,认为梦毕竟是梦,是虚幻不实的。 刘振兴还分析自己和女秘书为什么要做这种恶梦的原因,主要是他们的潜意识里害怕社会舆论。这到底是不光彩的事情,他们对此都很注意,害怕闹出被人背后指诟的绯闻,故而也对此日有所思,自然就夜有所梦。 对于洪彩天来说,其它都可以不怕,但是若让自己屡遭鬼压床的痛苦抑或恐怖,她就怕了。并且把这个不宜对外人讲,一讲就会掉底子的事儿,只跟刘振兴讲了。刘振兴当天就开车带洪彩天到白云峰白云观,找到一位道士说明鬼压床的情况。 那道士立马写一张符箓递给洪彩天,说你晚上把这东西放在枕头底下,就没事。为了保险起见,刘振兴还在道观里购一把桃木剑,交给洪彩天吩咐道,你要按那道士说的,到了晚上,无论睡在哪里,都要把它挂在房门口压邪。 洪彩天这么做了,果然在侍候刘振兴后,就睡得安宁。 第三百九十九章 毒菌寄生 刘治国的阴魂当然也就不再敢随便“教训”洪彩天了,因为洪彩天挂了桃木剑在门口,枕头底下又放了符箓,若触及它们,它们放射出的阳电荷,就会伤害其鬼灵。 刘治国的阴魂感到沮丧,回到冥府,找到判官,讲出自己的苦衷,说你叫我托梦阳间的亲人劝说他们不要邪淫,他们根本不听,也不相信因果。我只想劝说父亲不要和那个女秘书在一起鬼混,他们不但不听,还用符箓、桃木剑对付我,我真是没辙了。看来我想帮我妈的忙,劝说父亲放弃第三者,与我妈重归于好,以挽救一个面临破碎的家庭已经不可能了。妈,我对不起你,我帮不上忙了。 判官见刘治国无奈而悲催地说着,动了恻隐之心,忽然对刘治国耳语一阵。刘治国微笑点头,说我照你说的试一试,看能否帮上我妈的忙。 正当刘振兴与洪彩天在情感上打得火热之际,一天晚上,刘振兴忽然摸到自己小肚子上长了一个砣,而且有点肿痛。 第二天他就到城区医院开药企图把那个砣敷化,可是过几天,未见效果,那个砣还越长越大。就是这样的身体状况,他依然与洪彩天保持那种不正当的关系。 那次,洪彩天在夜来香宾馆与他亲热,发现他肚子上长了一个砣,便厌恶地说,刘总,你把肚子上的那个砣治好了,我们再来吧! 刘振兴回答,是哦!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我把肚子上这个砣治好了,彩天,你要加倍用我念想的那个东西犒赏我。洪彩天捂着鼻子说,恶心死了,你那个砣没有治好不要碰我。 刘振兴只好再到医院敷药,可那个砣不但不消,还在增大。刘振兴急了,只好让医生打麻药针,把他小肚子上的那个砣割了,直到结疤痊愈。 他又找到洪彩天,再一起去夜来香宾馆开房,扒开裤子让她看,说我这个砣好了,再可以碰你了吧? 洪彩天没有食言,在一种欢娱嫌夜短的氛围中侍候刘振兴,再次让他过上了性福生活。可是第二天,刘振兴解手时,又摸到那个结了疤的肚皮旁边长了一个砣。他十分恐慌,再到医院敷药治疗。几天后,未见效果,如果又要割的话,不就把肚皮子割了个稀巴烂?他从内心里不主张割,害怕割,只想用土方子把它敷好。 么土方子呢?他找一个乡下郎中把蓖麻子和大蒜去皮,捣烂成泥状,敷在他那个砣上。把这个砣当疖子敷了一个星期,仍不见消肿,还长胖了,并且有疼痛感。没有办法,他只好再到医院去要求医生把它割掉。 主持医生说,不能随便割,上次跟你割了一个砣,又长了,如果把这个砣再次割掉,还是长的话,那咋办?我们先要观察一下,你肚子上是不是有恶性肿瘤复生细胞。主持医生通知他第二天再来检查,说对应的医械设备正在维修。 当天晚上,刘振兴梦见儿子刘治国指责他不该置家庭于不顾,冷落妈妈,和女秘书洪彩天在一起打得热火。 刘振兴说,治国,你不要管这个事,我和你妈妈没有感情了。刘治国忽然厉声说,爸,你做得不对,这件事,我管定了。刘振兴“哼”一声,心想:你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是你已经死了,你的阴灵如何管我?便讥讽地讲,治国,只要儿子管老子管得住,你就管吧!刘治国说,我正在管你,还在惩罚你。 此话怎讲?刘振兴一阵紧张,睁大眼睛瞪着他问。 你的小肚子上先后两次长砣,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刘治国谈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刘振兴急于知道,刘治国才告诉他,是我请求冥府判官教我制伏你与女秘书邪淫的办法。我还是领了冥旨的,要不我来干预你还会落个不孝的罪名。 说着,他掏出一张黄皮纸,上面像介绍信样的写了几行字。刘治国把它在刘振兴面前亮开来,都是一些符箓,阳间人根本不认识。 刘治国接道,爸,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上次我托梦劝说你,告诉你阳间人如果犯了邪淫,命终之后就会打入铜柱地狱抱着火烫的铜柱受苦刑,少则一万年,多则数万年,可是你不相信,恕孩儿无礼只好过你的现,哪样过你的现呢?我变成细菌寄生你的肚皮上,你和那个女秘书在一起鬼搞一次,我就长大一点,长成一个鸡蛋大的疱,你不收敛,我就继续长大,你若到医院把它割除,痛苦归你自受,我这个毒细胞又会转移开来,只要你再次和那个女秘书保持不正当关系,我就再次在你肚皮上长疱…… 好了,好了,不说了。刘振兴把手一压,说儿子,你能不能饶了我,让我肚皮上这个疱消除? 饶你可以,你必须和那个女秘书断绝来往,回到妈妈身边,否则我不会饶了你。刘治国直言不讳。 好,我一定办到!刘振兴害怕肚子上的砣继续增大,便表态。 可以,你办到了,我寄生在你肚皮上的毒细胞便自发离开,一旦离开,不出两天,你肚子上的砣就会消除而痊愈。不过有一条,假如你再犯邪淫,违背自己的诺言,那么对不起,我就让毒细胞再次寄生在你的肚皮上,并且一次长两个砣,让你割都割不赢,而痛苦不堪。你要是死不悔改,继续沉湎于邪淫,我就让毒细胞质变为癌细胞,夺去你的生命,你怕不怕?刘治国还加重语气说,爸,我说的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你要好自为之。 治国,只要你让我肚子上的砣迅速消除,我一定能够做到,不再和洪彩天在一起鬼混了。刘振兴再次表态,眼睛一眨,已经不见刘治国的身影。正张目四顾,陡然醒来,却躺在自己的公司宿舍那张床上。 第二天早晨,洪彩天像往常一样给刘振兴买来他喜欢吃的香油热干面早点,送到总经理办公室,放在桌上,却不见刘振兴,便叫一声刘总,你在哪里?我帮你买早点来了。 可是没有回音,洪彩天自言自语,怎么门都开了,人到哪里去了呢?正想出门找,忽然听到房里面的卫生间里有响动。 洪彩天静候片刻,刘振兴从卫生间里出来,她觌面迎上微笑着说,刘总,跟你的早点买来了。 未料,刘振兴冷冷地说,知道了,以后不需要你跟我买早点了。你走吧!洪彩天依然一副笑脸,说刘总,你快吃,不吃热干面冷了凝固成糊粥状就不好吃了。 刘振兴还是板着脸孔说,你走吧!以后不要你跟我买早点了。 第四百章 断绝关系 洪彩天出门,心里暗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跟你买早点送来,不但听不到你一句好话,你还一副生硬的态度,向我下逐客令。我洪彩天哪里得罪了你?每天侍候你不够吗?不但用我这个女儿身侍候你,还在生活上侍候你,你太不知好歹了。你不就是一个老总,有点臭钱吗?告诉你,我这么年轻漂亮,正是吃青春饭的时候,哪儿都吃香。你不想用我了,我倒不怕。此处不留姐(爷),自有留姐(爷)处。 洪彩天回到自己的秘书办公室,整理档案文件的心事都没有了,就吃不下那口气:我一直都对你刘总那么好,你刘总怎么一下子就变脸了?常言道:女人的心,秋天的云,变化无常捉摸不透,看来,你这个鬼男人的心,诡秘多变,比女人都古怪。这个味应该由姐们来玩的,却被你这个老气横秋的男人玩了,真是不划算。 洪彩天想到这里,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在现实中经常出现的情景:那就是几乎每天早晨,不管是送早点给他,还是去汇报工作,刘振兴见她来了,也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他就上前把办公室的门合上,然后一把抱住洪彩天的身子,继而在她的脸上一阵狂吻,吻的印迹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最后定格在洪彩天富于诱惑性的柔软而红润的唇瓣上…… 洪彩天一直想不开,也不明白,是怎么得罪了刘振兴,但又不好当面问他,就拿起手机给他发短信:刘总,早晨好!小洪一直想不明白,是哪些事情没有做好,令你不满意呢?今天早晨从你那种态度中,我读懂了自己所犯的过失,但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过失,你能不能告诉我? 应该说这则短信用词还是比较客气的。可是短信发出去之后,马上就有回信:小洪,你从今以后不要骚扰我。 洪彩天一看,本来就生气的她越发生气,她把那部手机朝地上沉重地一掼,坏了,机屏跌落破裂,和机身分家了。她嘴里嚷道:从今以后,想我向你打电话发短信都不可能了。 她这种牵怒于物的情绪化的作法对她当然没有好处,但是在气头上,她是不计后果的,甚至她一看到这部手机就烦,因为这部手机是她和刘振兴在夜来香宾馆鬼混时,刘振兴为了讨好她,而作为爱的信物赠送她的。 现在手机摔坏了,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也算完了。洪彩天本想就此告辞不干了的,但考虑到现在是月中,再忍着干半个月,拿了工资就拜拜,再也不理睬那个老东西了。 第二天,洪彩天正在办公室整理档案,在公司做文员的许麦香忽然走进来叫她,说刘总找你。洪彩天问,他找我有啥事?许麦香说,不知道。只听刘总说,打你的手机不通。 洪彩天让许麦香走后,拿出抽屉中的镜子一照,自己还是一副生硬的面孔,她本想化一下妆,如拿出包里那把梳子梳理一下发丝有些纷乱的头,一想,不必,女为悦己者容,你刘总既然不惜香怜玉了,我还有必要为你整容吗?我就要用这副狰狞的面孔见你。 刘振兴正在办公室坐着等候,一款手机也正放在桌上,期待许麦香回话。心想:昨天得罪了应该得罪的洪彩天,他妈的,你还甩牌子,今天公司有事打电话找你都不接,发短信你也不回,是不是不想混了?他让许麦香过去叫她,她也没来。 刘振兴点燃一根香烟抽着,下意识地对自己说,洪彩天,我要是把这根香烟抽完了,你还不过来,别怪我直接找你狠狠地训你一顿。 忽然听到脚步声近了办公室门口,刘振兴依然镇定地抽着烟,鼻孔里的一串串烟雾飙出来,他也不朝门口看,但眼睛的余光已经看到一个娉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刘总,找我有事吗?洪彩天站在门口说。 嗯,找你有事。刘振兴说着,把手一招,示意她进来。 洪彩天进去听到刘振兴第一句话就是以审问式的口气问,小洪,我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你也不回,你是不是不想混了?洪彩天也来了火,她扬起乌丝略显纷乱的头,不看他,把眼睛闭着,一吐为快:刘总,你不是不让我骚扰你吗?怎么你就可以骚扰我了?我也有拒绝你骚扰的权利呀! 刘振兴把桌子一拍,恼怒地说,你胡说,我是安排工作。安排工作是骚扰吗?你不想干了,就马上卷铺盖跟我走人,别占位子。 洪彩天气得要哭了,但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她扬一扬头坚强地说,刘总,你要我走,这个月没完,最少开半个月的工资我吧! 刘振兴说,你工作没做好,还想要工资?洪彩天偏开话题,我也不知什么事儿得罪了你刘总,你翻脸不认人,我昨天好心好意给你送早点,你没一句好话,还下逐客令让我走。告诉你,我见到那部手机就烦,我把它掼坏了,免得一不小心,就骚扰了你。 说到这里,洪彩天一副哭腔,刘总,我这就走了,你半个月工资不发给我算了,我把什么都输给你了,包括身子,还在乎这半个月的工资吗?你是这样对待员工的?洪彩天转身就走,走出门发现过道上许多员工在偷听。她捂着脸走下办公楼,径直朝公司宿舍区走去。 刘振兴听她一阵哭诉,一切都明白了,她不是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是她内心过于脆弱,经受不住打击,故而把那部他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她的手机给摔坏了。 刘振兴本想叫有点文化水平的洪彩天起草售楼广告辞的,眼下闹出这种僵局,也只好作罢了。于是,另外吩咐售楼部工作人员自己拟写售楼广告辞。之后,又叫许麦香去安慰一下洪彩天,并强调说,如果她真要走,就开给她半个月的工资。 刘振兴暗地思量:自己还真有点对不住洪彩天,她确实对自己非常好,可是她越是对自己好,自己肚子上的那个砣就长得越大。这两天,他有意与洪彩天断绝那种暧昧关系,肚子上的砣明显消了不少。 其实刘振兴的潜意识还是挺喜欢洪彩天的,她年轻貌美,有气质,办事效率也高,算是一个人才,失去她对于我刘振兴或者我公司来说,还真是一种损失。可是儿子刘治国托梦说的那番话,他不得不信,如果继续与她保持那种不光彩的关系,日后自己及公司的损失更大。这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想到这里,他理性地认为:放弃洪彩天是对的,我刘振兴撑起的这片天不会塌下来,还会风调雨顺。 许荞香一直处在苦闷之中,面对丈夫的背叛,她心如死灰。上次在丈夫工作单位的老妹许麦香,建议她想办法在丈夫所住的单位宿舍门顶上安装隐形探头,她私自找过公安部门。 一位民警问她是否所住楼栋经常被盗,她摇一摇头,不好挑明真相。那民警见她犹疑不定,便说安装隐形探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般大小单位安装的都是有形探头,你所说的还是家属住宅楼,怎么会有隐形探头给你安装?能安装有形探头就不错了。 许荞香没作回答,说一声算了,就竟自离开。她暗里思忖:既然不能安装隐形探头,我着人到丈夫所住的单位宿舍门顶上安装有形探头,他出入宿舍房门一睁眼不就发现了吗?这样弄得不好,说不定还会挨丈夫的一顿饱揍。 这个事儿,许荞香也就放弃了。每天教书回到那栋空寂寂的别墅楼里,她百无聊赖,躺在卧室的床上一时半刻又睡不着,甚至想要是睡着了,又能梦见儿子,该多好!那样可以问一问,你是不是跟你爸爸做了工作,工作做得通吗?可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梦见儿子。 第四百零一章 判官释疑 一天晚上,守活寡一样的许荞香为了驱散苦闷,就把家里的音响开至最大音量,自个儿在客厅里蹦迪,一边蹦、一边自言自语:我才不被这事儿把身体气坏呢!我就要快乐着,一个单身女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这会儿,她忽然听到“橐橐”的敲门声,便把音响关了,走近门口却不开门,而是发问,谁在敲门,这么晚了? 是我,振兴。隔着门外面有人说话。 许荞香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的确是已故儿子治国他爸的声音,她还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这该不是做梦吧?便就着门问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我,振兴。怎么还不开门?隔着门又传来刘振兴的声音。 振兴,你不是夜夜要陪那个妖精么?该不是走错了门吧?怎么还记得我这个糟糠之妻?许荞香隔着门把心中的怨气一吐为快。 荞香,我对不起你,特地回来向你认错。你开门啦!隔着门,刘振兴如是讲。 振兴,你向我认错,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许荞香听刘振兴说话恳切,便相信了他,就伸手旋扭打开了门。 刘振兴走进客厅一副疲惫的样子,他看着眼神忧郁的许荞香又重复着说,荞香,我对不起你,特地回来向你认错。 许荞香还真被感动了,蓦然悲戚戚地哭泣着,振兴,是我不好,是我有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情感失落,才给第三者提供了插足的机会…… 都不是的,是我的错。刘振兴反转身把房门推上,又掉头伸开双手紧紧抱住许荞香,喃喃地道,荞香,对不起你,你说的那个第三者,她已经辞职走了。 许荞香突然把他一推,说振兴,原来是人家把你甩了,你才回家的,我才不是捡破烂的。既然这样,你就不回家吧!这个家在你心目中就像旅馆一样,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怎么有这么好的事呢? 荞香,你误会了,是儿子在梦中跟我做了说服工作,阐明了利害关系,我才决定回家的。刘振兴在明亮的灯光下亮出久违的心声,并非像你所言,是那个第三者把我甩了,倒不如说是我把第三者甩了,她才辞职的。 听他这么讲,许荞香又忆念起儿子来,哭得更伤心,边哭边诉,我可怜的儿喽,我那虽死犹生仍在尽孝的儿喽,要不是你托梦给你爸做工作,这个家就散了喔! 刘振兴眼圈也已发红,一阵心酸,再次抱住许荞香,沉吟低语,荞香,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不要哭了。他叫妻子不要哭了,自己却唏嘘不已,泪雨滂沱,仍在说,我们都要感谢儿子治国,他正像你说的,真是一个虽死犹生仍在尽孝的儿喽! 原来的刘治国的阴魂已然跟着刘振兴进了客厅,听到、看见父母亲一阵对话,哭哭啼啼,并且真的呈现出重归于好的情况,他也很欣慰,当然也很伤感,尤其是听到父亲都在夸奖他是一个虽死犹生仍在尽孝的儿,他哭起来了。他毕竟是阴魂,父母亲哪里听得见他的哭声呢?当然,也看不见他就站在面前。 在冥府审判殿,判官正在审判一个罪魂,业已定谳,而宣布休庭。忽见刘治国进殿,满脸含笑,朝他不停地拱手。判官微皱剑眉问道,罪魂治国,你今天干嘛如此高兴?有什么喜事吗? 判官大人,有喜事。刘治国说,蒙你开示,我的鬼魂回到阳间变成我父亲刘振兴肚子上的毒菌,让他每犯一次邪淫,毒菌生成的肉砣就大一点,再犯再大,就算到医院动手术割下来,过了不久,他若再犯,这毒菌又会生成新的肉砣,长得更大。他内心恐慌,不知是啥造成的,但并没有收敛犯邪淫的念头,我感觉他的问题很严重,就再次托梦,与他挑明利害关系,让他清楚,肚子上长的肉砣是对他犯邪淫的严重警告,将来命终之后,还要到烫火铜柱地狱受刑一两万年。他害怕了,就下决心和那个女秘书断绝关系,再与我妈妈和好,使得我阳世父母那个即将破裂的家庭,得到了挽救。见父亲变好了,我就将寄生在他肚子上的毒菌收回来,他肚子上未割除的第二个肉砣,不但消失了,而且连疤痕都没有。这应该都是喜事,判官大人,就此,我对你特别感恩。 你也功德无量哦。判官笑道,阳间有句话叫做,宁可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你现在让你父母的婚姻保住了,这既是积德也是尽孝,人死了都尽孝,功德更大。本判官保荐你来世投生一个富贵人家,生成人后享受大福报。 谢判官保荐之恩。刘治国立马下跪磕头。 治国平身。判官和蔼地说。 刘治国望着一向严肃的判官这会儿不那么严肃了,倒显得慈善、豁达,便说,判官大人,我心里还存有一点芥蒂,想不明白,能不能说出来,你跟我解释一下。 讲——判官扬起手道。 是这样的,我这次作为一个罪魂回阳跟踪我父亲的行为,发现他和那个女秘书打得很火热,还发现那个女秘书那么年轻,是真心爱我父亲,我父亲也真心爱她,我清楚他们是邪淫关系,发展到同居关系,如果我不去阻止,很可能到了最后我爸休了我妈,娶了那个女秘书,那么他们的关系就会由不正常转为正常,也就是说由邪淫转化为正淫,转化为正淫应该是无罪,将来命终也不会到地狱受罪。 即使受罪,也只是受邪淫期间的罪。这些不想多讲了,只想说,我在暗中使绊子把那个女秘书从我爸身边赶走,当然,我内心里很畅快,但是潜意识里也夹杂着一点点不安,甚至也有一丝负罪感。 为什么呢?那个女秘书对我爸非常痴情,我爸突然表现出对他冷漠的态度,并且断绝与她的关系,她背地里伤心至极,号啕大哭,痛不欲生的样子,当然她没有轻生,要是她轻生了,我有没有罪过? 判官静静地听一阵,第一次面对一个鬼魂向他提出这个尖锐的问题,他略作思虑后回答,你没有罪过,就像你是军人,奉首长或将帅之命,到前方杀敌,杀死了该杀的敌人,不但没有罪过,不需要偿命,而且还算光荣立功。假使那个女秘书想不开而自缢,你没有任何罪过,因为你制止她犯邪淫,是正确的,天地鬼神都会护佑你,她即使死后做鬼,也没法报复你。 你是清楚的,鬼要报复阳间的活人,必须领取冥旨得到许可,否则,就无法报复。再说,那个女秘书就算自缢而死,属于枉死,她的阴魂还要勾到枉死城去受苦刑,哪里能够出来报复人? 判官大人,我明白了。刘治国说着,眼睛眨几下,又提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假如我爸与我妈做工作,经过我妈同意,把那个女秘书当作二奶或二房或小妾娶过来,我爸和那个女秘书有没有罪过? 判官有些不高兴,眉头一皱,说你问得稀奇,不过我还是告诉你,当作二奶或二房或小妾,如果没有正当的手续,还是算邪淫,当然也有罪。 就东土国来讲,现今时代法律不允许有妇之夫或有夫之妇找第三者或第四者等等,尽管当事人不举报,司法部门不受理,就冥法来讲,这样的情况还是算犯邪淫。假如国家法律允许一夫多妻,或一妇多夫,又有合法手续,那么在婚姻存续期间,又没有犯忌于非时非地非器,罪过就轻多了,如果纵欲的话,也会折寿。你知道吗?古代帝王三宫六院,嫔妃如云,朝朝暮暮,沉湎欲海,哪一位不是短命鬼呢? 判官大人的开示令人茅塞顿开。当下,刘治国向宝座上的判官磕了一个响头。 第四百零二章 屏幕演示 治国,我还要告诉你,你认为自己把对你老爸痴情的女秘书轰走了,潜意识里还有一种负罪感,真是不必要。判官抬手一绕,接道,你不清楚,过几年后,女秘书在财力上一旦羽毛丰满,再加之她姿色不错,经受不住其他男人示爱的诱惑,不久她就会与另外一个追她的年轻男子悄悄相好,并且瞒着你老爸,把从你老爸那里得来的钱财礼物,暗中赠送她喜欢的年轻男子。到了一定时候,她会公开叫板,把你老爸甩了,那时候,你那限入情欲中的老爸会经受失恋的打击,痛苦不堪。而眼下你老爸在你暗中使绊子加上善意的劝说下,很理性地主动放弃那个女秘书,真是万幸中的万幸! 判官大人,罪魂刘治国一切都明白了。刘治国拱手言毕,作礼而去。 不久,转轮王殿的转轮王面对前来领取投生帖的刘治国讲,治国,冥府审判殿判官对你厚爱有加,专门写了一份保荐书,荐举你投生富贵人家。说到这里,转轮王展开此书照念其中的一段话: 刘治国本是600前的大都督彭浩渺转世,是陷下属部将入死地而后占其美妻的一个死有余辜的本该下地狱的好色之徒,可是他当年领兵打仗,为国捐躯亦有善功,导致那部将含冤多世未能索命报仇。刘治国到了今世因犯邪淫,那部将才有机会下手,使之一命归阴,成为冥界鬼魂。 在他新亡的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其亲眷念佛诵经为他消除宿世罪业无数,再加上他做鬼魂期间勤于托梦其生身父母,将阳间犯邪淫者命终后到地狱受刑的悲惨情状大力宣讲,挽救世人,匡正民风,实为有功。尤其是他还化为病毒寄生于其父腹部长砣,以期规劝,令其父果断戒除邪淫,放弃外遇,让他父母亲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重归于好,如此又尽了孝道,功莫大焉!恭请转轮d王看在刘治国改过自新,虽死仍能凭藉鬼魂行善的份上,准许他投生富贵人家,享受人间福报…… 转轮王念到这里戛然而止,继而殿内侍卫神差回应一阵掌声,刘治国只有磕头谢恩的份儿。 即刻转轮王示意身边侍卫拿来一个官印交给刘治国,嘱咐道,你不要辜负冥府判官的荐举与厚爱。你来生做官,要多为民众办善事、办实事,办一事成一事,如果官高权重不好好作为,又为富不仁,那么命终死后,就只有投胎变猪的份儿了,听见没有? 大王,罪魂治国把你的嘱托铭记在心,永志不忘。刘治国边说边双手捧接递过来的官印。 转轮王把手一挥,刘治国未来世官鬼持世的影像,就在大殿一侧的屏幕上悄然演示:一个头戴乌纱、身穿官袍的知县正骑着高头大马出行巡游,衙役们前拥后簇、浩浩荡荡,好不风光……殿堂内又是掌声雷动。 随后,刘治国像其他亡灵一样前往孟婆亭。他本来是很兴奋的,知道喝了饫忘汤会把前世诸事尽皆忘记,人浑浑噩噩,像猪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便问舀一杯饫忘汤递到面前的阴差,我能否不喝? 不喝,就不能投生,也过不了这一关。阴差用坚定的口气说。 刘治国只好接过一杯饫忘汤,一饮而尽,渐渐地他真的什么都忘记了,迷迷糊糊的,一个阴差引领他走过一座玉桥,玉桥那边便是他转世投生的去处。 刘治国的灵魂穿越封建时代,来到东土国南部沙坡县城郊一个殷姓土豪家庭降生。接生婆抱着这啼哭不止的男婴发现他额头印堂处有一个官印的胎痕,便欣喜地说,恭喜主人,你家孩子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 男婴的父亲殷实贵反问,何以见得?接生婆说,你看他的印堂处分明长了一个官印。殷实贵一看,果然不错。便望着接生婆说,谢谢你的吉言。我现在就给我家孩子取名殷满愿,以满足他将来成人后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愿望。 躺在床上做月子的妻子吴美云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将阔面大耳蓄着八字胡的殷实贵招拢来,悄声说,孩子还小,不能把名字取得太强了,把名字取贱一点还好养些。 未料这话还是被接生婆听见了,她走过来,望着吴美云讲,可以,这个名字也不算太强。你看,这孩子好养,他的人中宽,鼻梁高,面相上的五行吉祥,有什么三灾八难,都可以带过去。 说着,她还从身上掏出一张绘有符咒的红纸条递给吴美云:你把这个东西包起来,放在孩子身上,或系在一个项圈上挂在他的脖子上,未满三岁之前,最好不要丢了。 殷实贵高兴地给了赏钱接生婆,说我们会照着办的。此后孩子的脖颈上就一直挂着一个系有符咒的项圈。一般婴孩晚上爱哭,小满愿这个婴孩却哭得很少,可以说养得挺顺当。 满月后,吴美云家的女佣季春把男婴的屎尿布片拿到村畈中间的月亮河里洗濯。 两个水鬼,一个头大,一个头小,他们在一起议论。头大的水鬼说,我们的机会来了,殷庄土豪殷实贵家的婴孩刚刚满月,如果把他的魂魂拘来扣押半月之久,他就会昏迷不醒,并且发高烧病亡。病亡了我们就有机会讨替身,投其母胎,转世变人。不过机会只有一次,是你去找他,还是我去找他。 头小的水鬼客气地回答,机会让给你吧!你若把他的魂魄拘不来,我再去。 哪有拘不来的?头大的水鬼捏紧拳头,满有信心地讲。 那好,我祝贺你。头小的水鬼说着,从嘴里吐出水花,水花沐着阳光色泽灿然,俨然天空中喝彩的烟花。 这会儿,还真是机会来了,季春把屎尿片搓洗干净后,放在一只盆子里端着;另一只手则拎着一只空水桶到月亮河岸的背水坡下一泓清幽幽的水池里打满干净水,才上路。头大的水鬼朝头小的水鬼伸一伸舌头,扮个鬼脸,就跳进了季春拎着的水桶里藏着。 季春走远了,头小的水鬼用羡慕的眼神盯着她看,直到她的背影被村前当家塘塘塍上的一棵槐树遮挡,才不再看。他很沮丧地转过身,暗地自问,这讨替身的机会几时能够轮到我呢? 到了二更时分,头小的水鬼正坐在河畔就着清冷的月光嚼食河虾宵夜。忽然听到“哎哟”的s吟声,抬头一看,正是头大的水鬼。他的左手托着右手腕,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头小的水鬼迎上他说,见明哥,你怎么不讨替身了? 第四百零三章 两个水鬼 启武,别说了,活见鬼。见明将他的右手腕伸到头小的水鬼面前,一看上面乌了,还有点肿。 怎么搞的?头小的水鬼顿生怜悯之心,盯着他问。 我藏在女佣季春的水桶里,让她拎进了殷实贵的家。她把那桶水倒入厨房的水缸,我也就藏在里面。待会儿,我从水缸里爬出来,趁殷家大人不在意,殷满愿那男婴正在摇窝里熟睡的时候,我就走拢去,欲捉住他的魂魄拘到月亮河来。 我想得挺美,等捉来的魂魄过了半月以上长了毛,再也回不去了,他因失魂落魄,自然会昏睡不醒或者发烧生病到医院也治不了,到时候就会死去,我讨替身的事儿就会顺理成章。 可是当我伸出这只手正要拘他的魂魄时,我的手腕像受到重击一样,一阵剧痛,让我缩回来了,不再敢轻举妄动。由于一直疼痛不止,我就逃回了月亮河。 唉,我还是不明白。殷满愿那男婴睡着了,就算醒着,他也对付不了你,怎么会让你的右手腕受伤呢? 见明用左手轻抚着右手腕说,我也不清楚。我得去找月亮河里的巫医治一治,问一问他,这是怎么神器弄成的伤。 那么你找巫医去吧。启武信口说着。 再一会儿,见明从河床底部出来,右手腕上贴了一剂膏药。启武问他是什么神器弄伤的,见明说,不是什么神器,巫医说殷满愿那个男婴身上可能藏了符咒,只要我们这种异类鬼怪近身就会被那阴火喷射一样的符咒所击中,所以就有灼伤感。 这么说来,我都不敢去找殷满愿那男婴讨替身。启武有些后怕地说。 你若能够找他讨替身,这个机会就给你。见明袖着痛手,说风凉话。 这个机会你都把握不了,就不叫机会了。启武一阵苦笑,然后悠悠地讲。 说归说,启武并不完全放弃这个讨替身的机会,心想:没有机会可以创造吗? 第二天,季春又来月亮河洗屎尿片,像昨天一样照样在河的背水面的水池里,拎一桶干净水走了。 启武就藏在她的水桶里,还探出脑袋对见明说,我去侦察一下,看有没有办法破解殷满愿那男婴身上的符咒,如果有,就算我创造了一个讨替身的机会。哈哈…… 两个水鬼之间的对话乃至行为,阳间人是听不到看不见的。所以这会儿,水鬼启武就藏在季春的水桶里,像搭车一样很方便地让季春把他和水一起拎进了殷实贵家。 启武在水缸里藏了一会儿,再跳出水缸,走近正在摇窝里尚未入睡而睁着眼睛的殷满愿。他不敢轻易伸手朝殷满愿抓摸,见明哥被弄伤手腕的前车之鉴,令他特别谨慎。 启武站在这儿发现了一个秘密,殷满愿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项圈,莫非项圈上有什么机关?不得而知。 虽然吴美云一边纳鞋底,一边用脚踩那摇窝底部的拱形条木,摇窝一摇一摇的,但是殷满愿还是不能入睡。他哧溜哧溜几声,竟然哭起来了。 吴美云把尚未纳完的鞋底放在一边,停住摇摇窝,抱起他问,宝贝,是不是饿了?殷满愿这么小哪能回答?他鼻涕眼睛都有。 吴美云用手绢将他脸上的湿处擦干净,然后把外衣撩开,露出胸前一对晃眼的白塔,将一只奶子塞进男婴的嘴里,他咕嘟咕嘟地嗍得很起劲,也就听不到哭声了。 站在一边的启武发现他的项圈上挂着一枚小布包,猜想里面裹着的八成是符咒,见明的手腕有可能就是那符咒迸射的阴光蛰伤的。 那小布包里裹着的符咒是没法对付的,但是只要大人把套在殷满愿脖子上的项圈取下来或者把挂在上面的小布包移开,殷满愿一时半刻脱离了符咒的保护,我就可以立马拢去捉拿殷满愿的魂魄。 启武这么思忖,却很纠结:大人特地把那系了裹着符咒的小布包的项圈套在男婴的脖子上保护他,又怎么会随便取下来呢? 启武一直未走,一直在殷实贵家里转悠,作为水鬼,是不宜离开水的。他转悠了一会儿,觉得困倦,就回到盛水的水缸里休憩,片刻又出来。 天色已晚,夜幕悄然降临。启武指望夜晚吴美云抱着小满愿上床睡觉的时候,将他脖子上的项圈取下来,可是吴美云没有。这样,启武觉得没有指望了,正欲离开回到月亮河去,忽然听到吴美云的卧室外有嚓嚓的响声,他出门一看,发现一只花猫正在门旮旯里撒尿,尿毕,咪呜地叫着。 一瞥尿液,受到了启发。启武没有回到月亮河去,而是伺机抓拿殷满愿的魂魄。 第二天上午,吴美云给男婴喂奶,男婴慢慢睡去,嘴里还衔着那粉红如杨梅的奶子。吴美云轻轻地把男婴拉开,继而将他放在摇窝里睡,不用摇摇窝,他依然未醒。 这时,那只昨晚撒尿的花猫又在咪呜地叫着,不过没有在旮旯里撒尿。吴美云却来了尿意,想叫季春坐在摇窝边看护,她已到月亮河洗孩子的屎尿片去了,还没有回。 算了,吴美云考虑到那边茅厕里去解手,来回不到三两分钟,估计睡得正香的孩子不会醒。可是她从茅厕里出来,走到堂屋门口,却看见一只花猫从摇窝上跳下来,咪呜一声,身子一晃,一个腾空跳,就趴上了墙上的木格窗,尾巴一翘,就钻出窗栏跑了。 发瘟死的。怎么跑到摇窝上去了呢?吴美云就着纤纤素手把腰带一紧,嘴里骂着,发急地走过去看,孩子还睡得好好的,没有醒,可是他的脖子湿了,还有一点臊味。 吴美云一闻就明白了,又狠狠地骂道,发瘟死的,怎么爬到摇窝上来撒尿嘞?下次捉到你这只畜生,非把你剁成八块不可。 站在她面前的水鬼启武狡黠地一笑,说我总算蒙了你一回。那只花猫之所以爬上摇窝在你孩子的脖子上撒尿,全是我的主意,我刚才借花猫的身子附体了,你不知道吧?! 人鬼之间处在不同的时空维度,吴美云当然听不见启武说话,也看不见启武那副得意的样子。不同的是启武作为水鬼,却能够了知人的情况,而人对于鬼的诡秘行为,就算是任何行为都感知不到,可以说是一抹黑。 第四百零四章 询问水鬼 吴美云看见孩子的脖子湿了,根本没有考虑水鬼启武在这里捣鬼,只一个念头:把孩子从摇窝里抱起来,别让他睡湿了褥子以免患病。当抱起殷满愿时,又发现那个套在他脖子上的项圈及其系在项圈上的小布袋也都润湿了,还有一点臊味。吴美云麻利把那项圈从殷满愿的脖子上取下来,放在一只椅子上。 此刻,屋外有脚步声,一看季春回来了。她手里抓住一只空木盆,所洗净的屎尿片已经晾晒在院内搭成架状的竹竿上。 这是暮春天气,天空放晴,日子温和,时而还能听到铜蜂飞进堂屋里发出的嗡嗡叫声。吴美云望着进屋的季春说,唉,刚才犯鬼了,一只花猫趁我上茅厕时跳上摇窝撒尿,尿液搞得满愿脖子上都是,套在脖子上的项圈都沾上了。你把它拿去洗干净,在太阳下晒一晒。 哦,还告诉你,你要记得,那个小布包千万不能打湿水,里面包了一张写有符咒的纸条,一洗的话,有可能弄坏了它。你只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干了就拿来给满愿戴上。还记得接生婆说过吗?不要轻易把系着符咒的项圈从孩子的脖子上取下来。 说到这里,吴美云就抬手指着那个放在椅子上的项圈。季春“嗯”一声,就摘起它放在手里拿着的那只空木盆里,然后出门到当家塘的码头上去清洗。 一直在堂屋里游来游去的水鬼启武听到吴美云刚才说的一番话,更加得意。他自言自语,我硬是估计对了,那个布包里裹着的就是符咒。好,现在它离开了殷满愿这个婴孩,我就要趁机捉拿他的魂魄,这找替身的事儿十拿九稳了。一旦成功,就让这个婴孩成为水鬼,我在吴美云肚子里投胎,日后成为这个殷实富裕家庭中的一员,那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事喽! 机会来了,吴美云一手抱男婴,一手扯出摇窝里的被褥换成干净的。然后将醒过来的男婴喂足奶水,再放回摇窝,几摇几摇,他就入睡了。 吴美云坐在旁边一边照常纳鞋底,一边看护摇窝里的男婴。水鬼启武见大人看不见他,就明目张胆地走过来,正欲捉拿男婴的魂魄之际,手才伸过来,陡然发现殷满愿印堂上那个拱形官印,明显变成了一张弯弓,一支支神箭从上面嗖嗖地发射出来,启武右边的手肘、手臂、手背相继中了三支神箭,他痛得嗷嗷直叫,负痛而逃…… 25年后,殷满愿果然做了官,时任沙坡县知县。上任之前,好静的他微服回到殷家庄休闲几天。连坐骑也不用,他独自在秋天的月亮河畔徜徉赏景。在这个水落石出的季节,月亮河滩涂的吃水线露出了明显的轮廓,只是河床还有水,最深处才打齐胸部,一般都是打齐腰深的水。要到河对面去的人,大都是趟过去,再上岸,是一条纵贯田畈伸向远方的乡道。 这会儿,月亮河里的两个水鬼,见明和启武正在吃虾米,都非常高兴地在议论着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见明说,我明天可以找到替身。启武也说,我明天照样可以找到替身。见明瞅着他问,你明天找个么样的替身?启武咽下一口虾米,喜滋滋地回答,戴铁帽的。你嘞?见明说,我的替身是个驴骑人。 两个水鬼哪里料到他们所说的话都被殷满愿听到了。照说鬼说话,人是听不到的,殷满愿曾经受到一位道人指点,经常打坐,心念集中之际,能够听到灵界异类说话。 此刻,月亮河畔静静的,殷满愿的心也静静的,他当然听得清楚。 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月亮河畔。太阳爬到一棵高的时候,从远处走来一个头顶铁锅的老头,正要趟过河去,殷满愿麻利拦住他,悄声耳语一阵,那老头便转身离去。 到了中午,从远处走来一条毛驴,驴背上骑着一个年轻男子,从河畔走到河滩,毛驴不肯走了,年轻男子便从驴背上跳下来,将驴举起搁在肩膀上,现出驴骑人的样子。 他正要起脚渡河,殷满愿又拦住他,说一阵悄悄话。那年轻男子点头,把驴从肩膀上放下来,再骑上驴背,掉头离开。 两个水鬼甚为气恼,但又不敢把殷满愿拖到水里溺死,以此泄愤。殷满愿是江东县知县,福禄浑厚,连附近的土地、城隍都护着他,两个水鬼哪敢惹他?若是惹了他,阴司马上就会派出阴差抓他们问罪,何苦呢?但是这口气又咽不下去。 见明便走到殷满愿面前说,殷知县,我们的好事都被你破了,你该帮帮我们。 我能帮你们什么?你们两个是灵界异类。殷满愿说。 你当知县若是发财了,能够在月亮河上修一座桥,供行人往来行走,那么我们两个长驻月亮河的水鬼就可以蒙受你的功德而得以超生。启武边说边拱手,显得彬彬有礼。 殷满愿沉吟半晌回答,好哇,将来沙坡县发富了,我就拨发一笔官银在月亮河上修一座桥。不过我想问一问,你们两位是怎么到这里来做水鬼的?说一说吧! 两个水鬼面面相觑,没有立即回答。见明忽然说,殷知县,恕我不好意思说出这桩事。启武也说,我也不好意思说出我的事。 殷满愿微微一笑,说你们都不好意思说,就别指望我殷满愿将来在月亮河上修桥超度你们。 殷知县,我说他的事,让他说我的事,行不行?见明灵机一动,很诚恳地征求意见。 我同意。你们哪个先说?站在月亮河码头上的殷满愿蹲下身子,伸手在水里浣洗一下,边甩着手上的水气边说。 我先说。见明指着胖乎乎的启武说,他有点傻,四十年前,他正在庠序读书,下课后逢人就讲,说他的父母亲昨天晚上在床上做了那种辱人事。这话传到他父母亲耳里后,他父母亲非常恼火,把启武用绳子绑住,背上压一块石磨,把他丢进月亮河沉水活活溺死了。 殷满愿一听就发感慨,说谁的父母亲都做了那种事,不做,会生得出人来吗?但不能说,更不能传。世间有些事,可做不可以说,就像这种事,就不能说。也有些事可说,不能做,甚至说也不能说,要是开玩笑说,还真不能做。 稍微说极端一点,譬如有人骂人,“日”你娘,假如真的“日”了你娘的话,那就不行了,就是犯法,总之,我说的意思你们理会得到,将来超生变人的话,一定要谨记,有的事可以说不可以做,有的事可以做不可以说。 知道!知道。见明附和着。 殷满愿便朝启武挑嘴,现在轮到你说了。 启武没有发话,刚才见明所说的诸如“他有点傻”之类的带有攻击性抑或诋毁、侮辱性的语言,他听了很不满意,只想反击。 只见他把低着的头抬起来,扬手指着见明说,他说我有点傻,我说他有点缺德。三十年前,他看上了朋友吕虎的漂亮妻子菱香,便和她打“皮绊”,结果被吕虎捉奸捉双,也是用绳子绑住,将他拖到月亮河按在水里活活溺毙,这样他就成了水鬼。 哦,我都知道了。殷满愿说着,一转身拂袖而去。 不久,殷满愿作为知县到乡下巡案,途经吕家庄,突然想起上次回乡到月亮河游玩,碰见两个水鬼所说的情况。他记得水鬼启武说过,水鬼见明生前与一个叫菱香的漂亮的有夫之妇有染。便打算找个理由见一见她,到底是真漂亮是假漂亮。 找个啥理由呢?殷满愿一皱眉头,有了主意。他骑在正在“得得”地慢跑的高头大马上,把缰绳一拉停住了,立马授意随行的胡捕头把吕庄的庄主叫来。 第四百零五章 犯了命案 一会儿,庄主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身穿丝绸白袍,腰束红布带,方脸大耳,显得孔武有力。他望着一身官服面相严肃的殷满愿拱手道说,小庄主有失远迎。只是我们吕庄发了什么案,我还不知情,请县太爷恕罪。 你们吕庄有没有一个叫菱香的女人?殷满愿开门见山地问。 哎呀!县太爷,菱香是我的女人,她是附近马员外家的千金,知书达礼,安分守纪,不会犯什么错吧?庄主内心里甚是恐惧,却又不得不镇定地在知县面前标榜她是个好人。 你叫什么名字?殷满愿把手里的马鞭一挥,指着他问。 嘿嘿,我叫吕虎,是吕家庄庄主,县太爷,得罪了,未能及时禀报。吕虎说着,做一个弓背哈腰的动作,内心里感到难受。 吕庄主,你说你的女人没有犯错,那就是你犯了错或者说犯了罪。殷满愿想起水鬼启武所说的水鬼见明被他的朋友吕虎因故拖到月亮河溺毙,现在正对上号了,他便有意指明一下。 唉,县太爷,别开玩笑。在我们吕家庄不但我吕虎不会犯错、犯罪,就连这里的老百姓都不会犯错、犯罪,他们在吕氏家族礼法的管教之下,都是说不坏的良民。吕虎自我褒扬地讲出一大篇,殷满愿并不愿意地听,却用命令的口气说,吕庄主,把你的女人叫来我要问话。 县太爷,很不好意思,今日菱香回娘家去了。吕虎扯个谎,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把没有死分之罪的朋友见明按在月亮河里溺毙的那件事,那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难道殷知县有了线索,并且抓住不放?他内心里呯呯直跳。 好吧!宽限一天,明天上午你把菱香送到县衙去,我在公堂内等候。如有延误,后果自负。殷满愿甩下一句话,率领一行衙役捕头挥鞭策马而去。 吕虎回到家里,愁眉苦脸,望着正坐在堂屋椅杌上纳鞋底的妻子说,菱香,不得了,最近本县新上任的狗官殷知县恐怕知道那个事。菱香紧张起来,她停住手里的活儿问,么事?吕虎做一个按下水的动作,然后说,还不是月亮河那个事,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估计你不会说,我也绝对不会讲,那个狗官好像闻到什么风声。 菱香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丈夫在月亮河溺死她的情夫见明的情景。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拎着马灯给丈夫做伴儿,应该说是夫妇俩合计把他谋害了的,许多年了,风平浪静的,没有任何人提到这件事,那是因为没有任何外人知道这件事。想到这样,她说,吕郎,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没有人看见,就算那个狗官怀疑你,也没有证据,你不承认,他会把你怎么样? 吕虎不停地摇头,说菱香,你清楚,我毕竟把人按在河里溺死了。如果那狗官抓我去,用刑拷打,我受不了皮肉之苦,八成要说出来。更可怕的是,那狗官要我明天上午把你带到衙门公堂去质问。今天他骑着高头大马经过庄上就要我叫你出来,我扯个了谎,说你到娘家去了,不在庄上,他才放过我。明天可躲不脱呀! 听了这话,菱香先是发愁,继而有了主意。她说,吕郎,我明天还是不去,你去,不空手去,带一百两白银送给知县,说这是吕庄老百姓的一点心意。要是知县问起我,你就继续扯谎,说我昨天没回。然后问知县,找我马菱香有什么事? 吕虎说,这个主意倒好,我不妨试试。吕虎心里当然不太高兴,主要是舍不得一百两白银,但反过来一想,能买个平安也值! 第二天上午,沙坡县衙门公堂上,一身官袍的殷满愿端坐在那里,等候吕虎把他的妻子菱香带来看看,可等了半个时辰,还见不到人影,心里自有一股无名火,难道我堂堂知县说的话,你吕虎竟敢不听?改日就把你和你妻子菱香一起拘来,把发生在月亮河的那桩命案查个水落石出,看我不把你吕虎打入死牢才怪。 忽然衙役进来通报,衙门外有一个自称是吕家庄庄主的男人求见知县大人。殷满愿眉头一皱,问,就吕庄主一人吗?衙役说,就吕庄主一人。殷满愿把手一摆,说不见。衙役正转身退出,殷满愿又起身大声地讲,见,用绳索把吕庄主捆来见我。 片刻,听到衙门外大喊冤枉,继而胡捕头一干人将吕虎五花大绑押解到公堂,命令他跪下,他不跪,嘴里仍嚷着冤枉。殷满愿把惊堂木一拍,厉声道,冤枉什么?你命案在身,还敢妄称冤枉? 知县大人,你不要空口说白话呀!我犯了什么命案?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吕虎色厉内荏地讲。 胡捕头等一干人也感到莫名奇妙,没听说吕虎犯过什么命案,要是真的犯了命案,胡捕头应该是最先知道的。 胡捕头,本官令你现在就备马到吕家庄去将马菱香抓来问话。殷满愿边说边做手势。 是!胡捕头拱手施礼而去。 这时,吕虎战战兢兢地说,殷知县,快下令跟我松绑吧!我吕虎确实是良民,包括我吕家庄的老百姓都是良民。听说你在我们沙坡县履新上任,为支持你的工作,我们吕庄百姓还捐银一百两让我带来送给衙门,也是支持你殷知县理事主政,可是你殷知县曲解我一番好意。 几个衙役发现他的腰荷包鼓囊囊的,估摸着那一百两白银就放在里面。这会儿,殷满愿却说,现在不谈捐银的事,待抓来你的妻子把案情审理之后,再决定是否给你松绑。 冤枉呀!冤枉。吕虎性急,不停地嚷叫。 你再要喧哗,我就让侍卫用布条把你的嘴巴塞住。殷满愿严肃地讲。 吕虎老实多了,站着不再吭声。 几天后,月亮河里的两个水鬼一个高兴,一个沮丧,高兴的是见明,沮丧的是启武。那是由于沙坡县知县殷满愿命令衙役一干人下此河搜寻见明的遗骨,以找出吕虎将见明溺毙的证据,这可以说是为见明申冤,见明当然高兴。 他也清楚,当初和马菱香有染,被捉奸捉双,正常的情况可以把他暴打一顿,或者交给族长施以家法处置,或者押送官府惩治,总之没有死分之罪。 可是令他皱眉的是,衙役一干人下河并未搜寻到他的遗骨,只是把河床中压在磨盘底下的启武的尸骨打捞上岸了,并且称当他的遗骨。这具遗骨皮肉都没有了,都被鱼儿吃掉了,只剩下一具骷髅。就以此为证,严刑拷打吕虎,让他承认这是当初他私下溺毙奸夫的证据。 他画押之后,便打入了死牢。而见明清楚,自己的尸体当初由于没有固定,已被河浪冲到月亮河的下游,一直无人发现,尸体高度腐败,继而也是被水族中的鱼类啖食,只有一把骨头沉在河底的泥沙中,至今尚无任何人知晓。 见明不管它,他想开了,人总是要死的,就算用棺材将尸体盛装入土,最后还是归于空无,而人死后唯一不灭的是灵魂。 虽然殷知县抓住了杀害见明的仇人,并将判刑斩首,也算申冤了,可是见明并不感恩殷知县。他知道殷知县下令抓捕吕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女人。吕虎的妻子马菱香生得眉清目秀,肤白如雪,楚楚动人。 殷知县一看就醉了,并暗下决心,这么漂亮的女人不抢夺过来,枉做了一届知县。可抢夺乃是恶霸所为,作为知县他自有所谓的名正言顺的手段。那就是将吕虎和马菱香夫妇一起抓起来,分别关押在不同的监号,就像一局胜棋,他要一步步地走下去,直到把吕虎那颗棋子吃掉,然后顺理成章地获取他觊觎已久的战利品——马菱香。 第四百零六章 寻仇未遂 见明也清楚,要是马菱香不漂亮,殷知县看不上,那么他绝对不会理睬这个命案,因为这不是他任上的事,何况没有人证、物证;何况找人证、物证要费很大的周折。再加上这条线索来得很奇怪,是殷知县质问自己和启武两个死了许多年的水鬼才知道的,完全可以让知道的这条线索烂在肚子里,矢口不言。 可是他要看一看马菱香本人,一看就欲罢不能了,不但要理睬这桩命案,还要以此为手段将马菱香当花瓶一样据为己有。 见明又联想到自己,当初也是看好马菱香的美色,暗中送她玉镯,才套住了她的心,继而步步进入风月场,图了个风流快活。未料好景不长,自己仅仅是一个商人,没有官府的权势,所以动辄就被这诱人的色相搭上了一条性命。 当启武的遗骸被当作见明的遗骸,成为知县公堂审判一桩命案的证据,启武心里不太高兴,却用讨好的口气说,见明哥,也算我跟你帮了忙,要是我的遗骸不在这里,你的遗骸根本就找不到,殷知县要判处吕虎的死刑,由于缺乏证据就没有说服力了。 见明说,你这么讲,是不是要我感谢你?启武摇头说,这倒不是,只是羡慕你申冤报仇罢了。 见明苦笑着说,申冤报仇有个屁用?又不能够超生投胎。启武说,那要等到殷知县兑现他的诺言,在月亮河架一座桥起来,我们俩就都可以超生投胎了。 见明叹息着讲,看殷知县那德性,他只沉湎酒色,这种造福老百姓的事儿,他不会干。启武在月亮河滩上走动着说,当然我还是恭喜你。你的命案一公开,你的家属就清楚了,他们会把你的遗骸领回老家隆重装殓下葬,到时候还会在你的墓前竖起一块石碑,你年年清明节或中元节等鬼节,都会享祭香火,这不是挺好的事吗? 见明一声叹息,唉,启武你不是不知道,装殓下葬的遗骸不是我的,是你的。其实不稀罕殷知县为我申冤报仇,他是借为我申冤报仇,实现他不可告人的好色玩女人的目的。我能讨到什么好?什么好都讨不到,反而坏了我的名声。 启武说,不至于吧!见明不高兴地讲,已经坏了我的名声。告诉你,当初我和马菱香有那个关系,都是很隐蔽的,就算吕虎捉奸捉双把我按在水里溺死,也没有人知道,我家属就更不知道,都以为我在外面做生意一直没回。现在这件事敞开了,虽然搞死我的吕虎将要就地伏法,但是我的名声也坏了,甚至有人会说,见明乱玩人家的女人,作风不正派,被人弄死了活该!所以我不唯愿殷知县把这个命案翻出来,因为对于我半点好处都没有,反而坏了名声。 启武“哦”了一声,又绕开话题讲,我们两个水鬼在月亮河游荡,何年何月何日能够超生哟! 秋后处斩的时间到了,吕虎成了沙坡县衙门行刑人员的刀下鬼。临死之前,一向老老实实沉默不语的吕虎喊出几句狂语,狗官殷满愿,为了占有我的美貌妻子置我于死地,我纵然做了鬼,也不放过他。 一个行刑刀斧手立马挥刀砍下去,吕虎那颗脑袋就滚落下来,再也喊不出心中的幽怨了。他的亡灵也离开了尸首,正欲去衙门找殷满愿算账,这个念头才生,其亡灵就飘至衙门口,可是他无法进入。几位身材剽悍的门神正手持利斧站在门前,孤魂野鬼乃至一般有道行的妖怪都进入不了,何况吕虎还是一个新亡的刀下鬼。 在衙门前游荡的吕虎亡魂又生出一个念头:殷满愿这狗官只要走出衙门,我吕虎就要缠住他不放。 吕庄主。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官家灰色长袍的中等身材的汉子,头上戴一顶帽子标有日游巡三个字。 他明白了,迎上日游巡问道,大神,我现在落难了,命都丢了,哪里还领当得起庄主对我的称谓? 不要谦虚,不要自卑,你生前毕竟做过庄主,有过辉煌的历史。日游巡肯定地说。 不谈了。我做鬼都要教训一下那个狗官。吕虎愤愤不平地讲。 你早有命案在身,殷知县判你死刑,也是于法有据,你还想报复他不成?日游巡看着他反问。 倒不是埋怨殷知县判我死刑,只是殷知县动机不纯,坏了良心。吕虎越说越激动。 此话怎讲?愿闻其详。日游巡说着,走近他,支棱着耳朵。 上次,我被打入死牢,殷知县独自探监,跟我摊牌了,他说只要你吕庄主写一份休书,把妻子马菱香休了,我立马找个理由,赦免你无罪,而后放人。吕虎讲到这里,眼圈发红,一副哭腔。 殷知县还说了些什么?日游巡问。 他说,只要我按他的意思办了,就可以改判我无罪。吕虎唏嘘着讲,我问如何改判我无罪,他说,就说奸夫见明被你捉住之后,极力反抗,还要置你于死地,你是在自卫的情况下把他弄死的,这样的话,本官放了你于情于理于法于事都说得过去。可是我没有答应殷知县的要求,我太爱我的妻子了,怎么会休了她呢? 说到这里,吕虎大哭起来,边哭边诉,我是这么回答殷知县的,不行,就算你把我杀了剐了,我也不写休书,我生是马菱香的夫,死是马菱香的鬼,就这样,我还真的做了一个屈死鬼。 你死得不算太屈,要说屈就屈在殷知县对你的耍弄。日游巡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说。 吕虎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号啕不止。衙门前一个手持利斧的门神过来说,你在这里哭闹,快快滚开。又望一望日游巡,接道,要不是冥府神差在这里,你这么哭闹,我就一斧子劈来,让你做鬼都缺胳膊少腿。 算了。门神老兄,别发火了,我这就把吕庄主领过阴山赶赴黄泉,到冥府去交差。日游巡脸带微笑,边说边拉吕虎。吕虎不太配合,不想动,依然想站在衙门前的场子里等候殷满愿出来,以图报复。 日游巡懂他的心事,也不客气了,把手一扬,凭空取来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吕虎的双手,对他说,跟我走。吕虎哪想走?可那手铐俨然有一股神力,拉着他不自觉地踉跄着跟日游巡走。 日游巡还回过头说,吕虎,你不要执迷不悟,你以为人死了成了鬼就可以随便寻仇人报仇,其实是不可能的。何况你现在才死,还不能算作完全意义上的鬼,你根本就不可能实施报仇的企图。 你看见吗?刚才衙门的门神不是我在场,他早就向你砍来斧头,你受得了吗?恐怕还没有报仇,就被人家收拾了,到时候做鬼的机会都失去了。我不说你向福禄浑厚权势有加的殷知县报仇不成,就算命贱的草根百姓,你同样报仇不成,你知道吗?草根百姓的家里也有门神和家神护佑,你近不了身,弄不好还要挨揍。 仇人总要从家里出来,只要出来就可以寻仇。低头走路的吕虎终于搭腔了。 铐着手铐的他一走还伴有金属的响声,虽然比较好听,但是他没有心情听,只专心听日游巡讲话。 第四百零七章 四缸白银 日游巡嘿嘿一笑,责道,你以为仇人从家里出来,拉住了就可以报仇、找麻烦?你又想错了。阳间不是有种说法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假如你作为一个鬼魂平白无故地刁难抑或攻击一个活人。无论在哪儿你都会遇到阻力,要是在路上,路神会出来制止你;要是在山上,山神会出来制止你;要是在河里,河神会出来制止你。 我不是平白无故地找仇人的麻烦啦!吕虎又在诡辩。 没有经过阴司允许,就算报复的对象与你有杀死的冤仇,作为鬼魂也不能够私自报复人,私自报复可以说是凭白无故地胡闹,是要受到冥府惩罚的。日游巡讲得头头是道,这好比阳间的情况,一个人犯了罪,只能通过国法惩治,与其有过恩恩怨怨的个人不能私自报复,尤其是采取极端的手段报复。否则,有理也没有理了,没有罪也有罪了。 依大神所言,我这个软柿子,被殷满愿那个狗官捏了就捏了,我永远也没有机会报复他了。吕虎愤愤不平地讲。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至于有没有报复的机会,那就看你所要报复的人是不是应该报复,如果应该报复,是可以报复的。 每个人死后,其亡魂都要押解到冥府的审判殿,有什么冤屈,判官都让你讲,如果你讲得有道理,被判官认可了,你想到阳间找仇人报仇雪恨,判官就会发给冥旨你,有了冥旨,你再去寻仇人报仇,什么门神、路神、山神、河神等等冥界神明,都不敢拦阻你,因为他们的职位都是冥府封授的,你有了冥府的冥旨,他们就不会违抗了。 就像阳间的下级不敢违背上级一样,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就知道该怎么做。说不定你到了审判殿把你的情况一讲,虽说你也罪大恶极,也该死,但是殷知县为了夺妻而判你死刑,他这种搞法,无疑造成了冤屈。所以很有可以,判官在了解你这种特殊情况后,会向你颁发对殷知县报仇雪恨的冥旨。 谢谢大神的开示,我明白了。吕虎低着头,就着戴铐子的手,一擦眼泪,心里像有了底气,说话的声音都大些。 那天黄昏,水鬼见明和启武正在月亮河畔玩耍,忽然看见一红一白两匹马很风光地从田野上驰过,红马上骑着一个身穿官袍面相俊朗的男人,他们都认出来了,那就是沙坡县知县殷满愿;白马上坐着一个非常靓丽的女人,见明认识,就是他生前玩过的女人马菱香。 马菱香一落眼帘,他就低下脑袋,不知是对她有一份怨气,还是爱意未消,总之见明的情绪复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然他也不会说。 启武却不认识骑在白马上一驰而过的女人,便问见明,那个漂亮女人是不是殷知县的夫人?见明不停地摇头。 启武说,那么那个女人你一定认识哦!见明不满地回答,我当然认识,他是红颜祸水,我就是因为和她有那种关系,才被吕虎拖到月亮河按在水里溺死的,至今都没有超生。 启武笑道,哦,你一说我清楚了,他就是那个最近被处决的罪犯吕虎的夫人。嘿嘿,她就是你曾经的红颜知己,你怎么说她是红颜祸水呢? 我因她而丢命,连他的丈夫也因她丢命,这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见明思虑着说。继而抬头望着远去的两匹马的影子渐已消失,远处又复归于一片苍茫。 前些天,听月亮河里的河神说,殷知县把马菱香当二房娶了,看来是真的。刚才我们看见殷知县和她一起溜马哩!我没有见过马菱香,也不知她有多漂亮,连殷知县都看上了。 启武讲到这里叹息一声,唉,看来,殷知县说在月亮河上架一座桥的事儿搞不成了,他心事都在女人那里,哪里会记得这个事来? 不谈了,不作指望。见明消极地搭讪,还发感慨,殷知县说不定有一天也因那个红颜祸水而丧命。 不可能。启武把手一摇,说殷知县有权有势,何况他的对头——马菱香的丈人吕虎都被他搞掉了,谁还敢和他抢女人不成? 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当时我和马菱香打得热火,她不是说愿意和我私奔吗?结果私奔未成,命都丢了。见明谈起这个,像在清点一部记载着爱恨情仇的血泪账,他越说越感伤。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两个水鬼在河滩上晃动的影子,倒映在河底,像夜幕一样已然模糊。 殷满愿着实风光,由于孝廉出身,一手字写得不错,龙飞凤舞的,颇为潇洒。经常借巡案之名,出城到乡下找有钱的乡绅或庄主题词卖字,弄了不少银子。 再加上在衙门升堂断案定谳前后,原告被告为了打赢官司暗中贿赂的钱物还真是不少。正是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殷满愿到底积攒了多少银两,他没有算过,反正他那深宅大院内的一间密室里藏满了四大缸银子。 他高兴的时候一捋黑髯,便把他的爱妾马菱香拉到这个密室,随便伸手掀开缸盖,从缸口抓出一大把晃眼睛的白银说,菱香,我的钱多不多?马菱香抿嘴一笑,伸手朝他的额头轻轻地一点,说你做了县老爷,当然应该有钱。 殷满愿又以自我炫耀的口气明知故问,菱香,你把我与你前夫吕庄主比较,谁的钱多?马菱香白他一眼说,他一个小小的庄主与你没有什么可比的。 殷满愿又盯着她问,你是跟我过日子强,还是跟吕虎过日子强?马菱香一撅嘴,跟吕虎过日子强。 殷满愿紧蹙眉头问,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好吗?马菱香双手掩住脸说,不是你对我不好,是你的大老婆田金桂对我不好。殷满愿再问才清楚,田金桂经常看着她就板起脸孔,说话不冷不热,还唆使儿子殷天晴时不时骂她妖精,是几条汉子的转手货,不知羞。 谈起这个话题,马菱香有些激愤,她质问,殷知县,到你家里来,可不是我找来的,是怎么来的你最清楚。早知道来到你家受气,我当初还不如做个贞操女,倔强一点,不让你沾染我,就让你把我和吕虎一起问罪判决处斩,我们在阴间做一对鬼夫妻都比这强。 殷满愿思忖:如果你自称贞操女不配。你不是早就瞒着丈夫和见明做过那种辱门败户有损妇德的事吗?真是不知廉耻。但是殷满愿因为宠爱她,便不说出来伤害她,反而呵护着她说,菱香,既然田金桂和我那儿子都欺负你,我也不好过于压制。常言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听他这么讲,马菱香来了气,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伸出纤纤素手指着他数落,殷知县,你要我走到哪儿去?是要赶走我吗?你要赶走我的话,我就一脑在墙上撞死。 殷知县骇然,连忙解释:我要你走,我还不是陪着你一起走,我怎么舍得丢下你这个宝贝呢? 马菱香手指那满满的四缸白银,你要和我走,这么多白银不便宜了大老婆田金桂?殷满愿说,我无论走到哪儿去,这些财富,还有这座大院,都是我的名下,谁能够抢得走?你不懂我的意思。 第四百零八章 左眼长砣 几天后,殷知县还真的把马菱香带离了这座深宅大院。原来他花半缸白银在距离这儿数条街的西街购买了一处房产,那是一栋外竖马头墙,内嵌雕梁画柱的二层楼,独门独院,比大老婆住的宅院略小,但是同样古朴精致。 殷满愿选一处靠西的阁楼作为卧室,里面的床柜、桌椅和女人用的妆奁什么的都是泽新的。马菱香里观外瞧甚为满意。 她说,殷知县,你所说的走,是指走到这里来?殷满愿回答,是呀!这里自在吧!这里没有人欺负你吧?!马菱香一头扑在殷满愿怀里仰起粉白的脸颊,娇气地说,你还真行!比吕虎强。 他们哪里知道?阴魂吕虎已然跟进来了,指着马菱香骂道,你这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荡妇,还敢讨好殷满愿这个狗官,看我怎样治你们这一对奸夫y妇。 马菱香哪里听得到看得见吕虎的阴魂?当下她就莺声娇啭地撩起殷满愿的爱欲,首次在这间阁楼的新床上用她的香肌玉体伺候他、满足他。 马菱香娇喘吁吁地说,殷郎,你才真是我的依靠。殷满愿听她叫得如此亲昵、甜腻,本来做累了的他懒得多说话的,这会儿他激动,便将裹着的软缎碎花被一掀,一把抱住她的胴体,望着美艳可人的马菱香说,是的,以后你就叫我殷郎,不要叫我殷知县,那是官场上的叫法,生硬又严肃,我不爱听。 马菱香说一声好的,也把殷满愿的腰身紧紧地抱着。殷满愿又在她耳鬓低声嘟哝,菱香,你说我才真是你的依靠,何以见得? 菱香一老阵不吱声,一说话,站在床边窥视的阴魂吕虎就听见了——殷郎,我说这话不错呀!我原以为前夫吕虎是我的依靠,未料,他斗不过你。那个你知道的曾经做我野男人的见明,连吕虎都斗不过,最后做了水鬼。只有你厉害! 说到这里,菱香还伸手朝他沁汗的额头点了一下。殷满愿一阵哈哈大笑,那种得意,让菱香听了也得意,她的脸上现出了笑靥。只是阴魂吕虎咬牙切齿地恨她,更恨殷满愿。他嘀咕着说,你看我怎样慢慢地收拾你们两个臭味相投的狗东西。 阴魂吕虎这次回到阳间是找殷满愿复仇的,冥府判官知道情况后很同情他,并给他颁发了复仇的冥旨。不过,判官还嘱咐,殷满愿福报未尽,阳寿当然也未尽,你去复仇只能是把他的身体拖垮,让他长期染病,不能继续为官,自然就会走霉运。 阴魂吕虎开始只打算让殷满愿生病,眼下,见生前的妻子不但背信弃义,还对自己有诋毁之辞,他甚为恼火,先要教训一下马菱香。你猜他怎样教训马菱香? 第二天,马菱香的左眼睑有点肿痛感,手一摸,上面一个小粒儿,开始有黄豆那么大,继而肿到豌豆那么大。 马菱香是个爱美之人,对着铜镜一照,左眼肿大,像一个球。她自语道,这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喽!殷满愿从衙门回来已是晚上,就着灯光一看,他惊住了,那么美貌的女人却变得面目可憎。 马菱香伸手捂着左眼睑上那个肿疱伤心地哭起来。殷满愿问,是不是痛?马菱香回话,痛我都受得了,就是不能见人。殷郎,求求你,你是沙坡县令,明天你出去访一访,问一问,看本县哪个地方的郎中最有名,就请来给我治一治。我是你的人了,你应该关心我。 说着,马菱香伸手就要揽住殷满愿,往他身上靠。殷满愿见她模样变丑了,觉得恶心,身子一让,再看她那只原本清秀好看的右眼眼角还有一砣眼屎,像脓包里面挤出来的白东西,一个字:脏!就不想沾她。 马菱香觉得殷满愿开始嫌弃自己,便坐在椅子上大哭,嘴里数落着,殷满愿,我以前是这个样子吗? 这时,站在面前她却看不见的阴魂吕虎拊掌大笑,并且盯着她说,马菱香,活该!你不是说殷满愿是你的依靠吗?你看,现在你左眼长了个砣,稍微变丑,他看都不想看你了,哪能依靠哦! 马菱香哪里清楚?阴魂吕虎变出一个有毒细胞寄生在她的左眼睑,才长了那么一个难看死了的砣,而且像放了催生药剂的面包一样还会发,还会肿胀得更大。 当天晚上,殷满愿回到衙门,吩咐值班衙役在沙坡县内找来治肿瘤疱块的知名郎中高药方来跟马菱香看病,看过后,给她上了膏药,还让她煎服三剂内服药。 可是几天后内服药吃完了,膏药也换了几次,马菱香左眼睑长的那个砣不但不消肿,还增大了,像一只鸭蛋悬在额壳下边。 殷满愿看她像个怪物,很烦。马菱香每日以泪洗面,求高药方再给她用好药。高药方说,我把最好的消解肿毒药都用上了,没办法。殷满愿见马菱香还有呕吐现象,便问这是怎么回事?高药方便坐下来,让马菱香伸过手来,给她号脉。 高药方的眼睛眨几下,抬头望着殷知县说,哎呀,恭喜你,你这位夫人有了身孕,呕吐是妊娠初期的生理反应,不碍事。只是她的眼睑上的那个砣,我确实没有办法治。殷知县,你另请高明吧! 说着他把上次殷知县给他做药费的几吊钱从下边衣荷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发出叮当的响声。他说,殷知县,不好意思,我治不好你夫人的病,这几吊钱就原封不动地退还。 哪里要你退钱?就算你治不好,我也不会怪你,郎中只有胳膊之心,高郎中,你还是想一想办法吧! 殷满愿如是说,却见身着蓝色长袍的高药方离座,拱手施礼,然后拿着药箱离去。 过后几天,殷满愿又吩咐衙役在全县的不同地方先后找来三个郎中给马菱香治疗左眼睑上的那个肿大的砣,可是没有疗效。 马菱香的那只眼睛差不多被肿块埋没得睁不开了,而且肿痛难受,她呻l不已。那三个郎中见治不好她左眼上的那个砣,又见其丈夫是县令唯恐问罪,所以用了药也不敢要一分钱,都叫殷知县另请高明,然后逃之夭夭。殷满愿每每望着他们的背影恼怒地骂道,都是一群吃干饭的窝囊废。 第四百零九章 吕虎附体 那天夜深,殷满愿因马菱香痛苦呻l而睡不着。他很烦,便取两砣棉绒分别塞进两耳,以避嗓音,也好入睡。 当他进入浅睡与深睡临界状态,忽然感觉有人把他塞放在耳孔里的两砣棉绒扯开了,还听到一个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的男声吼道,狗官,你知道我是谁吗? 因为熄了灯,房里漆黑一团,再也没有听到马菱香的呻l声。她到哪里去了呢?怎么一个男人进房来了? 记得夜晚不是把这栋楼的前门上了闩的呢?况且卧室门也关严了,是哪个家伙吃了豹子胆,竟敢闯进我堂堂殷知县的府邸,难道不怕问罪用刑吗?殷满愿甚为愤恨,立马翻身起床燃灯,那个男人还在爆粗口骂他狗官什么的。 殷满愿定睛一定,哪有什么男人?却是马菱香凶巴巴地指着他发飙地叫喊,叫喊声却不像他平时听惯了的马菱香那种甜腻带嗲的女声,而是粗犷的男声——狗官,告诉你,我不是别人,就是被你找理由定罪秋后处斩的吕虎。你这狗官色欲熏心,见我妻子马菱香长得好看,就害我性命,夺她过去,占为己有。 你本来犯有死罪,私自动刑,把一个叫见明的男子按在月亮河里溺毙。我作为沙坡知县,这个冤案既然知道了,我严惩凶犯,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你别说那么冠冕堂皇,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占有我的美妻。我也知道如果我的妻子不美,你不生欲望,即使知道了,也懒得打理这桩不发生在你任期内的人命冤案。你心里的小九九我再清楚不过了!你这狗官,如果你果然秉公断案,将我处死,真的为死者申冤,我也无话可说,也不会在被你处死之后,再来寻麻烦,况且冥府也不会允许。我现在来找你算账,是经过冥府允许了的,冥府神灵都知道你借以给死者申冤处死我为由头,来达到占有我美妻的目的。狗官,你自省一下,我说的错是不错? 殷满愿骇然,无话可讲,且面色如土,一向在衙门内升堂问罪于囚徒的他,这会儿自己竟然像个囚徒,被灵魂附体在马菱香身上的吕虎痛斥责骂。 这会儿,附体的吕虎又岔开话题,激愤地说,马菱香也不是好东西,跟了你,就把我忘记了,别的女人都守妇道、保贞洁,她呢?什么都不守,什么都不保,就是一个贱妇;一个无情无义的b子。就因为这样,我也恨死了她。 你知道吗?她的左眼不是长了一个肿得像鸭蛋大的砣吗?告诉你,就是我分身变成了一个毒细胞寄生在她的左眼上才长成的,这是任何郎中都无法治愈的,我就是要把她变成一个丑八怪,看你这个好色的狗官,还要她么? 殷满愿扑腾跪下,望着坐在床上的马菱香的吕虎附体求道,吕庄主,饶了我吧!也饶了你的前妻马菱香。 你妄想,还我命来。吕虎附体说,我虽然私自把那个叫见明的人搞死了,但是他该死,他如果不与我妻长期保持那种关系,我会要他的命吗? 殷满愿本来还可以与他斗嘴,觉得斗不出胜负,也不是逞能的时候,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错了…… 可是抬头之际,却听到马菱香痛苦的呻l,那是很明显的他熟悉的女声。他还听到远处的鸡叫声。 可见附在马菱香身上的吕虎阴魂已经离开。殷满愿仍心有余悸,望着以前是美人现在难看死了的马菱香问道,你刚才怎么了?马菱香哭泣着说,刚才吕虎附了我的身,把我推到一边,我无论怎么叫喊,你都听不到。殷满愿怅然若失地摇手道,算了,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此后几天,殷满愿因为害怕吕虎的阴魂报复,惶恐不安,无心打理衙门里的政事,更不谈升堂断案的事儿。 他总是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就算该办的紧要事儿都搁置下来,却叫衙役跟他在外地请几个道士来家里作法,依然不起作用。 那次,吕虎的阴魂又附体于马菱香,还责骂道士多管闲事,说我来找仇人讨债,是领了冥旨的,你们这些妖道赶来瞎胡闹就能阻止我吗?你们要是不快点滚蛋,我回冥府告状,说你们为捞些供养钱财装神弄鬼糊弄人,到时候冥府问罪下来,恐怕你们就自身难保。讲到这里,吕虎哈哈大笑,笑声响彻殷知县的整个府邸,让人听起来顿生阴森森的恐怖感。 几个道士都知趣地走了,其中有一个道士临行前对殷满愿悄声讲,看来,你们如能找到吕虎的坟茔,跟他磕头上香认错,争取他的原谅,这个冤结说不定可以化解。现在没有其他法子化解,要不,你和你夫人马菱香都不自在,都很危险。 殷满愿听了,便请衙役跟他找一个卦师打卦,按照那道士说的做,看起不起作用。可是卦师神秘兮兮的,净手焚香之后才开始打卦,一个半边牛角样的卦具适时连扔三下,卦师一次一次地捡起来,最后叹息着说,殷知县,不妙哦!卦不旺,是个衰卦,看来你照那道士说的做也不起作用。 在家里,马菱香因为左眼睑上鸭蛋大的肿块总是不消,人变得非常丑陋,所以整天不肯出门,殷满愿越来越讨厌看她,还扬言送些银两她,让她回到娘家去不要来了。马菱香死活不肯,说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你要我回娘家去,还不如叫我去死。殷满愿板着脸说,你吓唬我,我是怕你吓唬的人吗? 那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照在月亮河上殷红如血,慢慢地它就幽暗了。两个水鬼在滩涂上宵夜,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泥鳅、虾米和蚌壳什么的。 忽然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见明抬头一看,一语不发,低下头,也不宵夜了,他走到河岸上去。 启武一抬头也已看见,旷野上一匹白马奔突过来。马背上一前一后坐着男女两人,女人紧紧抱着男人的腰,男人挥起鞭子,做个样子,却没有抽打。 白马跑得很快,正是不自扬鞭自奋蹄。白马近了月亮河,男人一拉缰绳,它便停着不走了,还打个响鼻。 现在启武才明白,见明为什么要走开,他可能不想看见白马上坐着的身着靓装的女人。 她就是见明生前的情人马菱香,斜戴着一顶绿色的毛线帽,左帽檐拉下来,遮住了左边的脸颊,并且也把头低着,默默不语。 那个男人当然就是穿着黄色官袍的殷满愿,不像上次看到的他那样,神采奕奕的。 这回,他却阴着脸,心事沉重的样子。忽然,他将马菱香环住他腰身的手推开,说声下马,他自个儿就先行翻身下了马背。 马菱香说,殷郎,你不是说带我到前面的殷家庄找一个土郎中求些土方子,给我治疗这左眼睑上的砣吗?怎么来到了河边?天又黑了,你要我下马干吗?殷满愿说,到河的迎水面那边滩涂上走一走,散散心,这里风光好,我儿时,在这里玩耍,还打鱼摸虾嘞!甚为有趣,所以对这条河有感情。你下来陪我走走吧!反正离殷家庄不远了,骑上马一挥鞭,眨眼就会到达,你急个么事? 马菱香只好下马,她那顶绿色的毛线帽还是斜戴着,只露出半张脸,显得苍白而消瘦。她跟着殷满愿朝河边的滩涂走去。启武一直盯着她看,然后走近河岸上的见明说,你回避她干吗?反正你是鬼,她是人,她看不见你,就算你站在她的眼皮底下她也看不见,不必要回避。见明“哼”了一声,仍把头低着。 第四百一十章 知县作案 这时,马菱香打个喷嚏,把遮住左边脸庞的帽檐颤开了。她正欲再拉住帽檐遮住,殷满愿定睛看着她说,遮个么事?这里又没有人看你,是丑是美无关紧要。你把帽子拉正,戴歪了,难看。 马菱香听他的,把帽子拉正。随即吐出一口酸水,略弯身子。她伸直的当儿,绕过来的启武正觌面看她。哎呀!一看就吓坏了,她左眼睑上一个鸭蛋大的砣,让整张脸都变形了,分明成了怪物,比鬼都难看。 启武忍着性子,让自己的眼睛委屈一下,再看她一眼,就走到见明面前,说见明哥,你抬头看一看,你生前为她丢了命的那个漂亮的马菱香怎么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见明诧异地抬头看,果然是的。马菱香现今那副面目可憎的样子,的确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他心中陡起疑问:这是怎么搞的? 但是没有说出来,再一看殷满愿虽然和马菱香一起走,但是保持距离,并未走得很近,更没有牵手,而且两人没有什么话说,显得生疏。 见明暗里想:现今马菱香变得那么丑了,哪个男人都不喜欢,何况是当知县的有权有势的风流倜傥的殷满愿。马菱香这样子,殷满愿要抛弃她是迟早的事。 蓦然,启武神秘兮兮地说,见明哥,你看,殷知县和马菱香两个人走到滩涂上去了。见明淡淡地讲,那有什么稀奇?启武笑道,稀奇呢!我好像看见他们中间还有一个人,一起是三个人走到滩涂那边去了。 见明也就仔细看,忽然说,哦!是三个人,变丑了的马菱香肚子里怀了一个孩子,那个婴灵也跟着他们一起走。 让见明和启武都未意料到的是,殷满愿趁马菱香走近码头,便朝她后背一掌推去,“嘣咚”一声,水花四溅,马菱香掉进了冰凉的河里。 由于她不会泅水,整个身子就像秤砣一样直往下沉。不巧码头下面一个深潭,她还作了些挣扎,一双手举起来拍打水面,最后还是沉下去了,河面上冒出一串水泡儿,直到水泡儿散失,复归于最初的宁静,继而在风力的作用下还现出了一圈细小的波纹。 把手批在背后,像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趣事一样的殷满愿,这才转身离开。他边走边说,不把你溺死在河里,你成了我的累赘。以前你漂亮,现在成了丑八怪,我没有留你的必要。留你就是养你,白养了,我殷满愿才不做这种傻事呢! 这个狗屁知县坏透了。启武望着消失在暮色中的殷满愿愤恨地骂道。 你还指望他在月亮河上架一座桥,做梦吧!这种蛇蝎心肠的人,成天都是打自己的小算盘,自私到了极点,根本不会考虑利益他人的事情。见明说起殷满愿,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之后,启武转个头,看见马菱香的亡灵和她的孩子——一个胎死腹中的男婴灵爬上河岸大哭。他又回过身把见明的衣袖一绊,说你看。见明把头一摇,走到一边,不予理睬。 启武便走到亡灵马菱香面前说,我是见明的朋友。还抬手一指接道,见明在那儿。 亡灵马菱香手捂左眼睑上那个砣,把头偏到一边去,也不予理睬。启武又道,你和你孩子身上都湿淋淋的,找你生前要好的见明哥吧!说不定他会给你们母子换上干净衣服。 见明却在那边说,启武,别在那里瞎掺合,他们母子的衣服干湿与我无关。 这时,亡灵马菱香把遮在左眼睑上的那只手放开,现出一个硕大的疱块来,看上去非常恐怖。她朝启武瞪一眼,大声斥喝,我们母子与你素不相识,你来奚落干嘛? 启武支吾着,憋出一句话来,唉,听别人说,你生就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人见人爱,可是不知怎么的?我见了你却爱不起来,你那样子反倒吓死我了。 你滚。马菱香发怒地吼叫。那个男婴灵依然在她身边啼哭。 你该认识我吧?马菱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看是前夫吕虎和她说话。 你要怎么样?马菱香感觉他要找麻烦,便反问。 我不怎么样,你怎么人一变丑,殷知县就把你弃之如敝履?吕虎如此责问。 不要你管。马菱香低着头说。 活该!告诉你,你左眼睑上的那个砣,就是我用散灵变成一个毒细胞长成的,害死你,谁叫你忘恩负义,水性杨花?这就是你的下场。吕虎正解恨地数落,陡然感觉被哪个掴了一耳光,睁眼看时,他的死对头见明站在面前说,当年你和你的女人把我按在这条月亮河里活活淹死,你还记得吗? 吕虎不予回答,与之对打,彼此撕、挖、掐、咬难以开跤。启武听到见明叫声让他帮忙,他便箍住吕虎的双腿,与见明两人合力把吕虎一顿死筑。吕虎痛得嗷嗷直叫,却无援兵。 马菱香带着孩子往河岸上走,谁也不帮他,这三个鬼灵现在都是她的对头,不想理睬他们。 在河滩上,吕虎被揍得血流满面,直到告饶,见明和启武才住手,要他爬起来快滚,说这月亮河是我们的地盘,下次还敢来撒野,那就再松一松皮肉吧!吕虎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这已经是晚上,天很黑。忽然,黑无常提着灯笼迎上朝河岸走去的马菱香母子俩,问道,你们上哪儿去? 亡灵马菱香说,漫无目的地走走,现在成了亡魂,不知何处是家。黑无常说,那就跟我走吧!过阴山、踏黄泉,到冥府枉死城去。 马菱香问,为什么要到枉死城去?黑无常把灯笼一甩,成了一条亮晃晃的锁链,铮铮作响地把马菱香母子俩一前一后地锁住了。 他哈哈一笑,说你们不知道吧?!不该死的人死人都要关进枉死城,你们母子也是不该死而死了的,所以也要关进枉死城,枉死城才是你们母子的家。 吕虎感觉自己来到月亮河被打,如此倒霉,全是狗官殷满愿造成的。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现在马菱香成了亡魂,老子就专门来对付你。我要慢慢地把你折磨死,决不便宜了你。 一个闪念,吕虎就来到了殷满愿面前。殷满愿看不见他,他却一直跟着殷满愿,伺机报复。 当天晚上,殷满愿从月亮河滩上了河岸,找到那匹正在河岸上放草的坐骑——夜色中颜色暗淡的红马。 他骑上马准备回老家一趟,和年迈的父母聚一聚、叙一叙,可是在路上被同样骑马的衙役史大板——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从背后叫住,殷知县,怎么独自出行,上哪儿去?殷满愿勒住马的缰绳,回过头说,在夜里独自出来逛一逛,散散心。 史大板说,前面就是你的老家殷家庄,你是要回去吗?殷满愿回答,可回去可不回去。 史大板试探并讨好地说,那么殷知县就到我家去宵夜吧!我们史家庄也不远,就在殷家庄的北面。 殷满愿说声行,一扬鞭,马就在奔跑。坐在马背上的他抬眼就看见远处村落里的灯光;史大板骑马也在后面跟来了,只是有些慢。 就着远处射过来的不太明亮的灯光,殷满愿看见史大板抓住马鬃的手指头还套住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正要问他小布袋里装的什么,史大板先开腔,殷知县,不好意思,我骑马不能走快了,一袋鸡蛋套在我手里。 第四百一十一章 牵猪配种 到了史大板家,其家人对殷满愿热情款待自不必说。殷满愿在他家里走走看看,是清一色的青砖瓦屋,有上下堂屋,之间是天井,屋里过道都挂了灯笼,亮如白昼。宵夜后史大板陪着他游走,他看见史大板的老父亲史硕云——一个五十开外的老汉把那布袋里的鸡蛋取出几个,磕破、煮熟,成了香喷喷的荷包蛋,装在碗里,端给一只大肥猪吃。他嘿嘿一笑,感叹道,大板,别人家的猪都是吃猪草,你家的猪吃鸡蛋,比一般平民的生活都好。 史大板把手一摇,说殷知县,你听我解释,今日给猪加餐改善生活是有原因的,这一布袋鸡蛋都是我从街上买来的,因为我家这只猪是角(公)猪,明天要把它牵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给他的母猪配种,如果营养不好,它不但没有劲,就算配了种,种猪的体质也不好。 哦!是这个原因,角猪配种,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殷满愿随和地说。 你想看稀奇,我明天就带你去看。史大板这话一溜出来,就有些后悔:堂堂的沙坡县知县大人,会看这种下作的稀奇吗?他怕得罪了殷满愿,马上陪罪,殷知县,对不起,我说错了,角猪配种没有什么好看的。 你没有说错,我还真想去看一看稀奇。今晚就在你家住宿,明天跟你一起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看你家的角猪给他家的母猪配种,看过之后,我们一起回县衙。殷满愿正儿巴经地说。 那可以。只是你那美貌夫人说不定正盼你回家,不会影响吧?史大板说。 什么美貌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左眼睑上长了一个砣,成了丑八怪。殷满愿有些悲观地讲。 哦!我想起来了,前些时,你还在全县遍请医术高超的郎中没有给夫人治好病吗?史大板问。 走在天井边上的殷满愿不停地摇头。 你在我家住宿,当然欢迎,只是歇处不好,会怠慢了你。史大板说着客套话。 哪里?随便一点,我殷满愿又不是外人。殷满愿这么讲,像个性情中人,还真没有知县架子。 而一直跟踪他的吕虎的鬼灵却指着他骂道,他妈的,你坏透了顶还挺会装的。 一清早,史硕云把大角猪从圈里赶出来,经过儿子和殷满愿所睡的厢房前一条石板路时,抬头对着窗户说,大板,我先把角猪牵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里去配种,你稍后和殷知县一起过去看。他听到史大板“嗯”一声,竟自牵着角猪走了。 走过几张畈都顺利,在经过舒家庄前的田畈路时,角猪不肯朝他牵引的方向走,而要朝岔路上走。史硕云使劲拉住套在它脖子上的粗绳,骂道,发瘟死的,你要到哪里去赶刀?可当他继续把角猪朝龚家畈村的那条土路上赶时,它却站着不动。 拿竹梢抽打,角猪哼哼唧唧的,只在原地推磨样地转了几圈,还是犟着不走。一松绳,它却往岔路上颠窜。史硕云当然不允许。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条岔路正通向舒家庄东头一户人家,上个月,史硕云牵着这只角猪到那户人家配种,难道说,它还惦记着那只母猪?史硕云有点无奈,拿竹枝抽打,骂骂咧咧,也无济于事。 对面田塍上一位晨起放牛正骑在牛背上的老头看见这一幕,放开嗓门冲着他说,硕云伯,你把角猪牵到哪里配种?史硕云回答,到龚家畈去配种,这角猪走到这儿就不走了,却要到前面那户人家去。那老头问明了情况之后说,硕云伯,你就把这只角猪牵去与前面那户人家的母猪见一见面吧!说不定见过面之后,它会走。 史硕云说,那我就听你的。史硕云其实是依角猪的,朝岔路上走去。 他感觉这样子还没有牵牛顺当,牵牛时,牛不听话,或要耍犟劲之际,把牛绳使劲一扽,就不犟了,就乖乖地跟人走。这是由于牛绳串在牛鼻子的桊木上,扽一下,有痛感,它就不敢犯邪。猪就不同,绳子套在脖子上,它跟人走或由人牵着走,乃至赶着它走,它要是犯邪,不肯走,还真有点没辙。因为你无论怎样扽绳子,皮肉厚厚的它都没有痛感。它要和你唱对台戏,你还得避让一点或顺着一点。 这会儿,已经起床照料殷满愿洗漱过的史大板就要出门,和他一起骑马去看角猪配种,一直跟踪殷满愿伺机报复的吕虎的鬼灵提前出门,也准备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等候。可走到一张畈中间,看见史硕云把那只角猪往岔路上牵,他有些不解,便问那晃动着路状长形脸的路神,怎么回事?路神微微发笑,绘声绘色地说出角猪要沿岔路到前面那户人家看一看母猪的原因:过去世,这只角猪是一个很富裕的员外,他娶了正妻,又养着三个小妾。 其中有一个小妾貌美如花,他特别宠爱。现在那户人家的母猪正是他宠爱的小妾转世而来。由于爱意过于执著,就算变猪了,还惦记着那事儿。吕虎笑道,还真是稀奇!路神说,这样的事多呢,不稀奇!不稀奇。可叹好多活着的人在生不积德行善,一味地为非作歹,死后就变成畜生,真是可悲! 殷满愿和史大板骑马赶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却不见史硕云,更别说把角猪赶来了。龚主权陡然看见两个骑马的人来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怯生生地发问,你们是哪里人?找谁呀?史大板正要如实回答,殷满愿凑近他低声耳语:其他的情况可以介绍,你不要说我们是来看角猪配种的,那样人家会笑话的。史大板点头,抬起头淡然一笑,望着龚主权说,我是史硕云的儿子,听说我爸赶角猪来你家配种,我正找他有事。 龚主权说,是的,昨天约好了,说今天上午要来,不知怎么的,现在还没有来。讲到这里,他打量着一身便衣长着倒八字眉毛目如铜铃的史大板接道,听说史硕云家有个儿子不错,在沙坡县衙门当捕快,你是不是?史大板拱手道,在下就是。他望一眼同样是长袍便服的殷满愿介绍说,这位是沙坡县衙门里的殷知县。 哎呀,你们都没有穿官服,我认不出来,但你们都生得气宇轩昂,品貌不凡,又骑马而来,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来头。这会儿龚主权越发客气说着,恕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不必自责,我们一般都是微服外出,不惊扰百姓,也便于更好地接近百姓。今日来到贵府,多有冒犯,甚感惭愧。殷满愿娓娓而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哪里?哪里?龚主权寒暄着,把二位迎进中堂坐定。他又望着绣楼上面叫道,琚子,过来捧茶,家里来了两位贵客。 唉,马上就来。绣楼上面传来甜美的女声。殷满愿与史大板正聊着闲话,忽然听到女声,都不约而同地仰首瞄去,却未见到人。他们眼睛的余光倒是看见中堂那边过道上一个妇女正蹲着身子摩挲着躺在地上的一只黑毛肥猪。 那妇女忽然转过头,望着这边问,当家的,史大板把他家的角猪赶过来没有?龚主权回话,别管这些。那妇女发现中堂里坐着两个陌生人,也就不言语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取出银子 片刻,龚主权的女儿龚琚子端着放了两杯茶的木质茶盘走过来,来到史大板面前客气地说,请客人用茶。史大板指着殷满愿对她讲,先给殷知县用茶。龚琚子乖巧地说,殷知县,请用茶。 殷满愿伸手从茶盘里取茶,眼睛却色迷迷地看着龚琚子。她小巧的身段,瓜子型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着清澈无邪的光芒;一对乌黑的辫子垂在背后,两只白色的小兔藏在胸前,活脱脱一个成熟的少女。忽然,殷满愿拿茶杯的手有些发抖,一杯茶水“啵”地泼在地上。他尴尬地说,唉,对不起! 龚琚子抿嘴一笑,低垂着头。龚主权连忙吩咐女儿再去筛茶。殷满愿起身说,不用。又对史大板讲,我们走吧!龚主权做个伸手拦阻的姿势,说你们是县衙的贵客,好不容易来,就在我家吃了午饭再走吧! 不必客气,下次再来。殷满愿这么说,又望一眼正蹲下身子捡起那只茶杯的龚琚子,便启步径直往屋外走去。史大板跟在后面,心里暗想:你不是要等到看我爹把角猪牵来和龚主权家的母猪配种吗?怎么不看就走? 此刻,吕虎的鬼灵才赶到龚主权家门口,却发现殷满愿和史大板刚刚出来,均跃上马背,策马上路,他又掉头跟踪而去。 黑无常把马菱香和她儿子的亡灵领到了地府鬼判殿竟自离去。判官查明马菱香和她儿子的死因,又看见她左眼睑那个难看死了的肿疱,一张原本俊俏的脸都被挤压变形了。 他冷冷地一笑,然后问道,罪魂马菱香,知道你为什么变得这么丑陋吗?马菱香哭泣着点头,略一抬头就讲,是我的前丈吕虎害了我。 判官说,你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见异思迁、人尽可夫,才自食其果,获此报应。你死于非命属于枉死,枉死的亡灵一律押解枉死城。你还有什么话可讲吗? 马菱香哭泣着说,我那样做,都是身不由己,没有一次是我主动勾引男人,都是男人勾引我,我死得冤呀!判官厉声道,你还配喊出一个“冤”字?马菱香拉着她儿子一齐跪下,请求判官暂缓将她关押枉死城,她要向溺死她的狗官殷满愿报了仇之后,再到枉死城服刑。 判官说,你不必找他报仇索命,报仇索命的事儿,你前夫吕虎的鬼灵自然会完成。马菱香问,那么他现在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判官把官袍轻轻一拂,说什么事都有一个过程,殷满愿福报尚未耗尽,吕虎的鬼灵现在日夜跟踪他,他若再次犯罪造孽,恐怕死得比你还惨。 马菱香愤愤不平地说,那狗官喜欢我时,把我捧为掌上明珠;嫌弃我时,就把我按在月亮河里淹死。他蛇蝎心肠,罪大恶极,难道不足以耗尽他的福报吗?判官冷冷地一笑,解释道,这里面有一个原因,殷满愿哄你出来,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弄死你是实,也有罪,问题是你也不是一个好人,你也该死!假如无故弄死一个好人,那么罪过就会更重些,就有可能把原有的福报消耗罄尽而死有余辜。 判官示意跪着的马菱香母子站起来,由两个阴差分别领着马菱香母子走出鬼判殿,继而分开。马菱香在押进枉死城之前,经过望乡台,站在台上她眼泪唰唰而下。 她看见月亮河里浮出自己的尸体,有人报知衙门内里的狗官殷满愿,他假装悲哀,着一身缟素前去治丧举哀,却对人说,马菱香是因为左眼睑上长砣治不好,自悲,就跳河自杀了。对于她的父母,殷满愿明里拿些银两安抚他们,实则是要打消他们对女儿死因的猜疑。仅此,马菱香越发觉得自己死得冤。 从望乡台上下来,马菱香双膝跪在押解她的阴差面前磕头,继而抬起头说,阴差官,求你办一件事。阴差说,我能办啥事?我的事就是押送你到枉死城去。马菱香不停地摇头,说你能办。阴差说,我能办,你就说吧! 马菱香说,我是罪魂,不能找狗官殷满愿报仇,可我的儿子该不是罪魂吧?他应该可以找他的爹报仇。拜托你去跟我儿子说一说。 阴差为难地说,你儿子是无罪婴灵,现在另一位阴差可能把他带往转轮王殿领投生帖转世投生去了。再说,判官不是说过,你的前夫吕虎迟早会收拾恶贯满盈的狗官殷满愿,你就不必操心了。 马菱香固执地讲,我想在狗官殷满愿未死之前,也变个什么毒素寄生在他身上让他致病,狠狠地折磨他,让活着的他生不如死。当然我若是被关进枉死城没法出来,也就害不到他,你就让我儿子的阴灵去害他吧! 阴差说,就算我答应帮你追上你儿子,让他按你的意思办,还不知他愿意不愿意呢?马菱香说,他也恨他爹,一定会办。阴差又说,就算他愿意按你的意思办,可是冥府有个规定,鬼灵到阳间去找仇人报仇,也就是害人吧,也必须领取冥旨。如果冥府不颁发冥旨,是不能随便去害人的。马菱香再向阴差磕几个响头,又接着讲,也拜请你帮我儿恳求判官颁发一个冥旨。她伸手蒙住左眼睑那个肿疱,嵌着泪星的右眼却睁得大大的看着阴差。阴差顿生恻隐之心,便说,就冲着你磕了几个响头,我按你的意思试一试。 那些天,殷满愿把马菱香的遗体入殓送上山下葬后,还没有到末七,他就打算再娶新媳。其实已经有了目标,就是那次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看角猪配种未成,却瞅见他的女儿龚琚子颇有一番颜色,便想打她的主意。 那次,殷满愿在县衙升堂断完一桩案后,就叫住史大板,与他耳语几句。 殷知县让他办事,哪能推辞?他立马跟着殷知县进入其在县衙的家宅,接过殷知县从大缸里取出的一袋白花花的银子,然后竟自出门,骑上马迅速出城,得得地赶回史家庄自家大门前。 父亲史硕云见他从马背上下来,问道,你回来有什么事?他拎着嗬嗬响的袋子,神秘兮兮地说,爹,我本来不该回家的,应该直接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里去。 这让史硕云听得莫名其妙,你找他有什么事?他又没有犯法。史大板说,我不是来抓人,别看我今天穿着衙门里的捕快制服没有换下来,我是来给殷知县办一件私事。史硕云说,进屋坐着说,看能办不能办?史大板一抹额汗,进屋坐定,把手里拎着的袋子一摇,发动铮铮的响声。史硕云听出是银子的响声,高兴地凑近儿子问,这是哪里来的? 史大板说,是殷知县给的。史硕云粗黑的眉毛都笑成一朵花了,他又问,是给我们家的?史大板摇头说,这是殷知县委托我送到龚主权家去的。 史硕云心里一凉,颇感奇怪,又盯着他问,什么?史大板就把话挑明,殷知县的二老婆最近不是淹死了么?他跟大老婆关系不好,委托我做红娘,还备了这袋银子,要我到龚主权家说亲,指望娶他的女儿龚琚子做小妾。史硕云说,哦!是这样,应该没有问题吧!殷知县有权有势,人家都高攀不上,他看中了龚主权的女儿龚琚子,可以说是龚主权家走了狗屎运。龚主权夫妇没有不同意的。史大板面有难色地讲,可我从未说过媒,开不了口。史硕云一笑,叫来正在走廊上扫地的他娘韦玉珍。韦玉珍手里还拿着扫帚,她眉毛粗黑,也像扫帚,她若朝你一望,仿佛足以清除你内心垃圾般的障碍。 第四百一十三章 知县说亲 这会儿,韦玉珍走过来,史大板叫一声妈,史硕云以为她要说话的,未料她什么也不说。史硕云就讲,玉珍,今日殷知县交给大板特殊任务,拎一袋银子要他做媒,你是史家庄有名的媒婆,说这种事大板嘴拙,你就代替吧! 韦玉珍说,我帮人做媒十拿九稳,但是还得有报酬。既然是殷知县的私家事,我就不要报酬,帮他撮合就是。反正儿子在他手下当差,还靠着他,我帮点忙算个么事? 史大板说,妈,把事办好了,殷知县不会亏待我们。韦玉珍把手里的扫帚一甩,有些激动地讲,现在不谈报酬的事,先把媒做好再说。 韦玉珍有些胖,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线。她又问史大板,殷知县跟你交待吗?他要一个么条件的?史大板向史硕云使个眼色说,爹,你讲。史硕云便讲了,韦玉珍不停地摇头,说那不行啦!龚琚子已经说了亲。上次,邻近的洪家村洪青山请我去说合的。讲到这里,她低头一望,继而说,你们看,我穿的这双碎花帮子青布鞋就是洪青山送的。你如果让我现在再去把说拢了的事儿说散,这不是叫我自打耳光吗?不行,这还真的不好说。韦玉珍叹息着对史大板讲,反正漂亮闺女多,你告诉殷知县,说龚主权家的女儿已经说了人家,可不可以替他再说另外人家的闺女,也是脸蛋儿好看的。 我只有回县衙私下跟殷知县讲一讲,也可以。史大板站起身就要回县城去。 史硕云夫妇把儿子送到门口。史硕云问,大板,殷知县是怎么看上龚主权女儿的?史大板说,上次,他要去龚主权家看角猪与母猪配种,是我带他去的,你牵角猪在路上还没有赶到,我们就先到了,龚主权的女儿捧茶,殷知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猜想殷知县被龚琚子的美色所迷。果然是的,安葬了他那跳水自杀的二老婆后,还没有到末七的日子,他就提起这门亲事,要我来说媒,我真是感到为难。 哦,难怪那次我把角猪赶到龚主权家配种时,听说你们去过,又走了。 史硕云分析着说,看来殷知县的心事都放在龚主权的女儿那里,没有心情看角猪配种了。 自让史大板拎走了一袋银子,以为他一定能够把事办成的殷满愿,一直盼着史大板快点回来复信。 下午,殷满愿双手批在背后,在衙门前走来走去,时而张望连接城门的那条街道,可是不见史大板回来。 傍晚,他正欲走出公堂再去看一看,忽然撞见走进来的史大板。他手里还拎着那只沉甸甸的布袋,朝公堂里摆放正中的那张桌面上一放,发出铮铮的响声。殷满愿正犯疑,史大板望着他放低嗓音期期艾艾地说,殷知县,很对不起,没有完成你交待的事。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龚主权的女儿龚琚子已经订亲,这就不好办了。殷满愿不高兴地说,唉,死脑筋,你就不知道跟她父母说一说,把那门亲事退了?我这里有的是银两,还可以送一袋银两龚主权家,事成之后,还有聘礼。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这个说媒的,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史大板苦笑着讲,殷知县,能不能放弃龚琚子,再找一个比她更好看的姑娘说给你不行吗?殷满愿手握拳头,在自己的太阳穴边晃动着说,不行,绝对不行,我看上了龚琚子,就是她。这也是先入为主吧!史捕快,不瞒你说,自上次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看见龚琚子后,我就日夜惦记着她,这点小事你都办不了,我请胡捕快跟我办算了。 史大板怕得罪殷知县连忙说,我只好再想办法,按你的意思让龚主权家把龚琚子那门亲事退掉。殷满愿把桌面上的那袋银子又拎起来塞在史大板的手里,说你拿着,有钱哪有办不成事的?民间还有这种说法呢,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龚主权家里的人都不是鬼。 三天后,史大板再来复信,说这件事说得差不多了,不是他说的,是他娘托付另外一个媒婆说的。那袋银子龚主权收了非常高兴,只是那个媒婆还没有打发。殷满愿说,那还不好办?送半袋银子那媒婆就是。 当时,殷满愿带着史大板回家到室内掀开缸盖,又取出一袋银子交给他说,这件事,你也辛苦了,一袋银子,你取一半,另一半酬谢那媒婆。史大板拱手道谢之后又说,殷知县,还有一点小麻烦,龚琚子父母同意给女儿退亲,龚琚子本人却死活不同意。 这会儿,内心激动的殷满愿的情绪又降到了冰点,他蹙眉道,那怎么办?史大板笑着说,那回我是陪那媒婆去帮你说亲的。离开龚家时,龚主权说,殷知县虽然年纪大点,但是有权有势,别人想高攀都攀不上,现在既然有这么好的“乘龙快婿”找上门来,说不定是我八百辈子积下了福德,我能不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吗?至于我女儿不同意,她是思想不开窍,我要说服她的。万一说服不了,我也有办法让她同意,哪有女儿不听上人话的?史捕快,再过三天,你和殷知县一起到我家来,我放鞭炮迎接。 听到这里,殷满愿又打消了顾虑,对龚琚子充满了信心。他拍着史大板的肩膀说,史捕快,这件事你真是帮了大忙,有机会我还会提拔你。 事情还没有做好呢?史大板说着,又拎一袋银子出门,他欢快地迈着步子,俨然凯旋而归。 又过了三天,龚家畈村龚主权家屋前场子上响起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一股鞭炮爆炸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拴在场子西侧的两匹高头大马不时甩甩尾巴、打着响鼻。 村民们三三两两过来像蚕儿一样昂起脑袋朝屋内窥视一番,才知道沙坡县衙的殷知县和史捕快来了。一看这气氛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坏事。若是县令带着捕快来抓人的话,龚主权家不可能像过年过节一样地放鞭炮。这肯定是喜事,至于是什么喜事,大家一时还搞不准。 其实是喜事,也不是喜事。在龚主权夫妇看来是喜事,殷知县做其女婿,脸上有光,是求之不得的事;在龚琚子看来不是喜事,是烦心事。她心里只装着洪青山,那次她在屋前的当家塘洗衣服,不慎滑落水塘,差点淹死,是路过的洪青山发现之后,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塘把她救起来的。 继而洪青山托媒婆韦玉珍来说亲,父母没有打推辞,龚琚子更是很爽地说,要不是你把我救起来,我的命都没有了。所以我龚琚子非你洪青山不嫁。 洪青山心里热乎,也说,我洪青山非你龚琚子不娶。 让洪青山印象最深的是,他跳下水塘救龚琚子上岸时,龚琚子紧紧地抱住他不放,这无疑传递了一个先入为主的信号:你洪青山先“碰”我的身子,那么它就应该托付你了,并且与你终生相伴! 自龚琚子得知殷知县打她的主意,就一千个不愿意。这几天,她恨不得跑出去与洪青山私奔,可是母亲一直看护着她,听她的口风,有出走的可能,就看得更紧。一旦出走了,让殷知县相亲的事儿落空,他们想:不但得罪了殷知县,还得罪了衙门,那可不好交差。 龚主权可不让妻子把女儿当犯人一样死看,那样误工,不划算。他们家已经配种怀了猪仔的母猪过几个月就要落生了,现在饲料营养方面要满足它,将来落的猪仔体质就好。因此,还真不能让妻子把精力花在这种事上。 龚主权干脆来硬的,拿一锁,把龚琚子锁在闺房中,这样就不需要死盯。这几天,龚主权夫妇经过闺房门口或在屋里忙活时听到最多的就是龚琚子带着哭腔的叫声,洪郎哦,我的洪郎……我要我的洪郎。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下迷魂药 这天,龚主权家放鞭炮把殷满愿和陪他的史大板迎进屋里请茶,十分客气。殷满愿一看不是上次给他筛过茶的龚琚子筛茶,而是龚主权的妻子殷勤代劳,便疑惑地发问,令爱在家吗?龚主权说,在闺房,等会儿专门安排殷知县单独与她见面。 殷满愿拱手道,女婿殷满愿不才,到岳丈家里来,一切听从安排。陪坐在旁边的史大板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地点头。 这会儿,龚主权陪着准女婿殷满愿和史大板兴味盎然地聊着闲话,忽然瞅空吩咐妻子,齐馨,按事先商议好的办。这话让外人听来无头无脑,只有齐馨心里有谱,她一步一步地来。 只见她穿过中堂,转弯到厨房里去,起炊,乒哩乓哩忙活片刻,弄得香喷喷的,一碗肉丝面熟了,盛在有蓝边花纹的海碗里,然后从案板靠墙处拿取一个小包,打开口子,将里面的粉末倒在肉丝面一起。她拿筷子一搅,和匀了。 她便用一块湿漉的洗碗布托住海碗,因为还比较烫,要隔热。齐馨还拿一双筷子,端着满海碗肉丝面出了厨房门,径直上了扶梯,来到已上锁的绣房前,听到龚琚子还在梦呓样地呼叫,洪郎,你在哪里?齐馨心里暗道,女儿傻死了,洪青山是个老百姓,你嫁给他有什么好?殷满愿是个知县,你若是嫁给他不就得了好日? 但齐馨明白,劝导不起作用,女儿像喝了洪青山的迷魂汤一样,心里只有他,没有别人。 齐馨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闺房门,已经穿戴整齐的女儿见端来了早点,冲着她说,妈,我不吃,没有胃口,吃不下去。你们硬是逼着我答应殷知县那门亲事,办不到,你不是开门了吗?我马上走,找洪郎去。 齐馨把一海碗肉丝面放在桌上着急地说,琚子,你坐下听妈妈好好跟你说。你现在要出门也出不了,你爹在中堂屋不拦住你才怪?当然我和你爹都不会拦你,也不必要拦你。你知道吗?今天上午,殷知县来了,我们把你的意思跟他说明白了,说你之前已经订了亲,不好办,请殷知县原谅。你爹把上次殷知县托付媒婆送来的一袋白银退还了,还安慰他说,殷知县,你做官做到知县份上,也算大丈夫,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女儿没福分载住知县大人,我还真感到难堪、感到惭愧。 龚琚子听信了母亲一席话,激动地说,我要下楼去向爹爹道谢。齐馨说,缓一缓,殷知县可能刚刚出门,你爹说不定正在送他。你没有吃早饭,快把妈妈给你下的一碗肉丝面吃下去,吃下去,说不定殷知县已经走了,你再下楼去向爹爹道谢不迟。龚琚子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红云般的笑靥欣然绽放。她拿起一大海碗肉丝面,用筷子几扒几扒,津津有味地吃着。边吃边问,妈,前一杯茶的时间,我们家门前好像放了鞭炮,我在闺房里都听到了,是怎么回事? 齐馨被问急了,还不知该怎么回答妥当。她转着眼珠子,支吾着,总算找出了一个理由,琚子,你不清楚,殷满愿毕竟是知县,龚家畈村的族长听说殷知县要来,专门买一挂鞭炮来到我们家门口放,以示欢迎殷知县光临!这是礼节性的事儿,暂时还轮不到你去管。 龚琚子“哦”了一声,一海碗肉丝面也就吃得见了碗底,可是她的两个眼皮打起架来,便说,妈,怪哉,我怎么来了瞌睡?齐馨接过她手里的空海碗微笑着回答,你是不是昨晚没有睡,一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念你的那个洪郎?龚琚子已经没有精神说话了,身子歪歪倒倒。齐馨扶着她躺在床上,说你想睡就睡吧!此刻,龚琚子回答她的不是语言而是轻微的鼾声。 齐馨喜滋滋地回到中堂,向龚主权耳语一阵。龚主权微笑着起身,对殷满愿说,殷知县,你稍坐。随即,他招呼史大板跟他到那边厢房去有事交代。殷知县枯坐一会儿,不太自在,正要起身,史大板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对泽新的花毛巾悄声对他说,殷知县,今日龚主权夫妇让你和她女儿圆房。你先到他家的澡池洗洗身子。殷知县甚为激动,心想:我好些时没沾那个事,正需要咧!但他哪能说出来?只对史大板说,我这算什么? 算什么? 算倒插门。 听到殷满愿和史大板的议论,齐馨却亲热地催促道,女婿,我在扶梯下等你,你洗过澡之后,我就带你上楼到女儿闺房去。殷知县说声好咧,就把史大板转交他的一对花毛巾抓住,像抓住一对象征其频获美满姻缘的鸳鸯鸟,生怕飞了似的,他是那么用力地牢牢逮住。此刻,龚主权正领着他兴冲冲地往中堂西边的澡池走去。 第二天,龚琚子才醒过来,感觉身体隐隐作痛,分明被人强暴过。一看,床单上还有血迹。她心慌地穿好衣服,头发也没有梳,便从闺房出来,冲下楼去质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异性到我的闺房去过,并且迷j了我。 齐馨心中有数,干脆把话挑明,琚子,殷知县昨天趁你入睡的时候要了你的身子,择日他还会带着迎亲队来娶你,用大花轿把你抬走,你就安心嫁给了殷知县吧!从此可以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你爹和我都能沾光。龚琚子说,妈,你欺骗了我,昨天在肉丝面里放了什么?我吃过后,就昏昏入睡,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违背了我的意志,告诉你,我龚琚子死也不跟殷知县,我要我的洪郎。不!我对不起洪郎,我的身子被玷污了,再也不配嫁给洪郎。 齐馨见她说到这里,眼圈发红,继而大哭,便责斥道,闺女,你咋这么傻?你要是嫁给殷知县,就是跳进米箩筐;你要是嫁给洪青山就是跳进糠箩筐,将来吃喝都愁,犯不着呀!我也告诉你,知道你不愿意,见你的脑子缺了一根筋,我昨天就在你吃的肉丝面里下了管三个时辰的迷魂药,故意让殷知县和你圆房的,让生米煮成熟饭,这也是你爹的意思,你不依上人的依谁的?上人都是为了你好哦! 妈,你和爹做得太过分。洪家和我们家订了亲,难道你们就为了攀附知县的权贵而不顾情义草率退亲吗?何况洪郎还救过我的命,我怎能辜负人家?龚琚子边哭边说,继而双手捂住头朝门外冲撞,扬言我不活了。 龚主权正在后边猪屋给那只配过种的母猪喂食,齐馨母女在这边斗嘴,隔了几重屋,他听不见。片刻之后,他拎着食桶从猪屋里出来,才穿过中堂,就听到屋外吵嚷嚷的,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看也不见妻子齐馨在屋里。 他便走出门,来到场子上,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令他非常揪心的场景——当家塘岸上,洪青山抱着龚琚子,他们两人浑身湿淋淋的。齐馨当着许多观看的村民不停地叫喊,琚子,你这个傻女做傻事哦!龚主权一听明白了几分,他飞快地跑过去故意问道,是怎么回事?龚琚子当然不说话,紧紧地依偎在洪青山怀抱。 洪青山望着龚主权说,干爷,龚琚子做傻事,不知干吗跳水寻死,也不知有什么事儿想不开。我今天正好来看望她,不料,刚走到你们龚家畈村的当家塘岸上,就看到对岸面熟的龚琚子被干娘追着,追着,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来不及缓过神,就听到“嘣嗵”一声,龚琚子跳水了。我不由吩咐,立马从这边跳进水塘游过去把她救起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鼠挖眼睛 龚主权这会儿内心复杂,倒有几分感谢洪青山,但是洪青山的出现又给他带来了压力。他走近洪青山干脆把内心的“压力”委婉地释放出来,青山,你救了我女儿,我应该好好谢你,到时候我会给你足够的银两。 洪青山听话尚未弄明白意思,把擦一把脸上的水珠,微笑着说,干爹,你说哪里话?我从水塘里救起琚子,是应该的,我都你的女婿了,怎么会要你给我足够的银两呢?再说,我来认亲,聘礼尚没有下呢。 龚主权就明说,洪青山,很不好意思,我们龚家要退亲了。听到这里洪青山把扑在他怀里的龚琚子一推,却推不开,龚琚子却把他搂得紧紧的。他便反问,干爷,你是什么意思? 龚主权说,意思很清楚,沙坡县衙门内的殷知县看上了我女儿,打算择日用大红花轿来迎娶她,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叫我干爷了,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婿。 忽然,龚琚子从洪青山的怀里掉头,面对龚主权说,爹,你是要逼死女儿吗?女儿不同意,女儿不愿意嫁给殷知县,只愿意嫁洪郎。 龚主权斥道,琚子,你懂个什么?殷知县是沙坡县城的父母官,洪青山是什么,洪家庄的一个草民。 听到父亲这么讲,龚琚子立马挣脱洪青山,又要跳水,洪青山一把抓住她。她哭喊着讲,让我去死! 这时,围看的村民有的就劝说龚主权,叫他不要逼女儿。龚主权便不讲话了,低头竟自返回,但脚步很慢,到了屋门口,他心里仍纠结着一件事:殷知县择日来用大花轿子来娶亲,可是女儿一万个不愿意,死活要嫁给洪青山,这个疙瘩谁能解得开哟? 两个月后的一天黄昏,没有太阳,月亮河水清冷清冷的。两个水鬼见明和启武就着一个关于殷知县的话题却在热热闹闹地谈论着。见明知道的情况多些,叹息着说,殷知县曾经说在月亮河上架一座桥方便行人过河,已经没有指望了,看来我们俩藉此修桥的功德超生也没有指望了,真是太扫兴了。 启武问,此话怎讲?见明说,你不知道吧!殷知县死了,死在他衙门里的那栋深宅大院中的正房楼梯下,据说浑身高度腐败,生蛆发臭,流尸水,把他抬出来的八抬倌都带了口罩和手套。 启武甚为惊诧,说你说话没头没脑的,我听不明白,殷知县是怎么死的?见明淡然一笑,讲出缘由:那回殷知县作为准女婿到龚主权家,他妻子齐馨见女儿不同意这桩婚事,便在端给女儿吃的肉丝面里下了迷魂药,让她睡在闺房里,三个时辰都难以醒来。 龚家人趁此时间空档,安排殷知县净身之后来到龚琚子的闺房,就这样占了便宜。其实殷知县哪里清楚?他生前的仇人、死后的厉鬼——吕虎一直跟踪他。发现他奸宿年轻闺女龚琚子,便变成病毒寄生在他的左腿上。殷满愿从闺房下楼时,就感觉左腿膝盖下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记在自己给光着身子的龚琚子行云布雨之际,也不曾摔倒,扭伤。他就是不解,干吗和她做了那个事,自己的左腿就痛? 殷满愿离开龚主权家之际,还是陪同他来的史大板扶他上马的。到了沙坡县衙门口,又把他扶下马。为了讨好殷知县,史大板几天之内遍请县内三四个郎中会诊,有的给他推拿,有的给他贴膏药;有的给他开药吃,有的搀扶着他多走路,可是都没有效果。 更可悲的是,殷知县的那条左腿不但没有治愈,还变瘦而缩短了一截,这样他走路就一瘸一瘸的。殷知县气恼得大骂那几个郎中是庸医、窝囊废。由于都怕治罪,几个郎中都“逃”之夭夭了,不敢见面。史大板也就没有面子,感觉自己好心办成坏事,也就不掺合殷知县的事儿了。 可是衙门内官员都为他着想,到外县去请郎中,却请不来。原来本地郎中与外地的都是相通的,外地郎中也怕治不好殷知县的病而被治罪,所以都远而避之或婉言谢绝。外面还有传言,说殷知县的左腿缩短,走路成瘸子,是中了色疯,殷知县太好色了,这是报应。 上级知府某日赴沙坡县查办公案,发现殷知县患此腿疾,便调来另一名县令坐镇衙门,让暂免知县职务的殷满愿告假养病,若病愈,将再任新职。否则,权当衙门退养官吏每月发给奉禄。可是殷满愿无福消受,失去知县光环后,再没有人向他溜须拍马,贿赂财物,就连结发妻子田金桂都带着儿子殷天晴离他而去,住在殷满愿以前给马菱香在西街购置的那栋门楼中,与他不相往来。田金桂母子俩烦他,他患腿疾后,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对着她们母子吼叫、责骂。她们母子是因为受不了,才躲开的。殷满愿玩了太多女人,还欠了人命,福报耗尽,厄运也就来了。 那天晚上,他睡在床上,正翻来覆去地念想着龚主权家的女儿龚琚子,继而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发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婴孩向他走来。他问道,你是谁?婴孩怒目圆睁,说我是你的孩子。殷满愿说,我没有你这个孩子。 婴孩接道,你不记得,半年前的一天傍晚,你见我妈马菱香眼睑长了一个砣,人变丑了,你就哄她到月亮河去,把她推进河里活活淹死。你可知道,我妈肚子里正怀着我——也是你的骨肉,可是你心肠歹毒,置我妈于死地,我妈淹死后,正怀在她肚子里的我也就活不成了。 我和妈死后,妈本想报复你,可是妈也有错,她的灵魂被关押在枉死城不能出来,也就不能报复你。妈委托阴差跟我说,要我报复你。我当时正准备到另一户人家转世投胎,被阴差叫住,转告了妈的意思,并且得到冥府许可,我今特来找你报仇。 殷满愿跪地求饶,孩子,饶了我吧!你爹,现在遭难了,一只腿缩短了半截,走路也是一拐一拐的。现在乌纱帽也摘了,成了可怜的平民,甚至平民都不如。平民还是健健康康的,我呢,成了这个样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不要报复我。那婴孩说,你现在求我,就算忏悔也迟了。话音甫落,那婴孩将手里抓着的一把粉子朝殷满愿的双眼一撒。霎时,他感到火辣辣地痛,就像眼睛里沾满了石灰一样涩涩的,疼得睁不开。殷满愿醒来后,果然一双眼睛就看不见东西,并且眼眶里在流血水,当然他已经看不清楚了。 启武突然问,那个婴灵到底撒一把什么到殷满愿眼睛里去了?见明说,那婴灵撒一把“灭光散”到他眼睛里去了,他的眼睛能不瞎吗?殷满愿的眼睛瞎了,当时从床上爬出来,摸出卧室,准备下楼出门去找医生医眼疾。 可是摸到楼梯口,腿瘸的殷满愿一脚未踩稳,从几米高的楼上摔到楼下,七窍流血……由于没有人知晓,失去施救的最佳时期,他因流血过多,继而休克而死,死后半月仍然无人知晓。衙门内的差役从他家门口经过闻到一股恶臭,引起警觉,继而撬门入室,才发现昔日风流倜傥做过知县的殷满愿已成一具惨不忍睹的腐尸,并且有一只眼睛还被老鼠挖走了眼珠,成了一个窟窿。 启武又问,你怎么对殷满愿的事儿了解得这么清楚?见明说,上次我到月亮河的下游观光,河神讲了这件事。他还说,殷满愿的一只眼睛干吗被老鼠挖了呢?河神是这么解释的,数年前,殷满愿当任知县履新在即,到月亮河去玩耍,向两个水鬼,实际就是向我和你许诺,日后将在月亮河上架起一座桥方便往来行人过河。可是他当了知县后,成天沉湎酒色,把说过话的忘得精光,可以说他食言了。民间有种说法,对于重要事许诺而食言者,死后老鼠会在其尸体上挖眼睛。现在看来,还真是应破了。 启武说,活该!殷知县死有余辜。见明看看天色已晚,说现在这么暗,像阴间的天气。殷满愿到了阴间,将来投胎可能人身难保,会转世做畜生。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一砣白花 约莫过了一个季度,正值初秋。但是天气还热,殷天晴吃过午饭,在屋里屋外走一圈之后,像往常一样在竹床上午睡,打着轻鼾。田金桂坐在旁边给他轻轻打扇,但是儿子额上沁出的汗珠未能扇干,便时而拿干毛巾给他擦。擦拭之际,却听到殷天晴的梦呓声——爸,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田金桂正欲接话问睡梦中的儿子,立马又止住了。她忆起小时候她的祖母说过,人睡着了,说梦话,千万不能接话,若一接话,睡梦中的人说你要死,那么你就可能真的会死。田金桂虽然未能亲历这种事,但是她相信祖母的话不会错。 这会儿,田金桂耐心地等候着殷天晴醒过来,把手脸洗了,他真的醒了,正要问他,他却先开口,妈,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爸爸。田金桂问,爸爸跟你说了什么?殷天晴稍作停顿,好像怕犯了禁忌,不说内情,只说我不相信爸爸说的话。 田金桂说,儿呀!你跟妈妈说怕什么?不必要做到讳莫如深。殷天晴便低声讲,妈,爸爸在梦里对我说,他死后阎王贬他投生为猪,还过三天就要落生。还说龚家畈村龚主权家饲养的那只母猪就是生他的猪妈妈。爸爸怕我不信,还着重讲,猪妈妈一共生7只猪仔,其中一只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就是他投生的。妈,我还是不相信,爸爸死后怎么会变猪呢? 田金桂心里说:你爸爸做多了坏事,死后变猪是阎王对他的惩罚。她当然不会这么说,而是附和着儿子讲,天晴,我也不相信,人死如灯灭,什么都变不了。再说,所做的梦都是相反的,就算人死了,真的变这变那。可你越梦见你爸变猪,他越不会变猪,说不定会变成一条呼风唤雨的神龙。殷天晴说,他若变成了神龙,做儿子的我会为他高兴。 三天后,殷天晴忽然又想起那个梦,便央求妈妈带他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去看一看。田金桂不肯,只带着儿子到殷家庄公婆家去,把儿子做的那个怪梦告诉公婆。两位老人也是似信非信,但是决定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核验一下,看他们家的母猪是不是生了一只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 这样公公殷实贵当天就去了,走到龚主权家门口。龚主权看见他就迎上去客气地问,殷大伯,稀客!稀客!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殷实贵良久不语,拂一拂花白的鬓发缓缓地说,我来看我的儿子。 什么?龚主权疑惑地问。 我来看我的儿子。殷实贵重复一句。 龚主权皱眉,心想: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儿子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到我家来呢?但是他也不说出来,反正不高兴。因为殷实贵的话触到了他内心的痛楚——殷知县未死之前,给他的令爱龚琚子的婚姻带来了灾难。龚琚子为此跳水自尽,幸好被洪青山救起,现在他们俩并蒂莲开,已结成百年好合的一对美满夫妻。要是殷知县不死,龚琚子也许最终会被逼死。龚主权联想到这些,甚为愤懑,但他尽量压抑自己,只说些风凉话,殷大伯,据我所知,你儿子殷满愿到“阴”国做知县去了,我们阳世再也找不到殷知县了,我们家又怎么能够找到呢? 主权呀!你不要这样讲。殷实贵说话清醒得狠,一点也不糊,他凑近龚主权把声音放低,我儿在生时没有好事,死后投胎变猪了,据说被你家的猪婆生下来了。 何以见得?龚主权一愣怔而发问,且满脸讶异之色。继而接道,我家猪婆今天早晨确实生了一窝猪仔,一共7只。我不相信你那当过堂堂知县的儿子投生变猪了,还被我家的猪婆生下来了。 我孙子梦见他爸殷满愿对他说的。说你家的猪婆落下7只猪仔,其中一只肚子上长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就是他爸殷满愿投生的。殷实贵振振有词,要看他儿子的心情较为迫切。 殷大伯,我也没有注意看我家的7只猪仔中有一只肚子上长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如果真有那只猪仔,我就认了;要是没有,你就不要造谣了。龚主权说着,立马引领殷实贵进屋,穿过中堂,到后院猪屋去。妻子齐馨正抚着猪婆躺在垫了干草的地上,猪仔们并排趴在猪婆肚皮上“噗噗”地吸着奶水。龚主权忽然冲着她问,齐馨,7只猪仔中有没有一只肚子上长了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 有!齐馨一边回答,一边抓起一只黑母猪仔亮出肚皮,上面确实长了一砣白花。 主权,你看见吗?这说明我儿确实投生到你家母猪肚子里去了,今天早晨才得以落生。殷实贵这么说。齐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问:你胡说什么? 龚主权略微点头,由于殷实贵讲对了,他不得不相信。 殷实贵又说,这只肚皮上长了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满了月后,你一定要卖给我,不能卖给别人。龚主权大方地讲:满月之后,你来捉,不要钱送给你。齐馨不满地白了龚主权一眼。 殷实贵便说,不会要你们家白送,我还是按猪仔的市价付钱。 龚主权说,不过,要是这只猪满月后,你还不来捉,别人来挑猪买,挑中了它,那么我就要把它卖给人家。殷实贵说,这只猪满了月,我一定会来,万一晚来一两天,你也不要卖给人家,就说这只猪有人预购。龚主权说声行啦!就和齐馨一样认真打量着它肚皮上的一砣白毛。 由于未能放回猪婆肚皮上让它趴着吃奶,有不适感,它便蹬腿扭身咧着嘴“嗒嗒”地叫,这在殷实贵听来感到心痛,仿佛是自己的儿子殷满愿在叫。 满月后,殷实贵就把这只肚子上长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捉回家去养。由于知道它是儿子投生转世的,虽然是畜生身,也把它当作儿子看待。还特地砌一间猪屋,地面上铺了青石板,还在青石板上加铺了一层棉絮,棉絮上还蒙上一床花被单,让它睡觉的时候躺着舒适; 在吃的方面也不错。殷实贵和老伴对它很好,平时吃的是大米饭,放了油盐很出味的鲜蔬嫩菜,隔三差五还煨骨头汤什么的送到猪圈里让它吃。几个月后,这只猪仔已长成一只肥头大耳的“糙子猪”。 第四百一十七章 梦见什么 有一天,媳妇田金桂和孙子哭哭啼啼,背着简单的包裹回到殷家庄他们的老家。殷实贵问出了什么事,田金桂抹一把眼泪说,你儿子死了都害得我们娘儿俩不安生。 殷实贵气愤地说,你胡说八道,我儿死了,你还计较他干什么?常言道,活人不计死人过,你这等悍妇,还有脸面回到殷家?殷家不欢迎你,你滚吧! 田金桂掉头就要走,殷天晴却赶上去拉住她哭喊,妈,别走。又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殷实贵说,爷爷,你别让我妈走,我妈走投无路。 他鼻涕眼泪流个不停,还结结巴巴说出一番话,很伤心的样子。殷实贵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新上任的吴县令接到举报,前任县令殷满愿断案处事不公,只认钱,不认理,将人家贿赂的大量白银,用来购房产、养美女,挥霍无度。 吴县令安排公差调查取证,发现所举报之事均非诬告,全是实情,遂立即将殷满愿生前所购的房产和囤积的财物一律没收充公,并责令田金桂母子退出住房,滚回老籍殷家庄。 还有人提议,也将殷满愿的土豪父亲殷实贵查一查。但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殷实贵家道殷实是他一生善于经营土地的结果,不是非分所得,与贪官儿子殷满愿相比是两个概念。虽然殷实贵背有教子不严之过,但是年事已高,儿子的事他也管不了。吴县令考虑再三,就没有惊扰他。 殷实贵叹息着,心想:儿子死后变猪了,名声也臭了,这个媳妇自嫁给儿子后还真是吃尽了苦头。儿子在生时,光宠小妾不爱她,死后还连带她和孙子受到牵连,被官府轰走。殷实贵这会儿觉得有点对不起田金桂,便暗里自责。 这时,老伴过来把媳妇拉进屋说,金桂,算了,算了,算我们殷家倒霉。其实住在县城里有什么好?乡里又不是没有房子住。你和天晴回来正好,家里还热闹些。 殷天晴见妈妈进了屋,心情也平静些。忽然来到殷实贵面前,悄悄对他说,爷爷,前几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爸爸了。 殷实贵料想他梦见的不是什么好事,儿子殷满愿死后都搞得身败名裂,让他觉得殷家的脸都被丢光了。 他心里烦,便没好声气地回答,天晴,管你梦见什么,不要跟我说。殷天晴瞪他一眼,说爷爷,这个梦与你有关。 殷实贵一怔,问道,与我有什么关?殷天晴把声音放得很低,我爸爸投生变猪被你捉来养着是不是?殷实贵不正面回答,只说你有什么话快点说。 殷天晴说,你把那头由我爸投生的猪当人一样对待,在猪睡的地板上铺一床人睡的棉絮;还每餐喂给大米饭猪吃,经常煨骨头汤猪喝,反正对猪非常好。我爸在梦中告诉我,要我向你转告,说把他投生的那头猪当人一样对待不行,应该当猪对待,该睡石地板还是睡石地板,不应该睡被褥;该吃糠还是吃糠,不应该吃大米;让吃猪草还是吃猪草,不应该吃骨头煨汤…… 殷实贵不满地说,对那头猪好,就是对你爸爸好。满愿真是不知好歹,还托梦叫你来跟我说这件事。睡好的、吃好的,成本还高些,我还是把他投生变成的猪当儿子看待,这样不行吗?这又错在哪里? 殷天晴让爷爷发完了牢骚,接道,爷爷,我也问了爸爸,说睡好的、吃好的,不是更好吗?爸爸是这样跟我说的,儿呀!你有所不知,世人大都不知道,我睡那么好,吃那么好,消不了业,我生前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恶事,死后阎王惩罚我,贬我为猪身,是让我来消业的,如果把我转世投生的那头猪当人一样对待,我就消不了业,永生永世,都脱离不了猪身,那才糟糕。 也可以这么讲,在生活上把我当人一样优待,表面上看起来是对我好,事实上是害我;如果把我当猪一样对待,关在栏里,和其它的猪一样该睡什么就睡什么,该吃什么就吃什么,养壮了该杀该卖顺其自然。只有这样,我就能够消业,业消尽了,我还有转世变人的希望。否则,我在这个畜生道中轮回,悲惨的命运就万劫不复了。 殷实贵听了沉默不语。又听到殷天晴说,我还问过爸爸,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这番话说给爷爷奶奶听?爸爸说,我已经没有脸面去见你的爷爷奶奶,我说的话,你就作转告吧!叫他们把我当猪对待,那才是帮我消业,那才是真正对我好。 殷实贵便当着正在一边静静谛听的老伴、媳妇和与他交谈的孙子表态,以后我就把那只猪当猪对待,更省事。 那只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养了七八个月已经很肥壮了,殷实贵与家人一商量,他们的潜意识是这样的,有的念想它是自己的儿子转世;有的念想它是自己的丈夫再生;有的念想它是自己的父亲投胎,虽然成了猪,但毕竟割舍不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所以都舍不得把它卖掉,或者自家把它杀肉吃。 最后七嘴八舌,经过家庭会议的民主集中,统一了意见,不卖不杀。它不是一头母猪吗?就养着,牵来一头公猪和它配种,弄得好,每年生几窝猪仔,还可以卖钱,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吗? 在太空中有一个星球,名曰光音天,那里的天人,其实都是神仙。他们以光和音或意识为食物,生儿育女也不靠婚配怀孕,而是男方一握住女方的手,或拥抱了一下,女方就可获取一种生育后代的能量。所有的天人都具足神通,能够通晓在遥远地方或在另一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也都能够在空间自由飞翔,不需要繁琐的交通工具,一个个活得自由自在,寿命为一万六千岁,可谓万寿无疆! 光音天人与地球人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据《阿含经》记载,地球人就是光音天的传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光音天人飞到地球来游玩,由于食用地球上的瓜果谷物,慢慢地就失去了飞翔能力和种种神通,也就回不了光音天,慢慢地成为粗糙的地球人,有的变得很自私,干尽坏事,堕落成畜生。凭修行悟道升天者寥寥无几,无量劫以来,往往长达一个世纪,升天做神仙者哪怕是一两个,都稀有罕见。到了后来光音天天王饬令,严禁光音天人飞到地球上去游玩,以免被各种美食诱惑而堕落成凡人,失去光音人的本能。 第四百一十八章 猪不见了 那时,在光音天东南面有一座仙家,家中有个叫光大的男孩,常听父亲讲地球人的故事,说地球人是光音天人的后代,还说地球上有蓝色的大海,绿色的森林,红色的土壤,物产丰富,气候湿润,四季分明,瓜果鲜蔬应有尽有,飞禽走兽放眼皆是;处处可领略风光形胜,时时能获取奇珍异宝。但是最大的危害就是容易让人丧失道心而滋生贪嗔痴慢等习气。 光大听得津津有味,便幻想父母带他飞到地球上去游玩,父母当然不会答应,他也不敢开口。 有一次,光大和妹妹光晓到自家后花园去游逛,看见一株盛放得艳丽无比的曼陀罗花。光晓大加赞美,光大却不屑一顾,说这比不上地球上的花卉美。光晓就和他相争,说地球上的花卉哪有天上的花卉美。 光大说,不争了,我马上飞去地球采一束花卉返回天上来给你,你看了才会相信。话音甫落,光大飞出后院,像孙悟空一样,翻一个筋斗云,就飘飘袅袅降落在地球上。 他在一个山环水抱遍地绿茵的村落里,欲采一束芳香的花卉带回光音天给妹妹看。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讲过,光音天的一些先人就是因为贪恋地球上的物产而失去了飞行的本能,不能返回天上的仙家,那是很可怕的。 光大考虑再三,终于控制自己,手都伸到花卉那儿去了,却没有采撷。他正起飞返程,又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那不是花香,可以说他在天上从来没有闻到过。 他这么想:到地球上来,不动丝毫物产,闻一闻香气该可以吧!于是便循着那种香味寻去,他来到了一座城市的一家酒楼,只见许多宾客正围坐一张摆满了菜肴的圆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地享用喜宴。他贪婪地闻着那香味,涎水欲滴。 蓦然,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衣领,他听到一声巨喝,光大,你好大胆,敢违犯光音天人的禁令,私下飞到地球上来贪闻猪肉的香味,你还闻数分钟,就会失去飞行的本能,那么就堕落成了凡人,百劫千载都难以返回光音天了。光大转头一看是他的父亲,心里咚咚打鼓。 这时,父亲拉着他一起飞离地球,返回光音天。但是没有回到家里,父亲就把光大送到光音天专设的违法违禁拘留所接受惩罚。这里的惩罚不是关押,而是按天人所犯律条将当事人打入下界受胎身役使,期满之后再返回光音天。 当下,父亲问一个警员,光大该当何罪?那警员说,光大,因贪恋地球村里的猪肉香味,按光音天的律条,要将他贬到人间投生猪胎。光大再问,多长时间?那警员说三天半。期满后,我会化装成买猪人到地球村里接他回来。 父亲望着光大埋怨道,你这下好了,好端端的光音天的神仙不做,却要做凡间最下贱最肮脏的猪。光大一听,大哭起来。那警员说,你哭也没用。 此刻,不知从哪儿飘来一件毛蓬蓬的猪衣缓缓地罩在光大身上。转眼间,他就成了一只猪仔,摇头摆尾地跳上一片彩云飘向地球——那茫茫尘世。 第二年,殷实贵家那头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已经长得很肥壮,家人也让史硕云家的角猪给它配种。 三个月后,黑母猪像它的娘一样,生下了一窝猪仔,也是7只,其中有一只猪仔,与它相同,却又有本质上的不同。 相同的是一身黑毛,不同的是肚子上没有一砣白花,却在背上长了一砣白花;更不同的是这只猪仔是公的。 让人感到蹊跷的是,其它的6只猪仔由猪婆喂养奶水,满了月,再搭些粥米杂粮,都长得特别壮实,毛丝顺溜,油滑光亮,特别的逗人可爱。而那只背上有一砣白花的公猪仔,却比所有的猪仔都瘦一圈,一称只有36斤,比另6只猪仔中最小的猪少半斤多一点。 其它的猪仔不久都陆续卖掉了,只有这只家人戏称白花的黑公猪仔未能卖掉。殷实贵与老伴一商量,写一张贱价出售猪仔启示张贴在村头显眼处。一旬后,九里畈村邹家的一个叫邹运佳的年轻男子便将白花买去伺养。 让邹运佳奇怪的是,平时没少给猪食白花吃,它总是不长肉不长身子,养了大半年看上去还跟开始捉来一样的,是只猪糙子。 他们家就赖着养。到了年底,拿秤一称,还是买来时的重量36斤,没增长,也没减少。过后,又饲养了3年3个月又3日,一称还是36斤。 家人猜忌这只猪是个怪物,觉得白养亏本,杀又无肉,就想把它卖掉。刚起念头,就有一位左眉心长了一颗痣的猪贩子问上门来要买走白花。 邹运佳开口要100两银子,猪贩子不还价,一口答应,伸手就掏银子。邹运佳见他不还价就加一倍价,说200两银子行吗?猪贩子仍旧点头照样掏银子。 邹运佳心想:这猪肯定是贵货,觉得加了一倍钱还是便宜了他,便再次变卦道:500两银子你买不买?猪贩子既没有摇头,又没有掏银子,只微笑着说,东家,我身上没带500两银子,过两天我把银子凑齐,这猪一定要卖给我。 过两天,猪贩子果然来了,一进门就把500两银子往桌子一搁,激动地说,东家,把猪让我牵走。 邹运佳心里又想:这买猪人好奇怪,连看都没有看猪一眼,怎么舍得出这么贵的钱呢?可见这猪不寻常。于是又变卦说,你把这钱拿去吧!这猪我不卖了。 猪贩子愣了好一阵,才收回银子说,东家,你真不卖吗?邹运佳直点头。猪贩子感觉没辙了,就对他说,真不卖我就告诉你,这猪不是寻常之猪,你记住在今年阴历腊月初八早晨,把猪栏打开,让猪自己出栏,把猪屋门打开让它出去,你跟在它后面,不要拦阻,猪往哪里走,你就往哪里去。 猪贩子走后,邹运佳细细思量这话,觉得很玄。到了腊月初八凌晨,邹运佳照猪贩子说的放出栏里的猪。那猪一出栏就往屋外走,邹运佳跟在它后面,从清晨走到傍晚,不知翻过了多少山,走过了多少桥。大约初更时分,在一座陡峭的山前,那猪突然不见了。 在他面前现出一栋华光灿亮的房屋,墙高院深,屋脊上蹲着雕刻的麒麟,房梁上绕着彩画的龙凤。 这时,一个童子引邹运佳进屋,里面别有一番景色,盆景放置井然,琴音和雅,香雾飘飘。 第四百一十九章 名落孙山 一会儿,一个拄着七星拐杖的老妪从侧门出来,目光慈祥,怡然自得地冲着他笑道,有劳光临,这几天多亏你收养了我儿子。 邹运佳发愣:那猪是她的儿子吗?养了3年多,怎么只几天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老妪又道,好,你就在这里玩它四五天再走吧! 玩到第五天,邹运佳提出要回去,那位他面熟的左眉心长了一颗痣的猪贩子悄悄告诉他,老妪送什么宝贝都莫要,你就说只要一样东西,那就是西窗金笼里的一只八哥。 邹运佳说,谢谢指点。又套一句近乎,你不是贩猪的吗?怎么在这里碰见了你?猪贩子哈哈一笑,说你还以为我真是猪贩子,我其实是光音天的警员化装成猪贩子到人间去准备带我们光音天的光大兄弟回去。 邹运佳一听,如坠五里云雾,不知他说的什么。心想:那头不长肉的白花,难道是他们光音天的兄弟?他的嘴蠕动着,正要问个明白。那警员说,你就别问了,天机不宜向凡人泄露。 临走时,老妪对邹运佳说,我送一包金银你回去花用好不好?他回答,我只要西窗金笼里的那只八哥。老妪真的把金笼里的八哥捉出来放进一把雨伞里送给他。 那警员又神秘兮兮地指点他,没有回到家里千万不要打开雨伞,哪怕下冰雹霰子都不能打开。 邹运佳夹着雨伞离开这里,也是从早走到晚,总算到了老家。可是已经找不到自家的房子,原先的房屋基地都成了刺蓬。 他感到迷惑:才玩几天怎么变化这样大?他哪里知道在光音天所在的仙家住一天,凡间就是一年,他在那里住了5天就是5年。离开家时父母已是体弱多病,估计二老都先后亡故了。 放眼看时,连坟墓都找不到,也不知父母遗骸葬在何处,不由得伤感起来,潸然泪下。 邹佳运信手打开雨伞,孰料雨伞的伞叶刚一放开,面前便闪电般耸起一栋大屋。他走进屋,发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她就是八哥变的。家中床柜、桌椅和厨室用品均新颖奇特,应有尽有。他和美女结婚后恩爱有加,过几年又生下二子一女,一家人和乐融融,幸福美满不在话下。 殷实贵的儿子转世生成母猪,到了后来又生几窝猪仔卖钱,的确给他们家带来了财喜。 殷实贵就以这只母猪生猪仔卖的钱供孙子殷天晴到沙坡书院读书,学有所成,考取秀才,在家境宽裕的祖父资助下,又潜心进修五经四书,以期中举后入阁拜相光宗耀祖。 那一年,儒雅俊逸的殷天晴新婚不久便打点行囊赴京赶考,途经波涛湍急的江城,刚上岸,忽遇一阵清风卷地而来,殷天晴顿感毛骨悚然。 到了京城,与众考生一起列队依次进入考场,得了考卷,刚提起笔准备答题,便觉手脚冰凉,大脑发热,继而昏迷,但旋即又苏醒,竟而大哭不止,所诉之语皆为女人腔调,令人听起来莫名其妙。 蓦然,殷天晴又提笔在试卷上狂草,顷刻作完文章交卷。监考官见他反常,心里十分疑惑,还以为他临考怯场,遂不经意。待接过试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楼台十二咏》,字迹清晰隽秀、辞文哀婉悲切,不似神经失常之人所作,便一口气读完,其词曰: 佳人初靠玉楼台,半载期君不见来。 日子渐长身子倦,腊梅才放玉梅开。 相思久,讯音乖,耽搁深闺理不该。 贪恋残花嫌淑柳,少年情性好难猜。 二靠楼台针线停,梨花满院独闲行。 绣鞋泥浊无心洗,罗帕残丝织不成。 从头想,去年情,佛祖堂前把誓盟。 奴本生辰刚十六,郎君亲口报年庚。 三靠楼台日昭昭,桃李纷纷杨柳娇。 半暖半寒天气倦,乍雨乍晴我心焦。 愁不解病病难疗,燕子衔泥补旧巢。 小妹不知侬意愿,乱翻花谱要奴描。 四靠楼台箧衣鲜,罗衣轻衫去薄棉。 蝴蝶痴穿芳草径,蜜蜂着迷菜花田。 深阁静,日如年,欲理瑶琴懒扣弦。 向说千金良夜好,而今不值半文钱。 五靠楼台是端阳,对镜无心巧梳妆。 照眼榴花开艳丽,酸心梅子半青黄。 龙船鼓,闹长江,去年今日好风光。 龙舟看罢同登阁,蒲酒斟来笑共尝。 六靠楼台正夏炎,袖笼梨枣晚凉天。 弯弯楼阁交欢竹,曲曲湖亭并蒂莲。 眠竹簟,闷恹恹,棋子无人对手拈。 曾记闺房身浴罢,手持团扇拍郎肩。 七靠楼台七夕来,天空今夜当喝彩。 穿针楼上红丝系,乞桥檐前青果排。 窗台露,湿弓鞋,倒泻银河鹊影乖。 不见牛郎今夜渡,笑郎还带几分呆。 八靠楼台八月凉,蟾宫折桂岂寻常? 木棉花子含香蕊,丹桂花儿吐嫩黄。 中秋月,白如霜,梳洗虔诚拜上苍。 自幼奴心不信佛,为郎拈插一炉香。 九靠楼台近重阳,粉淡芙蓉满院香, 翡翠花钿难上鬓,茱萸美酒懒沾尝。 黄花瘦,露珠凉,追想前欢梦一场。 但愿妾身能化蝶,梦魂时绕故人旁。 十靠楼台冬渐盈,金炉香尽漏声停。 鸳鸯作对情难舍,蝴蝶成双梦里惊。 弹一曲,月三更,怕听阶前落叶声。 知他没有相怜意,辗转思量直到明。 楼台十一冻云低,袅袅芦花似雪飞。 绣阁初寒眠不稳,长宵如醉梦魂稀。 腰微瘦,四肢疲,冷月霜天雁早归。 旅客凄凉行李薄,觅人何处送寒衣? 楼台十二冬已残,水仙天竹又生斑。 金盆易暖纤纤手,冻笔难描淡淡山。 情萧索,意阑珊,围炉无语泪潸潸。 天堂有路郎游岸,花发来时郎不还。 监考官看罢大惊,见其词虽文不对题,但语言晓畅,词文凄惋,似出自女子之手。甚觉奇异,因见时间宽裕,发卷令他再试。俄顷,殷天晴挥毫泼墨,文不加点、须臾又将试卷呈上,监考官一看,上写《情诗十八首》,词文哀怨,令人流涕。揣度殷天晴必有儿女冤情孽债,遂逐他出场,殷天晴这次进京会试自然名落孙山。 原来是女鬼作祟,那女鬼干吗附体于殷天晴而作祟呢?早在江城书院读书时,殷天晴与同班女学友胡姝丽感情甚笃,同窗三载,他们俩常在一起吟诗作赋,赏月观景,形影不离。曾人约黄昏后,指月为媒妁,对天发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殷天晴三年学成回归故里,准备将此事告知上人,取得家庭同意后,遂骑马备轿前去迎娶胡姝丽。 未料,殷天晴的母亲田金桂以城乡不配为借口,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并且早已为他另择佳配,即刻逼其完婚。 殷天晴想起曾与姝丽姑娘已有盟约,先是不肯,继而见母亲给他介绍的姑娘容貌秀丽,温柔多情,便默许了这桩婚事。 婚后,才度完蜜月,殷天晴渐已将女学友胡姝丽忘得一干二净。自古道: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第四百二十章 蒙馆闹鬼 胡姝丽见殷天晴一去三年,终不见鸿雁传书,方知他薄幸负心。渐渐玉容憔悴,不思饮食,三个月卧床不起,经多位名医百般治疗无效,不幸遽然长逝。 自此,胡姝丽一缕芳魂每日在江城附近的长江口岸飘飘荡荡。那日恰逢殷天晴赴京会试,途经此地,故化作一阵旋风,跟随殷天晴来京赴试,并愤然附体。 因此,借殷天晴之笔,写下了凄惋的《楼台十二咏》和《情诗十八首》,陈述了她三年来的相思之苦。胡妹丽这篇死后的陈情表,就这样轻轻地断送了这位负心郎的前程。 殷天晴虽然落第,但并不怨恨。他常说,这是我罪有应得,我将设法弥补我的过失。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几年后,殷天晴在青州县做皮货生意,又结识了一位年仅十八岁的旅店老板女儿刘兰芝。刘兰芝生得明眸皓齿,体态轻盈,脸如出水芙蓉,发似乌云笼罩。殷天晴利用住旅店之便,经常与她幽会,刘兰芝尤其喜欢殷天晴的俊逸潇洒。 他们俩同样发出生死相恋的盟誓,真可谓如胶似漆,到了一日不见如三秋的程度。这样,殷天晴渐渐把沙坡县老家的妻子遗忘,反认他乡是故乡了。 可是刘兰芝的父母发现儿女与殷天晴打得热火,感觉他是一个做皮货生意的过路客,坚决反对,并打算出些钱找街上的混混儿,把殷天晴赶出青州县城。 刘兰芝得知这个情况后,哭泣着跪在父母面前说,你们要反对我与殷哥相好,我就死给你们看看。说着站起身就要以头撞墙。 父母慌了,连忙说,我的宝贝女儿,别做傻事,我们答应便是。刘兰芝擦一把眼泪说,女儿已许身殷哥,殷哥也答应娶我。 父亲说,他是外地人,又不知底细,你咋这么相信他?刘兰芝把话挑明,殷哥在我家旅社住宿这么久,与他接触多了,我了解,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 母亲说,我不放心,就算你所说的殷哥同意,也不知他父母同意不同意,先让他回老家跟父母说说,再予诹吉敲定娶亲之事,不是更稳妥吗?刘兰芝听从母亲的意见,让殷天晴先回老家沙坡县。 临别之际,殷天晴对刘兰芝发誓一定娶她为妻,还跪在刘兰芝家旅社所供的财神神龛前庄严地补一句:如若食言,遭鬼掐死。 殷天晴回沙坡县老家后,为了实现诺言,不使胡姝丽的悲剧重演,他剜肉补疮,恨心地逼死了结发的糟糠之妻。他还健在的祖父母知道后,非常恼火,斥责他做事伤天害理,会给殷家带来厄运,要与他划清界限,不认他这个孙子。 还将他赶出家门,不给一分钱盘缠,让他自己到外面闯荡。 由于他以前做皮货生意都是祖父家殷实的积蓄作为本钱和保障,眼下“断奶”,他就没谱了。 于是殷天晴万念俱灰,颓废厌世,已面临穷困潦倒的状况。由于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殷天晴再也没去青州县娶刘兰芝,刘兰芝遭到了胡姝丽同样的命远。 次年春,刘兰芝因痴情过甚,忧怨成疾,不久含愤而殁。殷天晴游戏人生,又夺去了一条少女的性命。 殷天晴毕竟是个秀才,为了讨生活,便在老家山湖嘴以教私塾为职业,以度潦倒之身。可是学堂里,青天白日常有鬼魅作崇。孩子们一抬头,便见室内回字楼上,两位姑娘正在窃窃私语,有时痛哭流涕;有时狂笑不止;有时一个手拿洋伞,一个手挎红衣包,在楼上踱步,闹得学堂总无安宁之日。 那天上午,同学们正在写大字,砚池突然不见了。忽然,砚池又从屋顶上掉下来,轻轻擦过一位儿童的脸庞,溅了一脸墨水。 一会儿,那砚池又从殷天晴或某学生的足前落地,但从未打着师生。 青天白日鬼魅作祟,弄得人心惶惶。私塾不能上课,山湖嘴上的人街谈巷议,学生家长只好请求德字旗大爷吴白团驱邪。 吴白团在民国期间是地方上显赫一时的人物,且性情豪爽、孔武有力、浑身是胆,又素不信鬼。吴白团见众人邀请,带了手枪,来到殷天晴的私塾,厉声道,何方鬼怪?有灵验显给我看看,我才相信。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一学生的砚池,忽然从屋顶上坠下来,落在吴白团的脚前。 吴白团惊出一身冷汗,壮着胆子说,这不算什么,有本事把黄泥湖中金山儿上的鹅卵石找来打,我才相信。 言罢,一个刚从地面上扳起来的鹅卵石,足有五斤重,朝吴白团打来,他身子旋即一偏,幸未打中。吴白团立马拔出手枪,瞄着耸立的屋脊开了两枪,慌忙逃离。 后来殷天晴请来灵姑和事,二位女鬼借灵姑之口痛斥殷天晴的薄情,并要他给她们俩设立牌位,享祭十年香火,方肯罢休。 殷天晴哪敢怠慢?只好照办。自此鬼魅闹学,虽然频率稍减,但是终不能绝迹。殷天晴每日提心吊胆,再也不能在山湖嘴上办学了。 过后几年,殷天晴只好将私塾迁往刘叶附近的苏家垸村去办。再后来,二冤魂享用十年香火刚满,一天夜晚,殷天晴在床上惨叫一声,遂一命归阴,兑现了他生前许下的“遭鬼掐死”的诺言。 殷天晴死在苏家垸村私塾隔壁的厢房里,当天夜晚无人知晓。第二天早晨20多个学童已赶来上学,见类似于教室的蒙馆大门尚未打开,还吊着一把大锁。 这时,太阳已升起老高,已照得蒙馆的窗户一片灿亮。一个叫方兴欤的学童便绕到殷天晴所住的厢房门口,却发现房门还紧紧关闭。 由于门板外扣上尚未吊锁,证明房里有人。方兴欤思忖:老师昨晚可能没有睡好,或因事熬夜,才这个时候还没有醒来。但现在也不早了,也该叫醒他。 于是,他伸手轻轻敲打房门,叫喊殷老师,快起床,房里没有反应。他就把房门敲重些,并大声叫喊数声,房里依然没有动静。 方兴欤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引来许多学童围观,一个挑粪经过这儿的中年汉子也把粪担一搁,走过来敲门数声,叫喊数声。 蓦然,方兴欤的同桌马勤学对中年汉子说,爹,殷老师是不是出了事? 别瞎说。中年汉子神色也紧张起来,却不让儿子那么讲。只见他当着围观的一群学童说,小朋友都作个证,我马兴福是为了看个究竟,才开殷老师的厢房门的。 方兴欤带头说,马叔叔,我愿意作证。其他学童也附和着讲,马兴福才去了顾虑。他提起脚朝这房门猛踢几下,随着一阵炸裂的响声而被踢开,他走进去不一会儿,就跑出房门绷着脸哑着嗓门对着外面大喊,死人啦—— 第四百二十一章 黄蜂蜇脸 大多数学童吓得四散而去,只有方兴欤胆大地拉着也想逃离的马勤学的手说,别怕。 片刻,村里赶来许多大人,他们都进那厢房看。看了的就出来说,殷老师像被鬼掐死的,脖颈和后背都掐青了,现出一道道肿块。 站在门口被村民围住的马兴福叹息着说,这个学期差半个月就完了,殷老师走得不是时候哦。我儿子在他开的蒙馆上学,还赊欠他这个学期的学费240块银洋,是答应放假之前给他的,现在只有给他的家人了。 一位戴草帽的村民说,你现在把这240块银洋拿出来,请人帮忙,用担架把殷老师的遗体抬回他老家去安葬,不就算你偿还了这笔学费吗?殷老师如果在天有灵,还会对你感恩戴德。 马兴福犹豫了一下,伸手把身上一摸,他清楚内衣荷包里不足240块银洋,便对围住他的几个村民说,可惜我现在没有带银洋。 此刻,一个年龄三十大几的样子憨厚的男人说,我借给你。马兴福认识他,接过他从上衣荷包里掏出而递来的被弄得铮铮作响的240块银洋道声谢,还加重语言说,赵秉廉,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 一会儿,马兴福在厢房门口放一挂鞭,丢几张打出铜钱印子的草纸。然后领着几个大汉进了厢房,把殷老师的遗体用白布包裹着抬出来放在担架上抬走。站在旁边的方兴欤和马勤学俩同学随之跟在后面,神情肃穆地送了殷老师一程。 几天后,这20多个学童由苏家垸村新聘的刘老师接管,把他们都带到沙坡县南郊城隍庙内的一间蒙馆上学。 有一天放午学,方兴欤才走出蒙馆,见马兴福和赵秉廉互相争吵着步上城隍大殿庙台,各自依次鸣钟击鼓,点烛焚香跪在神前发誓。 方兴欤好奇地隐身帏后,以观动静。这时,听马兴福说,城隍老爷,若我马兴福未还赵秉廉兄240块银洋,您可罚我跌断一足,从示我欺心。如果我已还清银洋,那么赵秉廉兄跌断一足,以示他冤我赖账。 又听赵秉廉立誓,城隍老爷,马兴福为处理殷天晴的丧事借我240块银洋,若我收了这笔欠账跌断我的脚,若是他欺心不还,就跌断他的脚,以示惩罚分明。赵秉廉面对神相跪拜再三,遂向庙门走去。 马兴福见赵秉廉走远了,复长跪祷告,城隍老爷,下民欺心真没还他的欠银,望神君保佑我,罚赵秉廉的脚跌断,我回去即备以雄鸡、猪头、脂酒、黄钱纸,来向您献寿。马兴福言毕,惴惴不安,继而辞神像而去。 下午,方兴欤在上学途中听人纷纷议论,赵秉廉在回家路上摔了一跤,导致左膝脱臼,南郊居民都背后指责他做了昧良心的事受到报应。 方兴欤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暗想:老师常说,神明都是正直无私的,这全是假话。他来到学馆尚早,还不见有其他同学,就磨墨铺纸写下一份诉状。 诉呈: 九重天上凌霄宝殿玉皇天尊,玄穹高上帝,玉鉴呈为贪赃枉法,冤惩下界民事。 状告沙坡县城隍,贪赃受贿,殄灭天理,贪图马兴福的雄鸡、猪头、脂酒、黄钱纸,冤加受害人赵秉廉,跌伤左足。学生亲闻双方起誓话语,及马兴福暗下行贿的祷告。 此事实属马氏欺心昧良,县城隍不公!是以具情上达天庭,伏祈天律究办,与赵氏伸冤,恳求允准,祥察民事,使天理昭然,下民实沾仁德!此呈。 上告人沙坡县城隍庙学馆学生:方兴欤 诉状既成,方兴欤正在沉思如何上达天庭。 这时,刘老师站在窗外问他,现在到了多少学生,他如实回答。又惧怕刘老师发现他写的那份控告神明的诉状,会训斥他冒失犯上。要是老师知道了,是要责罚打板子的。方兴欤便佯装到厨房喝茶,随手将诉状丢入灶堂焚化。 到了第三天夜晚,沙坡县官民及学馆师生入睡后,同时梦见金甲神将,手持金简足踏祥云,向民众宣告:沙坡县城隍,有负天规仁德,欺蒙沙坡下民,贪赃枉法,天理难容,令沙坡县民众对其凌迟刀剐。限马兴福,赏还赵氏银洋,革面洗心,倘若反抗,施以疫灾,令其立降。钦此。 刘老师做过此梦觉得奇怪。次日上学时问方兴欤做梦吗?方兴欤即将他亲闻马赵二人在神像前立誓的全过程一一相告。当天,他们就听说马兴福向赵家赔礼道歉,并如数归还银洋。 同日,沙坡县境内大范围感染流行感冒。有人私下议论,凡是患此病者,只要用城隍爷泥塑像身上的土冲水一服即愈。传闻惊动患病民众,未及两日,城隍神像身上的泥土已然刮尽,只留下一具扎着稻草的木架。而流行感冒随之敛迹,患病民众均已健复。 在殷实贵家,那只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在后两年又接连生几窝猪仔,有公有母,每窝都是六七只。由于殷实贵和老伴上了年纪,体力不支了。饲养母猪和猪仔的事儿大都落在媳妇田金桂身上。 田金桂怕累,懒得给母猪喂熟食,大都喂的生食,多半在野外割一篓子鲜嫩的猪草放在母猪面前,让它咯吱咯吱地啃嚼。 当母猪吃得欢时,田金桂却板着脸,那是由于想起这只母猪是她的前夫殷满愿投生转世来的,便发着牢骚说,你这发瘟死的磨死人,当初你做我的丈夫,我照料你。现在你变成猪了,还要我照顾,烦死了。要不是你能生几只猪仔卖钱,有点作用,我早就叫屠夫拿刀来捅死你。 母猪当然听不懂人话,只顾就着一堆猪草大快朵颐,还不时甩动着那根毛蓬蓬的尾巴。 再后来,田金桂变得更懒,也不到野外打猪草回来给母猪吃,而是干脆在母猪脖子上套一根粗绳,把它牵到野外吃野草野菜什么的。 有一天,来到一处山谷。山谷是一片荒地长满了绿茵茵的野草,牵着猪绳的田金桂干脆把绳子在猪脖子上一挽,就像把牛绳挽在牛角上,让牛自由自在地放牧一样,她让母猪也自由自在地寻觅青嫩合口的野菜吃。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人也轻松,猪也得到实惠。 可是偏偏这种清福田金桂不能享受。她在山谷略高的土包上站一站,闻到一股野花的香味,正张目寻找那野花在哪儿,打算采一束拿在手里玩赏。 尚未付诸行动,就听到一阵嗡嗡声,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左脸上方一阵针扎样的钻心的疼痛,用手拍打,打落一只黄蜂。黄蜂落在脚边,没有完全死亡,锯齿状的小趾爪还在蠕动。她愤懑至极,用一只穿着厚底布鞋的脚将它蹭成一些模糊不清的粉末,才解恨。 这会儿,田金桂的一张左脸明显变“胖”了,很不舒服,而且发热疼痛,那分明是感染了令皮肤肿胀的蜂毒,而且那只左眼的眼睑肿得像患了“挑针”,俨然一只肉虫趴在上面,眼睛都难以睁开。 田金桂也就不顾那只在荒地上觅食尝鲜的母猪了,她空着手掉头就走,出了山谷,也不回家。一手蒙着发肿的眼睑,径直到五公里以外的马家庄找马郎中治疗脸上的蜂毒。 第四百二十二章 母女悔约 让田金桂没有料到的是,她来到马家庄问到马郎中的住处——那青砖蓝瓦高高耸立着马头墙的老屋前,只见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上书五个黑体字:马郎中诊所,可是大门上吊着一把“铁将军”。 完了,马郎中不在家。田金桂手捂半边肿脸悲摧地自言自语。 正掉头挪步离开,尚未走出前面的场子,就听到一个老妈的声音:你是找马有能看病吗? 田金桂循声望去,屋角坐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妈也正在看她,她连连点头。那老妈说,我儿子有能这几天气病了,所以闭门不出。 田金桂缓步走过去说,马郎中应该不在家吧!你看大门都上锁了。那老妈说,有能是故意在大门上吊锁的,让人不找他。 田金桂走到老妈面前,一股药味扑鼻,原来老妈正在守看一篮盘晒在场子上的草药。 她故意说,老人家,你儿子以后不给人家看病了?老妈说,哪里?他晒着一篮盘草药,我不是正给他看守吗?过几天他心情好了,会给人看病的。这几天他真是气病了。 田金桂把遮住半边肿脸的手放开,让老妈看,然后忧心如焚地说,老人家,你行行好,我今天上午在山谷里放猪,脸被黄蜂蜇了,现在肿得厉害,附近又没有其他医技更高的郎中,我就指望你儿子——马郎中给我治。这不能耽误,要不,这边脸越肿越大,我丑得见不得人了,这都是小事,问题是我这只眼睛都睁不开了。 老妈听她说话都带一点哭腔,那边脸也肿得像馒头,实在难看。便站起来说,你在这儿等等,也顺便替我看护这篮盘里晒着的草药,别让畜禽什么的糟蹋。我这就替你去跟儿子说,让他帮你治一治,你这个病确实耽误不得。 那就太感谢你了。田金桂说着,只见老妈离座,佝偻着身子,沿着屋角缓缓地走到正屋后面的坡屋。 她已看不见老妈的身影了,却听到“呀”的一声,一定是后门开了,老妈已进房跟她的儿子说事,说田金桂企盼的事。 过了一盅茶工夫,田金桂等到有些不耐烦了,又听到后门“哐当”一声,像是关上了,正欲绕到屋后去看,却发现老妈出来了,缓缓地走到晒草药的篮盘边,望着正迎上她的田金桂说,不好意思,我儿太犟,我好说歹说,他硬是不愿出来给你看病,他说,他自己都气病了。 我去敲门求求他看行是不行?田金桂固执地说,并且一脸痛苦的表情。 我是他的老娘,跟他说都不听,你一个外人,他会听吗?况且后门都关死了。老妈又坐回椅子上,不抱希望地说着。 田金桂心想:我这不是白来了?他气病了,又不是我惹他生气,更不是我把他气病的,他干吗不跟我治疗这蜂毒呢?她没有把心里这愤愤不平的话讲出来,却冲着老妈说,老人家,是谁把你儿子气病的? 老妈叹息着,良久不语,继而讲,我都快被那对不讲良心的母女气病了。田金桂接过话茬问,是怎么一回事,您能不能够说一说? 这一问,似乎也触到了老妈内心的痛处,她先是摇头,接着为了解恨似的把那对父母痛骂一顿,之后再说出个中缘由——有一天,一个叫胡丽馨的姑娘哭泣着找到我儿说,她爹死得早,娘的眼睛哭瞎了,大半年了走路都拄着拐棍。家里一贫如洗,又没有钱把娘送到医院治疗。我今日来求你,只想对你发誓,也算对天发誓:如果你这个郎中,把我娘的瞎眼病治好了,让她看得见了,不要拄拐棍了,那么我愿意嫁给你做媳妇,并且不要一分钱的彩礼。 当时,马有能没有表态。他娘听见了,就问马有能,儿呀,你有没有把握把她娘的瞎眼病治好?马有能说,我要看了她娘的症状之后才能回答。 接着,胡丽馨就带马有能去看她娘的那双瞎眼。看过之后,马有能当时向她表态,我有办法把你妈看不见的眼睛治到看得见,直到全部恢复视力。不过,需要四个月的时间。 胡丽馨说,只要治得好,半年一年都行。马有能说,那可以。 结果马有能每天自己熬药,带到胡丽馨家里去给她娘治疗一次。想到只要治好这老人的眼疾,她就将成为自己的岳母,便格外来劲,该内服的药就亲自给她喂;该外洗的药也亲自给她洗。 辛辛苦苦忙了三个月,不到四个月,胡丽馨的娘的双眼就完全恢复了光明。她们母女俩当然高兴,更高兴的是马有能娘儿俩,因为马上年轻漂亮的胡丽馨就要成为马家的媳妇了。 可是当马有能在外购置一套崭新的结婚用的家具,要给胡丽馨一个惊喜时,情况发生了变化,胡丽馨母女悄悄地跑了。 马有能找到她们家时,连房屋都卖了,成为另外的户主。马有能到处打听,也不知她们母女的去向,仿佛就从人间蒸发了。马有能为此气病了,把大门都上了锁,已经有几天没有接诊一个病人。 田金桂听知这个欺心的内情,也大骂那对母女不讲良心,不得好死。 老妈望着她重复着说,就是因为这,有能气病了。所以这几天,谁来治病,他都不接诊。你最好还是到别处去找郎中治这蜂毒吧!别耽误了。田金桂从那么远来,算得白跑一趟,现在让她离开这儿,还真的不甘心。附近几个村又没有郎中,要到县城才能找到郎中,没办法,她只打算往县城赶。 老妈见郁郁寡欢的田金桂离开屋前场子,到了拐弯处,身影已被一棵白杨树遮了。忽然又发现她转来,老妈正要问她干吗要转来。她悄声跟老妈说了一番话,说得老妈脸上绽笑,不停地点头。 老妈拢一拢鬓边花发说,你一向在这儿等等,我去跟有能说说,看他同意不同意。要是不同意跟你治这蜂毒,你就赶快走,到别处治疗,别耽误了。 田金桂见老妈起身又朝正房后面的坡屋走去,自己就坐在椅子上等候。 一会儿,老妈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钥匙,脸上带笑地说,唉,你这个主意好,有能答应了,钥匙都给我了,叫我把前门打开。你就从前门进去,他会跟你治疗蜂毒的。 第四百二十三章 母猪轶事 田金桂立马站起身,来到大门前,看到老妈开锁打开大门,她迫不及待地就要跨进门槛。 忽然,一个黑皮肤,方形脸的中年男子却把她拦在门口,示意她坐在门槛上,然后拿出一个小盒子,开盖,取出一砣米黄色的药膏,在她发肿的左眼睑及左额、左颊上边搽边揉,之后说,幸亏这蜂毒还没有侵入脑部神经,若是蜂毒侵入了脑部神经,我就没有法子跟你治了。你搽了这药膏,过一个时辰,就会消肿,明天就会痊愈。痊愈后我劝你到街上买两条活蛇放生,或找捕蛇的人买两条活蛇放生也行。 田金桂感到脸上油腻腻的,有一种涩涩的消除蜂毒肿的舒适感,便问道,马郎中,干吗要买两条活蛇放生? 马有能咧开嘴浅浅一笑,一口白牙露出来还挺漂亮的。他说,这你不知道吧?我给你擦的是蛇药膏,以毒攻毒治好你的蜂毒肿。你不知道,也没有考虑到,蛇药膏是蛇熬成的,蛇付出了生命,变成药,给人治病,并非蛇情愿的。那么谁用它的肉身熬成药物治病,它的神识就嗔怪谁。如果迫不得已用蛇药治病的人,买若干条活蛇放生,它的神识就会念及放生人的慈悲喜舍,挽救其同类的生命,而消除嗔怪的情绪,放弃对偶尔使用蛇药者的报复,这你不得不慎重。我用蛇药膏治好了你的蜂毒,说不定下一次,你有可能被蛇咬,又会中蛇毒。只有善待包括蛇在内的一切动物,才不会阴错阳差地被动物咬伤或蜇伤而中毒。 田金桂说,小时候,我放火烧了一个马蜂窝,莫非烧死的马蜂又变黄蜂找我报仇来了。马有能肯定地讲,很有可能。 田金桂从门槛上站起身,欲离开之际,对他说,马郎中,你跟我治好这蜂毒,要多少吊钱?马有能却说,分文不取。 田金桂又说,那么我一定帮你把那个事办成。老妈站在一边说,我儿子跟你治这个病,包好,不要钱,你可要说话算数。到时候事成了,我还买一双鞋子你穿。 田金桂一笑,眼睑的皮肤一动,那尚未消除的肿块处还有些疼痛。她咬一咬牙,肯定地讲,我才不像那对不讲良心的母女,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老人家,马郎中,你们放心,我承诺的事一定办到。至于买鞋子穿的事儿就不必了,马郎中给我治病,也没要钱呢! 老妈哈哈大笑,田金桂在笑声中离开这里。马郎中又回到了屋里,只是没有再关门上锁,而是敞开着,好像在屋里郁闷久了,要接纳外面的新鲜空气。 不久,马郎中接新媳妇进门了,这个新媳妇叫田银杏,是田金桂帮他在自己的娘家田家庄说媒撮合成的。 结婚那天,田金桂还专程赶来喝了喜酒。她与田银杏还是远房亲戚关系,现在就扯得更亲了。 她经常身上哪儿不舒服,就来马家庄找马郎中给她看病治病,少不了坐下来与田银杏聊天。 田银杏说,我不懂医,帮不了有能几多忙,我想一心一意务家做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事。金桂姐,你说该做什么事好? 田金桂脱口而出,养猪最好!田银杏有些不解地问,养猪怎么好?田金桂说,可以多赚钱。田银杏不赞同,说养牛、养羊不是都能赚钱吗?田金桂被问住了。她沉吟片刻讲,反正我们殷家养猪,准确地说,养了一只猪婆得了不少好处。不过也有不顺心的事,当然都怪我偷懒,我如果不偷懒,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这让田银杏听起来,有些摸头不着脑。她疑惑地问,金桂姐,你说的话,我不太懂,什么偷懒不偷懒的。田金桂抿嘴一笑,便把自己偷懒误事的情况讲出来,当然与养猪有关。这要从她在殷家养的那只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说起。 上次,她懒得扯猪草喂猪,干脆把那只猪赶到山谷的荒地上像牛放草一样啃吃野菜当食。可是被黄蜂咬了,找到马郎中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连着左眼睑的整张左脸上的肿块治愈。 她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却没有把那只母猪赶回家,甚至忘记了。先是公公发脾气,要她去找。 她说出自己被黄蜂咬的缘由,没去找。之后,婆婆数落她,既然你被黄蜂咬了,也该回来递个信,让我们提前到山谷里去找猪,现在去找,还不知猪在哪里不在哪里。 结果,当天晚上公公婆婆见猪一直不回家,就打起火把到山谷的荒地上去找、去唤,却一无所获。 他们回家时已近三更,疲惫不堪,对田金桂这个媳妇充满了怨气。可是一周后的一天,那只黑母猪不但回到了殷家的猪屋,还带回了一窝小野猪仔。这是财喜哦!公公婆婆不再埋怨她,还要夸奖她说,我们错怪你了,要不是你把这只母猪牵到山上觅食,它就不可能带一窝小野猪仔回来。还是你走了发财运,我们殷家都跟你沾光。 田金桂寻思:这母猪是你们的儿子殷满愿转世来的,说不定是他念及生前未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就算变成猪也要还这个报恩之愿。她未讲出这个想当然的想法,只是捂着脸闷闷地笑。 这一窝野猪仔一共有12只,每只比家猪都生得漂亮,身上清一色的长着黑白相间的扁担花,就算人家买回去,不养着杀肉吃,专供观赏也挺有意思。 这12只野猪仔,殷家将它们圈养。进圈时每只才十来斤,养了一个月,最大的长到30多斤,最小的也有二十八、九斤,都一一出售给远近人家,共得1200多吊钱,要是同等重量和数量的家猪仔,顶多卖个五六百吊钱。 所以公公婆婆特别高兴,还常常说,媳妇金桂懒人有懒福,不愿扯猪草煮食喂猪,把猪赶到野外吃野菜,不大管它,反而得了好处。 野猪仔卖完后,公公婆婆又叫田金桂把那只黑母猪牵到山谷的荒地像牛放草一样任由自个儿寻食野菜,并且不管它,希望它像上次一样,过几天又带回一窝野猪仔。 可是过几天,那只黑母猪不但未带回一只野猪仔,而且浑身被咬伤,钻进猪屋时,一路上都是它滴的血,很快就凝固,由红变紫,继而变污,混为尘土。 殷家人猜想:这只黑母猪可能是被山上的公野猪把它咬伤的。他们无不自责抑或后悔:要是不生贪心,不指望这只黑母猪再到山上去引回野猪仔,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不测。 作为媳妇田金桂的身子骨要比两个老人健朗,她就想勤快一点,慢慢把那只被咬伤的黑母猪疗养好,直到它完全健复。 可到底事与愿违,黑母猪回来在猪圈里过了一夜。次日早晨田金桂走进猪屋一看,黑母猪躺在石板上不动。还以为它在睡觉,仔细一看,黑母猪没有呼吸了。她翻进猪圈里一摸,黑母猪已经僵硬了,昨夜放在栏内的一盆豆浆原封未动,看来黑母猪一口也没有喝,就死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解开疙瘩 田金桂越想越伤心,想到黑母猪是自己的前夫转世而来的,就更加伤心。虽然丈夫生前有对不住自己的时候,但是他死后投生变猪,自己在喂养它的时候,也有很多对不起它的地方。这样丈夫生前欠自己的,不但拉平了,还拉过了。 现在是我田金桂对不起黑母猪,不是黑母猪对不起我田金桂。换一句话说,不是丈夫对不起妻子,是妻子对不起丈夫。 田金桂恨不得要哭了,把公公婆婆都叫到猪屋里来看。他们像媳妇一样,心情沉重,脸上陡起乌云似的阴沉着,良久不说话。 最后殷实贵低声讲,准备一台板车把它拖到后山上挖个坑埋了。老伴真的流出了眼泪,不说话只点头。 田金桂阻止说,现在是白天不动,我先到后山上挖坑,到了晚上,再把它用板车拖到山上下葬土坑。 殷实贵体会她的意思:要是白天把这只死了的黑母猪拖到山上挖坑去埋,会惊动村里的一些人,就难保有人嘴馋,趁我们离开后,偷偷地把坟挖开,又将黑母猪掏出来弄回家,去毛清洗开膛剖肚取肉食用。所以听田金桂这么说,殷实贵就依她的,白天到山上悄悄地挖坑,晚上用板车把黑母猪的尸体拖到山上又悄悄地下葬。除了没放鞭炮,还烧了一堆钱纸,焚了几炷香烛。 田金桂说完这件事,把话题又绕到养猪上来:你不养生猪仔的母猪,捉一头公猪或母猪养着杀肉卖应该可以,不蛮累人。田银杏说,那我就听你的,跟我屋里的马有能说,要他花点钱捉一头猪养大了,再杀肉卖钱。 几天后,田银杏正上桌吃饭,见马有能从碗里拈来油腻腻的肥膘猪肉津津有味地吃着,便提起养猪卖钱的事儿。 未料,马有能不同意。他振振有词地说,我平时给人看病,能赚钱,不在乎养猪卖钱。田银杏却坚持已见,说金桂姐也建议我们家养头猪,再说我又不会给病人号脉看病,每天无聊,你捉头猪养着,我每天不就有个事儿混着吗?同桌吃饭的婆婆也支持媳妇,马有能也只好同意。 第二天,他托人送一头猪仔他们家,圈养在废弃多年未用的这次又打扫干净了的猪屋里。 这猪仔浑身白毛,家里人都叫她白猪,只有田银杏昵称它小白。在把食喂养它的时候,多次被她叫小白的猪仔还有了条件反射。 每当田银杏这么叫时,睡在栏里的它立马站起来,支楞着大耳,昂起头,睁着眼睛看她。如果她没有反应,不给食,小白还会用圆柱似的啃巴拱一拱猪圈,好像在问田银杏,你叫我干吗? 田银杏有时就着猪屋的马桶小解,就这么好玩地喊一声小白,完事后就溜之大吉。 大半年后,小白长成了大白,也就是长成了大肥猪,需要喂养的饲料也越来越多。马有能决定请个屠户来把它杀了卖肉。 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田银杏就问,有能,你急着把它杀了卖肉干吗?我想把它养到年底作年猪用(杀),过年也好腌制一些腊肉。 马有能“唉呀”一声,说你还担心过年没有腊肉吃,你知道吗?每到过年期间,来看病的人多数拎着腌制好了的熏得香喷喷的腊肉给我作抵诊疗费,根本就吃不完。再说你一直喂猪,跟猪打交道多了,身上都有一点猪屎味了,我不喜欢闻。听我的,把那头大白猪杀了卖肉。 两天后,马郎中就雇来一个屠户,把那头大白猪杀了。马有能对屠户作了吩咐,你干脆好人做到底,剁几刀肉留下来吃,多的肉全部用板车拉到县城里去卖。银杏跟你一起去,你称肉卖给顾客,她帮着收顾客的钱。到时候会给工钱你的,不会亏待你,就这么着。 那屠户仰起脸,红光满面的。他回答,好嘞!结果卖了一整天肉,只卖出一半,天气还有点热,若不迅速卖完,容易变坏。 次日再卖时,有的顾客便开始挑剔,说这肉都沉了,有的部位的颜色都变乌了。田银杏说,削价便宜卖了吧!屠户就按照她的意思吆喝,来了三三两两的顾客,可朝这摆放在板车上的猪肉瞅了几眼,又悄没声儿地走开了。 到了下午,太阳西斜之际,一斤肉都没有出售。田银杏懊丧地说,屠户师傅,这肉卖不了,现在就趁早回家吧!免得天黑不看见走路,县城离我们乡下还有十几里路哩。 屠户觉得今天空上街一趟,就这么回去,心有不甘,便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再次拉开嗓门吆喝几声,仍没有人来买这剩下的猪肉。 他就只好拉着板车和田银杏一同走出城门,回到家,还算早,天没有黑。马郎中迎上屠户道谢,付给了足够的工钱,送他走了。 银杏正准备把这卖不出的色沉的猪肉拿盐一撒,腌着防坏。未料,马郎中却默不作声地把仍放着猪肉的板车拉到屋后的山边,然后在肩上搭一块粗布垫着,将板车上的一小筐猪肉扛在肩上,沿着一条不能走板车的逼仄的山路走。 婆婆也跟着,肩上还荷着锄。田银杏把房门关了也跟在后面。到了山半腰,银杏发现马有能把一小筐猪肉放进一个早已掘好的大土坑,一起掩埋。 婆婆用锄头不停地扒土填坑,马有能嫌她动作慢了,还接过他娘的锄头不停地筑土,几下子就把那个大坑填平了,还在上面盖上一层半腐不烂的树叶杂草什么的,让外人看不出这儿有掘坑掩埋的痕迹。 田银杏几次想问,那未卖完的猪肉只是不够新鲜,还不算坏,撒上盐漤它几天,还可以当腌肉吃,干吗要掩埋在人不常去的半山腰,这是什么原因?她心里的这个疙瘩一直解不开。 之所以想问没有问,是因为在处理这事儿的整个过程中,丈夫态度严肃,婆婆也不苟言笑,她当然不好开口问。晚上与丈夫同床共枕,田银杏终于憋不住,开口就问这事。丈夫却老着脸说,你别管闲事。 过后几天,田银杏到底从婆婆那里问清楚了——在掩埋那一小筐猪肉的当天中午,马有能午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胡丽馨的母亲对他说,你家里养着的那头白猪是我投胎转世来到你家还债的。马有能说,你当时携女儿跑了,我很气恼,但是从不打算要你还债,至于你投胎转世变猪是怎么回事,我一概不清楚。 在我的印象中,你和你的女儿应该藏在某个地方还好端端地活着,怎么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呢?我真是不敢相信。 胡丽馨的母亲伸出双手朝下轻轻一压,说马郎中,你让我把话讲完好不好?马有能便保持沉默,认真听她讲——你把我的眼睛治好,合当1000吊钱的诊疗费,这次你们家请屠户把我这只猪杀了卖肉也只得1000吊钱,算我还清了欠债。那多余的一小筐猪肉自然就卖不动,那是由于我不再欠你们家什么了。 马有能说,我已经强调,不打算,也不需要你还债,跑了就跑了嘛!我并不缺钱花,还要你还什么债?只是当时令人气恼,现在我差不多把这事儿忘记了,你又挑起这事儿来,反倒令我生些烦恼。 第四百二十五章 眼疾求治 胡丽馨的母亲神情悲戚,哽咽着说,我现在后悔,当时不该携女儿逃跑,关键是你大我女儿十多岁,她不愿意嫁给你,想嫁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可是现在她也后悔,要是当时嫁给你才好了。 马有能听这话有些烦,说你女儿既然不同意,最初就不应该答应。未料我这个真心人换来一个假心人。你知道吗?为了娶你女儿,我把家具都准备了,可是,当我把你的眼疾治愈,你和你女儿竟然黑了良心,做了一桩令人指诟的欺心事,溜之乎也。 胡丽馨的母亲两眼扑簌簌地掉泪,她连忙说,对不起,马郎中。马有能被她说软了心,再次问她怎么转世变猪了,你女儿应该还活着吧!现在在哪里?胡丽馨的母亲苦笑着说,哪里还活着?她也死了。要是她还活着,她也可能回心转意再去找你。 马有能和胡丽馨的母亲说话,就像拉家常一样。他又问,你说吧!你和你女儿是怎么死的?胡丽馨的母亲没有立即回答,痛哭一阵,才断断续续讲出事情的缘由: 当时,母女俩到四十里外的七里冲去投靠一个亲戚。未料进了山冲天就黑了,忽然从山上跑下一伙强人把她们拦住要钱。胡丽馨的母亲先是跪着作揖磕头,一伙强人不吃这一套,正要搜身,胡丽馨的母亲干脆把身上仅有的10吊掏出来奉送,他们嫌少。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强人见面前低头不语的胡丽馨生得珠圆玉润,颇有些姿色,便说,兄弟们,今天没有劫到钱财,就劫这个漂亮妞吧!另几个强人应声道,也好,不劫钱就劫色。 随即肥头大耳的强人把手一挥,他们就将无力反抗的弱质女子胡丽馨掳进山中的一间木屋轮流强暴数小时,导致其z宫大出血,因无药可救而毙命。跟去而被堵在木屋外的胡丽馨的母亲见女儿已死,她亦嚼舌自尽。 母女俩的亡魂被牛头马面抓到阴曹地府,她们不停地击鼓鸣冤。阎罗王升堂问案,继而厉声说,你们不必喊冤叫屈,那一伙强人不久将被官府捕头捉拿问罪,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报应。你们召感这等凶事,也难辞其究。 阎罗王望着胡丽馨的母亲指责她为老不尊,你答应把女儿许配那个给你治好了眼疾的郎中干吗又要反悔?你背信弃义,携女儿逃跑,结果都丢了命。告诉你,你逃的不单是女儿的婚事,而是一笔尚未清算的债务。地府赐你投胎变猪,偿还马郎中的债务。 阎罗王又朝胡丽馨怒目而视,指责她过河拆桥,达到目的就反目,是个毫无信义之人,其罪过不在生母之下。继而明确地讲,姑念你侍奉母亲有一份孝心,你下一世投生在一个有钱的员外家,衣禄丰行,吃喝不愁,但是你生出来之后,是一个“来不见月亮去不见天”的盲女,虽然很聪明,却有很多烦恼。 胡丽馨忽然带着哭腔说,阎王爷,千万不要让我生成一个盲女,我宁愿不投生变人都行。您知道吗?世间所有残疾人中,盲人是最痛苦的。 阎罗王把台案一拍,喝道,由不得你,这是你的孽障使然。你妈生前患眼疾成了盲人,请那个郎中治好了,解除了你妈的痛苦。可是你事先发誓,谁治好了你妈的眼疾,就嫁给谁?结果你出尔反尔,“逃”之夭夭,以为在他方可以找到中意的白马王子,未料被多人强暴不济而一命呜呼。 你知道吗?你之所以投生盲女,是因为你妈曾经作为盲人的那种痛苦并没有被你逃脱,而是转嫁给你了。你想一想,你那么做,逃脱了吗?你不但没有逃脱,反而付出了惨重代价! 马有能听到这里,又问,现在你女儿投生在哪里?胡丽馨的母亲说,我女儿投生在沙坡县龙盘庄龙员外家,名字当然也改了,叫龙小倩,可悲的是一双眼睛不看见,是胎生的盲女,医生都没办法治。 马有能心情沉重地说,老人家,我不唯愿你们母女遭到这种报应。胡丽馨的母亲带着哭腔说,这是我们母女造了亏心、欺心的恶业而自己召感的报应,哪能怪得你呢? 婆婆给田银杏讲完马有能所做的那个怪梦,还说有能不太相信,但心里总作疑,就决定把未卖完的一小筐猪肉弄到山上掩埋。 一年后,马有能对所做的那个怪梦彻底相信了,原因是龙盘庄的龙员外雇一辆马车赶到他家门前的场子上,从马车上下来三个人:龙员外及其夫人,乃至夫人抱着的才满周岁的女儿。 龙员外并不认识马有能,是闻信而来。他站在门口抬头看见门楣上马郎中诊所,知道没找错地方,便拉开嗓门子叫,这是马郎中家吗?马有能正在里面给一位老汉号脉,听到叫声,也大声回答,看病的进来。 龙员外就让抱着女儿的妻子候在门外,自个儿进屋,冲着正坐在案前给那老汉开处方的马有能说,马郎中,有一个病人需要你看看。马有能略一抬头讲,病人带来了吗?龙员外说,带来了,正在门外。我先把情况跟你讲一讲,你能够治就治,不能治,病人就不必进来了。 马有能一听,不高兴地说,连病人都没有看见,我怎么知道能治不能治?你既然这么说,就不要把病人带进来。 老汉伸手把马有能的肩膀轻轻一拍,说马郎中,我认识这位,他是龙盘庄的龙员外,很有名望。几年前,我在他家做过雇工,待我不薄。他家有病人,带到这里来,可是信任你嘞。 老汉又把目光移过来,与龙员外对望:龙员外,听说你家得了千金,恭喜!恭喜!龙员外苦笑着说,我女儿有恙,才找到这里来。 马有能刚才听到说他是龙员外,便立即联想到那个怪梦,他是不是胡丽馨的母亲托梦所讲的那个龙员外? 怀着一份好奇心,他缓和着态度问,你的女儿是不是叫龙小倩?龙员外说,是,你怎么知道?马有能说,我不该知道吗?你说你女儿患了什么病? 龙员外脸色一沉,摇着头说,不瞒你讲,我女儿天生眼盲,你能够治愈她的眼盲病吗?如果治得好,我把我家的万贯家财分给你一半。马有能已确信胡丽馨的母亲托梦所言不虚,龙员外的女儿龙小倩就是胡丽馨转世,考虑到这一层,他也苦笑一声,把话挑明,龙员外,先天性疾病我一概不治,何况我治不好,就算能够治好,也不能治,治了便是违拗天意,必然召感天灾,我可不干。龙员外见他把话说得这么坚决,立马离开。 第四百二十六章 鸽子送信 那头黑母猪被野外一头公野猪咬伤继而死去,其原神被地心引力吸入地府。由于它累世孽障未消,仍未出离旁生,转轮王赐它一件蕞尔羽衣。它一穿在身上,感觉自己被一个浑圆的东西罩住,旬余不能越矩。 但是并不难受,还体验到一种来自外在裹夹的温暖。慢慢地它成了一团肉球,还长了尖喙,尖喙变硬之际,竟然啄破了那个浑圆的东西。 它从里面跳出来,发现自己生命的摇篮就是一颗蛋。蛋壳破了,一个新生命来到了世间。 它的母亲是一只麻雀,一堵墙壁的缝隙里铺了一些软软的草料,那就是它们的窝,窝里有若干只麻雀仔,也就是它的兄弟姊妹,都在母亲的哺育下快乐地成长。未及几周,它们嫩黄的小嘴,胎巴似的毳毛、翅膀,还有带鳞的脚爪、脚趾业已变粗。 现在姑且将那头黑母猪转世投生的小麻雀叫小妞。小妞试飞抑或能飞的时候,母亲带着它及其兄弟姊妹到野外啄虫子吃,或到稻田里啄稻子吃,直到能够自食其力了,母亲才放手。再与另一只公麻雀比翼齐飞,筑巢安家,繁衍后代。 可是小妞非常不幸,存活不到一天,就在一次飞入稻田觅食,因啄吃了庄户人喷洒农药的稻谷,中毒而殁,其尸体和众多中毒死去的麻雀一样很快就腐烂了,直至变臭。黑压压的一群蚂蚁把它们的尸体当宝一样噬咬。 不久,小妞和她的死难兄弟姐妹变成了一群鸽子,一团灰云样的落在地面上,将黑压压的一群蚂蚁当作米粒一般啄食干净。不知这叫不叫做因果报应,反正当初这群蚂蚁把它们的尸体吃掉了,连骨头都啃干净了。 这一群鸽子每到傍晚就飞过高远的天空,回归鸽笼。它们的主人是洪家庄的少年洪信,洪信家专门在二楼腾出一间房用作鸽舍,里面吊着一只只鸽笼。他不但嗜好饲养鸽子,还会训导鸽子。 其中有一只背部长一绺白毛的灰鸽是麻雀小妞的转世,它非常乖巧,每次洪信给众鸽投放玉米饲料,它不立即去抢食,而是盯着洪信看。 洪信就试它,故意将一把玉米饲料抓在手里,伸进鸽笼,看它吃还是不吃。因为一般的鸽子尽管是家养,却也怕人。你把食物放在手里伸进笼子,它们就不敢啄,除非投放在该投放的容器中。 而这只鸽子就不同,它敢啄食洪信抓在手里张开来让它啄食的玉米颗粒。当然在啄食之前,它会愣一下,不!是打量一下,感觉主人没有恶意,也不会趁机逮它,它会津津有味地领受送到嘴边来的一顿快餐。 有时候,它的胆子更大了,干脆一起翅,跳到洪信的掌心来,让洪信慢慢地把它抓住,从鸽笼的口子里拿出来,再轻抚它的羽毛。 抚触到它背上的那绺白羽毛时,洪信突然因它而想到一个区别于其它鸽子的昵称:白雪。以后,反复地叫它白雪,它就条件反射地明白是在叫唤自己。 当它再次跳在洪信的手掌,就像跳上一截天然的枝桠,被洪信放飞的时候,只要洪信再次呼唤白雪的名字,它就飞到洪信的面前来,或在洪信的头顶上盘旋一圈,然后落在他伸开的一只手掌上。 如果他两只手掌都伸开了,它就从左手掌跳到右手掌,做游戏似的玩耍。假若洪信把两手抱在襟前,从天空而降的白雪,就会任意地落在他的一只肩头。 那回落在他左肩头的白雪,望着他左耳根部的一颗黑痣便伸长脖子啄一下,以为那是一粒黑米。洪信便说,别啄,别啄。我这里有吃的。 果然洪信从备食的裤袋里,抓出几粒黑米放在手上让它啄食。它享用得正带劲,洪信把掌心一抓,成了一个拳头,饲料被抓在拳头里面,白雪享用不到,干瞪眼。 洪信就把一张纸条挑在一棵树梢上,然后走离远远的,对白雪说,你把那东西衔给我,我才给你施食。 未料,白雪会意地起翅飞过去,把树梢上的那张纸条乖乖衔来给他。洪信不食言,立马张开手掌,让白雪啄食个够。 有时,洪信去上学,白雪也飞到学校去找他。故此,白雪还认熟了站在讲台上讲课的老师。老师知道那只鸽子是洪信的,就斥责道,洪信,你把鸽子当宠物养,固然好,但是不应该把宠物带到学校里来,这样不但影响你的学习,还会让其他同学看见了你的鸽子而分心,也就影响了其他同学的学习。 洪信便望着鸽子说,白雪,找你的同伙玩儿去,别到学校来。歇在窗户上望着洪信的鸽子,翅膀一拍,扑楞楞飞走了。 洪信玩味地说,老师,我养的鸽子不单是宠物,它比宠物能干得多,还会送信。老师说,不谈远了,上课。 一旬后的一天上午,老师上第一节课,见后排洪信的座位空着,便恼怒地说,洪信同学怎么旷课?又不请假。话音甫落,听到“啪”的一声响,再定睛看时,一只面熟的背部有一绺白羽毛的鸽子不知么时候飞进了教师,眼下又从窗口飞走了。 几个同学指着讲台说,老师,你看,刚才那只鸽子衔来一封信放在讲台上就飞走了。老师疑惑地说,是吗?果然落眼就看见了那封信。 说是信还不准确,其实是一个折叠成三角状的纸条儿,老师拿起它打开看,上有数行字:老师,我今天感冒不舒服,特请假一天,望批准。洪信字。x年x月x日。 我的妈呀!还真有能送信的信鸽。老师的一声感叹,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其实老师和同学们哪里清楚?洪信根本没有病,而是睡过了头,睁开眼睛,太阳光透过窗户已经照到屁股了。 到学校去必定迟到,干脆不去。正好爸爸妈妈都出门上工去了,没有人管。 白雪飞回来时,从床上爬起来的洪信刚好洗漱完,抬眼看见歇在窗户上的白雪就问,信送到老师那里没有?白雪点头,洪信说声你真乖,便将昨天捉来放在小瓶子里的几条肉虫倒出来犒赏它。 第四百二十七章 解救洪信 后来,洪信尚未毕业,就响应国家征兵的号召,应征入伍到戍边。奇怪的是那只信鸽也飞到了洪信所在的连队二班营房,并在洪信休息的房间窗户上咕咕地叫着。 洪信一听到这熟悉的叫声,颇感惊讶,抬头就看见了趴在窗户上的信鸽。他连续击掌三下,信鸽就钻进窗栏,云朵一样飞落在洪信面前。洪信一伸手,它就歇在他的手掌上,用那尖喙轻啄他的掌心,不痛,只有点痒。 那其实就是信鸽在与自己久违了的主人亲昵。这被班长胡喜子发现了,便说,你是新兵每天参加军训,怎么还有闲心养鸽子? 洪信干脆把信鸽托在掌心,微笑着回答,这是我在内地老家训养的鸽子,我入伍后随部队到这里来了,也不知它是怎么找来的。 说到这里,洪信手指胡喜子向信鸽下令,白雪,向他行个注目礼。只见这只训练有素的信鸽朝胡喜子乖巧地张开右翅连拍三下,才得以收敛。 洪信说,胡班长,它这个动作就是行注目礼。胡喜子拊掌喝彩,又伸出手臂说,你让信鸽飞到我这里来行不行?洪信讲,那不行,你是生人,这只信鸽认生,它是不会去的。胡喜子说,你下个命令试一试?看它来是不来。洪信只好望着信鸽下命令,白雪,飞到他手臂上去。 信鸽还真的飞起来,却只在胡喜子的头顶上盘旋二圈,却不落在他的手臂上,而是掉头飞回洪信伸出的那只手臂。胡喜子逗趣地说,你说它认生,还真的认生呢。 这时,洪信走到窗口,伸开呵护着信鸽的手掌,用老家的口音说,白雪,你回老家去吧!话音甫落,胡喜子来上一句标准的国语,慢,留着它或许有用。 可是信鸽已然一蹬腿,飞出了窗口,犹如一朵灰白的云团飘上了天空。洪信立马吹一声鸽哨,那嘹亮的鸽哨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飞到天空上的灰鸽“捉”转来了。你看,眨眼间,信鸽又扑楞楞地落在窗户栏杆上。 洪信说,白雪,不走了,我们的胡班长挺喜欢你。说话间,信鸽又钻进窗口被洪信伸手接住,并抓住它的翅膀,让胡喜子尽兴抚摸一通。 此后信鸽与洪喜子也混熟了,他与洪信一起除了经常用它爱啄的玉米饲养它,还用边疆的葡萄干什么的给它加餐。 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班长胡喜子把它当兵看待,它还真的发挥了兵的作用。一天,信鸽不知从哪里衔来一颗子弹,置于洪信的掌心。洪信一看,不像是他们部队打靶时练习射击所用的子弹,这引起他的警觉,便把这颗有着特殊型号的子弹交给胡喜子认真端详,确认这是草原一股匪徒所用的子弹。 4个月前,一个牧民村遭到偷袭,从受伤的牧民身体上取出的正是这种型号的子弹。子弹上标明了洋文,说明是从境外购进的。 当地警局正联手边疆驻军部队打击那股穷凶极恶的匪徒,但是一直未能彻底剿灭。一股残余的匪徒仍像幽灵一样在广袤无边的地形复杂的草原上游荡,随时都会给牧民的生命财产带来威胁。 胡喜子认为这颗带有洋文的子弹便是不容忽视的重大军情,即刻报告连部。连长命令胡喜子带一个班的兵力尽快剿灭一股残余匪徒。可残余匪徒在哪里?谁也不清楚。胡喜子灵机一动,叫来洪信耳语一阵。洪信连连点头,立即用信鸽熟知的鸽语对信鸽作过交待。 信鸽听话地飞上天空,一直保持在洪信能够看见的视域内。洪信则化装成一个手持猎枪的猎人骑着一匹杂色马按住辔头,准确地朝着信鸽飞翔的方向缓行。 约在草原上走了数小时,抬头望去,远处是一片笼罩在迷茫夜色中的草甸子。信鸽就在草甸子的上空盘旋,不再朝他处飞行。 洪信便跳下马,爬到高处,窥探草甸子深处有明明灭灭的灯光,有模模糊糊的房舍。一会儿,又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狞笑声……洪信一阵紧张,又尽量冷静下来,他断定一股逃离打击的残余匪徒可能就在这个草甸子里继续兴风作浪。 他正欲离开,又听到猎狗的低吼声,料想是匪徒豢养的猎狗发现了自己,他担心逃离不及,旋即拿出纸笔疾快地写一句话叠成纸角儿,再吹一阵鸽哨,信鸽就飞到面前来了。他说,白雪,烦请你快点将这个纸条儿捎至我们的驻扎地交给胡班长。 信鸽非常听话,立即衔住这纸条儿飞上天空,穿过苍茫的暮色。一会儿,就飞至部队的扎营地,将纸条儿吐在正在营帐中议事的胡喜子手上。胡喜子打开纸条一看,是洪信写的——胡班长,离我们军营大约四十公里的东面一片草甸子里有匪情,请快速带兵围剿匪徒。 胡喜子向连部报告后,带一个班的士兵骑上战马,成为一列骑兵火速出发,赶赴洪信指定的草甸子之际,突然几只猎狗汪汪地叫着,就要扑上马背上撕咬他们。胡喜子“嗨”的一声,旋即举枪击毙了一只猎狗,接着其他的骑兵也主动还击,又有几只猎狗应声倒下,并且发出嗷嗷的痛苦的叫声。 此刻,那股匪徒听到枪声正欲外逃,却发现他们龟缩的房舍被一列威风凛凛的骑兵团团围住。 一个大胡子一手擎火把,一手持手枪,仰起脖子喊话,你们如果站在场外朝我们打黑枪,那我就将你们的人立即处死。他说过这话,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五花大绑的男人被两个匪徒推出房门。 那男人放大嗓门说,胡班长,你们不要管我,快点围歼这伙匪徒。他们在草甸子里掳掠民财,奸y妇女…… 胡喜子一听说话的是洪信,见他身受重伤,八成是猎狗咬了的,便立马与那个大胡子的匪首谈判,你们快放了他,举手投降才会得到宽大处理。 要放他可以,你们通通撤离。否则,我就一枪毙了他。大胡子把手枪顶住洪信的太阳穴,凶狠地用没有商量的口气说。 洪信刚说出一句你们不要管我,就被一个匪徒用布巾塞住嘴。 胡喜子为了救出洪信,虽然仍用手枪指着大胡子,却缓和着口气说,你们先给我们的人松绑,然后放了他,我们才撤退。未料大胡子一阵冷笑,说可能吗?我们才不会上当。放了你们的人,我们的人不就束手就擒了? 正值胡喜子欲救出洪信顿感没谱之际,大胡子“哎哟”一声,侧过头,原来是那只信鸽突然从天而降,拍打着翅膀,用尖喙直啄大胡子的一只眼珠,继而又飞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胡喜子跃马过去,趁两个匪徒分心的当儿,一把将洪信拽过来拉上马背坐定,只听他一声令下,打—— 砰——砰——房前的两个匪徒立马应声倒下,饮弹身亡。另有几个匪徒猫着腰借着夜色的掩护朝外突围,却被骑兵追剿而歼灭。 第四百二十八章 发生车祸 忽然,为避弹火匍匐在地退至房里的大胡子把房门关上,在里面叫喊。里面还有人质,还有一个女人,一个被我们扒光了衣服的女人,你们想救这个女人就迅速撤离,否则我就一枪毙了她,与你们同归于尽。 外面的枪声立即哑了。此刻,连部发兵来增援,把这间关闭的里面有匪徒顽抗的小屋子围得密不透风。 里面的女人又时而发出痛苦的叫声。连长、班长在屋外相继地喊着不要虐待妇女等等做政治思想工作及法制宣传之类的话语,一直僵持到凌晨,屋里的几个匪徒和一名匪首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他们打开木门,放出女性人质,束手就擒。 这时,天空现出鱼肚白,似乎这片草甸子上的天空就是一张白纸,就要画出旭日般灿然的和煦颜色。 这次剿匪的胜利,大家都知道,洪信训导的那只信鸽功不可没。连队给洪信记了一等功,也破例给信鸽记了二等功。 士兵们有的不光叫它信鸽,还叫它功臣鸽。也许是洪信受到鼓励,他向班长再次请缨,说上次在草甸子里剿匪,有极少数匪徒逃跑了。现在我叫信鸽再去侦察,如果发现匪徒行迹,立马发兵追剿。 行!胡喜子高兴地说,这个任务一向交给你。 如果这次剿匪胜利了,就给信鸽记一等功。洪信对信鸽充满了感激和信心才这么讲。 信鸽立马接受了任务,不到两天时间,就从天空中侦察到数名残余匪徒的行踪。不幸的是,部队在组织围剿之际,一个匪徒竟然开枪打死了正在半空中频传捷报样的飞翔着的信鸽。 它落在地面时,眼睛都没有闭,看到洪信走近了,它才闭上眼睛。洪信像哭自己的兄弟一样泪雨滂沱,班长也陪着流泪。连部专门给这只信鸽追记了一等功,并将戍边的一块高地给它垒了一冢新坟。士兵们站成两列长队,一个个脱帽给它默哀。 信鸽死后,魂归地府,阎王念其有功,让它转世变人。司畜神送它进转轮王殿领取人道投生帖时,对它说,恭喜你结束了孽畜生涯,本来按规矩已生畜生者,应在畜生道中轮回500世,还不能有杀生等大的过恶才准许转世变人,可你是多么幸运喽! 当然你有功于人类,生命就提升了一个层次。假如你本来就是人,在人道中作了许多舍己为人的贡献,甚至牺牲了,那么生命会提升到更高的层次。 信鸽问,更高的层次到底指什么层次。司畜神提高嗓音说,有道德贡献的人死了,灵魂可以升天,也就是到天上做神仙,这不是生命更高的层次吗?信鸽会意地点头。 转瞬间,它身上的羽毛不见了,变现出一位漂亮的姑娘。她拢一拢乌黑的秀发,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支洁白的粉笔。司畜神再次说,恭喜你,来世做一名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人民教师。 在一个多云转晴的上午,徐家湾小学校长徐存贵,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正双手批在背后,一本正经地从三(一)班教室门口走过,他忽然停住脚步,站在教室窗户外,看见用粉笔在黑板上作板书的吴喜妹老师的后背。 他在过道上徘徊着,时而朝教室里看、听,里面很安静,可以说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他有些疑惑,学生上课不说话,不交头接耳是正确的,作为老师上课,怎么也不说一句话呢?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吴喜妹老师转过身,望一眼教室里的学生,然后侧过身子,朝黑板上指指点点,之后夹着备课本走出教室,微低着头,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同学们随即从教室里蜂拥而出。徐存贵先是退至一边,让吴喜妹走在前面,他便跟上去叫一声,吴老师,你好! 吴喜妹惊讶地回过头,礼貌地回话,徐校长好!有什么事吗?徐存贵微微一笑,立马又变得严肃,问道,你跟学生上课怎么不说一句话?讲课、讲课,不讲,哪能算上课呢? 吴喜妹把头轻轻地一摇,又轻轻地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她脸上有一道黑圈,显得疲惫而无奈。 徐存贵继续说,我从你上课的教室门口来回走过三四次,开始还没有发现,你上课不讲课,尽是板书,那样不行的。你原来好像不是这样,能不能把你上课不讲课的原因告诉我? 吴喜妹又摇头,继而从嘴里艰难地迸出一句话,不能说,一说你就会批评我,你会说我迷信。 徐存贵不解地睁大眼睛问,你说什么?我会批评你,还会说你迷信,你可把我讲得莫名其妙。 吴喜妹不作回答,继续朝前走,快走近办公室。徐存贵吼道,你站住,把话说清楚,我不会批评你,也不会说你迷信,你照实说。 吴喜妹回过头讲,一言难尽。徐存贵感觉这不是她说话的地方,便转开话题,你上午有几节课?吴喜妹回答,没有课了。 徐存贵便用命令的口气讲,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跟我把情况讲清楚。吴喜妹没有理由拒绝,只好跟着徐存贵走过校园里的操场,上了对面的走廊,再走进校长办公室,落坐在一把木凳上。 徐存贵给她沏茶,她没有喝,眼圈发红,像要哭了。徐存贵说,你要坚强点,有什么事,我当校长的给你扛着。吴喜妹的眼泪掉出来了,她掏出手绢擦一把,然后讲出一段令人痛彻心扉的往事。 那天上午,一辆吉普车沿着公路朝东吴县城方向奔驰。驾驶室里是手握方向盘的司机、旁边坐着吴喜妹的未婚夫林峰、后座上是吴喜妹。 公路平坦,路上无人,司机加足马力,但是开偏了,车子陡然撞上路边的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干,侧翻在地。司机和后座上的几个乘客被震得昏迷过去。 林峰“阿呀”一声惨叫,脑袋沉重地磕在车内的硬物上。吴喜妹以为自己撞死了,她睁开眼看,自己还活着,见林峰的脑袋流血。 她打开车门爬出来尖着嗓门大叫:出车祸了。公路上没有车,吴喜妹横坐在路心拦车。一辆同向的大篷卡车驶过来,鸣一声笛,缓缓地停下。后边车斗里坐了许多人,一个个惶惑地张望。 有几个乘客跳下来,帮着把遭遇车祸受伤的司机和林峰小心翼翼地抬上车。吴喜妹默默地跟着上了车,坐在林峰的旁边,望着已经不能开声,满头是血的林峰嚎哭起来。 大篷车驶至东吴县人民医院门口,昏迷的司机和几个乘客由车上孔武有力的一拨人抬下来,送进医院紧急抢救。 林峰被抬下来,一摸鼻孔已经没气了,医生过来检查,见他的脑袋破裂,有粘糊糊的脑浆外溢,便把手一绕,说人已经撞死了,没法抢救。于是医院专门安排车将尸体运送殡仪馆。吴喜妹呼天抢地的,哭得更加厉害。 第四百二十九章 鬼魂娶亲 数天后,山野中出现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她们是林峰娘和吴喜妹。林峰的灵魂看着头挽白纱的吴喜妹,泪流满面地跪在林峰的坟前烧纸点香叩头,久久不起来。 林峰娘便扶她起来,还将她购买的一挂千字鞭拿在手里说,小吴,你站到那边去,我放鞭了。 吴喜妹走到坟场那边的一棵枞树下,听噼哩叭啦的炸鞭声,像听自己心碎的声音,并且低着头,一直保持默哀的状态。 鞭声止息,便是伏在坟前的林峰娘儿呀宝呀的哭声。吴喜妹静静地走过去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并劝慰道,伯母,请节哀。林峰娘这才站起身讲:小吴,我儿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吴喜妹点头。林峰娘又说,你还年轻,再找一个吧!吴喜妹摇头,声音哽咽地说,伯母,别谈那个事,我没有心情。 吴喜妹讲到这里,徐存贵也颇心酸。他又镇定地说,我发现你还没有从失去未婚夫的阴影中走出来。再说,这也不影响你在课堂上讲课呀!你不说话,难道要做一个哑巴老师? 吴喜妹偏开头,叹息着回答,我被缠住了。徐存贵疑惑地问,什么?吴喜妹眨着眼睛,无奈地讲,这一向晚上我没有睡好觉,没有力气说话。徐存贵说,是什么原因让你睡不好觉,你讲吧!吴喜妹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润一润喉咙,便讲出她摆脱不开的一件闹鬼的恐怖事件。 一连几个夜晚,单身宿舍的吴喜妹睡不好觉。那是因为吴喜妹把灯拉熄躺在床上,正轻微打鼾之际,林峰的灵魂闪进来了,开始像一丝轻烟慢慢地成一个黑影,靠近吴喜妹,还伸手拍打她的身子,低声喊叫,喜妹,喜妹,我好想你。 这个时候,吴喜妹感觉被迷住了,浑身不能动弹,嘴巴只能微微蠕动,但张不开,更讲不出话来。 林峰的灵魂紧紧地抱住吴喜妹的身子,固执地说,我要和你结婚,婚房都准备了,嫁妆也跟你准备了,不需要你买,我要高高兴兴地做你的鬼丈夫。吴喜妹不能说话,只能轻微地摇头。 林峰的灵魂敏感而沮丧地说,你为什么摇头?不准摇头,你要答应我。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就天天陪着你睡,直到把你娶为我的鬼新娘,我才不在这里睡了,你也不在这里睡了。 吴喜妹想把林峰的灵魂从身上颠下来,仍然扭不动身子,身子只能轻微而小幅度地动一下。 此刻,远处传来鸡叫声,林峰的灵魂立马离开她的身子,走到房门口又回过头对她说:我明晚再来。吴喜妹的身子松弛了,能动了,但是再也睡不着。 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林峰的灵魂不食言真的每晚必到,直至鸡叫才离开。就在昨晚,林峰的灵魂离开前,还拉着吴喜妹的手说出一件她非常害怕的事——我明天夜里来娶亲,把迎亲队都安排好了,我把我们的洞房打理得花花绿绿,你一定会高兴。 林峰的灵魂像一缕轻烟飘走后,吴喜妹“醒”过来就睡不着了,坐起来嘤嘤地哭。 徐存贵听吴喜妹讲出如此怪异的事情,不太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相信。他说,真有鬼吗?我就是个无神论者,是个彻底唯物主义者。吴喜妹沉吟片刻,不好反驳,便捏着垂在襟前的一根乌黑的发辫固执地说,我讲的都是事实。 徐存贵站起来表态,你说是事实,我倒要试一试。 怎么试?吴喜妹睁大眼睛看着他讲了一席话,也就默许了。 晚上,吴喜妹穿着男人的衣服走进徐存贵的宿舍,把房门扣上,入睡。徐存贵则安排住校学生在吴喜妹的宿舍门口通宵轮流站岗值班,之后他穿着女人的衣服走进吴喜妹的宿舍,把房门扣上,入睡。 午夜,旷野上传来一阵“咚咚锵”的喜庆锣鼓声。林峰的灵魂骑坐一匹高头大马渐渐出现在校园门口,由四个鬼差抬着的一顶花轿也随行而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过之后,便是悦耳的唢呐声。 睡在吴喜妹宿舍里的徐存贵迷迷糊糊又像是清清楚楚地听到锣鼓声、鞭炮声、唢呐声。他想坐起来,但身子躺在铺上已经动弹不了。 四个鬼差进房,见一个穿着女人衣服的人睡在铺上,就当是新娘子,便将其灵体从铺上拉下来,用一块准备好的红盖头盖在“新娘子”的头上。其实“新娘子”就是徐存贵,鬼差们没有发觉。这时,其中一个鬼差将徐存贵的灵体牵出宿舍。 徐存贵的灵体走出门口时,把红盖头轻轻撩开,看见学校的第一道岗哨——吴喜妹宿舍门口站岗的学生,便呼喊数声,他们却像聋子一样听不到,故不为所动。 徐存贵的灵体被扶上那顶停靠在学校操场上的花轿。又是一阵鞭炮声,之后是锣鼓声、唢呐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徐存贵安排的第二道岗哨——操场上值班巡夜的几个学生依然浑然不知。 林峰的灵魂骑着高头大马,脸带微笑,把手一招,鬼魂迎亲队伴着锣鼓声、唢呐声、鞭炮声,簇拥着花轿朝校园大门口逶迤而行。 徐存贵安排的第三道岗哨——并排坐在校园大门口的五个学生,竟然让浩浩荡荡的鬼魂迎亲队从眼皮底下走过,却毫无察觉。 出了校园,走了一段路,坐在那顶花轿里的徐存贵的灵体,撩开红盖头朝外看,是一片村畈连着一片村畈;再看是一片荒野;又看是一片山地坟场。他便惊诧地让红盖头遮住脸,不想继续看。 四个鬼差把花轿停歇在一冢新坟前,其中一个把新娘子从花轿里牵出来。徐存贵的灵体又悄然撩开红盖头朝外看,与开始所看到的不同了,面前是一幢新房,房门两边还贴上了婚联,横批是:新婚燕尔。上联:君子好逑金玉良缘无限美;下联:淑女款洽并蒂花开分外香。 这时,从马上跳下来的林峰的灵魂兴高采烈地拉着新娘子的手朝新房走去。鬼魂迎亲队把锣鼓敲得山响。 正值深夜,睡在徐存贵宿舍里的吴喜妹忽然醒来,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雄鸡打鸣声。她打个呵欠之后自言自语,唉,今天晚上睡得安宁多了。 桌上的座钟嘀哒嘀哒地响,吴喜妹听得更清晰,思路也更变得清晰。她倒惦记着这是么时候了,便亮起罩子灯一看,是凌晨三点。 她又熄灯、躺下,却睡不着,还过几个小时可以起床了。吴喜妹倒想问一问徐校长在她的宿舍里睡得安稳不安稳。 第四百三十章 再换床睡 这会儿,野外鬼族正在举行婚礼。林峰的灵魂作为新郎牵着新娘走进鬼屋厅堂中间,四面都围坐着看热闹、道喜喝彩的众鬼魂。 站在高台上的鬼主持亮开嗓门讲话,列位亲眷,今天是林峰先生和吴喜妹小姐结婚的大喜日子,由我主持婚礼,我非常高兴,林峰先生用情专一,十分钟爱吴喜妹小姐,他的这桩婚姻不同寻常,可以说他费尽周折,才娶回佳丽,真可谓是好事多磨,好事连连,好梦圆圆。大家和我一起热烈祝贺这对新婚夫妻牵手相偕。讲到这里,鬼主持带头鼓掌。众鬼魂倾情响应,掌声雷动。 鬼主持接道,婚礼进行第二项。他示意新郎新娘准备行三拜礼,继而大声唱念,一拜天地;见新郎新娘各自上拜下拜后,再唱念,二拜四方。见新郎新娘各自朝拜四方后,又唱念,夫妻对拜,地久天长! 只见新郎新娘对拜时,新娘的红盖头突然从头顶上滑落,露出一颗男人的脑袋和面目,新郎——林峰的灵魂傻眼了,众鬼魂哗然。 第二天早晨,朝暾吐红,校园里一片灿亮。吴喜妹从徐存贵宿舍里出来,已换上女人的衣服。她走向自己的宿舍门口,见门还关着,也没有敲门,就站在门口等候。 站岗的一位学生走过来,欲替她敲门,吴喜妹把手一摇,示意他不要敲门。且凑近他小声说,徐校长还没有睡醒,让他多睡一会儿。 这位学生样子疲惫,却也放低嗓音,吴老师,你昨晚在徐校长宿舍里睡得安宁吗?吴喜妹点头,说昨夜你们几个学生轮流站岗,没发现什么吧?!这位学生回答,我是站的第一道岗,什么也没有发现,像平常一样安静。 吴喜妹又去问站第二道岗、第三道岗的几个学生,昨晚发现什么没有?他们都摇头。 她暗里思忖:莫非我前男友的鬼魂发现我宿舍里住着一个男人,便没有骚扰?正疑惑之际,她发现自己的宿舍门打开了一道缝,徐存贵探出头来,向她招手。吴喜妹迎上去问,徐校长,昨晚睡得么样? 暂时不说。徐存贵依然没有把门全部打开,望着吴喜妹讲,我忘记带衣服换,我这里只有女人的衣服,你快跟我到宿舍里把我自己的衣服拿来换上,要不,哪好出来见人? 吴喜妹说,不好意思,我也忘了跟你带来换穿的衣服。吴喜妹一阵小跑到徐存贵宿舍里去拿衣服。 再说那片夜色朦胧的山野,只见林峰的灵魂坐在坟冢前垂头丧气,双手敲击着自己的脑袋。 一个尖嘴鬼差从坟场边的一棵树上跳下来,走近林峰的灵魂,打算开导他。林峰的灵魂抬起头,先开口了,你可认识昨晚冒充新娘的那条汉子?尖嘴鬼魂摇头,反问一句,你怎么闹出这种笑话? 林峰的灵魂气鼓鼓地说,你还说我闹出这种笑话,你们一起四个抬花轿,进了吴喜妹的宿舍怎么不看人?尖嘴鬼差不肯担责,解释道,我们是按你指定的房间进去接新娘子的,哪知道新娘子掉包了? 林峰的灵魂不高兴地数落,我的钱花了,办的是一件破事。你们抬花轿的钱都付清了,我也不说要你们退钱,你把另外三个抬花轿的叫来,我找你们帮个忙,好不好?尖嘴鬼差说,那可以。 眨眼间,尖嘴鬼差一阵风似的钻进林子。片刻,从林子里走出四个鬼差都凑近林峰的灵魂。尖嘴鬼差亮开嗓门:都来了,有什么吩咐? 林峰的灵魂说:我告诉你们昨晚那条冒充新娘的汉子,就是那所学校的校长。四个鬼差均颇为惊愕,继而齐声发出感慨:嘿!我们还以为是你所要娶的那个新娘在阳世的男友呢! 林峰的灵魂恼怒地讲,她在阳世的男友会那么老吗?差不多可以做她的爹爹了。其实我就是吴喜妹在阳世的男友,要不是发生车祸,我们早就结婚了。不过,即使我现在来到阴界,还得想办法把吴喜妹娶来做我的妻子,她本来就是我的妻子。 尖嘴鬼差一听,觉得怪异,便说,活人能够做死人的妻子吗?你除非让她死。另三个鬼差一边轻轻点头一边暗自发笑。 林峰的灵魂把手一甩,很自负地讲,你懂个屁?我自有办法。当然今天不是和你们商量这个事的。来——你们再凑近一点,我有话跟你们说。 林峰的灵魂对拢来的四个鬼差指指点点,声音很小,好像怕附近林子里的树神、花神、草神什么的听见了。 这天早晨,徐存贵穿好男人的衣服出来回到自己的宿舍洗漱后,立马召集七八名男生,带上锹、锨和锄头等工具在校门口集合。 吴喜妹发现了,便赶到校门口问徐校长,今天到哪里去劳动?徐存贵说,有蛮远。又放低嗓音,昨晚我被鬼新郎当作新娘,从你宿舍里牵出来扶上一顶花轿,由四个鬼差抬到金银镇附近一片山地坟场。 在拜堂时,盖在我头上的红盖头不慎滑落,显出我的男身来,我才得以脱身,想起来不舒服,我今天要带几个学生去把那个坟包铲平。 吴喜妹有些紧张地问,你是说金银镇附近山上的那冢新坟?徐存贵答道,是哦!吴喜妹绷紧脸阻止道,那不能铲,那是发生车祸死了的林峰的坟墓,你铲了,就算死了的林峰拿你没有办法,他的亲人知道了,会找到学校来扯皮的。 徐存贵不高兴地说,林峰做鬼都欺负你,你还要护着他?我可是为你着想哦!吴喜妹解释,我并没有护着他,他的坟墓是不能随便铲的。请你为我着想,对于这个来说,是两码事,我劝你千万不要去铲林峰的坟墓。 徐存贵冷静地一想,便说,你说的话也有道理。他立即朝几个拿工具准备出发的男生把手一绕,说算了,这次外出劳动取消了。 当晚二更时分,在自己宿舍里的徐存贵正准备熄灯就寝,听到“笃笃”的敲门声,他麻利把解开的两粒衣扣再扣上,喊道,哪个在敲门?外面的回答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 徐存贵听出声音来了:哦,是吴老师。便走过去开门,说今天晚上应该没事的。吴喜妹走进来,说我还是有点怕。徐校长,还是跟你换房间睡好不好? 徐存贵莞尔一笑,点头,又发感慨,这也不是长远之计。好吧,我再到你的宿舍去,今晚,那些阴性的东西该不会又拉我去做新娘吧!吴喜妹说,你一个男子汉怕么事?我还真有点怕。 徐存贵拍着胸口讲,今晚我可不换女人的衣服,就穿着这身衣服过去睡。吴喜妹俯首望一眼自己的女儿装说,我也没有换。 徐存贵用目光瞅一眼吴喜妹,便出了门,渐行渐远的“橐橐”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吴喜妹拴好门扣,脱去外衣上床,熄灯。 此刻,四个黑影依次潜入房间,他们就是四个鬼差:尖嘴、扁嘴、青面、獠牙,正彼此望着躺在床上的吴喜妹指指点点。 尖嘴鬼差开口讲,我刚才到吴喜妹宿舍去,朝铺上仔细一瞧,躺着的不是吴喜妹,还是那条上了一把年纪的汉子。我就知道吴喜妹可能睡在这里,果然如此。 扁嘴鬼差接上话:这还用说,我也知道。我们按林峰的意思把吴喜妹的灵魂捉去交给他,就算了了一桩事。 第四百三十一章 求助山神 忽然,吴喜妹感到像电荷一样的放射性物质在控制她,正处在浅睡状态的她突然坐起来,把灯拉亮,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一会儿,她又躺下,侧着身子,但由于紧张一直没有入睡。 四个鬼差见她醒着,不便动手夺其魂魄,但是他们没有离开。由于是幽灵,吴喜妹根本就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并且在房间里自由走动。 青面鬼差说,我们出门待一会儿,再进来,现在站在房间里的我们作为阴性物质就算没有干扰她,但是靠近她,对她有一种辐射,她会更加紧张,紧张的话,就不能入睡;不能入睡就不能做梦;不能做梦,她的灵魂就不能出窍;灵魂不能出窍,莫说我们来了四个,就是来了四十个,也拿她没有办法,我们不可能把她的肉身带走,只能拘她的灵魂。而拘她的灵魂必须等她处在做梦的状态,才好下手。再说现在我们站在这个房间,她的神识正防备着呢。 獠牙鬼差倒是不慌不忙的,他贪婪地望着吴喜妹美白养眼的身体肤色,继而色迷迷地讲,难怪林峰做鬼都要缠着吴喜妹,原来吴喜妹是个靓女。 尖嘴鬼差斥道,你还蛮色呢,别痴心妄想了。我们出门吧,等一会儿再进来。又指着青面鬼差说,就像他说的,我们不走,对吴喜妹有辐射,她会更加恐怖,不可能入睡。走——四个鬼差便陆续离开房间。 吴喜妹翻过身,再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感觉松弛多了,便熄灯,躺下,尚未睡一会儿,又听到“笃笃”的敲门声。吴喜妹惊骇地坐起来问,谁?听到门外一个男人回答,是我。声音很低。 吴喜妹听出来了:哦,是徐校长,怎么又回来了?徐存贵催促道,你开门吧!我忘记带走一件东西。 吴喜妹点亮罩子灯之后问,什么东西?我找到给你。徐存贵把嗓音放得更低,你不知道,必须我进来拿。吴喜妹把门打开,却被有备而来的徐存贵双手环过她后腰紧紧搂住,吴喜妹挣脱不开。 徐存贵用气流凑近她的耳畔说,我的心儿掉在你身上来了,所以转来寻你。吴喜妹坚决地讲,不行。她欲反抗却挣不脱身子,只好缓和口气,这样对不住嫂子。 徐存贵把她往铺上推,说嫂子不知道,神不知、鬼不觉,不要紧的,我太爱你了。 吴喜妹已被推至铺沿,仍坚持着说,不行。你还是校长,是我的领导,怎么能这样?徐存贵古怪地一笑,答道,校长领导还不是有七情六欲?喜妹,答应我吧!边说边将她按倒在铺上。设身处地的吴喜妹孤立无援只好就范,故而小声说,房门还没有关。 徐存贵松开被控制的吴喜妹,便去关房门。之后返回来,熄灯,像饿狼一样扑向吴喜妹的身子…… 四个鬼差也跟着进来了,他们把这个现场看得一清二楚。尖嘴鬼差看了摇头说,完了,今晚我们没法抓吴喜妹的灵魂。 扁嘴鬼差骂道,两个狗男女在一起阳气过盛,我们没法对付。青面鬼差气馁地讲,走算了,就把情况如实跟林峰说,我们完成不了他交待的任务。獠牙鬼差帮腔,哪知道碰到这种事?他们正在享受一桩艳事,我们碰到的却是一桩倒霉事。尖嘴鬼差把手一挥,说那就走吧!等会儿鸡叫了,就不好搞了。 四个鬼差正掉头离开,突然撞见已经进房来了的林峰的灵魂,他们朝铺上指指点点,徐存贵和吴喜妹正裸着身子行苟且之事呢! 林峰的灵魂气得翻白眼。四个鬼差异口同声地说,林峰哥,算了吧!吴喜妹已经不贞洁了,是别人的女人了,你还要她干嘛?林峰的灵魂气得跺脚,咬牙切齿地吼叫,徐存贵,你等着瞧,找我的女人劈腿,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时,远处传来鸡叫声,林峰的灵魂和四个鬼差纷纷离去。 又一天,在阴森森的山林中,额头和脸形像山脉一样凹凸不平的山神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他双眼微合,俨然罗汉入定。 林峰的灵魂蓦然从树后闪出,故意摔一跤,哎哟地叫着爬起来。山神先是警觉地双眼睁开,继而开着玩笑说,怎么?跟我山神下跪,我可没有要你下跪咧!林峰的灵魂就干脆跪在山神面前讲,山神爷爷,我愿意跟你下跪。我有一件事求你。 山神站起来镇定地问,什么事?林峰的灵魂故意卖关子说,一件小事,求你帮忙。山神不耐烦地说,小事找我干嘛?你过去,我要休息。 林峰的灵魂赖着不走:说小嘛,不是蛮小,还是要你帮我的忙。要不,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山神妥协了:你说,快说,能帮就帮,不能帮,可不能怪我。林峰的灵魂讲,我这几天总是睡不着觉,求你给我几条瞌睡虫当丸子吞下去,也好静静地睡一觉,养养神。 山神便从身上掏出一个瓶子,里面是亮丹丹的几条瞌睡虫。他说,这不能给你,不多了,这是我上次到东岳泰山参加东土帝国森林绿化工作会议,泰山睡仙见我睡眠情况不好,特意送的一瓶瞌睡虫,现在只有几条啦,我都舍不得吃,怎么会给你嘞?你走吧!别烦我。 林峰的灵魂仍赖着不走,眼珠子一转,有了一个点子,便说,山神爷爷,我帮你看几天山,让你好好休息,你就给我一条瞌睡虫吧!山神一听,觉得这个交换不亏,态度也就变和善了,便以他的话说事:你帮我看几天山不行。 林峰的灵魂问,要我帮你看多少天山?山神竖起一个树兜大的拇指说,一个月。林峰的灵魂说,我的妈呀!给我一条瞌睡虫,要我看一个月的山。山神讲,你干不干?不干拉倒,反正我没求你,是你在求我。 林峰的灵魂站起来摸一摸跪得有些发麻的双膝说,好,我答应,我答应,是我求你。 山神旋开那个瓶盖子,倒出一条麻黑色的瞌睡虫送给林峰。继而说,你要说话算话。 林峰的灵魂把瞌睡虫放在上衣口袋里,封口扣紧。他正欲离去,又笑吟吟地冲着山神讲,当然说话算话。山神爷爷,一个月之内看山,我只看白天,晚上我可要休息。 山神说,那不行,你就看晚上,白天休息吧!林峰的灵魂固执地答道,我只看白天,晚上不看。山神愀然作色,指着他讲,那你把瞌睡虫一向还给我,白天要你看什么?盗伐山林的贼大都晚上出动,白天太平无事,要你看什么? 林峰的灵魂不予理睬,一溜烟跑了。山神追了几步,又止步作罢,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尽耍滑头。 中午放学的时候,徐家湾小学的学生正从校门口蜂拥而出。有几个学生转回头,朝操场上并肩走在一起的徐存贵和吴喜妹指指点点,然后吹个口哨,扮个鬼脸,一阵风跑了。 徐存贵望着素面朝天的吴喜妹讨好地说,今天我跟你代课,让你休息了一上午,精神好些嘛?吴喜妹瞟他一眼,又羞怯地低头,低声说,蒙受校长关照,精神好多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梦里告密 忽然碰见食堂事务长从校门外扛着一篓子菜走进来,脸上汗涔涔的。徐存贵上前拦住他,手指吴喜妹:唉,事务长,喜妹今日人不舒服,今天上午都没有带课,中午你就单独给她炒几个荤菜,让她补补身子。 事务长把那扛着的菜篓放下来,中规中矩地答道,行哦!你校长安排的哪能不执行? 这天中午,徐家庄徐存贵家中的妻子何珍珍正在堂屋里切猪草,切完猪草调好猪食端进猪圈,给正饿得拱圈栏的一只肥头大耳的黑猪喂食。随后返回厨房煮饭炒菜,继而吃午饭。 忽然,林峰的灵魂从门外闪进来,看见吃完午饭的何珍珍正坐在桌边喝茶。他麻利解开上衣口袋的封口,掏出那条瞌睡虫趁机丢进何珍珍那只盛茶的饭碗里。 何珍珍再喝几口茶,只一会儿,两个眼皮就开始巴嗒吧嗒地打仗了。她强打精神,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今天这么多瞌睡?随即她坐在堂屋里的大靠椅上,侧着身子把头一歪,就睡着了,很快进入似梦非梦的状态。 只见一个陌生的男青年站在面前,像要跟她套近乎。何珍珍开口就问,你是谁?到我家来干什么?林峰的灵魂说,大嫂,你不要问我是谁?我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何珍珍防范地问,什么秘密?我不想听,我不认识你,你走吧!林峰的灵魂见她下逐客令,便以哗众取宠的口气讲,大嫂,你一定想听,并且要听,关于你男人的事。 何珍珍觉得重要,便说,那你就说吧。林峰的灵魂直奔主题:你男人是不是叫徐存贵?是不是在金银镇徐家湾小学当校长?何珍珍说,是哦!你快说,是什么事? 林峰的灵魂沉吟片刻道,你男人和学校一个叫吴喜妹的女老师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吴喜妹是我的女朋友。 何珍珍疑惑地反问,不可能吧?我老公作风正派,行得正,坐得稳,口碑也好,要不,上级会委派他当校长吗?你没有捉住,可不要信口雌黄喔!莫坏了我老公的名声。 林峰的灵魂坚持着说:上级信任他,安排他当校长,是在明处,他和我的女朋友搞不正当男女关系,是偷偷摸摸的,在暗处。我说的都是真话。 何珍珍一愣怔,但仍然怀疑:我还是不相信,抓贼抓赃,捉奸捉双,你说我老公与吴喜妹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你哪里捉到的? 林峰的灵魂语塞,摸着脑壳想一想,答道,我不用捉,让你去捉吧!他们避着你在外面风流的时候,我还会来告诉你,你可以直接去捉,到时候你会相信的。 林峰的灵魂向何珍珍做个作别的手势,便闪出堂屋无影无踪了。何珍珍犯疑地自问自答,刚才那个男青年为什么说我不捉,让你去捉吧!如果真有这种事,作为吴喜妹的男朋友,会不管吗?这还真把我搞糊涂了。莫非那个男青年是个疯子?不可能,不像是疯子。 何珍珍在屋里走来走去,耳畔又响起那个男青年所讲的话,他们避着你在外面风流的时候,我还会来告诉你,你可以直接去捉,到时候你会相信的。 这时,儿子徐礼从外面走进堂屋,见何珍珍侧躺在大靠椅上打盹,尚未醒过来,并且发出轻微的鼾声,便伸手轻轻地推她,并叫道,妈,你么时候睡的?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 何珍珍睡眼惺忪,只觉面前站着一个人影。她揉一揉眼睛才看清楚是自己的儿子。何珍珍完全醒过来了,并且坐起来说,唉,奇怪,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徐礼问道,妈,你做了个么梦?说给我听。何珍珍把手一摇,不说,不说,乱七八糟的梦。 又一天夜晚,吴喜妹正值临睡之际,她走到宿舍门口把虚掩的门合上,但没有关死,她回坐在铺沿,听到门外寂静的校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便把罩子灯明亮的火花旋小,保持微弱的光线。 然后她才躺在铺上,那脚步声就近了门边。随着“呀”的一声门被推开,看见徐存贵闪了进来,她麻利坐起来。 徐存贵转过身把门闩扣好,手一搓,走过来张开手臂,抱住吴喜妹的身子,继而放倒在铺上,像往常一样他饿虎扑食面包一般扑了上去。 林峰的灵魂在徐存贵的宿舍绕了一圈,见那铺上空无一人,便转身来到吴喜妹的宿舍,一看,徐存贵和吴喜妹又在行苟且之事。 林峰的灵魂怒指徐存贵吼叫,他妈的你这是为人师表吗?抢我的女人,搞我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老子有好果子你吃的。老子站在这里你看不见,骂你也听不到。这会儿,他颇感无奈,便愤然离去。 当天晚上,何珍珍刚刚入睡,恍惚中又看见那个男青年走到自己的面前。她问道,你又来干什么?那个男青年答道,你应该认识我了,你今天午睡入梦时,我在梦里跟你说过,我还会来。这回来有重要消息告诉你,你男人和吴喜妹——我的女朋友正在吴喜妹的学校宿舍里搞那个丑事。 何珍珍疑惑地说,你不要乱讲是非。既然吴喜妹是你的女朋友,你就是他的男朋友,你直接去捉,捉住打死他,我都不管,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不是多余的吗? 那个男青年向何珍珍打个躬,悲戚地说,大嫂,我知道这件事,也看见他们俩在一起私通,但我没有办法。我也的确是吴喜妹的男朋友,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几个月前,我与吴喜妹一起乘车,我不幸死于一场车祸,而吴喜妹侥幸活了下来,我虽然人身失去了,但是灵魂不灭,我的灵魂还一直深爱着吴喜妹。 何珍珍由恐惧变得平静,问道,真有这等事?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青年说,不妨你说,我生前叫林峰,是金银镇人,你可以到镇上去访,前不久是不是有一个叫林峰的人发生车祸死了。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求你到学校去捉奸。你男人那么对你不住,你能容忍吗? 何珍珍说,现在夜半三更了,我走在路上还有些怕。你因车祸变成车祸鬼,就算你不害我,要是别的鬼害我怎么得了?夜里阴气又重,我一个女人家哪敢随便出门? 那个男青年开示道,你把在厢房里睡觉的儿子叫醒,给你做伴不就行了?何珍珍警觉地说:你可不要吓唬我儿子。 第四百三十三章 事情败露 那个男青年淡然一笑,认真地讲,你不要提我的事,你们娘儿俩一起到学校去准能捉奸捉双。再说我一路陪同,附近的其他鬼呀神呀,我都混熟了,不会让他们吓唬你们娘儿俩。 何珍珍还是犹豫,她暗地思忖:叫儿子跟我做伴,一起去捉奸,还是去捉他爸爸的奸,这可不合适,他也不会去。 那个男青年立马领会了她的想法,张嘴大声地说,哎呀!你们阳间人不是会扯谎的吗?你改变方式对你儿子说,就说你爸在学校出了点事,或者说他病了,要去看他。 何珍珍像是明白了,眨着眼睛回答,那我就去试试吧!看到底我男人是不是像你说的真的和吴喜妹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如果有,我还感谢你来通风报信;如果没有,那么你以后千万不要到我梦里来骚扰我。否则,我就请和尚道士作法收拾你,或者把祛祟镇邪的油菜籽和桃树枝分别撒在你的坟场、插在你的坟头,让你做鬼都倒霉。 那个男青年不高兴地讲:莫要说得那么严重,我有必要欺骗你吗?欺骗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相信我,马上起床和你儿子一起到学校去捉奸,准能奏效。 何珍珍醒过来,洗了脸,叫醒在厢房里睡觉的儿子徐礼。徐礼从铺上坐起来揉着眼屎巴巴的眼睛,瞅着铺边桌上的闹钟,还只是凌晨一点多钟。他不满地说,妈,这么早喊我起来干嘛?我还没有睡够呢。 何珍珍抬手理一理尚还蓬乱的头发,按梦中的那个男青年所言,扯谎说,礼儿,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你爸爸在学校好像出了什么事?我想让你陪我到学校去一趟,要不,我在家里也睡不着觉。 徐礼说,妈,你尽是做梦,昨天你躺在大靠椅上,从中午睡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还是我把你推醒的,你也说做梦,现在又说做梦,你是不是有病? 何珍珍矜持地讲,妈妈没病,的确做了稀奇古怪的梦。这几天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再加上连续做与你爸爸相关的梦,我就担心你爸爸出了什么事。礼儿,听妈妈的,陪我一起到学校去一趟。 徐礼不情愿地说,妈,梦中的事与现实中的事都是相反的,你说爸有事,说不定爸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的。再说你右眼跳,是疲劳过度的缘故。你所说的,都没有科学根据,不可信。 何珍珍睁大眼睛,恳切地说,礼儿,你听妈妈的,其它的不说了,陪我到学校去看一看你爸爸,要不我不放心。徐礼很勉强地回答,去就去吧!不去你就念,我也睡不好觉。 一会儿,何珍珍点亮马灯和儿子一前一后地走出家门。那个男青年就是林峰的灵魂,他像影子一样跟着。蓦然,村里的雄鸡开始打鸣,林峰的灵魂有些惧怕,便悄然闪开。 夜色笼罩下的徐家湾小学也像沉睡了一样,显得格外寂静。学校的房屋看上去呈一个凹字形,前面是没有门楼栏栅的敞口。 何珍珍携儿子徐礼直接进入,径直走到徐存贵的宿舍门口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徐礼站在门口叫几声爸爸也没有回应,便伸手一摸,发现门上挂一把锁。他疑惑地地问,妈妈搞没有搞错,这是不是爸爸的宿舍? 何珍珍说,是的,我上次来过。她把手一指,接道,我清楚地记得对着他宿舍门口有一棵香樟树。又回头望着儿子放低嗓音,你不要吭声,也不要说话。 徐礼更加疑惑地问,你既然知道爸爸在那儿为什么不直接去?何珍珍把手一摇,话音放得便低,莫讲话,跟我来就是了。 在朦胧的夜色中走了几步路,她自言自语:我可不知道她的宿舍是哪一间?有了,我有办法了。何珍珍悄悄靠近一间宿舍的房门,然后把门板叩得“笃笃”响。宿舍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谁?这么晚了来敲门。 何珍珍扯个谎回答,我是吴喜妹的熟人,找她有急事。宿舍里的男人反问,怎么不白天找?何珍珍说,我远道而来,迷了路,现在才找到学校。宿舍里的男人才讲真话,吴喜妹的宿舍在对面,从校舍的左边数起,数到第三间就是。 何珍珍按其指点走过操场,来到对面借着天上照下来的微亮的星光数房间,数到第三间,便走过去。徐礼跟在后面,拉一拉何珍珍的衣服,何珍珍回头看他。 他低声问,妈,你不是找爸爸么?怎么又去找吴老师?何珍珍说,你不管,跟我走就行了。徐礼却不再跟她走,就站在校园里看着妈妈走近吴喜妹的宿舍门口。 这时,何珍珍边敲门边叫,吴老师,吴老师,开开门吧!我找你有事。房里传出一个女人战栗的声音,你是哪个?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何珍珍催促着讲,你开门再说话吧! 房里依然传出女人的声音,你不说是哪个?我就不开门。何珍珍直言不讳地讲,那我就告诉你,我是徐校长的老婆,徐校长在你房间里吗?房里传出那个女人有些恐惧的声音,徐校长怎么会在我的房间?他不在这里。 何珍珍不相信,故意把声音放大,你能不能把门打开我看看? 房里立马有了一阵细微而杂乱的响声,接着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么晚了,我不开门,我跟你说过,徐校长不在这里。何珍珍用威胁的口气讲,你不开门,我就把门踢开。 这话可奏效,房里好久没有声音。何珍珍手拎马灯,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房里有轻微的窸窣声。继而房里又传出那个女人的声音,好,我把房门打开你看,没有人你快点走,别影响我休息。 忽然,操场里出现一个个黑影,交头接耳地小声说话,还指指点点地朝这边走过来。其中一个老师望着何珍珍发问,你是哪个?何珍珍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徐校长的老婆。 那个老师便低头走到一边。又一个老师过来说,你找错了房间,徐校长的宿舍在对面。何珍珍说,没有找错,是徐校长进错了房间。 这时,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女人穿着睡衣站在房门口把手一招,示意何珍珍进去看。何珍珍拎着马灯在房间里一照,双眼在铺上仔细地看了几眼,还伸手揭了揭被子,没有看见人。她问道,你就是吴喜妹?那个女人回答,对呀,我就是吴喜妹,现在你该可以走了吧?你以后不要乱说了。 这会儿,徐礼也进了房间,无意中看见铺底下一双男人的皮鞋,便蹲下身子一摸,发现铺底下蜷缩一个人。他要过妈妈的马灯一照,露馅了,铺底下正是光着身子抱着一团衣服的爸爸——徐存贵。徐礼明白是怎么回事,瞪了一眼吴喜妹,便退出了房间。 何珍珍低头一看,见是丈夫,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嚷道,好哇!存贵,难怪你这么久不回家,原来是和吴喜妹私通。吴喜妹双手捂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徐存贵立马从铺底下爬出来慌乱地穿上衣服。 第四百三十四章 打听亡人 何珍珍干脆走出宿舍站在门口的走廊上,故意大声叫喊,各位老师,我说给你们听听,徐存贵和吴喜妹通奸,被我捉奸捉双了……徐存贵恼怒地走出房门,抢过她手里的马灯朝操场上一摔,然后伸手扪住她的嘴。何珍珍挣开他,越发大声叫喊。在黑灯瞎火的操场里,很快就响起杂杂哒哒的脚步声,还有越来越多的晃动的人影。 徐礼走近何珍珍疑惑地问,妈,这个事你怎么知道的?何珍珍低声讲,我在家里睡觉梦见一个鬼魂,自称是吴喜妹的男友,是他告诉我的。徐礼用释疑的口气讲,难怪你硬是要我陪你来。 站在门口的吴喜妹听了何珍珍和徐礼的对话,不停地摇头,嘴里说,完了、完了。徐存贵朝他的妻儿大声地吼叫,你们跟我滚回去。 这是白天的山野坟地,依然显得格外阴森。只见林峰的姑妈偕同吴喜妹来到林峰的坟墓前,默默地烧冥钱、点香烛。 林峰的姑妈望着林峰的坟墓说,林峰,喜妹是你生前的女友,你要保佑她,要不是出了那个事,你们还不是相亲相爱? 吴喜妹在坟前磕头,之后跪着,眼里嵌着泪花。她说,林峰哥,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我今日特地来烧香,就是祈求你的原谅。正像姑妈说的,你不出那个事,我们或许已经结婚了。 林峰的姑妈又慎重地讲,林峰,喜妹说你经常缠着她,夜里睡不好觉,你既然到那边去了,就该放她一马,以后不要找她了。看在我当姑妈的面子上,求你不要再纠缠她。她今日特地买了些香烛冥钱什么的找到我,让我来到你们之间解和。现在你们阳阴两隔,永生永世都见不到面,你何必还要示现灵体纠缠她呢?你应该放手,把过去的一切当作美好的回忆。 吴喜妹在林峰的姑妈说话时,又不停地向坟墓稽首。离开之际,林峰的姑妈把带来的一挂鞭点着噼哩叭啦地放,吴喜妹站在一边默哀样地垂首。 忽然,林峰的灵魂从树丛中闪出来,正欲送他的姑妈和吴喜妹下山,却被山神用拐杖拦住。 山神说,林峰,你给我看山的,怎么又打野?偷工减料,想不干了吗?林峰的灵魂摇头解释,山神爷爷,你有所不知,刚才那个跪在我坟前烧香磕头的妹子,就是我生前的女友,我心里一直牵挂她,送她一程不行吗?这是特例,你不要管得太死了,再说这山林里又没有人盗伐树木,还是平平安安的。 山神听明白了说,算了,算了,你继续看护山林吧!一个月的时间还没有满呢。 林峰的灵魂走近山神用商榷的口气说,能否跟我减少些时日?你就只给我一条瞌睡虫,要我看这么久的山,也太不公平了吧! 山神不服气地讲,我给你一条瞌睡虫的作用挺大的,听徐家庄的土地神说,那条瞌睡虫你自己没有吞,而是趁徐存贵的老婆喝茶,放进茶里,你让她糊里糊涂喝进去了,然后呼呼大睡进入梦乡。你先后两次闯进她的梦里,把她男人——徐存贵与你生前的女友吴喜妹通奸的事告诉她了。她当天晚上便和儿子一起赶到学校捉奸,是不是有这回事? 林峰的灵魂说,你既然知道了,还要问我干嘛?告诉你,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巧言哄你一条瞌睡虫的,现在我很高兴,已达到目的,徐存贵的老婆到学校去一闹,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了,最大的收获是,吴喜妹羞愧难当,再也不理睬徐存贵了;徐存贵迫于舆论压力,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据说,当地教育组知道他犯了作风错误,还要撤消他的校长职务。他说得很激动,自己还轻轻地鼓掌。 山神捋一把白髯,一阵冷笑,之后发出感慨: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无论怎样,吴喜妹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你知道吗?吴喜妹过去世是一只信鸽,由于有功于人类,才转世变人,她现在是人,你是鬼,你还恋着她,人鬼不可能结为夫妻,你又不是不清楚,不要痴心妄想了。 林峰的灵魂挪动着眼珠子怪怪地说,吴喜妹是什么转世的我不管,我只关注现在。现在她是人、一个漂亮女性,我就要追她。山神爷爷,告诉你,到时候,我不但能够和吴喜妹结为夫妻,还会请你吃喜糖哩! 山神把拐杖跺得哒哒响,叫道,真是无稽之谈! 那天阴转多云,金银镇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何珍珍在街道上来回走一圈,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还真要打听打听这个镇上以前有没有一个叫林峰的人,我还真要感谢这个人,他死了,灵魂不灭,还以托梦的方式向我告密。 他生前的女朋友与我的那位老不死的东西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一般所梦见的都不是真的,在现实中得不到应验。这次怪了,他所说的,还真在现实中应验了。 忽然她看见店门口坐着一个正在吸纸烟的陌生男人,便悄然凑近开口问道,唉,这位同志,你可知道这个镇上以前有没有一个叫林峰的人? 陌生男人摇头,用外地口音回答,不知道。 何珍珍又转到公路上向一位陌生女人打听,还是摇头。她走到一边,自嘲地说,难道托梦我的林峰,在现实中不存在?我到学校去真的捉奸捉双了,难道那是巧合不成?眼看那边又走来五个人,有男有女。 何珍珍迎上去叫道,喂,问你们几位,我想打听一下,这金银镇有没有一个叫林峰的人?一个陌生男人回答,有哇!他是我们大队的脱粒机手,不过几个月前,他死于一场车祸。你找他干嘛?人都不在了。 一个陌生女人凑近插话,林峰生前还谈了一个叫吴喜妹的女朋友,还是县城里的知识青年,以前和我是同班同学。何珍珍再问,林峰家里还有人吗? 另一个陌生男人回答,他家里不幸啦!听说他4岁时,父亲上山采药爬崖摔死在深涧;他出车祸后,老娘每日眼泪巴涮,前不久也病死了。 另一个陌生女人补充说,好像他有个姑妈,住在林家冲大队三小队,你要打听什么事,可以去问他的姑妈。何珍珍说,我还真想去问一问。 在林峰的姑妈家中,充斥着一种静谧而庄重的氛围。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妈正拿着一串佛珠,跪在一尊镀金的木雕阿弥陀佛像前唱念佛号:一声、二声、三声…… 她就是林峰的姑妈,念完108声佛号,她作了回向,站起身,眼睛的余光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妇女,手里还拎着一只袋子,沉甸甸的。 林峰的姑妈抬眼看那陌生妇女问道,找谁呀?这个陌生妇女便是何珍珍,她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您是不是林峰的姑妈?林峰的姑妈亲切地说,是呀!进来坐,有什么事坐下来说。 第四百三十五章 受到处分 何珍珍进房去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把那只袋子朝桌上一放,袋口是敞开着的,看得清楚里面是脆皮喷香的苹果。她说,这几个苹果是送给老人家的。 林峰的姑妈浅浅一笑,说无功不受禄,我一个脚无铁手无钢的老人又没有能力给你帮个什么忙,做个什么事,你这么客气干嘛? 何珍珍讲,老人家,说什么话?作为晚辈敬重前辈,也是应该的,何况我找您还真有一件事要打听一下。林峰的姑妈指着一把椅子客套地讲,好的,坐下来说。 何珍珍与林峰的姑妈嘀嘀咕咕说了一阵,一个做手势、一个点头。 林峰的姑妈听清楚了个中情由,诧异地问,还有那等事?林峰的灵魂托梦你了?他的灵魂真是不该缠着生前的女朋友。 何珍珍说,他缠着生前的女朋友吴喜妹搞出问题来了。吴喜妹单独不敢在自己的宿舍里睡觉,我爱人是校长,开始一夜与吴喜妹换宿舍住宿,本来没事,第二天晚上,吴喜妹还是胆怯,不敢单独睡,这样,我爱人——一个老不正经的家伙,就和吴喜妹缠到一块去了。 林峰的姑妈眨着眼睛讲,依你这么说,出这个事的根源还是在林峰,要是林峰的灵魂不去纠缠他生前的女朋友,女朋友就不可能晚上睡觉害怕。一害怕,你家当校长的那位就和她换宿舍睡,换来换去,搞到一块去了,搞出了男女纠纷,搞得你家里不和。 你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吗?我也没有办法,林峰是个活人都好说,他会听我的,可是他现在不在人世,他的灵魂要去纠缠他生前的女朋友,我真的没有办法。 何珍珍知道她为难,便解释:老人家,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任何活人去跟死人的灵魂做工作都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想证实一下,现实中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林峰的人。听说你是林峰的姑妈,我就赶过来问你,你最有发言权。 林峰的姑妈用松弛的口气说:林峰是我侄儿,怎么没有这个人呢?前几个月他都活得好好的,这个你要相信,现实中确实有林峰这个人。他不错呢,是我们林家冲大队的脱粒机手,他是“漂学”的,又没有参师,做事内行着呢!他长得又帅气,一表人才,让女孩子看不掉。 所以那个叫吴喜妹的女知青都看中了他,开始别人还告状,说我侄儿林峰与女知青谈恋爱,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帽子一扣,问题来了,公社的特派员来了,还抓他交待问题。 那个女知青倒是讲良心,她拦住特派员说,你们不要抓他,是我自愿跟他谈恋爱的,不是他强迫的,你们要抓人就抓我。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可惜我侄儿命不好,不幸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说到这里,她眼泪都流出来了,声音也变得哽咽。 何珍珍一听,鼻子也在发酸,便绕开话题,老人家,我现在才相信,人死后还真有灵魂。我问您主要是想验证一下,我在街上碰到的几个人有没有对我说假话。没有其他意思,我根本没有埋怨您侄儿林峰的意思。 他生死都追恋吴喜妹是他的自由,谁也没有办法干涉。只是他走了后,吴喜妹也就死心了,再不像他活着的时候那么念想他,不但不念想,还怕他,怕他也可以理解,因为林峰毕竟不再是人了。林峰的姑妈擦着眼泪直点头。 不久的一天,徐家湾小学会议室里的气氛格外紧张。会议室里坐满了教师,均全神贯注地望着前台;胡老师主持会议,指着前排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介绍:现在由教育组吴组长上台讲话。 吴组长上台,向各位老师客套地问候了几句,就转入正题,他掏出一份红头文件看了几眼,清一清嗓门,大声地讲,各位老师:大家上午好! 在此,我代表金银镇教育组委员会郑重宣布关于徐存贵和吴喜妹二位同志的处分决定:徐存贵和吴喜妹以信神弄鬼为幌子,感情暧昧,纠缠不清,犯了严重的作风错误,弄得徐的家庭不和,矛盾激化,在学校和社会造成恶劣影响。他们由此受人指诟,不配为人师表。为了使广大教师以此为鉴,受到深刻教育,并在教育界进一步树正气、压邪风、严校纪、以儆效尤,经金银镇教育组委员会决定,对徐存贵和吴喜妹二位同志分别做出如下处分: 一、撤销徐家湾小学徐存贵校长的职务,徐存贵从即日起从该校调往本镇林家冲小学担任一般教师; 二、对吴喜妹记过处分一次,保留工作籍,继续在本校留用,看其表现,以观后效。…… 吴组长退回座位。胡老师再走上前台,掏出一份文件展开,继而讲话,我受金银镇教育组领导的委托,宣读另一份文件:经金银镇教育组委员会研究决定,由梅前进同志担任徐家湾小学校长…… 这时,坐在吴组长旁边的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z起来,微笑着举手摇动向大家致意。全体教师看着他热烈地鼓掌。胡老师接道,现在由新上任的梅校长讲话。 梅前进起身离座走上前台,先向大家敬个礼,之后用谦逊的口气说,我没有什么好讲的,要讲就讲三点吧! 一是感谢。感谢金银镇教育组领导对我的信任和徐家湾全体教师对我的欢迎,我决不辜负领导和同志们对我的希望; 二是感化。但愿从今天开始,我们学校要多出好典型,多感化我,我不愿意看到不好的现象。 坐在后排的徐存贵听到这里疾快地瞥了梅前进一眼,尴尬地耷拉着脑袋。 梅前进接着讲,三是感奋,只要我们学校有一股正气,大家都感奋起来,就能够有效地推进农村基础教育事业的繁荣发展。 散会后,胡老师走出会议室,立马跟上一言不发的吴喜妹。她说,吴老师,你的情况我清楚,你不要有思想包袱。她把声音放低,晚上闹鬼的事情,我也知道,以后每天晚上睡觉,只要我没有离开学校,就和你同睡一张铺,跟你做伴儿壮胆。 吴喜妹说,谢谢你,这几天晚上是另外一个女老师跟我做伴。但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胡老师挪动着一泓清水似的眼睛说,我跟你想办法,也就是帮你牵线做红娘,正儿巴经地介绍一个男朋友陪着你,问题不就解决了? 吴喜妹说,那我该怎样谢你?胡老师手一摇,莞尔一笑说,不用。 第四百三十六章 扶乩问事 这里是林家祖堂屋,赫然入眼的是祭坛上竖起的一块宽大的木片,上书“林峰先生之灵位”。 林峰的姑妈对着祭坛拜了几拜,接着点燃香烛插在祭坛前的香炉里,继而焚化冥钱。一场颇有神秘情趣的扶乩活动即将开始。 这里相聚的六个身着黄白蓝黑青紫颜色的中年男女分别是正鸾、副鸾、男唱生、女唱生、男记录员、女记录员。 这会儿,正鸾把手一招,他们5人相继走到祭坛前一齐打躬作揖。同样打躬作揖的正鸾忽然起身,将一只装满沙子的沙盘置于堂屋中间的方桌上。 副鸾手执一支由两个木条钉成丁字形的乩笔,在沙盘上试写着。方桌的上下方分别站着正鸾、副鸾。他们对望一下,然后各自抓住乩笔上端横柄的一边,配合默契。 正鸾望一眼堂屋上方的祭坛,庄重地讲,林峰先生,今日受你姑妈的请托,我们六部人员为你起坛扶乩,现在扶乩活动就要开始了,恭请你回答你姑妈所问的话。 只见坐在一边的林峰的姑妈起身,搬着椅子靠近这张方桌坐定,静静地面向准备扶乩的正鸾、副鸾。 男唱生、女唱生和男记录员、女记录员交叉式定位于方桌的左右两边;只是两位唱生站着,两位记录员坐着,并已将纸笔准备好了。 这时,正鸾做个手势,宣布扶乩开始,并示意林峰的姑妈问事。 林峰的姑妈说,林峰,你因车祸不幸遭难去世大半年了,姑妈一直怀念你、也关心你。今日特请三才人员前来起坛扶乩,只想问你几件事,你如实回答我,好不好? 正鸾和副鸾握住的乩笔在沙盘上扭动着,一行字儿就已现出来。男女唱生仔细瞧,然后一齐唱道,可以,姑妈,你随便问吧。男女记录员各自动笔在展开的笔记本上记录。 林峰的姑妈又问,前几天,徐家湾小校徐存贵校长的老婆来找我,说你生前的女友吴喜妹与徐存贵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是你的原因造成的是不是? 正鸾和副鸾握住的乩笔在沙盘上扭动又扭动,一大行字儿就现出来了。男女唱生仔细瞧,然后一齐唱道,姑妈,这怎么能够怪我?我是因为放不下吴喜妹,太爱她了,才晚上陪伴她,还打算娶她为妻。 可是徐存贵不存好心,不但从中捣乱,还以给吴喜妹晚上做伴儿为由,占有了吴喜妹的身子,我恨死他了。再说,就算我是一个鬼魂,吴喜妹害怕,你当校长的和她调换宿舍睡觉也无可非议,人家也可以理解,可你为什么居心不良,霸占吴喜妹?这不是你徐存贵作风不正吗? 正因为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影响极坏,上级领导知道了,还专门到徐家湾小学开会撤销了徐存贵校长的职务,还把他调离了。姑妈,你不要这么想,吴喜妹和徐存贵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不是我的原因造成的。男女记录员各自在笔记本上挥笔疾书。 林峰的姑妈亮一亮嗓门说,听徐存贵的老婆讲,本来徐存贵和吴喜妹之间的事她不清楚,是你先后三番两次托梦向她告密的是不是?正鸾和副鸾握住的乩笔在沙盘上扭过来扭过去,一大排字儿已然呈现出来。 男女唱生仔细瞧,然后一齐唱道,是我告的密。没有三番,只有两次,我头一次托梦是在中午,徐存贵的老婆还不相信。当天晚上,我再次托梦向她告密,她为了验证我告密的事情是真是假,才亲自带上儿子做伴儿,一起走一趟夜路赶到学校,结果还真的捉奸捉双了。 姑妈,我告诉你,这件事戳穿后,我非常开心,总算出了一口气。男女记录员各自在笔记本上沙沙地书写着。 林峰的姑妈接着讲,这个事情我也清楚了。我还要问你,你说你太爱吴喜妹了,还打算娶她为妻。你这是说着玩玩而已,还是当真?正鸾和副鸾握住的乩笔在沙盘上扭动着,便出现两个字:当真。男女唱生一齐唱出来。男女记录员各自在笔记本上作了记录。 林峰的姑妈焦虑地说,这可不能当真。你是我的亲侄子,要听我的劝告,我劝你放弃这种固执的念头,为什么呢?你已经不是人了,怎么能够和是人的吴喜妹结婚?你要真的爱她,就等到来世投胎变人再与她续缘。当然来世的变化也说不清楚。反正这样不行。 正鸾和副鸾握住的乩笔在沙盘上不动,等一会儿,还不动。正鸾仰起一张锥子脸,朝着祖堂屋顶边想边讲,这说明林峰先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林姑姑,你可以再问其他问题。 林峰的姑妈说,林峰,我劝你放下这个不切合实际的妄念。你在生时,应该听过《白蛇传》的故事,白娘子修成千年蛇妖,化成美女与人间的许仙结为夫妻,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可是好景不长,最后压在雷峰塔下。 可是你不同,你没有修炼的功夫,又只是一个虚幻的灵体,你没有本事像白蛇变成白娘子一样出现人的形体,如果有这个本事,变成了人的形体,那么再去找你喜欢的吴喜妹,就没有任何人阻止你,吴喜妹也会接受。你说是不是? 正鸾和副鸾握住的乩笔在沙盘上仍然不动。副鸾建议,林姑姑,你再问其它的。林峰的姑妈愣了一下说,林峰,我没有什么好问的了,问了你又不回答我。不过我还是劝你,放弃那种妄念,听我的。正鸾和副鸾握住的乩笔又在沙盘上扭动。 男女唱生仔细瞧沙盘上呈现的字儿,然后一齐唱道,姑妈,你还要说什么?男女记录员各自在笔记本上书写。 林峰的姑妈说,你听我的求个解脱,不要执着于男女之间的情缘。我念佛超度你投生,行不行?正鸾和副鸾握住的乩笔在沙盘上扭动着,一行字儿又出现了。男女唱生瞧见了,一齐唱道,姑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你念佛超度我是好事,但是我要考虑一下。 男女记录员各自在笔记本上书写停当,林峰的姑妈没有再问。他们二人就分别将本子上作了记录的纸张撕下来递给老人备存。 徐家湾小学,那天是多云转阴的天气。正在讲台上讲课的教师吴喜妹,突然眉毛一皱,作呕吐状,她立马抬手扪嘴,麻利走出教室,将一口酸水吐在走廊下边的排水沟里,然后掏出手绢擦一擦嘴,再回到教室继续讲课。 第四百三十七章 山神说事 田班长一直看着她,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讲,吴老师,我看你身体不适,你就回到寝室休息吧!我们自习。有几个同学也站起来,向她投去关切的目光,并且异口同声地说,吴老师,你到医院去看看吧!全班同学就都附和讲,吴老师,我们听班长的,在教堂里自习,你快点到医院去看看吧! 吴喜妹一仰白皙的脖颈,脸上现出笑容说,谢谢同学们关心,我没有问题,刚才胃里不适,是一会儿的事,现在又好了。 下课铃响了,吴喜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把布置的作业题板书在黑板上。 有的同学走出教室,有的同学还坐在教室里望着黑板上的作业题认真地抄写。 吴喜妹一手拿着备课本,一手捂着肚腹,上下摩挲,缓缓地走出教室。她没有直接走进学校综合办公室,而是沿着走廊走进自己的宿舍,轻轻合上门,然后把备课本放在桌上,蹲下身子,对着一只痰盂呕吐,又是一口酸水。 之后喝一口水漱口,并用手绢擦嘴。再之后她的身子就躺在铺上小憩。 忽然听到敲门声,吴喜妹从铺上起身,说一声请进。进来的是胡老师,她望一眼书桌上放着的一把杨梅,又转过头,当作没有看见。 吴喜妹从桌上抓一颗杨梅递给她说,胡老师,尝一颗吧,有点酸。胡老师连忙摇手表示,不吃,我怕酸。 吴喜妹把手里的杨梅往自己的嘴里塞,边吃边讲,这是前几天上街买的杨梅,不知怎么搞的,我最近喜欢吃带酸味的东西。 胡老师眨着眼睛,当作没有听到一样,绕开话题,唉!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小伙子,很不错,人也帅气,是金银镇农机站副站长,几时介绍给你与他见个面吧?!吴喜妹伸手把肚子轻轻一拂说,我最近不蛮舒服,刚才讲课,嘴里酸水直冒,差点吐在教室里,还是忍着吐到外面走廊边的水沟里了。要不,就会在学生面前掉底子(即丢面子)。 我头还有点晕,所以没有到学校办公室去,就直接到宿舍来了。由于下一堂课,我不带课,便想在宿舍里休息一会儿再到办公室去。 胡老师说,你这个样子,怎么不请假看医生去?应该休息几天,人恢复过来,有了精神再来上课。我也好把那个小伙子介绍给你认识。吴喜妹点头,目送胡老师出门。之后她又把头扑在铺盖上休息。 上课铃响了,师生们各自走进教室。 梅前进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到综合办公室去巡视,又定睛看墙上贴着的一张各科老师带班课程表,目光定在吴喜妹的姓名上。一看这节课她没有课,应该坐在综合办公室她自己的办公桌前备课的,可是不见她的人,她上哪儿去了呢? 梅前进走出来,目光在校园里到处睃视,却不见吴喜妹的影子。他便来到吴喜妹宿舍门口,见门已合上,就喊几声吴老师。 吴喜妹在里面答应了,并立马打开房门。梅前进冲着她问,吴老师,你不带课,应该在综合办公室备课的,怎么缩在自己的宿舍里?吴喜妹有些尴尬地说,梅校长,这几天我的胃不舒服,一直没有跟你讲,上一节课我在教室里讲课,都吐了几次酸水,头也有点晕,所以下了课,我没有到综合办公室去,就回到宿舍想休息一会儿。梅前进用怪罪的口气说,你怎么不跟我讲? 吴喜妹说,我想挺着,但还是挺不住。正好梅校长你来了,我想到医院看看,跟你请几天假。梅前进答应了,并吩咐她写张请假条交到办公室,让办公室调整一下,再安排老师给她代几天课。 第二天,吴喜妹就走进县城一家医院挂号,然后到妇产科排队,继而轮到她接受坐诊医生询问和拿脉。 坐诊医生给吴喜妹开处方,边问边写姓名、年龄等字样,再在处方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上一行行中文和英文字母夹杂的内容。吴喜妹顺理成章地拿着处方去划价交费。 之后一名女医生领着吴喜妹到b超室做妇检。 看着电脑屏上显示的数据和特征,医生平静地说,你怀孕了,男朋友在哪里?吴喜妹没有回答,一脸愕然的神色。医生不再逼着问,而是把话转到正题上来,最初怀孕的特征就是吐酸水,想吃酸甜的食物,你有这种现象吗?吴喜妹说,有,就因为有这种现象我才来检查。 她害羞地微低着头,并且低声说,我不想把孩子生下来,能不能引产?医生说,当然可以,你得跟你的那一位商量好,免得他来找医院扯皮。还有,你这可能是头胎吧?如果能够生下来,顶好生下来,因为引产对你以后的生育有影响。吴喜妹听在心里,沉默不语,离开b超室之际又回头对医生讲,我考虑考虑。 见吴喜妹出门走了,在b超室里等候检查的一位病友望着医生把舌头一伸,说看刚才那个姑娘着急的样子,一定是她与人私通怀孕的,要不她怎么遮遮掩掩? 医生说,我也这么想,要是结过婚,或有男朋友,像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会是丈夫或男朋友陪着她来,怎么会一个人来呢? 这会儿,在阳人无法观察到的阴界,林峰的灵魂正在坟场边走来走去。突然看见山神站在一棵树下向他招手,他走过去。 林峰的灵魂问道,山神爷爷,找我干嘛?山神微微一笑说,我今天下山,碰见城隍,他邀我到庙里小酌,我有事推脱了没有去。林峰的灵魂说,有酒喝怎么不去呢?山神把手一摇说,不能喝酒,一喝酒脑壳一糊,这林子被盗伐怎么得了?再说你给我看守了那几天山,以后你又不愿意再看守了。 林峰的灵魂脸色一沉,偏开头讲,说起看山,我还亏了,你只给我一粒瞌睡虫,就让我替你看了一个月的山,你还说只几天。 山神不满地讲,你得了好处还卖乖,我给的那粒瞌睡虫你让何珍珍吃了,又趁机托梦告密,让人家捉奸捉双,不是泄了私愤吗? 林峰的灵魂脸一红,绕开话柄,这个不谈了,山神爷爷,你喊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山神一跺脚,答道,那我就直说吧!今日城隍告诉我一件事,说你生前的女朋友吴喜妹怀孕了。 林峰的灵魂惊讶地问,和谁怀的孕?山神说,那当然是和徐存贵鬼搞怀的孕。林峰的灵魂抬手摸着脑袋说,他们只搞过一、两次,不知怎么就怀上了? 山神说,半次都能够怀上。唉,我有个建议,你听是不听?林峰的灵魂把脖颈伸得很长,略微前倾,并且认真地回答,说吧!只要正确,我会听的。 山神做着手势讲,吴喜妹不是怀孕了吗?现在还没有中阴身附上去,你的灵魂就附上吴喜妹的胎胚吧!你不是爱她吗?十月怀胎一满,你就可以降生做她的儿子,那不是更好吗?你们成为母子关系朝夕相处。 林峰的灵魂放大嗓音,我才不干哩! 一则是我十分讨厌徐存贵那个家伙,我若做了吴喜妹的儿子,也就是做了徐存贵的儿子,因为父精母血嘛! 二则做吴喜妹的儿子哪有做她的丈夫好?做丈夫有爱情也有亲情;做儿子只有亲情,不可能有爱情。山神爷爷,我只想与吴喜妹结婚,做她的丈夫,不想做她的儿子。 山神不高兴地指责: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鬼魂,吴喜妹是有血有肉的人身,你怎么可能与她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也是办不到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主动引产 林峰的灵魂握紧双拳举起来,面向天空发狂似地叫喊,我一定能够办到……一定可以办到…… 那天站在县城街道翘首望去,天空中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随着下起瓢泼大雨。缓步走在街道上的吴喜妹忽然加快步速,到街边屋檐下躲雨。雨变小,吴喜妹从屋檐下走出来,继续沿着街道缓步向前,前面地势低,形成一滩积水,她便绕开走。 这时,一辆农用车“嗒哒嗒哒”地开过来,刚好辗过积水,车轮下喷溅的水花玷污了尚未来得及走开的吴喜妹的裤子。 她沮丧地瞅着裤子上那被弄得湿漉了的一大块,然后望着农用车司机骂了一句脏话。农用车司机把车徐徐停靠在路边,掀开车门,从驾驶室里伸出头来,一副愧疚的样子。 吴喜妹走近农用车,依然气愤地叫道,唉,你怎么开车不长眼睛?那司机赔罪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如果愿意坐我的车……他指着副驾驶座接道,这儿还有个座位。你坐上来,到哪里去,告诉我,我把你送回家。吴喜妹见他说话这么客气,气也就消了,脸上现出浅浅的微笑,打量着那年轻而有点帅气的司机,并且看清楚他左眉偏右的部位长了一粒棕红色的黄豆大的痣。她把手一摇,说不用你送,你走吧! 雨还在下,只是不大,许多路人光着头,在细雨中奔走。那司机没有立即把车开走,而是下车朝一家商店走去。 吴喜妹伴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蓦地有人叫住她,回头看,是那司机,并且把一支新雨伞塞到她手里。吴喜妹伸手推搡着推辞,不用、不用,我的家就在南街,还有一百米,不需要打雨伞。 那司机说,我开车没注意,轮子压溅的水脏了你的裤子,我不好意思,就送你一支雨伞,以“伞”(散)去你内心的不快,我心里也会安适些。 吴喜妹见他诚心诚意,便收下了那支雨伞,并且立即撑开,向这位左眉有一颗痣的青年道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 那司机站在路边目送,直到那位撑着花布伞的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远处的人群中,他才转过身,朝自己停在街道边的那辆农用车走去。 吴喜妹的家在西街4号民宅,与其它民宅连成长长的一排,都是土木结构的瓦屋。她家房屋有点漏雨,上了年纪的吴母用一只木盆接住从木楼上漏下来的水滴。在木楼上,同样有一把年纪的吴父正站在一张高凳上,在漏雨的屋顶处捡瓦、清缝,还将一块塑料布塞在漏雨的缝隙处,让瓦片压住。 这时,吴母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女儿吴喜妹,正在收拢那支雨伞,还把上面的水滴一抖,就进屋了。 她喊一声妈,又将雨伞撑开,放在屋内宽敞的空处晾着,然后靠坐一把木椅叹着气。吴母看她脸色不好,担忧地说,喜妹,你好久没有回家,今日回来好像不蛮开心,是不是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 吴喜妹没有回答,突然双手捂着脸,转过身子,呜呜地哭起来。吴母吓住了,盯着女儿问,喜妹,出了什么事?跟我说。吴喜妹仍然没有回答,哭得更厉害。吴母越发焦急,立马走到木楼梯的口子边,朝楼上大喊,老头子下来。 听到母亲喊父亲从楼上下来,吴喜妹陡然站起身,抬起泪水滢滢的脸,朝过堂左边自己的卧室走去。进了卧室,把房门一掴,依然在里面嚎哭。 见吴父从木楼上下来,吴母手指女儿的卧室说,女儿刚回家,你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吴父没有立即走近门口问话,而是望着老伴说,喜妹这么久没有回家,怎么一回来就哭?吴母说,我也不清楚,问她又不跟我讲。 吴父疑惑地说,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要是有人欺负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找人算账。吴母说,至于有没有人欺负她我也不清楚。吴父走近房门,又退后一步,觉得让老伴到喜妹的卧室去问情况妥当些,便示意她去敲门。吴母走到喜妹的卧室门口发现门未关死,便推门进去了。 吴父转身蹲下来把双手伸进那只接楼顶漏水的盆子里一洗,又在房里找些塑料布,拿在手里,踏着木楼梯上楼再次补漏去了。 一会儿,吴父从楼上下来,再没有听到女儿的哭嚎声,却见吴母从女儿的卧室里出来,一脸焦虑的样子。吴母走近吴父,指指点点,低声与他说了一席话。吴父倏地咆哮起来,把拳头一攥,站在女儿卧室的门口狂叫,喜妹,你被校长欺负了,是强奸吗?我去告他。 没有听到吴喜妹在里面回答,吴母又对吴父低声嘀咕着,是真的,现在闹出麻烦来了,她肚子里都有了。吴父一跺脚激愤地说,我马上出门到公安局去报案,告徐存贵那个狗日的强奸我女儿。我女儿是知识青年,她强奸知识青年是要坐牢的。 又转身冲到房门外去,嘴里大声嚷道,老子一定要告他—— 陌生行人都驻足静静地看着已然上街发狂地叫喊着往前奔走的吴父。吴喜妹蓦地从屋里跑出来追上吴父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拽,眼泪汪汪地瞅着他说,爸,回去。 吴父站着不动,说你来了正好,跟我一起到公安局去告状。吴喜妹抹一把眼睛说,爸,你听我的,回去,我有话跟你说。此刻,吴母也出了门,了无主张地望着他们父女俩推推搡搡,最后还是往回走。父女俩进了屋,吴父还是板着脸孔;吴喜妹的脸上仍然挂着泪花。吴母也跟进来了,把房门关上…… 在屋里,吴父与吴喜妹面对面坐着。吴喜妹把憋闷在心里的话讲出来,爸,学校已经处分了徐存贵校长,撤了他的职。再说,徐校长开始也帮了我,以前发生车祸死了的前男友的灵魂夜夜缠着我,是徐校长和我换宿舍睡,他才占我便宜的,未料就那么容易怀孕。 声音变得哽咽,爸,这个事算了,我肚里的,过几天就去引产,好了之后,再规规矩矩谈一个朋友。 她唏嘘不已,时而掏手绢擦眼泪。吴父把拳头一捏,愤懑地讲,就这么便宜了徐存贵那个狗日的,你不觉得委屈吗?吴喜妹低头不言,吴母插话,只怪她前男友的灵魂不该夜夜纠缠她。 东吴县妇幼保健院内正面墙上贴着一个硕大的静字,但是一排病房里仍不时有病人发出痛苦的呻l声,让人即使感觉到静,却还是很压抑。在那边,吴喜妹躺在一辆医用推车上被两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推进引产手术室。 吴母跟在医用推车后面,到了手术室门口,一个医生把手一摇,她便退回到本楼层的走廊上靠边坐着等候。 吴父在走廊上伫立了一阵,也靠边坐着,一脸焦虑的样子。他望着吴母说,喜妹进医院做手术的费用应该由徐存贵那个狗日的付。吴母说,算了吧!吴父伸手把所坐长条凳的靠背一拍,不依不饶地讲,你一生就是让人,让倒好,喜妹学着你让人,这下子自己倒霉。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不告他姓徐的状,算是对他客气,要他付喜妹做手术的费用是应该的。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一颗血球 吴喜妹离开徐家湾小学已经好多天了。梅前进走进综合办公室,看见吴喜妹的办公桌前还空着无人坐,便自言自语:吴老师请假的时间超期了,怎么还没有回校? 与此同时,一位老师抬头朝门外看。一个学生带着一位老汉从操场走过来,朝梅前进的背影一指。梅前进意识到什么,也转身朝门外张望。 那老汉的目光与梅前进的目光相碰了,便开口问,你是梅校长吗?梅前进走出综合办公室答道,是!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老汉说,我是吴喜妹的父亲,找你有事。梅前进敏感地接上话茬:吴喜妹说回家病休几天,好了没有? 那老汉见其他老师在场,便说不好说。梅前进会意地示意他到校长办公室去说。他领着吴父来到校长办公室,顺手把门合上。 吴父坐下来望着梅前进,压低声音讲,梅校长,我本来不应该找你,我应该找徐存贵,但他现在调走了,我向你把话说清楚,还是要找他的。梅前进见他说话的样子有些激动,便作解释:那个事教育组领导专门到我校来开会作了处理。 吴父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你知道吗?徐存贵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强暴我女儿两次,她就怀上了,现在正在医院引产。梅前进颇感突然地说,难怪她请假的时间到了,还没有回校?她在哪个医院?学校得派人去探视。 吴父讲出女儿所在医院之后,又激愤地讲,按我的意思,我要把徐存贵强暴我女儿的事告上法院,让他坐牢判刑。可是我女儿没有同意,说学校已经处理了。 梅前进蓦然起身给吴父沏上一杯茶。吴父接过茶杯没有喝,往桌上轻轻一放,接道,不告他的状是对他客气,但是我女儿做手术的医疗费他必须承担,要不,我就找到他家里去。 梅前进不便直接阻止吴父,便顺着他的话一边发感慨一边劝解,这个事搞得这么严重,这么复杂,我还真没有料到。老人家,你听我劝一下,你就不要找到他家里去了,他老婆知道这件事,正在和他闹矛盾。不过你提的要求不过分,也合乎常情,我想帮你找教育组协调一下,让教育组出面,责令徐存贵全额承担你女儿做引产的医疗费。吴父喝一口茶,应允道,那我就听你的。 那些天,吴喜妹一直躺在病榻上打吊针,一名穿杏红外罩的护士不时走进来观察。这时,吴父从外面进来,盯着那吊针,禁不住问那吊针多少钱一瓶。护士正在场,她微微一笑,说你不管钱的事,昨天有一个男人,可能是吴老师学校的,他来到医院垫付了钱,说所有的医疗费由他承担。 吴父瞅一眼护士不吭声了。站在病榻边的吴母连忙插话,那个男人就是徐存贵,女儿的医疗费他应该付。 此刻,医院楼道上,梅前进领着胡老师和两名学生朝这间病房走来。梅前进一跨进病房就向有过一面之缘的吴父点头,然后站在病榻前安慰吴喜妹。 胡老师跟进来把手里拎着的一大袋水果和其它补品放在病榻边靠墙的柜面上,然后向吴喜妹递了一个算是打招呼的眼色。 两名学生,一个将一束系着蓝飘带的康乃馨递给吴喜妹,并微笑着说:祝吴老师早日康复!一个将折叠的千纸鹤一大捧放在吴喜妹伸手迎接的手掌上,也微笑着说:盼吴老师病愈后早日返校,同学们都很想念您!吴喜妹一个劲地点头,脸上现出灿烂的微笑。 几天后,林峰的灵魂在山林中转来转去,突然发现一个小土包,他蹲下来仔细瞅着。山神巡山而来,悄然走近林峰的灵魂,轻拍其背。林峰的灵魂回过头见是山神,站起来就要离开。 山神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说,走什么?拜祭一下。里面埋着一颗血球,是你生前女友到医院引产出来的未成形的婴孩,也是一个生命。林峰的灵魂略微偏开脖颈,缓缓地讲,山神爷爷,我当然知道,这颗血球还是我生前女友的妈妈——我的准岳母把它装进袋子拎到这儿来挖一个土坑埋下的,看到这,我就想念吴喜妹。 山神瞅着那小土包,劝道,算了吧!阴阳两隔,你还想念她有什么意义?你想念她,她倒不想念你,还与徐校长搞那个事,伢儿都怀了,只是没有保留下来。你现在不应该想念她,应该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气愤,她已经不贞洁了。 林峰的灵魂突然挺胸昂首放大嗓门儿,山神爷爷,你这么说不对,吴喜妹是被迫的,这个被迫也是我引起的。 那天晚上,我带着迎亲队去迎娶她未成,第二天晚上,她因为害怕单独睡,徐校长就乘人之危,占有了她的身子。 虽然我心里想起来不爽,但还是理解并原谅她这件事。山神摇摇头说,你已经是阴间的鬼族了,阳间的事还管它干嘛? 林峰的灵魂执拗地犟嘴,其它的事都不管,只管吴喜妹的事儿,我要和她结婚,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总会成功吧! 山神退后一步,讥讽道,莫说第二次,就算第二百次也成功不了。我刚才说过,你毕竟是鬼族,而你的前女友是人。你不听我的劝告会吃亏的。 林峰的灵魂却在小土包边跺上一脚,不服气地讲,我不能听你的,听你的就会吃亏。 山神尚未走开,听到这话就反问:听我的怎么吃亏?林峰的灵魂说:上次你不是劝我,说我生前的女友正在怀孕,还没有灵魂附上去,你“总计”我的中阴身去投胎,还认为一旦生出来,就可以做吴喜妹的儿子,和我喜欢的吴喜妹朝夕相处。 我庆幸没有听你的,要是听你的,现在好了,被引产了,一颗未成人形的血球埋在这荒郊野外,一切都完了。 山神哼一声说,我当时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说说而已,你还把这当话柄来刺激我。其实我清楚,你当然不愿意做吴喜妹的孩子,就算愿意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因为人死后灵魂再投胎,叫做超生,超生到什么地方,是哪户人家,是男是女,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这要经过地府的转轮王殿发投生帖,才有资格去投生。 林峰的灵魂仍然讲,不听你的,我就要和吴喜妹结婚,能成不能成,到时候你会知道的。山神还是摇头,说我当然知道,你成不了。 林峰的灵魂伸手扪住双耳,表示不听,并且隐身于树林中。 这时,从草丛里闪出草神,满脸带笑地望着山神说,山神爷爷,你刚才和林峰所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你的话既正确,又理性,那个林峰简直是痴心妄想、胡说八道,作为一个鬼魂,属于鬼道上的众生,怎么能够和人道上的众生结婚?真是扯蛋!就算是鬼道上的众生也不能够随便联姻。 以我为类,我是草本科的神,就难得和木本科的神结婚,低一个阶层,木本科的神会看得上我吗?我也明白、知足,从不高攀,免得最后作践了自己。山神拍着草神的肩膀说,如果林峰有你这么明智开悟就好,就不会那么固执。 第四百四十章 亡友跟踪 那天上午,徐家湾学校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让人感到格外温暖。 这会儿,吴喜妹静坐在胡老师的宿舍里时而朝门外张望。她面前是一张小圆桌,上面放着托盘,托盘里放满了各种款式的糖果,旁边还有瓜子什么的。 在操场那边,满脸含笑的胡老师带着一个小伙子朝她的宿舍这边走来。吴喜妹朝外面认真地瞅一眼,发现那小伙子的左眉有一颗痣,便引起了她的注意。但没有盯着他看,而是转过头,并且站起身。 只见胡老师把小伙子带进宿舍,示意他坐在吴喜妹对面那个空位上。吴喜妹立马拿起开水瓶倒一杯茶,置于小伙子面前的桌子上,请他用茶。小伙子点头,双手轻轻捧茶,并注视着吴喜妹。 胡老师微微一笑,对小伙子说,小刘,我跟你介绍一下。抬手朝吴喜妹一指,接道,她就是下放知识青年吴喜妹,在我们徐家湾小学当老师多年了。又手指小伙子,对吴喜妹说,吴老师,他就是前些时我跟你说的金银镇农机站副站长刘雄,非常不错。 哪里哪里?感谢胡老师夸奖!刘雄咧嘴说话时,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煞是好看。 当红娘的胡老师说一声你们好好谈,便退出宿舍。 吴喜妹从托盘里抓几颗彩纸软糖往刘雄的桌面前一放。刘雄说,别客气。吴喜妹再次看着他左眉上的那颗痣,便想起上次回城在街上见过他,他不就是那个开农用车的小伙子吗?越看越像,她便低头浅浅一笑。 笑什么?刘雄问。 我好像认识你,那天下雨,开着农用车经过县城西街的是不是你?吴喜妹手捂嘴巴,望着他说。 其实,我刚才一见你的面就认出你来了。那次开车不小心,让车轮子下的脏水喷溅到你的裤子上了,真不好意思。刘雄仍然愧疚地解释。 吴喜妹扪着嘴格格地笑。刘雄说,还真是巧,今天胡老师让我们见面交朋友,作为朋友,我今天正好有机会向你赔礼。 吴喜妹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略微涨红。她说,要你赔什么礼?你又不是有意的。刘雄赞许地讲,你还蛮善解人意咧!吴喜妹说,谢谢你的夸奖,你给我的那把伞放在家里,还想还给你。刘雄把手一摇。 吴喜妹满脸含笑地站起身,把刚才置于他桌前的糖粒拿起来,正欲剥开糖纸,由于动作快了,把开始就置于他桌前的那杯热茶绊着,跌翻在地,茶水喷了一些刘雄的裤子上。 他站起身,脸亦含笑,诙谐地说,莫非上次我开农用车把水喷在你裤子上,你这次就把茶水喷在我裤子上,你是不是报复?吴喜妹本来紧张,又立马放松了,她陪着笑脸说,是的,就是要报复你,这样才拉平了。 胡老师麻利从门外进来,再换一只好杯子筛满茶捧给刘雄。吴喜妹则绕过来,弯下身子,把那只摔破了的杯子碎片拾起来扔在门旮旯里的撮箕里。胡老师说,应该让我来。 吴喜妹眼珠儿一挪,舌头一伸说,对不起呀!胡老师。胡老师说,没关系,越跌越发。你们继续好好谈。 见胡老师又退出房门,刘雄摘一颗糖递给吴喜妹。吴喜妹迟疑一下,接在手里。刘雄说,谢谢,你刚才为了给我剥开一颗糖,一只茶杯也跟着作出了奉献,我非常感动,所以也回赠你一颗糖,你一定要吃掉,让它连同我的回赠一起甜到你心里去。 吴喜妹剥开糖放进嘴里,又顺手摘一颗糖剥开糖纸,把裸着的糖粒送到刘雄面前。刘雄同样把这颗糖放进嘴里。 也让它甜到你心里去吧!吴喜妹边说边笑,脸上现出两个粉红的酒窝。 刘雄和吴喜妹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刘雄就择一个合适的日子带吴喜妹到他的单位——金银镇农机站去玩。可是那天晚上林峰的灵魂一直跟着吴喜妹和刘雄,他们俩却浑然不觉。 刘雄带吴喜妹到食堂宵夜,点了猪肉鸡杂鱼块等荤菜,摆在桌上,他们俩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眉飞色舞地谈着。 林峰的灵魂看见他们俩那么默契而亲热,很不高兴地拍桌子。他毕竟是阴性物质,桌子颤都不颤一下,他气恼得直瞪眼睛。也来到桌子边享用那荤腥,但只能低下头闻一闻气味,根本就吃不进嘴里。 宵过夜,刘雄带吴喜妹到他宿舍里去,并把门关上,凑近吴喜妹,想吻她。吴喜妹羞怯,把秀发如云的头偏到一边,并且侧着身子,刘雄就干脆伸手环过她的腰,紧紧抱住她。 林峰的灵魂早已跟进来了。他见此,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踢在刘雄的屁股上,骂道,他妈的,你要动我的女友,踢死你。 刘雄感觉屁股上有点痛,麻利把抱住吴喜妹的双手松开,转过头看,身后什么也没有。刘雄伸手摩挲有点痛的屁股,猜疑着说,食堂里的凳子太硬了,把我的屁股摁痛了,现在都还有点痛,不过没多大问题。 吴喜妹不解地讲,我也坐了那凳子,怎么不疼呢?刘雄不作回答,他挽住吴喜妹的手,绕开话题,到外面逛一逛吧!坐在屋里闷。 刘雄和吴喜妹出了农机站大门,大门前是一条公路,路上隔那么远安了一盏路灯,路两侧是一排大叶梧桐树。 刘雄把吴喜妹带到灯光暗淡、朦胧的两棵梧桐树中间,然后静静地吻她。林峰的灵魂当然也跟来了,骂一句他妈的。他们俩哪里能够听见?正沉浸于相拥的幸福之中,等到刘雄刚刚把头从吴喜妹的额前移开,林峰的灵魂就一巴掌扇在他的一边脸上。 刘雄感觉自己的左脸倏地又痛又麻,像被人打过一样,但眼前没有人,他也不相信被人打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有中风的症状,手一摸左脸还有点发肿。 在东吴县东面的群山峻岭间,耸立着一座红墙碧瓦飞檐拱脊结构的白云观。这天清晨,朝暾初现,紫雾飘飘;清风拂煦,雀跃鸟喧。白云观前的平台上,鹤发童颜的万玄道长像往常一样正在静静地打太极拳。 白云观内,一位道姑将端来的一盘水果置于三清殿的供桌上,然后虔诚地叩拜。 一个道童正跪在道德天尊神像前,捧着一卷《太上感应篇》唱诵。 打过一轮太极拳后,万玄道长突然一激灵,他掐指一算,嘴里说有事。那道姑正好走出三清殿,拿着空果盘出了道观大门,沿着过道朝厨房方向才走几步,就听到万玄道长叫她。 回头看,万玄道长正倚靠一张圆石桌向她招手。她略拢去几步,万玄道长就说,叫道童送来笔墨纸砚。她立即返回三清殿吩咐道童。道童从观内翰墨斋取出笔墨纸砚走过来,置于那张圆石桌上。 第四百四十一章 在男友家 万玄道长轻捋白髯,铺纸、秉笔、蘸墨,在纸上画出阴阳鱼,片刻一幅八卦图呈现出来,接着又画一幅八卦图,搁笔。 道童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禁不住发问,师父,急于画两幅八卦图做啥用?万玄道长说,过几天有香客来找本道问事,这两幅八卦图正好派上用场。徒儿,待纸上的墨迹干透,你捡好放好备用是了。道童乖巧地答应,师父,徒儿知道。 那天晚上,金银镇农机站刘雄宿舍里可不太平静。刘雄拿着一瓶碘酒,吴喜妹正用棉签蘸着碘酒给他搽左脸上的肿块。 刘雄从抽屉中拿出镜子自照,之后疑惑地说,不知道怎么搞的,这边脸就无缘无故地肿了。 吴喜妹当然也不知道是啥原因造成的,只是劝道,放松点,它会慢慢好的。刘雄偏着身子低头下视道,我的屁股右边也有点疼,不过没有肿。手拿棉签的吴喜妹闷闷地一笑。 刘雄问,笑啥?吴喜妹说,我觉得你左脸庞肿、右屁股疼,上下对称得蛮滑稽。刘雄说,无论是肿,还是疼,都无所谓,我有所谓的是喜妹你能陪着我。 吴喜妹放了棉签,在房子一侧的脸盆架上盛水的脸盆里净了手,又走过来陪坐在刘雄身边,把头靠在刘雄的胳膊上。 她说,其实我更需要人陪。每到晚上我都很恐怖,在学校我一个人不敢单独睡,都是胡老师和我做伴儿。 刘雄问,你咋这么胆小?吴喜妹不想说出原因,随便回答,胆小就胆小。我这个胆小的找到你这个胆大的不是很好吗?刘雄笑着点头,然后看着她,再把她的身子抱起来放在铺上。 林峰的灵魂早已闪进来,看着刘雄愤怒地吼叫,他妈的,你揍不怕?刘雄没有反应,脱了衣服,朝同样在脱衣服的吴喜妹靠过去。刘雄又把罩子灯的捻子调小,光线暗淡,但足以看得清楚房间里所有轮廓。 这时,刘雄和吴喜妹拥抱在一起去了,滚成一团。完事后,躺在吴喜妹身边的刘雄沉重地睡去,接着打起呼噜。 刘雄进入梦乡,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凶神恶煞地冲着他吼叫,我是吴喜妹的男友,老子警告你,不要纠缠她了,你赶快离开她,要不,我要闹得你成天心神不宁,疯疯癫癫。 刘雄不服地答道,吴喜妹从来没有说过她有男友,我是经人介绍认识她的,是正正当当和她谈朋友的人。 原来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就是林峰,现在与已出窍的刘雄的灵魂会面的是林峰的灵魂。 这会儿,林峰的灵魂继续暴粗口,她妈的,你还犟嘴。知道你的左脸庞肿、右屁股疼是什么原因吗?左脸是老子一巴掌打了的;右屁股是老子一脚踢了的,看你还敢跟我的女朋友亲热么?刘雄的灵魂惊骇地看着他说,你说你是吴喜妹的女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工作? 林峰的灵魂愣了一阵,依然凶巴巴地说,其它无可奉告,我就告诉你,我叫林峰,你问一问吴喜妹,她的男朋友是不是叫林峰?正动身欲去叫吴喜妹,刘雄陡然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他推醒身边的吴喜妹叫道,喜妹,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你以前是不是谈了一个叫林峰的男朋友?他来到我的梦中找我的麻烦。还说我这左脸是他一巴掌打了的;右屁股是他一脚踢了的,原因是我不该和你亲热。吴喜妹被吓唬得双手箍头大叫,有鬼、有鬼!并且移过身来,凑近刘雄,紧紧地抱住他。 几天后,刘雄带着女友吴喜妹回到刘家畈村自己的家中,其父母的高兴劲儿不必说了。 傍晚,刘家人一起宵夜,继而大都离开了那张圆桌,只有刘父还在品酒。 正准备收拾碗筷的刘母站在旁边数落刘父不该这么久还在喝呀吃呀,没完没了的。刘父望一眼那边房间坐着谈心的刘雄、吴喜妹,又回过头朝刘母使个眼色。 刘母会意地小声说,你也该快一点,这味道还“韵”不足?一脸酡红的刘父抬起头,低声地讲,今天雄儿带女朋友来了,你也该少唠叨两句吧! 刘母没有再说啥,想起该给雄儿的女朋友备一份礼,便走进自己的寝室,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百元钞拿在手里,绕到那边房,笑嘻嘻地望着吴喜妹。 吴喜妹立马从座椅上站起来,礼貌地喊一声妈,请坐。刘母没有坐,而是把一张百元钞递给她。吴喜妹迟疑着不接。 刘母就往她手里塞,还说,到我家来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这是做娘的一点心意,拿着吧!刘雄也说,喜妹,你拿着。吴喜妹把钱拿在手里,又要塞回刘母的手,刘母退让到一边去,吴喜妹没有再追。 她站在房门口叫,妈,我有工资,哪能要您的钱?刘母说,你的工资不是你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少了一点,你又是第一次来,我总不能缺礼。 吴喜妹说,那就谢谢您了。刘母说声谢什么,就转身出了房门,又去收拾另一间房,那铺上的垫被、被褥和枕头都是新的。收拾妥当,又走出房间,来到正在促膝交谈的刘雄和吴喜妹的房间,告诉吴喜妹,晚上的歇处安排好了。 刘雄见刘母话毕出门,他也跟出去和刘母小声说了一阵话,然后又回到房间与吴喜妹陪坐。 刘雄说,我跟我妈说了,她晚上跟你做伴儿睡。话音又慢慢地放淡,照说是我陪你睡的,可我们乡下有个规矩,没有结婚之前,男女不能凑到一块儿睡。 吴喜妹伸出指头“戳”一下他的额头说,你就不怕么?我以前那个男朋友的幽灵说不定又会来找你。刘雄捏着拳头准备打架似的说,我不怕。吴喜妹替他支招,你让你爸跟你做伴儿睡不行吗?刘雄把手一摇,说不需要。 在堂屋里,刘母又与刘父嘀咕着说了一席话。刘父突然站起来,从睡房里找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出门了。他的手电筒光柱在漆黑的夜空中晃动着。 刘母把碗筷洗干净,把饭桌收拾干净,才解下围腰,就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过头朝门口看,一道手电筒光柱射进来了。 刘父从外面回来,手上箍一抱桃树枝,放在堂屋里稍息,就由刘母拿手电筒照着,把桃树枝插在吴喜妹将要安歇的房子里。然后又来到这间正坐着刘雄和吴喜妹的房间,叫道,雄儿,这间房要不要插桃树枝?刘雄疑惑地问,插桃树枝干嘛?刘母抢白,避邪禳灾。刘雄说,随便。 刘父就在门旮旯、窗户上安插了几束绿叶对生的桃树枝。 随着夜深,刘雄与吴喜妹分开房间睡。刘母给吴喜妹做伴儿,同睡一铺;刘雄不要刘父做伴儿,单独睡。 到了半夜,独自睡在那边的刘父尚未入眠,忽然听到刘雄睡的那间房传来一声惊呼——哎哟。刘父立即披衣起床,打开手电筒赶到刘雄睡的那间房去。大着嗓门儿问,怎么了?怎么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上白云观 刘雄已醒过来,摸着一张右脸,睁开惺忪的睡眼望着刘父。刘父继续追问:雄儿,是不是做噩梦?我陪你睡吧!刘雄说,爸,一个叫林峰的幽灵在我的睡梦中追打我,上次,打了我的左脸,今天晚上又打了我的右脸。 刘父极为惊诧,不肯相信地叫道,鬼说,真有那回事?再看刘雄的右脸果然有点发肿,他摸着它轻轻地揉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幽灵的姓名? 刘雄说,那个幽灵自己说的,说他生前是吴喜妹的男朋友,不让我和吴喜妹谈朋友,要是不放弃,他就要追打我。 抬手摸着左脸的刘雄接道,上次这边脸被他打了一巴掌,近两天才消肿,今天晚上他又打了我一巴掌。爸……刘雄望着房间里安插的桃树枝一指说,怎么这种东西不起祛邪的作用? 刘父也感到恐怖地说,这鬼还闹得蛮严重咧。又叉着腰镇定地说,莫怕!明天去请白云观万玄道长做法,一定要把这邪祟祛去。 早晨的白云观香客很少,也很静。这天是个例外,已有不少香客早早赶来朝拜。 这时,在场子边沿,道童捧着《太上感应篇》边走边诵。在场子中间,万玄道长正在翻看置于圆面石桌上的一卷线装本《道德经》。 在白云观内的三清殿,刘父、刘雄、吴喜妹和一些手持锡纸元宝、黄藨纸、香扦等物的香客正排着队站在一起,等候着轮番到香案前置供品、跪拜、烧香、祈愿。香客们三五成群地出入,均是一副虔诚的样子。 从三清殿出来,刚出白云观大门,跟在刘父身后的刘雄突然脸色变乌,手拉吴喜妹发出一声怪叫,啊呀,你跟l氏父子一起来白云观祭拜三清,就真能够禳灾祈福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吴喜妹感觉刘雄不正常,就挣脱他的手,跑到刘父身边站着。刘父一把抓住刘雄,吼道:道观是道人修行圣地,你不要乱说。 刘雄不依,争辩道,我没有乱说。这里的道人没有本事。白云观建观少说也有几百千把年,有几个道人修成了神仙?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刘父觉得这不像是自己的儿子跟他说话,便将“儿子”朝坐在石桌边的万玄道长那儿推搡。 听到怪叫声,万玄道长注意到了。他立即站起身,口里不知念了几句什么。又望着站在面前的“刘雄”,大声吼叫,大胆,哪里的孤魂野鬼?敢到道观来附体撒野,还不快快滚蛋,休怪贫道施法让你死无葬身之处,连变鬼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个“刘雄”毫不惧怕,反倒挺有理由地说,老道,我林峰的灵魂附体于人,是为了陪我的女朋友吴喜妹,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休得管这等闲事。好好修行吧!以求日后羽化成仙。 吴喜妹吓得抓住刘父的一只胳膊,却埋着头,不敢看被林峰的灵魂附体的刘雄。 万玄道长没有再与之理论,而是微闭双目,双手相对绕花儿样地绕圈子,口中念念有辞: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复全;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听他念头遍,刘雄浑身扭动,一副难受的样子;听他念第二遍,刘雄沉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听他念第三遍,刘雄完全恢复了正常。并说出怪异的感觉,我刚才迷迷糊糊的,像被人控制住了。 他又望一眼吴喜妹说,喜妹,你怎么站到那边去了?吴喜妹心有余悸地回答,吓死人,你刚才乱叫,知道吗?刘雄说,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万玄道长正颜厉色地讲:那个附体鬼魂蛮厉害的,我念三遍《八卦辞》,才把他驱赶走了。 刘父凑过来说,万道长,我就是为这个事来找你的,那个附体鬼魂说他生前是吴喜妹的男友,死了都不放过吴喜妹,还干扰我儿子跟她谈对象。昨天晚上,儿子在睡梦中突然叫起来,那个附体鬼魂把他的右脸掴一耳光,太可恨了。 万道长,你要帮忙做法,镇住那个附体鬼魂才好,要不,我儿子和她……抬手指着吴喜妹接道,哪能安生? 刘雄手指右脸。万玄道长近前一看,他的右脸果然有点发肿。刘雄求道,万道长,拜托你一定要跟我做法事,镇住那个叫林峰的车祸鬼,我已经挨过他三次打了。 刘雄当着万玄道长,指一指自己才消肿的左脸,又指一指右屁股,说这都是认识吴喜妹之后被那个车祸鬼打踢过的部位。 万玄道长向场子那边扬手一招,叫道,徒儿,过来。 道童闻声过来听万玄道长吩咐,之后转身进了白云观拿一只碗来,碗里盛了一半清水,置于圆面石桌上,继而转身离开。 万玄道长从身上掏出一道符箓,点火烧成灰,把灰沫放在半碗清水里一荡,对着它念了咒语,然后哈三口气,让刘雄把那半碗水喝下一口。他再用手指蘸着那有灰沫的水在刘雄右脸微肿的部位摸了几下,说,你饮了又摸了镇邪祛病符水,这肿块会自然消失。 此刻,道童返回,手里拿着两个卷成筒状的白纸,交给万玄道长。 万玄道长一一打开介绍,这是两幅阴阳八卦图。并递给刘雄一幅,说你拿着,晚上把它压在枕头底下睡觉,无论是什么鬼怪都不敢缠你;又递给吴喜妹一幅交待,你也拿着,捡好,和他一样的做法,你们明白吗?刘雄和吴喜妹一一点头。 刘父甚为感激地问道,万道长,排除了那个什么附体鬼、车祸鬼的干扰,他们两个可以结婚吗? 万玄道长说,没问题。结婚是喜事,有喜气,喜气可以冲掉霉气。民间常有说法,叫做冲喜冲喜,办事顺遂,你没听说过? 刘父微微点头说,听说过。到时候我家接媳妇,一定要请万玄道长做座上宾。万玄道长哈哈一笑,双手轻轻地拍着讲,要得,要得,到时候一定要登刘府喝上一杯喜酒,送个恭贺。 刘父满意地向万玄道长拱手施礼后,带着刘雄和吴喜妹一并辞别白云观。 道童仍坐在圆面石桌旁,时而望一望万玄道长。万玄道长走近他说,怎么还呆在这里,不去背诵《太上感应篇》?道童回答,我都快背熟了。 万玄道长赞许地说,那好!背熟了《太上感应篇》,再跟我背诵《道德经》。道童表态,可以。又抬起头疑惑地问道,师父,我有点不解,前几天你叫我拿来笔墨纸砚画了两幅阴阳八卦图,说过几天有香客来,用得着,今天一看,果然如此,师父,你咋这么神?没有发生的事情就预先知道了。 万玄道长镇静说,徒儿,不要刻意追求神通,修道练功到家了,自然会有神通。 到了晚上,刘雄回到工作单位——金银镇农机站自己的宿舍,特别是临睡之前,就从包里掏出那张阴阳八卦图展开认真看了一下,感觉里面仿佛有一股扶正祛祟的气场。 他得意地一笑,嘴里说,看你林峰的幽灵还敢不敢骚扰我,还敢不敢近我的身。随之又将它叠好放在枕头底下,然后安心入睡。继而呼噜呼噜地打鼾,已进入深眠状态。 第四百四十三章 拍了三下 此刻,刘雄的灵魂出离自己的泥丸宫,走出房外,就与守候在门口的林峰的灵魂觌面相见。他骇然,问道,你要干什么? 林峰的灵魂把手一甩,从容地讲,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放弃吴喜妹,她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和她结婚,我是在你之前和她谈朋友的。 刘雄的灵魂让到一边,瞅着他说,怎么可能?就算我答应你的要求,吴喜妹也不会答应,你不明白吗?吴喜妹是人,你是鬼,人怎么能够和鬼结婚?你是不是脑壳进入水? 林峰的灵魂立马发牢骚,他妈的,你敢跟我翻邪,我只要你放弃吴喜妹就行了,其它的你不要管了。 刘雄的灵魂扬起脸,很理性地讲,林峰,你也不想一想,纵然我刘雄放弃了吴喜妹,还会有张雄、王雄、李雄和她谈朋友,反正没有你的份儿,你不可能今天去挑张雄的刺;明天去找王雄的歪;后天去找李雄的岔,你顾不过来吧?! 还是死了那份心,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不能跑到鬼道上去,鬼也不能跑到人道上来,不合逻辑,你要我放弃吴喜妹,我和她感情好得狠哩,还是你放弃吧!林峰的灵魂语塞,辩不赢,拳头一握,又要开揍。 刘雄的灵魂想跑进房间,林峰的灵魂把他的房门口截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见林峰的灵魂之躯比自己魁梧,他有些胆寒,便朝前面的公路上跑。 林峰的灵魂一直追,把他追到荒野上,尚未追上,突然看见山神在前面招手。林峰的灵魂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有些恼火地说,山神爷爷,不关你的事,你阻止干嘛?我就想揍他一顿,以释放内心的怨气。 山神把手一摇,责备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他走近林峰的灵魂接道,你这样搞,既不合人道,又不合鬼道。林峰的灵魂已意识自己的不对,撅嘴反问:你说我该怎样搞? 山神不语,望一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和郁郁葱葱的丛林,伸手在他的肩头拍了三下。 林峰的灵魂又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山神神秘地一笑,说我跟你想出了一个好点子,你不是日思夜盼巴望和吴喜妹结婚吗? 林峰的灵魂点头,双眼紧盯着山神。山神合掌一拍,嘱道,你照我说的做,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林峰的灵魂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投去怀疑的目光问,你想说什么?山神偏开头,卖关子似的说,不过我先不能教给你,你必须满足我向你提出的要求,只有满足了我的要求,我才教你。 林峰的灵魂迫不及待地追问又承诺,什么要求你说吧!只要让我真的能够与我日思夜盼的吴喜妹结婚,你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能够做到,我都愿意满足你。 山神抛出在心里藏了好久的一句话:那好吧!你帮我看守一个月的山林,不能像上次那样,把我已经不多了的瞌睡虫哄去,结果只给我看护了半个月的山林。 这次看护,不论白天夜晚都不能窝工,如果窝工一次,我发现了,就不会把这个办法教给你;如果在看护山林期间,这里发生了较为严重的盗伐事件,算你失职了,也别想我把这个好办法教给你。 林峰的灵魂一阵苦笑,说山神爷爷,你的条件还蛮苛刻。山神陪笑,开心地笑,他说,是的,蛮苛刻,你答应的话,这笔交易就做,不答应就作罢。 山神转身就要离开。林峰的灵魂急了,叫道,山神爷爷你等等。并且摸一摸后脑勺说,我就担心给你看护一个月的山林,你教给我的办法不灵,我不就白跟你干了? 山神阴鸷地望着他讲,你不相信我,是吗?林峰的灵魂微低着头解释,不是不相信,我心里没底。又没有什么凭证让我相信。 山神答道,这样吧!要是我教你的办法不灵,你给我看护了一个月的山林,就按日子算工钱,每日开给你3吊钱的工资,一个月满了,山林没出啥意外事故,我给你90吊钱,行不行?林峰的灵魂嘴里支吾着,没有说出声来,一副犹疑的样子。 山神领会其意,果决地讲,你还是不太相信,要我出个证明,签个字儿是不是?那就算了吧!林峰的灵魂又怕失去机会,追上已然转身走了几步的山神,表示愿意接受他提出的要求。 山神闷闷地一笑,说那还差不多。凡事不可过分谨慎,也不可不谨慎,你想砍倒树捉八哥儿,怎么行?连我的话你都不相信,我几时说话不兑现的,如果是那样,我在这块拥有成千上万亩山林的地方做一个镇山之神还会有威望吗? 林峰的灵魂妥协了,他毕恭毕敬地强调,山神爷爷,小的听你的。我那个希望就寄托在你了。山神说,我知道。这次泰山睡仙邀我外出旅游观光,时间一个月,回来后,我见你看守山林的任务完成得好,自然会教你那个特别管用的办法。 早晨,白云观里的道童把晨曦辉映的院内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靠墙放下扫把,迎上才走出道观大门的万玄道长,叫道,师父,我已经背熟《太上感应篇》,你再教我背诵《道德经》吧! 万玄道长将手里的一本线装卷《道德经》递给他说,徒儿,你先把这书上的生字找出来问我,再读,读熟之后再背。道童向师父行个道家礼,说,徒儿遵命。 万玄道长像往常一样在道观前的场子上打太极拳。 在道观场外入口,刘雄匆匆赶来,见万玄道长正在打太极拳,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候。万玄道长发现来了香客,便停止运动,朝面熟的刘雄招手。 刘雄走近他,说出昨晚梦中被林峰的灵魂追打的事儿,万玄道长认真地听着。刘雄还掏出那幅叠着的八卦图托在手掌上问道,道长,这东西怎么不管用?万玄道长肯定地说,管用。我问你,那个鬼追打你是在你睡觉的宿舍里,还是在外面?刘雄如实地回答,在外面。 那就对了。万玄道长伸手拂一拂蓝色道袍这么解释,你的灵魂出了泥丸宫,跑到外面去了,这张八卦图就管不着了,它压邪驱祟的磁振辐度在方圆64平米之内,你住的房间可能不到64平米,它当然能够镇住,可以让鬼神进不了你的房间,近不了你的身体。 可是你做梦的时候,灵魂不在身体之内,而在身体之外,别说一幅八卦图不管用,就算十幅八卦图都不管用。 刘雄一脸惶惑地说,那该怎么办?我总得睡觉吧!睡觉就要做梦,做梦时灵魂就要跑出身体之外,我无法控制,被那个鬼追上了,不就白白挨打? 万玄道长安慰道,不过没有关系,据我推断,那个鬼没有权力拘你的魂,要是拘了你的魂,你的生命都有危险。刘雄说,这哪能说得清楚?那个鬼有一天要拘我的魂怎么办? 第四百四十四章 陪你去玩 万玄道长又作解释,拘魂是地府阎罗王手下勾使所做的事,那个鬼还没有资格干拘魂的事。不过我想,既然那个鬼经常干扰你和那个叫吴喜妹的姑娘谈朋友,其中必有缘故。 我打算帮你就这件事做个文本焚化,上告天庭。如果那个鬼做得不应该,天庭会派天神下来干预他或者捉拿他;如果天庭不插手管这个事,证明你与那个鬼必定有一段孽障未消,那我也没有办法管了。 刘雄听得似懂非懂,便嚷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太明白。万玄道长说,道理很简单,有孽障就是前世或前几世,你与那个鬼,有什么瓜葛,或亏欠他什么,他一定会找你。 好比我们阳间,这个人欠那个人几多钱,那个人找这个人讨账,讨不来就找麻烦。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不肯还钱,或没有能力还钱,就找公安局出面,希望干扰那个人讨账,公安局是不会管的,因为道理上说不过去,那个人找这个人讨账是应该的。 那个人只能这样小打小闹地找这个人的麻烦,但是不能因为这个人没有还钱,就危害他的生命。如果危害了生命,出了人命,公安局是会管的。一样的道理,那个鬼只能找你小打小闹,要是危害了你的生命,取了你的性命,阎罗王就会派阴差抓他,所以那个鬼不敢把你么样,你不要怕。 刘雄听他这么讲,一头雾水,讷讷地问:我怎么知道?不!你怎么知道我在前世或前几世亏欠了那个鬼什么?万玄道长回答,这我也不清楚,但是可以通过扶乩问出来。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刘雄特别谨慎,生怕林峰那个幽灵再来骚扰,所以睡前,还是把那幅叠好的八卦图置于枕头底下。然后把罩子灯的旋纽旋一下,让灯光变得暗淡。 这依然是在金银镇农机站的宿舍里,这时,高一声低一声的蟋蟀叫声萦绕耳畔。刘雄循声朝门旮旯看去,一张有点熟悉的女人面孔极快地闪现,一眨眼又消失了。他打个寒噤,麻利从枕头底下取出那幅叠好的八卦图展开来,放在枕头上给自己壮胆。 因为他想起白云观里的万玄道长说过,八卦图这法器压邪驱祟的磁振辐度在方圆64平米之内都有效果,只要人别睡着了,自己的灵魂不出离泥丸宫,任何鬼魅都拿你没有办法。 这会儿,坐在铺前的刘雄已经没有睡意,他在极力回忆刚才闪现的那张有点熟悉的女人面孔,她到底是谁?刘雄回忆起来了,自问自答,难道是她?汪思思。他的声音忽然放低,她不是死了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还是只有蟋蟀的叫声。刘雄望一眼门旮旯,壮着胆说,汪思思,那天晚上和你有过一次后,我真有点后悔,因为你说你有那个什么花柳病,我受不了,以后就不想见你了。 未料,过两天就听别人说你死了,也不知你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做鬼了,还来找我干嘛?求你不要来。他朝着房门口拜了几拜,思绪又浸入回忆的氛围之中。 数年前的一天晚上,月亮岛舞厅像煮沸的开水,热气腾腾的。伴随着一支《夜上海》曲子的播放,一对对着装时尚的男女舞伴纷纷进入舞池,跳起交谊舞。光怪陆离的灯光一明一灭,仿佛故意制造一种扑朔迷离、却又可感可触的温馨情调。 刘雄和汪思思成为一对舞伴,正在舞池里娴熟地踩着节奏转圈子遛达,还时而交谈着。 汪思思说,刘哥真好,多次搭你的农用车上街,你也不讨厌我。刘雄回答,顺便带嘛!你搭我的车,我还特高兴。汪思思睁大眼睛看着他问:为什么?刘雄松开那只扶住她细腰的手,把身子略歪,凑近她的耳畔,低声说,我喜欢你。 汪思思嘿嘿一笑,刚好灯光一闪照在她脸上,看上去很灿烂很美。刘雄想多看一眼,灯光又闪灭了。 在舞池里,跳了一曲又一圈,跳了一圈又一曲。到点了,刘雄和汪思思牵着手出了舞厅。刘雄用那带有磁性的声音说,我送你回去吧!汪思思嗲着声回答,我还想和你玩哈(下)子。 刘雄问,到哪里玩?这么晚了。汪思思手指街对面闪着广告灯牌的夜来香宾馆。刘雄声音放低,想要我开房?汪思思反问,舍不得嘛?怕出钱?刘雄却说,你不怕家里人担心? 夜色朦胧中的汪思思伸手把刘雄的身子轻轻一拍,说,刘哥,你不要啰唆,再啰唆我不要你送,以后也不理睬你了。刘雄微笑着解释,我是关心你,不说了,刘哥就陪你到夜来香宾馆去玩儿。 进了夜来香宾馆,刘雄付钱、值班服务员开票,给钥匙。刘雄和汪思思进了四楼四号房间。 二人卿卿我我说话、亲吻,然后两具胴体交叠在一起,致使那张床微微颤动,并且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 刘雄与汪思思“亲热”之后,发现她不是处女,内心里有些不高兴。 汪思思并未察觉到,还神色悲怆地讲出她的不幸,我曾被老家的一个光棍骗喝了一种药,然后他就强暴了我。 刘雄皱着一双剑眉,问道,什么药?一脸妩媚的汪思思堕下修长的眼睫毛,有意避开刘雄凝视她的目光,喃喃地说,光棍强暴我之后告诉我,说那种药喝了就会患上花柳病,性欲很强,总想着那个事;还说你如果跟我做媳妇,我可以给你喝解药。我哪里看得上那个穷光蛋?左右开弓掴他两耳光就一溜烟跑了。 刘雄说,你真是便宜了那个光棍,应该报警,把他抓起来判刑坐牢。汪思思为难地讲,刘哥,你想过没有,报警的话搞得满城风雨,我的名声也不好。刘雄接过话茬,所以你就一直忍着,解药也没有喝?汪思思尴尬地点头。然后又移近刘雄的身子。刘雄轻哼一声,再次推开汪思思,并且背对着她。 这天晚上,林峰的灵魂在山林中巡视。山神旅游归来,迎上林峰的灵魂,扬起手打招呼,谢谢你呀,林峰。 林峰的灵魂说,不用谢我,你把那个方法教给我,就是谢我的最好方式。山神说,你急么事?好事不在慌上嘛!林峰的灵魂解释,我并不是急,我是希望你兑现诺言。我已经帮你看守了一个月的山林,没有偷工减料,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山神肯定地讲,这个我知道。我在回来的路上碰见当地的土地神,问最近一个月,我外出有事,这片由我管辖的山林出事儿没有?他说还平安,我就放心了,说明你的工作做得好。 林峰的灵魂迫不及待地说,既然做得好,你就该把那个方法教给我。山神走近他,贴近他的耳朵,声音淡淡的说,好,我跟你讲,你想和生前的女友吴喜妹结婚,就靠今日去托梦纠缠,明天去托梦干扰,那是没有结果的,那是一种愚蠢的做法,那种做法赶快收手。林峰的灵魂问,那该用什么办法才好? 第四百四十五章 地府喊冤 山神晃一晃山峰般凸凸凹凹的脑袋说,你听我说,现在吴喜妹不是谈了一个叫刘雄的男友准备结婚吗? 林峰的灵魂点头,又懊丧地说,估计过几天就结婚,结了婚,我还真的没有办法了。 山神兴味盎然地说,有办法。在他结婚入洞房的那天晚上,你赶走刘雄的灵魂,然后把你的灵魂附在他的身体上,采取这种借尸还魂的方式,可以达到你与吴喜妹做夫妻的目的。 林峰的灵魂镇静地说,可是也有难处,附体的事我知道,也干过,不能把自己的灵魂长久地附在他的身体上,那样会受到地方上的城隍和他的家神、门神和灶神的干预,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告我的状,我就会被阴司关押起来,不得超生,那就完了。 山神把话音放得更低,你的灵魂附体于刘雄后,要迅速到阎罗王那里办理灵魂附体入驻手续,也就是办一个证。有了证,什么城隍、家神、门神和灶神等神明都管你不着,告状也告不发。 林峰的灵魂哈哈大笑,然后握紧山神的手高兴地说,姜还是老的辣!佩服!佩服! 刘雄家当天娶亲,至暮犹在宴客。那边洞房一副婚联云:金玉良缘结秦晋之好,鼓瑟欢歌伴伉俪于归。 穿着中山装的刘雄从筵席上下来,走出房门,在灯光的照耀下,他所佩戴胸花飘带上标出的新郎字样赫然炫目,正神采奕奕地迈着方步朝那边的洞房走去。 拖拽着一袭婚纱的吴喜妹也跟出来了,她脸带微笑,同样朝喜气盈门的洞房走去。 突然她看见走到洞房门口的刘雄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幸好,他一手抓住了门框。 与此同时,林峰的灵魂闪现,一掌打跑刘雄的灵魂,然后附在刘雄身体上,站直身子迎接吴喜妹。吴喜妹挽着他的手一起走进洞房。 跟进去的众人嚷着要吃喜糖、喝糖茶;做新娘的吴喜妹放开刘雄的手,撒一把喜糖,然后开始筛糖茶。 众人却要新娘吴喜妹和新郎刘雄一起抬着茶盘一个个递茶才喝,可是一看刘雄,坐在椅子上头一歪,像要瞌睡似的。吴喜妹急了,把他的肩膀轻轻一拍,他无动于衷,依然一副瞌睡的样子。 闹洞房的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嚷:新郎倌,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要睡觉了?别让我们扫兴。 吴喜妹也在叫喊:刘雄,把这盘子里的糖茶递给客人喝。刘雄依然不答话,还是一副瞌睡的样子。 闹洞房的几个人看情况不对,当着新娘的面议论起来,他可能累狠了,把他扶上床躺着睡吧!我们不闹了。 众人离开后,吴喜妹把刘雄扶上床躺下。吴喜妹哪里清楚?这会儿,林峰的灵魂已经进驻刘雄的身体。 刘雄的灵魂哪里甘心?冲进洞房来就要和林峰的灵魂发生争斗,可是他不是林峰的对手。林峰见他反复来骚扰,便干脆离开附体——刘雄的身体。他一把抓住刘雄的灵魂,不让刘雄的灵魂回归身体,而是往门外拖。他边拖边嚷,我要按山神的交待,把你的灵魂拖往阴曹地府去,争取阎罗王的支持,给我办理灵魂附体入驻手续。 由于床上躺着的刘雄躯体中,此刻既没有他自己的灵魂,也没有林峰的灵魂,只是一具空乏的躯壳,坐在他身边的吴喜妹瞧见他眼睛睁着,又并不像睡着了,有些害怕,又推他不动,叫他不应。 再看他的瞳孔分明在放大,像是要死的人一样,吴喜妹惊骇得跑出门,把刘雄的父母叫来看。刘父一摸刘雄的鼻孔还有气息,胸口也还有热气,便松了一口气说,不要紧,让他睡一睡再说。 吴喜妹依然有些害怕,从床沿上下来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刘母则坐守在床沿看护着儿子。刘父猜测着说,他也许是累狠了,让他睡个够,我也在这里守护;等他醒过来,我们再离开。 这里是戒备森严的阎罗殿。阎罗王在殿堂之上正襟危坐,忽闻击鼓喊冤声。他望着分列殿堂两边的侍卫问道,是谁在殿外喧哗? 右边侍卫拱手说,回禀大王,殿外有两个幽灵从阳世赶来,一路上争争吵吵赶至殿前,想进殿来与大王说事,已被我们阻止。 阎罗王问,为何要阻止?右边侍卫回答,其中一个幽灵死于车祸已久,因命不该绝,又不属于自杀,故我们未将他关进枉死城,他便成了到处游荡的孤魂野鬼。 可是他又恋着生前的女友,现在他生前的女友再与一个男青年谈恋爱,他就百般阻挠,还企图赶开男青年的魂魄,附在男青年身体上,然后再纠缠他生前的女友,具体情况我未过细询问。 阎罗王把桌面一拍,吼道,岂有此理?传两个幽灵进殿。临近殿门的左边侍卫大声叫喊,传两个幽灵进殿—— 击鼓鸣冤声方止,林峰的灵魂和刘雄的灵魂就依次从殿外飘入殿内,一看端坐在殿堂之上的阎罗王一副威不可犯的样子,均施礼跪拜。 阎罗王一抬手说,平身!林峰的灵魂和刘雄的灵魂随之站起。阎罗王问,你们二位是谁在击鼓鸣冤。刘雄的灵魂回答,是我,来自阳世的刘雄。阎罗王再问,为什么击鼓鸣冤?讲—— 刘雄的灵魂指着林峰的灵魂咬牙切齿地说,是他干预我的婚姻,我通过媒人介绍与阳世的吴喜妹恋爱,他一直阻挠,稍微阻挠一下也就罢了,他竟然经常在梦里掴我耳光、踢我屁股,还追打我,扬言只要我放弃和吴喜妹谈恋爱,他才放过我。 林峰的灵魂气恼地看着他讲,这是有原因的。阎罗王厉声道,住口,让他讲完。刘雄的灵魂继续诉说,你们想,我是人,他是鬼,也可以说我是正,他是邪,我怎么会让过他?我依然继续保持和吴喜妹恋爱,可是他丧心病狂,竟然变本加厉地阻止我。 那次还赶开我的灵魂,占据我的身体,采用附体的方式,与我的恋人吴喜妹亲近,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峰的灵魂放大嗓音争辩,吴喜妹本来就是我的恋人。阎罗王恼怒地指着他说,你还要多言一句,马上就拔掉你的舌头。林峰的灵魂低下头,战栗着。 第四百四十六章 附体证书 刘雄的灵魂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说,昨天是我和吴喜妹结婚的大喜日子,他又来捣乱。晚上我作为新郎和新娘刚进洞房,他就一掌打开我身上的灵魂,然后附在我身上,我拼命地和他厮打,无奈打不过他。 他附在我身体上也不安宁,干脆离开我身体,也不允许我的灵魂回到我身体上去,直接把我的灵魂揪住往门外推,扬言要到阴曹地府给他讨回公道。 我不明白,他所说的公道到底是指什么?难道我被他侵占人身附体,是公道的吗?他不让我的灵魂回到我身体上去,这公道吗? 当时直到现在,由于我的人身既没有我自己的灵魂附体,也没有他的灵魂附体,我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你们知道吗?没精打采,像快死了一样,那些闹洞房的亲友见我如此这般,以为我疲倦过度成为这个样子,需要休息,他们也就不闹洞房了,都很扫兴地纷纷离开,连糖茶都没有喝上一盅。 我的新娘子吴喜妹把我扶在床上,见我的瞳孔放大,吓坏了,走出洞房叫来我的父母亲,他们一摸我的鼻孔还有气、胸口还热,断定我可能是睡着了。但是他们的心里都忐忑不安,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守在我身边,等候我醒过来。 要是我的灵魂被他纠缠着一直不能回到身体上去,那么过了一宿,我还不能醒来,我的亲人就会以为我死了,问题就大了。说到这里,朝阎罗王拱手打躬,接道,草民刘雄,现在恭请阎君,施以阴法速速镇住林峰这个横蛮不讲理的车祸鬼,不要让他再来纠缠我,我的灵魂要快些回到我身体中去,不能晚了,我的亲人已经急得不行了。 阎罗王目睹林峰的灵魂问道,林峰,刘雄所言是否属实? 林峰的灵魂回答:刘雄所言句句属实。阎罗王示意勾使,让他在刘雄陈述的记录簿上,签字画押,然后准备将林峰的灵体送入枉死城严加关押。 此刻,林峰的灵魂双膝跪下,拜了几拜,说,大王,慢,我林峰冤啦!阎罗王气恼地讲,胡说,你冤在哪里?讲来听听。 林峰的灵魂指着刘雄说,前四世,他是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财主,当时我是一个木匠,才娶妻不久,他发现我妻模样儿俊美,便强行霸占,我拿大财主没办法,气得投河自尽。到了这一世,我附体于他,只是想讨回那笔过了四世都未清算的风流债。 阎罗王听在心里,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便朝殿内正在听审的一名管理生死档案的阴差讲,你去把刘雄和林峰两人前四世的档案翻一翻,看是不是有那回事。那阴差说一声遵命,便去查看档案。 刘雄的灵魂有些紧张,争辩道,大王,别听他胡扯,快些让我回去,我的人身没有自己的灵魂附体已危在旦夕。 阎罗王说,稍候片刻,让管理档案的阴差官来了再说,假如林峰所言失实,本王会立即派牛头马面二位将军护送你还阳。 那阴差拿着一个碟子来了,并将它双手捧交阎罗王:大王,只要拿一张碟子就行,这张是林峰前四世的碟子,我刚才把它插入录放机,稍微看了一下,好像有那回事。 阎罗王接过碟子,插入殿堂上的录放机,机屏旋即播放出林峰前四世的人生图景:他与一个美貌姑娘结婚……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大财主色迷迷地看着美貌姑娘,然后示意手下——几个腰圆膀粗的汉子将她掳抢过来。那郎君状告县衙,县衙因得了大财主的贿赂,反而判决他败诉。那郎君咽不下这口气,拿着做木工的斧头与大财主拼命,可来到大财主家门口,被家丁捉住一顿暴打,那郎君气愤至极,实在想不开,就投河自尽……十年后的一天,大财主因鱼刺梗喉,被噎死。 关了录放机,阎罗王起身宣讲,看了林峰前四世的录像资料,证明他所言不虚。如此说来,他望着刘雄的灵体接道,林峰的灵魂附体于你情有可原。前四世,你是大财主,霸占了他的新婚妻子,现在你要还这笔情债,就算这一世没有偿还,下一世或下下世,一旦机缘成熟,他还是要找你偿还的。现在也正是机缘成熟的时候,我劝你就还了这笔情债吧! 刘雄的灵魂哽咽不语。阎罗王又说,现在你的灵魂就不必要回到你自己的肉体上,就让林峰的灵魂附体,也就是说你的身体还活着,只是思想意识、情感记忆和生命体验不再是你的,包括性格和语音都不是你的了,都是林峰的了。 刘雄的灵魂烦躁不安地问,大王,我的阳寿未尽,你叫我上哪儿去?阎罗王说,你的阳寿的确未尽,但这种情况又非常特殊,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你可以再投胎变人;二是你可以到枉死城里去生活十年,十年后林峰与吴喜妹——也就是他与你现在的新婚妻子缘分告罄,他不得不离开你的躯体,结束灵魂附体生涯。 如果你等得的话,那个时候,我们放你从枉死城里出来,你的灵魂又可以回到你原来的身体上去,同样与吴喜妹是夫妻。 这两条路,你选择哪一条?刘雄的灵魂稍加思索后回答,我选择第二条路。不过,你们能不能不把我关在枉死城,让我在阎罗殿里或在阴间别的好一点的地方帮你们打杂,混过十年行不行? 阎罗王果断地说,不行。在阎罗殿或在阴间别的好一点的地方就职你还不够格,只有在阳世积德行善到一定程度的新亡鬼魂才够格。再说凡属不是因公的非正常死亡的人,当然你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死亡,因为你的肉体并没有死,但是就你这种情况,也视同暂时性非正常死亡,一律关押在枉死城。 林峰的灵魂暗自高兴,他舒眉展目地央求道,大王,你允许我附体于刘雄的肉身,能否给我办个证件?免得遭受阳间的其他神怪质问或欺负。阎罗王认为可行,便朝那阴差吩咐道,阴差官,给林峰办一个灵魂附体证书,期限十年,盖上本殿大印。 阴差官即刻办来,交与阎罗王盖印,然后递给林峰的灵魂。 林峰的灵魂接过证件,朝阎罗王再三跪拜,嘴里连念几声谢大王……阎罗王郑重其事地讲,十年期满,此证必须归还本殿。否则,后果自负。林峰的灵魂点头哈腰地回答,一定如期奉还! 次日凌晨,林峰的灵魂出现在刘雄家门口,正要往新婚洞房那边走,却被刘雄家的家神、灶神和门神拦住去路。 林峰的灵魂冷笑一声,从身上掏出一个绿壳本子,在他们面前一展,上面有灵魂附体证书六个黑体字,他们一看面面相觑,相继让开。 林峰的灵魂直接飘进新婚洞房。躺着的“刘雄”忽然睁开眼睛,并且坐起来。陪坐在床沿的刘母绽开笑颜,惊喜地喊叫,雄儿醒过来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租用人身 坐在房间焦虑地等候着的刘父、吴喜妹争先恐后地走过来看他,呼着刘雄的名字。他们哪里知道,物是人非,醒来的已经不是刘雄了。这会儿,林峰附体望着刘父、刘母脱口而出,我不是刘雄,我是林峰。 刘父惊愕地望着他问,雄儿,你睡了一个觉,怎么就傻了?你明明是雄儿,怎么说你是林峰?刘母也颇感惊讶,靠在床沿问道,林峰是谁呀?林峰附体回答,林峰就是吴喜妹的男朋友,现在是她的丈夫了。 看着站在面前一言不发的吴喜妹,他非常激动地说,喜妹,三年前,我出车祸去世,现在又回来了,回来做你的丈夫。 吴喜妹看到刘雄的言谈举止与三年前的林峰一般无二,她骇住了,内心里五味杂陈,继而转过身掩面呜呜地哭起来。 林峰附体说,刘爸、刘妈,虽然我是林峰,但我认你们二老为自己的父母一样,我的灵魂附在你们的儿子刘雄的肉体上,这个肉体打小是你们二老一把屎一把尿盘大的,所以我不能忘记你们二老的养育之恩。 刘父盯着他看,除了脸相、身体是刘雄原来的样子外,行为动作,还有声音都确实与刘雄的不同,他不停地摇脑袋。 林峰附体从床上下来,走过去呵护正在哭泣的吴喜妹。吴喜妹欲推开他,他一把抱住吴喜妹,并摘取她手里的花手帕给她擦眼泪。林峰附体柔声说,喜妹,你应该高兴,我还是以前那个爱你的林峰。 刘母听到这话很不高兴地皱眉,说,你说你是林峰,那么我家儿子刘雄到哪里去了?林峰附体回答,到枉死城去了。 刘母甚感怪异,又顺着问,还能回来吗?林峰附体亮一亮嗓门儿讲,据说十年之后才能回来。我与喜妹有十年的缘分,十年之后,我将离开你儿子刘雄的身体,也就是把刘雄的身体一向还给刘雄的灵魂,结束我的附体生涯。 刘母一听,心里略微好受些,又说,要等十年?既然是这种情况,他望一眼刘父接道,我和刘雄他爸就认你做崽,反正你附体的肉身是我们养大的,何况这外貌面相都没有变化,和雄儿是一样的。 林峰附体说,我也认你们做父母,来受我林峰一拜。林峰附体朝二老拱手施礼,随后也把吴喜妹拉过来。 林峰附体和吴喜妹站在一起抬头望天、低头看地,施礼。他口中念念有辞,一拜天地;再向二老施礼,又念,二拜爹娘;遂绕到吴喜妹对面,接着念,夫妻对拜,地久天长。 刘母望着林峰附体说,你刚才也拜了,我和雄儿他爸,还是喊你雄儿,你介意不介意?林峰附体回答,我借你儿子的肉身附体,已经非常感恩了,至于二老怎么喊,我一点也不介意,我非常理解二老的心情。不过,我在外面交际,还是用我的原名林峰。刘父表明态度,那我们不管,只要你认我们做父母就够了。 吴喜妹脸露喜色,望着二老叫道,爸、妈,你们不要焦虑,就算刘雄被林峰附体,也只能随机顺变,你们知道吗?要是我和林峰生了伢儿其实还是刘家的骨血,因为林峰只是灵魂附体,他无法改变刘雄身体中所拥有的刘家的基因,要说他改变,也仅仅是性格、语言、记忆和生活作派,只是这些与刘雄的不同。 他们本来是两个人,思想内容和行为举止变了,身体没有变,林峰使用的还是你们二老看习惯了的刘雄的身体,也可以说林峰是租用刘雄的身体过上人的生活,所以你们认他做儿子也名正言顺。 这会儿,林峰附体自我介绍,我的父母早已去世,我就认你们二老做父母。刚才喜妹说得对,我是租用你们儿子的身体过上人的生活,十年后租期一满,我会离开这具肉身,你们真正的儿子就会还阳,再回到这具肉身上来。 刘父不停地发感慨,世间还有这种怪事,我和雄儿她妈就以怪就怪、见怪不怪了。 这天上午白云观道院圆面石桌旁,万玄道长正在听道童背诵《道德经》。道童眼睛微闭、头脑一晃一晃地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吴喜妹站在场外,也在静静地听。 万玄道长忽然转过身发现了面熟的吴喜妹,他走近吴喜妹。吴喜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两张八卦图拿在手里,毕恭毕敬地说,万道长,找您有事。 万玄道长问,何事?吴喜妹说,这两张八卦图怎么不起一点作用?万玄道长睁大眼睛讲,你是什么意思?吴喜妹直言不讳,我和刘雄结婚的那天晚上,我的前男友林峰的灵魂竟然到洞房里来赶走刘雄的灵魂而附体。 万玄道长再问,结婚的那天两张八卦图,你们都放在身上没有?吴喜妹说,没有,刘雄说结婚的日子是大喜的日子,通过冲喜,可以冲走身上的霉气,所以没有放在身上。 万玄道长合掌一拍说,就是这个原因。刘雄还没有进洞房,林峰的灵魂就赶走了他的灵魂,然后附在他的身体上。 吴喜妹仍然疑惑地问,当天晚上我悄悄把两张八卦图再拿进洞房,放在一对鸳鸯绣花枕头底下,怎么不起作用了? 万玄道长说出理由,林峰的灵魂已经附在刘雄的身体上,他有了主动权,当然就不起作用。 吴喜妹又问,有什么办法让林峰的灵魂离开,让刘雄的灵魂再回到自己的身体?万玄道长手一摆,说,贫道没招啦!据说林峰的灵魂还在阎王殿办了一个灵魂附体证书,有了这个本本,贫道不能干预。如果没有这个本本,我倒可以施法把林峰的灵魂从刘雄的身体上驱赶出去。 吴喜妹说,那么这两张八卦图还有作用吗?万玄道长肯定地说,当然有作用,你放在家里可以镇邪。吴喜妹转动着眼珠子讲,我不能放在家里,灵魂附体的林峰一见了,就要撕,那天他从枕头底下发现这两幅八卦图正要撕毁,被我阻止住了,我一直把这两幅八卦图放在包里,今天拿出来,还给你。 万玄道长接在手里,招呼已然念完《道德经》的道童过来,徒儿,把这两幅八卦图拿去捡好。 道童接过八卦图,鞠一躬说,徒儿遵命!吴喜妹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万玄道长说,我该怎么办? 万玄道长手拂道袍悠然地回答,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依道而行,顺其自然,没事的。 与此同时,远在数里外的林家冲生产队显得很热闹,禾场上脱粒机发出隆隆的响声,机手林莽站在旁边转悠。两名社员正轮流着将一把把稻穗往脱粒机漏斗里放,从机器下面另一个铁管里源源不断地流出金黄色的稻谷,均成堆成簇地落在下面接着的一只圆圆的大篮盘里。 第四百四十八章 送慰问金 孔武有力的林队长从屋场那边走过来,看见一个陌生青年冲着他微笑、点头、叫喊。他莫名其妙地问,你是哪里人?陌生青年答非所问:我是林峰。林队长惊愕地看着他问,你说什么?陌生青年再重复一遍:我是林峰。 林队长认真打量面前的陌生青年,再次发问,你是哪个林峰?陌生青年微笑着解释,就是咱们林家冲生产队的脱粒机手林峰,你忘记了? 林队长瞅着他说,你长得不像,那个林峰三年前就那个了,你是不是找错了人?陌生青年说,既没有找错人,又没有找错地方,我活过来了,还想干我原来的事。 由于隆隆的机器声有些吵,林队长觉得听不太清楚,便走过去叫林莽把脱粒机关停。林队长再让陌生青年说话,陌生青年比划着手势,说他是活过来的林峰,把站在那儿的两名社员吓得掉头就跑。 林莽也吓住了,他跑到禾场那边的屋角大喊有鬼…… 陌生青年见状,不停地向林队长作解释,我不是鬼,我是灵魂附体,附在别人的身体上来了,所以说活过来了。 林队长本来不怕的,听他这么讲,脸色骤变,自言自语,我该不是大白天撞见活鬼来了吧? 林峰附体放大嗓门强调,我不是鬼,林队长,你看我有那么可怕吗?我只不过不是原来的样子,因为附在别人的身体上,我的其它一切都和原来一样的。 林队长稍显冷静地说,我是觉得你行为举止,说话口气都和原来的林峰差不多,但是你这个样子足以把人吓倒。因为谁都知道那场车祸夺去了你的生命,你怎么会再出现呢?谁也接受不了。 林峰附体央求道,你接受我吧!你不要怕我,你跟群众解释,说我借助别人的身体,也就是灵魂附在别人的身体上活过来了。林队长说,我越解释,别人越害怕,不解释还好些。 这会儿,已经有许多人集聚在禾场那边朝林峰附体指指点点。 林峰附体说,林队长,我确实和原来一样,不信我做一件事你看看。林队长惊讶地问,做什么事?只见林峰附体走过去把林莽关了的脱粒机又发动了,并且拿一束稻穗放进机器的漏斗里脱粒。 一会儿,他又把脱粒机关了,然后走到林队长面前说,林队长,你看我不是像以前一样很会操作吗?你就留下我继续干份事儿吧! 林队长坚决地说,那不行,你离开几年后,我们已经换人,刚才那个青年是接你手的脱粒机手,你要来的话,他往哪儿放,怎么安排? 林峰附体委屈似的嚷嚷,我毕竟是林家冲的人,我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林队长和气地说,谁也不会阻止你回来,问题是你的形貌变了,群众只熟悉你以前的样子,一时接受不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这样吧!我介绍你到远一点的吴家湾生产队去做事,他们队正缺一个脱粒机手。你去了,不要讲你是灵魂附体的人,那么讲,会把人吓倒的。 林峰附体感恩地说,那就烦请你写一封介绍信让我到他们队谋份事儿吧!林队长表示可以。他说,那里可好,他们都不了解你的过去,也不了解你的现在,你去了是一张白纸,在白纸上画什么玩意儿都行,人家容易接受。 林峰附体笑着点头。林队长朝禾场边把手一招,说不用怕,林莽和两名社员又试探着走过来,时而用怪异的目光瞅着林峰附体。 出现灵魂附体的事情像一件爆炸性的新闻在十乡八里传开了。这一天,刘雄原单位的领导龙站长一行来到刘雄家门口,刘父迎上,刘母把他们请进屋里筛茶递烟。 其中一个人指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介绍,他是我们农机站龙站长。刘父抬眼看去,客气地说,哦,您就是刘雄单位的领导?龙站长一副默认的神态。 他说,我们是特地来看望刘雄的,听说他在结婚的当天晚上病了一场,现在不知恢复没有,组织上很关心他,特地来看望他。刘父尴尬地笑,没有说话。 刘母却说,也不是病了,一些事不好说。龙站长四处张望,不见刘雄就问,刘雄在哪里?把他喊过来吧! 刘父说,他今天有事出去了,还没有回。龙站长说,他既然没有病,怎么不回单位上班呢? 刘父苦笑着说,他还是有病,不过是一种怪病。农机站另一位干部走过来插言,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们龙站长讲,没关系的。 刘父还是觉得不好讲,嗯了几声,再就没有词儿了。刘母却比划着手势嗫嚅着说出刘雄的肉身被林峰的灵魂附体情况。龙站长一听,大为惊讶,他说,有这种事?不可能吧!前些时只听到说,我根本不相信。 刘父矜持地讲,这可能是一种病,但这种病医院无法治好。现在看他的样子还是刘雄的模样,但他的言谈举止却成了另外一个人的风格,我们一家人都很纳闷。 刘母说,如果他是一个好人,婚期过后早就到单位上班去了,不可能劳驾领导登门。 龙站长心想:百闻不如一见。便说,我们还真想看一看刘雄,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像你们说的那种情况。 刘母说,他今日外出了,等会儿要回来的。农机站又一名干部别开话题问,您的儿媳呢?刘母回答,儿媳还不是在学校教书?! 刘父抬头无意间眼望门外之际,竟然发现林峰附体出现在村口,正朝这边走来。他走出门口大声地叫,雄儿,你单位领导来看你啦,快来!快来!他们正找你。 林峰附体渐渐走近门口,坐在屋里的龙站长等人都站起来迎上。龙站长亮开嗓门说,刘雄,我们今天特地来看你。 林峰附体诧异地瞪大眼睛问道,您是哪个单位的?农机站的一位干部代为回答,刘雄,你真是“苕”(傻)了,龙站长你都不认识?他是我们农机站的领导。 林峰附体直摇头,显出一副莫明其妙的样子说,我真不清楚。我不叫刘雄,我叫林峰,我只不过是借用了刘雄的肉身附体,我与刘雄毫不相干,所以你们不要误认为我是刘雄。 龙站长偏开脑袋望着刘母说,您刚才所说的情况属实,我们相信了。刘母低声讲,他这个病不好治,医院也没法治。林峰附体说,没有事了吧?我到那边去。他退出堂屋,朝那边还贴着婚联的房门走去。 面对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刘雄,现在却真的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非常陌生了。农机站前来看望他的领导干部一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时地摇脑袋,悄悄地议论着什么。 一会儿起身告辞,并示意农机站干部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刘父。龙站长说,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就算慰问金吧! 刘父拿着红包道声谢谢!又恳切地说,能不能让现在这个刘雄去单位上班?龙站长边摇头边说,恐怕不行,因为现在的刘雄不是过去那个刘雄,过去那个刘雄熟悉他的工作,现在这个刘雄连我们是农机站的人都不认识了,他去了还能干什么?一切都是陌生的。出现这种情况,真是不可思议。刘父叹息着目送龙站长一行人离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 姓名难改 一天夜晚,林峰附体与吴喜妹行过房事后,打开床边抽屉,发现里面两个红本子。他掏出来一看,是刘雄与吴喜妹的结婚证书,一本应由刘雄持有,一本应由吴喜妹持有。他直皱眉头。 吴喜妹下床洗过身子又返回床上欲睡,看见林峰把两本结婚证书拿在手里,又往桌上一丢。便问,把结婚证拿出来干嘛?放回屉子里去。 林峰附体不为所动,皱着眉说,喜妹,我看这结婚证要换了。吴喜妹说,什么?林峰附体说,这结婚证是你和刘雄的名字,应该换成我和你的名字。 吴喜妹淡然一笑,说那没有关系。你现在没有身体,你的灵魂附在刘雄的身体上,他的身体都让你附着,你还在乎结婚证上的名字是他还是你? 林峰附体不高兴地讲,我的灵魂附在他身上,与这是两码子事,不能扯在一起。我还特别在乎这个名字。吴喜妹说,你在乎不在乎,都没有关系,反正我和你不就是夫妻吗?你应该在乎这种夫妻关系。 林峰附体态度坚决地说,但是必须做到名正言顺,我姓林,他姓刘,如果不换过来,我就感觉和你白做夫妻了。 吴喜妹说,不是我不愿意把名字换过来,问题是你去换名字,镇里民政办的人不可能答应,非常麻烦。 林峰附体逼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吴喜妹说,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说要把这结婚证上刘雄的名字换成你林峰的名字,非常麻烦。 林峰附体说,麻烦没关系,你抽时间跟我一起到镇民政办去办就行了,他们若不愿意办,我就跟他们做工作。吴喜妹这才表态,可以,后天吧!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就到了这对非常夫妇所约定的后天。这天,金银镇民政办公室里的小姜正在整理婚姻登记档案资料。忽然听到有人叫喊,一看门口站着一对比较面熟的青年男女,便问,有什么事?青年男子回答,进来再说吧! 青年男女依次走进办公室,小姜示意他们坐在墙边的长条凳上,然后问情况。青年男子自我介绍,我叫林峰,在本镇吴家湾生产队当脱粒机手。又手指青年女说,她叫吴喜妹,在本镇徐家湾小学当老师。我们找你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想把结婚证的男方姓名刘雄,换成林峰,其它的不变。 吴喜妹很配合,从携带的包里取出完好的两本结婚证书,走近小姜,递给她。小姜没有说话,皱着眉将从她这儿发出不久的两本结婚证书认真看了看,再把她存放在档案中的底样翻找出来对照着看,姓名什么的都没有错。 她又对着那结婚证上两个人的结婚合影照片看了看,再瞅着这一对青年男女,与结婚照片上的一般无二。 她疑惑地讲,这就奇怪了,你们才打结婚证不久,为什么要换一个人的姓名?她指着青年男子说,你的人和结婚证上的人是一样的,又没有变化,何必要换一个姓名?这姓名可不是随便可以换的,要换得经过派出所同意,让派出所管户籍的民警把你户口本上的名字更改过来,才能换,否则不能换。 林峰附体说,我本来就叫林峰,不需要更改姓名。吴喜妹也开口帮腔,能改就跟他改,他本来也是叫林峰。 小姜说,这就奇怪了,林峰这个名字我蛮熟。林峰附体说,你怎么对我熟?我对你却没有印象。小姜说,我说出来你可能不高兴。林峰附体毫无顾忌地讲,你就说吧!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小姜就一吐为快,好像是前几年,我在殡仪馆工作,有一个叫林峰的人发生车祸死了,就在我们那个殡仪馆火化的,他的死亡证明都是我开的,所以对这个名字特别熟悉。 林峰附体伸手把桌子轻轻一拍,然后把话挑明,那个被车撞死的叫林峰的青年就是我。我现在借刘雄的肉身附体,所以要把名字改过来。 小姜不太相信,以为面前这位青年在开玩笑,便说,你鬼说,还有附体这种现象?吴喜妹点头,说是的,他说的属实。 小姜坚持自己的态度,我不相信。但听他这么说,还是有些害怕,麻利把两本结婚证书还给吴喜妹,说你们走吧!我不可能跟你们办,这种怪事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吴喜妹走到门口。林峰附体僵持着不肯走,嘴里嚷着,我说的情况是真的。小姜却走出门,叫来一个男领导,把这情况讲了,男领导也感到奇怪。随之门口站着几个工作人员静静地听他们交谈,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青年男子——林峰附体。 男领导在办公室里缓缓地走了一圈,继而望着他神情严肃地讲,原来那个叫林峰的人已经死了,我们县那个殡仪馆还有他的死亡证明书底单,你就是那个他吗?又是怎么附体复活的呢?真是今古奇观。 林峰附体说,世间各种现象就有,只是你见识不够而已,你看我就附体复活了。男领导摇头说,谁相信?这个事我们不能干,在结婚证书上,我们怎能允许把一个死人的姓名和一个活人的姓名并在一起呢?退一万步能够做这种事,也只能把原来刘雄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你的名字。那样的话,派出所也不会干,一看你这么大的年龄了,一般是不会随便更改姓名的。 林峰附体把吴喜妹一拉,说我们去找派出所吧!遂退出民政办公室。 林峰附体偕吴喜妹果然找到金银派出所。只见派出所户籍部服务窗口前站了一排办户籍的人,他们慢慢朝前移动,林峰附体跟在后面、吴喜妹站在一边等候。 一排办户籍的人陆续办完走了,林峰附体上前,因为轮到他了。他把手一招,吴喜妹走过来,将刘雄的户口本递给他。林峰附体把刘雄的户口本递给窗口内的女民警,说一声请给我更名。 女民警瞅着他问,你说什么?林峰附体重复,请给我更名。女民警翻开那户口看上面记录着刘雄的姓名等内容,便果决地讲,不能更名,看你的样子二十多岁,再看这户口本里对于你出生年龄的记载,也是二十多岁,都这么大了,还更什么名?怎么以前年龄小的时候不更名嘞? 林峰附体反问,二十多岁就不能更名吗?女民警回答,不能。你要更名也得讲出个理由。林峰附体摸一摸脑壳,开始扯谎,是这样的,我养父姓刘,生父姓林,现在养父有一个儿子,以前没有,而我的生父只我一个儿子,生父和养父协商好了,让我跟生父姓,也就是恢复本姓,你跟我把这户口本上的姓名刘雄更改为林峰就行了。 女民警说,那怎么行?她一边把户口本退给林峰附体一边说,就算可以更改姓名,我也不能随便更改,你还必须写个协议一样的东西,让你生父和养父各自在上面签字、按手印,然后把这个东西拿来作为凭证,我才考虑跟你更改姓名。 林峰附体直眨眼睛,他拿着户口本走近站在一边的吴喜妹低声说,我刚才瞎编了一段谎话,办户籍的却要较真,我从哪里拿来协议样的东西给她呢?完了完了。吴喜妹凑近林峰附体耳语一阵,林峰点头。 第四百五十章 阴婚阳嫁 林峰附体返回窗口前,望着那女民警说,民警同志,请你原谅!我刚才说了一番假话,因为我的事情不好直说。女民警说,你直说给我听听。 林峰附体按吴喜妹的意见仍在瞎编,我找算命先生排八字与妻子八字不合,要更改姓名,才可以把不合的命改为相合的命。女民警抿嘴一笑,又发问,你说的是迷信,这也算理由吗? 林峰附体表现出无辜的样子讲,我可说的是真话。女民警说,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可是就凭这样的真话,我能够跟你在户口本上更改姓名吗?是绝对不能的。林峰附体没辙了,丢下一句耍赖的话,你不跟我更改姓名,我今天就站在这里不走。 女民警不理睬他,又来了几个办户籍的人,她叫林峰附体走开,莫影响她的工作。林峰附体走到过道上,吴喜妹叫他作罢,他却摇头。 女民警从户籍部出来,朝那边卫生间走去。林峰附体望着她的背影嚷道,民警同志,给我改个姓名吧!女民警没有回答,一会儿从卫生间出来,又对林峰附体说,你去找胡所长,就说那个理由,看他同意不同意。林峰附体说,那我就去找胡所长。 林峰附体一看,场子对面就是胡所长办公室,门正敞开着,可是走近门边,他又退转来。 吴喜妹疑惑地问,怎么又不找了?林峰附体说,不能空手去,你到外面买一条香烟来送给他,那样好说话些,免得我去找,又碰一鼻子灰。 吴喜妹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了,手里拿着的一条香烟由一个黑塑料袋子包着,别人看不清楚是什么,她把这东西递给他。林峰附体用手一捏,感觉是烟,就往腋窝下一夹,朝胡所长办公室走去。 胡所长抬头问,你是哪里人?有什么事?林峰附体走进去就把那东西朝他办公桌的边沿一放,说我是本镇人,想改一个名字,办户籍的民警要我请示你。 胡所长朝那东西一瞄,便叫林峰附体讲出要更名的理由。林峰附体又把开始对那女民警讲过的自己与妻子八字不合的理由复述一遍。 胡所长莞尔一笑,说那就给你更名吧!这也算个理由,不过,我们不好找你要更名的凭证。林峰附体说,胡所长既然同意,你就给户籍部那个民警发个指示吧!胡所长便起身,走出办公室到户籍部去给女民警打招呼。 林峰附体再去找她办理,几分钟就搞定了。他拿起更了名的户口本看了又看,正牵着吴喜妹的手要走出院门,却见胡所长从办公室里出来,拿着那条不再包裹着黑塑料袋的香烟赶上去,塞在林峰附体的手里。 林峰附体说,这是我感谢你的东西呀,怎么又要退给我?胡所长手一摇,说我们办事不收礼,你还是带走吧! 林峰附体感激地看着胡所长,直到他转身现出背影。他把这条香烟又递给吴喜妹,说你在哪儿买的,一向退到哪儿,人家要扣几块钱的手续费也就算了。 林峰附体又偕吴喜妹来到金银镇民政办公室,还是小姜在那里当班。林峰附体拿出那个户口本,翻开派出所更改了姓名的那一面让小姜看。并望着小姜说,姓名已经改成林峰,你再可以跟我把结婚证上的姓名改过来吧? 吴喜妹已掏出包里两本结婚证书置于小姜的办公桌上。小姜眨一眨眼睛,有些为难地皱紧眉头,继而讲,你们等一等,我去叫领导,要征求领导的意见,看能不能更改结婚证上的姓名。 小姜拿着那个户口本离开办公室,林峰附体和吴喜妹坐在这里等。一会儿,男领导和小姜都过来了。男领导认真看了看那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两本结婚证书,又盯着林峰附体说,我看了那个户口本,既然派出所给你改了姓名,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又看着吴喜妹说,你们是两相情愿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两本结婚证书上男女双方的姓名不能改。 林峰附体心里凉了半截,仰面问道,怎么不能改?男领导说,你别着急。只能这样,先办理刘雄与吴喜妹的离婚手续,然后收回这两本结婚证书作废,再以这更改了姓名的户口本为依据,给林峰与吴喜妹办理结婚证书,这样既合规矩又合法。 林峰附体不停地点头,并叫吴喜妹到外面买几包喜糖送给民政办公室的人。 一会儿,小姜又吩咐林峰附体和吴喜妹到隔壁的摄影室拍结婚登记照。 又一会儿,林峰附体和吴喜妹领了结婚登记照片,付了费,又回到民政办公室找小姜。小姜收了他们的结婚登记照片分别贴在两本鲜红的结婚证书上,然后发给他们。 林峰附体望着小姜,很领情地说,谢谢你。小姜没有回话,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林峰附体。林峰附体牵着吴喜妹的手喜滋滋地走出民政办公室,渐行渐远,留给小姜的是正在消失的两个背影。 这会儿,林峰附体拉着吴喜妹走到人群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径直朝一家商铺走去。吴喜妹停下脚步,看着他问,峰哥,不乘车回家去,还到商铺里干嘛? 林峰附体眉飞色舞地说:你看咧,我们不是打了结婚证吗?今天才算我林峰和你吴喜妹正式结婚,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就是合法夫妻了。以后你和刘雄的那一页婚姻史算是翻过去了。我带你到商店去买一挂千子鞭回家去放,也好制造一些热闹喜庆的气氛。 吴喜妹看着林峰附体的神情动作和以前活着的林峰一般无二,只是身材面貌长相还是刘雄的,便抬手扪嘴闷闷地一笑,继而和他一起走进街面商铺,找一位营业员买了一挂千子鞭塞进随身携带的包里,又与林峰附体匆匆离开。 到了傍晚,他们才回到家。未进家门,林峰附体就放响那一挂千子鞭。正在屋里的刘父、刘母听到门外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互相议论着,这是谁在放鞭? 刘父走出门外,看到放鞭人正是林峰附体——因是他儿子的形体,他仍习惯地叫喊雄儿。林峰附体放完了鞭,走近刘父,问有什么事?刘父甚感奇怪地问,今天既不是过年,又不是过节,放鞭干嘛? 林峰附体拍着身子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吴喜妹朝林峰附体眨眼睛,示意他不要讲。吴喜妹又转回头对刘父说,公公,雄哥怀疑我有了身孕,提前放鞭以示庆祝我们刘家人丁兴旺。 这时,刘母从屋里出来,朝吴喜妹肚子上左看右瞧,想观察一下她的肚子大没大,但是还看不出形迹。便冲着吴喜妹笑一笑说,你真会说话。刘父思虑着说,现在放鞭庆祝也为时太早。 林峰附体瞪一眼吴喜妹,轻轻地说一声,这像是演戏哦! 第二天早晨,旭日东升,那淡红的光线射进了窗棂,让人看上去,感觉心里暖暖的。林峰附体和吴喜妹一看太阳出来了,便匆匆从卧室里出来,竟各自忙各人的工作去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去枉死城 刘母想起林峰附体昨天放鞭的事儿,心里犯嘀咕。见他们不在家,就拿一把钥匙打开他们的卧室门锁推门进去,左看一圈,右瞅一转。 又在柜屉中翻找,最后在一只抽屉中找到两本红色的结婚证书,她随便拿出一本翻开看,上面当然是她儿子刘雄和媳妇吴喜妹的结婚照。 忽然她的眼睛瞟到上面的名字发现变了,是林峰和吴喜妹,而不是以前的刘雄和吴喜妹;再翻看另一本也是一样,她便将两本结婚证书拿着走出房间,直叫堂屋里正在忙活的老伴。 刘父反问道,么事?刘母也不再说话,只将两本结婚证书给他看,他莫名其妙地问,要我看这个干嘛? 刘母说,你过细看看,里面写的已经不是刘雄的姓名了。刘父拿着两本结婚证书一本一本地看,果然发现上面写着的是林峰和吴喜妹的名字。 他气得直摇脑袋,把两本结婚证书一向还给刘母,嘴里直嚷嚷,家里出了妖孽古怪,这有什么办法?刘母矜持地说,这不行,你要去找金银镇民政办问一下,为什么在结婚证书上把刘雄的名字改成林峰的名字? 刘父说,这不是民政办要更改的,一定是林峰附体要更改的。刘母把眼睛鼓了又鼓,不满地讲,难怪昨天傍晚他们从外面一回来就放鞭?原来是把结婚证上的名字刘雄改成了林峰,他们是庆祝的意思,我也清楚了。喜妹还扯谎说是刘雄预祝咱们刘家人丁兴旺咧! 刘父说,她不扯谎,还能直接告诉你?刘母态度坚决地讲,今天晚上林峰附体回来,你要督着他找民政办改过来,一向改成刘雄的名字,要不,就可以赶他们走,我们刘家为什么要收留林家人咧? 刘父说,晚上我得找林峰附体谈一谈,不然就照你的办。 刘母走出堂屋又来到儿媳的卧室把两本结婚证书放归原位。刘父眼珠子一挪,想出了什么,也跟了过去,在那抽屉里翻找出一个户口本,他打开内页一看,上面刘雄的名字竟然改成了林峰的名字,他十分恼火地数落,这还得了?林峰附体不主动更改过来,我就去找派出所。他拿着被更改了姓名的儿子刘雄的户口本气冲冲地走出房门。 转瞬,过了几个小时,暮云四合,飞鸟入巢。已从外赶回的林峰附体正在家里吃晚饭,与他同桌的刘父、刘母一言不发,他也默不作声。 吃过饭,把碗筷一丢,正要起身离开,被刘父叫住,他站在那里。刘父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林峰附体便坐下,望着刘父,你说吧,有什么话?刘父从身上摸出一个户口本来,正要说什么,林峰附体就先发制人地讲,上面的名字是我找派出所改了的,与吴喜妹无关。 刘父十分恼火地训道,你怎么能够这样做?刘雄是我的儿子,这个户口本也是我儿子的,你附体就附体,不应该做出这种出格的事儿。 林峰附体略偏身子低着头说,我错了,原谅我吧!刘父态度生硬起来,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事,你要拿着这个户口本再到派出所去把林峰的名字更改为我儿子刘雄的名字,否则,我刘家就不认你了,你和吴喜妹必须从我们刘家搬走。我不能认你们,因为你把刘雄的姓名都改了,你太做过分了。 林峰附体显出焦头烂额的样子,说让我考虑考虑。刘母也板着脸孔帮腔,你们昨天傍晚放鞭我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你把结婚证上刘雄的姓名改成林峰的姓名,等于说林峰和吴喜妹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我儿刘雄被排斥开了。 你明天到派出所把户口本上林峰的姓名恢复成刘雄的姓名时,也要到民政办去把结婚证上林峰的姓名改成刘雄的姓名,要不,就像雄儿他爸说的,你和吴喜妹就得从刘家搬走。 林峰附体犯难地回答,吴喜妹今晚在学校没有回,我要跟她商量再说。刘父拿着户口本晃一晃说,你若按我的意思办,这户口本就给你,如果不按我的意思办,这户口本暂时还不能给你,因为它本来就是我儿刘雄的,我不必要给你。 林峰附体也只好暂时妥协,你先拿着吧!我跟吴喜妹商量了再说。 林峰附体走出堂屋来到卧室,合上门,褪去衣裤,就往床上一躺,他立即离开刘雄的躯体,成为林峰的灵魂。朝门神拜了三拜,嘴里默默地说,门神将军,我有急事要去阴间枉死城一趟,烦请你看护好我的附体,别让诸如鼠精什么的异类精怪侵害。 门神说,你要速去速回,我只能看护一个晚上,到了白天,要是阳间凡人进来,要骚扰你的附体,我就没有办法了。 林峰的灵魂愣了片刻,表示,我在天亮之前一定赶回来让灵魂归位。门神做个送行的手势说,你去吧! 脱离了附体,林峰的灵魂不再受阻,他穿墙而出,越过外面黑沉沉的地面,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峰的灵魂瞬间来到阴界。阴界好像既没有白天,也没有夜晚,处在一种不昼不夜不太明也不太暗的状态,就像阳间的阴天,走在路上不至于看不见路线,却也看不见太阳和月亮,天空恍若覆盖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云雾,总是灰蒙蒙的一片。 林峰的灵魂由于没有经历过新一轮转世投生,也就没有喝孟婆的忘魂汤,所以曾在阴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他,因经验记忆使然,他对这里还比较熟悉。 这会儿,就直接到枉死城去。可到了城门口就不能走了,两排守门阴兵把明晃晃的剑戟朝中间交叉地横为一个倒v形。 一个长官样的护城头领喝道,哪来的亡魂?竟敢独闯枉死城。林峰的灵魂并不惧怕,而是冷静地回答,小的不是亡魂,是附体鬼魂,要到枉死城去找一个阳寿未尽的正在服刑的灵魂商议要事。 护城头领惊诧地问,你说什么?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阳寿未尽的人,他的灵魂还可以在枉死城服刑,真是天大的笑话,会有这种事吗?林峰的灵魂坦然地回答,有。 一个阴兵笑一笑,点点头,说是有一个阳寿未尽的人,他的灵魂寄生在枉死城,但是他并没有罪过,并不是服刑,而是在枉死城郊区干农活,他懂农机技术,据说在阳间是农技员,到阴间来,枉死城的鬼王器重他,安排他在城郊蔬菜基地当技术顾问。 护城头领摸一摸后脑勺,眼睛一眨,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叫刘雄,他不在枉死城住,住在城郊蔬菜基地的民房里,不过他经常开车送蔬菜到枉死城来。 林峰的灵魂拱手施礼道,长官,我正是找刘雄,你能不能告诉我,刘雄在枉死城郊区的哪一个方向? 第四百五十二章 劝告灵魂 护城头领怀疑地瞅着他说,我知道刘雄在枉死城郊区的那个位置,也不能告诉你,你身份不明,又是从阳间来的,我怎么能够随便指点呢?要是你在阳间犯了重案,逃到阴间躲避,我还跟你指路,无异于庇护你,这不就犯了包庇罪吗? 哈……众阴兵随着哄笑起来。林峰的灵魂说,别笑、别笑,我的情况不像长官猜疑的那样子。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灵魂附体证书打开递给护城头领,说你看看,我忽悠过你吗? 护城头领一看到那证书上盖有阎王殿的钢印,这才不敢马虎,又把证书还给他,伸手指着远处说,你要找的那个刘雄,就在枉死城南郊7公里处,你自个儿去找。 在枉死城南郊确实有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菜地旁边的大路上停着一辆大卡车,刘雄的灵魂站在车前朝一帮鬼卒指指点点。 他们把菜地的蔬菜一拨拨地弄来,直到装满车斗。刘雄的灵魂指挥他们把货车左右后面的三块档板竖起,架上按钮,稳稳当当了。他便放心地回到驾驶室发动车子。 车子开到数公里外旷野上的一排民宅前的场子上停下来,又让跟车的鬼卒,把车斗里的白菜、萝卜等蔬菜卸下来,放进当库房用的民宅储存。 车子卸空了,刘雄的灵魂站在车门前正要返回驾驶室,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刘雄。循声看去,立即认出渐已走到面前的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不是别人,就是从阳间到阴间来找他有事的林峰的灵魂。 刘雄的灵魂惊讶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找我有事吗? 刘雄边说边上了驾驶室,伸手把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示意林峰的灵魂坐进来说话,并让他把那边的车窗门关上,自己也把这边的车窗门关上。 林峰的灵魂露出一张笑脸说,找你帮个忙?刘雄的灵魂说,我在阴间,怎能到阳间跟你帮忙?林峰的灵魂把手一摇,说你让我把话说完了再说,好不好? 刘雄的灵魂故意把车笛一按,发动嘟嘟的响声,之后又皱眉讲,你说吧! 林峰的灵魂便如实讲出内心纠结的事儿来,我和吴喜妹办了结婚证,也就是说把她原来和你的结婚证换成了我和她的结婚证,这很麻烦,开始找镇民政办不肯,再找派出所办户籍的民警把户口上你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也不肯。 刘雄的灵魂窃笑道,那当然不可能,就算改过来了,我也会有意见,凭什么要把我的名字改成你的名字。我的肉身借给你附体,你还嫌不够?还不知足?还要把我户口上的姓名改过来,哪有这个道理?你欺人太甚了吧! 林峰的灵魂尴尬地说:老弟,你这么说话,我怎么再跟你讲下去?刘雄的灵魂说,你讲!林峰的灵魂接道,后来我变换个说法,找派出所长,还居然把你身份证上的名字改成了我的名字。 刘雄的灵魂愠怒地看着他说,那不行,你快回阳间找派出所长在我的户口本上把你的名字涂掉,恢复我的名字。林峰的灵魂口气很硬,那不可能。刘雄的灵魂也不妥协,阴鸷地看着他说,你还要我帮你办什么事?何况我在阴间,就算在阳间,能帮你办事我也不会帮,你和我争女人还不上算,还要把我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你的名字,你太缺德了。 林峰的灵魂仍用商量的口气说,你能不能成全我?反正现在你在阴间,我在阳间,时间也不长,你在阴间十年满后,又得回归你原来的身体,到时候你再让派出所把我的名字恢复成你的名字不是一样的吗?何必现在就这么计较呢? 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还有8年多,你的灵魂就可以出离阴间回到阳间,我附体于你的肉身还会还给你。就算我求你行不行?如果这儿可以作揖下跪,我愿意对你作揖下跪。可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不能那样施礼。 刘雄的灵魂不好声气地说,谁要你施礼?你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就行了。林峰的灵魂说,你是说我没安好心?我这样做,说不上安好心,也说不上安坏心,我是迫于无奈。 如果我在生时不发生车祸,肉体不坏,也用不着附体于你的肉身,那么吴喜妹就早和我结婚了。现在没有办法,老弟我求助于你。 刘雄的灵魂说,你自始至终就没安好心!何况人世间不存在如果。你说,要我帮你什么忙? 林峰的灵魂回答,我冒昧地把你的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还有结婚证上的名字也都改成了我与吴喜妹的名字,不再是你的名字,你父母亲发现了,非常恼火,要我再找派出所和民政办更改成你的名字,否则,两老就要把我和吴喜妹从你们家赶出去,还说你们刘家干嘛要给房子外姓人住? 我来找你的目的是想请你抽空回到阳间,跟你父母亲做工作,请他们二老不要赶走我和吴喜妹,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也该看吴喜妹的面子吧!这个忙要你帮一帮。 刘雄的灵魂说,我父母亲的作法是正确的,我完全支持。这个忙我帮不了,如果我帮你的忙,无异于你来杀我,还要我帮你拿刀。他眼睛一横,吼道,你走吧!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峰的灵魂把衣冠整一整,脑袋朝座椅后背上仰靠着,仿佛在享清福,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刘雄的灵魂气恼地下逐客令,你不走,别怪我不客气,我马上叫众鬼卒把你拽下去,说不定还把你揍一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峰的灵魂强装笑脸,说老弟,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你这样做,不是害我,是害你自己。刘雄的灵魂逼视着他问,你说什么? 林峰的灵魂回答,你不清楚吗?反正我没有肉身,本来就是一个游魂野鬼,只是为了和吴喜妹完成一段姻缘,才附体于你的肉身苟且生存于人世。 你如果对我这个样子,我就不回到阳间,纵然回到阳间也不回到你的肉体上,那么你的肉体没有灵魂支撑,就是一具无意识的躯壳,过不了两三天就会死去。因为它和没有生命的桌椅板凳之类的物体是一样的,甚至还不如,人的躯壳没有生命之后就会高度腐败,那么你在阴间十年满后,回到阳间去也就没有躯体了,没有躯体,你又如何与吴喜妹再续前缘? 告诉你,你不帮我,亏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想,我和吴喜妹只有十年姻缘,而你回到阳间,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不止十年哦!再说,我在附体于你肉身的同时,还兼有保护你肉身的职责,你要是唆使这里的鬼卒伤害了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再回到阳间附体于你的肉身,你的肉身也会受到影响。 一个寄生于肉身的灵魂如果伤残了,就会给肉身带来疾病,这种互为依从互为作用的浅显道理难道你不懂? 刘雄的灵魂听明白了,知道了这个利害关系,他叹息着,望一眼林峰的灵魂说,走吧,我跟你到阳间去一趟。说着,他打开车门从驾驶室里下来。林峰的灵魂也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两个灵魂一前一后,火速飞往阳间。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不在人道 这会儿,在阳世刘雄家自己的卧室里,他那具仍躺在床上的躯体,胸部微微的一起一伏,鼻孔在呼吸着。林峰的灵魂从外面进来,立马附在刘雄的躯体上,然后醒过来打个哈欠,望着尾随他跟进来的已然站在床前的刘雄的灵魂嚷道,你别到这里来。 刘雄的灵魂说,这是我的家,我怎么不能来?林峰附体在黑灯瞎火中振振有词,不是不能来,时间很紧,等会儿鸡叫了,阳气重了,你就没有机会跟你父母亲做工作了。 刘雄的灵魂执拗地说,不碍事的。这样,你把你的灵魂从我的躯体上移开,让我的灵魂归附我自己的躯体,马上出门,去敲我父母亲的住房门,坐下来跟他们谈这个事,不是更好吗? 林峰附体顾虑重重地说,不行,那样会出麻烦,首先你去敲你父母亲的门,他们不一定相信,不相信也就不会开门,这样磨蹭着时间过去了,还会添加许多麻烦。 刘雄的灵魂说,你就发扬风格,不再附在我身体上不行吗?我不回到阴间去了,就留在阳间和吴喜妹做夫妻,你本来就没有身体,借我的身体附你的灵魂已经和吴喜妹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应该知足了,让出来不行吗? 林峰附体不高兴地讲,你想得挺美,怎么可能?我把你从阴间枉死城郊区请到阳间的家里来,你捱着不走了。如果按你的意思来,我去找派出所在户口本上改名,到民政办打结婚证等等这些事不就白做了? 再说,我附在你身体上,是经过地府第一殿允许的,地府第一殿还给我颁发了灵魂附体证书呢。他把灵魂附体证书拿出来在刘雄的灵魂面前一晃,说你要这么做,是违反阴间法律,就不怕受到阴司惩治吗? 刘雄的灵魂骇住了,半天不说话。脑海里闪现一个情景:枉死城南郊民宅场子里的那辆运蔬菜的大卡车还停在那里。 一个声音对他说:这车子不能久停,否则延误了工时,被枉死城鬼王问罪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再说,你借劳作的空隙独自回阳,不想回到阴间去,还要留恋你的肉身和你在阳世的妻子,这本来是正常的,可是你这样做,没有经过枉死城鬼王的允许就不正常了。 刘雄的灵魂迟疑不决地叹息,唉,左想右想,权衡这些利害关系,我只能以托梦的办法跟我的父母亲做工作。 林峰附体赞许道,对呀!那是最稳妥的办法,我也陪你去当面跟你父母亲做工作。 林峰附体旋即躺在床上,其灵魂出脱刘雄的躯体,陪着刘雄的灵魂飘出房门,再飘进刘雄父母亲的房间。 早已进入梦乡的刘父和刘母,他们的灵魂都出了泥丸宫,也就是说都飞出了身体。 梦中的刘家村看上去都是白天,没有黑夜。刘父的灵魂正荷锄到禾苗青青的田畈看水,哪儿的水沟堵塞了,他就把锄头伸进去掏开堵塞物,所以多数时候总是面朝水沟背朝天。 刘母的灵魂则在菜园里摘菜,有时也拔出几根杂草甩在一边。 此刻,刘雄的灵魂飘进父母卧室,喊爸叫妈,均无回应。原来刘父鼾声如雷,灵魂暂时离开了躯壳。刘母亦有鼾声,只是轻微些,其灵魂也暂时离开了躯壳。 刘雄的灵魂望着父母亲的两具躯壳发愣。林峰的灵魂也跟进来了。他说,老弟,你的父母亲的灵魂出窍啦,或许正在梦中干活哩! 刘雄的灵魂挥手说,到外面去找一找。于是,刘雄的灵魂和林峰的灵魂相继飘出其父母沉睡的卧室。 在梦中,刘父的灵魂正弯腰用锄头捣腾水沟,忽然听到有人叫爸爸,抬头一看,以为是林峰附体,眉毛一皱,又弯腰继续用锄头捣腾水沟。 刘雄的灵魂拢去讲,爸爸,我是刘雄,有事跟你说。刘父的灵魂听说是刘雄,便转身望着他疑惑地问,你……你不是附体的林峰吗? 林峰的灵魂跟在刘雄的灵魂后面,忽然走上前,冲着刘父的灵魂讲,我才是林峰,今天没有附体。又指着刘雄的灵魂说,他真是你的儿子。 刘父的灵魂反复打量刘雄的灵魂,越看越像,他也越相信,就一把抱着刘雄的灵魂说,儿呀,你怎么回来了?刘雄的灵魂也抱紧父亲的灵魂回答,我回来看您老人家。刘父的灵魂说,我这不是做梦吧? 刘雄的灵魂回答,这是在做梦,我是在梦中和您相见。刘父的灵魂忽然推开他,有些气恼地说,儿呀!梦都是相反的,说明我见不到你了。 刘雄的灵魂说,您不是见到我了吗?刘父的灵魂不高兴地讲,这是在梦中,能不能让我醒过来见你?刘雄的灵魂说,爸,不行哦!您醒过来就看不见我了,因为我脱离了肉身,你也脱离了肉身,我们相见的都是灵魂。 刘父的灵魂指着站在旁边的林峰的灵魂问道,林峰也脱离了肉身,也是一个灵魂?你现在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你的灵魂快回到肉体上去,让我醒过来再见一见你。林峰的灵魂听他这么讲,先是惊讶,继而阻止道,刘雄暂时还不能回到他的肉体上去,他的肉体现在仍然由我的灵魂附着。 刘父的灵魂望着刘雄的灵魂,疑惑地问,儿呀!这是怎么回事?你既然不能灵魂归位,要回自己的肉身,你从阴间回到阳间来干嘛?你真是要气死我了。刘雄的灵魂手指林峰的灵魂说,爸,林峰占据我的肉身还有9年,9年满后,我才能要回我的肉身。那时候,我还是您的儿子,吴喜妹还是您的儿媳妇。 刘父的灵魂一听就来气,嚷道,说起这个事我就恼火,现在林峰附体和吴喜妹居然瞒着我和你妈,把你户口本上和结婚证上的名字都改成了林峰的名字,我打算把他们赶走,我们刘家的房屋凭什么住着林家的人? 他们这样做,让我气死了,我倒不如招女婿入赘,入赘嘛!有人跟我姓刘,可现在,林峰和吴喜妹都不姓刘,我凭什么还让他们住在我们刘家?除非林峰把户口本和结婚证上的名字一向改成你的名字。 刘雄的灵魂望着林峰的灵魂,庄重地讲,我爸所讲的有些道理,作为人来讲,不可能有那么高尚的风格,把自家的房子让给外姓夫妻住宿,也就是说,我爸不可能容忍得了你的那种作法。 林峰的灵魂回答,可现在你毕竟不在人道,也就不能以人道的做法来处理这件事。 第四百五十四章 半人半鬼 刘雄的灵魂有所体悟,望着父亲说,爸,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跟您做工作的,您千万不能把林峰和吴喜妹从我们家赶走,如果您赶走了他们,就会影响我9年后再从阴间回到阳间做您的儿子。 那时候林峰的灵魂会离开我的肉身,我的灵魂一向回归我的肉身,吴喜妹还是您的儿媳妇。只要我回来了,我会将户口本和结婚证上的名字都更改成我刘雄的名字。 刘父的灵魂盯着他问,你现在不能这样做吗?刘雄的灵魂回答,不能!现在我正在阴间服役,这是合乎阴法的事,如果违背了,像在阳间犯法一样会受到惩罚。爸,您听儿子的,我都是说的真话。 林峰的灵魂也叫一声爸,手指刘雄的灵魂说,他说的都是真话。还说过9年我就会离开他的肉身,把肉身归还给他,到时候你们父子团圆,你们一家团圆,不是挺好的吗? 刘父的灵魂还是不满意,勉强答应,好哦,晓得我还活得9年啵?我怕是等不得了。 林峰的灵魂插话,你两老才过知天命年,最少还能活20年。刘雄的灵魂有些着急地讲,爸,我马上要走了,因为鸡要叫了,我还想和妈见个面。刘父的灵魂抬手朝东面一指说,你妈在菜园里,快去见她。 刘雄的灵魂旋即飘向菜园,叫一声妈。正在拔草的刘母的灵魂站起身,认出是儿子刘雄。刘雄的灵魂又叫一声妈,我是刘雄。母子俩的灵魂紧紧地搂抱着,并且痛哭起来。 次日凌晨,刘父、刘母的睡房里只有昏昏亮,窗户和地面什么的轮廓模模糊糊基本可以看清楚。刘父从梦中醒来,听到刘母的哭声,便把仍在睡梦中的她推醒,说你哭什么?刘母一摸还真的有眼泪,讳莫如深地说,你不要问,我哭什么?暂时不告诉你,一清早不好说梦中的事儿。 刘父说,我也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看见你在菜园里,其它的事我也不想说,一大清早的。 日上三竿的时候,林峰附体见刘父、刘母坐在门前说话,便走过去嘴乖地各叫一声爸、妈。刘父抬头问,昨晚你不是和我儿刘雄一起到田畈中找过我? 林峰附体莞尔一笑,说,是哦!我特地到阴曹地府去了一趟,要你儿子刘雄跟你做工作,要不,你把我和吴喜妹从你们刘家赶走我也没有办法,所以就搬来说客。 刘父欲验证梦中的情形,又说,既然你在梦中找过我,我问你,在梦中的我手里拿的什么?林峰附体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进堂屋从门旮旯里找出一把锄头拿出来在手里晃动着,让刘父看。 刘父把头略微低下,心服口服地讲,算你回答对了。林峰附体又把锄头放回门旮旯,走出来绕到刘母面前,说,妈,昨夜在梦中你和你儿子刘雄见面,还哭了,我都知道。 刘母听了这话,也不说什么,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又流出来了,并略微低头,抬手慢慢擦拭。刘父又冲着林峰附体说,听我儿子的,我再不提把你和吴喜妹赶出家门的事,只是9年太久,真难得等哦! 林峰附体忧戚地说,我却感觉9年的时间太短,时间一到,你儿子的灵魂从阴间回到阳间,他将要回归自己的身体,我就得滚蛋。 这天是周末,徐家湾小学早早放了学,校园里一片寂静。到了傍晚,办公室里只有胡老师和吴喜妹还坐在桌前微弯着身子一本一本地解学生的作业。 胡老师把红水笔的笔帽一盖,打开抽屉放进去,又关上抽屉,然后望着坐在窗户边仍在聚精会神地改作业的吴喜妹,她“呔”一声,引起吴喜妹的注意。吴喜妹抬头朝她微微一笑,说,你准备走? 嗯!胡老师若有所思地讲,我发现你这么久都没有回家去,今天周末了,也该回去一趟吧?!吴喜妹说,我不想回去。胡老师问,怎么了?吴喜妹招手道,你过来,有件事我跟你说说,你该跟我想个办法解决才好。 胡老师走过去,吴喜妹便放低声音,边说边做手势,把林峰的灵魂附住刘雄的身体,并且林峰附体要和她一起到派出所把刘雄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林峰的名字,以及再到镇民政办把原来的结婚证作离婚证处理,再让民政办以林峰和吴喜妹的名义新办结婚证发给他们等等事由都一五一十地告诉胡老师。 胡老师边听边咋舌,说,还有这种事?你也说得太神了吧!我有点不相信。吴喜妹讲,这是真的,我有必要糊弄你吗?这件事被我公公婆婆发现了,就不承认我是他们的儿媳,也不承认林峰附体是他们的儿子,所以要把我们从刘家赶出去。 胡老师说,我还是不相信。你带我去会一会你所说的林峰附体,我跟他谈谈话,就会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附体。 吴喜妹说,那可以,明天就带你去会一会林峰附体。胡老师说,明天没有时间。吴喜妹便承诺,那就再说吧!胡老师,我刚才说了,公公婆婆要把我们从刘家赶走,理由是林峰附体不应该那么做。 胡老师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莫说是你的公公婆婆,就算任何女人的公公婆婆都容忍不了,你的公公婆婆把你们从刘家赶走也有道理。 吴喜妹说,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所以没与公公婆婆争吵什么。就因为这,我想找你帮个忙,能不能跟梅校长说一说这个情况,让学校给我换一间大一点的宿舍住宿,或者多给我一间宿舍。要是公公婆婆真的把我们夫妻赶走了,我丈夫到我这里来,房子宽些也好暂时就在学校安家。 胡老师说,我理解你的意思,我还得先由你带我去会一会林峰附体——你的丈夫,若真是那个情况,我就带着你一起去找梅校长。吴喜妹表态,可以。 胡老师转身欲走,又回转身,望着她说,吴老师,不过我劝你,既然你现在的丈夫——林峰附体是半人半鬼的样子,你不如跟他离异,可想而知,和一个半人半鬼的丈夫在一起生活该是多么恐怖哦! 吴喜妹声音酸楚地说,我也没有办法,甩不开哟。要么纯粹是人或纯粹是鬼都好对付。他有人的一面,又有鬼的一面真是不好对付。你若以人的方式得罪了他,他就以鬼的方式对付你;你若以鬼的方式得罪了他,他又以人的方式对付你,反正你有八怪,他就有九怪,总是占上风。不谈了。吴喜妹不停地摇头叹息。 胡老师像在听人说古,由此发出感叹,你真是越说越玄乎。 当天晚上,困倦的吴喜妹倒在铺上就睡着了,渐渐地她已入梦。梦中的吴喜妹正在教室的讲台上讲课,同学们则聚精会神地听课。 吴喜妹讲课之际,感觉嘴里有一口唾沫,便走下讲台出门吐到过道边的沟糟里。尚未开始吐唾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林峰附体怎么来了? 林峰附体微笑着道,喜妹,我来了一阵子,正在等你,你不要讲课了。吴喜妹说,这节课还没有上完呢! 不,不是林峰附体,是林峰的灵魂来了。他说,你上个么课咧?现在你在做梦,不上课了也罢。吴喜妹其实也不是她本人,而是吴喜妹的灵魂。她惊诧地回答,你鬼说,教室里坐着那么多学生怎么会是做梦呢? 林峰的灵魂摇头道,这个事不谈了。我现在来就是想问你,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吴喜妹的灵魂一撅嘴,还回个么子家哟,你把刘雄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你林峰的名字,又把结婚证换成你和我的名字,与刘家不相干了,我原来的公公婆婆不认我们了,要赶我们走,我还回去干嘛? 第四百五十五章 去刘家庄 林峰的灵魂哼一声,从容地讲,为这件事我到阴间找了刘雄的灵魂,让他回了阳间一趟,替我们跟他的父母亲做工作,这件事算是摆平了,你的公公婆婆不再赶我们走了。 吴喜妹的灵魂睁大眼睛疑惑地问,是真的吗?林峰的灵魂说,是真的,你从梦中醒过来,明天回去看,要是我说了假话,要是你的公公婆婆还扬言要赶我们走,你再也不回到刘家去,我也不埋怨你,你总该相信我一次吧! 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们的灵魂,有的时而转过头瞅着吴喜妹的灵魂和一个陌生人的灵魂讲话,表现出诧异的神情。 这时,吴喜妹的灵魂走在走廊上左顾右盼,自我发问:我怎么不感觉是在做梦?林峰的灵魂伸手将吴喜妹的灵魂朝教室的门口一搡,说,那么你就继续讲课吧! 未料这一搡,竟然被搡醒了,吴喜妹睁开眼睛看,漆黑一团,自己正躺在宿舍的那张铺上,一只手还搭在胸口。 吴喜妹自言自语地说,刚才做的梦还历历在目,未必都是真的。看来天亮后,我还得回去一趟,验证一下林峰的灵魂在我梦中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 第二天上午,刘雄家的房屋一片寂然。这会儿,在刘雄与吴喜妹曾经的婚房里,林峰附体正拿着刘父昨天还给他的那个户口本放回抽屉,忽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吴喜妹回来了,她已推开虚掩的房门。 林峰附体喜悦地迎上去说,你要是今天还不回来,我今晚就到学校去找你。 我不是回来了吗?吴喜妹拢一把遮脸的秀发回答。 回来了就好,我想死你了。林峰附体说着,就要伸开双手拥抱他。 吴喜妹闪到一边讲,别说那种肉麻的话。我不想听,我这次回来就是要问一问公公婆婆,你昨晚在梦中跟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林峰附体笑道,喜妹,我还哄你不成?走,我带你去找你的公公婆婆问,看他们还赶不赶走我们。 林峰附体领着吴喜妹出门,绕过门前过道,走进刘家堂屋,刘父正在劈柴,刘母正在剁猪草。林峰附体很恭敬地开口:爸爸妈妈两老好! 刘父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就看见了吴喜妹,他问,有什么事?吴喜妹手指林峰附体说,他是不是跟你说通了?刘父微偏开脸,有些无奈地回答,没有什么通不通的,这个事你就不要提了,我现在不说赶你们走的话。不过,还过9年,我儿子会回来,该走的就走,该来的就来,当然你还是我的儿媳妇。 刘母把剁猪草握刀的手空悬着帮腔道,他说的是实话。 林峰附体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他转身走出堂屋门,站在门前场子里等候吴喜妹。吴喜妹向刘父刘母打个招呼后就出来了。林峰附体迎着她低声地讲,到时候满了9年,我就想办法不走,赖着附住刘雄的身体和你做长久夫妻,看他们怎么样?吴喜妹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你有那个能耐,我服了你。 林峰附体微微一笑,哼一声讲,我当然有能耐,前几天你的公公婆婆要赶我们走,现在不是不赶我们走了么?吴喜妹说,我是说9年后,你还有这个能耐? 林峰附体自知拿不准,心里一片茫然,他不知怎样回答,便嚷道:不谈了,不谈了。遂牵着吴喜妹的手走进他们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婚房。 几天后,徐家湾小学办公室里的胡老师在办公桌前批改完作业,就走近坐在另一张办公桌前的吴喜妹,站在她背后把她的办公桌轻轻一敲,发出橐橐的响声,引起她注意。 吴喜妹抬起头,胡老师便讲,跟你说喽,今天下午我没有课,我看了课程安排表,你也没有课,你就带我到刘雄家去看一看林峰附体,我想见证一下你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可以,我今天下午带你去看。吴喜妹满口应承。 如果是真的,我回学校后,就帮你找梅校长做工作,要他答应在学校多腾一间房子出来,让你们一家搬来暂住。胡老师如此表示。 这个忙倒不必要你帮了,我已回去过一次,林峰附体神通广大,他说他到阴间去把刘雄的灵魂叫到阳间来,在刘父刘母的梦里做工作,刘父刘母竟然答应现在不再把我们赶出刘家,所以这个忙就不再要你帮了。吴喜妹如实解释。 学校办公室里坐着批教作业的众教师,听到吴喜妹谈起这个稀奇话题,大都分心了,微笑着抬起头专心致志地听她讲,她却不讲了。 胡老师说,还有这种事?我越发要去了解一下那个林峰附体,看他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神通广大。吴喜妹微微点头说,你去了就知道的。 西斜的太阳照着刘家庄,由于一幢幢鳞次栉比的屋舍一面朝阳,一面背阳,背阳的一面自然形成了一道道阴影。 吴喜妹偕胡老师走过来,正站在屋前一棵遮阳槐树形成的阴影里。吴喜妹一看门上挂着锁,就迎上刚刚从禾场那边走来的刘母叫声妈。刘母说,唉,你回了?吴喜妹应一声,回了。 刘母朝站在吴喜妹身边的胡老师一望,便拿钥匙开门,之后转过身客套地叫她进屋里坐。胡老师把手一摇说,别客气。 吴喜妹热情地介绍,她是和我在一个学校教书的胡老师。刘母微微一笑:哦,胡老师,你和喜妹一起进来坐。胡老师见吴喜妹站在门口不动,她只朝刘母礼貌地点头,也就没有进屋去。 吴喜妹说,妈,你知道他(指林峰附体)到哪儿去了?刘母反问,这你不知道?他在吴家湾村当机手,出工去了,还没有回,你把这位老师带到屋里坐着喝茶,等会儿,天黑了,他就会回来的。 吴喜妹说,那也行。胡老师却不肯,她伸手将吴喜妹轻轻一拍:你带我到吴家湾村找你爱人吧!吴喜妹说,我妈说了,我们就进屋坐着喝茶,天黑了,他就会回来,今天晚上你就不走,就在我家里住,虽然没有好安歇,你将就一下吧!胡老师说,不必要,我要回到学校去,晚上还要备课。你就在家里住一晚,明天到学校去。 刘母望着胡老师,欲挽留:唉,你别走,来了是稀客,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喜妹陪着你。我这就去做晚饭。胡老师退后一步讲,老人家,你真的不要客气,我让喜妹带我到吴家湾村去见一见她爱人,我就不转来了,直接从吴家湾村赶到学校去。 胡老师已转过身子,面朝门前大路,还移动了几步。吴喜妹问,你硬是要走? 已走出屋前槐树阴影的胡老师微笑着点头。吴喜妹便随顺着她说,那我就带你到吴家湾村去一趟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失去附体 这会儿,林峰附体正在吴家湾村机屋里忙碌着呢。几个村民围着一台已然发动的夹米机,夹米机隆隆的响声隔老远就能听见。 尚弓身忙活的林峰突然感觉有人拍他的肩膀,抬头一看,是吴喜妹。林峰附体一怔,便凑近她的耳朵问有什么事?由于有太大的噪音,吴喜妹没有说话,只把手朝机屋外一指,一个笑意盈盈的女人正站在门口。 林峰附体一瞄,依然凑近她的耳朵问,她是谁?我不认识。吴喜妹也凑近他的耳朵说,她是我的同事,学校里的胡老师,你出去吧!她找你问一些事。 林峰附体疑惑地反问:找我问什么?便将手上的灰一拍,望着众村民说,你们等一等,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转来。 林峰附体又将夹米机停下来,声音戛然而止。他随吴喜妹走出机屋。他们一行三人来到机屋后面的场子上。在胡老师看来,不存在林峰附体,面前这个人不就是他太熟悉不过的刘雄吗?于是她试探着问,你认识我吗? 林峰附体毫不犹豫地摇头。胡老师便故意说以前熟悉的事,还强调,我认识你,你是刘雄,是我高中的同学。林峰附体把手一摇,说我不是刘雄,我叫林峰,只是附体于刘雄的身子。 胡老师直伸舌头:哦,那我搞错了,对不起,没有什么事了。胡老师凑近吴喜妹,悄声说,我现在才相信你说的话。吴喜妹说,我当然不会扯谎。有必要扯谎吗?她又扯着胡老师的衣袖说,到我家去吧! 胡老师说,不,我现在回学校去。 说话间,林峰附体又回到机屋去把夹谷机发动了,夹米机再次发出隆隆的响声。 第二天晚上,梦中的吴喜妹正在学校教室里讲课。下课铃声响了,吴喜妹宣布下课,她尚未走出教室,众同学就从教室里蜂拥而出。 吴喜妹才走出教室就听见有人叫她喜妹,一看是林峰,正站在过道上笑着迎候她。吴喜妹说,今天你怎么没有到吴家湾去做事? 林峰说,做什么事?现在是晚上,你正睡在学校宿舍的铺上,只不过你的灵魂出窍了,正在梦中的白天上课,现在下课了,我正好来见你。 吴喜妹一激灵,便自问自答,难道这是做梦?好像不是做梦嘞。林峰说,如果不是做梦,我就不会来,只有在晚上我才有空,让自己的灵魂暂时离开刘雄的躯体来好好陪伴你。要是白天,我还不是到吴家湾做事去了。 吴喜妹点头:哦,是这样的。既然是做梦,你就到别处去玩吧!何必要到我这里来,我周末不是要回家么?林峰说,别处没有什么好玩的,很无聊,我才来陪你。 吴喜妹说,你来陪我,你把刘雄的躯体空置在家里的床上,没人管,要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办。林峰矜持地说,我让刘雄的躯体躺在床上,这是夜晚,比放在保险柜里还保险。再说,就算强盗撬门进去,我们家又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可偷,难道还把刘雄的躯体偷走了不成? 谁会偷人呢?吴喜妹说着,白了他一眼。林峰抿嘴一笑:刘雄的躯体又不是女性。吴喜妹哦一声,说你晚上到学校来就是要监视我,对我不放心,怕我偷人是不是?林峰做一个飞吻的动作,缓缓地说,不是,我到这里来只是想和你温习夫妇感情。 林峰伸手用力地搂紧吴喜妹的身子,并且要亲吻她。吴喜妹把头一偏,说小心被人看见多不好。正欲挣脱,却醒过来了,自己正躺在学校宿舍的那张铺上。天还没亮,宿舍里漆黑一团。吴喜妹感觉心儿直跳,干脆伸手开灯背靠铺档板坐起来。 一会儿,林峰的灵魂飘至刘雄家婚房门口——也就是自己的家门口,陡然被四个齐刷刷地站着的女鬼拦住嚷道,这是汪姐的睡房,休得闯入。 林峰的灵魂问:哪个汪姐?我爱人姓吴,叫吴喜妹,她现在住宿在徐家湾小学的一间宿舍里,根本没有回来,我是她的丈夫林峰,你们说的哪个汪姐?四个女鬼异口同声地讲,我们说的是汪思思大姐,哪有什么吴喜妹? 林峰的灵魂愠怒地吼叫,你们跟我滚开,这是我林峰的家。四个女鬼哈哈大笑,之后手挽手肩并肩成为挡在门口的一道鬼墙,林峰的灵魂根本就过不去。 这时,獠牙女鬼蔑视地说,你是哪里的孤魂野鬼,敢在我们面前撒野?青面女鬼接道,你是何方妖孽?还想挑衅是不是?乱发鬼还板起脸孔下逐客令,你滚远些,好不好?长舌女鬼把长舌伸得更长,扮个货真价实的鬼脸说,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要让我们几个姐妹来吸你的血。 此刻,只见附上刘雄身体的一个女鬼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前的四个女鬼立即闪开。那女鬼姓汪,名思思,就是现在的汪思思附体。 这会儿,她冲着站在门口犟着不走的林峰的灵魂放肆地讲,你死了那份心吧!刘雄的躯体已经被我附着了。林峰的灵魂感到愤懑,他咆哮起来,还给我,还给我。并且从身上掏出一个本子,举起来说,你看阎罗王发给了我附体证书,我附体是合法的,你是非法的。 汪思思附体哪管那一套,看也不看,只是嘿嘿地发出一阵干笑声,继而讥讽地说,你去找阎罗王吧! 四个女鬼也都哈哈大笑,冲着林峰的灵魂嘲弄地嚷叫:你去找阎罗王吧! 在茫茫大海中,有一座岛,名曰:镬铎岛。位于鬼界入口,共有四道关口。魑、魅、魍、魉分别持刀、枪、剑、戟,各自把守一道关口。 这一天,天空晴朗,但有一片乌云不时遮住太阳灿然的光线,呈现出的是一道不易挥去的阴影,像留存在林峰的灵魂深处的阴影,他无法排解。只见他匆匆赶到鬼界入口,魑举起长柄刀挡在第一道关口不允许过。 林峰的灵魂跪在魑面前,连连叩头。魑起了恻隐之心,鼓凸着乌亮的眼睛,问道,要过界吗? 林峰的灵魂抬头回答,是,求爷爷放行。魑说,你得交代清楚,过鬼界干什么?林峰的灵魂先掏出灵魂附体证书给他看,然后毕恭毕敬地讲,找阎罗王有事,这是证件。 魑把手一摆,说我不看,你找阎罗王分明是到地府去。我只问你,到地府去怎么走这条路? 林峰的灵魂心里发怵,又故作镇静地辩解,到地府去按道理讲,走黄泉路,可是最近黄泉路口设了关卡,只能由勾使领着新亡的鬼魂经过,却不让我过去,说我是死了多年的鬼魂,要到地府去,只能从鬼界进入。说到这里,又连磕几个响头。魑才才勉强同意他进入鬼界首道关口。 第四百五十七章 穿衣镜前 林峰的灵魂走了十米,便是第二道关口,由魅把守。魅站在那里看见魑把林峰的灵魂放进来了,也就不阻挡,同样将手一挥让他过去。 林峰的灵魂再走十米,便是第三道关口,由魍把守。魍正好看见魅把林峰的灵魂放进来了,也不阻挡,举起的剑立马朝下倒垂着,示意他过去。 林峰的灵魂再走十米,便是第四道关口,由魉把守。魉手持画戟,将戟尖儿对准走过来的林峰的灵魂,喝令他站住。 林峰的灵魂只好连连跪拜。魉说,不用跪拜,有证书没有?林峰的灵魂说声有,便将灵魂附体证书从身上掏出来递给他。 魉只看了一眼,就把灵魂附体证书还给林峰的灵魂,说这个证件没用。又皱着眉问,你有没有鬼王签发的证件?林峰的灵魂没法扯谎,直说,没有。 魉捋一把下颌紫色的虬髯,毫不客气地说,那不能过。你转去吧!林峰的灵魂拱手求情,说我有急事找地府阎罗王,能不能行个好,让我过去。魉愀然作色,手持戟柄威慑地吼叫,还不滚蛋,是不是想吃我这一画戟? 林峰的灵魂见没有商量的余地,无奈掉头返程,离开鬼界入口——镬铎岛,乘一叶小舟飘进茫茫大海…… 这天是中元节,到了夜晚,天上皓月当空,映照在山中湖,湖心的月亮犹如一颗银光闪闪的宝珠。 只见山神、山魈、树精、藤怪、水妖聚集在山中湖畔享祭阳间人施放的供品和香火。有的高兴得手舞足蹈,只有山神显得很冷静,时而巡视湖畔的山地,望一望远处的崇山峻岭。 突然,发现一个幽灵从山路上飘来,山神一眼便认出来者正是林峰的灵魂。便迎上去道,林峰,好久不见了,怎么今日没有附体?这么晚赶来山中湖畔有事吗?林峰的灵魂很郁闷地回答,遇到麻烦了,找你有事哦。 这时,山魈、树精、藤怪、水妖都用敌视的眼光望着林峰的灵魂。山神心里有数,他指着林峰的灵魂介绍,他是我的朋友,不会与大家争食供品和香火的,他在阳间有附体,不需要这供品和香火。林峰的灵魂连连称是,说我不会与你们争什么的。 山魈、树精、藤怪、水妖这才移开盯梢他的目光,继续享祭置于湖畔的供品和香火。 山神盯着林峰的灵魂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林峰的灵魂把双手朝下一甩,落寞地说,我附不成体啦!我的附体——刘雄的躯体被一个叫汪思思的女鬼占去啦! 山神嘿嘿一笑,讥诮地讲,你一个男鬼,还斗不赢一个女鬼?何不把附体夺过来? 林峰的灵魂苦笑着回答,山神爷,你有所不知,那个女鬼还带着四个女护卫,我寡不敌众斗不赢她们,特来找你伸援手搬救兵。 山神故意反问,我凭什么要援助你? 林峰的灵魂一副无助的样子,并下意识地低下架子,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吧!我一向帮你看守山林一个月,不要你一点报酬。他蓦然手指山魈、树精、藤怪、水妖等四位接道,只要你带他们去把那个女鬼和她的四个女护卫打跑,然后让那个女鬼把刘雄的躯体一向还给我就行了。 山神好像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却也不拒绝他,便说,你给我看守山林一个月之后再说吧! 林峰的灵魂跪在山神面前央求道,能不能先带弟兄们去把那个女鬼和她的四个女护卫赶走?我急于要回刘雄的躯体当附体。 山神哼一声偏过身子背对着他讲,想得挺美,你一旦附体了,还会跟我看山护林吗? 林峰的灵魂把双手捏成拳头,在自己的太阳穴两边晃动着说,你相信我吧!我每天晚上离开附体,一定来看山。 山神又转过身面对他讲,不谈了。 林峰的灵魂站起身来改变口气并且态度坚决地说,我日夜都去看山行不行? 山神这才答应行!说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去巡山吧! 林峰的灵魂担心他变卦,又来一句,山神爷爷可不能食言哦。 山神也坚定地讲,不食言。 这会儿,林峰的灵魂正要去巡山,却被山魈叫住,叮嘱道,到时候我们帮你赶跑那一帮女鬼,你附体了,可要记得给我们多送些供品,多备些香火。 树精、藤怪、水妖都围过来异口同声地讲,记住没有? 林峰的灵魂鸡啄米样地点头。 这天,刘雄家的屋舍一片寂静,拂过门窗的风儿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仿佛在传递一时半刻还不能破解的信息。 这时,刘母经过儿媳那间婚房,发现门虚掩着,就过去看,诧异地睁大眼睛。房里的“林峰附体”不知怎么穿一身花衣,还戴一头假发,发丝是金黄色的,垂至肩背。 刘母诧异地问,林峰,你在搞么事?今天怎么不到吴家湾去做事? “林峰附体”并不理睬她,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正一个劲儿地对着穿衣镜涂口红,脸上漾着笑意。刘母又敲着门板问,林峰,你怎么男扮女装,真是搞邪门了。你要干什么哟? “林峰附体”突然回头望着站在门口的刘母反问,老人家,你找谁呀?刘母越发诧异地以问答问,你不是林峰吗?我找你呀。 “林峰附体”脱口而出,而且是女腔,我不是林峰,也不认识林峰,我叫汪思思。你有什么事吗?刘母“哦”了一声,不再回答,掉头就走。 刘母回到自家堂屋里,气喘吁吁的,望着正在劈柴的刘父讲,不好,出妖孽古怪了。刘父放下斧头,搓着手说,什么妖孽古怪?刘母便一五一十地讲,那个“林峰附体”穿一身花衣、戴一头假发,还涂口红哩!他说他不叫林峰。 刘父接着问,那叫什么? 刘母说,听说叫汪思思。莫非那个叫汪思思的鬼魂赶跑了林峰的鬼魂,自己附上了我们的儿子刘雄的身体? 刘父拿起斧头,激愤地讲,有这种事?我恨不得一斧头劈死那鬼魂。刘母把他拿斧头的手一压,说劈不得的,就算汪思思的鬼魂附上我们的儿子刘雄的身体,你也不能劈呀,鬼魂是劈不倒的,只怕劈了我们的儿子刘雄的身体。 刘父放下斧头,说我去看看。 刘父和刘母先后来到刘雄的婚房门口,只见里面的汪思思附体站在穿衣镜前拿着眉笔画眉毛。刘父故意咳嗽一声,汪思思附体却没有反应,依然专心致志地画眉毛。 刘父望着身边有些惶惑的老伴,放低嗓音,我还是习惯叫林峰。便放大嗓音叫,林峰——你在搞么事哦? 第四百五十八 附体女鬼 汪思思附体转过头扫视刘父一眼,继而不慌不忙地强调,我不叫林峰,叫汪思思。你们找林峰干嘛?林峰不在这里。 刘父鼓起勇气说,那我就找你。汪思思附体手里拿着眉笔问,找我有什么事?刘父直截了当地讲,你是哪里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汪思思附体犟着说,我就是这里人,这里是我的家。找我有什么事?快说吧! 刘父瞪大眼睛反问,这是你的家?汪思思附体回答:对!是我的家。你们是哪里人? 听话听得莫明其妙的刘父没有回答,只觉得真的碰到妖孽鬼怪了。他把房门拍了三下,发出“笃笃”的响声。 汪思思附体问道,拍门干嘛?有事又不讲。而且大方地走到门口,冲着刘父刘母讲,你们两老帮我看一看,我化的这副妆好是不好?刘父不置可否,站在门边的刘母把他的衣袖一拉,他便转身和老伴一起走了。 在徐家湾小学,众师生正在操场里做体操,一个老师站在台上喊口令样的喊着体操的节段一二三四什么的,体操的音乐旋律在校园里回旋,是那么的清越亢奋。 这会儿,来找儿媳的刘父正站在校门口静候,直到体操散场他才往校内走去。迎面碰见一位女老师。刘父便问,吴喜妹在哪个教室?女老师说,吴老师现在不在教室,在办公室。 刘父便找到办公室去,许多备课老师都抬头望着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就是坐在窗台那边的吴喜妹也没有注意到,她上半身子正倚着办公桌认真地备课。 一位戴眼睛的教师忽然冲着刘父问,您找谁?刘父手指窗台那边的吴喜妹说,找我的媳妇吴老师。那教师哦一声,便转过身大声叫喊,吴老师—— 在窗台那边的吴喜妹抬头转过脖子,看见了刘父,就叫声爸爸。遂放下手里的水笔合上书本,即刻离座走出办公室,把刘父领到自己的宿舍,请座捧茶。 然后望着刘父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刘父说,家里出了大事,刘雄的躯体现在不是林峰附着,好像一个女鬼附着了,她穿一身花衣,戴一头女人的假发,既涂口红,又画眉毛,尽搞女人化妆的事儿。那么一弄,男不男女不女的,真是吓死人,你有空就回去看看。 吴喜妹惊诧不已地说,有那等事?我这个周末回去看看。刘父说,你要早些回去看,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你要拿出一个意见。 吴喜妹忽然感到一种恐怖的压力,便说,我又有什么办法?烦死了。 那天,天空艳阳当空,时而有灰黑的云片遮挡,一道阴影才投射在大地上,转瞬就消失了,阳光依然灿烂。 在吴家湾汪大志家门前的禾场上满铺着带穗儿的稻谷,汪大志正赶着牛拉石磙一圈儿一圈儿地压来压去,那石磙发出呢呃呢呃的响声。 汪大志忽然看见一个穿花衣服的人走过来,并且乌发垂肩。他便停住活儿,睁大眼睛朝那女人细瞧,感觉不像女人,那身材和脸相很像他们湾子里的那个自称林峰的机手,分明是个男人。汪大志不敢叫,怕弄错了人。 那穿花衣的男人走到汪大志家门口,望着他妻子李秀英叫起来,妈,我回来了。李秀英仔细打量穿得花里胡哨的来人,颇感奇怪地问,你是谁呀?穿花衣的男人回答,我是你女儿汪思思。 李秀英吓得连忙退回屋子里,把门关上。接着屋里传出嚷嚷声——我女儿汪思思早几年就去世了,你是妖怪吧?不要到我家来,我没有得罪你。 穿花衣的男人冲着房门继续叫,妈,我真是你女儿汪思思,我早几年的确去世了,但是一直没有超生,现在我的灵魂附在一个叫刘雄的男人身上,今日特地赶回家看您,您怎么把门关上不让我进去呢? 门还是没有打开,但是屋里传出李秀英的话音——你若真是我的女儿汪思思,把灵魂附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我也害怕见你,你不要来,我不敢开门,你是鬼,我是人,怎么能够见你嘞? 穿花衣的男人在门外说,我现在附了人体,就是人,您不要怕我,您听我说话,是您女儿的声音是不是?门依然没有打开,屋里仍然传出李秀英的话音——是倒是,我还是怕。你若真是思思,就找你爸爸吧!你爸爸正在禾场上牵磙。穿花衣的男人说,我是被爸爸掐死的,我恨他,不想理睬他。妈,您不开门,我就走了。 站在禾场上的汪大志静静地听她们隔着房门对话。 穿花衣的男人撩开额前的乌发瞅了一眼汪大志,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 穿花衣的男人渐渐走远,只能看见一个背影的时候,赶牛牵磙压稻子的汪大志突然停下活儿朝屋门口叫喊,那人走了,开门啦!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李秀英从屋内走出来,一脸惊悸。她望着汪大志愣了一阵才讲,汪思思说她的灵魂附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今天特地回家来看我。 汪大志说,那是一个怪物,我不理睬。李秀英却抵触道,是汪思思不理睬你,你以前掐死她,她还记仇呢!我要她找你,她不干。 汪大志微微低头,失意地说,她当时不听话,我是失手掐死她的。见妻子不言语了,他又继续赶牛牵磙压稻子。 那天,汪思思附体依然在婚房里对着穿衣镜涂脂抹粉地化妆。突然听到有一个女人在门口叫林峰,林峰…… 汪思思附体转过身看着一个女人——吴喜妹,说这里没有林峰。 吴喜妹盯着她问:你是谁? 汪思思附体说,我是汪思思,现在附在刘雄的身上,这里是刘雄的家,因此也是我的家。吴喜妹不满地讲,你胡说,刘雄的身体本来是林峰的灵魂附着,怎么由你的灵魂附着了? 汪思思附体回答,林峰的灵魂昨天晚上离开了刘雄的身体,被我抢占了,他昨天晚上返回来时,又被我赶走了。吴喜妹一阵惊愕,继而问道,还有这种事? 汪思思附体一边说,一边涂口红,把嘴唇涂成了猪血色,且撅起嘴巴:什么事都有,你要面对现实。 吴喜妹并不惧怕,逼视着她讲,汪思思,跟你说清楚,这是我的家,我本来是刘雄的爱人,后来林峰的灵魂附了刘雄的身体,我也就成了林峰的爱人。林峰是发生车祸死的,林峰生前也是我的男友——未婚夫。 汪思思附体冷笑一声,面对她,你说这些干什么?是不是想说,我汪思思的灵魂现在附在刘雄的身上,我汪思思也就成了你的丈夫?哼,你当我的妻子,我还不干呢!我生前就和刘雄是好友,也非常爱他,我死了,以自己的灵魂抢占他的身体,也是天经地义的。借尸还魂,古已有之,我何乐而不为呢?你走吧!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找你的丈夫林峰去吧! 吴喜妹愠怒地吼叫:你胡说,你这个孤魂野鬼还不把刘雄的身体还给林峰,别怪我找道士施法镇住你。 汪思思附体打一个喷嚏,之后故意伸一伸懒腰,不慌不忙地讲,别说找道士,找什么我都不怕。 第四百五十九章 树精藤怪 这时,刘父、刘母闻声来到刘雄的婚房门口,给吴喜妹助威,他们指着汪思思附体叫道,你还不滚蛋,离开刘雄的躯体,就算我们不找道士,也要找公安局的人来抓你。 汪思思附体不以为然地回答,哦!我知道了,你们两老是刘雄的父母,你们可不要得罪我,得罪我,我一离开刘雄的躯体,他的躯体没有灵魂附着就成了尸体,尸体便是死的。你们两老都希望你们的儿子刘雄的躯体成为尸体吗? 刘父骇住了,忙说,让林峰的灵魂附着,过几年他会把我儿子的躯体归还给我儿子。 汪思思附体解释,林峰的灵魂被我赶走了,他的灵魂或许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我也不会把刘雄的躯体拱手归还。 刘父、刘母觉得对付不了这件怪事,也就缄口不言。刘父拉着吴喜妹到门外说,这该怎么办啦?家里出了妖孽古怪。吴喜妹把拳头一握,坚定地讲,找白云观万玄道长来驱邪。 到了白云观内,吴喜妹就跪在道德天尊神像前烧香拜祭,嘴里默默地念叨,我家里出了妖孽古怪,祈求道德天尊显灵,给我家里祛邪哦!保我家里清吉太平哦!又一连叩了三个响头。 在香雾缭绕的三清殿内,几个香客也正虔诚地排着队向元始天尊、灵宝天尊等塑像打躬作揖。 吴喜妹礼毕,站起身来把一位香客的衣袖轻轻一拉。那香客看着她问,有什么事吗?吴喜妹说,你知道万玄道长到哪里去了? 那香客摇头。旁边另一位香客说,我们也正找万玄道长问事,却找不到人。 吴喜妹走出三清殿,来到道观门前,只见场子上,那道童手捧一本线装的《道德经》,绕着一张圆形的石桌走来走去地念诵:“……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吴喜妹举目四顾不见万玄道长,等了一会儿,道童还在不停地念诵,她便故意干咳一声引起道童注意。道童把线装的《道德经》往石桌上一放,冲着吴喜妹做个手势,示意她靠拢去。 道童见她走近了,唉一声说,这位香客,怎么不进道观烧香,却站在这里东张西望?吴喜妹说,我进道观烧过香,有一件事正要问你这位童子,万玄道长到哪儿去了? 道童回答,找我的道长师父呀!他下山帮人做法事去了,恐怕十天半月都上不了山,你就下个月来吧! 吴喜妹焦急地说,那我家的事咋办啦?道童用调侃的语言讲,什么事都好办,顺其自然。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吴喜妹顶一句,就是不自然喽!遂郁郁寡欢地离开白云观。 再说在距离刘雄家数公里远的一座高山的半山腰长着一棵千年银杏树,山风一吹,枝叶婆娑起舞。缠着树身的紫藤像粗大的绳子绕到树的顶梢,像旗杆上的飘带。 忽然树精和藤怪分别从树身和藤蔓上跳下来,叹息着互相议论。 树精说,不得了,一会儿山下会来人摧毁我的家园。藤怪也说,怎么办啦?马上有人来也要摧毁我的家园。树精说,当然是的,你攀在我的身上,来人把我毁了,你也自然被毁了。谁要你当初硬是攀附在我的身上,以为我这里安全。 藤怪说,你不光是千百年来秋毫无犯,你树身高大,成了参天古木,我攀附在你摩天接云的树冠上,可以大开眼界,还不是想沾这点光?树精撅起嘴,莫说风流话了,我们该想个什么办法躲避这场被砍伐的劫难。 藤怪摸着发丝如藤披挂的后脑勺,朝树精莞尔一笑,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树精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办法?藤怪回答,这个月山神爷爷不是让林峰的灵魂在看山嘛?他说不定有办法阻止山下的人来毁灭我们的家。 树精说,对对,马上去找他。于是双手在嘴边窝成喇叭状对着山林大声叫喊:林——峰—— 林峰的灵魂蓦然从树林里出来,回一声:什么事呀?树精说,有事求你喽。林峰的灵魂说,银杏大叔,我能做什么事?只能看看山。藤怪插嘴,你想个办法,给我们帮个忙。林峰的灵魂望着她叫道,紫藤妹妹,你咋这么相信我? 树精说,我们都相信你。 林峰的灵魂伸手拍着身边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抬头看着树精讲,有什么事快说。树精皱着眉回答:我们大难临头了,山下村子里有人要来伐木,要把我赖以栖身千年的银杏树砍掉,准备取用木材打家具。 藤怪也说,我栖身的紫藤攀附在那棵银杏树上,如果把银杏树砍了,会殃及我的紫藤,等于说毁了我们的家园。你想想,该怎样搭救我们,不让人砍伐银杏树;银杏树保全了,我的紫藤也就保全了。 林峰的灵魂尚未回答他们,果然,从山下上来了三个人,正在山路上走着,一个是手持钢锯的汉子,一个是手握斧子的妇女,一个是拎茶壶和茶杯的老妈。 林峰的灵魂瞅着树精,又唉一声说,我怎么事先不知道这件事,你们怎么事先就知道了? 树精、藤怪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修练了千年,已经足具他心通、天眼通和天耳通等神通,照说你这个脱离了肉身的灵魂,也应该具备类似先知先觉的神通,怎么不具备呢? 山神倏地不知从哪儿闪出来,打着手势讲,他当然不具备,他有太多人的欲望,总想附体于人,总惦记着男女之间的事儿,这些欲望引起了是是非非,牵牵绊绊,像一团乱麻遮住了他的灵性,他也就失去了神通。不过他还有些害人的小神通。 树精、藤怪一齐拱手道,山神爷爷,别打击他的积极性,我们还有事求他帮忙。 山神摇摇手:我不说了,他正求我们呢,我让他帮我看山一个月之后,我们也帮他到刘雄家里去驱鬼。现在刘雄的躯体正被一个女鬼附着,林峰总想要回来。听山神这么讲,林峰的灵魂点头。 这时,从山下上来的三个人已走近银杏树,也就是走近树精、藤怪、林峰的灵魂、山神等四位异界灵体的身边。不过,三个人看不见他们的灵体,也听不到他们说话,他们对三个人的言谈举止却一清二楚。 只见一条汉子手持钢锯伸向银杏树脚盆大的根部,示意妇女放下斧子帮他拉锯。老妈拎着茶壶和茶杯走过来亲切地说,你们若要喝茶,我就筛。汉子说,现在不渴。 山神扯住林峰的灵魂,指使道,你快点施法哦!慢了,银杏树就会被伐倒,你的银杏大叔和紫藤妹妹的家园就会被毁哦。 树精、藤怪一齐向他鞠躬,恳求道,快点施法,救救我们。林峰的灵魂回答,是,事不宜迟。 第四百六十章 活捉女鬼 汉子伸出钢锯刚刚把银杏树的根部锯了一下,蹲在对面的妇女尚未拉锯,老妈就跑过来双手抱住银杏树身,嘴里嚷道,别锯,别锯,不能锯!汉子问道,妈,你怎么搞的? 老妈忽然讲起不符合她口吻的话来,我就是这么搞的,你要是把古树锯倒,就先把我锯倒吧!我这条老命不足惜。 妇女甚感惊诧,喊道,妈,你说什么哟? 老妈更邪乎了,她的口音已变成男人的声音,我不说什么,我要与这棵古老的银杏树同生死、共存亡。汉子拿开了锯子,望着妇女说,这已经不像我妈妈在说话。 妇女站起身骇然战栗,唉呀!碰到妖孽古怪了,这树不能砍。 汉子也站起身,望着老妈叫,妈,我们不砍树了,你不要抱着树身,我们一起走吧! 老妈这才松开抱着树身的双手说,这还差不多!下山去下山去。 三个人走在下山的路上,老妈忽然像是醒过来了。她拎着茶壶和茶杯挡住汉子和妇女的去路,说你们特地上山来砍树的,咋不砍树了就要走? 汉子哭笑不得地讲,妈,刚才你不是把树身死死抱住不让我们起锯吗? 老妈尚未愣过神来,好像根本没有那个记忆,反倒说,没有哇!我只是有些迷迷糊糊,不蛮清楚。 妇女说,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男人的声音,真是出鬼了,快走,我们哪里还敢伐树了喔! 树精、藤怪、林峰的灵魂、山神正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议论。山神用赞许的口气讲,你刚才把那老妈的灵魂推开,你的灵魂就附在老妈的身体上,把那棵银杏树死死抱住,用男人的口音说一番话,还真让汉子和妇女吓住了,你看他们拉着老妈灰溜溜地走了。 林峰的灵魂说,我只会使用灵魂附体这一招。也多亏你与我配合,你刚才像雾一样撒了一把什么?让老妈的灵体立马迷糊了。 山神淡然一笑,我撒了一把迷魂霰,如果不撒迷魂霰,老妈的灵体处在清醒状态,她若胡乱地叫喊,惊动了山下的土地、灶神、家神,还有城隍,那就影响不好。 树精望着林峰的灵魂点点头,说非常感谢你保护了我的家园。林峰的灵魂讲,不必言谢。藤怪又问他几时到刘雄家去驱鬼,并表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山神却代林峰的灵魂回答,快了,到时候我带队,你们两个都要去助阵。林峰的灵魂抱拳讲,我提前谢谢你们了。 那天晚上,刘雄家的婚房里,点着一盏罩子灯,光线暗淡。汪思思附体和女鬼甲乙丙丁正围着那张摆满了菜肴的圆桌坐着宵夜。她们碰杯把盏吃喝,甚是热闹。 汪思思附体站起来一一敬酒,满面笑容地讲,劳驾列位为我抬桩捧场,你们一个个堪称巾帼汉子,英姿飒爽,神勇过人,不需要我出动,竟然把林峰的灵魂打跑了。 女鬼甲捏一只拳头说,汪姐,该出手时就出手,驱逐林峰见功夫。 女鬼乙拢一绺发丝讲,汪姐,花拳绣腿算什么?我有神针扎鬼目。 女鬼丙抿一口酒水道,汪姐,巩固地盘妹当先,谁敢犯境爬着走。 女鬼丁抹一下嘴唇喊,汪姐,保护家居要本事,我有暗箭射穷寇。 汪思思附体笑着夸奖,妹妹们都身怀绝技,我汪某也脸上有光。从此这里就是我和妹妹们的家了。 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汪思思附体转过头一看,门口站着一排面目狰狞的怪物。 林峰的灵魂站出来指着汪思思叫道,你白日做梦吧!快把附体归还给我,带着你的那帮女鬼滚蛋吧!要不,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汪思思附体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拢一拢头上的青丝,柳眉倒竖,大声吼道,你痴心妄想,我依附刘雄的躯体是天经地义的,你有本事把我的灵魂从刘雄的躯体上赶走吧!妹妹们上—— 话音甫落,女鬼甲就把拳头朝林峰的灵魂挥了过来,未料这一拳没有击中,却被山魈顺手甩过来的一根锁链锁住,女鬼甲不但动弹不得,还被牵拽着成了俘虏。 说时迟,那时快,女鬼乙将她的神针扎过来,岂料,树精倏地亮出一块篮盘大的盾牌正好挡住,就势把盾牌一推,将女鬼按在下面,然后揪出来交给山魈当作俘虏用链子锁住。 她挣脱不开,尖利地叫喊着也无济于事。 女鬼丙随即微弓着身子,伸出扫堂腿朝门口使劲一扫,可没扫到什么,却被藤怪用她的葛藤缠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开。藤怪将她拉到门前场子上,也交给山魈用链子锁住。 女鬼丁亦不善罢甘休,露出黑色的肚脐眼,一支支暗箭“嗖嗖”地射出来。她哪里知道正好被跃步上来的水妖喷涌的水浪击落,并且她自己还被淋得睁不开眼。水妖趁势将她揪住交给山魈用铁链锁住。 在场子上走动的山神忽然碰一下身边林峰的灵魂叫道,你看,汪思思的灵魂见势不妙跳窗逃走了。 林峰的灵魂望着四个被铁链锁住的女鬼说,你们的汪姐都逃跑了,当俘虏是你们注定的下场。 山魈瞟一眼山神,毕恭毕敬地问,山神爷爷,这些女俘如何发落? 山神看了看她们,用和善的口气说,你们如果认罪,以后不再助纣为虐地做汪思思那个孤魂野鬼的帮凶为害人间,马上就放了你们。要是你们不认罪,就把你们都押解到城隍庙去让城隍处置。 女鬼甲乙丙丁一个个低头不语。这时,树精凑近山魈耳语一阵又走开了。 山魈古怪地一笑,望着山神说,山神爷爷,大家有个建议,能不能把这四个女鬼分别给您和我们三位纳为小妾?只是紫藤妹妹不需要。 藤怪低头不语,山神平视大家亦不语。 女鬼甲第一个开腔,我已经有了丈夫。接着女鬼乙、女鬼丙和女鬼丁纷纷抢白,有的说我已经有了对象;有的说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了;有的说,你们这样做,我们要到城隍庙去告你们的状,你们想逼良为娼。 山神抬起双手一摇,算了,把她们送到城隍庙去让城隍处置。 女鬼甲大声喊叫,我以后不做汪思思的帮凶,你们放了我吧!女鬼乙、女鬼丙和女鬼丁也都重复着女鬼甲的那句话。 第四百六十一章 伴你一脚 山神把手一摆,示意山魈解开铁链放了她们,并说,今天是头次抓住你们,以后若再发现你们行为不轨,被我们逮住了,那就对不起,必须送到城隍庙去关押。 林峰的灵魂不知啥时候进了婚房,附体于刘雄的身子。他走出来,已成为林峰附体,正朝屋前场子上的山神、山魈、树精、藤怪、水妖一一拱手道谢。 大家走进婚房朝那张摆满了菜肴的圆桌上一看,哪里是什么好的菜肴?碗碟里尽是半死不活的欲爬又爬不动的蛤蟆、蚯蚓、百脚虫之类的东西。林峰附体看了一眼,厌恶地叫,咦,不能吃。 山神说,你附体于人,就是人了,当然不能吃,而灵界中的一些众生是可以吃的。 这会儿,灵界中除了山神没有吃外,山魈、树精、藤怪、水妖都争相抓起那些东西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饕餮着。 第二天上午,刘家庄被阳光尚未驱散的雾霭笼罩着,既安谧又神秘。身穿道服的万玄道长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拿镇妖符,由吴喜妹领着走到刘雄家婚房门口。吴父、吴母各持一把带叶桃枝随后而来。乡邻若干站在场前观看。 万玄道长踏着方步匆匆向前,忽然停顿一下,听听屋里的动静,继而推开那虚掩的婚房门,他一眼就看见了林峰附体,便手持桃木剑挥舞着,口中念念有辞: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妖魔鬼怪快远离,打回原身丧尔命;斩妖降魔驱鬼怪,利剑出鞘势如虹…… 林峰附体不慌不忙地摇摆着身子从婚房里走出来,手指万玄道长,哪里的臭道士?念的什么?有必要念呗? 万玄道长手挥桃木剑微闭着眼睛,重复念了两遍不再念了,且大睁着眼睛,看着林峰附体,却不答理。 林峰附体望着吴喜妹叫喊她的名字,又看着吴父吴母叫喊爸妈,还说我是林峰,我的灵魂又归附刘雄的身体了。 万玄道长垂下桃木剑,把镇妖符放进内衣口袋里,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林峰附体。 林峰附体望着大家脸露喜色,手拍胸脯骄傲地说,我已经拥有了人身,一不是妖、二不是魔、三不是鬼、四不是怪,你们就不必要驱赶了,桃木剑、镇妖符,还有桃树枝对我都不起作用了。 吴父眨着眼睛怀疑地发问,你不是说你是汪思思吗? 林峰附体镇定地回答,汪思思的灵魂已经被我赶走了,一个女鬼又有什么能耐?现在我的灵魂又归位了。 吴喜妹轻哼一声,扬起脸瞅着林峰附体看,我还是有点不相信,我问你三个问题,你答得出来,我才相信你。吴母挥动着手里的桃树枝叶帮腔,是的,你把她提出的三个问题回答对了,她才相信你,我们也相信你。 万玄道长退到屋前场子上,仍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 林峰附体手指脑袋说,我没有戴假发。又手指脸庞说,我没有搽脂粉。继而手指眉毛讲,我没有画眉,你们还不相信我是林峰? 吴喜妹再次重复那句话,你要回答我三个问题,我才相信。 林峰附体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着讲,你说吧!喜妹,我的爱人。 吴喜妹亮一亮嗓门问,第一个问题,我今年的岁数是多少?林峰附体答,你今天刚满23周岁。吴喜妹再问,我娘家在哪个地方?林峰附体再答,你的娘家也是我的岳母家,在我们东吴县老城区南街4号。 吴喜妹又问,我们学校现任校长之前的校长叫什么名字?林峰附体又答,叫徐存贵,是我的死对头。 吴喜妹脸露笑容,不停地点头,望着刘父、刘母说,爸、妈,他答对了。又把目光转向万玄道长,万道长,不用驱邪了,让你白跑了一趟。她依然掏出钱来走近万玄道长,递给他说,做法事的一点小费还是给你。 万玄道长接过钱,欣然道,你家里恢复了平静,也算家道清吉,就算我来这里道个贺吧!没有白来。遂拂袖而去。 这会儿,林峰附体向刘父刘母打躬道谢,说感谢你们关心我。随后拉着吴喜妹的手回到婚房中。 吴喜妹看着他问,你的灵魂是几时回到刘雄的身体上来的?林峰附体说,就是昨天晚上。吴喜妹说,怎不托梦向我捎个喜讯?林峰附体为难地讲,向你托梦,我的灵魂就得离开刘雄的身体,上次一离开,就被汪思思那个孤魂野鬼钻了空子,抢占刘雄的身体,使它成了汪思思附体,害得我一个多月无处栖身,有家不能归,四处游荡,多可怜哦!我要汲取教训,哪里还敢随便离开我这好不容易附上的刘雄的身体? 吴喜妹仰起脸,用多情的眼神看着他说,我和你只有八九年相处的姻缘了,你一定要珍惜哦!林峰附体点头,就把她的身子紧紧地搂抱起来,在房子里转几个圈儿。吴喜妹嘻嘻哈哈地笑。 几天后,林峰附体来到山中湖畔左拜右拜前拜后拜,然后将拎来的一只袋子打开,取出黄薦纸、打了铜钱印子的草纸和现代标明了几万几亿的彩印冥钱一一点燃,再燃上香烛,他又拜了几拜,掉头就走。走了几步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人就晕了。林峰的灵魂从附体中飘出来,看到山魈对他怒目而视。 山魈做着手势坦诚地说,你刚才摔一跤是我把你绊倒的。林峰的灵魂说,我没食言,为了感谢你们,来到山中湖施放冥钱烧香上供,你把我绊倒干嘛?我这身体是从刘雄那里借来的,弄坏了,过几年后他从阴曹回阳,灵魂归位,如果发现身体受伤没有复原会找我扯皮的。 山魈吼道,去你妈的我又没有搞伤你的身体,刘雄的肉体又不是豆腐渣加屁制作的,会这么不经事吗?林峰的灵魂无语,只看见刮起一阵风,把他刚才点燃的冥钱灰儿都吹得满天飞。 山魈继而平静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绊你一脚嘛?我气晕了。林峰的灵魂问道,气什么? 山魈就把话挑明,你烧的黄薦纸、打了铜钱印子的草纸什么的,我们得不到一分一文,原因是你在化这些冥钱时,没有说明这些冥钱是给谁的,所以你一烧,所有的孤魂野鬼都来抢,而树精、藤怪、水妖正在外面有事,还不知道你化了冥钱,你不喊我,也不喊他们来捡钱,他们得不到通知,也就没有来。 你看,刚才起了一阵风,这些冥钱被风神卷走了一大半,只算施舍了风神,你说我生气不生气? 林峰的灵魂哪里知道这些?他陪罪地讲,那我只有下次给你和树精、藤怪、水妖再化些冥钱作为补偿,我叫着你们的名称焚化冥钱,好不好? 山魈说,你叫不叫着我们的名称都无所谓,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给我们四位每人装一包儿冥钱分别写上名字,再焚化,其他的孤魂野鬼和风神都不敢哄抢(这冥钱),要是哄抢,我们可以到冥府告他们的状。 第四百六十二章 超市购物 林峰的灵魂解释,我不了解情况,我的灵魂附在刘雄的身上,就成了附体,附体其实就是人,是人就有障碍,什么阴性物质都看不清楚,唯有离开附体——人的身体,成了灵魂,就什么都能够看清楚。放眼一看,发现几万几亿的彩印冥钱焚化后依然堆放在山中湖畔,他唉一声说,山魈兄,这些彩印冥钱孤魂野鬼和风神怎么不要? 山魈说,这几万几亿的彩印冥钱焚化了也没有作用,在冥界的商铺根本不收,一文不值,所以冥界众生不要。你下次给我们施舍冥钱,千万不要焚化这种没用的几万几亿的彩印冥钱。 林峰的灵魂点点头,就回到刘雄的身体上,也就是灵魂归位,他突然“醒”过来,就成了林峰附体。并站起来,把身上的灰尘一拍,举目四顾,再也看不见山魈了,因为他的灵魂附上人身,阴性的好多功能就失去了。 林峰附体回到刘家庄刘雄的婚房内,人很疲惫,他把开水瓶里的水兑在盆里稍微一洗,倒床就睡,一会儿就打起呼噜。 林峰附体入梦,其灵魂离开躯体到屋外去了。 汪思思的灵魂麻利闪进婚房内,附在床上刘雄的身体上,便成了汪思思附体。 汪思思附体立马下床,再次梳妆打扮,从柜子里找到那顶落满尘埃的假发。她几拍几拍,自以为拍干净了就戴在头上,走到穿衣镜前一照,觉得挺漂亮,便微微一笑。再一看,自己附体的指甲太长,又找一把剪刀慢慢地剪,那指甲壳儿一片片像细小的花瓣一样落下去。 忽然,林峰的灵魂从外面飘进房里,发现那附体不再躺在床上,而是被汪思思的灵魂抢走了,他气不打一处来,蹑手蹑脚地来到汪思思附体身后,出其不意地伸手掴了她两耳光。 随着“噼噼”两声响过,那左右脸颊各留下一个巴掌印,五个指头的印痕还依稀可见。 汪思思附体从穿衣镜里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这是刚刚赶回来的林峰的灵魂在揍她。由于她成了汪思思附体,观察阴性物质就存在障碍,也就失去了观察鬼魂和听鬼魂说话的功能,这会儿自然看不见林峰的灵魂。 林峰的灵魂却能够看见她,也能够听到她说话。只见汪思思附体拿着剪刀在房子里胡乱挥舞穿刺,嘴里嚷道,林峰,你赶快滚蛋,我现在是人了,你是鬼魂,鬼魂都怕铁器,我手里的剪刀便是铁器,要是碰到了你,伤到了你,是你自找苦吃,别怪我汪思思下手太狠。刘雄的身体再次被我的灵魂附上了,你休想夺走,你快滚快滚…… 林峰的灵魂一听心里很不舒服,骂道,这是老子的家,你滚。你赶快把刘雄的身体还给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汪思思附体听不见林峰的灵魂讲话,依然拿着剪刀在房子里胡乱挥舞穿刺,那剪刀毕竟是铁器,它本身虽然难以伤着林峰的灵魂这个虚幻之物,但是它的磁场形成的铁分子像密密麻麻的箭镞辐射出来,却很容易伤着林峰的灵魂。林峰的灵魂已经感到针扎般的疼痛,他受不了啦,遂落荒而逃。 汪思思附体感觉到林峰的灵魂离开了婚房,她静坐一会儿,抽开屉子,发现一只皮夹,打开看,里面有一沓钱,一数,刚好400元,她便将皮夹放进自己上衣的贴胸荷包里。汪思思附体微笑着自言自语,我正想买口红、指甲油、面霜,还有坤包,现在不愁钱啦! 于是,戴着假发的汪思思附体出了婚房,走一段乡道土路,便到镇上乘车赴东吴县城,之后就在一家商品琳琅满目的超市里穿来穿去。 有的顾客盯着看,在其背后指指点点,嘀咕着,猜不透汪思思附体是男是女。说是男嘛!其乌发披肩,好多人都辨认不出,也没有注意到那是假发;说是女吧!那面孔和眉毛,还有嘴唇、鼻子,特别是凸出的喉结,看上去分明就是男人。 汪思思附体到超市的百货架上取了口红、指甲油和面霜,一个导购员递给她一只小花篓装着。 随即她又到皮具货架选了一个鳄鱼皮坤包,然后打开链子,正要将小花篓里的物件装进坤包里,一个导购员马上制止她,说没有付款之前,不许装进包里。 汪思思附体便把坤包丢进小花篓里一并拎着到收银台付账。收银员一样样地对了物件,然后输进电脑算价,一共1350元。 收银员望着面前这个既像男人又像女人的汪思思附体疑惑地瞪大眼睛说,给钱。汪思思附体摸出衣荷包里的皮夹翻找出钱来讲,钱不够,我只有400元。这点东西咋这么贵?收银员回答,光一只鳄鱼皮坤包,就是1140元,其它的不算太贵。 汪思思附体说,那我只有把鳄鱼皮坤包退掉,再换一只便宜的人造真皮坤包。收银员示意汪思思附体去退换。 汪思思附体把小花篓里的鳄鱼皮坤包拿出来,径直朝超市里面的皮具货架走去。 她刚走开不远,收银台这儿的一个等候付款的顾客顺口对收银员说,那个乌发披肩的人到底是男是女,我真是断不死。 收银员古怪地一笑,听她说话是女人腔,应该是一个妇女。顾客眼珠子一挪,那也奇怪了,我看见她的喉结那么高,一般女人没有那么高的喉结。收银员催促道,别管其他事,付款。顾客掏出钱包回话,好的。 同一天,东吴县峰峦纵横的一处,山神和土地神对坐山林中的一张石桌正在下围棋,花神和草神分站两旁观看。山神放的是白子、土地神放的是黑子。这时候,白子被黑子围困,山神蹙眉,在考虑该怎样下子突围。 突然花神感到有一只手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林峰的灵魂,便抬手一摇,示意他不要说话,因为山神和土地神正在下棋。 林峰便把花神拉到一边,悄声说,找山神有事。花神也悄声讲,你等等,山神爷爷这一局棋有可能负于土地神,他正着急。 刚放下一粒白子的山神抬起头看见了林峰的灵魂。林峰的灵魂便走拢去。山神问,你有什么事吗?林峰的灵魂回答,山神爷爷,我又来求您搬救兵喽。 第四百六十三章 抽开屉子 山神一听就明白,由于这盘棋有可能输定了,便有牵怒于人的情绪,遂脸露愠色地回话,搬j巴救兵?上回我带山魈、树精、藤怪、水妖去帮你赶跑抢走你附体的汪思思,你的灵魂归位了,也不知道酬谢他们,连香烛都不供一炷,冥钱都不化一包,太抠门儿了,谁还愿意缠你? 林峰的灵魂叫苦,山神爷爷,这么说就冤枉我了,我到山中湖畔去,香烛也供了,冥钱也化了,只是他们没有得益,化的冥钱大都被风神卷走了。 正等候着的土地神有些不耐烦,他把放在桌边的拐杖一跺,望着山神催促,别说了,下棋。山神手指林峰的灵魂叫道,你走、你走,谁还愿意帮你? 林峰的灵魂并不生气,也觉得没有资格生气,就和颜悦色地讲,我下次有机会再来拜祭你们。草神走近林峰的灵魂嘱道,你下次有机会拜祭他们,也请顺随拜祭一下我和花神姐。林峰的灵魂觉得自己的事与他们不相干,显然不愿意,就叫苦,我现在都焦头烂额了,再说吧! 几天后,山中湖畔上摆一张方桌,桌上放一只木炭生起的火锅,锅里的一条大鲤鱼煮得汤水翻滚,火锅边还放了蛙肉、鳝鱼、野鸭之类的配菜。 山魈、树精、藤怪、水妖正在碰杯把盏,猜拳行令。酒过三巡,一个个喝得脸面酡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和酒气混杂着的味道。 这时,林峰的灵魂从远处飘来,忽然叫一声,喂,大家好!山魈见是林峰的灵魂来了,故意问,是来给我们烧香上供施化冥钱的吗?林峰的灵魂说,不好意思。我的附体又被那个汪思思的灵魂抢走了。 山魈放下空酒杯,翻着眼白,不好声气地说,看你空着手,就知道你不是来给我们烧香上供施化冥钱的。树精把筷箸在桌上一轧,仰起一张瘦长如树干的脸说,看你的意思又是来求援的喽! 林峰的灵魂不停地点头哈腰,说烦请你们再帮我一次,把汪思思的灵魂赶跑,要回刘雄的身体,让我再附上去。 藤怪咽下一口鱼汤,望着林峰的灵魂说,这回我不去了,你连一个女鬼都斗不过,上次我们白给你帮了忙,你不知好歹。 林峰的灵魂辩道,别这么说,柴藤妹妹,你是说那回你帮了我的忙,我没有拿什么拜祭你是不是?山魈兄弟是知道的,我拿来供品和冥钱拜祭你们,只是忘记叫着你们的名字,你们未能认领,那些供品和冥钱被风神卷走了大部分,其余的都被那些孤魂野鬼抢走了。 山魈把手一摆,觉得这话题扫兴,嚷道,不谈了。 水妖擤一擤鼻涕,抬起头,你要我们再去帮你赶跑汪思思的灵魂,你就叫山神爷爷来吧,他说的话,我们才听,你说的话没有分量。林峰的灵魂感到无望,便转过身悻悻而去。 晚上,月色朦胧,刘家庄一片寂静。在刘雄家婚房内,汪思思附体正对着穿衣镜梳妆打扮。 一会儿汪思思附体倦怠了,眨巴着眼睛来了睡意,倒床就睡,头上戴的假发都没有取下。 林峰的灵魂倚在门边,听到汪思思附体开始打鼾,他蹑手蹑脚地进房,然后匍匐在床底下掉头观察房里的动静。忽然发现汪思思的灵魂离开了刘雄的肉体,飘入梦境中的屋外,他麻利爬出床底,回归刘雄的肉体,这样他又成了林峰附体。 林峰附体坐起来,已是黑灯瞎火的,他将头上的假发取下来胡乱一甩,“啵”地掉落在地上。接着他点亮罩子灯,在穿衣镜前一照,脸上满是脂粉,还有眉毛上的画痕。看不惯,他便将开水瓶里的水倒在脸盆里把脸洗干净,然后坐在床上,不睡。 坐一会儿却有了睡意,只好下床走走,自言自语地说,睡不得,睡不得,要是睡着了,灵魂出窍,离开了刘雄的肉体,汪思思的灵魂如果返回,再附在上面就麻烦了。 鸡叫头遍的时候,正坐在房里那把红漆座椅上的林峰附体突然感觉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痛。他摸着痛处,一拳打出去,骂道,他妈的,汪思思你这个孤魂野鬼来了吧?!汪思思的灵魂说,是的,我打死你,你把刘雄的肉体还给我。 林峰附体,由于假以人身就听不到也看不见汪思思的灵魂的言行,但是他不停地挥拳踢腿,却一下也打不到汪思思的灵魂,因为这个时候,林峰附体是阳,汪思思的灵魂是阴。何况林峰附体想驱赶汪思思的灵魂却看不见目标。 天亮后,汪思思的灵魂由于是阴性的,怕光便离去了。 林峰附体抽开屉子,拿出那只皮夹打开一看,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了。他忿然地嚷,里面的400块钱怎么一分都没有了?哦!我想起来了,一定是汪思思附体之后把钱花掉了。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把昨晚甩在地上的那顶假发狠狠地踹一脚。 林峰附体说,怎么得了?我答应给山神还有山中湖畔的大伙儿买冥钱拜祭的,现在到哪里去弄钱哦?略一沉思,他又自言自语,对了,去找吴喜妹。 上午,徐家湾小学正在期中考试,校园里静寂无声。 吴喜妹在一间教室里监考,她忽而从讲台的这边绕到那边,在对排课桌空出的过道上穿来穿去。 蓦地,吴喜妹一抬头,发现林峰附体站在教室外过道上,她悄然走出教室。 林峰附体迎上,正要说什么。吴喜妹把手一摇,低声讲,今日在考试,你来找我干嘛?林峰附体同样低声回答,找你要几百块钱买香烛冥钱什么的用于祭祀。 吴喜妹说,家里不是有400块钱吗?林峰附体放低嗓音,说起来话长,你要监考,我不多说了。吴喜妹悄声讲,你就等着吧,待监考完了再给你200块钱。林峰附体望着吴喜妹回到教室,他还一直在门口等候。 第二天,林峰附体在山林中化了三包袱钱,买袱钱什么的开支,就是昨天他去学校找吴喜妹要来的钱。这会儿,他跪在地上拜了几下,又抱着一包袱钱出了这片林子。 花神、草神走过去,等候那化袱钱的火成为灰烬,便相继蹲下身子伸手拾那化成的冥钱,却见所有袱包上赫然写着——山神爷爷:请收下我送来的一堆冥钱,以示恭敬。林峰于辛丑年癸巳月庚午日化。 花神、草神发现这个情况就异口同声地报喜,山神爷爷,有人给您送冥钱来啦!山神突然从林子里闪出,回应一声,哦,来了,来了。 山神来到化袱钱处默不作声地点数冥币,足有700冥钱,均兜在口袋里,站起身正欲离开。花神、草神看着他说,山神爷爷,您有这么多钱,能不能送一点我们? 山神就摘10个冥钱递给花神,你把花开艳一点,这算对你的鼓励。又摘10个冥钱递给草神,你把草长绿一点,这也算对你的鼓励。花神、草神争先恐后地说,感谢山神爷爷! 第四百六十四章 快去附体 一会儿,林峰附体又来到山中湖畔燃起香烛,继而将分别写了山魈、树精、藤怪、水妖名字的四包袱钱一一焚化。 为了隆重一点,他还放了一挂一千响的浏阳鞭。之后对着那四堆焚在四处的袱钱灰儿虔诚地跪拜磕头。嘴里念叨着:这回我该把礼节做到位了吧?! 林峰附体站起来以为没事儿,正要高高兴兴地离开,不知怎么一下子趔趄着摔个跟头,身子就倒在地上。倒在地上的林峰的灵魂竟然离开了附体。 林峰的灵魂睁大眼睛一看,山魈、树精、藤怪、水妖正清一色地站在他面前拱手,一个个满脸带笑地说,谢谢你,林峰,这回你做得好。你在袱钱包上写了我们的名字,谁也不敢随便抢。 林峰的灵魂望着躺在地上的刘雄的躯体,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山魈说,刚才我们为了向你道谢,我故意把你绊倒,让你的灵魂出离人的躯体,无挂无碍,只是为了方便与你当面交流,不碍事的,你马上就可以灵魂归位,成为林峰附体,站起来不碍事,还是一条堂堂正正的汉子。 林峰的灵魂兴味盎然地说,好哇!今天不找你们帮忙,下次如果受到欺负,我来请你们,可不能像前一次那样置之不理哟! 水妖还真想帮他,就跟他出主意,你还是先去请山神爷爷,让他率领我们给你增援。 林峰的灵魂一一与他们握手,说声行啦!然后灵魂归位,成为林峰附体从地上爬起来,拍一拍衣服上的尘土,虽然已经看不见山魈、树精、藤怪、水妖他们了,但是他还是站在山中湖畔朝虚空里拱手叫道:列位神灵,再会! 林峰附体冒着夜色回到家里疲惫至极,他望一眼床上,却不上床睡,而是斜躺在一张靠椅上稍微休息,努力克制自己并不睡沉,时而把自己手背上的皮掐一下,以痛感来驱赶睡意。 汪思思的灵魂就绕着林峰附体穿来走去,林峰附体却看不见。她指着林峰附体骂道:“你这个借尸还魂的车祸鬼,只要你一入梦境,灵魂出窍,我就把刘雄的躯体抢过来,看你拿我么办法? 林峰附体听不见汪思思的灵魂言语,但他非常警惕,为了驱赶睡意,还泡一杯茶叶茶慢慢品着。 汪思思的灵魂见他喝茶叶茶,人兴奋了,一时半刻睡不着,就牢骚满腹地嚷叫,我从白天等到夜晚,你还不入睡,真是气死我了。 林峰附体正在品第四口茶的时候,突然好像被什么一推,盛茶的杯子掉下去,泼了一地的茶水。林峰附体虽然看不见是谁在推他一下,但是他心生疑窦地叫喊:唉,是不是汪思思你这个孤魂野鬼在捣鬼?汪思思回答,是的,么样? 林峰附体哪里听得见?忽然感觉左脸麻痛麻痛,右脸火辣火辣,原来是汪思思的灵魂左右开弓掴他的耳光。 林峰附体感觉到了,说汪思思,我估计是你,你还不滚开,我就去搬救兵,像上次一样把你打个落花流水。 汪思思的灵魂回答,救兵毕竟是救兵,不可能一直救助你。他们来,我就走,他们走,我就来。我就跟你这个车祸鬼持久地打游击,你总有崩溃的时候。 林峰附体当然听不到她讲话,已经一昼夜没有眨眼的林峰附体把泼在地上的茶水扫干净后,坐在靠椅上睡意沉重,实在难禁,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的灵魂随即出窍。 汪思思的灵魂趁机朝靠在椅子上的刘雄的躯体附上去。接着她又成为汪思思附体,“醒”过来显得特别兴奋,她亮开灯对着穿衣镜描眉画眼、抹唇膏、涂指甲油,还在房子里来回走一圈。 低头找到了那顶女人的假发,稍稍把上面的灰尘一拍,就往头上一扣,再来到穿衣镜前一照,一个女郎形象赫然闪现。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沾沾自喜地说,我这一打扮还挺漂亮呢! 林峰的灵魂刚刚出门,兴致勃勃地不知要往哪儿赶。却被拄杖路过这儿的白髯飘飘的土地神拦住叫道,林峰,上哪儿去?林峰的灵魂信口回答,到外面随便逛逛,呆在家里闷。土地神说,你还有心事到外面逛,你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林峰的灵魂转身走进房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刘雄的躯体已经被汪思思的灵魂附上了,她正一身女人装扮在房间里顾影自怜地徘徊。 林峰的灵魂望着她吼道,我恨不能一脚踢死你。可是他把脚一提起来,又放回地上,主要是踢不得的苦,这一踢不是踢的汪思思,而是汪思思附体,也就是刘雄的躯体,使不得、使不得。他自言自语地讲,我得去搬救兵。 由于林峰附体上次焚化冥钱于山神、山魈、树精、藤怪、水妖,巩固了交情。这回他作为林峰的灵魂找他们把情况一说,他们就跟着他来到了刘家庄刘雄家婚房。这会儿,林峰的灵魂有恃无恐地指着正在调牛奶喝的汪思思附体一顿臭骂。 汪思思附体根本听不见,仍拿着牛奶杯慢腾腾地品味。但是已明确感觉到一股对她不利的气场在侵扰着。 她转过头想看什么,什么也看不见。山魈伸手推她一把,她不自主地作一个俯冲,拿在手里的牛奶杯“啵”地掉在地上,牛奶打泼了,幸好那只杯子还没有跌破。 接着,树精朝她的左脸掴一耳光;藤怪朝的右脸打一巴掌;水妖揪起她头上的假发甩在地上。 汪思思附体弯下身子捡那假发略掸一下灰尘又扣在头上,而且用双手按着,生怕又被什么抓落。她还大声叫喊着:出活鬼了,出活鬼了。 门外那边房里的刘父、刘母听到叫声,相继出来看,可走到门口,看到原来的林峰附体已成为一身女人打扮。他们惊诧地议论:像上次一样,我们刘家又出了妖孽古怪…… 林峰的灵魂见山魈他们还要死揍汪思思附体,便把手一摇,示意不要打她。 山神明白,微笑着说,你们不要打这个女鬼,这个女鬼附在刘雄身上,你们打她,实际上没有打在她身上,而是打在刘雄身上。林峰的灵魂附和着,完全是对的,你们不要揍人。 山魈说,要是不揍人,这个女鬼不离开你们所说的刘雄的身体,还附在上面死死不放咋办? 山神说,你让开,让我来。只见他一伸手念几句咒语,掌心里就出现一粒瞌睡虫,他朝汪思思附体轻轻一吹,她就睡着了,倒在地上打鼾。眼看汪思思的灵魂出窍,也就是汪思思的灵魂离开了刘雄的躯体,山神麻利说,林峰,你快去附体。 第四百六十五章 惊动警察 林峰的灵魂立马归位,他又成了林峰附体,却还是睡着的状态。山神再伸手念几声咒语,林峰附体醒过来了。 醒过来的林峰附体站起身在穿衣镜前一照,见自己皮青脸肿的样子,而且穿的是女人服饰,他直摇头,骂了汪思思几句,便打开柜子找出男人的衣服穿上。 汪思思的灵魂回归阴界,看见山神、山魈、树精、藤怪、水妖站在房间和门口正拦住她,她吓得惊慌失措,迅速从窗口闪离。 忽然外面响起“呜唔呜唔”的警车声,是那么急促。房门口的刘父、刘母转过头一看,一辆警车已开到屋前场子里来了,并缓缓地停住。 从警车上相继下来三个警察,直往婚房里走。山神等众神鬼怪一伙立马撤离。 林峰附体迎着领头的警察问道,是谁报的警?刘父跟进来,抢白,是我见房里打斗得厉害,才叫一个村民报的警。 林峰附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非常明显。而且地上丢有假发、口红、唇膏、指甲油,还有那个坤包等等,一片狼藉。 领头的警察瞟一眼发问,你跟谁打架?是谁打了你? 林峰附体回答,我已经把那个人打跑了。 一个警察拿出本子来作记录,另一个警察拿出相机在现场拍照。领头的警察冲着林峰附体说,那个被你打跑的人叫什么名字?林峰附体回答,叫汪思思,是个女的。 领头的警察眼珠儿一挪,继续问,她是哪里人?林峰附体回答,应该就是当地人,她早已死去,是她的灵魂跟我争抢刘雄的身体充当附体。领头的警察一听,惊诧地问,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懂。 刘母站在旁边抢白,刘雄是我的儿子。刘父伸手轻轻把刘母一推示意她不要讲。 领头的警察看到这个动作,示意她讲下去,她却不讲了。刘父自己则指指点点原原本本把这个奇异的经过讲完,还大发感慨,家里出了妖孽古怪,恳请民警同志帮我们驱赶。 领头的警察说,我们不相信有这种事。刘父望着林峰附体说,你看他被打得皮青脸肿,都是鬼打了的,打的不是鬼,倒是我的儿子。民警同志,可要帮我想个办法,把这些鬼神赶走,让我的儿子回来,灵魂归位,拥有他自己的身体。 另两个警察再次瞅着林峰附体的脸。林峰附体瞅了刘父一眼,显然对他所言不满意。遂掏出阎罗王发的灵魂附体证书,在三个警察面前一晃,说我是合法的,地府发了证。 三个警察,还有刘父、刘母根本看不见那个证件。领头的警察说,你所说的证件,我怎么看不见?只看见你的手在我面前晃动。 林峰附体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哦一声便作解释,你是看不见,这是阴性物件,阴间的鬼神可以看见,你们都是阳间人,哪里能够看见?像我因为灵魂附体了,都看不蛮清楚,只感触得到。又顺手将那个证件放回身上。 领头的警察望着林峰附体说,我怀疑你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应该到神经病医院治一治。 林峰附体说,我非常正常,没有神经病。领头的警察又说,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像别人打了的,都是你自己打了的,这不就是神经病状态吗?还有,他望一眼地上丢得狼藉不堪的女人用品,大发感慨,我还发现你有恋女癖,尽用女人的东西。 林峰附体摇着手辩解,不是。他手指地上的女人用品接道,这些都是那个女鬼所用的东西。 领头的警察板着脸反问,哪里有什么鬼呀神啦?世上无神鬼,尽是人做起。遂把手一挥,走出房间,又回头望着刘父、刘母说,你们家的鬼事我们管不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弄出了乱子,我们才可以管一管。 另两个警察朝林峰附体投去一个嘲弄的眼神,也跟着出门离去。 不觉过了半个月,刘父从自家那边房出来,走到刘雄这边婚房门口,突然听到屋里噼哩叭啦砸东西的响声。 他推开房门一看,只有林峰附体独自在里面,正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爬不起来,嘴里直嚷,打死人喽!但又看不见打他的人。刘父蹙着眉叹道,又闹鬼了。遂退转去叫出那边房里的刘母。 刘母走过来一看,明白了几分,叫道,林峰,是不是那个女鬼又在跟你争附体?林峰附体点头,又抬头说,快报警去。 刘母尚未转过身,像被人推了一掌,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刘父把她拉起来,直嚷嚷,快到村委会去打电话报警。 一位瘦个村民走过来见刘父搀扶着刘母,又从门边看见房里的林峰附体仰躺在地上尚未爬起来,欲进去扯他起来。 刘父对他说,里面闹鬼了,扯也没有作用。还是到村委会去打电话报警为好。瘦个村民低声讲,报警慢了,倒不如把刘根家的土铳拿出来放一铳,压一压邪气。刘父同样低声讲,那就请你去叫刘根快扛土铳来。瘦个村民嗯一声掉头就走。 原来汪思思的灵魂控制不住林峰附体,是她和一个好上的男鬼联手骚扰林峰附体。这会儿,正把林峰附体按倒在地。 汪思思的灵魂望着男鬼说,你有没有办法让林峰附体入睡?一入睡他的灵魂就出窍,一出窍,我的灵魂就能附上刘雄的身体,到时候我成了汪思思附体,也就是成为一个人了,我会买些香烛冥钱焚烧,让你好好享祭一番。 男鬼摇头,那张黑脸上长着尖如鸟喙的阴钩鼻,看上去很恐怖。这会儿,男鬼用怪鸟般幽咽的嗓音讲,我可没有那么高的道行,没有办法让他入睡。他还在叫嚷,他要是叫累了,自然会入睡,你耐心等着吧!反正我死死地按住他,不让他爬起来。 林峰附体在房内挣扎着叫喊,外面的人快进来救我。站在门外的刘父望着他大声说,不能进去,我们另想办法。男鬼一听,担忧地问,思思,他们想什么办法对付,我们顶得住吗? 汪思思的灵魂狡黠地一笑,说阳间人看不见阴间的我们,我们搞什么他们不清楚。也就是说,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暗处了解明处的情况,明处却不了解暗处的情况。暗处的我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明处的他们腹背受敌,动辄挨打。 男鬼说,你也太自信了。汪思思的灵魂说,确实是这样,作为阴灵的我们可以看见阳人,阳人却看不见我们,我们主动多了,阳人被动多了。男鬼不太认同她的观点,反而讥讽道,你说阴灵好,干嘛拼死拼活要附体于阳人的身体呢? 汪思思的灵魂这么解释,在阳世可以拥有和享受许多财富,在阴间什么都是虚空的,我当然想附体于阳人的身体。我不光想这个,还想投生人身哩!只是现在不能超生,附体毕竟是暂时的,不是长远之计。在不能超生的情况下,附体于人也就成了我唯一的选择,因为到底比做鬼要强。 第四百六十六章 在城隍庙 此刻,林峰附体已被男鬼压得无力挣扎了。他叹息着讲,汪思思,我估计是你按住了我,你还不松手让我爬起来,一旦惹恼了我,我就去叫山神领着山魈他们来好好揍你一顿,到时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汪思思的灵魂无所畏惧地说:我给你一个大方,你去叫吧!我巴不得你去叫,你一离开刘雄的身体,我就附上去,再也不给你了。林峰附体哪里能听到汪思思的灵魂讲话呢?他试着爬起来,仍然不行。 突然,訇的一声巨响,林峰附体感到松弛了。他爬起来朝外看,一个村民正朝天空放了一土铳,屋里屋外都弥漫着一股炸药的香味。受到放土铳的声音震慑的男鬼和汪思思的灵魂早已松开按住林峰附体的手臂,从窗口仓皇逃离。 这天,东吴县城隍庙像往日一样肃静、安谧。 城隍正在城隍殿查阅公文。忽然一位小神进来施礼,城隍抬头,示意他说事。 小神拱手道,报告城隍爷,庙外大门口跪着男女两鬼,我问他们有何事,都不说,那女鬼讲,要亲自见到城隍爷才讲。城隍手一扬说,传女鬼进殿。 庙外大门口跪着的正是汪思思的灵魂和男鬼。 庙门两边贴着一副对联:天道无私做善降祥预知吉凶祸福,神明有应修功解厄分辨邪正忠奸。上悬匾额:威灵显赫。 男鬼瞟了一眼那副对联,并未细究,只望着她说,还不知城隍爷准不准你进殿说事。 汪思思的灵魂抬头把那副对联看了一遍,说要是真像那对联所言,城隍爷知道我这个孤魂野鬼来找他,他也不会拒绝,因为天道无私,神明有应嘛! 蓦然听到从庙内传来叫声——女鬼进殿! 男鬼问,是不是叫你进去?汪思思的灵魂没有回答,立马站起身,只见庙内走出一位小神,望着她重复叫喊——女鬼进殿!汪思思的灵魂问道:是叫我进殿吗?已站在面前的一位小神向她点头。 汪思思的灵魂即刻由一位小神带进城隍殿。她即刻朝殿堂之上正襟危坐的城隍纳头便拜。城隍放下批阅公文的朱笔,看着她讲,不必多礼,有事讲事。 汪思思的灵魂指指点点做着手势,把自己与林峰的灵魂争夺附体互不相让的事儿,以及山神先后两次带着山魈他们作为林峰的灵魂之帮凶驱赶她的事儿备细讲了一遍,要求城隍出面阻止山神等一帮鬼众以后不要再护着林峰的灵魂欺负她。 城隍听明白了,不作表态地讲,这个事儿,我可管不着,也不好管。照说林峰的灵魂和你都是阴界生灵,都不应该附体。你们俩为附体的事儿相争闹矛盾都不对,我不阻止你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不错了。我作为堂堂正正的城隍庙主,怎么会帮你嘞?告诉你,我谁也不会帮,因为你们的作法不合道,不合道的事就是违背规律的事,我能够助纣为虐吗? 汪思思的灵魂见没有希望,气恼得哭起来了,还擦一把泪水,满腹委屈地说,城隍爷,我在刘雄身上附体是有道理的,不是胡来,你一定要为我做主。 城隍站起身,脸露愠色地讲,胡说,你有什么道理?你要是讲这个事,我就要“送客”了。 汪思思的灵魂便换一种口气,城隍爷,你不是说你是堂堂正正的城隍庙主吗?难道你没有一点气量?城隍不悦地回答,这关气量有什么事?汪思思说,城隍爷,你让我把话说完再下逐客令也不迟。至于你帮不帮我是另外一回事,你总得有一点气量听我把话说完吧! 城隍冷静地回座,仍板着脸讲,好,准许你把话说完。 汪思思的灵魂就说起过去的事儿。四年前,我汪思思还不是鬼,是人,是刘雄的女朋友,不瞒城隍爷说,我还和刘雄发生了关系。城隍问,你是怎么死的? 汪思思的灵魂突然伤感起来,眼泪又哗哗地流淌,双手掩面,哭泣着说,我命苦,说起来话长。城隍顿生恻隐之心,和蔼地讲,你说来我听听。 于是汪思思的灵魂就摊出一段特别伤感而要命的往事—— 四前年,在浓歌艳舞的月亮岛舞厅,刘雄又一次拉着汪思思在舞池里跳一圈交谊舞。 舞厅里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何日君再来》。各种大小彩灯忽暗忽明,迸射出斑驳陆离的光晕,就像跳动的音符。汪思思与刘雄边跳舞边交谈,她用暧昧的眼神望着刘雄。 刘雄故意把鼻子一吸,倒是喜欢她身上的香味,还很感兴趣地问,你现在做么事?汪思思说,我在城关镇青春靓丽美肤店打工。刘雄“哦”一声又问,是不是经常来这里跳舞? 汪思思回答,有时候来,说经常也说得上。今日轮休,所以来了。你在哪里做事?刘雄回答,你忘记了?我在金银镇农机站工作,你前些时还常坐我的农用车进城哩! 汪思思“哦”了一声说,你在金银镇农机站工作,我还真不清楚。上次和你在夜来香宾馆玩过一次后,你就一直不理我,今日总算又把你逮住了。 刘雄说,今日同学的生日请客,他把我们带进舞厅玩一玩,要不然,我不会来。 这时,《何日君再来》的歌曲刚刚放完,刘雄就松开与她相挽的手,正欲离开舞池。 汪思思跟上去凑近刘雄的耳畔问,何日君再来?刘雄微微一笑看着她说,我工作的地方离城关太远,恐怕来的机会不多了。汪思思将一张粉嫩的脸略略一歪,向她抛个媚眼说,来吧!下次来我给你买舞票。 刘雄摇头说,我既然来,就不会要你买舞票。 汪思思把手轻轻一招说,你来了一定要到青春靓丽美肤店找我。 这时,又一支舞曲的旋律响起来了。汪思思把水蛇样的腰身很有乐感地一扭,又做个邀他跳舞的手势。 刘雄再次拉着她的手在舞池里与她浪漫而优雅地踏着舞步旋转。刘雄突然凑近她的鬓边说,我要是来城里,怎么好意思找你?我这个人很腼腆。 汪思思咧开嘴笑着说,你一个儿子伢要放大方一点。当然你不好意思叫我没关系,你就到我们的美肤店走一走,让我看见你,看见了你,我就会出来,一向约你跳舞。 刘雄嘿嘿一笑,那我就沾你的光哦。汪思思边踩舞步边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还谈什么沾光不沾光?太见外了吧! 刘雄立即转换话题,你那种花柳病治好了没有?汪思思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反问道,你嫌弃我了?刘雄摇头说,哪里?别多心。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一缕幽魂 几天后,刘雄与汪思思再次相约在这个月亮岛舞厅跳舞。散场时,汪思思又对他说,何日君再来?刘雄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又几天后,刘雄与汪思思第三次相约在这个月亮岛舞厅跳舞。散场时,汪思思还是对他说,何日君再来?刘雄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 第四次相约在这个月亮岛舞厅跳舞,散场时,汪思思仍然对他说,何日君再来?刘雄“嘟”起温热的唇在她的脸上亲一下,缓缓地回答,暂时来不了,工作比较忙。 汪思思依依不舍地轻吟一声,那你今晚就陪我到河滨公园逛一逛。刘雄肯定地讲,行! 这对情侣遂牵手随着众多舞友潮水般涌出月亮岛舞厅。 这会儿,在灯光淡淡的河滨公园有三三两两游人走动,渐渐稀少。花坛边的一条石凳上有两个人影晃动,渐渐清晰。他们是汪思思和刘雄,正相拥着窃窃私语。 刘雄伸手触摸她的身子。汪思思推开他的手,悄声说,等一等,我有点怕。刘雄说,河滨的游人已经走光了,只留下你和我。汪思思一听,胆大地挨近,并伸开双手把刘雄的身子搂抱得紧紧的。这一夜,他们又偷食了禁果。 在县城北郊汪思思家的卧室里,那盏壁灯还亮着。 汪父躺在铺着麻将席垫的床上,眼睛还睁着。汪母躺在他身边正打着轻鼾。汪父望一眼汪母,自言自语地说,这么晚了,思思没有回家,她也睡得着。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嗵嗵”的敲门声;再接着是汪思思喊妈开门的声音。汪父伸手推搡汪母,直到她醒来。 汪父说,听见吗?思思在叫。汪母揉着惺忪的睡眼,对他说,你去开门。汪父从床上一滚就起来了,趿着拖鞋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开灯之后再开门。汪思思一见是爸爸,一脸严肃的样子,不叫爸爸就直往屋里闯。 汪父冲着汪思思质问,咋这么晚回?搞么事去了?汪思思不回答,埋着头。汪父发脾气吼叫,你一个女伢,这么晚不回家,在外面搞么事去了?跟我说清楚。汪思思依然不说,便要进浴室洗浴。汪父说,你慢着,跟我说清楚。 卧室里汪母也在数落,思思,你这么晚回来,也太不像样子了,你就跟你爸说清楚吧!汪思思来气了,顶撞着讲,不,不,我偏不说。汪父恼火地吼叫,不说,你就跟我滚出家门,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一样。汪思思当真就返回到门边开门要走。 汪父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臂膀拖回客厅,汪思思挣扎着反抗,嚷道,不要你管,不要你管。汪父大声吼叫,我就要管,管定了。还伸手扪她的嘴巴,她却用嘴把汪父的手咬了一口。汪父恼怒地说,你搞邪了,还敢咬我。 汪父一气之下,伸手使劲掐住女儿的脖颈,叫道,你看还咬不咬? 女儿恁地犟不开,她越挣扎汪父就越不松手,使劲地掐。一会儿,女儿一动不动了。汪父松开手,女儿就从他身上滑坠,他托住女儿的身体,用两个指头在其鼻孔下一试,气息都没有了,他吓住了,叫喊着妻子,说出事了。 汪母一听睡意顿消,爬起来抚着女儿的尸体大哭,边哭边指着丈夫责怨,你这个杀人犯喽,咋这么下得手?把我的女儿活活掐死了。汪父低吟一声,我是失手。并且懊悔地垂首,不知所措。 这已是凌晨。汪思思被汪父失手掐死后,她还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她的灵魂挣脱了汪父对她的控制,还以为是自己的身子挣脱了,她气冲冲地出了家门。其实是她的灵魂出了家门,她直往大街上走,嘴里嚷道,我就是不说,我要去找刘雄哥。 凌晨的街道还亮着夜灯,三轮车、的士、面的等各种车辆稀拉拉的穿来穿去。汪思思的灵魂一摸荷包里钱不多,只能乘三轮车,便在街道上等候一会儿,一辆敞篷三轮车开过来,她一招手就停了。 司机回头一望自己的车斗,又看看这个穿绿裙子的姑娘站在那儿,他觉得自己的车况差了,就说我这是敞篷的车斗,你也搭?要搭的话,价格和有篷的三轮车是一样的。 汪思思的灵魂说,可以,送我到城西路仙鹤宾馆,多少钱?司机说,这儿是城东路,天还没有亮,算夜班,夜里的价比白天坐车多一块钱,也就是四块。汪思思的灵魂说,四块就四块,坐到了再给钱。 司机点头,示意她上车,一眨眼,却看不见她;眯着眼又能看见她。他暂不管那些,只顾开车,开过城东路转弯处,电杆上悬着的灯泡大些,光线也强些,再看车上却没有人。 司机十分惊诧,把车停住,并向一个起早扫街的女环卫工打听,你刚才看见我这车上有乘坐的客人吗?女环卫工朝车上一瞄作出回答,没有看见,你这敞篷车谁会坐呀? 司机竟自说,奇怪!在城东路有一个穿绿裙子的姑娘明明上车了,叫我把她送到城西路仙鹤宾馆去,不知怎么的,现在车斗里没有人了。 女环卫工不想听这个话题,嚷道,瞎说,一大清早的。遂继续埋头扫街。 司机哪里清楚?他的三车轮刚开到这个拐弯处时,正在巡街的黑无常发现汪思思的灵魂,将铁链一抛,便把汪思思的灵魂挂住拉下来了,吼道:上哪儿去? 汪思思的灵魂特别恼火,唉,你好大胆子,你是劫色,还是劫财?劫财没有,劫色你也休想!我的刘雄哥哥生得特别剽悍,他就在城西路仙鹤宾馆住宿,你还不放了我,让他知道了,到时候,他揍你,可是你自讨的。 黑无常反而把锁她的链子勒得更紧,讥诮地问道,说够了没有? 汪思思的灵魂回答,说够了,你怎么还不放我?三轮车已停在这儿,我若告诉司机,说你打劫民女劫色劫财,让他报警,把你抓去蹲监也是有可能的。 黑无常哈哈大笑,继而说,你低头看一看自己,你已经不是人了。 汪思思的灵魂果然低头看,自己已经没有身体了,这才明白自己从家里逃出来的是一缕幽魂。 黑无常干脆给她一个大方,你叫哇——你怎么叫都枉然。现在天快亮了,阳气渐盛,阳间人已经看不见你这个阴间鬼了。我是专门来拘捕亡人阴魂的。 汪思思的灵魂吓得哭起来了,嚷道,我怎么死了?我怎么死了?我是我老爸掐死的,我恨我的老爸,我要报仇。 第四百六十八章 地府诉冤 黑无常说,报什么仇?死了活该,谁叫你不听话,在外面乱风流,你老爸是失手掐死你的,他是想教育你。汪思思的灵魂反问,有这样教育的吗?把人都掐死了。 黑无常说,不谈了。将锁住她的锁链一拉大叫一声,走,我送你过阴阳界、上黄泉路,赶在下世投一个好胎吧! 汪思思的灵魂这才注意到他高高如塔尖的帽子上标有“黑无常”三个字,悚惧不已地说,不行哦!无常爷爷,能不能让我到城西路仙鹤宾馆见一见我的刘雄哥哥?我舍不得他。 黑无常吼道,不行!你死了,是一个灵魂,你能看见他,他看不见你,没有任何意义,还是一心一意到地府去吧! 突然闪出一个高个子长舌头的白脸,他就是白无常,正冲着黑无常叫道,天亮了,已经是白天了,我来接班。 黑无常道声好,随即把锁住汪思思的灵魂的锁链端儿交给白无常。汪思思的灵魂立马向白无常下跪求情,让我见刘雄哥哥一面再把我带走吧!白无常摇摇头说,别做梦了。 黑无常已走几步,又回过头,鄙夷地讲,这个姑娘的情执太重。 次日上午,汪父来到派出所门口东张西望。一位民警看见了问,找谁?汪父说,我能报案吗?民警手指前边的案情处理室,说到那间房去。汪父走进敞开门的案情处理室。 一位坐在桌前办公的圆脸民警抬头示意他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汪父坐下来又问,民警同志,我能报案吗?圆脸民警,报什么案?发生了什么事? 汪父说,昨晚,我女儿汪思思回得太晚,我说了她几句,她竟然跟我对着来,我失手把她掐死了。圆脸民警惊讶地看着他问,有这种事?汪父略略点头,说你们可以派民警到我家去看现场,我女儿的尸体还在家里。 圆脸民警现出严厉的神情讲,尽管你来报案,属于投案自首,还是要判刑的。 汪父说,我知道,我打算坐牢,不然就对不起我女儿,我特别愧疚哦!民警同志。他声音哽咽,眼圈都红了,显然非常后悔。 圆脸民警站起来讲,你后悔也迟了。我们马上派民警到你家去了解、核查你的作案情况。汪父低着头说,你们去吧,我已经是罪人了,我愿意抵命哦! 那天,在地府第一殿殿堂之上正襟危坐的秦广王神目如电地凝视着跪伏在地的姑娘。姑娘开始抬起头不停地叫嚷,我死得好冤……眼下又不叫了。看着她的秦广王大声说,有什么冤情?讲—— 姑娘答道,我无辜地被我父亲掐死,我要伸冤报仇。 秦广王示意站在姑娘身边的白无常说明情况。 白无常亮一亮嗓门讲,这姑娘叫汪思思,是阎浮提东土国东吴县北郊屋庄吴亚峰的女儿,那天晚上汪思思回家太晚,她父亲吴亚峰说了她几句,她不服管教,反倒顶嘴。吴亚峰就伸手扪她的嘴,她竟然咬痛了吴亚峰的手。 吴亚峰一气之下掐住她的脖子,由于她反抗,吴亚峰没有松手,一会儿,她就窒息而死。这也算失手掐死了她。大王,情况就是这样。 秦广王目击汪思思的灵魂问道,无常君所讲是否属实? 汪思思的灵魂说,他讲的也不错,我父亲心肠歹毒,我作为女儿,他管教是应该的,但是不应该下手太重,把我掐死。大王,作为上人,有这么管教下人的吗?所以我要伸冤报仇。 秦广王说,你父亲是失手掐死你的,属于过失杀人,你喊什么冤?报什么仇? 汪思思的灵魂辩道,就算失手掐死我,我也是一条人命,怎能说没有罪过呢? 秦广王说,你父亲固然有过失,但是从世间推崇三纲五常的伦理来讲,你去伸冤报仇也是错误的,是大逆不道。古代有这种说法,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何况你父亲在主观上并没有叫你死亡的意思,而是失手掐死了你。 白无常忽然举手说,大王,我补充一下,汪思思的父亲吴亚峰知道自己失手掐死女儿后,也非常后悔,第二天就去投案自首,甘愿接受法律制裁。我补充完毕。 汪思思的灵魂继续辩道,无论哪样?我的生命完蛋了,我恨他。 这时,一个阴差亦举手问话,大王,像汪思思这种亡灵该如何处置?是送进枉死城关押,还是送往第十殿投生转世。 秦广王把手一挥讲道,将她的亡灵押解枉死城。但是她的情况特殊,不属于自杀枉死,只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关押,平素日还其自由。又看着汪思思的灵魂接道,如果你在每月初一、十五都不呆在枉死城,那么本殿派出勾使把你拘来,你就失去了自由,天天关押在枉死城,没有出离之日。 你之所以不具备到第十殿领帖投生的资格,是因为你还有一股怨气未消,就只有做孤魂野鬼的份儿了。如果人间有人为你诵经念佛,消除你的怨气和孽障,你才有超生的希望。 另一个阴差也看着汪思思的亡灵说,大王对你十分宽宥,名义上是判你在枉死城服刑,实际上是监外执行,你获得了极大自由,还不快快向大王谢恩! 汪思思的灵魂也不言语,只一连向殿堂宝座上的秦广王叩几个响头。 这一刻,城隍殿内鸦雀无声,城隍、阴差都支楞着耳朵细听汪思思的灵魂泪流满面地讲述自己由人变鬼等不幸经历。 城隍听毕深感同情地说,你的情况我知道了。汪思思的灵魂旋即伏下身子朝城隍叩头。城隍把手一摇,说不必。 汪思思的灵魂说,城隍爷,求你下次碰见山神爷帮我说句公道话,我找刘雄的身体附体也是有理由的。城隍摇头,就算我帮你说了句公道话,又起什么作用? 汪思思的灵魂说,有作用。现在山神爷总带着山魈等鬼众帮助林峰的灵魂对付我。你想,我一个可怜巴巴的女鬼势孤力单怎么对付得了他们?假如他们不帮助林峰的灵魂来对付我,我也不一定斗不过他,万一斗不过,我也认了,可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我内心不平衡啦! 城隍站起来做着手势讲,这个事我管不了,送客! 第四百六十九章 谁干预我 汪思思的灵魂站起来,不肯走,言犹未尽。站在旁边的两个小神硬是将她推搡出城隍殿。 城隍当下抚案铺纸唰唰地写一封书信装在信封里,又叫来一位庙差指指点点。庙差双手接过书信,朝城隍点头,转身出了殿门。 原野上一片苍茫。庙差正在急匆匆地赶路。 忽然碰见路神,立马站住。路神迎着他问:有什么事儿吗?庙差拱手,请问,金银镇的山神在哪座山上? 路神说,不清楚,你问前边金银镇的土地神,他经常和山神下围棋玩儿,一定知道山神的行踪。庙差说声行,继续赶路。 突然前面的岔路口冒出一团白烟,白烟尚未消散,闪出一个拄着七星拐杖的老人,白髯飘飘,脸带微笑。庙差认出那就是土地神,遂朝他走近,唉,土地爷,请问一件事。 土地神好像早就明白了。他说,是不是问山神的去向?庙差回答,对呀!你怎么知道的?土地神捋一把白髯讲,你刚才和路神说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特地从土里冒出来相告。庙差礼貌地拱手,谢谢你。 土地神说,不用谢。我告诉你,山神正在山中湖湖畔和山魈下围棋,你去找,他准在那儿。庙差笑道,你倒清楚他的行踪。 土地神说,当然清楚,他经常约我下围棋,总是输,我每与他下一局围棋,都围攻得他四面楚歌。他欠水平,下不赢我,就只好与只有三流水平的棋手山魈他们下。 庙差伸出大拇指说,土地爷还真爷们,棋艺不错哩!土地神伸手朝远方一点,高兴地说,嘿,你快赶路吧! 那日,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倒映着山中湖,使那湖水变浑浊了似的,不再清亮。 湖畔一张圆桌,桌上放置一块围棋板,山神和山魈正对峙着下围棋。山神一方用黑子把山魈一方的白子围困着,局势紧张。 水妖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棋,像入了迷一样比下棋的二位还专注。 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他们也不经意,来者咳嗽一声,嘴里的口水星子有一点儿喷溅到水妖的脸上来了。 他敏感地抬头回视,是庙差来了。他一边起袖拂脸,一边冲着他问,找谁?庙差把手里的那封信一晃,说找山神。 山神听见了,也不抬头看匆匆赶来的庙差,继续按照自己的棋路放着黑子,嘴里说,你稍等。 庙差说,我不等了,你下完棋再看看这封信。遂将手里的书信丢在桌上就走。 山神抬起头问,谁写的信?庙差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回答,你一看就清楚。 山神拆开信看,信笺上只有简单的一段话—— 山神:近好!汪思思的灵魂来找过我,讲出她的苦衷,她找刘雄的躯体附体也是有原因的,我建议你以后不要管这档事,更不要带着神灵鬼怪去给林峰的灵魂帮忙驱赶汪思思的灵魂。 特此劝告。 本地城隍庙城隍手泐 阴历乙未年乙酉月已巳日 山神看过之后,把信笺一撕,甩在地上愤愤地讲,你城隍管得宽,我山神帮谁不帮谁,用得着你管吗? 山魈不管那些,催促道,山神爷,下棋呀!山神回过头又摸一粒黑子放在该放的棋路位置上,说声下。 这天晚上,刘家庄刘雄家的婚床上,躺着林峰附体,正打着轻鼾。 林峰的灵魂刚刚从附体上飘出来,就碰见汪思思的灵魂,他正要回归刘雄的肉体附上,却被汪思思的灵魂抢了先,她立马就成了汪思思附体。汪思思附体从婚床上坐起来,林峰的灵魂气恼地朝汪思思附体左右开弓掴两耳光。汪思思附体却看不见林峰的灵魂,只嚷道,你打我,就是打刘雄,知道吗?我不过是一个附体。 林峰的灵魂停止对她攻击。冲着汪思思附体讲,我去找山神爷来驱赶你。 林峰的灵魂离开后,汪思思附体拥有了一份暂无骚扰的宁静。她在床头摸到火柴划燃,点亮罩子灯,就着灯光,来到穿衣镜前一看,左右脸庞各留下了五个指头印。 汪思思附体摩挲着两个脸庞,自言自语,这个肉身是刘雄的,现在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痛的却是我汪思思。他妈的,林峰的灵魂明明知道这些,却还要朝这里扇耳光。以为扇耳光我汪思思就离开这个附体,让你附上来,做梦吧! 同一天晚上,山神和树神正并肩走在山林中,身后突然传来叫声:山神爷、山神爷。 山神转头一看,哦,是林峰。他脸色一沉问道,来干嘛?林峰的灵魂走过来“叭”的跪下,嘴里嗫嚅着。山神催问,什么事儿?快说。林峰的灵魂回答,还是请你伸出援手。 山神“哦”一声讲,又是那个事儿,你的附体又被那个叫汪思思的姑娘夺去了,要我们帮忙跟你夺回来是不是?林峰的灵魂点头。 山神把青黑的长袖一甩说,那可不行了。 林峰的灵魂讨好地说,要是我再附体了,和人一样,一定多给你送供品、化冥钱。要不行的话,我再跟你看守山林一个月、两个月都行。 山神做着手势,为难地说,这事受到干预,我不能插手了。莫说你送供品、化冥钱给我;或帮我看守山林一个月、两个月,就算十个月都行不通。 林峰的灵魂着急地问,是谁在干预?还把身上的口袋一摸,掏出一个本子说,这是阎王发给我的灵魂附体证书,我有这个,正当名分的,谁干预我? 山神把手一摇说,不谈了。谁干预你也不要打听,我也不会讲。你那个证书我不必看,我相信,但是相信有什么作用?又指着身边的树神接道,今后也不需要你帮我看护山林,我有事出外差,都由他看守山林,他住在林子里,情况比你熟悉得多。 树神微笑,还双手合十,头一点,恭敬地说,这是山神爷信任我。 林峰的灵魂见山神走开,又一步步拖着膝盖追过去跪在他面前,求情地讲,山神爷,你不帮我,我就这样跪着,不起来。山神说,唉呀!你站起来。 林峰的灵魂起身之际,山神凑近他的耳畔嘀咕一阵。林峰的灵魂点头,说谢谢山神爷,也只能这样。 刘家庄笼罩在茫茫夜色中。 在刘雄家婚房内,汪思思附体像先前一样又弄一顶假发戴在头上,但是将近两天没睡,她非常疲倦,很想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 这会儿她下意识地揪一下手腕,自言自语地说,别睡着了,一入睡,灵魂出窍,林峰的灵魂乘机附体就完了,到时候再争夺这个附体就难啦!她预料的不错,林峰的灵魂就站在面前,她却看不见。 第四百七十章 镇妖灵符 林峰的灵魂焦虑地等候时机,心里想:附体毕竟是人的肉身,你的灵魂附在上面,就和人一样,你的灵魂不睡可以,肉身如果一直处于疲劳紧张的状态,得不到休息,就扛不住,甚至会发病而坏死。何况是人嘞!动物都是这样。 阳世间,有人就做过试验,安排人轮班守住一条狗,不让它伏下身子睡觉,一睡觉就把它赶起来,就这样连续七天,得不到休息的狗,结果由于精神极度疲劳,精力耗尽而倒在地上死去了。我就不信,你汪思思的灵魂附在刘雄的躯体上可以一直不休息,受得了吗? 林峰的灵魂这种想法,汪思思附体当然不清楚。这会儿,她主观上不想睡,两个眼睛却在眨巴着。 为了驱赶睡意,汪思思附体说,我小时候正值阶级斗争年月,成天叫嚣过读书无用论,也批过头悬梁、锥刺股那样的古代读书人,他们为了读书不打瞌睡,有办法呢!这给了我一个启发。 汪思思附体立马把假发摘了,找来一根绳子,用一端把真头发束起来,另一端系在窗户栏干上。 她就坐在窗户下面,只要头一低,那绳子一扯,被扯的头发有痛感,她的睡意就散失了。林峰的灵魂看着直蹙眉,这该怎么办?一夜不睡可以,几夜,或一周不睡,不就把刘雄的肉身累坏了? 机会终于来了,汪思思附体毕竟不是古代读书人,能够以坚强的意志力抗御瞌睡的袭扰,她的意志力不够,当她脑袋一栽,被那条系住附体头发的绳子扯了一下,驱赶了睡意的时候,她又强打精神,保持不睡的状态。 可是这样反复连续的次数多了,人就麻木了,由于浓浓睡意的驱使,她把脑袋栽下来,那绳子扯着被系住的头发就没有痛感了;没有痛感了,她就醒不过来,顺其自然地呼呼入睡。 这一睡,她的灵魂就出窍了。守在旁边的林峰的灵魂旋即附上刘雄的躯体,这样他又成了林峰附体。 林峰附体走一圈得意地自言自语起来,看来,山神爷说过的话不错,只要守在汪思思附体身边,就有希望,现在应破了,我又要回了刘雄的躯体。 哈……他激动不已,却又犯难地考虑:可这具附体仍处在极度疲劳之中,需要好好休息,在床上是不能休息的,一休息,我的灵魂就会出离,汪思思的灵魂一来再附上去不就完了? 我得想办法,到哪里去睡呢?他摸一摸脑壳,总算想出来了。他即刻拿一支手电筒出门去。 这时,一道白色的光柱在野外的乡道上晃动着向前移动,光柱的后面便是打着一支手电筒急匆匆赶路的林峰附体。 一会儿,光柱越来越暗,林峰附体再走一段路,那光柱已暗成一点微弱的火星,照明已经不起作用了。他步子放缓,自言自语,看来这手电筒没有电了。 到白云观去还有一段路呢。虽然夜幕笼罩,但是天空中有点灰暗的亮光,林峰附体慢慢地走着,可以勉强看清路面。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白色的东西,慢慢变成人的身体,但是看不见头抑或无头,开始矮矮的,一眨眼,它就逐渐长高,并且不停地长,越长越高。 林峰附体一看,就明白了,他冲着那东西大声叫喊,我不怕,你吓不倒我。我在生时,听人说过,你就是那种害人的乌神,我知道可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办法对付你,也就是我捡一块石头,要是捡不到石头就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拿在手里,往天空一抛,只要抛得比你高,你就会矮下去。 但我不这么做,看你能够长多高,无论你长多高,我也不怕,我本来就是鬼,不是人,你这样搞,只能吓倒人,不可能吓倒鬼。 乌神向上长到大约五米高,干脆不长了,声音瓮声瓮气,哦,原来你也是鬼,我只吓人,不吓鬼。 林峰附体问,你为什么要吓人?乌神回答,我想找活人讨些供品、冥钱。林峰附体说,就算你把人家吓病了,人家也不会给你供品、冥钱。 乌神自信地讲,一定会给,被吓病的人,到医院是治不好的,我可以控制人的魂魄,被我控制魂魄的人只有向我送供品化冥钱,我才会放回他(或她)的魂魄,他(或她)的魂魄附到自己的身体上去了,病自然就会好。 林峰附体愤懑地讲,乌神,你还挺害人的。乌神黑着脸,挺有理由地回答,我不害人,哪来的供养? 林峰附体说,城隍、社令诸神都不害人,都帮助人,他们得到的供养倒是享用不完。你能不能向他们学习学习,要是一直害人不改的话,别怪我向天庭写份诉状告发你。 乌神畏惧地说,别写,别写,我照你说的办,向城隍、社令学习不就得了?林峰的灵魂说,那还差不多。 乌神望着他的身子疑惑地问,唉,你说你是鬼,我看你不像鬼,明明是人的躯体,怎么搞的? 林峰附体微笑着说,我的灵魂附在人的身体上来了,所以你看我和人一样。乌神仍然不解地问,怎么有活人自己的身体不要,让你的灵魂附上去呢? 林峰附体回答,这你就不要管了,我有阎王爷颁发的灵魂附体证书。他把这证书从身上掏出来在乌神眼前一晃,又立马放回身上。 乌神说,难怪。一般是不允许亡灵附上活人身体的,就算附上去了,也不能停留太久。林峰附体说,你知道就行。 蓦然,那大约五米高的乌神消失不见了。林峰附体继续摸黑赶路。 稍后,夜阑人静的白云观内,万玄道长刚刚就寝,就听到道观大门处有人叫喊万道长,接着就听到“橐橐”的敲门声。 万玄道长立马起床,身披道袍,点燃烛火,走出房间,前去开门,嘴里说,哪位香客?这么晚了,还来找我。 站在外面的正是林峰附体,万玄道长就着烛光看他,有些面熟。尚未开口,林峰附体就自我介绍,还比划着手势,喋喋不休地说出找来的原因。 万玄道长让他进门,来到自己的卧室坐下来详细讲一番,才算听明白。万玄道长说,你躺在我床上,就算进入深睡状态,灵魂出窍,汪思思的灵魂也不敢来抢占你这个附体。 林峰附体听他的吩咐,果然就躺在万玄道长的床上。他开始是侧睡着,万玄道长叫他仰躺着不动,并解开林峰附体的内衣,露出直裸的胸部。 这时,万玄道长走过去磨墨用一支毛笔在林峰附体的胸部画了一道镇妖灵符。觑着他说,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睡。 林峰附体微睁开眼睛,低声道,万道长,谢谢你。之后上下两个眼皮又粘合在一起,继而呼呼大睡,灵魂出离泥丸宫,飘出了白云观。 汪思思的灵魂从白云观外飘进万玄道长的卧室,正欲附上躺在床上的刘雄躯体,刚刚接近,就被那镇妖灵符电击一样弹开。她让到一边,感觉自己的灵体像刀割一样疼痛。再瞅着刘雄胸部那道镇妖灵符,发现上面写着“李广将军剑在此”七个字。 汪思思的灵魂沮丧地叹道,难怪我一拢去就有划伤的灼痛感,原来李广将军的剑像暗器一样附在灵符上。并指着伴随刘雄的躯体躺着的万玄道长骂道,臭老道,多管闲事。 片刻,林峰的灵魂从外面返回,才飘进万玄道长的卧室,就碰见汪思思的灵魂,他大喝一声:你来干嘛?滚! 第四百七十一章 附体状态 汪思思的灵魂当然不是林峰的灵魂的对手,她知趣地让到门口,并没有离开。 林峰的灵魂朝躺着的刘雄躯体附上去,倏地也被那镇妖灵符弹开,而且他感到疼痛,也被李广将军的剑伤着了。 藏在一旁的汪思思的灵魂见了很解气,还讥讽地说,活该!那臭老道在附体上画出镇妖灵符,我附不上去,你也附不上去。如果说我是妖的话,你也是妖,都被镇住了。还幸灾乐祸地发出嘻嘻的笑声。 林峰的灵魂正是有气没哪儿出,就追过去,扬起手照着汪思思的灵魂拍打。 汪思思的灵魂——一只女鬼,哪里是林峰的灵魂——一只男鬼的对手,只见她一眨眼就闪出了白云观。 林峰的灵魂就守候在附体旁边,但不能附上去,正着急,入睡的万玄道长的灵魂也出窍了。这正好,他跟上万玄道长的灵魂。 万玄道长的灵魂发现了他,说你可以附体了。 林峰的灵魂着急地说,万道长,我不能附体,一附体,就被你画在附体胸部上的镇妖灵符弹开了,上面好像还有李广将军的剑,几乎刺伤了我的灵体。并用左手掌摸着右手臂接道,现在都有些痛。 万玄道长的灵魂明白了,“哦”一声说,我想起来了,这镇妖灵符对所有的亡灵都不利,只对躯体的阳性灵魂,也就是对活人的灵魂能够起到保护作用。 林峰的灵魂听明白了,便讲,你的意思是说,只对刘雄的灵魂能够起到保护作用?万玄道长的灵魂说,对,他的灵魂来归附肉体才不会被弹开,也不会被李广将军的剑所伤。 林峰的灵魂焦急地说,那怎么办?我不能附体,就失去了找你帮忙的意义。 万玄道长的灵魂说,有办法,我醒来之后,用水把那道灵符洗干净,你就可以附体了。 汪思思的灵魂突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冲着万玄道长的灵魂嚷道,你不公,你不公。万玄道长的灵魂皱着眉问:我哪里不公? 汪思思的灵魂抬手自指,我是女鬼。又指着林峰的灵魂,他是男鬼,我们都是鬼,你不应该帮他,不帮我,要么都不帮,也是公平的。万玄道长的灵魂冷冷地一笑,这…… 汪思思的灵魂反问道,你无话可说了吧?林峰的灵魂从身上掏出一个本子举起来冲着汪思思的灵魂振振有词地讲,阎王爷给我颁发了灵魂附体证书,阴曹地府也讲法,我附体是合法的,你附体是非法的。 万玄道长的灵魂觉得这就是理由,把拇指一翘,对,他是合法的,你是非法的,所以我不能帮你,只能帮他。 林峰的灵魂看着这个女鬼,又是追打又是吼,滚你妈的蛋。汪思思的灵魂再次闪开。林峰的灵魂回过头告捷似的说,万道长,那个女鬼被我赶跑了。 万玄道长的灵魂把头一摇,她可能还会来,你最好到阴曹地府告她的状,让阴差拘了她的灵体,你才会安宁。 林峰的灵魂认为有道理,说这样吧,让刘雄的躯体足足地睡一觉,你醒了之后,把那镇妖灵符洗净,我的灵魂再附上去,然后成为林峰附体回到刘雄家里去,求个好照应。 下次入睡之前,我让妻子吴喜妹来接你到刘雄家里去,在我附体的胸部再画上镇妖灵符,免得汪思思的灵魂趁我的灵魂离开附体的时候再次抢占它。 万玄道长的灵魂说,那也可以,下次你的灵魂离开了附体,就快些到地府去告状。 林峰的灵魂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有个问题,现在阴阳界的关卡管得很严,不是新亡的灵魂,还去不了。万玄道长的灵魂说,你得想办法。 林峰的灵魂抬手一摸脑壳,“哦”一声说,我想出来了。万玄道长的灵魂诧异地说,想出来了,你说来听听。林峰的灵魂又支吾着说,并不是我想出办法来了,是我想到了山神,他可以告诉我解决问题的办法。 万玄道长的灵魂微微一笑:那你就去找山神吧!林峰的灵魂并未走开,说要等我附体之后再去找山神。 不觉天已大亮,万玄道长醒来,想起梦中的事儿,他洗漱后旋即叫来道童端来一盆清水浸湿毛巾,给那躺在床上的附体洗净画在胸部上的镇妖灵符。 才洗毕,林峰的灵魂立马附上去,并且醒来,翻身坐起已是林峰附体。他向万玄道长不停地打躬作揖,继而到三清殿烧香,在功德箱里投钱之后才离开白云观。 几个小时后,正值上午,林峰附体又来到山林中一片空地上点香,并焚化一包写有山神爷收受的袱钱,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腾。 他双膝跪地,虔诚地讲,山神爷,给你烧点冥钱用,谢谢你上次给我出主意,我按照你说的方法附上了刘雄的身体,但是又有麻烦,既然附上了人的身体,也就是人,人不可能老不睡觉吧! 我这附体一旦累了,就得睡觉。可一睡觉,我的灵魂就会不由自主地飘离附体。这个时候,汪思思的灵魂就会抢占附体,非常麻烦,针对这个问题,我找白云观万玄道长帮我暂时解决了,但是隐忧很大,要解决根本问题,必须亲自到地府一趟,状告汪思思的灵魂不该与我争抢附体。 你是知道的,我有阎王颁发的灵魂附体证书,而汪思思的灵魂没有,我状告她必定胜诉。可是我并非新亡,无地府阴差带路,我的阴灵也去不了地府,就算我熟悉路线,也会被阴阳界的鬼差神将拦阻,让我寸步难行。 山神爷,就为这件事,能否指点迷津,再帮我一次? 山神闻到一股香气,从密林深处赶来受供,乐嗬嗬的,正在点数冥钱,一共3千元。林峰附体说的一番话,他也听清楚了,却不停地摇头,说我纵然把下地府的办法说出来,你也听不见,我说了也白说。你现在是附体,和人一样,既然是人就看不见鬼神,当然也就看不见我,还能听到我说话吗?不是我不帮你哦。 这会儿,林峰附体继续讲,料想你不便将下地府的办法告诉我,因为现在我处在附体状态,听不见你说话。山神伸手一摸自己峰峦一样凸显的额头说,你还有感应呢?我可不是不告诉你下地府的办法,确如你自己所说,你听不见我说话。 林峰附体已然考虑到,他说,山神爷,你是听得见我说话的,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我爱人吴喜妹在徐家湾小学教书,烦请你在晚上趁她睡觉的时候,托梦她,把如何下地府的办法告诉她,让她醒过来之后转告我,这样应该可以。 第四百七十二章 道姑掐时 山神对着一排树木故意大声地讲,哦,对了,我不能帮你,上次城隍专门写信干预这事,可不能怪我。遂攥紧一把冥币,小声地,像对自己说,林峰给我这多钱,还得悄悄地帮他一次,反正他的灵魂附体证书都有,应该是名正言顺的,我帮他也不算触犯冥法,只是在地方上要注意影响。 这天,吴喜妹刚回到家,林峰附体立即迎上去说,喜妹,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吴喜妹说,你知道就好。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吗? 林峰附体直白地讲,你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做了一个梦,梦里的那个老头对你说了关于我的事。 吴喜妹“嗯”一声说,一个自称山神的老头说了你的事。林峰附体问,是怎么说的?吴喜妹放低嗓音,我不能大声说,只能悄悄告诉你怎么做。 于是,她凑近林峰的耳朵说了一阵悄悄话。林峰附体不停地点头,并照着办。 林峰附体出门半小时后带回两包袱钱,吴喜妹用毛笔在两包袱钱上分别写着地府牛头将军收;地府马面将军收。之后将购买的香烛一并拿到门外场地边沿点燃,把这两包袱钱焚化了。 林峰附体望着两堆白灰,拜了几拜,很恭敬地说,牛头马面二位将军,请带我的灵体到地府去一趟,拜托了!吴喜妹也望着两堆白灰,拜了几拜,同样恭敬地讲,牛头马面二位将军,请保佑我丈夫的灵体到地府去一趟,拜托了! 随后,吴喜妹匆匆赶到白云观,进入山门之际,就听到道童念诵《道德经》:“……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夕阳衔山,天色不早了。吴喜妹站了一阵,见道童绕着场子一直在念诵,就打断他,喂,能不能停一下。 道童手捧一本线装书,抬头望着吴喜妹,唉,这位香客,人家都是赶早来道观里烧香拜祭,你咋这么晚才来?吴喜妹说,我不是来烧香的,我是来请万道长的。 道童把手一摇,我师父今天清早出了道观,至暮未归。吴喜妹问,你师父今晚回是不回?道童回答,我也不清楚,你最好明天来找我师父。 吴喜妹焦急地说,我有急事哦。道童伸手一指白云观大门,你进去问一问道姑阿姨。之后又接着念诵《道德经》。 吴喜妹启步朝道观里走,正好碰见从道观大门里出来的道姑,她说话做着手势,讲出找万玄道长的缘由。 道姑,一个气色很好头上未生一根白发的七旬老妇和善地解释,万道长一清早下山去了,把笔墨都带出去了,今夜到底回不回来,我也说不准。 吴喜妹犹疑地自问又像是问她,那么我是等还是不等?道姑说,你等会儿,我跟你掐一个时(一种玄妙而简易的预测方法,民间方士均可为之)看看。 道姑手执一炷香,走到道观外面将它点上插在香炉里,遂朝天空拜了几拜,再转身返回。 吴喜妹看着她诧异地问,道姑阿姨,一般都在观内烧香的,你怎么到观外烧香?道姑微微一笑说,这是祭天,我们修道人,要修成天上的神仙,就要祭天。 这会儿,道姑领着吴喜妹走进观内一间小房,让她稍坐,自己则净手、点香,双手在袅袅升腾的香雾上一熏,然后开始掐时,她的手指几捏几捏,嘴里念念有辞。之后停止所有动作,望着吴喜妹说,我掐了时,万道长今晚可以回,但是现在是申时回不了,要等到酉时才能回,你等是不等? 吴喜妹很爽地回答,只有等啦。又把眼睛一眨,唉,道姑阿姨,你凭什么说万道长申时回不了,酉时才能回? 道姑又将手指捏了几捏,喃喃地讲道,我不是乱说,我掐了时,申时掐出的是一个“无”字,酉时掐出的是一个“有”字。这就预卜到万道长酉时可以回到道观。 吴喜妹直等到酉时,就听到道观外的脚步声,走出去一看果然是万玄道长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刘母。 刘母赶上前迎着吴喜妹,用手电筒的光柱照她,我们应该多谢万道长,你刚走不久,他就到我们家给林峰附体画符镇邪,事儿办完才出来。我知道你来了道观,这么晚了,特地来接你。 婆媳俩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走进三清殿烧香磕头,丢了功德钱才离开。 当天晚上,刘雄家婚房内亮着一盏罩子灯。刘父守在床边,床上躯着刘雄的躯体。一道手电光柱射进来,原来是刘母、吴喜妹从外面回来了。 吴喜妹走近床沿一看,刘雄的躯体是平躺着的,胸部画了一道镇妖灵符,上面写着“李广将军剑在此”字样。 刘父望着微微起伏的躯体,抬手一指说,现在他入睡了,林峰的灵魂离开了他的身体,由于他胸部画了符,那个女鬼也无法附在他身上。这样看来,他整个儿就是我儿刘雄的身体。刘雄他妈、还有儿媳喜妹,你们要轮流好好看护他。 吴喜妹微微点头,那当然,您老人家还不是要帮着看护?!刘父说,我不是在看护吗?刘母插话,你看一会儿就表功,看护也是该看护的,他是你儿子。刘父顶一句,他也是你儿子。 吴喜妹说,二老不要争了。望着刘父,又看着刘雄的躯体问,我问您,我们要轮流守护多久?刘父镇定地回答,林峰附体入睡前这么跟我说的,他要到地府有事,需要5天时间,任何人都不能动他。特别是不能让生人进来。 吴喜妹说,好的,我白天到学校上课,由二老看护,我晚上回来看护。唉,为什么不能让生人进来?刘父讲,生人进来有煞气,会伤害他的元气。吴喜妹“哦”一声,客气地讲,二老休息去吧!不早了,我来看护。 同样是这天夜晚,汪思思的灵魂正站在刘雄家门口。林峰的灵魂从屋里出来,汪思思的灵魂拔腿就跑。林峰的灵魂追了几步,大声地叫,你这个孤魂野鬼,还妄想抢占附体,反复纠缠,干预我们的夫妻生活,我这就到地府去告你的状,让地府派出勾使拘捕你。 汪思思的灵魂跑了几步,就停下来,回过头说,你告得发么?刘雄是我的男友,我在生时,他和我还发生过关系,也就是行过夫妻之事,一夜夫妻百日恩,就凭这一点,我附在他的身体上也是名正言顺的。 你还告状,告什么鸟状哦?!你以为地府是你林家私自开的,专护着你,别想错了,地府是阴间的政府,比阳间的政府还要公道,不信你就去试一试。 第四百七十三章 控告女鬼 此刻,汪思思的灵魂又闪了。林峰的灵魂在昏沉的夜色中到处张望,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他小声自语:莫非真像她说的,到地府去告状告不发,那该怎么办? 一会儿,牛头马面来到面前,他连忙拱手施礼,并问道,上次烧给二位将军各一包袱钱,收到没有?牛头、马面一齐点头,说多谢了。林峰的灵魂就讲出目的,我正要找你们领我到地府去。牛头说,行。马面把手一挥,提高嗓门儿,走,前面就是阴阳界。 白天,冥界的大街上,牛头、马面正领着林峰的灵魂走近阎王殿,又立马止步。 牛头指着阎王殿前场子上悬着的一面大鼓,让林峰的灵魂看。林峰的灵魂不解地问,什么意思?牛头把头一摇,觑着他斥道,你真笨!马面凑近林峰的灵魂嘀咕一阵。林峰的灵魂点头,总算明白了。 只见林峰的灵魂靠近那面悬着的大鼓,取出两个挂在兜里的棒槌拿在手里,交替着使劲击打鼓面,大鼓的“咚咚”声震得山响。 林峰的灵魂大声地喊叫,有冤情哦…… 这时,阎王殿内传来浑厚的声音:谁在击鼓喊冤?牛头、马面向林峰的灵魂打个招呼,立即离开。 殿内,阎罗王听到击鼓喊冤声,即刻对殿役讲,传冤魂进殿。 阴差从殿内走出,冲着正在击鼓鸣冤的林峰的灵魂叫喊:大王有旨,传冤魂进殿—— 林峰的灵魂立即停止动作,放回棒槌,朝殿内走去。一见端坐在殿堂之上面相威仪的阎罗王,就双膝着地跪拜,嘴里念念有声,鬼魂林峰有冤屈申诉,请大王为我作主。 阎罗王一看此鬼面熟就说,我认识你,你早几年死于一场车祸,有什么冤屈?林峰的灵魂从身上掏出一本灵魂附件证书,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大王,这是贵殿发给我的证书,可是这个证书现在不起作用了。 阎罗王有些吃惊地问,此话怎讲?林峰的灵魂讲出缘由,最近一个叫汪思思的女鬼与我争抢附体,我一旦睡觉,灵魂出窍,她的灵魂就趁机附上附体,还把刘雄的男身化妆成女人的形貌,给附体戴假发、涂口红、描眼线,着女装,死活不肯把附体还给我。边说边把那证书放回身上。 阎罗王又问,你平时附着的附体是谁的?林峰的灵魂回答,大王,你怎么忘记了?我平时附着的附体是刘雄的。 阎罗王说,哦,由于本殿处理灵魂附体的情况比较多,就没有刻意记你的事,现在我想起来了,刘雄的灵魂还在枉死城,再过几年,放他出来,你就得把他的身体还给他。 林峰的灵魂说,对呀!大王,现在女鬼汪思思肆无忌惮地与我争夺附体,阳间人都不明真相。在他们看来,那附体时而着男人装,时而着女人装,还以为我林峰附体有神经病呢。 更严重的是有时候,汪思思附体睡着了,灵魂出窍,我又趁机附上了附体,她返回来,就扇我的耳光,与我撕打。 大王,你可知道,受苦的其实不是我,也不是女鬼汪思思,而是刘雄的肉体,这个肉体往往被打得鼻青脸肿。 刘雄的父母看见了,伤心得不得了,又不敢劝阻,怕惹上鬼怪倒霉。刘雄的灵魂现在还不清楚,正在枉死城待着。要是时候一到,刘雄的灵魂回归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身体损耗成那个样子,他不埋怨我才怪。 就算不说这件事,对我也有很大的影响,女鬼汪思思的介入,影响了我和爱人吴喜妹的夫妻生活。 大王,你替我想一想,我和爱人吴喜妹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了,要是十年期满,我得主动退出附体,归还给刘雄。所以现在的时间非常宝贵,被女鬼汪思思一折腾,我苟且附体的生活质量就非常差了。 大王,请为我作主,若不把女鬼汪思思抓起来,我不得安生。 说到这里,他又连连对阎罗王磕了几个响头,之后伏在地上,屁股跷得老高。 阎罗王把手朝上一抬:平身。林峰的灵魂缓缓地站起来,一副矜持的样子。阎罗王看着他问,你所言可是实情? 林峰的灵魂回答,如有半句假话,大王可下令将我打入地狱受尽苦刑。 当下,阎罗王饬令殿堂侍卫:传白无常。殿堂侍卫走出殿外大声地叫喊,大王有令,传白无常—— 片刻,白无常从殿外进入,面向阎罗王拱手:白无常到。阎罗王道,本王命令你速将女鬼汪思思抓来本殿候审。白无常大声唱诺,遵命! 一会儿,白无常就将汪思思的灵魂推进殿内,她还戴着手铐,锁着脚镣。白无常望着殿堂之上正襟危坐的阎罗王回禀,大王,小神已将女鬼汪思思拘来。 汪思思的灵魂泪流满面,大哭,边哭边喊:冤枉哦,冤枉…… 阎罗王厉声地讲,汪思思,这是阎罗王殿,你再要哭闹,小心本王赐你变个哑巴。汪思思的灵魂止住哭声,仍叫冤枉,要大王为她作主。阎罗王指着林峰的灵魂问道,你可认识男鬼林峰? 汪思思的灵魂回答,何止认识?就是他抢占了我的附体,你们抓我真是太冤了,刘雄的身体应该由我的灵魂附体,不应该让林峰的灵魂附体。 阎罗王恼怒地吼道,你胡说,这样讲,道理何在? 汪思思擦着眼泪讲出自己的死因与她的男友刘雄有关。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哽咽: 我除了恨失手掐死我的父亲,也恨我的男友刘雄。我死后,男友刘雄知道了,连我的丧礼都不参加,太绝情了。 基于这些,我的灵魂附在他的身体上应该是有理由的,他欠我的情分,也可以说,我是为了他而死的。那天晚上,要是我没用身体伺候他,搞得那么晚回家,我父亲也不会生气,不会生气就不会掐死我。 我现在只想通过附住刘雄的身体,让刘雄还我的情,不这样,我心里不平衡啦!可是我附上了他的身体。见林峰的灵魂也在殿内,她指着他不满地接道,男鬼林峰总是阻止,刘雄又不欠他什么,他凭什么要附在刘雄的身体上?大王,你评一评理,我有什么错?你们抓我,我感到冤枉。 阎罗王依然气恼地讲,你放肆!林峰的灵魂附在刘雄的身体上也是有原因的,本殿还发给了他一本灵魂附体证书。汪思思的灵魂不解地问,他附体有什么原因? 阎罗王站起身把桌子一拍,脸露愠色,你没有资格了解。现在告诉你,我们拘你的灵魂,就是不允许你附在刘雄的身体上,你的行为是错误的,你不忠不孝不节,枉为女儿身,死有余辜,本该打入枉死城的。 汪思思的灵魂更加感到冤,愤愤不平地说,大王,你说我不忠不孝不节,此话怎讲? 阎罗王训斥道,说你不忠,是你对朋友不忠,你苟且附在刘雄的身体上,把他的男身化妆成女人的样子,在与林峰争夺附体的时候,还打耳光,每一巴掌都打在刘雄的脸上去了,你这不是对朋友不忠吗? 说你不孝,你应该明白,你父亲失手掐死你,你恨透了他,从不想到去报他的养育之恩,却总想着报仇,这不是不孝又是什么? 说你不节,你更应该明白,在生时沉湎于浓歌艳舞,不知廉耻,尚未出阁,就与异性鬼混,以致失身,这不是不节又是什么? 整个殿堂内鸦雀无声,汪思思的灵魂当然也哑口无言了。 阎罗王面对侍卫大声传令,将女鬼汪思思押解枉死城,纵然每逢放风的鬼节——中元节也不得放出。 第四百七十四章 洗掉灵符 汪思思的灵魂双膝跪下,身子颤抖,口气也软下来了,我认罪,再也不与林峰争附体了,我抢夺附体的原因是由于不能超生;我的灵魂长期飘忽不定,渴望有个身体,可是没有,我才附体的。请大王息怒,念及我这个孤魂野鬼的痛苦,别将我关进枉死城受罪,恳求大王垂恩降福于我,让我早日超生。 阎罗王见她一副可怜相,忽然生起恻隐之心,口气也和缓多了,好吧!我告诉你,除非阳间有人替你诵经念佛消解宿业,才有超生的可能。 汪思思的灵魂望着林峰的灵魂低下架子表态,我现在保证再也不与你争夺附体了,请你原谅。我知道你有一个姑妈是佛教居士,拜托你回阳附体后找你姑妈做工作,求她为我诵经念佛做超度。 林峰的灵魂点头同意。 殿堂侍卫正欲抓住汪思思的灵魂押解枉死城,阎罗王把手一绕,说算了。又望着汪思思的灵魂讲,本王念你心生悔意,姑且免于治罪。白无常,将女鬼汪思思送出地府,还其自由。 白无常说声遵命,又冲着她讲,还不快快谢恩!汪思思的灵魂遂对着阎罗王纳头便拜,嘴里说,谢大王赦免之恩! 第五天晚上,刘雄的身体还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吴喜妹守在旁边,着急得直皱眉头。刘母也一样,直唠叨,我儿五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刘父时而伸手探一探他的胸口,还有热气,还是一起一伏的。他沉吟良久才说,今天是第五天了,他应该醒来。刘母伸手绊一下吴喜妹:喜妹,还等一会儿,如果他还不醒来,我就和你一起打着电筒到白云观去找万玄道长,看有没有办法把他弄醒。吴喜妹点头。 刘母伸手抓起那支倒立在柜面上的手电筒,静候片刻,见刘雄的身体依然随着呼吸的气息微微起伏,还是沉睡的老样子,就冲着吴喜妹讲,我们走吧! 吴喜妹也说声走,就偕刘母出了房门。 刘父不自在地伸手在儿子的鼻孔边一试,有呼吸。便自言自语:第五天了,他应该醒来的。又摸一摸自己的脑壳:哦,我想起来了。 刘父跑出房门望着未走远的婆媳俩叫喊,快转来,快转来。婆媳俩才走过屋场,听到叫喊声立马返回。 她们边走边问,是不是醒过来了?刘父回答,没有。刘母嗔怪地责问,没有醒过来,要我们转来干吗?刘父说,我说不定有办法让他醒来。吴喜妹惊喜地问,公公,有什么办法? 刘父说,我刚才忽然记起来了,林峰附体在临睡之前,向我作了交待,他说第五天下午,家里应该让一个人睡着,他将对睡着的人托梦,交待怎么让他醒过来的办法。又望着刘母和吴喜妹问,是我睡,还是你们俩哪个睡?刘母说,你睡吧! 刘父遂和衣挨着儿子的身体躺下,微闭双眼,慢慢地睡着了,并且打起呼噜。刘父的灵魂刚一出窍,就听到熟悉的叫喊声,刘爸,我回来多时了。 刘父的灵魂回头一看,站在面前的人身材挺拔、高大,他不认识,那正是林峰的灵魂。林峰的灵魂解释,刘爸,我就是平时附在你儿子刘雄身体上的林峰的灵魂。 刘父的灵魂问,你既然回来了,怎么还不附上我儿子的身体?林峰的灵魂回答,你儿子刘雄的身体上画有镇妖灵符,只有洗掉,我才能附上。要不,我无法附体。 因为我的灵魂一拢去,那镇妖灵符形成的刚性磁场,就排斥我,还会击伤我的灵魂。 刘父的灵魂“哦”一声,恍然大悟地说,是这个原因?!我醒过来之后,就把画在我儿刘雄身上的镇妖灵符洗掉,让你附上去。可是我一时半刻还醒不来,咋办? 林峰的灵魂说,你上楼,我也上楼,我在楼上把你往楼下推,你受到惊吓就会醒过来。 刘父的灵魂说,我摔伤了咋办?林峰的灵魂解释,我和你现在都是灵魂,不是实打实的肉体,所以摔不伤。 这一刻,他们的灵魂都攀着木梯上了楼。林峰的灵魂让刘父的灵魂站在楼梯口,就伸手推他。果然他被摔醒了,一睁眼就嚷叫,快把我儿刘雄身上的镇妖灵符洗掉。 刘母和吴喜妹一听,就明白了,拿的拿盆子,拿的拿毛巾;倒的倒水,擦的擦洗。片刻就把刘雄胸部画着的镇妖灵符和写在上面的“李广将军剑在此”字迹悉数擦掉。 她们看着刘雄的身体微微一动,“哈咭”打个喷嚏,眼睛一睁,就醒过来了,就成了林峰附体。 林峰附体从床上坐起,继而下床站起,一一拱手:多谢你们多日守候照顾我。刘母微笑着说,应该的。吴喜妹问道,林峰哥,你到地府告状,告输了,还是告赢了呢? 林峰附体自豪地讲,当然是告赢了。如果汪思思的灵魂再敢来抢夺附体,那对不起,地府就会把她抓进枉死城去关押,连鬼节——中元节所有亡魂都出来放风的佳节,也不会让她出来。刘父说,那就好。你们夫妻俩从今以后可以过上清吉太平的日子。 林峰附体附和道,托刘爸的福。突然他又悲戚地讲,可是我附体也只有几年了,到时候你儿子就会回来。 刘父不语,只是脸上浮出一层笑纹。刘母静静地听他说,脸上也一样浮出一层笑纹。只是吴喜妹显得很平静,她端起那洗变了颜色的一盆水走出门泼掉。 那天,风和日丽,林峰的姑妈家中洋溢着祥瑞的气氛。 林峰的姑妈正拿着一串佛珠,跪在一尊镀金的木雕阿弥陀佛像前唱念佛号:一声、二声、三声…… 忽然听到脚步声,林峰的姑妈仍不回头,直到念完108声佛号,虔诚地施礼作了回向,才回头张望门口。 一个陌生男子叫她一声姑姑,说我是林峰。 林峰的姑妈感到莫名其妙,认真打量着他,之后不停地摇头说,你不是林峰,林峰是我的侄儿,多年前遭遇一场车祸死了。 陌生男子把手里拎着的一兜苹果朝桌上一放,认真地解释,姑姑,多年前,我确实死于一场车祸,可是我现在的灵魂附在一个叫刘雄的青年人的身体上,所以姑姑不认识我。我虽然不是原来林峰的形貌,但是我的思想感情和对家乡亲人的记忆还是一样的。 第四百七十五章 众神捧场 林峰的姑妈凭感觉说,听你说话还是像林峰,只是身材和面貌完全不同。林峰附体说,姑姑,我不是说过吗?我的灵魂附在别人的身体上,当然就不是原来的样子。 林峰的姑妈诧异地睁大眼睛问,哪个活人愿意让你附体?林峰附体回答,说起来话长,我不想说,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阎罗王还发给了我一本灵魂附体证书咧,我附体是名正言顺的。 林峰的姑妈想试他一试,说好,这个事我不问。我只问你,你父亲叫么名字,你爷爷叫么名字,他们在生时都是干什么的?如果你说得准确,我才相信你是林峰附体。 林峰附体说,我爷爷也是你的父亲,叫林冶武,生前以打铁为生,是不是?林峰的姑妈点头,叫他接着讲。 林峰附体接道,我父亲也是你的兄长,叫林德君,生前以打猎为生,这个猎是猎物的猎,也就是在山上打野物为生,是不是? 林峰的姑妈激动地讲,你都说对了。又仔细打量着林峰附体说,我已经相信你是我的侄儿了。我现在还要告诉你,你之所以死于一场车祸,是因为你父亲生前打猎造下了太多杀业,才导致我们林家断后的果报,可怕呀!要是从宏观上讲,你死于一场车祸也是你自己的原因。林峰附体不服地追问,我有什么原因? 林峰的姑妈说:你的命运和你父亲的命运相同,所以投生在我们林家,做了我们林家的后代,可是你偏偏因遭遇车祸早早地夭折了。这是什么原因?这就足以说明你前世可能也造下了许多杀业,就算再世也会死于非命。 林峰附体说,姑姑,你说的这些,我有点相信,也不全信,因为我不记得前世的事。林峰的姑妈反问,你会记得前世的事吗?你在转世之前,阴间的孟婆神赐忘魂汤你喝,据说此汤一喝,前世的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林峰附体说,不扯这个事了,我找你有一件事。林峰的姑妈问,什么事? 林峰附体回答,有一个叫汪思思的女鬼,成天与我争抢附体,我的灵魂到阴间告了她一状,算是告发了,她再不敢与我争抢附体了,否则,阎王爷会把她打入枉死城,还不知猴年马月能够超生。林峰的姑妈听着听着,一脸凄然地讲,那多可怜哦! 林峰附体说,那女鬼确实有些可怜,她说她因为不能超生,所以与我争抢附体,现在不再与我争抢附体,仍然想超生。 阎王爷说除非阳间有人替她诵经念佛,她才有超生做人的机会,否则是不可能的。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姑姑你,你一直在家诵经念佛,能不能替那个女鬼诵经念佛,让她的灵魂得到超生? 林峰的姑妈爽快地回答:可以,我完全可以答应你,从今天开始,我就替那个可怜的女鬼日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三至五遍,念阿弥陀佛圣号千遍,保证她在一周之内就可以结束孤魂野鬼的生涯,超生再世,并且生在善地。 林峰附体双膝跪下说,姑姑,请受侄儿一拜,拜托你了。林峰的姑妈说,行啦!我替人诵经念佛,利人也利己哦!一举双得何乐而不为?你快起来,不要折杀姑姑了。姑姑乐意替人诵经念佛,也是修行人的本分。 林峰附体站起身说,谢谢姑姑,侄儿将来要是结束了附体生涯,也需要你替我诵经念佛哦!林峰的姑妈微笑着允诺,行啦! 旷野上一幢瓦屋,静静地披戴着太阳的金辉。瓦屋的正堂里,林峰的姑妈跪在一尊镀金的木雕阿弥陀佛像前,手拿一串佛珠虔诚地念佛。 山神、树神、花神、草神均站在门口竖耳谛听。 林峰的姑妈约念了数万句佛号,一个上午过去了,一天过去了。她将把功德都回向给汪思思的灵魂。 汪思思的灵魂立马从野外飘来,对林峰的姑妈说,谢谢阿婆。 林峰的姑妈听不见汪思思的灵魂说话,也看不见她的灵体,只是捧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多遍,之后同样把功德回向汪思思的灵魂,汪思思的灵魂同样向她道谢。 林峰的姑妈到厨房做饭之际,山神、树神、花神、草神离开她家来到野外,他们议论着,这回一向做孤魂野鬼的汪思思就要超生了,诵经念佛的功德无量、作用宏大。 树神说,我们听经也能得到功德吗?山神回答,能够得到,不然,我会带你们来听经吗?只是所得的功德不多,没有汪思思得到的功德多。 花神抬头发问,那是为什么?山神回答,那是由于林峰的姑妈诵经念佛,把功德都回向给了她。 草神也上前发问,林峰的姑妈为什么不把诵经念佛的功德回向给我们,让我们也能够超生? 山神拈须浅笑,喃喃地说,不是那么容易,林峰的姑妈把诵经念佛的功德回向汪思思,是有原因的。汪思思与她的侄子有过节,她诵经念佛,解开了他们之间的过节,达到皆大欢喜。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汪思思的灵魂突然出现他们面前,问道,你们在议论我的事吧?山神镇静地回答,不错,是在议论你的事。并且拱手接道,恭喜你,过不了多久就要超生了。 汪思思的灵魂并非那么欣喜,却是冷冷地说,我早该超生,当年被我父亲失手掐死,就属于枉死,也就是死得不应该,现在再投生变人也是理所当然。 山神瞅着她那副不以为然地神态讲,像你这种情况太多了,大都难以超生,有的做了几百年的孤魂野鬼,仍然是孤魂野鬼,真是可悲,你是幸运的,要不是林峰的姑妈替你诵经念佛超度,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结束孤魂野鬼的生活,你一定要感谢林峰的姑妈哦! 汪思思的灵魂立马跪下,朝着林峰的姑妈家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辞,阿婆,谢谢你,祈愿阿弥陀佛保佑你。 山神微微点头,算是肯定她的举动,还谈出自己的建议,你这次投生,最好到刘家媳妇吴喜妹的肚子里投胎,她已经怀孕了,现在还没有婴灵驻就胎位,正是一个好机会。 再说林峰附体十年期满后,你生前的男友刘雄也刚好从阴间回到阳间,其灵魂回归自己的身体,这样,他既恢复了你生母的原配丈夫,又成了你的亲爸爸。你出生后,你们不就成了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眷吗?汪思思的灵魂诧异地发着感叹,唉,这个主意好!我听你的。 山神、树神、花神、草神异口同声地抱拳道,汪小姐,你有幸超生,我们一起祝贺你。汪思思的灵魂亦拱手回礼道,谢谢众神捧场! 第四百七十六章 闹上法庭 红日杲杲,暖暖地照耀着刘家庄。乡邻们来到刘雄家,总是满脸带笑,口吐吉言。 原来他家媳妇吴喜妹生了一个女婴,正在坐月子。吴喜妹头上还缠着蓝布条,正在给孩子喂奶。 林峰附体说要跟女婴起个名字,他摸着脑壳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就叫林英子吧!吴喜妹想一想说,还是要跟公公婆婆商量一下,名字就叫英子,挺好听的。只是她的姓,姓林,公公婆婆有没有意见呢? 林峰附体底气十足地讲,我是英子的生身父亲,她不跟我姓林,难道姓刘不成?吴喜妹仍坚持着讲,你最好把公公婆婆叫来,如果姓林,看他们同意不同意。林峰附体犟着性子说,这就依不得他们,我是孩子的父亲。 吴喜妹在心里暗道:你只是一个附体,还是刘雄的,你自己没有身体,如果严格地从血缘关系讲,刘雄才是孩子的生身父亲,因为孩子的身体中流淌是的刘氏家族的血脉。照此说来,孩子应该姓刘。 这会儿,正好刘父过来了。吴喜妹迎上道,爸,并且手指林峰附体,他已经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字,叫英子。 林峰附体“嗯”一声,更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是我取的名,就叫林英子。 刘父沉默不语,走出房间。 吴喜妹与林峰附体面面相觑,突然婴孩在吴喜妹的怀里哭起来。吴喜妹发现她尿湿了,赶紧给她换尿片,之后就不哭了。 刘母走进房间,气鼓鼓的样子,冲着林峰附体讲,这孩子只能姓刘,不能姓林。吴喜妹说,妈,爸爸刚才过去跟你说了些什么?刘母回答,就说这孩子姓氏的事。 林峰附体板着脸孔,叫道,这孩子只能跟我姓,因为我是她的爸爸,名正言顺。 刘母不客气地反驳,你只有灵魂附在我儿子的身体上,你自己没有身子,与其说这孩子的爸爸是你,倒不如说这孩子的爸爸是我儿子。 林峰附体不高兴地讲,跟你说不清楚,只有到法院打官司,法院判决这孩子姓林还是姓刘,我都没有意见。刘父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地讲,行,到法院打官司。 那天,乍雨还晴,路上的行人时而打伞,时而收伞。 刘父、刘母却光着头来到仗义律师事务所。坐在办公桌前的宗律师站起来迎接他们。 刘父就孙女英子姓氏问题指指点点向宗律师讲出原因。吴母帮腔说话,英子应该姓刘。 宗律师静静地听一阵才明白过来,并拿出纸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表态:这个官司有打赢的希望。 在另一处的林峰附体亦光着头走进执言律师事务所。 坐在办公桌前的龙律师让喘着粗气的林峰附体坐下来讲话。林峰附体把他妻子吴喜妹生孩子弄出姓氏纠纷的事儿一讲,龙律师就听明白了。 林峰附体情绪激动地说,我妻子生下的孩子跟我姓,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我是孩子的爸爸。 龙律师肯定他说得有道理,还说我乐意受理你孩子的姓氏纠纷案,这个官司有可能打赢。 几天后,阴转多云。东吴县法院民事审判庭内一片肃静。庭内各就各位地聚集着审判长、公诉人、原告:刘父、刘母;被告:林峰附体,民事辩护律师:宗律师、龙律师等人。 审判长把法槌一敲,宣布开庭。 公诉人宣读原告申诉状。诉讼的焦点是:吴喜妹所生的婴孩英子应该姓刘,不应该姓林。 龙律师代表被告林峰附体宣读了应诉状。 宗律师当庭辩论,认为英子应该姓刘,理由有三:一是吴喜妹是刘家的媳妇;二是林峰附体仅仅是附体,客观上讲,这个附体就是刘雄的身体;三是这个婴孩的基因都是刘雄和吴喜妹身上的基因,也可以说,这个婴孩的血脉里流淌的是刘氏家族人的血液。从这三条理由来看,这个孩子本该姓刘,而不应该姓林。 林峰附体一听满脸涨得通红,他从被告席上站起来,几乎用咆哮的声音讲,我反对。我觉得吴喜妹生出的孩子应该跟我林峰姓,也有三条理由: 一是我和吴喜妹已经登记结婚。说着,他掏出结婚证书,在法庭上亮相。这是受到法律保护的,怎么可能娘生的孩子不跟父亲姓嘞? 二是虽然我的灵魂附在刘雄的身体上,但是在我生前,吴喜妹就是我的未婚妻,所以说她理所当然是我的妻子。 三是我既然是附体,也不可能一直附体,还过几年,我会把附体还给刘雄,也就是说我将离开他的身体,那么我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孩子,就应该跟我姓林。这从道义上、从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如果我离开刘雄的身体,刘雄的灵魂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再和吴喜妹在一起过生活,还会生孩子的,那时候,他们生出孩子来,我也不可能与他们相争。 为什么现在我和吴喜妹生出的孩子,本该跟我林峰姓的,刘父、刘母却要与我相争呢?我要坚持我的立场,不可能让步。 刘父也站起来发言,你本来就是一个灵魂,一个鬼,附在我儿子的身体上,就已经错了,我们忍了,你现在却一错再错,借助我儿子的身体与我儿媳生出孩子来,还要让孩子跟你姓,你未免太不知足了,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 林峰附体大声反驳,我附体是经过阎王爷同意的,他还给我颁发了灵魂附体证书,我附体是合法的,一般的鬼魂没有灵魂附体证书就没有资格附体,就算附了一会儿体,很快就会被驱赶,你们二老还记得汪思思的灵魂附体吗?最近就被驱赶走了。 刘母也站起来帮言,她要是附体了,不可能跟我们争孩子的姓氏。林峰附体说,那不见得,说不定还争得厉害些。 公诉人站起来摇摇手讲,不谈论灵魂附体的事了,我们人间的法庭依照人间的法律条款说话,一切都以事实为依据,不可以把一些虚幻的东西扯出来作为理由,我们也不会采纳。 宗律师亦站起来讲,我刚才听被告陈述了三条理由,认为前一条,还有一点道理,后两条是胡扯,法庭不可能采纳。 龙律师接过话讲,只要前一条理由就够了,林峰与吴喜妹有了结婚证书,孩子跟爸爸姓林是天经地义的,至于后两条理由可以不采纳,但是说一说也无妨,因为林峰附体是一种特殊情况。 宗律师说,我反对,孩子不应该姓林…… 公诉人说,你们不要争了,由审判长裁决。 审判长站起来做个手势讲,长话短说,你们不必相争,现在采取折中方式判决这起婴孩姓氏相争案,既不按原告的来,也不按被告的来,本庭判定孩子跟她妈妈吴喜妹姓,也就是姓吴,你们不要争了,也不必争了。遂将法槌一敲,大声地讲,休庭! 第四百七十七章 准备回阳 清晨,曙光初照的白云观,一派清奇。万玄正在场子上静静地打着太极拳。道童则游走于道观入口专心致志地背诵《道德经》。 山路上,林峰附体驮着一只沉甸甸的袋子来到道观。道童看见了,迎上林峰附体,说这位香客,你背一袋什么来了?林峰附体把一袋东西从肩上放下来,回答,这是好东西。道童问,什么好东西? 林峰附体望一眼仍在打太极拳的万玄,对道童说,你叫来你师父,我再说。道童便向着万玄大声喊,师父,有人找。 万玄仍然坚持做完一套太极拳,然后走过来,已看见面熟的林峰附体和那只放在他身边的鼓囊囊的袋子。林峰附体迎上万玄说,万道长,我从山下把一袋米背到山上来供养你们道人。 万玄说:好哦!多谢了。即刻向林峰附体行个道家礼,继而叫出观内道姑,引领林峰附体把那袋米搬进道观。 林峰附体离开后,又到了一天晌午,他从山下拎一篮水果来到白云观,送给万玄。万玄叫来道童,示意他将水果送到三清殿去祭祀神明。 林峰附体浅浅地一笑,说万道长,这些水果是专门供养你的。万玄一捋白髯,神清气朗地讲,神明为上,这水果祭了神明我再享用。林峰附体说,那就依你的。 道童望着万玄会意地说,那我就把这篮水果当供品送到三清殿去。万玄一挥手,悠然地讲,你去、你去。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道姑来到白云观场前的柴垛房准备背一捆柴到火房去烧晚饭,抬头一看,那个面熟的林峰附体又来了,正和坐在圆石桌前的万玄说话。林峰附体还掏出一沓钱塞给他,万玄却双手推让不肯接纳。 道姑放慢搬柴垛的动作,手摸着柴捆,又缩回手,静静地站在那儿听他们说话。 万玄说:林峰啦林峰,你上次背一袋米来;再次送一篮水果来,今天又给钱我,真不明白,近段时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峰附体叹息着说,万道长,不瞒你说,我有事求你。万玄问,什么事?你讲吧! 林峰附体直说,万道长,不知你清楚不清楚,我附的是刘雄的身体,还隔一年就满了十年,十年一满,我这个附体就该还给刘雄。 刘雄现在正在枉死城郊区蔬菜基地就职,还混得不错,可是十年的期限快到了,他就要回阳了,一回阳,他的灵魂就要归位,也就是说我的灵魂附不成体了,又要成为孤魂野鬼,我不甘心哦! 万玄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 林峰附体说,我想求你从现在起就开始作法,未雨绸缪,有备在先。免得十年一满,刘雄的灵魂从阴间回阳,要归附他自己的身体。我只想长期附在刘雄的身体上,和吴喜妹做一世恩爱夫妻,也就几十年吧! 万玄摇头,用肯定的口气讲,这不行,我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刘雄的灵魂还阳,何况你这附体是他的身体,已经快借用十年了,你不知足哦!还不想还给他。 三国时期,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只因违背天意,最后付出惨重代价。何况你现在借的是人的身体。 时间到了,就应该高高兴兴满怀感恩地还给人家,可是你心生贪念,想长期占有,这样做不对哦。贫道手长衫袖短,确实没有办法帮你。就算有办法也不能帮你,我们修道之人就是要讲道义,如果昧着良心帮你,于道义有悖哦! 林峰附体固执而自私地说,我附在刘雄的身体上也是有原因的,过去世刘雄作为有钱有势的恶人霸占了我的美妻十年之久,现在世我的灵魂在他身上附体十年,就当是过去世的他偿还对我的十年亏欠,这一点阎罗王都认可了,还给我颁发了灵魂附体证书。 说到这里,林峰附体扑腾跪下,哀求道,万道长,我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如果不帮我,我就跪着不起来。 万玄犯难地讲,好,我试一试,看能不能帮你,我要尽人事听天命,就看你的运气了。快快起来。 林峰附体站起身,又将手里攥着的一沓钱塞给万玄。万玄接过钱,却说我不要。转过头,看见站立在柴房那儿静静地听他们说话的道姑,就叫她,快过来,把这些钱放进三清殿里的功德箱,只当这位香客做了功德。 道姑拖长声调响亮地回答:好嘞——立马走过来接过万玄手里的一沓钱,遂朝三清殿走去。 白昼的阎罗殿,也是阴森森的,并且异常肃静。 阎罗王登殿刚刚坐下,拿起一匝文案正欲批阅,忽然听到叫大王的声音,抬头一看,两个阴差一个脸红,一个脸黑,他们正领着一个面熟的灵体进来。 见阎罗王仔细打量那灵体,红脸阴差说:大王,你不认识了?他就是十年前来到本殿和林峰的灵魂争妻的那个刘雄。 阎罗王站起身故作惊愕地问:哪个刘雄? 黑脸阴差微笑着解释:就是那个人身在阳间被附体,灵魂愿意在枉死城拘役十年的刘雄。 阎罗王说,我想起来了。他在一匝文案中找出一份儿浏览之后又合上,并抬头接道,不错,刘雄的灵魂在枉死城拘役十年期满,现在是还阳的时候了。 刘雄的灵魂跪拜道,大王,我特地来请示还阳的。至今林峰的灵魂还附在我的身体上,我单独回去,林峰的灵魂不一定离开附体,他若不离开附体,我的灵魂就不能归位。大王能否派阴差送我回阳,也好与林峰的灵魂做好协调工作,免得他心生贪念,不肯舍弃附体,又惹出事端来。 阎罗王镇静地讲,刘雄,在枉死城十年拘役委屈你了,听说你被安排在枉死城管理蔬菜基地,干得不错,还有功于冥府,这次回阳,冥府给你追加阳寿10年,也就是把你在阴间耽误的10年阳寿补回来。你原来的阳寿为78岁,追加10年,阳寿便是88岁。又望着两位阴差指示,你们二位速速将刘雄的灵魂送出阴阳界,立返人间。 两位阴差异口同声地回答,遵旨! 刘雄的灵魂亮开嗓门,谢谢大王刚才对我的一番夸奖。我还是有点担忧,要是回到阳间,林峰的灵魂不让出附体,我的灵魂就没法归位。 阎罗王把手一摇说,不必担忧。你到阳间传我冥府号令,要林峰的灵魂速将那本灵魂附体证书交回冥府,如有延误,后果自负。 刘雄的灵魂再次拜谢阎罗王。之后,由两位阴差送出阎罗殿。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不敢全信 十年期限已到,林峰附体依然恋着附体生活,遂悄然请来白云观道长万玄在家里作法。只见万玄手持桃木剑舞动着,口中念念有辞: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斩妖除魔镇刘雄…… 林峰附体在房子里徘徊,低声自语,我林峰不想离开附体,刘雄的灵魂既然在阴间呆了十年,已经适应阴间生活,何不就在阴间长期呆下去? 如果不想呆了,阎罗王曾经说过,可以再次投生变人。汪思思的灵魂以前与我争抢附体,后来经过地府调解,她妥协了,不再与我争抢附体,而是改变一种活法,再次投胎,成为我和妻子吴喜妹的孩子,取名英子的女娃便是。 刘雄,我劝你,你也在这个家庭投胎吧!吴喜妹还有生育能力,我让她生一个男儿,取名雄儿不行吗? 恰巧刘雄的灵魂已赶到房间,见万玄前来作法,企图将他当妖魔镇住;又听到林峰附体一片胡言,便怒气冲冲地吼道:林峰,你太不知好歹,我的身体让你附了十年,不想交还我也罢,还巴望我转世投胎做你的儿子,真是痴心妄想。 冥府有令,你快快脱离附体,让我的灵魂归位,然后把那本灵魂附体证书交还阎罗王,如有延误,后果自负。 林峰尚未脱离附体,和正常人一样仍处在长高宽界定的三维空间,因此,他根本听不到刘雄的灵魂所说的话,也看不见站在面前的刘雄的灵魂。 只见他泡一杯浓茶一口接一口地喝,对自己下意识地说,你千万别睡着了,一旦睡着了,灵魂出窍,说不定已经回阳的刘雄的灵魂马上就回归他的身体,那么你林峰花那些精力和钱财请来万道长作法就白搞了。 刘雄的灵魂能够听到林峰附体的话语,但是他无可奈何,只好退出房间,再作打算。才走到门前场子上,就看见匆匆赶来的两位阴差。他连忙拱手施礼问道:二位神君送我到阴阳界不是转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二位阴差异口同声地讲,我们才回冥府,有天眼通的阎罗王看见林峰附体请来妖道作法不肯奉还附体的情况,特地派我们再来一趟,以助你灵魂归位。刘雄的灵魂朝他们深鞠一躬道,感谢两位神君鼎力相助。 这时,红脸阴差向刘雄的灵魂使个眼色,就飘入刘雄家,片刻控制了作法的万玄,他成了阴差附体。 只见阴差附体放下桃木剑,仍以万玄的形貌,来到林峰附体面前,不再说出有利于他的言辞,而是声色俱厉地吼道,大胆刘雄,还不退出使用了十年的附体,交还刘雄,我马上押你到冥府问罪受刑。 林峰附体诧异地讲,万道长,我待你不薄,你怎么一改常态,不护着我,反倒帮着他? 阴差附体回答,我已经赶开那妖道的灵魂,附在他身上和你说话。告诉你,老子是阎罗王特地派来制服你的,也再次警告你,速速退出附体,奉还刘雄,要不,后果自负。 林峰附体战战兢兢,把拿在手里的那杯浓茶一放,壮起胆子,将那支置于桌上的桃木剑拿起来就要与之抗衡。 这会儿,黑脸阴差伸开手掌一吹,掌心就现出一条虫子,他抓住它朝林峰附体一丢,说声“着”,只见林峰附体的两个眼皮立马打架,继而手里的桃木剑掉落地上,他也倒地呼呼入睡了。 黑脸阴差见林峰的灵魂出离附体,遂示意刘雄的灵魂归位。刘雄的灵魂情不自禁地说,感谢神君,你使出的瞌睡虫真厉害!便旋即附上自己阔别十年的身体,他一“醒”过来,就站起身,成了不再被鬼魅附体的真实的刘雄。 刘雄站在房间朝虚空里连连拱手道,感谢两位神君,要不,我刘雄的灵魂就难以顺利归位。 林峰的灵魂已被黑脸阴差用链子锁住。 万玄的灵魂用埋怨的眼光看着林峰的灵魂,很后悔地感叹,冥法不可违哦,你总是求我作法,阻止刘雄的灵魂归位,现在好了,我拙劣的道法斗不过玄妙的冥法,反而被牵累进来。你看,我的肉身都被阴差附体,若不归还给我,我和你一样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阴差附体接口道,谁要你的臭身子?我警告你,要是今后继续执迷不悟,一味地贪取世间香客的供养和所给的好处,妄施妖法蛊惑人心,我将上奏太上老君,把你驱逐出观,再遣勾使拿你魂魄到冥府问罪定谳。 万玄的灵魂甚为惊骇地认错,我再也不敢了,还望神君恕罪。并伏地叩头。 只见阴差附体出离万玄的身躯,又成了红脸阴差,并示意万玄的灵魂归位。原来身着道袍的万玄又恢复如初。他满脸惭恧,俯身拾起那把桃木剑,朝腋间一夹,望一眼刘雄,就慌忙出门,埋头开溜。 林峰的灵魂掏出身上的那本灵魂附体证书,递给黑脸阴差说,我把这本证书给你,烦请替我交还阎罗王。 黑脸阴差不接灵魂附体证书,说你亲自交还阎罗王吧!林峰的灵魂讲,请放开我,不必把我带回冥府。 红脸阴差板着脸厉声道,不行!你是迫不得已才交出灵魂附体证书的,你开始并不主动,开始主动就好办。你的作法恰恰相反,上年度你就知道十年期限快到了,却不讲信用,并且公然拿钱物贿赂道士作法,企图长期霸占那具附体,将刘雄的灵魂拒之身外,你这样做已经触犯冥法。现在还不想去地府受审领刑,还想逍遥法外不成? 林峰的灵魂耷拉着脑袋无话可说,只好随两位押解他的阴差,拖着锁住自己灵体的铁链咣当咣当地上路。 这天,阴转多云。云层间时而撒下淡淡的阳光,将刘家庄刘雄家的屋场映照得斑驳陆离。 满头白发的刘母站在场子上一直注意着正在儿媳房间里作法的万玄,忽然看见万玄懊丧着脸出门离去。 刘母朝正在那边屋里忙活的刘父说,老刘,万道长怎么走了?你来看看。 刘父闻声敏感地从屋里走出来,大喊,万道长,万道长。 万玄站住转过身来回答,没事了,你儿子回来了。刘父惊讶地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万玄边点头边说,然后掉头就走。 刘父半信半疑地朝儿媳房间瞄去,只见刘雄走出房门冲着他和刘母叫,爸,妈,我回来了。已然一脸沧桑的刘父睁大眼睛打量着他说,你是…… 刘母惊喜交集地发问,你是雄儿吗?刘雄微笑着讲,我是雄儿,我的确是雄儿,我真的回阳了,那个叫林峰的鬼魂再也不能附我的体了,他已经被阴差押到地府去了。 刘父目不转睛地仔细瞧着他说,这十年来,你结婚的那间房一直闹鬼,有时男鬼附在你身上,有时女鬼附在你身上,我真不敢认你了。你说你是雄儿,我都不敢全信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面晤妻子 刘雄走近刘父说,爸,你随便说一说我儿时记忆中的事情,如果我说得准,你就不要怀疑我是雄儿。刘父眼珠子转一转,就回话,好吧!我只问你自己的事,你小时候在哪个庄上发蒙读的书,学费是多少?教你的语文老师和算术老师各姓什么? 刘雄浅浅地一笑,说我在对面的段庄发蒙读的书,当时的学费一个学期只有一块五角钱,还包括发课文书本和铅笔、象皮块在内,教我的语文老师姓余;教我的算术老师姓龚,都是女性。 刘父连连点头,正要说你就是雄儿,话到嘴边,尚未吐出来,刘母就把刘父一推,说我也要问他。 刘雄说,妈,你要问什么?刘母回答,雄儿,我还要问你,你说我是你妈,我的生日在哪一天?刘雄说,妈,你的生日在三月初十。 刘母高兴地讲,你说对了,我再问你。手指刘父接道,你说他是你爸,你爸的生日在哪一天?刘雄一口就答应出来,我爸的生日在冬月十一,也就是十一月十一日。 刘父说,我再问你,你说我的生日和你妈的生日是指的阳历还是阴历?刘雄回答,当然是阴历。 这时,刘父激动了,他拢去一把抱住刘雄;刘母亦然,也过去抱住刘雄,均用手轻轻地摩挲他的头和身子,嘴里喃喃地说,你真是我的雄儿哟,你离开自家十年了,我想死你了喔! 只见刘父、刘母和刘雄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刘父的眼睛都湿润了,刘母哭起来了。刘雄哽咽着说,爸、妈,雄儿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们。 刘父松开环住刘雄的双手,望着他说,雄儿,这十年变化大呀!去年你媳妇生了个女娃,本来是我们的孙女,可是那个在你身上附体的林峰硬要孩子跟他姓,我和你妈都不答应,最后打官司,法院不好调解,搞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孩子既不跟我们姓刘,也不跟附体的林峰姓林,而是判定孩子跟她妈姓吴。 刘雄诧异地问,孩子现在由哪个带?刘母抢白,我们带了一些时,喜妹又把孙女英子送到她外婆家照顾去了。 刘雄说,我要把英子的姓氏改过来,改成姓刘,反正林峰那个孤魂野鬼再也不可能回阳附体来干扰我们了。 刘父说,改英子的姓氏,还不知喜妹同意不同意。刘雄说,喜妹还在学校教书吗?刘父“嗯”一声,算是回答。刘雄说,我去做她的工作。 当天傍晚,刘雄在山地上起了一个祭坛,刘父、刘母帮着在祭坛上摆放水果谷物之地的祭品。 刘雄跪在祭坛前,拜了又拜,口里念道:我刘雄在阴间枉死城就业领事十年安然无恙,今日回阳灵魂归位,身体依然安康!本人感恩戴德,特设祭坛置些供品,敬请阎罗王等冥府诸君前来享祭! 刘父、刘母亦跪在祭坛前行磕拜礼。刘父拱手道,谢谢阎罗王保佑我儿事事顺心,吉祥如意! 刘母亦拱手道,我儿蒙冥府垂恩,回阳顺利,还望阎罗王为我儿添福加寿,为我们刘家赐后添丁! 第二天,风和日丽。刘雄赶到徐家湾小学去面晤十年前的妻子吴喜妹,二人喜极而泣。之后,吴喜妹与刘雄一前一后地从她的寝室里出来,喜滋滋的样子。 吴喜妹上前一步,在他身边悄声讲,你身子被附体的事情在这一带传得沸沸扬扬,人家看我的眼光都变了,你以后再不会被其他鬼魂附体了吧?! 刘雄摇着头说,不会。鬼魂不可能随便附在阳人的身上,要附在阳人的身上,必须持有冥府颁发的灵魂附体证书。 现在林峰的灵魂拥有的那本灵魂附体证书已经被阴府收缴,他的灵魂也被押进了枉死城,他再也不可能出来附我的体了。至于以前汪思思的灵魂与林峰的灵魂相争,附在我身上,由于她不具备附体的资格,被冥府知道了,还受到惩罚。 所以说以后哪个鬼魂都不可能附我的体了,我和你在往后更长的日子里可以过上清静太平恩恩爱爱的夫妻生活。 吴喜妹说,那就好。我生了一个孩子,你知道吗?刘雄回答,听说过。又故意问,孩子在哪里?吴喜妹说,搁在我娘家带。 由于以前的林峰附体与你们刘家在给孩子取名字时争姓氏,起诉到法院,法官还从来没有受理过这种案子,不好处理,就采取折中的办法,把孩子判定跟我姓,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把孩子送回去,给娘家人带。刘雄说,把孩子抱回刘家来,再把孩子的姓改为姓刘,好不好? 吴喜妹镇静地回答,那可不妥。是法院判决了的,再改过来不单是麻烦,林峰的灵魂要是在阴间知道了,他也会不高兴。要是他在阴间告你的阴状,还怕生出麻烦事来。 刘雄微微低头说,那就算了。你再跟我生一个孩子吧!生下来自然跟我姓。吴喜妹说,可以。 偕吴喜妹走了一段路,刘雄又提出一个新问题,我今天接你回家玩几天之后,你就跟我一起把户口本上的姓名改过来好不好? 吴喜妹没有直接回答,却说,哦!对了,以前林峰附体把户口本上你的名字改成了他的名字,现在再去找派出所改过来,恐怕有些麻烦。 当然再麻烦也得改,改了之后,再到镇民政办把原来我与林峰的结婚证书撤消,换成我和你的结婚证书。刘雄喜笑颜开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二人走出了校园,还亲热地说着话。 几个老师走在一起朝刘雄的背影指指点点,悄声议论,就是他,曾先后反复被一个男鬼和一个女鬼附体…… 坐在教室里的几个学生从窗口看见刘雄和吴喜妹走得很近,也嘻嘻哈哈地调侃,听外面的人说,吴老师的男人时而变鬼时而变人,真是恐怖…… 几天后,刘雄携吴喜妹来到金银派出所。户籍室女民警正在按顺序给正在排队的公民受理户口事宜。刘雄拿着户口本排在队列的最后,耐心等候,适时前移。 吴喜妹站在门口陪他,时而朝胡所长的那间办公室瞄,发现胡所长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 她着急地自言自语:唉,等会儿轮到刘雄改户口上的名字,那管户籍的民警不干的话,要找胡所长,他又不在办公室该咋办?队列前头的人一个个走开,终于轮到女民警受理刘雄的事儿。 刘雄打开户口本户主的一页,指着上面由刘雄改成林峰的姓名喊道,民警同志,麻烦你把林峰的姓名恢复成原来刘雄的姓名。 第四百八十章 提问验证 女民警把户口本户主的一页认真浏览,然后皱紧眉头说,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还记得好像十多年前吧!你来了,要把刘雄的姓名改成林峰的姓名,我一直不答应,结果你去找胡所长,他发了话,才给你改过来的。 现在你又要改过去,好像我们户籍室没有事做似的,找些重复无意义的事儿来做,要是还过几年,你又来更改姓名,是不是我们又得给你更改,太不严肃了,不行!你再去找胡所长吧! 刘雄说,一句话跟你说不清楚,以前是林峰来把我的姓名改成他的姓名,现在是我来,把林峰的姓名恢复成我自己的姓名。 女民警不满地“哼”一声,之后就反问,还不是一个人?有必要更改姓名吗?吴喜妹走拢去帮腔,不同啦! 女民警坚持着说,我又不是不认识他,一样的人。又望着吴喜妹讲,你们坚持要改姓就去找胡所长,只要他同意,我就跟你们改。吴喜妹说,胡所长不在办公室。 说这话时,听到车子的响声,吴喜妹掉头一看,胡所长从泊在车棚里的警车上下来,正在关车门。她把刘雄一拉,刘雄要过那个户口本就和吴喜妹一起去找胡所长。 胡所长已经坐在办公室里,望着走进来的一男一女问,有什么事吗?刘雄说,有。就把打开的户口本有户主的一页指给他看,接道,我想把林峰的姓名改成刘雄的姓名,管户籍的民警不肯,我才找你。 胡所长抬头严肃地问,什么理由?又看了那户口本里面的内容,说记得以前你要把刘雄的姓名改成林峰的姓名我不同意,后来你左说右说,我才勉强同意,怎么现在又要恢复成刘雄的姓名,这么改来改去,也太不严肃了,何况你这么大了,起码三十多岁了,有必要改吗?再说按规定也不允许。 刘雄把眼睛眨几眨,还抓耳挠腮的,挺着急地讲出憋在心里的话,这是一个特例,以前来改姓名的是林峰,不是我。我被林峰附体,所以他要把我的姓名改成他的姓名。 胡所长根本不相信,他严肃地讲,你鬼说,都是一个人,我认识你,落眼就不忘。当时改姓名时,她也在场。朝站在旁边的吴喜妹一指。 吴喜妹接过话茬,当时改户口本上的名字我确实在场,我也作证。可是我还要作一个证,当时,他确实被林峰的灵魂附体了,所以你们户籍室把户口本上刘雄的名字改成了林峰的名字,他确实不清楚,他就是刘雄。 胡所长听她讲得玄乎,还是不相信,责备道,你也鬼说,哪有附体不附体的事? 刘雄和吴喜妹又交替着把刘雄被林峰附体十年的怪异情况一五一十地跟胡所长说了。胡所长时而摇头时而感叹,有那么怪异的事情吗?刘雄和吴喜妹不停地点头。 胡所长打量着刘雄,态度变得缓和,但口气还硬,我不管那么多,你要改户口本上的姓名,也不能说改就改,你们先到所在的村委会打个证明,村委会若是同意了,盖个公章,然后再来找我。 见胡所长松了口,刘雄和吴喜妹连声道谢!之后他们转身离开。 就在当天,刘雄携吴喜妹匆匆赶到村委会。刘主任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并示意他们坐在沙发上说事。 之后,刘主任认真打量着刘雄说,听你说了这些情况,我才相信你的身体确实被其他的灵魂附体了,现在又恢复到原来的刘雄。好哦!你说打证明的事可以办。遂起身出门叫马文书过来。 马文书从另一间办公室里出来,问刘主任,有什么事?刘主任指着刘雄说,你跟他打个证明,证明他是我们村里的村民刘雄同志,由于以前他的身体被一个叫林峰的人的灵魂附体了,那个林峰附体把他户口本上刘雄的名字改成了林峰的名字。 现在刘雄的灵魂归位了,刘雄要求在户口本上再恢复他刘雄的名字,镇上派出所要求我们村出个证明,盖个章,这个事情可以支持,你跟他办吧! 马文书眉头一皱,一副犯难的样子,然后凑近刘主任耳语一阵,刘主任不停地点头,嘴里说好。刘主任再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刘雄,随即问道,你说你现在恢复到原来的刘雄了,那我问你原来的三件事,你答得上来,就跟你打证明,答不上来,那就不好办。 刘雄有些紧张,他声明观点,刘主任,你要问我原来清楚的事情,不清楚的事情我就答不上来。刘主任说,当然是你清楚的事情,不清楚的事情我不说。 刘雄说,那行,你问吧?刘主任亮一亮嗓门讲,好,第一问:我儿子小学三年级和你同桌,我儿子的名字叫什么?刘雄淡然地一笑,之后回答,你儿子叫刘佑国。 刘主任点头表态,说对了。第二个问题:十年前,你有一个姐姐叫刘桃英,你现在见不到她是什么原因? 刘雄忽然脸色一沉,伤感地讲,我姐姐与邻村一个男青年恋爱闹矛盾,跳水自杀了,也就是说她殉情了,人不在了,这就是我见不到她的原因。 刘主任点头,继续提问,最后一个问题:我连任村主任两届,已经十年了,我之前的村主任叫什么名字?刘雄回答,叫钱星光。刘主任更正道,名字说对了,姓说错了。应该姓马。 马文书瞟一眼刘雄,却为他帮腔,也算他说对了,星光主任是跟他妈姓的,他爸姓马,以前成分不好,所以跟他妈姓。 吴喜妹微微一笑说,刘主任,马文书说的话有道理。就按你的,他答错了一个问题,可是三个问题他答对了两个,足以证明他真的是刘雄。 刘主任望着刘雄说,好,算你全答对了,刚才马文书担心你还是灵魂附体的样子,让我提几个问题验证一下。没有其它意思。刘雄抱拳道,那就谢谢了。 刘主任手指马文书强调,打证明的事找他。马文书说,跟我来。刘雄、吴喜妹跟着马文书出门到他的办公室打证明去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特殊客人 几小时后,金银派出所办公室里的胡所长又看到刘雄一个人转来了。刘雄走近了自己,便递上从村里开来的那张证明。 他仔细瞧了,然后拨打桌上的座机:喂,小熊,有一个叫刘雄的同志要来更改户口簿上的姓名,我让他在村里打了证明,你跟他办了吧!他上次就找了我。 户籍室的女民警正在接电话,嗯,上次他也找过我,有你发指示,我才敢办啦! 这边胡所长拿着话筒说,你把刘雄所在村里开的证明捡好备存就行了。 那边的女民警拿着话筒回答,胡所长,你放心,我知道。胡所长把证明信退给刘雄说,我已经跟户籍室里的小熊说好了,你把这张村里开的证明给她。 刘雄接过证明信道过谢,就走出胡所长办公室。 原来吴喜妹正在户籍室服务窗口排队,她已经移至队列中间。 刘雄走过来,和吴喜妹悄悄说着话,并将证明信和户口本交给她。 一会儿,移至服务窗口前的吴喜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窗口内的女民警。女民警看了证明信,望着吴喜妹疑惑地问,不是一个男的改户口上的名字吗? 吴喜妹点头,又转过头叫一声站在一边的雄哥。刘雄闻声走过去对女民警说,小熊,是我改户口本上的名字。 女民警说,这个证明信作为依据留在我这里。我不是不给你更名,是由于你的情况太特殊。刘雄微笑着说,我理解。 女民警打开户口本,既用笔又用章子什么的,在户主姓名一栏几弄、几弄,就把户口本上的姓名改过来了,然后递给刘雄。 刘雄接过户口本走开,认真看那上面的户主栏——林峰的名字已更为刘雄的名字,他高兴地叫起来——好哇!满脸绽笑地望着吴喜妹说,现在可以凭户口本到镇民政办更换我刘雄和你吴喜妹结婚的结婚证。吴喜妹说,更换可能不行。刘雄收了笑容,诧异地问,怎么不行? 吴喜妹朝派出所门外走去,然后稍停着,仰起脸庞解释,要先办理我和林峰的离婚手续,然后再办理我和你的结婚手续。刘雄转忧为喜,并激动地讲,那也行。 夜色笼罩的村野,万籁俱寂。那间瓦房里,林峰的姑妈躺在床上睡着了,恍恍惚惚的,看见一座城门,两边各站一排手持兵器的护城卫士,戒备森严。 忽然,从里面出来一个面熟的青年,他微弓着身子,拉着一辆堆满镢头、土箕、箩筐等杂物的板车,拉绳扣在肩膀上,由于他走得略慢,一个穿着官服的押车阴差大吼一声,快点。那青年并不加快拉车的速度,反而停顿一下,还瞪他一眼。 坐在车上的押车阴差不满地跳下来,拿着手里的鞭子朝那青年的身子叭叭地抽打,嘴里嚷道:他妈的,你在阳世做人耍滑,在阴间做鬼还不老实,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林峰的姑妈仔细一看,认出来了,挨鞭子的正是她的侄子林峰——林峰的灵魂。她站在城门前微闭双目、双手合十,平和地念道:阿弥陀佛,真是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哟。 顿时两排护城卫士都灵犀相通似的冲着押车阴差异口同声地说,在女菩萨面前,不可动手打人,要生慈悲心、要生惭愧心。 押车阴差抬头一看,立即垂下手里的鞭子,对林峰的姑妈说,女菩萨,实在对不起,这个拉车鬼拉车太别扭,一路上哀声叹气,不情不愿,并且走得太慢,一副消极怠工的样子。 我刚才叫他把车拉快点,他倒不满呢,还瞪我一眼,我才抽他鞭子的。你可知道,板车上的劳动工具要拉到枉死城外的蔬菜基地去,那里离城数十公里远,不加快速度,猴年马月能够到达? 一个护城卫士大声地指出他的不是,你说话也太夸张了。押车阴差说,凡事不着急,慢吞吞的,怎么行?我把话说夸张一点又有什么过失?再说枉死城里关着数以万计的鬼魂,他们吃饭咽菜,少不了那片蔬菜基地的供应。 何况耕作种植,都要劳动工具,这个拉车鬼拉车不卖力,走得这么慢,工作效率如此之低,我能不着急吗? 林峰的姑妈望着押车阴差和蔼地讲,息怒,息怒,大家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说得对。又指着林峰的灵魂讲,他走慢了是该挨鞭子。 林峰的灵魂认出她就是自己的姑妈,便大声嚎哭起来,不停地叫着姑妈,快救救我。林峰的姑妈把手一摇说,我如何能够救你?你所处的现状,是你的业力招感来的。 押车阴差恭敬地说,女菩萨,你既然是他的姑妈,你是有办法超度他的。林峰的姑妈问,怎么超度?押车阴差回答,你想一想。 林峰的姑妈念声阿弥陀佛之后说,我想起来了。林峰的灵魂趁机求道,姑妈,一定要超度你可怜的侄子哟!林峰的姑妈拍着胸部说,姑妈答应超度你。 这时,林峰的姑妈醒过来,躺在床上,天未亮,依然漆黑一团。她自言自语地讲,林峰不是附在刘雄的身上和吴喜妹一起过日子吗?怎么我又梦见他在枉死城拉板车呢?对了,明天我到刘雄家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翌日,从刘家庄刘雄家屋前传出几声狗吠,好事的村民一看,是来了特殊客人:一个盲人——刘家请来的算命先生正坐在屋里当着刘母的面给刘雄算八字,刘雄也坐在旁边静静地听。 算命先生说,女方最好属蛇或属猴,才与你儿子相处得好,你儿子属牛,牛有土性,如果女方属蛇,蛇是巳火,火生土,正好生助你儿子,当然女方属猴也行,猴是申金,土生金,你儿子也可以生助女方。 刘雄听了乐嗬嗬地说,吴喜妹是属蛇的,正好生助我。想起来也是,我才从阴间回阳,手头拮据,这里办事,那里办事,要花钱都是吴喜妹在支付,她是当老师的,收入还挺高,真是生助我也。 算命先生自负地讲,我是按阴阳五行推断,当然不会错。刘母满脸笑容,沏一杯茶放在算命先生的手上客气说,老人家,喝一杯茶吧! 算命先生接过茶杯,有些烫,想放下来,由于他看不见,刘母就接过来放在算命先生面前的椅子上,退回座位。然后告诉他,老人家,茶放在你面前来了。 算命先生“嗯”一声,又听到刘母说,还要请您给我儿子选个日子。他问道,选个么日子?刘母回答,我儿子最近就要与女方打结婚证,想请您择个黄道吉日办喜事。 算命先生说,我查查日期再回答你。 第四百八十二章 给她喜糖 忽然,房门口站着一个手持佛珠的老妇人直喊林峰。 刘母站起来冲着她说,这里没有林峰;这户人家姓刘。 老妇人手指坐在那儿正惊讶地抬头看着她的刘雄讲,他不就是我侄儿林峰吗?刘雄立马开口声明,我不是林峰,我是刘雄。他竟然认出面前的老妇人,反倒问道,你不就是林峰的姑妈吗? 林峰的姑妈连声说,对、对!我问你,林峰的灵魂不是附在你刘雄的身体上吗?怎么现在离开了。刘母脸露愠色,不好声气地讲,我说你这个老妈也太那个了,林峰的灵魂附体,把我儿子害苦了,你还来找他干吗? 林峰的姑妈明白过来,说算了、算了。转身离开走几步,又转过头,望着刘雄说,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刘雄就离座走出房门,放大嗓门儿讲,老人家,我确实不是你侄儿,我是刘雄。林峰的姑妈打量他片刻,才点头,说我再相信了,你说话的声音和神态都与我侄儿不同。随即掉头离去。 林峰的姑妈回家后,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断地给侄儿念佛诵经,并且每天都把念佛诵经的功德回向侄儿。到了第四十八天,持续念诵佛号已达数小时,她有些累,就扶几小憩,却梦见自己走近一座庙宇,迎面碰见生前的侄儿——林峰的灵魂朝她伏地跪拜。 林峰的姑妈说,林峰,你不必拜我,快站起来。林峰的灵魂站起来,感激地说,姑妈,你为我念佛诵经,天天回向我,太好了。 林峰的姑妈问,好在哪里?我为你念佛诵经这么久了,有没有一点效果?能不能够超度你? 林峰的灵魂回答,有效果,自你给我念佛诵经后,我在阴间做事都有着使不完的劲,不感到吃亏,更奇怪的是那些管我的阴差再也不虐待我了,对我相当好,以前对我说话都是吼叫,并且板着面孔,现在跟我说话,和气多了,都是一副慈祥的笑容。 让我更高兴的是转轮王传话通知我说,由于你在阳间的姑妈发愿七七四十九天念佛诵经回向给你,消除你的罪孽,你就获得了超生的机会。我听了非常高兴。姑妈,这都是你替我做的功德,让我再拜你一次。 林峰的姑妈说,不必。你早日超生就满了我的心愿,也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林峰的灵魂笑着讲,姑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下周三我可以投生金银镇附近一户姓马的人家。 林峰的姑妈高兴地讲,姑妈为你祝福。林峰的灵魂把头略微一歪,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然后说,姑妈,我最后托你办一件事。 林峰的姑妈的问,什么事?林峰的灵魂说,我投生之前,想最后见上吴喜妹一面,我和她毕竟有过十年的夫妻情分,虽然现在阴阳两隔,但我心里无时不念想着她,牵挂着她。 林峰的姑妈有些不高兴地讲,你要投生了,还有那么大的情执?我劝你放下。林峰的灵魂发犟地说,我还真是难以放下,姑妈我就最后求你一次。 林峰的姑妈说,林峰,就算我愿意帮你,你是阴间一个灵魂,我是阳间一个凡人,如何能够帮你? 林峰的灵魂肯定地讲,姑妈能够帮我。下周二,就是刘雄和吴喜妹第二次结婚的大喜日子,那天你剪一个红纸人,在纸人上写上我的名字,然后叫我林峰一声,我的灵魂就附在纸人上。 你带着纸人等候在刘家迎亲的路人,我就能够与吴喜妹见一面,也就没有遗憾了。林峰的姑妈疑惑地讲,这对人家有没有伤害?如果有伤害,这个忙姑妈可不能帮;如果没有伤害,我再考虑。 林峰的灵魂说,没有伤害,如果伤害了人家,冥府会拿我问罪,就会影响我投生。姑妈,你放心,绝对没有伤害。林峰的姑妈说,那就行。 从梦中醒过来后,林峰的姑妈一副吃惊的样子。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给侄儿念佛诵经总算有了感应。侄儿的亡灵能够得到超度,我的心愿也算了啦!她又跪在那尊镀金的木雕阿弥陀佛像前双手合十地念着,感谢大慈大悲的阿弥陀佛…… 那是一个良辰吉日,金银镇民政办公室里的气氛渐趋活跃。 吴喜妹、刘雄走进民政办公室。小姜抬头看着他们,问道,有什么事?他们没有立即回答,吴喜妹丢给她一包喜糖,甜蜜地一笑。 小姜把喜糖往桌边一推,打量着他们说,是不是办理结婚手续?他们一一点头。 吴喜妹掏出十年前她和林峰的结婚证书一式两份放在小姜的办公桌上说,不过,在我和他结婚之前,要先办离婚手续。 小姜拿着一本结婚证书翻开看,又抬头打量他们俩,疑惑地问,为什么办离婚手续之后再办结婚手续呢?吴喜妹手指结婚证上面结婚合影照中的男方,又看着刘雄说,这照片上的人和他不是一个人。 小姜对照着结婚合影照中的男方和站在面前的刘雄反复看,矜持地说,这照片上的人和他就是一个人。 刘雄淡然一笑,说不是我,我姓刘,叫刘雄;这照片上的人姓林,叫林峰。小姜紧蹙眉毛说,这就怪了,这张结婚合影上的男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吴喜妹说,你听我解释,照片上的人和站在你面前的人看起来的确是一个人,身体毛发都是一样的,只是思想灵魂不是一样的。 小姜摇着手说,你把我说糊涂了,既然人是一样的,思想灵魂还不是一样的吗?难道一个人能够变出两个人来不成? 吴喜妹坚持着讲,就是的,你记得吗?十年前,我和一个叫林峰的人拿着我和刘雄的结婚证书来你这里办理离婚手续。然后,一个叫林峰的人要求你再跟我们办理结婚手续。 当时,你不同意。后来我们到派出所把刘雄的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林峰的名字再来找你,你请示你们单位领导后再跟我们办理的结婚手续。你看,这两本结婚证书就是你亲手办理的。 小姜眨着眼睛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那么为什么又要办理离婚手续,然后再办理你和他的结婚手续呢?不办理不行吗?这个男人和当年的男人基本上是一样的,没有再办的必要。 吴喜妹说,不行。他叫刘雄,当年结婚合影上的男人叫林峰,不是一个人。况且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到镇派出所把户口都改过来了,现在户口本上的名字不再是林峰的名字,而是刘雄的名字。 刘雄把改了姓名的户口本拿出来翻开给小姜看,还指着上面由电脑打印的刘雄两个字说,这就是我的名字。 小姜说,你们等一等,我再去请示一下领导,像这种情况能不能跟你们办理。她即刻离座走出办公室。 刘雄和吴喜妹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小姜才返回。她说,领导开始不同意,我跟他汇报了半天,提醒他记起十年前的事,才同意的。好吧!你们先去照结婚合影。又望着吴喜妹接道,我这就给你和林峰办离婚手续,然后再办你和刘雄的结婚手续。 刘雄、吴喜妹异口同声地说,谢谢你。刘雄还向小姜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四百八十三章 那条虫子 那天,艳阳高照,紫燕低徊。东吴县城南街4号民宅内的一面大圆镜前,吴喜妹正在梳妆打扮,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伴娘指指点点跟她当顾问、作参考。 吴喜妹的小孩——吴英子躺在摇窝里熟睡着,一直坐在旁边脚踩摇窝的吴母,蓦然停止了踩摇窝。那是因为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响声,她在凝神谛听。坐在藤椅上的吴父站起来说,迎亲的来了。 街坊小贺在门外点燃接亲的鞭炮,一阵噼哩叭啦的鞭炮炸得震天价响。 屋内被惊醒的小孩嘴一扁“哇”地哭起了。吴母连忙踩摇窝,小孩还是哭。吴父走过去用两只手轻轻扪住小孩的两只耳朵,让鞭炮声响过之后再放开。 从房子里间出来的伴娘陡然把前门关上,身子摁在门边。 吴喜妹也从里间房姗姗走出,她戴着红盖头,已然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时,外面的敲门声和说话声交叠盈耳——唉,我是刘雄,来接亲的。 接亲可以,拿红包来。伴娘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大声说。 这话挺奏效,只见一个红包塞进来,伴娘接了,向吴母招手。吴母走过来,她把红包给了吴母。 伴娘又把门抵上。外面有人问道,门再可以打开了吧?伴娘回答,红包不够,房里还有几个人。 伴娘把门缝儿开得略大,外面一连塞进三个红包。伴娘拿着,把两个红包交给走过来的吴父,自己留一个,还打趣地说,两个红包,你拿一个,留一个英子——你的外孙。 吴父笑着点头,将其中一个红包丢在躺着外孙的摇窝里。 伴娘这才把门全部打开。站在面前的是刘雄,他戴着胸花,系在红飘带上的“新郎”二字格外惹眼。他满面春风地向岳父母一一拱手后,叫了一声喜妹。吴喜妹静静地站着,刘雄走过去给她佩戴新娘的胸花,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间大门,伴娘也跟上去了。 门前大街上停着一顶大花轿,刘雄将她扶上大花轿。锣鼓铙钹又咚咚锵锵地响起来了。 刘雄骑上一匹枣红大马,叫一声起轿。 四个腰束红绳的轿夫笑盈盈地抬起大花轿,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逶迤上路。 街坊小贺又噼哩叭啦地放响送亲的鞭炮。陌生行人大都簇拥在街道两边看热闹。 就在刘雄娶亲的这天,正在自家屋里的林峰的姑妈没有忘记林峰拜托的事,她把一个剪好的红纸人放在身上。忽然又掏出来,拿笔在上面写上林峰的名字再放回身上。 林峰的姑妈自言自语地说,林峰,姑妈想起来了,今天是刘雄与吴喜妹结婚的大喜日子,我这就带你去见吴喜妹最后一面。 她又站在那尊镀金的木雕阿弥陀佛像前虔诚地拜了几拜,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请保佑林居士诸事顺遂,逢凶化吉。言毕带上佛珠出门上锁而后离开。 大喜之日,刘家庄里的刘雄家喜气盈门。 这会儿,锣鼓声响起,迎亲队从乡道上迤逦而来。一条汉子喜滋滋地拿着冒烟的烟蒂在门前场子上点燃鞭引,一万响的浏阳鞭就噼哩叭啦地炸了一老阵。 一顶花轿抬到门口,刚刚停下,伴娘就走过去把头戴红盖头的新娘从花轿里扶出来。新郎神采奕奕,可他从骑着的枣红大马上跳下来之际,不知怎么的,突然昏厥在地,一条汉子艰难地扶着他,惊慌地叫道,新郎出偏啦—— 刘父从围看热闹转而焦急的百客中挤了出来,脸色骤变,也扶着新郎,大声叫道,快、快送我儿到医院去。 刘母也很快出现在新郎面前,见他昏迷不醒的样子,内心十分焦虑,眼泪滂沱。她说,儿呀!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一定要醒来。 开始喜气盈门的迎亲场面,此刻渐成一片沉寂。 新娘顾不得那些,自己将红盖头掀开,走近眼睑微闭,不省人事的新郎叫道,刘雄、刘雄,你醒醒…… 刘父惊慌地催促道,快备担架送我儿上医院。 突然,林峰的姑妈赶来了,见新郎出现这种非常情况,就冲着刘父说,慢!让我来解决。众人把目光一齐投向林峰的姑妈,只见她走近他们扶着的新郎,手捻佛珠,不停地念阿弥陀佛! 刘母綦切地说,求大慈大悲的阿弥陀佛救救我儿、救救我儿。说到这里,遂拱手朝西天连拜几下。新娘也跟着拜了几拜。 蓦地,从新娘的鼻孔里掉出一只虫子,落在地上。她正要起脚去踩,林峰的姑妈连忙阻止着说,千万莫踩,它是你前夫林峰变化来的。新娘将已然提起的脚又错开放下去,惊诧地望着那条虫子。 林峰的姑妈走近那条仍在地上拱动着身子的虫子,冲着它讲,林峰,你明天就要超生投胎了,不要留恋吴喜妹,你留恋她,我给你所念的佛号佛经都白念了,功德也白做了。 讲到这里,她又掐捻一颗颗佛珠,微闭双目念诵阿弥陀佛。 一会儿,那条拱动的虫子慢慢地不动了。林峰的姑妈说,虫子已经死去了,不怕了,不怕了。 昏迷的新郎慢慢苏醒,他睁开眼睛望着众人说,我刚才像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不能动弹,现在没事了。刘父紧绷的脸膛松弛下来,如释重负地讲,也罢。 刘母再次向西天打躬,嘴里默念,谢谢阿弥陀佛搭救。又转过身,对着林峰的姑妈讲,也谢谢您来相助。 林峰的姑妈说,哪里?哪里?全仗佛力加持。又转身望着新娘接道,林峰不再找你了,他的神识明天就要投生转世,现在已然离开你了。他今日来是要见你最后一面。神情肃然的新娘随喜道,我唯愿他投生善地。 刘雄家门前热闹喜庆的场面又恢复如初。 君子好逑良宵星云含笑,淑女钟情洞房花烛流香。新郎打量洞房门两边张贴的对联,甚为欣喜。又注目站在面前的新娘,然后牵着她的手姗姗入室。正移步之际,喝彩者将五彩缤纷的碎花抛撒在空中,一朵朵地打旋儿样地在新郎新娘的头上身上舞蹈着,使得整个刘家洋溢着一派祥和的喜气。 到了夜晚,洞房里的录音机播放神话古装戏剧《天仙配》里的歌曲,吴喜妹特爱听《树上的鸟儿成双对》那支歌,她聚精会神地感受着,以致给客人筛糖茶之际,拿起茶壶把茶没有筛进茶盅,而是筛到茶盘里去了,让客人看见了,发出格格的笑声。 吴喜妹还不知道笑什么,刘雄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你在想什么呀?心不在焉。 吴喜妹明白过来了,她一阵尴尬,连忙再筛一盅糖茶送给客人。回转身悄声对刘雄说,我在听《天仙配》里的歌,走神了。那歌手还真厉害,一放开歌喉就迷住了我,竟然让我走神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左脚崴了 几天后,吴喜妹硬是让丈夫陪她到白云观去一趟。临行前,刘雄问她,现在林峰不附体了,家里又不闹鬼,还到白云观去干吗?以前去,是为了驱鬼祛邪,眼下平平安安的,就没有必要去吧! 吴喜妹说,有必要,我要到白云观许个愿,你陪我去。刘雄说,那还差不多。又问她要许个什么愿,吴喜妹说,去了再说吧! 上了白云观所在的那座大山,尚未入观,就遇到在一株古松旁练太极功的万玄道长。 万玄道长拱手道:两位香客,历经许多波折,才结为伉俪,可喜可贺!这次入观是要许下愿心,让神明保佑你们夫妻生一个宝宝吗? 刘雄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他又望着吴喜妹讲,我想你是为这来的。吴喜妹摇头说,不全是。刘雄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吴喜妹没有回答,她凑近万玄道长,低声讲出她来此观的真正原因。万玄道长听后,看了看她,摇头,说你许下这个愿心,凭你今生的客观条件很难实现,来世有可能实现。 吴喜妹不再低声说话,却用平常的嗓音讲,我就想今生实现,若今生不能实现,有必要到白云观来许这个愿吗?完全没有必要。遂挽着刘雄的手就要往回走。 万玄道长劝道,这你就错了,就算你和刘雄结为夫妻,都是前世修来的,修的过程也包括许愿,许愿就像播种,你不春种一粒粟,哪能秋收万颗子?你心里有那种愿望,最好今生净手焚香很虔诚地对着神明相许,神明会提前给你预备还愿的各种机缘,到了来世你稍加努力,自然水到渠成。 假如你今生不在神明前许下这个愿心,凭你自己的努力,可能需要多世才能达到目的,而在神明前许下愿心,就是借助神明的神圣力量,还愿的速度就快多了,这就好像偏僻村落的村民要到老远的城里去,凭自己的一双脚走,就算10公里路,也要走它个把小时,而乘坐汽车,可能只要一刻钟就会到达目的地。 吴喜妹听开窍了,松开挽住刘雄的手,说万玄道长,我还是听你的到观里去许下那份愿心。那鹤发童颜的万玄道长把手一挥,答道,你去吧! 刘雄见吴喜妹朝白云观大门走去,他跟上来说,喜妹,你要许下什么愿心?让你如此煞有介事。 何必要我说?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吴喜妹进了白云观,绕了几道门,径直来到原始天尊塑像前,在旁边盛着清水的盆里净了手,然后焚香,继而下跪,嘴里念叨着,如果真有来世,恭请原始天尊保佑我圆一个歌星梦…… 刘雄跟着净手、焚香、下跪,却没有说话。当吴喜妹出观后,他也跟在后面,盯着她问:喜妹,你打那么老远来,就是要许那个愿?歌星有什么好?给人献唱卖笑的职业不好不好。 吴喜妹嗔怪地说,你懂个屁。过去的歌手叫戏子,也叫歌妓,是下贱的,现在翻了过个儿,既高贵,又有名望,说起来也好听,叫歌星。成了歌星唱几首歌,就一本万利。就说我家的录音机播放的曲子,歌星不需要出面,只要重复地售出其灌制的歌曲磁带,就能够重复地招财进宝。 刘雄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便说,喜妹,你怎么一下子这么有经济头脑?吴喜妹说,那天晚上,我听了我们家的录音机播放的《天仙配》里的曲子,就触发了我的许多想法,认为当今时代,能够当上歌星是很了不起的,特别是女人,成了歌星,不是歌星的男人会围着她转,追着她捧,这多有意思?当然男人成了歌星也一样的飞黄腾达,所以我要你陪我来白云观许下这个愿心。 50年后,刘雄家屋后的山林里多了一冢新坟,当草丝疯长,被覆盖的坟包连黄土都看不见的时候,在距离这儿50公里的吴家村里一户人家,人们看见了一个会唱歌的漂亮姑娘,她叫吴越菲,那次参加村里举办的迎春文艺晚会,清唱《天仙配》里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那支歌,喜获金奖。 大家称赞她有一副好听的金嗓子,是未来的歌星。其实吴越菲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歌星。自此,受到鼓励的她每天曲不离口,声情并茂地作表演练习。 可是有段时间,吴越菲犯了一个物极必反的错误,也许唱得太狠了,喉咙都唱哑了,几天发不出声音来。 母亲送她到医院治疗,打针吃药,效果也不明显。那次,她拎一包药从卫生院出来经过山边的土地庙,吴越菲忽然想到,我声音沙哑了,暂时唱不成歌了,还不知几时能够康复,倒不如进庙去求庙神保佑我快点好。 她这个念头一起,尚未跨进庙门,就摔了一跤,料是左脚崴了。她爬起来“哎哟”地叫着,心想:你庙神不保佑我,我就不拜你,不求你了。这会儿,吴越菲掉头就走,由于左脚有点痛,只能缓缓地行走。 吴越菲当然不明白,自己走路是够稳的,怎么就摔了跤呢?这其中的蹊跷只有庙神清楚。庙神有他心通,当吴越菲起了拜他的念头,他就知道了,立马站在庙堂前迎候,尽管肉眼凡胎的吴越菲看不见他。 他忽然看见一身长毛的鸡神走过来,用长长尖喙在吴越菲的左足踝上狠狠地一啄。吴越菲的灵魂本能地受惊,一个趔趄,左脚就崴了。吴越菲几乎是一跛一跛地离开,庙神很不高兴,正要从庙堂里出来呵斥鸡神,鸡神却跳到他面前诉苦地说,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完了?土地神问道。 我鸡类的后裔要遭殃了。鸡神边说边无精打采地拍打着翅膀。 你鬼说。你刚才干吗要啄那个无辜的会唱歌的姑娘?你鸡类的后裔又怎么会遭殃呢?土地神逼视着鸡神问。 那个会唱歌的姑娘声音沙哑了,暂时不能唱歌,这个原因将会连累我鸡类的后裔遭殃啦!鸡神讲这话时,一副悲摧的样子。 她与你鸡类的后裔遭殃不遭殃有什么关系?土地神还是不解地问。 关系大着呢!鸡神丢下这句话,双翅一拍,就飞开了。 四个月后,鸡神领着几十只雏鸡魂来到土地庙,它们齐刷刷地围在土地神面前哀鸣,鸡神却站在一边缄口不语。 土地神说,你们这是为何?几十只雏鸡魂异口同声地哭诉,土地爷,我们遭殃了,求您给我们伸冤啊! 土地神提高嗓门说,你们这些蕞尔家禽,有何冤可伸?遭了什么殃?它们张开黄口尖缘争先恐后地讲出原因,但是就像人多嘴杂一样,土地神根本听不蛮清楚,便示意站在一边的鸡神讲。 第四百八十五章 吃毛鸡蛋 鸡神哈哈一笑,说上次你问我那个会唱歌的姑娘与我鸡类的后裔遭殃有什么关系,我没有挑明,因为事情没有发生,这次事情发生了,我鸡类的后裔还真的遭殃了。土地神甚感诧异,问道,此话怎讲?鸡神便开门见山地陈述事由—— 那个会唱歌的姑娘叫吴越菲,本是东吴县金银镇吴家湾小学教师吴喜妹的转世,她在前世发心做一名歌星,可到了今世又遇上麻烦。 上次,她患了重感,咽喉肿痛,声音沙哑,反复打针吃药基本康复了,可是嗓子还是有点影响。她感觉,唱歌的声音没有以前那么甜润。很悲观,恰巧碰到一个来到吴家村扬言能够治好疑难杂症的游医,便拿几个鲜鸡蛋给游医,说你能否开个药方子给我吃后,把我以前甜润的嗓音恢复过来。 游医望着吴越菲那张红里透白的鸭蛋脸,又看一看接在手里的鲜鸡蛋说,这个好办,不需要开药方子,我告诉你,你要多吃孵了十天来的蛋壳里藏有将出未出的那种毛鸡蛋,吃得越多,你的嗓音就越好,就算人感冒了,声音也不会沙哑。 自此,吴越菲让她母亲抓一只鸡婆给孵了两窝毛鸡蛋吃了,每一窝将出未出雏鸡的毛鸡蛋约有20来个,这样算来,两窝毛鸡蛋就有40来个,也就是说有40多只雏鸡被她吃掉了。 这些雏鸡魂感觉自己还没有长成成年鸡就被吴越菲为了有一副好嗓子而自私地贪婪地啖食了,它们心里就生了一股怨气,继而集结起来,来到土地庙,向土地神控诉冤情,求土地神替它们作主,最好采取措施阻止吴越菲继续肆无忌惮地饕餮尚未长成成年鸡的仅仅长了一层毳毛的毛鸡蛋。 土地神听了这话,望着一排雏鸡魂犯难地说,我非常可怜你们的遭遇,可是我也无能为力,我平时只打理人类的事情,对于鸡类的事情我很少管,基本不管。据我所知,鸡本来就是被人所食,你们来伸冤又有什么意义? 一排雏鸡魂听土地神这么讲,觉得非常憋屈,都啾啾地叫着,不停地指责土地神,说您是一方神明,怎么能够这么说话?你知道我们死得多惨吗?那个吴越菲拿着有我们雏鸡生命的毛鸡蛋,不把我们弄死,就活活地放进火塘里烧,也就是在火塘里扒一个火坑,将毛鸡蛋埋进去,慢慢把我们烧死,痛苦万分。 土地神毕竟是神明,颇有觉悟,立马向这一排雏鸡魂赔礼,对不起,对于你们受到的痛苦我深表同情。可是我告诉你们,你们要伸冤也找错了地方,应该去找司畜神,司畜神会想办法救助你们。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忽然从天空降下一个浑身毛发的老者,他抱拳开言,司畜神在也! 这时,鸡神“叭”地在他面前跪下,大神,我鸡类的后裔遭难啦!请为我们做主。一排雏鸡魂也都重复鸡神的话。 司畜神说,这个主没法做啦!他冲着一排雏鸡魂讲,无量劫以前,那个现今叫吴越菲的姑娘变了一万次鸡,或为雏鸡,或为成年鸡,或为母鸡,或为公鸡,均被你们吃过,那时你们都是人,不是鸡,所以现在你们成了将出未出的雏鸡也好,成了成年鸡或公鸡母鸡也好,无论怎样的被她吃掉,都是还债,还债是理所当然的,我能够帮得上你们吗? 可怜的雏鸡魂,我真是爱莫能助哦!当然话说回来,你们有什么憋屈事找土地神也是对的,土地神也有管理家畜家禽的职责。 土地神把手一摇说,司畜神,这本来是你管的事儿,怎么推给我呢?司畜神振振有词,并非推给你,我管理野畜野禽的事儿都忙不过来,你土地神的神龛前常有人焚香上供,我呢!昼夜忙碌从没有人向我焚香上供,我连神像都没有一个。 土地神笑道,好吧!不说了,你刚才也讲了,这些从毛鸡蛋中出脱的雏鸡魂现在让那个叫吴越菲的姑娘吃掉了,其实都是偿还无量劫以来的命债,如此这般,我就无法插手了。 就算家畜家禽的事儿我可以管,但是现在不能管。如果鸡类给吴越菲还清了债务,她还继续啖食鸡类,特别是啖食毛鸡蛋,出现了负债,那么鸡神可以带着一帮雏鸡魂来找我,我会采取措施加以遏制。 鸡神朝一排雏鸡魂喊话,你们听见没有? 它们再也不叫喊了,却是面面相觑。司畜神忽然抛出一只竹笼,随之生发出一股吸引力,将众雏鸡魂一个不剩地吸了进去。然后他拎着竹笼的柄系走两步说,随我到转轮王殿投生去吧!话音方止,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吴越菲在她就读的高岭中学唱歌出名了,每次参加学校组织的歌咏赛,她都能够拿到一个头等奖。 这样,她就拥有许多追捧者,其中一个叫米云白的女同学不但追捧她,还要拜她为师,摸准如何练嗓门的窍门,也想在各种文艺汇演的舞台一展歌喉,出出风头。 开始吴越菲把乌黑的秀发一拢,很保守地说,云白,这嗓子是天生的,不是练得好的。当然你可以练,能不能练好,我也不清楚。 米云白并不气馁,她也有另外一方面的优势,那就是学习成绩好,经常帮吴越菲完成她完成不了的作业题,吴越菲满怀感激,便对练歌把嗓子唱哑了的米云白说,你多吃些雏鸡在蛋壳里欲出未出的毛鸡蛋,可是防止嗓音变哑。若经常吃,你的声音会越来越甜润。 米云白像得了真传,想立马运用。她心里一阵激动,又仔细地问道,怎么个吃法? 吴越菲毫不保留地说,你烧一堆火,出现很多火舌的时候,就扒一个坑,把毛鸡蛋埋在坑里,一会儿就会烧熟,香喷喷的。你要是吃得多,嗓子不会哑,嗓音也会变得好听。 米云白眨着眼睛,用怀疑的口气问,这是真的吗?吴越菲说,我几乎隔三差五就吃一次在火塘里烧熟的毛鸡蛋。 米云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你的嗓音随便哼出来都那么好听。受到夸奖的吴越菲抿嘴一笑说,我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米云白回家去就吵着要妈妈弄些毛鸡蛋在火塘里烧着吃。当时她家里还没有毛鸡蛋,因为她家里没有鸡孵蛋,只得花高价在雏鸡孵化厂购回满满的一篮子。 可是按照吴越菲说的方法弄吃了毛鸡蛋,米云白本来不太沙哑的嗓子反而越发沙哑,而且咽喉肿痛,话都说不出来了。 妈妈就送她看医生,在医院里吃药打针一旬,不见效果。妈妈很着急,心想:莫非犯了什么邪?这个念头一起,就看见病榻上米云白脸色变得苍白,并且从咽咙里发出“啾啾”的像小雏鸡一样的叫声。妈妈骇住了,叫来护士医师,问这是什么原因。 第四百八十六章 歌星梦断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戴眼镜的医生说,这种现象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我估计这是严重的癔病,要转院治疗。 不是癔病,更不需要转院治疗。米云白忽然用沙哑的嗓音回答。 那这个病么样治可以好?眼角爬满了鱼尾纹的妈妈皱着眉发急地问。 这个病不需要治,只要你让女儿发誓从今以后不再吃毛鸡蛋,包她一周之内,咽喉肿痛的病症全部消失,人会康复如初。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回答,仿佛不是米云白在说话。 医生和护士都颇为惊诧地看着从病榻上坐起来的正在说话的病号米云白,一个个鸦雀无声。 妈妈又问,你不就是我的女儿吗?怎么这样说话?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司畜神附在你女儿的身体上,简称附体。你还有什么话赶快问吧!那个声音催促道。 你是灵魂附体,可不要伤着我女儿。妈妈急了,“叭”地跪下,乞求道。 我不会伤着你女儿,只要我一离开,你女儿就会清醒过来。那个沙哑的声音在作回答。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之后,我求你赶快离开我女儿,不要附体了。跪着的妈妈边拜边说,听我女儿说过,她班上有一个叫吴越菲的女同学经常烧吃毛鸡蛋,不但没事,而且嗓子越来越好,这是怎么回事? 嫂子,我告诉你,那个叫吴越菲的女同学暂时吃了毛鸡蛋没事,以后会有事的。那个声音虽然有点沙哑,却吐词很清楚。 那么我家姑娘怎么烧吃了几个毛鸡蛋就出问题?妈妈仍然心存疑义地问道。 附在米云白身体上的司畜神很耐烦地解释,嫂子,你家姑娘不能吃毛鸡蛋,吴越菲倒能够吃一些毛鸡蛋,没事儿,是什么原因呢? 在无量劫前,吴越菲变鸡无数次,被这些现今已转世成为毛鸡蛋的当初的人为了一饱口福吃过无数次,所以吴越菲现在吃它们,分明是让它们偿还宿债;在偿还宿债的过程中当然无事。 要是以后宿债还清了,吴越菲再多吃毛鸡蛋,出现负债,她的身体同样会出问题。再说到你家姑娘的事儿上来,在无量动前,乃至后来多世,也就是过去任何一世,你家姑娘从来没有投生变化过家禽被人吃过,也就不存在宿债。 那么你家姑娘现在吃那些毛鸡蛋,它们过去任何一世都不亏欠你家姑娘,你家姑娘要吃它们,它们这些雏鸡灵便到地府申冤诉苦,地府便颁发冥旨,同意它们来报复你家姑娘。这种病,你家姑娘恁地在哪里治都治不好的。 那么请大神赶快离开我家姑娘,只要她一醒过来,我就要她按你的意思发誓,从今以后不吃毛鸡蛋了,也不吃鸡肉了。妈妈虔诚地讲。 那附体的司畜神说,那好!我还告诉你一个办法,让你家姑娘醒过来后,你跟她一起到学校去劝说吴越菲同学,叫她从今以后戒吃毛鸡蛋,要是吴越菲也发心许愿,不但对她有好处,能够当世受益,而且你家姑娘的咽喉肿痛病今天子夜之前就会痊愈,效果非常神速。不信拭目以待。 妈妈正要朝附体的司畜神再拜几下,米云白醒过来了,冲着她叫道,妈妈,你跪在我面前拜我干吗?妈妈站起身说,云白,你刚才被司畜神附体了,司畜神跟我说了一阵话,作了交待,叫你戒吃毛鸡蛋。 你患这种病就是吃了毛鸡蛋的原因。一直站在病房里注视着米云白的几个医师护士有的脸上现出笑容;有的眼里浮出疑惑之色。 妈妈望着他们说,我刚才跟司畜神附体对话你们是听见了的,我马上让我家姑娘发誓,从今以后戒吃毛鸡蛋,还不知按司畜神附体说的办了后,她的咽喉肿痛病是不是真的在一周之内就能够好。 一个医生冷冷地说,这是你们的事,我们不知道。 一个护士却热情地说,你可以让你家姑娘试试,我们不干涉。如果病好了,我们也唯愿。 米云白望着妈妈甚感疑惑地问,妈妈,你说什么呀? 妈妈又详细地将刚才说过的一番话重复一遍,米云白总算听明白了。她说,我要发什么誓,我吃过毛鸡蛋嗓子反而出了问题,我当然不敢吃了。妈妈说,以后鸡肉也不能吃。 米云白点头回答,行啦!妈妈又说,你还要到学校劝说那个叫吴越菲的同学,让她也戒吃毛鸡蛋,那么你的咽喉肿痛病今天子夜之前就会好。米云白说,人家会听我的吗?我才不说不劝呢!妈妈说,我跟你一起去劝她戒吃毛鸡蛋。 当天下午,妈妈和米云白就赶到学校,下课时,把吴越菲从教室里叫出来。吴越菲问有什么事,米云白说,我烧吃了毛鸡蛋不但嗓音不见好,还患上了咽喉肿痛病,我从今以后戒吃毛鸡蛋,我劝你也戒吃毛鸡蛋。 吴越菲开始本来很高兴的,听米云白这么一讲,她愀然作色,把脸转到一边讲,怎么可能?我吃了毛鸡蛋好端端的,嗓音越来越好,你这样劝我,是不是要我放弃唱歌?是不是要我放弃将来当歌星的梦想?我不会听你的。转身就要走。 妈妈追上去劝道,越菲同学,今天在医院病床上,云白被司畜神附体了,司畜神附体确实说云白的咽喉肿痛病是吃毛鸡蛋引起的…… 本来出于对米云白家长的尊重,想在这儿多站一会儿听她说些话的,当听到说什么司畜神附体,吴越菲就有了反感。她不停地摇手说,你这是迷信,我不信。继而又回到了教室。 米云白和妈妈只好返回医院,结果在一周之内,米云白的咽喉肿痛病彻底痊愈了。 她回到学校,不再追捧吴越菲,也不再练嗓唱歌了。当然一惯学习成绩优秀的米云白也不再帮助学习成绩差,又虚荣心强,并且拿不下面子请教的吴越菲。 吴越菲功课滑坡,本想考艺校,可是文化课未过关,被弃之校外。她初中毕业没有继续升学也没有复读,而是凭着她的金嗓子在卡拉ok歌厅或音乐俱乐部等处卖唱。但是收入不稳定,生活又不太有规律,经常白天休息,晚上登台献唱,很累人,渐渐地她厌倦了,曾经的歌星梦就像肥皂泡一样迸裂。 第四百八十七章 关系告吹 这时候,清风镇一个叫唐远方的暗恋她的男人出现了。那天晚上,约九点半钟左右,吴越菲从工人俱乐部舞池里出来,唐远方就捧一束玫瑰花等在门口,见她出来就送给她说,越菲,我送一束花你。 吴越菲就着灯光,望着眼前这个小伙子的面相,发现他的左眼眉尾有一个“欠”,也就是一块小小的疤痕,可以说面前的这个小伙子破相了,不太好看。 吴越菲说,我不认识你,不接受的你玫瑰。随之,吴越菲走过去了。唐远方又追过来,绕到她面前跪下一条腿说,越菲,我是铁路工区刘区长的儿子一直都喜欢你,你经常唱歌,无论到哪里唱歌,我都赶去听,你唱完之后我就为你鼓掌,有时把巴掌都拍痛了,我都还在拍,目的是为你捧场。又将这束玫瑰花又伸到吴越菲的手边。 一个女伴微微一笑,凑近她低声说,越菲,你就接受这束玫瑰吧!给他一个面子。他说他是铁路工区刘区长的儿子,还有一点背影吧!他愿意跟你交朋友,你就先试试看,将来感受不合,还不是可以分手? 吴越菲微微点头,便接过了唐远方的这束玫瑰。 此后唐远方经常请她下馆子,还给她买美容化妆品。并且说,越菲,你如果愿意嫁给我,我就给你买“三金”(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未料吴越菲眼珠子一挪,把秀发如云的头偏到一边说,这个我不稀罕。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想帮我的忙,你就想办法,跟我解决城镇户口。 我现在还是一个农村户口,到工人俱乐部,歌唱得再好,表演得再出色,都转不了正。这一道坎困住我了,你若把这一道坎拿掉,让我上了城镇户口,转为工人俱乐部正式工人,我就嫁给你。 我会找我爸想办法。唐远方这么表态正走出一家餐馆上了马路。 四天后,唐远方再次约见吴越菲,并且把她带进一家旅社,开了门,吴越菲不肯进房,心里暗想:你长得不帅气,来追我这个靓妹也不自重,要不是你说你能跟我帮上什么忙,你约见我,我会赏脸吗? 唐远方心里有数,便拿吴越菲在乎的事儿悄声说,我爸答应了,说铁路工区有指标,到时候想办法帮你解决城镇户口。 吴越菲听了心里一热,就随唐远方进了门,之后她就献出了少女的贞操。 在被单见血的那当儿,吴越菲哭着说,我把身体都交给你了,你如果骗我,不帮我解决户口怎么说?唐远方回答,你放心,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爸会把你的事当我的事办,一定会成功的。 不久,唐远方就弄来一张清风派出所的户口登记申请表给吴越菲填写。吴越菲非常激动,干脆堂而皇之地与唐远方出双入对,当然也经常被唐远方带到家里去。 一来二去三有事。吴越菲的户口还没有批下来,她的肚子就跷起来了,无疑怀的是唐远方的骨血。这样他父亲就更加卖力,不到十天半月,就把吴越菲的户口批下来了。 他父亲又出面活动一下,再请一次客,工人俱乐部就拿一份表格,让吴越菲填写妥帖,盖上了几个章子,报请主管部门加盖几个章子,她就成了工人俱乐部正式工人。 如此办下来,吴越菲的肚子已经四个月了,唐远方也有二十七、八岁了,她催着刚满二十二岁正符合法定婚姻年龄的吴越菲结婚,吴越菲却以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政策为由不肯结婚。 唐远方眉毛一皱,左眼上的那块疤痕就更加明显。他沉吟半晌才说,越菲,你肚子里都怀了我们的孩子,若不赶在妊娠期之前结婚就会出丑。吴越菲“哼”一声说,我想把孩子打掉。唐远方说,我不同意。吴越菲犟着性子说,这就由不得你。 几天后,她瞒着唐远方悄然到医院引产,陪她的妈妈还担心地问,你跟远方商量过吗?躺在病榻上的吴越菲把盖在身上的被褥轻轻一揎,说没有必要跟他商量。 妈妈知道她的个性倔强,也不再问。一会儿,唐远方火急火燎地找来看她,也没有太责怪她,只说你真要引产,怎么不让我陪着你来?边说边把带来的一袋礼物往病榻当头的木柜上放。 吴越菲看了一眼,答非所问地说,我不需要你送东西来,你带走吧!唐远方一阵苦笑,也扯开话题讲,这些时,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像原来的你,很亲切,现在却很夹生。我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只是帮你太多。要不是我爸爸帮你,你能够上户口,到国家单位上班转正吗? 吴越菲一听火了,像被揭了短一样很不高兴,她眼珠子立起来,支吾着说,你……你……以为只有你爷老子有能力,我就是那件事找你,还有其它事找你吗?告诉你,你爷老子不帮我的忙,自然有人帮我的忙。 这时,她妈妈——一个五十挂零的头发烫得散开着像一卷乱云的妇女帮腔,你不帮她,我相信我女儿有能力,凭她一副金嗓子,一张人见人爱的脸蛋,像她自己说的一样,自然有人帮她。你一来就跟她吵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看来,你们谈朋友的事儿得考虑考虑。 伯母。唐远方感到一种冤屈的滋味,他讲话因为紧张而青筋暴露,但还是在解释,我一直在包容她、将就她、随顺她,她却总要跟我唱反调,其实我一直都对她好,就算她现在避着我引产了,我还是能够原谅,可是几天不见,她现在跟我说话冷冰冰的,这能够怪我吗? 那妇女分明被唐远方说服了,胳膊肘儿还是往里弯,心里向着女儿。她说,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儿令越菲不满意,所以她就要耍性子。 妈,别跟她啰唆,我们的事吹了。病榻上的吴越菲柳眉倒竖凶巴巴地说,你给我滚,我不要你看我,你把东西带走。 母亲瞪她一眼,感觉女儿做得有点过分。吴越菲也瞪母亲一眼,说妈,你莫管。 真是过河拆桥,帮你上了户口,在俱乐部转为正式工人,你都忘了。唐远方边说边退出病房,到了走廊,耳畔还聒噪着吴越菲的话,你住口—— 下露天楼梯时,眼睛的余光感觉一道阴影从吴越菲所住病房的窗口往外掉,紧接着又听到“哗啦”一声,像是什么摔碎了。他站在露天楼梯的半中腰循声望去,发现他送给吴越菲的一袋礼物被甩出去了,正掉落在那病房窗外墙根下一排少有人走的连着排水沟的水泥护砌路牙上。 一袋礼物中有一份玻璃瓶装银耳罐头,被摔破了,那横流的含有糖氛的液体,在他看来,就像苦涩的泪水;从袋子里蹦出来的香水梨从路牙滚落到路面,或滚落到排水沟里…… 唐远方不忍卒看,不由自主地抬手扪住双眼,心里说:一切都摔碎了,包括他为了她而苦心经营的朋友关系。 唐远方把扪住双眼的双手移开时,看见一个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的拾荒老妇正在捡拾滚落并且弄脏了的几颗香水梨,她用一块破布轻轻一抹擦,又装进那只袋子,就这么麻利地收拾了残局,然后伴着墙根走一段路拐一个弯就不见了。 唐远方倒觉得这个拾荒老妇尤为可敬,因为她的出现,他送来的这袋礼物虽然被吴越菲丢出来了,但是没有全部浪费。 第四百八十八章 以打代管 吴越菲如此傲慢是有原因的,上次她到清风派出所办理上户口一事和民警贺斌好上了,说好上了,也不太准确,只能说生得身体高大孔武有力的贺斌对她有了好感。 在用警车送她回工人俱乐部的路上,称赞她的歌唱得好,嗓音甜润,还问她,你现在谈朋友了吗?见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便讲出自己的潜意识,如果没有谈朋友,我这个抓坏蛋的好人,能否成为你考虑的对象? 吴越菲先是扑嗤一笑,还抬手掩鼻,继而瞅着驾驶座上的贺斌苦涩地讲,谈倒是谈了一个,我不蛮满意,我正想找理由和他断了。 贺斌问是哪一个,她回答,就是清风铁路工区唐雄兵的儿子唐远方。贺斌说,这你要自己把握,你感觉好可以继续谈;感觉不好,不需要什么理由,跟他明说,不谈了。 吴越菲说,我就是感觉不好,唐远方左边眼尾上还有一个“欠”,就是一块疤,破了相的人,我看见他就恶心。 故意把车子缓行以便与她多聊的贺斌闷闷地一笑:有的女人就喜欢头部,特别是脸面的哪个部位有疤的男人,认为这种男人历练些,经受过苦难,还保留了一种沧桑美。 吴越菲立马反驳,你说得好听,女人都是爱美的。哪个女人发了疯,喜欢一个破了相的男人呢?除非这个男人是个有实权的政要官员或者一个资金雄厚的企业老板,女人不计较其长相,只图他的权和钱,那还差不多。 贺斌又绕开话题,唐远方眼角上的那块疤是怎么形成的,我都知道。他大概八九岁时,有一天傍晚,他在老家一块田角上走,一个盲老人正在田角挖地,唐远方赤着脚走路没有声音,他也不吭声,只往前走,未料盲老人挥锄之际,那锄刃一下子刮了他的左眼角,顿时鲜血喷出,他家大人把他送往医院包扎幸无大碍。 可把那盲老人骇住了,他害怕把人挖死了自己就要坐牢,还找了一根绳子,已经有了自缢的打算,幸亏有人告诉他,盲爹爹,没有事,你的锄头只把唐远方的左眼角刮了一下,过几天就会好。 吴越菲听到这里发出感叹,要是盲爹爹的锄头挖了他的脑顶心,那么唐远方就完了,不在人世了。贺斌说,不谈这个事了。我还是一句话,你自己把握,其实唐远方也是怪可怜的。 好的我自己把握。吴越菲讲过这话,贺斌已经把警车开到俱乐部门前的场子上。她下车时,发现几个人都瞄着她,也瞄着警车,脸上都现出紧张的神情。 当警车开走时,有人便松弛地说,我还以为警车来了要抓人嘞。吴越菲自豪地讲,抓个鬼人?派出所民警用专车送我回来。几个人就一齐恭维她,你还蛮有面子哩!歌唱得好,有一副金嗓子,民警都巴结你。 吴越菲心里高兴,脸便涨红,微嗔地讲,你们莫瞎说。 吴越菲引产出院后,直接赴清风派出所找到贺斌,单独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说,我已经和唐远方告吹了。 贺斌却说,我可没有叫你把唐远方甩了,你自己要甩他。吴越菲低声讲,当然与你无关,没有直接的关系,却有间接的关系,那是因为我心里有你了,又听你上次在送我回俱乐部的车上说了那番话,我就毫不犹豫,快刀斩乱麻地和唐远方断绝了关系。 那好吧!你看得上我这个经常抓坏人的好人,我就认了。贺斌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握着吴越菲的手说,我这就算和你牵手了。 吴越菲感受到一股男性的很有穿透力的温暖,较之于她曾接触过的唐远方的那种感觉要心仪得多;眼下的这种更阳刚的、更适合于她的、更让她渴望的盈盈一握的温暖正一点点地渗透她。她感到非常幸福,不知说什么好,一双丹凤眼正妩媚地看着贺斌。她不说话,脸上现出的一对甜甜的酒窝便是回答她的最甜蜜的话语。 贺斌立马松开抓住他的手,低声而有力地说,这儿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你先回单位上班,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吴越菲走出大门,她的心却留在贺斌这里。不久,他们也就成了花前月下的一对情侣,继续发展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就在这种时候,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吴越菲在工人俱乐部上台演出结束卸装之际,男同事熊问柳有点好色,避着人悄然伸出咸猪手抱住正欲离开化妆室的吴越菲强行接吻。 这是一天晚上,竟然被来接她的站在暗处的男友——清风派出所民警贺斌发现了。他大喝一声,他妈的,就伸手揪住了熊问柳,喝令他跪在卸装室,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已然是鼻血喷涌鼻青脸肿的熊问柳见敌不过膀大腰圆的贺斌,却不敢吱声。 吴越菲站在一边吓得惊叫,贺斌正在气头上,却也不客气地掴她一耳光,骂道,你这个骚货,你不骚,人家会想你的心事吗? 吴越菲只流眼泪,再也不吭声了,正拔腿就走,贺斌一把拉住她的手朝俱乐部门前场子走几步,指着泊在泊车位上的小车,用命令的口气说,上车! 吴越菲坐上了副驾驶座,在贺斌启动车子开往他家所在镇政府大院的路上,她忽然哽咽着说,并不像你说的,我骚,是人家欺负我。 贺斌像先前一样放缓车速,态度也变得缓和,越菲,对不起,我打了你一巴掌,以后不打你了。当然我管你,也是关心你。吴越菲在心里说,你是这样管的吗?怎么能够以打代管呢?我受不了。 老实说,吴越菲对贺斌既喜欢又惧怕。这会儿见贺斌认了错,她喜欢的情绪便占了上风,便娇嗔地讲,斌斌,你若真的要管我,要保护我,就快点娶我,只要你娶了我,谁都不敢欺负我了,人家一看我是本地派出所民警的老婆,就不敢随便了。 你说得有道理。话刚说完,贺斌把小车在路边一停,把车灯也熄了,然后从夜幕笼罩下的驾驶室里出来,也叫吴越菲出来。 他打开后座车门,把吴越菲轻轻搡一把说,你进去。吴越菲很听话地钻进去了,他也跟着进去了,二人在相对驾驶室更为宽敞的后座空间做着人们可以想象的爱情游戏。 当听到贺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忽然用吴侬软语般的嗓音柔和地说,你放心我会娶你的。吴越菲便激动了,也娇声娇气地发着感叹,斌斌,为了你,我狠心地甩掉了左眼有一个“欠”的不好看的唐远方。 我知道,我就是看上了你一副金嗓子,你好好唱歌,我支持你。贺斌这么讲,又燃起了吴越菲的梦想。她与他作过一次长吻之后,将那花瓣般尚留有爱情余温的嘴唇凑近贺斌的耳畔喃喃地说,我一直都想成为一名歌星。 第四百八十九章 鸡灵作怪 又一年仲春的一天,土地神在内殿打坐。忽听庙门外传来啾啾的鸡雏鸣叫声,他走出庙门一看,鸡神领着一排雏鸡魂围上他来哭诉,说我们这一窝正要出雏鸡的毛鸡蛋又被吴越菲吃了。 土地神摇着头回答,我管不了,听司畜神说过,吴越菲在无量劫前变过无数次鸡之类的扁毛畜生被你们吃过,她现在吃你们,是让你们给她还债。 鸡神一直没有说话,忽然对一排雏鸡魂说,肃静!继而他冲着土地神说,这一排雏鸡魂就是司畜神叫它们来找你申冤的。 司畜神告诉我说,吴越菲自去年底嫁给清风派出所民警贺斌后,一直迷信多吃毛鸡蛋可以保持她那一副金嗓音不损坏,所以四处找路子托熟人在四乡八店采购毛鸡蛋,把毛鸡蛋当保健药一样加大份量服用,至今已超过他在无量劫前变成鸡类扁毛畜生被人吃过的数量,出现了负债现象。 也就是说,这一排雏鸡魂曾附着的毛鸡蛋,不亏欠吴越菲,吴越菲却吃掉了它们,它们当然可以来找你申冤。 土地神一听,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双手叉腰,望着一排雏鸡魂当即表态,那可以,你们不要在我的庙门前吵闹了,我会写一份奏折到冥府状告吴越菲,看冥府怎样处分她。鸡神说声可以,把手一挥,一排雏鸡魂眨眼间就闪了。 数月后,吴越菲凭着一副金嗓子,在清风镇隆重举办的青年歌手比赛中拿了一个银奖。她打算将得到的3000元奖金全部用来购买毛鸡蛋,还一直认为她唱歌的嗓音之所以好听,是因为多吃了毛鸡蛋。 可这次出鬼,她购回一窝毛鸡蛋,尚未吃到一半,就出了问题,她不单嗓子哑了,唱不出歌来,连大声说话,咽喉都痛。 无奈,贺斌陪她到县城一家医院找五官科专家看病,可是钱花了很多,药吃了很多,病情就是不见好转。再转到省城医院治疗,依然不见好转,声音一直沙哑。 吴越菲只得回家。从此,她的歌星梦算是破灭了。这样,不光她心有不甘,她的妈妈也心有不甘,就带她找到邻村一个被众人公认的道行颇高的方士。 这方士也姓方,叫方仕全,他与吴越菲一见面就说,有一只雏鸡灵附在你的喉咙里,它变化成病毒破坏你的声带,所以你的声音沙哑。 吴越菲的妈妈说,你能不能作法,赶走她喉咙里的雏鸡灵呢?如果办得到,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方仕全说,这不是钱的事,我先问一问雏鸡灵,是什么原因要附在她的喉咙里。说着,他示意吴越菲坐在一张矮凳上,把一只手伸过来他号脉样地捏摸了一阵子,还将耳朵贴近吴越菲静静地听,继而抬起头对吴越菲的妈妈说,我听到雏鸡灵在她喉咙里发出啾啾的叫声,它还告诉我,它驻扎在她的喉咙里不走了,目的就是破坏她的声带,让她成为一个声音残障人。 吴越菲的妈妈急了,问道,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方仕全说,我也问了,那雏鸡灵告诉我,它是来找你女儿讨债的。你女儿经常吃毛鸡蛋,众多毛鸡蛋的阴灵先到土地庙告状,土地神受理此案,写了一份奏折送到冥府,冥府就让这个雏鸡灵作为代表领了冥旨,它就堂而皇之地来报复你女儿。 任何领了冥旨行报复的阴灵,就算善于作法的道士都驱赶不走,因为这种阴灵就像拥有了尚方宝剑,你奈何不了?除非这种阴灵自觉放弃报复,但那是不可能的。 吴越菲沙哑着嗓门儿问道,有没有办法让这种阴灵离开我的咽喉?方仕全良久不语,继而回答,我在你与雏鸡灵之间调解一下看行是不行?只见方仕全伸手轻拍吴越菲的喉咙:雏鸡灵,雏鸡灵,这位女士向你认个错,从今以后不再吃毛鸡蛋了,你能不能饶过她,立马就走呢? 这时围看的众人,听到“啾啾”的雏鸡叫声,却看不到雏鸡,众人只听到叫声,却听不懂意思。方仕全领会了意思,他说,那雏鸡灵说,这位女士吃了成千上万颗毛鸡蛋,负债太多,我不能轻易放过她。 至于她从现在开始忏悔,不再吃毛鸡蛋了,我只能减轻破坏她声带的程度,要我全部饶恕她是不可能的。吴越菲一听,哭起来了,哭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吴越菲的母亲带着她离开之际,方仕全凑过去说,你要让你女儿多多忏悔,念佛超度那些被她吃过毛鸡蛋的雏鸡灵,看能否获得盘踞在你女儿咽喉中的雏鸡灵的原谅,只要它原谅了,一离开,你女儿的声音就会恢复正常。 吴越菲的母亲回去就替女儿念佛回向,吴越菲虽然不念,她却从此戒吃毛鸡蛋,坚持一年后,她的嗓音恢复了正常,当然与以前相比,还是差事些,她再也不唱歌了。 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但是吴越菲心很花,和城郊楼盘房地产老板任敬育劈腿,他还打算娶她,让她先办理离异。 当听说吴越菲的丈夫是清风派出所民警,任敬育又害怕了,继而与吴越菲断绝来往。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儿,对于吴越菲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后来自身出现了妇科毛病,与贺斌结婚两年,总是怀不上,怀不上就是不能生孩子。 贺斌的父亲也着急,说贺斌娶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有什么作用?香火都不能传。古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这样,你不如离异,再结一个能生孩子的媳妇。贺斌听父母话,果然就把吴越菲休了。 吴越菲的母亲非常着急,又带她去见方仕全,说她的咽喉肿痛病好了,声音也恢复了,可就是不生孩子,是什么原因? 方仕全不语,骨碌着一双像阴阳眼一样的对眼,像上次一样,让吴越菲伸过手来给她号脉。 片刻,他望着吴越菲惊讶地讲,哎呀!不好,那雏鸡灵并没有走,它只不过从咽喉转移到子g里去了,不停地捣乱,让卵子不能成活,就算你丈夫行再多的房事,也怀不了孕。 吴越菲一听心里难过,又开始流泪。吴越菲的母亲问道,那雏鸡干吗要这样害我女儿?我不是跟它们念过佛经作了超度吗?方士全回答,还多亏你念了佛经,为你女儿消了不少孽障,要不那雏鸡灵早就在你女儿的喉咙里作怪,让她长喉癌,那就没治了。 这位老妇着急地问,那雏鸡灵现在盘踞在我女儿的子g里,会不会长成子g癌? 让我问一问再回答你。方仕全说着,就蹲下身子把耳朵贴着吴越菲的膝盖,嘴唇蠕动着。片刻,他站起来说,不会,那雏鸡灵不会长癌细胞,不会让你女儿患子g癌,它只破坏你女儿的生育功能,还是为了报复。当然你女儿吃了成千上万的毛鸡蛋,无疑出现了让鸡类断绝生育的负债,所以那鸡灵也让你女儿断绝生育,这是报应。 第四百九十章 好景不长 几天后,吴越菲像往常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打算到城郊楼盘去找任敬育,告诉他,我吴越菲与清风派出所民警贺斌离婚了,希望任敬育能够重温旧爱,娶自己做老婆。 可是当她来到任敬育所在的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关了,她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一个工作人员说,任总不在单位。 吴越菲只好离开,走到楼盘前面的场子上,看见一辆乌黑发亮的轿车刚刚停在场子上,车门开了,从车上走下一个面熟的大个子男人,正挺着胸稍停片刻,目光迎着从此车后座下来的一位一身靓装的姑娘步履轻盈地走到他身边。 他把右手一抬,抓住那姑娘很默契很配合地伸过来的左手,朝楼盘前的办公室走去。吴越菲感觉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便故意干咳一声,大个子男人也不看她。她便脸绽微笑地叫一声,任总,任敬育。 这时,任敬育循声驻足抬头,见吴越菲站在一边,便皱着眉说,有什么事吗?吴越菲见他身边有一个面貌气质一点都不弱过自己的姑娘,不好直言,便扯谎说,我来看看你们的楼盘户型,未料楼盘户型尚未开始看,就看到你了。 任敬育说,我叫一个业务员领着你看,好不好?还跟你作介绍。吴越菲发出一声干笑,手一摇,说不用。你过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任敬育便示意身边那姑娘稍候,他径直走到吴越菲面前。吴越菲小声说,为了你,我离婚了。 任敬育反问,你看房子就看房子,谈这个事干嘛?你离婚与我有什么相干?她看见任敬育与那个姑娘在一起本来心里就有了醋意,又听他这么一句顶过来,一下子凉透了心,什么也不说,掉头就走。 在楼盘场子前站着的那姑娘望着吴越菲的背影骂一句神经病,又觑着返回到身边的任敬育问道,那女的找你什么事?怎么突然走了?不是说看楼盘户型的呢? 任敬育坦然一笑,说正像你说的,是个神经病。又顺便扯个谎,那女的,想买一套房,一问价,我把房价一说,又不让价,她便掉头走了。那姑娘板着的脸孔又松弛了,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说我还以为你和她有什么情况呢。 那次很落寞的吴越菲在清风镇街道上缓步走着,却与唐远方打了个照面,她依然不理睬他。未料唐远方立马从超市买一袋精装开心果追上来递给她说,越菲,我见你不开心的样子,特地送你一袋吃了可以开心的开心果。 吴越菲本来想拒绝不要,暗想:唐远方虽然长得不帅,不中看,但是对自己还是蛮好的,靠得住,不像贺斌,虽然人帅气,也有男人味,但是女人左右不了他,不是吗?现在就因为那个事,他和我离了。 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把我甩了、一脚蹬了。眼下她把对贺斌的怨恨转化成对以前被她甩了的唐远方的感激,因为他不计前嫌,分明还在暗恋自己。 故此,吴越菲就伸手接过他送到面前的开心果放进自己的挎包,望着他低声说,谢谢!唐远方一阵激动,大有获取了对方一份好感的颜料,就企图开一通爱的染铺的架势。 当下唐远方喜笑颜开地说,越菲,我们还可以重来吗?吴越菲没有立即回答,把头偏到一边,忽然说出一句唐远方能够听得懂的黑话,你是不是又想吃“豆腐”了? 唐远方顺水推舟地回答,你那“豆腐”的味道还不错,我当然想。吴越菲装出一副娇嗔的样子说,你下流。 唐远方退到一棵梧桐树阴下望着她换个话题讲,我一直都对你没有二心。吴越菲说,那有什么作用?我讨厌你。她这么讲,其实是不怎么讨厌唐远方了,因为她讲这话时,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 唐远方就当她说的是反话,也笑着说,你讨厌我,我也喜欢你。又转换话题讲,我听说你已经和……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吴越菲就打住他:我的事我都没有讲出去,你怎么知道的? 唐远方回答,前几天听到一个朋友说,他和贺斌一起喝酒,贺斌喝多了,竟然说出你和他离异的事。 吴越菲听到这里,狠狠地骂道,那个负心的东西。唐远方暗里窃喜,心里说:你当初甩了我,现在人家甩了你,真是报应啦!但是因为依然钟情于她的美貌,仍然讨好地试探着问,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吴越菲气恼地讲,你要看我的笑话?你坏!唐远方坦然地讲,你和贺斌分开了,又不是我的原因。我只不过顺其自然,想把握这个与你和好的机机,不知你给不给这个机会。 吴越菲从灼热的太阳光下上前一步,来到唐远方所驻足的梧桐树阴下,对他说,既然讲到这里来了,我就告诉你,贺斌和我分手的原因不是他,是我,是我不能生育。你还追我,我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我也喜欢你。唐远方这么说,还激动地跳起身子,伸手拉着梧桐树枝,晃动着接道,我这就想以此梧桐,筑巢引凤。吴越菲被他一番浪漫的表白感动了。 数天后,唐远方再送开心果她吃,就与她混到一起去了,应该说吴越菲用身子回答了唐远方:他们之间的爱还可以重来。当然吴越菲有些勉强,是她非常失落的时候,内心出现了爱的空白的时候,唐远方正好作了填补。 可是好景不长,一向花心的吴越菲让唐远方带她到清风镇新开的舞厅跳舞,她又暗中与一个叫丹峰的男子好上了,还常常将唐远方给她买的开心果之类的小吃送给丹峰吃,以讨好丹峰。 因为丹峰长得魁梧,身上充满一种特别的男人味,尽管他的额头有一块几寸长的疤痕,吴越菲不但不觉得难看,还觉得特别耐看,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这仿佛成了丹峰让女人既害怕又喜欢的资本,也成了他镇住女人的利器。 上次,丹峰与吴越菲跳完一支曲子后,丹峰来了兴致,尚未散场,就拉着吴越菲出场,继而在一家旅社开房。 她把身子交给他之后,忽然问丹峰额上的那块疤痕是怎么搞的,未料丹峰故装神秘地讲,这是你不该了解的事,你不要问。 此后,唐远方又被吴越菲冷场了,甚至不理睬他,他又陷入一次失恋的痛苦。当然这次有了上次同样是吴越菲让她失恋的痛苦经历打底子,仿佛增强了免疫力,几天之内,他就解脱出来了,还自嘲地说,想她干吗?不能生育,一只不下蛋母鸡有什么好? 第四百九十一章 被人包养 丹峰不是特别喜欢吴越菲,吴越菲却特别喜欢丹峰,就要黏住他。身边从不缺女人的丹峰发现了这个苗头,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但是并不用话伤害他。他总算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吴越菲甩开了。 有一次,香港来了一位外商,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秃顶老头,有点好色。丹峰作为一处楼盘的项目经理,做了东道主,特意到俱乐部安排一场舞会,叫吴越菲陪老头子跳舞。 一曲舞罢,舞伴们从舞池退出,就坐在旁边的圆桌或方桌或茶几旁,喝茶水吃点心什么的,静候第二支舞曲响起,再进入灯光闪烁颇有乐感的舞池优雅地转几圈快活快活。 那会儿,丹峰瞅准机会,在仍然喧闹着的舞会间隙,他凑近正在喝茶的秃顶老头悄声问道,你对这位少妇还满意吗?秃顶老头点头,望一眼坐在桌对面的吴越菲,也凑近丹峰的耳朵悄声说,这少妇长得靓,颇有韵味。 丹峰说,那好,今夜让她陪你。秃顶老头一激灵,依然放低嗓音,别开玩笑,人家那么年轻,会陪我这个糟老头吗?丹峰说,这你尽管放心,人家不在乎那些,只在乎你是港商的身份。 吴越菲坐在桌对面,听不清楚丹峰和秃顶老头说些什么。 这时,又一支快节奏的舞曲响起。她正打算起身等候带有绅士风度的某一位男士用伸手的肢体动作约她进入舞池,却见丹峰凑近她说,恭喜你,这位阮老板夸奖你,对你有意思。唉,你今晚到他下榻的宾馆陪他吧!他不会亏待你,他很有钱,他是香港炒股富商。 吴越菲犯难地皱眉,丹峰,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和阮老板跳舞的。丹峰又悄声讲,其他的莫说,告诉你,我没有钱。你听我的不错,今晚陪他一夜,他若对你满意,你可以说从我这只草窝里跳进了他的金窝里。 吴越菲有点动心了,舞会结束后,她和丹峰一起送阮老板来到他下榻的宾馆,之后,吴越菲留下来了,丹峰走开了。 第二天,吴越菲来到丹峰面前,故意竖起戴在中指上的一只灿亮的金戒指,以引起他的注意。他注意到了,仿佛身后已然竖起的且正封顶的披挂着各兄弟单位贺词条幅的添彩的高楼也逊色了。 丹峰盯着金戒指看,也盯着吴越菲看,看得吴越菲不好意思地低头,他也把竖起的中指低下去了。 他说,越菲,你名花有主了。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穿针引线,你八竿子都打不到阮老板。吴越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嘴角一翘,小声说,阮老板还打算给我买一套房。 丹峰“哦”一声,就大发感慨,你更应该感谢我。我都羡慕死了,若我也是一个像你一样长得这么靓的女人就好,被有钱人看上了,不需要劳动,就可以得到一切,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唉,他是不是打算娶你? 吴越菲脸色一变,略显落寞,她偏开头讲,他没说娶我,但答应每月给我几千元钱的生活费。丹峰说,我知道了,阮老板打算包养你。 半个月后,阮老板花巨资在城里买下一套160多平米的房子,算是在内地与吴越菲这名女士建立了一个家,这属于婚外有家,阮老板在香港还有太太和儿女。这也算重婚,若有人一告状,准会判个重婚罪。 当然这不碍着他人,谁吃饱了撑不过,无事找事管这等“聪明人”都不会管的闲事呢? 吴越菲和阮老板住在这个套间,里面的时尚家具和高档电器应有尽有,十分豪华,是按照香港上流社会家庭的室内布局标准精心布置的。住进去除了舒适,还有一种富丽堂皇的优越感。 从此,吴越菲过上了这种被富商包养的生活,还把母亲从清风镇接进城里来住,老家的房就让它闲着发霉也罢。 在阮老板出差或回香港的日子里,母亲因为担忧而问女儿,他和你打了结婚证吗?吴越菲说,打不打都无所谓,人家打了结婚证的夫妇能住上这么好的楼房吗?就算住上这么好的楼房,室内有这么豪华的布置吗?就算有这么豪华的布置,其太太也没有我这么优越。 母亲疑惑地问,你优越什么?吴越菲微微一笑,他每月给我生活费就是5千元,妈妈,你是知道的,在乡下,一个人500元钱的生活费就够了,在城里一个人1000元钱就够了。这多余的闲钱,我就用来打麻将玩,或买些什么好吃的点心。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因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丹峰的样子来。她经常将阮老板给她的钱买礼物给丹峰,例如,她因为喜欢丹峰,给他买了金利来牌子的领带等等,还时不时破费带丹峰进酒馆,吃香喝辣。 一时丹峰来了兴趣,并且对她满怀感激的时候,她就要丹峰关心她,所谓的关心,丹峰清楚,就是趁阮老板不在家,和吴越菲一起到她的那个豪华套间里同居一两个晚上,让她获取一种生理上的满足。 他们温存到难解难分之际,无话不说,无事不扯。吴越菲嗲声嗲气地说,丹峰,其实我不喜欢阮老板,就是喜欢他的钱。 他一个秃老头,年龄大得能够生我出来,想起来就恶心。丹峰说,你用身子与他交换钱财,又不蚀本,赚大了,你想哪里有金娃儿抱呢? 每每与她亲热之际,丹峰还出点子让她找理由多从阮老板那里刮些油水,以便到时候,他也能够从吴越菲这里分到一杯羹。 这对阮老板是不公平的。阮老板包养了吴越菲,无异于吴越菲拿着他给的钱去讨好她钟情的小白脸——丹峰。 这些情况,吴越菲不便对母亲讲,母亲也是个古里八怪的人。她看出来了,有时还嘱咐女儿,越菲,你跟小丹好,要悠着点儿,秃老头一旦发现了,不得了的。 吴越菲淡然一笑,反问道,妈,那个秃老头能够发现吗?我几乎三两天跟他挂一次电话,他以为我念想着他,还非常高兴呢。 每次,回来之前,都要跟我挂一次电话,我既然知道他几时回来,在没有回来之前,我就会通知丹峰,叫他不要到我这里来。你想,我这样常备无懈地与秃老头回来的日子打着时间差,丹峰到我这里就像打游击一样,打完就撤,神出鬼没,秃老头会一直都在黑处,怎么也发现不了我与丹峰的事。妈,你真是杞人忧天,天不会塌下来的。 母亲被女儿说服了,也就不再多言。 又过了大半年,吴越菲就如此心安理得地过着这种游戏在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之间的“幸福”生活,三个人各有所图,也各有所得,不言而喻。 母亲只是当了个起点小作用却关乎大事的配角。有一次,她接到电话,赶快叫在楼下与他人打麻将的吴越菲不要打了,说阮老板正在返程的路上,马上就回。 吴越菲说一句秃老头真烦人,一场麻将正玩在兴头上就要放弃。一个牌友说,烦什么,你不靠那个富商撑着,还有钱玩这个吗?吴越菲站起身避开话题,不谈,不谈,今天不玩了,让秃老头子走了,我再来玩。 第四百九十二章 婴灵索命 后来吴越菲再也没有玩过麻将,那是由于她患了恶疾。她患的什么恶疾?为什么要患这种恶疾,把守这个豪华套间出入口的门神最清楚不过了。 数月前一个婴灵来到门口被门神拦住质问,婴灵开始不答话,继而拿出一个红本本让门神看,那是一份冥旨,上书——诸路神明:兹有多年前被吴越菲打胎丧生的婴灵,由地方城隍护持到冥府告状,诉说吴越菲种种为人不耻的劣迹。 经日游巡、夜游巡核查属实。冥府据此召开各殿阎王会议,一致表决通过,同意这位婴灵前往阳世找其冤亲债主吴越菲讨债索命。冥府钦定,望予接洽恭顺。 那婴灵忽然叫道,看清楚了没有?门神按住佩剑毕恭毕敬地点头,手一伸说,请! 进入家室,那婴灵又将这冥旨给恭候在客厅的家神看了。家神说,这吴越菲不单不守妇道,还不仁不义,在被阮老板包养之前,曾将对她分外痴情的一个叫唐远方的青年像狗一样戏弄、摆布,她这山看到那山高,心特别花,最后还是把唐远方一脚蹬了。我知道吴越菲这个花心萝卜迟早会出事的。 那婴灵听到这里,忽然掩面哭起来。家神说,你要讨债索命,就讨债索命,哭啥呀?那婴灵一边擦眼泪一边伤心地讲,您说的那个叫唐远方的青年就是我的爸爸,当年我被吴越菲这个心肠歹毒的妈妈怀孕几个月了,她为了讨好、追求清风派出所一位民警,竟然不经我的爸爸同意自作主张,将我狠心地引产了。 我恨她,要是不引产,保了胎,我出生后都有几岁了。我今天就是来找她讨债索命的。 家神说,你既然领了冥旨,我管不了。那婴灵不再多言,立马化作一种病毒,寄生在吴越菲的左乳边沿。 这会儿,刚刚回来的阮老板就与吴越菲亲热。 又一天晚上,阮老板发现吴越菲的左胸有一个鸡蛋大的硬块,便说,唉,这是什么?吴越菲尚未发现,也用手一摸,便吓住了,心慌地说,这东西长了这么大我怎么不知道? 阮老板已经失去了与她相拥的兴趣,也说,记得上次都没有硬块的,怎么现在就有了?你痛不痛,痒不痒?吴越菲焦虑地回答,不痛也不痒,要是痛痒的话我就发现了。 第二天阮老板开车送吴越菲到医院作拍片检查,医生怀疑那是乳癌。几天后,切片化验出了结果,是乳癌晚期。 当下县医院作出决定,做手术。继而请来省城教授主刀,割掉了吴越菲的左边乳房。在手术之际,那婴灵藏进她的肺部,以嘲笑的口气说,吴越菲,你以为把长了硬块的乳房割下来就没事了,你可知道我藏在哪里,癌细胞就扩散到哪里。 吴越菲当然听不到那婴灵讲话,她被麻剂了,意识尚清醒。当躺在活动病榻上的吴越菲从手术室推出来,进入病房时,她的母亲站在旁边。 医生说,在手术后的12小时之内,您千万不要让女儿睡着了,要陪她说话。母亲当然明白意思:医生话里有话,是担心做过大手术的人睡过去了。 她便点头,只觉开始都在忙碌的阮老板,现在却不见了踪影。怀疑他是否回到他和越菲同居的家室去了,可是阮老板没有跟她打招呼,为什么不露面了呢? 手术几天后,吴越菲也问起阮老板,医院也来了催款单,阮老板开始预支的四万元钱都花尽了,现在不交钱就面临停药的危险。 母亲只好暂时抽身回到女儿和阮老板同居的那个家去找阮老板,可是回去没有找到,却在沙发上看见一张白纸,上面写了简短的一行字,是阮老板的留言:越菲,对不起,我回香港去了,再也不来了。 母亲怕女儿受刺激,返回医院不把这张白纸上的留言给女儿看,只和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悄悄商量,她男人跑回香港去了,现在我女儿没钱治病,家里有一套房子打算卖掉,至少可以卖到20万元左右,医院该用什么药就给我女儿用什么药吧!把账算好,到时候卖了房一起还。 那医生说,做了手术,还要化疗,放疗,要花不少的钱。你要在我们医院的担保书上签字。那医生这么讲了,就走到办公室,一会儿来到病房把母亲拉出来悄声说,我们的领导问你能不能想其它办法凑钱? 你说卖房,这房不一定能够卖得出去,要是没有卖出去,你哪里有钱给女儿付医疗费呢?到时候,不好办。 母亲急了,双膝跪下,声音哽咽着:求求你们医院领导,千万不要停药,我会想办法把房子卖掉。那医生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伸手摁一摁说,好吧!你不必下跪,我在医院领面前跟你求求情,在三天之内,你必须筹措资金来,要不,就不好办了。 母亲也不跪了,站起身,一边伸手拍膝盖上沾带的灰尘,一边无奈地表态,我想办法,我想办法。 当天下午,母亲请人帮忙写一块她卖房筹钱给女儿治病的牌子挂在胸前满街游走,到了傍晚都无人问津。她无比落寞沮丧,鬓发间又多出了一绺白发,本来就老的她更显得老迈了。 这会儿,她正要在返回医院照顾病房里的女儿,突然一个青年男人叫住她,说老人家,您不是要卖房吗?能否带我去看一看?母亲“嗯”一声,就带他上楼看那套160多平米的房子。 由于房子宽敞,又在4楼,在当时那可是有一定级别的干部才能住到的楼层。那青年男人在客厅、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等处打量,又到阳台上看看,外面是一道山岭,再外面是一条河。他觉得临近山水,风脉不错,颇为满意,便坐下来与老妇谈价。 老妇开口30万元,经过讨价还价,最后那青年男人把价位砍至15万元,还说,您如果接受不了,这房子我不要。 老妇无奈,因女儿治病正等着花钱,她只好妥协。 第4天,房钱就到位了;第40天,做过大手术的吴越菲暂时出院。 再过一周后,吴越菲接受化疗、继而放疗,坐在病榻上的她已成了光头。这时候她已在医院住了半年多,那15万元钱包括支付医疗费、生活费等差不多花去了大半。 忽一日,一个同样是光头的男子捧着一束康乃馨微笑着来看她,吴越菲一落眼就认出他是多年前甩了的唐远方。 他穿一身蓝袍,但是左眼角那块小疤痕还依稀如昨。吴越菲再不觉得那块小疤痕难看了,倒觉得那是一块令她惭愧的无法释怀的印记。 望着唐远方将祝她早日康复的康乃馨优雅地放在病榻旁边的柜面上,她不知说什么好,唐远方却说,你还记得我吗?吴越菲依然不答话,只是颔首。 唐远方伸手扯着身着蓝袍的一角说,越菲,你认得吗?这是僧袍,我身上穿的是僧袍。 第四百九十三章 划清界限 吴越菲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穿这种服装?唐远方说,从你第二次不理睬我开始,我就心灰意懒了,再也不肯结识女朋友了,家人又逼我说媳妇结婚。为了逃避,我跑到清心寺做了和尚,所以穿上了一身僧服。 半年前的一天晚上梦见你,我陡起俗念想下山偷看你一眼。因为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我只能偷看你一眼,默默地送上祝福便悄悄地离开。 未料我以托钵化缘为名出寺,一到清风镇,有人认识我,就告诉我,说你患了乳癌。那个曾与你一起生活的阮老板也跑了,由于没有钱治病,你妈妈还在脖子上挂一块打算卖房措钱给女儿治病的广告牌满街游走,却无人问津。那人说是报应。 我说,施主,你千万不能这么讲,对吴越菲的处境我深表同情。 吴越菲忽然说,那套房子还是有人买,只是出价太便宜,我治病急用钱,就以15万元便宜抛售,这笔钱都用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康复的程度也不差,只是出院后没有楼房住了,只好回到清风镇老家跟我妈妈一起住。 唐远方把手一摇,认真地讲,不必!越菲,你有所不知,你城里的那个套间,是我托我的堂兄替我买下来的。你出了院照样可以住进去。我心里一直有你吴越菲,不碍事的。说着,掏出一串钥匙中规中矩在递到她手里。 吴越菲没有立即接住,而是疑惑地看着他问,你出家了,还在城里买房干吗?唐远方说,越菲,是这样的,我自知道你急用钱,房子又一时不能脱手出售,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找到一直要我还俗的父亲,以同意还俗必须买一套城里的房子为筹码,要来了15万元才买下了你在城里的那个套间。 其实我的本意是给你筹措15万元的医药费,房子既然由我买下来了,又送给你,相当于你没有卖房一样,而你的病又能够治好。说到这里,唐远方又把手里的钥匙送一下,说你拿着吧! 吴越菲拿过钥匙,感觉做梦一般。她盯着唐远方看,像不认识他一样,心里在说,这是真的吗?嘴里却说,我对不住你。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还对我这么好? 应该的、应该的。唐远方一边抬手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说,我剃度才没有头发,也就是剃去了烦恼丝;你化疗才没有头发,希望你不仅仅是没有头发,而且是没有了烦恼丝。 已然寄生在吴越菲肺部的婴灵便暗自嘲笑唐远方:你既然遁入空门,干吗还念想着吴越菲,这算断了烦恼丝吗?再说,唐远方也不吸取教训,你用关爱之心温暖了吴越菲,能得到半点好处吗?你与她的关系说穿了,就是农夫与蛇的关系。 她现在是患了恶疾,要是像健康人一样,她会理睬你吗?还记得你曾经送礼物她,被她抹面无情地从楼上摔到楼下吗? 婴灵所说的话,阳间人当然听不到,但是阳间人不但说话,就算起心动念,婴灵都知道。 这会儿,吴越菲有些得意,她认为跑了的阮老板这个靠山倒了,又来了唐远方这个靠山,虽然后者比不上前者,但是毕竟是靠山。 她忽然又有些疑惑和担忧,望着面前的唐远方问,你答应你父亲还俗,怎么还穿一身僧袍?这不是没有还俗吗? 唐远方放大嗓音说,如果我答应还俗,你愿意嫁给我吗?你若不肯嫁给我,我还俗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想和别的女子结婚。 吴越菲说,就算我嫁给你,你父母也不会答应,我一不能生育,二又生了这种恶疾。你若娶了我,不是要捡起一只没用而沉重的包袱背在肩上吗?何苦呢? 唐远方说,我心甘情愿,纵然有苦也乐。吴越菲伸手抚一抚已然被手术拿掉的左乳那个扁塌的部位,悲观地讲,远方,你要想远点,我这个病要是复发,就没有钱治了,你又有什么能力再次筹钱给我治病呢?我想,那时候,你父母亲知道了真相,再也不会帮你了。 唐远方不知怎么回答,沉吟片刻从嘴里蹦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无论怎样,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吴越菲说,没有钱,陪伴有什么作用?我也不需要你陪伴。唐远方低头不语。婴灵听到这里,觉得唐远方对吴越菲的情执分明是一种愚痴,便说,爸爸,你真是犯贱啦!算了,还是我来救你。婴灵如何“救”唐远方,只有婴灵自己清楚。 不到半年,吴越菲的乳癌又复发了,经医院检查,结果令人骇然:她的癌细胞已转移到肺部和脑部,既要花巨资治疗,又没有把握治愈。这真是犯难! 已经还俗和她同居的眼下一直在医院陪伴着她的唐远方直皱眉头,这钱吴越菲是拿不出来的,她的妈妈——那头发花白的老妇急得直跺脚,继而唉声叹气,眼泪唰唰。 唐远方说,我想办法。可是他能想什么办法?他还俗后既无工作单位,又无一技之长。是父亲拎着礼品跟铁路工区的段长说好话求情,才安排他在铁路工区做些卖力气的憨事,也就是拿羊角锄,每天挥汗如雨地把铁路上的石头一堆一堆地梳均,以护理那横着无数枕木的锃亮而悠长的铁轨。 这是临时工干的活很辛苦,但是工资不高,每月才七八百元,他除了自己用,更多的是用于他和吴越菲勉强拼凑起来的家。 之所以说是勉强,是因为他和吴越菲的婚事,父母亲根本不同意。那是由于父母了解到令他们十分不快的情况:吴越菲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最初和唐远方玩过朋友,由于这山看到那山高,不久把他甩了。后来与清风派出所民警贺斌结婚,不久又离婚,继而又与丹峰鬼搞,丹峰看不上她,将她介绍给香港富商阮老板做小老婆,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但好景不长,她患上了乳癌,阮老板就抽脚走了,再也不管她了。 现在自己的儿子,为了她而出家为僧的儿子,却瞅准吴越菲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空隙,宁可还俗,也要和她重续前缘。 可是吴越菲要不是处在如此糟糕的境遇,她仍然看不起唐远方。对她痴情的唐远方真是疯魔了,太不可理喻。就算其它都不计较,吴越菲明摆着患了乳癌和不能生育这两条是应该计较的,唐远方仍然不计较,这让父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坚决不同意儿子娶一个浑身都是毛病的女人做媳妇,你要和那种女人在一起过就一起过吧!反正我们做父母的和你划清界限。 第四百九十四章 忏悔孽障 唐远方还真的想出办法来了,他清楚向父母要钱给他们不认可的媳妇治病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吴越菲在他们眼中充其量只能算儿子的同居者,既不受法律保护,也不受他们做父母的保护,只是受到唐远方的保护。而唐远方的能力太有限了,他作为拯救复发性重症患者吴越菲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显得非常脆弱,这一点他太明白不过了。 但是为了帮助吴越菲治病,他耍一点小聪明还真的起作用了。那次,他回家去双膝跪在双亲面前,泪流满面地说,爸爸妈妈,我求求你们。我答应你们的要求,找一个能生孩子的姑娘结婚,反正我现在虽然与吴越菲同居,但是没有拿结婚证,我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她。 爸爸说,远方,你怎么想通了?唐远方回答,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如果不给我们唐家生育苗裔就是不孝哦。 妈妈瞅着他讲,你想通了好,我还是不明白,你哭干吗?唐远方抬手拭一下眼泪说,我是一个讲道义的人,现在吴越菲又发病了,而且是重病,需要花钱治,至少四五万元,我拿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她没钱治病,活活病死的话,我于心不忍哦!所以流泪。爸爸妈妈,你们帮帮我。 说到这里,他不停地向二老磕头。爸爸心软了,扶起儿子说,我想起上次给你15万元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是指望你找媳妇结婚的,未料你“结”的是一个“西江月”,非常令人生气。 唐远方说,爸,我对天发誓,只要你这次帮了我,能凑钱给吴越菲治病,我一定会找一个身体健康的媳妇生下唐家的后代,如果食言,不得好死。妈妈冲着唐远方说,儿呀!莫说不吉利的话。妈妈相信你说的话,你想帮助人家吴越菲治病也是一副好心肠,我不反对,问题是你爸爸退休了,搞不到钱,家里的积蓄也就只有四五万元,都给了吴越菲治病,以后家里出了什么事,要花钱,不就两眼望天? 唐远方说,现在吴越菲那个病不治就会死人,是救人重要还是考虑以后的事重要?妈,爸,你们做上人的就不能够高尚一点吗?我求求你们。 他又要下跪,被父亲拉住,并且松口了,远方,我先给你5000元让你带吴越菲进院,之后,她在医院治病的开销,由我来付,你叫医生通知我。说着,走进内室从柜子里拿出5000元现金递给唐远方。唐远方接过钱,向爸爸道个谢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吴越菲被送进江东县城医院,精神尚好,住进病房之际,她坐在病榻上还声情并茂地给陪伴在身边的唐远方唱了一支特别好听的情歌:《最浪漫的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唐远方听完后,不停地笑,不停地鼓掌。这真是回光返照,第二天,吴越菲的病情恶化,直至昏迷,无论医生怎么抢救都无济于事。四个小时后,她完全断气了,身上慢慢变凉。 唐远方回想她昨天说过的话甚为感伤。她是这样说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名歌星,可是非常遗憾,未能圆梦,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圆这个梦。 这会儿,领了冥旨来讨债索命的婴灵已然从吴越菲充满了癌细胞的肺部跳出来,对唐远方说,爸爸,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如果你今后能找一个善良的姑娘完婚,我还愿意投胎到你这个家庭,再做你的儿子。这次我帮了你,不是吗? 你要你的爸爸——我的爷爷拿钱给吴越菲——我这个狠毒的妈妈治病,我就在她身上不停地繁殖癌细胞,让她速死,你就不需要再求我的爷爷拿钱给她治病了。你知道吗?这种恶疾不是四五万块钱能够治好的,就算四五十万,乃至四五百万都治不好,她作恶多端该死。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唐远方当然听不见婴灵说的话,可是离开自己遗体的吴越菲的亡灵却听见了婴灵说的话。她赶上去,一副忿然的样子,正要打婴灵的嘴巴。可是才伸手,她的手就被一条“嗖”地飞来的锁链锁住一拉。 她回头一看,一个长脸神差对她说,罪魂吴越菲,你到了阴界还撒什么野?刚才说话的就是你那未出世就被你引产打掉的婴孩的婴灵,他是领了冥旨来向你讨债索命的,你还打他,你打他就是触犯了阴律,知道吗? 这时,吴越菲的亡灵的一双手都被锁链锁住了,失去了自由。她望着长脸神差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长脸神差笑道,我不是人,你在阳间时听说过牛头马面吗?我就是专门抓人的亡魂到阴曹地府去审判的马面。 马面君,谢谢你护佑。要不我就会挨她一巴掌。婴灵讲得恩怨分明。 数月后,他再次跳胎到唐远方新娶媳妇的肚子里,至妊娠期满,便分娩出一个男婴,他的爷爷奶奶脸上乐开了花,在放喜炮庆祝的当儿,爷爷凑近奶奶的耳朵说,远方没有食言,我们唐家有种了,我们终于能够抱孙子了。哈…… 亡灵吴越菲由于在生时曾一度拥有被誉为金嗓子的嗓音,尤其爱唱歌,有当歌星的梦想,到地府后,正好遇到歌乐之神──大乘紧那罗菩萨来加持她。她参拜之时,虔诚之至,大乘紧那罗菩萨便点化她说,你在生时孽障太重,需要忏悔,方可在来生有所造诣。 于是她托梦给尚在人世的妈妈,求妈妈请法师替她念忏悔经。妈妈便把这个梦告诉唐远方。 唐远方倒底仁义,知道这老妈找自己是手头拮据,便从衣荷包里掏出几张钱让她去买些香烛和水果来到他曾经出家时的清心寺礼敬菩萨,并找一位法师设祭坛替她念三天三夜的忏悔经。 果然孽障消除了,亡灵吴越菲如愿以偿,投生在东土国一个叫魏莉的著名歌星家庭,仍为女性,取名常德香。由于她从小受到音乐艺术的熏陶,并且天生具备了音色圆润的歌喉,她5岁就在妈妈的引荐下,拜师一名戏剧明星,会唱豫剧。那次登台清唱《谁说女子不如男》,声情并茂,博得现场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 后来常德香考入一所省城的艺术学院,专攻流行唱法,唱功特好,表演特强,很快就蜚声歌坛,成为一代明星,粉丝众多,很是火了一把,也赚了不少钱。 但是常德香贪心不足,巴望赚取钵满盆盈的银子,和男友——一个境外音乐人皮卡尔在他所在的国家新西兰购一套豪宅享受人生。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常德香变得不择手段,甚至丧失了道义。那次,她携男友皮卡尔举办个人专场音乐会,与承办单位:山峰县文化局签订协议,出场50万元。临出演之际,早已做铺天盖地广告宣传的该文化局实际只获票房收入39万元,相隔50万元还有一段距离。 皮卡尔却一个劲地帮着常德香埋头数钱,常德香却板着脸孔不肯出场,原因当然是收入不够协议书上明确规定或预定的数目。 第四百九十五章 患风湿病 这时候承办单位恨不得给她磕头下跪,拼命地赔不是,说我们预计错了,原以为售票收入能突破50万,未料还差一截。现在你千万不能毁约而扫观众的兴,要是这么多的观众起哄就会出乱子的,出了乱子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常德香只好带着情绪出场,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她在这个专场演出进行到中间的时候,竟然以录音和假声糊弄观众。 曾有人说,演员是疯子、观众是傻子。可这次,歌星常德香“一掺假”就被几个观众发现了,他们不停地起哄,指名道姓地喝斥她不真诚,不配给真诚的观众办专场演出。 常德香无奈,只得在台上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道歉。由此可见,观众并非傻子。 可是过后几年内常德香还是出了问题,她和皮卡尔在东土国到处走穴,也就是通过举办音乐会赚钱上千万,却屡屡逃税,正准备出境到新西兰去,却被海关人员卡住。 皮卡尔本是新西兰人,因有护照等手续,他便出境了。被卡住的常德香经过提审、取证,最后以偷逃税款罪被判刑4年。 关在监狱的她开始比较老实,打算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刑满释放获取自由身。不久,她的这个想法成了梦幻泡影。 由于常德香是歌星,人也漂亮,监所也很看重她。那次监所举办新春文艺晚会,一亮歌喉,一展风彩,不单博得经久不息的掌声,还赢得监所所长郝泽的好感。 慢慢地郝泽总是照顾她,一来二往,二人的关系久而久之浓郁着尤为默契的暧昧色彩。 这让同是这个监所民警的郝泽的妻子闵甘发现了,她在常德香的睡床上找到了郝泽的一双有花纹的臭袜子,应当说这就他们关系不一般的证据,要不,你郝泽的臭袜子又怎么到了常德香的铺上去的呢? 闵甘毕业于省城一所警校,毕竟受过教育,素质高,她很冷静,不吵不闹,就降服了丈夫。那天晚上回家,她把一个捏成一砣的黑塑袋送给郝泽说,你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郝泽不知老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急于知道,便打开黑塑料,从里面取出一双有花纹的臭袜子来。 郝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闵甘绷紧白皙而方正的脸孔,哼一声说,你知道吗?你这双臭袜子是我今天在14号监室常德香的铺上捡回来的。 郝泽情知露馅,一时半刻又编不出自圆其说的理由,支吾不出一个结果,只好双膝跪在妻子面前认错,答应今后与本监所最漂亮的女犯人常德香划清界限。 闵甘这才发作,她把桌子一拍,吼道,郝泽,你知道吗?我只要把你这个事向主管监所的公安局领导一反映,你就要受处分,你监所所长这个芝麻小的官就会扒掉。 郝泽是水形人,一张椭圆脸已然涨红。他告饶地说,老婆,你就算罚我跪搓衣板都行,这家丑千万不能外扬。一外扬,像你说的,我会受处分,不光监所所长这个官保不住,还丑死了。 闵甘说,你知道了就不该做。她叉着腰,走过去把房门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又走在正跪着的郝泽面前责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清楚,连我都发现了,其他看守民警也一定发现了,只不过不太关他们的事,他们不声张而已,一旦你得罪了他们,他们就有可能举报你。幸亏你平时没有得罪人,要是得罪人了,就轮不到我来敲你的警钟。 郝泽略微抬头看着老婆道,那我该怎么办?闵甘说,我还是那句话,从今以后你跟在押女犯常德香划清界限,把常德香交给我管理,你慢慢地就会平安无事。 第二天,郝泽就主持监所会议,当着看守民警宣布,特殊女犯常德香交给女同胞中的看守民警闵甘直接监管。 闵甘立即把常德香转到一号监室,是这个监所条件最差的监室,里面阴暗潮湿,尤其是春夏两季地面趟得出水来。 搬进去的第一天,常德香就直皱眉头,但不敢吭声。闵甘把监室门一关,手指她的鼻子说,常德香,我安排你在这个监室住宿,对你说还是幸运的,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偷人,偷我的男人。我现在掴你两耳光都不解恨,我考虑我男人也有错,所以就原谅你。 要是我认真起来,就凭你作为女犯做这种事,只要一揭发,非给你加刑不可。 常德香听她讲一番牢骚话,觉得也有道理,还认为她把自己换至一处条件差的监室住宿当然是惩罚抑或报复,但接受这种惩罚和报复总比给自己加刑要强。这样掉转头来想,尽管闵甘没有好眼色给她,她也不生恨意。 此后,常德香算是被隔离起来了,闵甘监管她挺厉害的,不许她与男看守民警近距离接触,就算监所在什么重大节日举办什么文艺晚会,也不安排她登台亮彩,她寂寞得要死,原来的那张妩媚的明星脸也变得憔悴而暗淡无光了。 更不幸的是在这间潮湿的监室才住上半年,就感觉腿脚酸痛。经狱医一看,诊断的结果是她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只给她开了几包药丸,打了几瓶吊针,以期慢慢控制她的病情。 可是事与愿违,常德香的病情愈来愈厉害,走路都恨不得要人搀扶,监所或许嫌麻烦,给她一根拐杖拄着。她试了一下,走了几步,就把拐杖丢开了,原因很简单,自己又不是老态龙钟,要这个干吗?就算走得很慢也不要。 她想:蹲监这么久,还真把我的人都搞老了,若是把拐杖一拄,不就更趋老吗?我的年龄还不大呢,还不满三十岁,干吗要屈服这个酸痛酸痛的风湿病呢? 应该说常德香很坚强,也很有想法,由于受疾病的折磨,她现在开始埋怨监管她的女看守民警闵甘,甚至当着她的面发难,闵甘,你也太过分了,把我安排在一间近乎水牢的监室住宿,眼下好了,我患上了风湿病,连走路都困难了,这就达到了你报复的愿望,你心满意足了吧! 早知这样,我宁愿加刑,管它加几年刑,放出来还是健健康康的,总比带一身病出来好。 闵甘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也不跟她争吵,还给她办理保外就医,作为对她做得过分的补偿。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进菩提寺 常德香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男友皮卡尔,哪里联系得上?他的电话号码都换了,打原来的电话号码,是“嘟嘟”的声音,继而是机械式的回绝:您拨打的是空号。 常德香懊丧至极,又莫名其妙地对皮卡尔生起恨意来。心想:自己坐牢一两年,你皮卡尔不说来探监的话,也从不打一个电话来告慰一声,仿佛我常德香与你毫不相干。 我之所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因为和你一起以举办音乐会为名到处走穴,偷税漏税而造成的,你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常德香再怎么发牢骚,皮卡尔也听不见,倒是她的妈妈,一个如今已是满头花白的老妪听见了。 她一边帮着女儿数落皮卡尔,甚至骂他是不得好死的白眼狼。但这又有什么作用?眼下最紧要的事就是给女儿治病,好在她妈妈魏莉虽然是老一代歌星,当年唱红歌未捞到什么钱,但是给女儿治病的钱还是有的。 她让常德香到省城医疗技术最好的医院治疗,住了半年院,吃了很多药、打了很多针,她的风湿病总是不能断根,简直没有效果。 魏莉6位数的存款也耗去了大半,这几乎让她失去了信心。望着女儿有些发肿的大腿,她说,看来,你还是多走路运动,说不定比治疗的效果要好。 那天,魏莉搀扶着女儿在在靠近长江中游的一处公园行走。常德香忽然问道,我的爸爸是谁?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魏莉一听非常感伤地说,你不要扯这个事,你的爸爸就像你谈的男友皮卡尔一样在人间蒸发了。常德香也就不再问,慢慢地走路,魏莉则在内心里慢慢地消解她的那种负面情绪: 扯起常德香爸爸的事,其实她也不清楚,年轻时剧团里有几个俊男追她,几乎都偷偷摸摸地和她上过床,并且比较频繁。 可当她的肚子出怀的时候,那几个男人几乎都成了孬种。又正值剧团领导多次在会上强调:一定要严肃查处作风问题。 这样,他们就更加成了缩头乌龟,当然他们不知道是谁在魏莉的肚子里播下了种子,就更加不会豁出来担责。 当时还没有nda技术,谁又会为这事儿较真呢?就算较真也较不出结果。这样魏莉就把苦水往肚里吞,恨透了天下的男人,从此不再谈婚论嫁,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过上了漫长的单亲生活。 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由她搀扶着的常德香。常德香这会儿问道,妈妈,你既然给我取名常德香,我就应该有爸爸,爸爸姓常。 魏莉拢一把已然斑白的花发说,你想当然呀!我给你取名常德香,有两个意思: 一是警示自己,要经常保持好德性。她联想到自己恋爱婚姻失败的原因,心情一激动便干脆讲出来,我的德性不好,要是当年做姑娘时,只认准一个男人交朋友,不花心,不今天跟姓张的,明日跟姓李的,后天跟姓刘的,老后天又跟姓马的,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连自己肚子里的胎儿是谁的都不知道。 二是希望你——我的女儿将来不要像我一样那么草率地失去贞操,要常常保持好德性。 妈妈,我清楚了你的意思。常德香一边慢走一边细聊。前面是一片草地,地上有一方石凳,母女俩便坐在上面歇歇。 常德香接道,妈妈,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当年你怀我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孩子,为什么不把我作打胎处理。 常德香“哼”一声,说当时是打算把你引产,可是又有两个原因,不!是三个原因,导致把你保留下来了。 第一个原因,我没有钱上医院,找那几个和我上过床的男人,他们都要推卸责任,更不愿意给钱我上医院,认为谁给了钱我,谁就是承认了与我有关系。他们像躲瘟疫一样避之不及; 第二个原因很简单,我若为这件事找人借钱上医院也怕丑; 第三个原因是决定把你生下来的根本原因。当时你姥姥知道了这件事非要带我上医院去引产,可走到途中,也正来到街面上,你姥姥让我卜了一卦,问是给我打胎好,还是不打胎好。 那卦师看卦象解释说,这个卦先吉后凶,看来你最好不打胎。你姥姥问,干嘛不能打胎?他说,若打胎那婴灵会报复你,重则要你的命,轻则让你疾病缠身。故此,我就决定不打胎了,把你生下来了。 常德香不再谈这个事,她转换话题,再找个卜卦的给我卜一卜,看我这个风湿病能否治好? 魏莉说,不找算卦的,长江边上有一座菩提寺,可以去问一问里面的法师,他们让香客付费也是随缘的,不强求,卦师就不行,说多少钱就必须付多少钱。常德香说,妈,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菩萨寺有一位住持,法名觉心,人称觉心法师,此刻正在打坐。他在梦幻般的禅境里突然看见一群雏鸡灵来到他面前啾啾地叫,叫声凄厉。 这是什么原因?他不清楚,正自疑惑,寺内的庙神走过来呵呵一笑,说觉心法师,你不懂鸡语,我来跟你做翻译。 觉心法师说,好好,你说一说,这些雏鸡灵干吗围着我叫? 这会儿,庙神与一只大一点的雏鸡灵叽哩咕噜说一阵话,他时而点头,时而说可以。其它雏鸡灵便不再叫唤了,一时复归宁静。 觉心法师望着庙神说,你们说什么?我不明白。庙神讲,这些雏鸡对我说了,50年前,它们还在孵化的过程中就被一个梦想当歌星的女人当毛鸡蛋吃了,致使至今不能超生。 它们便变成一种风湿病灶寄生在那个转世再生的叫常德香的女人的腿上,以此讨债,希望觉心法师从中斡旋,叫常德香想办法超度它们。 觉心法师说,你这就难为我了,现在那个叫常德香的女人我都不认识,我如何叫她超度它们?庙神也不多言,只拱手道,小神告辞。 此刻,一群雏鸡又啾啾地叫,这样把打坐的觉心法师吵“醒”了。他睁开眼睛,只见寺里的小沙弥已将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领到面前说,师父,两位施主在门口等候多时,有事请教。 那老妇上前道,打扰了。指着站在身边的一位脸色憔悴的少女说,我女儿患了风湿病在大小医院治疗,不见效果,特来拜问老菩萨,看是不是犯了什么孽障。若是犯了孽障能否排除? 觉心法师忽然联想到禅坐时,庙神跟他说过,那些雏鸡灵为了讨债已变成一种风湿病灶寄生在一个叫常德香的女人的腿上了。刚才又听老妇提到风湿病,便开口问道,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那老妇眼珠一转,示意身边的少女回答。当听说她叫常德香时,觉心法师就明白了,他望着那少女说,女施主,你的腿脚患上了难以治愈的风湿病,看起来是生理病,实则是孽障病,一群雏鸡灵正找你讨债呢。 什么,老菩萨,我女儿这病怎么与雏鸡有关系?老妇一阵讶异地发问。 妈,我不相信,我这病是在那个阴暗潮湿的监室里服刑时染上的,与雏鸡灵根本扯不上边。 常德香把母亲一拉,说,我们走吧!在这里问不出什么事儿来。魏莉瞪她一眼,说你住口,好好听老菩萨开示。 第四百九十七章 死也受报 觉心法师说,你女儿要走,你们就走吧。魏莉把手一摇,显出一副赔罪的样子:老菩萨,我女儿不懂事,罪孽深重,一双脚染上风湿,到处求医都没有效果,现在都快要走不动了,还是我这把老身搀扶着她来到菩提寺的,特请老菩萨给她化解灾厄,我们感激不尽。 说到这里,魏莉不停地朝坐在蒲团边沿的觉心法师磕头,见女儿站在不动,便朝她使个眼色,女儿也就勉强磕了几个头。 不必磕头,不是磕头就能让你女儿的风湿病好的。觉心法师说。 老菩萨,若像您说的那一群雏鸡灵找她讨债,该怎样还债,它们就不找我女儿了呢?魏莉问得颇尖锐。 你女儿前世可能吃多了毛鸡蛋,那些从蛋壳里出来的雏鸡灵便集结在一起来报复你女儿。我想,要让它们不找你女儿离开你女儿,你女儿的风湿病都会好。觉心法师一边说一边起身,又在蒲团上跏趺而坐。 打坐之前,他对她们母女说,你稍候片刻,我回到禅境中把常德香与那些雏鸡灵之间的矛盾予以调解,争取得到它们的宽宥。 进入禅境的觉心法师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这会儿,他的灵魂又被一群啾啾直叫的雏鸡灵围住。 它们所说的鸡语他根据听不懂,正欲叫来庙神当翻译,念头一起庙神就来到面前,问道,觉心法师,有何吩咐? 觉心法师说,你说的那个叫常德香的女人和妈妈一起到寺里来了,我请你帮个忙,跟那些雏鸡灵说一说,让她们母女出点香火钱,我率全寺僧众念一两天佛经超度这些雏鸡灵行不行?让它们快些收去寄生在常德香腿脚上的病灶,从而使常德香早些病愈,好不好?庙神点头,又与那些雏鸡灵叽哩咕噜说一阵话,一只大一点的雏鸡灵还跳到庙神的肩膀上,仰起脖子伸长尖喙,凑近他的耳廓单独说了一件事。庙神说,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觉心法师问道。 知道了一些情况。庙神说,常德香与那群雏鸡灵之间的矛盾不好调解。你率僧众念一两天经超度它们,当然是好事,但是它们不答应,要求从前世投生来的当事人常德香亲自念经超度它们才答应,这样她自己也能得到超度,两全齐全。她若发心念经超度它们,再加上你们僧众助念效果更好。 刚才那只大一点的雏鸡灵单独跟你说了些什么?觉心法师又问。 它说常德香在服刑期间屡犯邪淫,被同样是看守民警的监所所长郝泽的妻子闵甘发现了,才安排她住进阴暗潮湿的房间,好像她惩罚服刑犯人常德香单纯是为这件事,其实闵甘是代表所有被她啖食的雏鸡灵复仇。庙神如实讲出缘由。 觉心法师再次发问,闵甘是人,雏鸡灵是异类,闵甘与雏鸡灵有什么关系?庙神哈哈一笑,接道,闵甘是鸡神转世,鸡神代表鸡类的根本利益,雏鸡也属于鸡类,其同类遭受灭顶之灾,鸡神能不同仇敌忾? 所以鸡神转世为人,成为一个叫闵甘的监所女民警,只要她碰见了前世的冤家对头,即使改头换面不认识了,只要碰见同样改头换面的前世的吴越菲——今世的常德香,她的潜意识就会不知不觉地复苏记忆,而产生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情绪,反应到客观现实层面上来,就是对这个曾经大肆啖食毛鸡蛋的女人予以毫不留情的惩治。 彼此之间的矛盾还真不好协调。觉心法师发过如此感叹就从禅定的境界中“醒”来,他睁开眼睛见魏莉正站在面前看着他,而常德香正站在门口背对着他。 见觉心法师从蒲团坐垫上站起来,魏莉强装笑容问道,老菩萨,怎么样?觉心法师说,你女儿与那一群雏鸡灵积怨太深,如果不消除它们寄生在你女儿腿脚上的风湿病灶,这个病就没法好。 那么怎样才能消除寄生在我女儿腿脚上的风湿病灶呢?魏莉迫不及待地想问出结果。 别无他法,只要你女儿诚心念经超度那些前来讨债的雏鸡灵,寄生在她腿脚上的风湿病灶就会消除,她就会康复。 未料觉心法师刚刚说完,常德香就气冲冲地接上来了,妈,我不念经,我不相信,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与雏鸡灵有什么关系,当然也解释不通。妈,我们走吧! 德香。听老菩萨的,你不能走,你要念经。魏莉说她的,常德香却不听,蹒跚而去,显得一副执拗的劲儿。 四天后,长江中游一处滩头下方的水里浮出一具女尸,一位船工发现后当即报案,民警和法医前来勘查现场和验尸,结论是此女因故跳江自杀,到底是何缘故暂时还不清楚。 当天下午就有了消息,一位叫常德香的正在服刑的歌星因患严重风湿病获准保外就医,在省城一家医院治疗,可能是疗效不佳。 在尚未办理出院手续的情况下,她不辞而别,连护理她的母亲——一位唱红歌的老牌歌星魏莉也不清楚其去向,这几天在省城内外,乡下老家和女儿平时爱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她,魏莉急得直跺脚。 当医院通知魏莉到江边滩头认尸而认出死者就是她的女儿常德香时,她大放悲声,边哭边诉,女儿呀!你咋这么想不开,做这种傻事喽—— 由于常德香阳寿未尽,她就跳江溺水而亡。这会儿也就没有冥府派来的勾使拘她的亡魂,她的亡魂从水里爬起来,浑身湿漉漉的。 未料,才走上滩头,许多雏鸡灵便啾啾地叫着围过来,把它们的尖喙雨点般落在亡魂常德香的头上、手上和身上,能啄到的部位几乎都被啄得皮开肉绽。 亡魂常德香伸手也拍打不开那些正朝她复仇的雏鸡灵,她痛得发出阵阵尖叫声,这惊动了正在江岸巡察的江神。 他循声望去,不明白那些雏鸡灵干吗要围攻一个刚刚跳水溺死者的女性亡魂,便走过去,叫出一个绒球般大一点的雏鸡灵问明原因。 他感叹道,原来是宿世孽障未了,今世死了都受报。江神知道,凡跳水自尽者八成阳寿未尽。 他立马张开大口喷出水柱,冲开众多围攻这位女性亡魂的雏鸡灵,然后镇定地朝她发问,你干吗跳江自尽?这位女性亡魂开始不说话,只是掩面大声悲泣。继而擦一把眼泪凄婉地回答,早知死了比活着还难受,死了还要受到冤家对头的攻击,我真不该跳江自尽。我后悔哦。 江神再问她是何方人氏,姓什名谁,她哽咽着据实作答。江神便鲤鱼打挺似的一个猛子砸进长江,只数秒钟,他就从清风镇土地庙旁边的井水里跳出来,看见土地神与井神正在旁边对坐着津津有味地下围棋。 土地神的七星拐杖还靠住桌沿放着,江神悄悄走过来,拿起它在地上一敲,发出“得得”的响声。 两位地方小神抬头一看,认出这位长江中游段的江神,高出他们几个档次,便连忙放下手里的棋子,竞相拱手施礼。 土地神站起来说,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江神正要回答什么,又听到井神说,司水长官,小神与土地下一盘围棋玩玩,他的白子就要围死我的黑子了,我也不想下了。我心里想着今天可能会来贵客,不知来的这位贵宾就是你。 土地神问,你怎么知道有贵客来?井神说,我在下棋之前,发现井沿上有蜘蛛牵丝,这是来客的兆头,我才想着会有贵客来。 土地神轻哼一声,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心里打了野,所以下输了这盘棋。要不,就当着司水长官的面,你的思想不打野,再与我战一局,看胜负如何?井神不停地摇头说,不,我甘拜下风。 第四百九十八章 逼她跳江 这时,江神用客套的口气说,二位东道主不要争下棋的事了,我来贵方是有一事相告。 土地神问什么事,井神则缄口不言,因为地方上的事大都由土地神管。他站在一边听到江神讲出本地的常德香因患风湿病就医省城医院难以治愈而想不开就跳江自尽的事儿,便指着自己管理的这口水井感叹道,唉,幸亏她在长江边上跳江自尽,要是她在家乡来到我这儿跳井自尽就完了,那就污染了我一井好水,一井清幽幽的水。 江神不满地说,她污染了我的长江水,照样令人心烦。井绳说,长江水那么宽泛,可谓有容乃大,出点小问题可以包涵带过去,我这口井就不行,要是里面浮出一具死尸,它就废了,哪个还敢吃这口井里的水呢? 不要谈这个事。江神拉着土地神说,常德香是清风镇的人,你是清风镇的土地,你跟我一起到江边去把常德香的亡魂领走。由于她是自尽的,阳寿未尽,所以她死了,阎王都不知道,也就没有派勾使来拘她的亡魂。 土地神说,知道,知道。随即从江神手里要过那根七星拐杖,在井沿边几甩几甩,口念咒语,它便变成一匹七色骏马,土地神和江神一前一后跃上马背。 那马就挺起长长的尾巴跳将起来,土地神发出朝江边去的口令,它便腾空而起,径直朝远处那云山雾海中的长江边沿疾驰而去。 在江边滩涂上,浑身湿漉漉的亡魂常德香向江岸上走动,却走不脱身,越来越多的雏鸡灵正围着她。 有的跳起来啄她的眼睛,她不能睁开而是紧闭着,所以就寸步难移。这会儿,她的脸上、身上和手背上像针尖一样扎得发痛、发麻。 她的哭泣声却又被众雏鸡灵吵得她都要疯了的啾啾声而淹没。忽然听到一声断喝,都跟我滚开。随之感到一股水浪冲来,溅得满脸皆是。 亡魂常德香睁眼看时,江神又用同样喷水的办法把众雏鸡灵驱逐开了,又见一位老者抓住一匹七色骏马的尾巴,下一个口令:变回原形。 眨眼间,那七色骏马“咴”的一声长啸,四蹄弹跳老高,一个颠扑,成为一团气体,气体消散后,就成为一根七星拐杖拿在一位老者的手里。 江神已然站在亡魂常德香面前,指着老者介绍,这位是你老家清风镇的土地神,你叫他土地爷爷吧!你跟着他走,他将带你到该去的地方去。 亡魂常德香揩一把水珠和泪珠混合着的液体,朝站在面前脸露笑容的土地神凝睇,刚才又亲眼见他将马变为拐杖,感觉他的法术不错,便毕恭毕敬地说,土地爷爷,救救我。 土地神说,我哪里能够救你?像你的江神大叔说的一样,我只能把你送到该去的地方去。亡魂常德香问,该去的地方在哪里?土地神呵呵一笑,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是亡魂,当然是把你送到阴曹地府去。 亡魂常德香说,还要把我送到阴曹地府去,我不想去,你就送我到一个家道殷实富甲乡里的富豪家投生吧! 土地神把手里的七星拐杖一跺,叹息着说,我哪有那个权利?你投生到富豪家还是穷人家都不由我说了算,要由阴曹地府十殿阎罗王说了算。 亡魂常德香不解地问,十殿阎罗王凭什么说了算?土地神说,很复杂,你去了就知道。亡魂常德香立马跪在土地神面前求情,不要送我到阴曹地府去,我害怕。 土地神问,那你想让我送你到哪里去呢?亡魂常德香说,我哪里都不去,就跟土地爷爷回清风镇老家做你管辖那一方土地的助手不行吗? 土地神“哼”一声说,我这管辖土地的神职也是冥府安排的,你要当我的助手也得冥府下个调令或文件,我可不能擅自收你当助手。凭你跳江自尽这个恶行,就不具备当助手的资格。 要当我的助手,最基本一条要在人道上善始善终,还要积德行善到一定的程度,或者舍己为人作出牺牲,那才可以由鬼魂晋升为神明,这些你都不具备,何谈做我土地神的助手? 快起身,把眼睛闭上,让我用这七星拐杖变一乘七彩坐骑,驮你到阴曹地府。 这时,亡魂常德香还犟着跪在那里,不肯起身。土地神生气地说,你不听我的话,我马上就走,你过去世的冤亲债主——那些啾啾叫的用黄嘴尖喙啄你眼睛的雏鸡灵又要来围攻你,那我就不管了。 站在一边的江神也说,我也不管了,到时候你就惨了。亡魂常德香骇住了,她麻利站起来说,土地爷爷,救救我,我听你的。她说了这话,果然听土地神的,乖乖地把眼睛都闭上了。 七七四十九天后,亡魂常德香在地府鬼判殿受审完毕,并定谳判刑,关押在枉死城,每隔七天就由两个鬼卒押解出来,来到阳间的她上次寻短路跳江自尽的长江滩涂,逼着她再跳一次江,再受一次被溺毙的痛苦。 这样周而复始,一月有四周,就受四次跳江溺毙的痛苦,一年将近五十次。到了年末,她痛哭流涕地问其中一个鬼卒,我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受尽这种痛苦? 除非你讨到替身,有人像你一样在这处滩涂跳江自尽。只有这样,你才能超生。那鬼卒如是回答。 就算讨到了替身,她超生也难,她还有其他罪孽未消。另一个獠牙的鬼卒说。 这就是要教训一下你们这些动不动就要寻短路自杀以为一了百了的愚昧鬼。突然江神走过来冲着已由亡魂变成鬼魂的常德香说,你现在才清楚吧!寻短路死去,比活着还难受。如果你一百年找不到替身,你就要在我这条江边滩涂跳水淹死将近5000次,这种痛苦永劫难复。看你们这些愚昧鬼还做愚昧事吗? 听到江神的话,已然披头散发的鬼魂常德香眼泪又唰唰地流,本来变得麻木的她又恢复了些许敏感,天啦!受这种苦何时是个尽头喔! 第四百九十九章 阿鼻地狱 鬼魂常德香被关押在枉死城的第44年,押解她的鬼卒都不知换了多少个。一日,一个塌鼻鬼卒说,常德香,你这一周不需要到长江边那个滩涂受跳水淹死之苦了。 鬼魂常德香激动地问,怎么?我可以解脱了?塌鼻鬼卒不好声气地说,你想得挺美。我听说你生前是一个擅长唱情歌的歌星,后来有一个男粉丝专门模仿你唱情歌,也变成了唱情歌的歌星,由于整天唱那种靡靡之音,思想颓废,又因失恋而跳楼自杀。 由于那个男歌星是受你唱那种迷乱心智的情歌影响,而堕落到这种不可救药的地步,所以你要负连带责任。那个男歌星若有十分的罪,你就要扛三分的罪。走,现在关押你的地方也变了。 我的妈呀!我自己的罪孽都没有消停,又要分担那个男歌星的罪过,真是冤枉。那个男歌星我都不认识,这也太不公平了。已被塌鼻鬼卒锁上铁链正往枉死城门外牵扯的鬼魂常德香还说些发牢骚的话。 一点都不冤枉。那塌鼻鬼卒回过头说,你还不清楚,不单是你这个传播靡靡之音的传播者要受连带责任,凡是在人间制造负能量的人,最容易诱人堕落而犯下种种罪恶,都要受连带责任,甚至更多。 譬如黄色录像制造和发布者、诲淫诲盗的文章和书刊撰写与出版者,他们虽然并不一定认识受众,但是受众因为接受这些东西而中毒(或受害)造孽,还不止分担连带罪责这么简单,他们的罪过甚至比因此而受害造孽的人要大得多。 只有这种黄色录像制品和诲淫诲盗的文章和书刊销毁了或消除了影响,他们的罪孽才能随之消减,各有律法的阴间阳世对他们的惩治方可中止。 鬼魂常德香一听,不寒而栗,叹息道,我在阳世唱了许多情歌,有正能量的,也有负能量的。 塌鼻鬼卒说,据我所知,你唱情歌传播的负能量要比唱励志歌传播的正能量多出一倍。鬼魂常德香说,你有所不知,唱情歌才赚钱,我当年活着时,什么都不考虑,只考虑赚钱,所以以唱情歌为主。 塌鼻鬼卒又驳斥道,就算你唱励志歌也动机不纯,你举办一场音乐会赚了许多钱没有一点回报社会的善举,还偷逃巨额税款而吃官司坐牢是不是? 这话戳到了内心的痛处,鬼魂常德香无言以对。她低着头,一脸阴沉,跟着塌鼻鬼卒走了那么远。 地府的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她感到自己的前景也是阴沉沉的,所以一路上唉声叹气。 前面就是一排阴森森的大黑屋,中间一道大铁门,门顶上镌刻着四个黑体大字:阿鼻地狱。塌鼻鬼卒把鬼魂常德香拉到了大铁门口,从里面跳出一高一矮的两个样子凶悍的阴差,等候塌鼻鬼卒给鬼魂常德香解开锁链,便将犟着不肯走的她从大铁门推进黑屋。 里面并排着一间间鼻子形状的幽暗的房子,每间房子里都有罪魂传出鬼哭狼嚎的惨叫声,男罪魂往往被几个狱卒按住;另外的狱卒或拿锯子锯断其身,污血横流;或拿斧子劈开其头,脑浆四溅。 女罪魂也多被狱卒剥光衣服,将毫无掩遮的原身推向众多磨着尖牙利齿的恶狼撕咬分食,真是惨不忍睹。 鬼魂常德香看到受种种酷刑的罪魂,吓得掩面尖叫起来,也不肯向前走了。押解她的高个子狱卒说,我们只是让你看一看,在人间做尽恶事的人死后打入地狱,会受到怎样的苦刑。 矮个子狱卒还站在鬼魂常德香面前介绍说,你刚才看到那个被锯子锯身的男子,他生前为了劫财,把一个富豪杀死分尸藏匿,他丧尽天良死后,其罪魂被打入阿鼻地狱,受这种锯身的苦刑。 你刚才还看到那个被剥光衣服的女子被恶狼撕咬分食,你知道吗?她生前凭着一份漂亮的姿色,到处留情,欺骗男子的感情,有的男子对她忠心耿耿,耗尽家财,无怨无悔,她却今天觉得张三有钱就跟张三上床,明天看见李四帅气就和李四私通,总之极尽背叛之能事,把为了她不惜付出一切的男子像狗一样对待,直至狠心地一脚蹬了,致使被她抛弃的男子有的自杀,有的一蹶不振,忧悒而终。 这些死去的男子由于嗔恨心重,灵魂变成恶狼伺机报复她。这个在生时无贞操可言淫荡成性的女子死后打入阿鼻地狱,正好为几条恶狼报复她提供了恰当的机会。 鬼魂常德香说,我在生时,没有这么坏。高个子狱卒责道,你也好不了多少。 矮个子狱卒说,别吵,别吵,我还没有说完。我刚才说的一男一女两个罪魂,他们受罪哪有停歇的时候。那个男罪魂锯断了身子,以阳世的观念讲,就到此为止,在阴间就不同。 一会儿,男罪魂的身子又复了原,又受一茬被锯断身子的罪,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受罪多则几百万年,少则数万年不等。 那个被恶狼分食的女子亦然,一会儿,恶狼吐出她的肉块,一眨眼,她又复了原,再次被恶狼撕咬分食,无有穷期,要有穷期就看她的劫数,有没有超生的机缘。 鬼魂常德香忽然跪下来,朝两个狱卒磕头,之后抬起头泪水涟涟地问,我常德香该不会受这种罪吧? 高个子狱卒说,你如果在生时,像刚才看见的那个女子一样欺骗了众多男子的感情,那么就要遭受同样的苦刑。 鬼魂常德香突然不停地摇头,尖叫起来,我没有,我没有……矮个子狱卒说,不要叫了,跟我们走。 又走进一间鼻子形状的深长房间,只见穿红黑黄蓝白五色衣服的五个狱卒,正围着一个秃顶男人施加酷刑。他被站在一左一右的红衣狱卒和黑衣狱卒按坐在一张老虎凳上不能动弹。 黄衣狱卒正将宝塔尖儿一样堆码得老高的一大堆硬币一把把地抓起来投进面前烧得彤红的熔炉。 蓝衣狱卒则持一把长柄钢勺,将熔炉中烧得滚烫的铁水舀起来,倒进秃顶男人已然被白衣狱卒用铁钳撬开的嘴巴…… 那高温达到几千度的铁水在他嘴里发出一阵嘶啦声,一股白热的气雾冒出来,罩住了秃顶男人痛得狰狞的面孔,他连痛苦的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鬼魂常德香感到极度恐怖,她偏过头不看了,悄声问站在身边的高个子狱卒,这个罪魂在阳间犯了什么罪? 他在阳间嫌做生意赚钱慢了,就制造假币。你看那熔炉边的一大堆硬币就是他生前制造的,现在把他打入阿鼻地狱,那些假硬币现在都要放进熔炉中化成铁水,让他一口一口地喝掉。 听高个子狱卒这么说,鬼魂常德香打了个寒噤,她暗地想:幸亏我在生时没有做这种坏事。 忽然她若有所思地再次发问,唉,那个罪魂在阳间制造成堆的假币,又是怎么运到阴间来的? 高个子狱卒没有立马回答,只是抿嘴笑。矮个子狱卒却代为回答,哦,你以为只有阳间才有高科技,阴间的高科技更加神奇,你少见多怪,阴间还有更多神奇的现象你还没有看见咧! 第五百章 念避火诀 又到了一处小地狱,一个书生样儒雅男子“哦哦”地说不出话来,一张嘴,就能看见他血糊糊的舌头好像短了一截。他的面前码着一摞摞线装本古书,文字都是竖排的。一个黑脸夜叉,忽然拿起一本书,点火烧燃,火苗儿飘飘,他用长柄火剪拈着,去灼烧那男子的双手。 那男子退让不开,因为一个满脸是毛的夜叉正用一把钢叉叉住其腰身。那男子“哦哦”地叫得更厉害,一双手被火苗儿烧得焦黑继而起了脓疱,像一颗颗皴裂的果子,其痛苦无可名状。 鬼魂常德香掩面不看,却问高个子狱卒,这个男子生前犯了何罪?要受这种痛苦。 这个男人就是唐代著名诗人元稹,他因见表妹崔莺莺长得绝世貌美,想娶她为妻,却求婚遭拒。竟然愤而撰写《会真记》,虚构表妹和人偷情,诽谤表妹的名节,致使崔莺莺蒙垢千秋,而且导致后世的读者学习偷情私会。结果元稹死得痛苦万分,他是咬舌自尽的。你看他的舌头不是少了一截吗?他死后被打入阿鼻地狱,至今千余年还在受苦刑,出狱之日,遥遥无期。 高个子卒狱说到这里,忽然把鬼魂常德香往旁边一拉,自己也和矮个子狱卒站在一边,让出一条道儿。原来另两个青衣狱卒,将一个头脸青紫冒血,虽然走路一跛一跛却还有几分俊朗的青年往这间小地狱推搡,喝令他跪下,观看罪魂元稹倍受焚书之火灼伤的苦刑。 两个青衣狱卒与押解常德香的一高一矮的两个狱卒相识,他们交谈几句,亦喝令鬼魂常德香与那个青年并排跪下。 其中一个青衣狱卒指着他们说,二位罪魂,你们虽然见面不相识,但是所造罪孽相同,还有很大的联系。你们都是东土国唱情歌唱得丧失了自己、迷惑了他人的男女歌星。唐朝的元稹因写《会真记》,让后世众多男女竞相效法学会偷情私会,严重扰乱社会风气,所以元稹至今被关押在阿鼻地狱受刑不得出离。你们二位在生时,只乐意唱庸俗、低俗、媚俗的情歌,那都是传播负能量的靡靡之音,不知迷乱了多少人的心志,误了多少人的前程。你们该当何罪? 乖乖跪着的鬼魂常德香低头不语,忽然,听到另一个青衣狱卒对同样跪在她旁边的青年说,罪魂肖琦,你说一说,你是什么原因自杀的? 肖琦才死不久,只能称为亡魂,这会儿亡魂肖琦略一抬头,说,我本是一名歌星,最开始是著名歌星常德香的粉丝,喜欢仿模她的声音唱情歌,登台亮彩的机会多了,自己也就成了歌星。至于我是为什么跳楼自杀,那是因为失恋,与唱情歌无关。 矮个子狱卒手指鬼魂常德香对亡魂肖琦说,你看一看,跪在你身边的就是你生前作为粉丝一直追捧的著名歌星常德香,现在好了,你们实现了“三同”的愿望,不是吗?你们同样是自尽的,生前同样是唱情歌的,死后同样打入阿鼻地狱受刑。 鬼魂常德香瞪亡魂肖琦一眼,心想:我本在枉死城受刑的,现在受你连累又来到刑具更残酷的阿鼻地狱受刑,真倒霉!亡魂肖珂也在心里埋怨常德香:我在生时,不该学你唱情歌,情歌一唱,我就特别痴情,这次因为痴情而失恋,因失恋而跳楼自杀,因自杀等罪被打入阿鼻地狱,总而言之,你是招祸之源。呸! 这时,四个狱卒将押送来的一男一女两个罪魂肖琦和常德香分别交给黑脸夜叉和满脸是毛的夜叉处置。 只见他们已将双手烧成炭黑的罪魂元稹上了脚镣手铐,让他瘫坐在一堆灰烬上竟自叹息,便走到狱墙左右各自推开一扇暗门,瞬间,两股热气形成的白雾从暗室里冒出来。 黑脸夜叉喝令亡魂肖琦走进一间暗室,他犹豫着不肯进去,一股屁坐在门口。黑脸夜叉把手朝空中一送,就接住了一支梭镖,正要照他的胸口插去。亡魂肖琦欲滚让到旁边,未料,那支梭镖却节外生枝地长出两个带齿的叉子,像吐出蛇信子的毒蟒就要朝他袭扰。 亡魂肖琦骇然告饶,连滚带爬进了那间暗室。黑脸夜叉逼着他坐进暗室里放着的一只早已备好的烧得热气腾腾的大蒸锅,并且盖上铁盖子。他狞笑一声,丢开手里的梭镖,换拿一把大蒲扇,使劲地朝蒸锅底下已然熊熊燃烧的炭火扇风。 蓬头垢面的鬼魂常德香正站在另一间暗室门口,她已瞥见亡魂肖琦被逼无奈进入暗室的情景,自己就不敢抵抗了,觉得抵抗无益,只好低着头进入暗室。 满脸是毛的夜叉同样喝令她进入一只热爆难当的大蒸锅,并且坐在上面,领受蒸煮的苦刑。她突然大哭起来,满脸是毛的夜叉却大笑起来,将一只大蒸锅的盖子盖上,再也听不到她的哭声了。继而拿一把添火的铲子,不时把燃料添加到大蒸锅底下泼旺的燃烧。 约烧了两个时辰,在这间暗室里,满脸是毛的夜叉揭开大蒸锅盖子,一看可怜的鬼魂常德香已经煮熟了,他拭着用铲子一戳,已是皮开肉绽。他便拿起旁边的一壶还魂水朝大蒸锅里一筛,鬼魂常德香又苏醒过来,还从大蒸锅里跳出来,像开始一样披头散发,并且大声哭喊。 满脸是毛的夜叉斥责她哭喊什么,你受这种酷刑还只刚刚开始,这就是你在生时把迷乱心志的情歌唱得整天价响所要付出的代价。 那间暗室里的情况迥异,黑脸夜叉将大锅盖揭开之际,只见亡魂肖琦呼地从大蒸锅里跳出来,身上毫发无损。黑脸夜叉立马拾起长出两个叉子的梭镖指向他问道,罪魂肖琦,你使用了什么妖法?阿鼻地狱里的烈火大蒸锅都煮你不死!你不讲出来,别怪我手里的梭镖不留情,直搠你的心窝。 亡魂肖琦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说夜叉爷爷,请手下留情,告诉你,我在生时除了唱歌煽情,还学了一点道术,主要是学会了念避火诀,刚才我蹲在大蒸锅里只想把避火诀试一试,未料一念,身上就凉嗖嗖的,所以在大蒸锅里蒸煮了一个时辰也没事。要是一停念,身上就发热受不了。 哦!原来如此,你再坐进大蒸锅,我马上念一遍破避火诀,你所念的避火诀就通通失效。黑脸夜叉一边说着,一边手持梭镖逼着亡魂肖琦再次坐进大蒸锅。 亡魂肖琦不停地朝他磕头,口念夜叉爷爷,我对天发誓,往后若有机会转世人身,我再也不唱迷乱心志的情歌了,再也不为情所困,自寻短路,自作自贱了。 黑脸夜叉凶巴巴地讲,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亡魂肖琦仍不停地磕头,继而转换方式说,夜叉爷爷,你只要给一点机会我,我就托梦把我在地狱受苦的惨状告诉我的亲人和朋友,劝他们趁此短暂人生多做善事以求善报…… 第五百零一章 蝉儿作弊 黑脸夜叉态度强硬地讲,你对我说这么多有什么作用?把你打入阿鼻地狱受刑是判官依照阴法判决的,我无法改变,就像阳间法官下的判决书,作为执法者,能不执行吗? 忽然听到一阵哈哈大笑,黑脸夜叉转身看去,一个身材高大头戴官帽的阴官已出现在门口。 他笑过之后,对黑脸夜叉说,本官在此,刚听到罪魂肖琦讲了一番话,感觉他有悔罪之意,就按他的意思,给他一点机会,让他托梦给阳世的亲人朋友,道出他在地狱所见所闻和他受苦刑的情况,也好教化世人。就此免除他在阿鼻地狱受刑,他应在枉死城所受的刑罚不可减免。 还不快快向冥府判官谢罪?黑脸夜叉言毕。亡魂肖琦涕泪沾裳地说,冥府判官,请受罪魂肖琦一拜,罪魂肖琦对您的原宥和救拔之恩铭心刻骨,我将在枉死城好好服刑,争取早日超生,决不辜负您的厚望。 许多年后,鬼魂常德香转世变成一只会唱歌的蝉,到了夏秋季节便在东土国的林子里不停地鸣叫。 当时,有一个背着画夹的男生在树林中写生,因找不到适意的写生参照物,便在羊肠小道上穿来穿去。蓦然听到蝉叫,循声望去,发现一只因发声而尾部翕动的大头蝉就歇在一棵枣酸树的枝梢上,他便产生了以它为参照物而画下它的欲望。 正下笔时,那大头蝉发出凄厉的叫声,却是一只螳螂从背后偷袭而来,正用两只青色而修长的瓜子钳住了它的一边翅翼,它的另一边翅翼,拼命地搏动,却无济于事。 大头蝉的花斑肚纹正斜翻着,看上去很清晰,像一支蠕动的画笔。这个男生顿生怜悯心,快步靠近酸枣树抓住那只草绿色的螳螂,将大头蝉从它纠葛的爪子里摘出来放飞了,然后又放走螳螂。 这个男生叫邹先词,是高中艺术班的学生,他的文化课一般,却有画画儿的特长,所以他就到了艺术班。教艺术的老师常在讲坛上强调,学艺术要注意艺德。 邹先词觉得老师把艺德二字说得不具体。那次又听老师这么强调,他便举手发言,老师,你所说的艺德我不太懂。老师一笑,说我干脆不作繁琐的解释,恐怕越解释你越糊涂,我就这么说算了,你们学艺术的,要积德,积德就是多做善事。行善积德是一块儿的,你懂吗? 已站了片刻的邹先词说声我懂了,老师就示意他坐下。他就暗暗地告诫自己:以后要多行善积德,自然就有艺德。这次他出来写生,救下了被螳螂捕捉的大头蝉,又把抓住的螳螂放生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后面伺机捕食螳螂的黄雀,尤为欣慰,因为他行了一次善,也算积了一份德,他想当然地思量着。 这年参加全国统一高考,邹先词的艺术课倒过了关,较之录取线还超出10来分,只是文化课好险,刚刚过线。分数出来后,他有些激动,总算考上了国家正规的艺术学院。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邹先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考取省城一家艺术学院,是大头蝉帮了忙。 真是奇怪,大头蝉能帮到什么忙?他不解地问。大头蝉说,你拿着文化基础课试卷答题时,上面有一个国家的“国”字你忘了加上一点,应扣除0.5分。为报答你先前对我的救命之恩,我飞到你的试卷上散了小小的一粒子儿,正好填补了“国”字里面所缺少的一点,从而助你圆了升学梦。在这特别关键的时候,我要是不帮你,你将名落孙山。 邹先词已然忘记了那件事,又问,我什么时候救过你一命?大头蝉便说出那次它被螳螂捉住又被邹先词救下而放飞的细节。 从梦中醒来后,邹先词把这个奇怪的梦告诉老师,说自己考取省城艺术学院是蝉儿为他作了弊,要是不作弊,就会差分;要是果然差分,他宁愿退学。 老师淡然一笑,说这是无稽之谈。自古至今,考生考试,只有人作弊的,哪有蝉儿等异类替人作弊的?但是邹先词为了证实他做的这个梦是真是假,反复要求学校老师通过相应的途径查看他的试卷。 结果申请教育部门从几万份试卷中把他所填写的文化基础课试卷调出来看时,那大头蝉梦中所言属实。 它在试卷上散的填补“国”字里面一点的那个芝麻大的点儿还在呢!为此已经入学的邹先词坚决要求退学,并说自己之所以能够升学是因为蝉儿给他作了弊。 但这件事张扬出去,涉事招生部门与学校都认为邹先词这考生品德不错,表示不予追究。邹先词对那蝉儿非常感恩,一有空就画蝉,尤其是大头蝉,以示答谢。 这样画着,他的蝉画艺术长进不少,不多久,已有多幅蝉画登大雅之堂,几乎可以与张大千的画媲美,并且被东土国和东南亚国家和地区的知名人士收藏。 第二年夏天,邹先词回到乡间的家里度暑假,他哪里闲得住,依然支起画夹画蝉,画去年他救过命继而他梦见的那只大头蝉。 画它在树上歇着的、爬行的姿势;画它肚子一鼓一鼓的“知了知了”地叫着的状态;画它在天空飞翔时像影子一样容易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情景,总之他围绕着对那只大头蝉的想象画出形形色色的画。 画累了的那天中午,他就躺在堂屋里的那张竹床上入睡,并且呼噜呼噜地打鼾。这个时候,很显然他在做梦,而且在梦中还是画那只他偏好的大头蝉。 忽然,一只白如雪片的丹顶鹤飞到他的面前,竟然和他说话。它说,邹先词同学,感谢你天天画我,画我各种各样的形象。邹先词愣住了,他望着丹顶鹤说,你说什么?我天天画你。我哪里在画你?我画的是一只大头蝉。 丹顶鹤用修长的尖喙啄起一张蝉画迎风起舞一会儿,又放开它说,你画的是我的前身。我的前身就是你救过命的那只大头蝉。 邹先词不太相信,他说,何以见得?丹顶鹤便告诉他,自去年被他救命活过来之后,丹顶鹤的前身——一只大头蝉便不再叫了,就在树上打坐,结果刚刚入冬,它就像修炼多年的道人一样羽化了。 但是由于它修炼的起点低,是从蝉虫开始的,所以不能像人一样,一修道,就有升天做神仙的希望。不过大头蝉不错,通过修炼,它提升了一个生命档次,由低级蝉虫转世为高级飞禽——丹顶鹤。有人称丹顶鹤是天使,应该说距离天上的神仙不远了。 第五百零二章 踏上荒岛 丹顶鹤挺乐观地说了这么多,邹先词算是听信了,他也举起画笔激动地说,如果你是大头蝉转世,请受我一拜。我考取省城的艺术院校多亏你暗中相助,知恩不报,非君子也。 你不必客气。丹顶鹤拍着雪片似的翅膀说,我帮你的忙也是报你的恩喽!这事我们尽在不言之中为好。 好,我也不说了。既然大头蝉转世重生为丹顶鹤,我从今天开始,不再画蝉,就画丹顶鹤。邹先词盯着面前美若天使的丹顶鹤观察,还真准备画它,所以这么讲。 你不必画我。我今天找你并非求你画我的形貌,我有一事相托。丹顶鹤如是说。 什么事?只要能够做到,我一定做到。邹先词放下画笔,手握拳头坚定地说。 江南有一座荒湖,湖中有一座荒岛,上面栖息着众多候鸟,有许多人偷偷地用猎枪打鸟,却没有人保护。丹顶鹤滴溜着圆圆的小眼珠,忧郁地讲。 邹先词“哦”一声,尚未回答,就见丹顶鹤扯翅起飞,那白如雪片的影子融入天空。邹先词望着它追赶几步,竟然一脚踏空,而跌醒了,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竹床上。他坐起来,抹一把嘴边的涎水,静静地思考梦中的情景和那只丹顶鹤讲的话。 江南的荒湖在哪里呢?他想打听。出门一打听,有人觑着他说,江南的荒湖有很多,你找哪一口荒湖?邹先词答不上来,毕竟做的一场梦,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几乎就丧失了去打听的信心。 正当他返回之际,尚未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鸟叫声,那么嘹亮,一声、二声、三声,他循声抬头,看见头顶盘旋着一只丹顶鹤,和他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正优雅地拍打着那雪片似的翅膀。 邹先词拉开嗓音问,丹顶鹤,你若是我梦见的那只,你就给我带路吧!我不知道江南的荒湖在哪里。有人说,江南的荒湖有许多,就算我找到了一处,也不知是不是你在梦中对我说的那处,所以我期待你带路,要不,我还真的找不到。 在头顶徘徊着的那只丹顶鹤发出一阵类似白鹅的叫声,也许它正在回答,邹先词却听不懂,因为它根本不像在梦中一样可以说人话。 邹先词便翘首望着它讲,你说的鸟语我听不明白,你就不说话了,跟我带路吧!把我带到你所讲的那一处江南的荒湖看一看,看是不是有人持猎枪打鸟。 那丹顶鹤却能听懂他的话,“啾——”的叫一声,立马把修长的脖颈伸向南边,然后缓缓地朝前飞翔,仿佛飘扬在天空中的一面白色的旗帜,正在给他指引正确的方向。 这时候,丹顶鹤在天空朝哪个方向飞,邹先词就在地面上朝哪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就到了江南南边的一座城市。 丹顶鹤在天空鸟瞰着他,给他准确导航。邹先词又穿过这座城市,到了城郊,前面横着一条过不去的扬子江。 邹先词便坐一条船渡至对岸,跳过船舷上岸,再望天空时,却见丹顶鹤飞得很高,渐渐地隐入云端就不见了踪影。 他的目光持续地注视着天空,希望丹顶鹤能够出现,以至抬起的脖颈有些发酸,他都不低下头来。 忽然,感觉背后被人轻拍一巴掌,邹先词这才把望天的目光收回,转过头看,却是一个麻脸汉子,他手持猎枪,盯着邹先词问,你看什么呀?小伙子。邹先词说,我看天空的丹顶鹤,不知怎么一会儿消失了。 哦!我也发现了那只丹顶鹤,它在天空飞翔,不知怎么一会儿消失了。我正拿猎枪准备到前面4公里外的荒湖上打鸟,未料发现丹顶鹤从江北的天空飞过来,我打算等到它稍微飞低一点儿就伺机开枪射杀的,未料,它一直不低飞,好像发现了我,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了。麻脸汉子说到这里,一脸疑惑地问,你赤手空拳的,又不猎杀它,仰起脖子那么专注地看它干吗? 邹先词见他一身猎人行头,就对他没有好感,便来一个反问,我那么专注地看天空中飞翔的丹顶鹤有什么错吗?他又联想到梦中那只丹顶鹤所说的话,有许多人在荒湖的荒岛上打鸟,面前的麻脸汉子就是其中的一员。难怪天空中的那只丹顶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原来它发现了这个持有猎枪的尤为阴险的猎人。 如此思量,邹先词便缓和口气劝道,叔叔,丹顶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能猎杀。麻脸汉子一阵冷笑,说就算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我照样敢猎杀,抓住了算我倒霉,没抓住算我走运。我这就到荒湖上去打鸟,谁能拦阻我? 邹先词还真拿麻脸汉子没办法,跟在他后面走,倒要看一看自己梦见的丹顶鹤所描述的那片荒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在江南南边有一座城市,当地人简称南城。在南城的一座公园,一个面色清癯的老汉正在打太极拳,他的动作很慢,比电视里的慢镜头还要慢得真切,慢得除非有耐心的局外人才愿意静静地观看。 这会儿,的确有一条汉子站在公园门口望着这位做运动的老汉。他不吭声,手里拎着一只网兜,里面兜着的是用报纸裹着的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倒底是什么?外人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邹先词上次碰见的那个麻脸汉子。他盯着正在打太极拳的老汉看一老阵,并非有耐心,也不是看稀奇,而是有目的。 当老汉做完了运动,擦一把额头的汗水,拿起放在草地上的油得漆亮的拐杖拄着一步一步地从公园里走出来,到了公园门口。麻脸汉子麻利迎上去满脸堆笑地搭讪,老人家,您好! 老汉止步问道,有什么事吗?麻脸汉子说,我经常看见你在公园里打太极拳,你做运动当然好,但是我发现你的脸色不是太好,眼睛还有点发黄,感觉你可能有点小病,或者是平时没有注意营养。说着他打开网兜里报纸裹着的一包东西——上十只死去的野鸭让老汉看,并且说,这是纯野味,营养丰富,可以补身子,见你这么大年纪,我想便宜卖给你。 未料,老汉不停地摇头,表示不要。他拄着拐杖就走。麻脸汉子跟上去缠着他说,老人家,买下吧!这是从荒湖上打来的野鸭。老汉把手一摇,说我是吃素的,连家鸭都不吃,野鸭就更不吃了。麻脸汉子失意地蹲下身子,一向用报纸把那些死去的野鸭在网兜里裹封严实,拎到别处兜售。 第五百零三章 看倡议书 老汉拄杖继续往前走,几只野鸭的亡灵却从麻脸汉子拎着的网兜里跳出来,追上去向老汉施礼。可是一会儿,从老汉的身上跳出众多家鸭的阴灵,围着几只野鸭的亡灵斥道,你向这老东西施礼干吗?他是我们鸭族的仇敌。 几只野鸭的亡灵异口同声的反击,胡说,这位老汉吃素,连肉都不吃,怎么是我们鸭族的仇敌?一只花翅膀鸭灵从众鸭灵中跳出来讲,你们有所不知,三十年前,现在这个老汉是一个年轻的军官他叫吴国忠。 有一年,他带着部队驻扎在江南南城城郊,发现田野上满是牧鸭人牧放的鸭子,他就吩咐负责生活伙食的随行厨子每天给他买一只鸭子杀了烹食。 这样几乎天天吃鸭肉,不觉过了数年,有一天餐桌上没有鸭肉,他就问厨子是怎么回事。厨子说,现在买不到鸭子了,这几年满畈的鸭子都被你吃光了。 吴国忠没有再问,不久他患了一种奇怪的病,浑身发痛,并且发出像鸭子一样嗄嗄的叫声,医院也没法给他治愈。 他便求助民间的巫术,一位通鬼神的巫婆正在作法。我作为无数被他卖去杀吃鸭肉而无法泯灭的鸭灵中的一员,便趁机附身巫婆对吴国忠说,吴团长,你领兵打仗,保家卫国我们赞赏,你干吗嗜食鸭肉成性,吃掉了我们成千上万的鸭兄鸭弟、鸭公鸭婆? 我们死去的众多亡灵集结在一起,已到冥府击鼓鸣冤,由于你贪图口福,已耗去大半人福。冥府据此发文,允许我们来报复你,怎么个报复法呢? 就是我们变成病灶在你身上繁衍,让你承受疾病的痛苦,活着难受,死又不能。当然我们是想向你索命的,问题你这家伙在阳世的福报还没有享完,否则,我们早就要了你的狗命。 我说过这话之后,离开巫婆,不再附体。巫婆便将我的话一五一十地对吴国忠讲了,他吓傻了眼,一屁股跺在地上,当即问巫婆,这个病该怎么治?巫婆说没法治,要他忏悔因为嗜食而杀死了成千上万只鸭子的杀业。 吴国忠照办了,还对天发誓,我从今以后,不但不吃鸭肉,什么荤腥都不吃了。我既然什么都不吃,也就是什么动物都不杀。 三十年来,吴国忠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确实禁了肉食,光吃素,所以我们饶了他,他的病也就慢慢好了。 眼下,吴国忠这老头寿限快到了,我们又趁机向他讨债索命,他活不了多久。几只野鸭的亡灵听明白了,立马生出同仇敌忾的情绪,都表示:我们哪知道这老头与我们鸭族还有那种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原来我们还以为他是一个修行的正人君子。 吴国忠老汉当然不清楚他的冤亲债主——众多家鸭的阴灵正在向几只野鸭的亡灵检举揭发他的罪状呢。 他拄着拐杖走得很慢,边走边琢磨向他兜售野鸭的麻脸汉子的话,其他的话,都不太在意,就在意麻脸汉子说他脸色不是太好,眼睛还有点发黄,感觉可能是有点小病。 说实在,他身体的确不太舒服,这些天胃口也不好,总是翻胃吐酸水,他想通过太极拳增强身体的免疫能力。到底能否增强,他心里也没有个谱。 但是他确认麻脸汉子所说的话,自己可能不只是有点小病,或许有大病呢。他这么思虑,当天回到家,就让做房地产生意算得发了财的儿子吴兴运陪他到医院去检查。第二天就出了结果,吴国忠患了胃癌,并且到了晚期。 这无疑对他判了死刑,儿子吴兴运不把结果告诉他,怕他受不了。可他在上病房卫生间之际,吴兴运与家人小声议论,他竟然听见了。令人不解的是,吴国忠从卫生间出来就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患了胃癌是不是?都到了晚期。 既然这样,也不必治了,就回家等死吧!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不怕死,我过了花甲之年,就算死,也死得发了。快、快把办理住院的手续退掉,我要回家,这病不治了,别浪费钱。 爸。吴兴运眼泪一垮,哽咽着说,你就住院吧!治个么样算个么样,你要是不治,真的走了,我做儿子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哦! 我还是一句话,别浪费钱!吴国忠这会儿说话,又很有中气,不像个病人,莫非这就是回光返照? 吴兴运没有办法,拿着医院给父亲拍的那张片子,很无奈地说,爸,不诊怎么行?难道你不怕死?我看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非得到了病恹恹的样子,倒床了才愿意上医院治病不成? 吴国忠固执地回答,就算我有病,不想到病,病自然就会没有了。边说边往医院外走,他听到儿子跟在后面说,你的胃部有个肿瘤,你不想到它,也不治它,也就是说不做手术割掉它,它会自动消失吗?真是天方夜谭。 吴国忠不管那些,独自走上了街道,依然拄着那根拐杖径直朝南城西园居民生活区走去,他家就安住在里面。 西园居民生活区的大铁门敞开着,他没有直接进去,看到许多人围着旁边一面墙看,他也挤过去看个究竟。 原来一个小伙子斜站在墙边,指着墙上贴着的一份写有《保护荒岛鸟群的倡议书》,对大家介绍说,现在荒湖的荒岛上鸟群众多,那里成了鸟群的栖息地,可是有许多猎人为利益所驱使,整天在岛上猎杀鸟群,为了保护它们,我特地写了一份倡议书,希望唤起人们保护野生动物的良知,义务参加到保护荒岛鸟群的行列中来。 小伙子讲了一遍又一遍,围观者众,却没有人吭声。忽然有人说,这不是民众管的事,这个事归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管,你何不把这事儿告诉野生动物保护部门呢? 小伙子摇头,一脸委屈地说,我找过南城野生动物保护站,他们说荒岛上又没有什么珍稀动物,就是几只野鸭野鸟,适者生存吧!它们能躲过猎人的猎杀,算它们的造化,躲不过,而被猎杀了,对地方又没有什么影响。我们管它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再说那个荒岛我们可管可不管,加上我们人手不够,没有那笔管理资金如何管得过来? 之后再没有人问小伙子了,围观的人一个个作鸟兽散,只有吴国忠拄杖站在那儿仔细看墙上张贴的那份倡议书,他还记住了写在末尾的倡议发起人:邹先词。然后望着小伙子问,你就叫邹先词吗? 嗯!老人家,我就叫邹先词。邹先词说,我在南城几条街道张贴了多份这样的倡议书,几天了,没有征到一个愿意到荒岛上去保护野生动物的义务兵。吴国忠把手里的拐杖举得高高地说,你不错。 不错什么?你一个老迈病人,保护荒岛上的鸟群关你什么事?快回去,还跟这个人啰唆什么?吴兴运追过来了,拉一下父亲的手袖这么讲。吴国忠便转身往大铁门走去,仍坚持着说,这个叫邹先词的青年当然不错。 走了几步路,吴国忠忽然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儿子说,兴运,我的胃怎么又痛起来了?看来还得到医院去做手术。吴兴运说,爸,你不回家去,再到医院去。 吴国忠停住脚步,把拐杖掖在腋肢窝下,双手合十,朝前面的空间胡乱地一拜,却说着清醒的话,天地神明啦!只要我的胃不痛,管它什么肿瘤不肿瘤,我都不想做手术。我宁愿用做手术的钱做些善事,也不愿把钱丢到医院去。 吴兴运又说,爸,你做善事,不做手术,胃癌会好吗?不可能的,还是让我送你到医院去做手术吧!又不要你出一分钱,我出钱。 吴国忠不回答,他暗地感到稀奇,刚才说了那番话,胃就不太痛了,慢慢地完全不痛了,便自言自语:看来,我还要做件善事。 吴兴运问,你要做什么善事,这么年纪了?吴国忠伸手搓一把满脸络腮胡子说,我想到荒岛上护鸟。刚才看了那份倡议书受到启发。 第五百零四章 护鸟摊牌 爸,人家年轻人都不干,都干不了,你一个年老人,又患了恶病,你这不是说赝话。吴兴运催促道,别耽搁时间了,快到医院去。 吴国忠想起自己早年当团长吃了成千上万的鸭子,后来患了一种怪病,厉害的时候他咽喉里发出嗄嗄的鸭子的叫声。后来,听一位巫医指点,戒荤腥吃素,几十年过去了,这个病就这么好了。但是自己这一段诡异的历史他不便对儿子讲。 这会儿,他说,兴运,我的胃又不痛,还是不到医院去,我还是决定到荒岛上去,做一位义务护鸟员。 爸,你到荒岛上去我不赞成,我也没有时间陪你。吴兴运觉得父亲的想法不可理喻,便冷冷地说。 此时,吴国忠父子所说的话,被驻扎在他胃部肿瘤上的一团活性癌细胞听得清清楚楚。它们都是前来讨债索命的鸭灵变化的。开始吴国忠因胃痛,又打算返回医院做手术。 中号、小号活性癌细胞有些惧怕,围着大号活性癌细胞问,老大,怎么得了?吴国忠若做手术,就是要割除肿瘤,也就是要杀死我们。 怕什么?医生做手术总还有个过程,趁医生还没有动刀子之前,我们何不逃到他身体的其他脏器上安营扎寨呢?管教他做过手术的肠胃尚未恢复过来,其他脏器上又雨后春笋般地长出更多恶性肿瘤,他不可能一一割掉,那样会把他割死的。 大号活性癌细胞讲出这番道理,中号、小号乃至其它活性癌细胞都去了顾虑,无不洋洋得意、欢呼雀跃地赞同。 它们一动,吴国忠的胃部就疼,就呻l。大号活性癌细胞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们不要动,吴国忠刚才讲了,他打算到荒岛上去做义务护鸟员,如果他真的说话算话,有了效果,我们这些活性癌细胞就寄生在他的胃部肿瘤上按兵不动,不再长大。让他保持应有的工作能量,在离开人世之前也好做一份功德。 假若他说的是假话,你们这些活性癌细胞都跟我们骚动起来,让他活活痛死,或者死在手术台上。众多活性癌细胞一齐喝彩,好!我们一定照大哥说的办。 江南到处都是河湖港汊交错,唯有那一处荒湖较为特殊,它纵横八百里,中间一座7000多平米的岛屿,上面多数地段长满了杂木林,低洼处成了沼泽,凸显处成了丘岗,这里栖息繁衍着各种各样的鸟雀,甚至走几米远,就能看见几只挂在树上或掩在草丛中的鸟巢,有的是敞口式的,有的是封闭式的;有的正被鸟雀使用,有的已被鸟雀丢弃。 总之整座岛上,鸟雀的聒噪声不断,显得既热闹又寂静。可是数月前,这一天然的鸟们的乐园,已慢慢地罩上了愁云惨雾。那是由于猎人们竟相驾船来到岛屿上肆意捕杀众鸟,又将它们运出荒湖兜售牟利。 特别是环拱岛屿的大湖里的野鸭几乎被猎人打光了,眼下湖面上偶尔现出几只掠水而飞的白鹭,继而在远处还会出现一群群。它们不是猎人袭击的主要目标,除非试练枪法,才出其不意地击落几只,因为人们不习惯食用白鹭这种鸟。 在仲夏的一天上午,潜伏在草丛中的麻脸汉子发现一只丹顶鹤翱翔在这座岛屿的上空,却怎么也不低徊或停歇在某一棵树上,他等候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了,就将手里的猎枪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一团火花朝天空喷溅而去,片刻又复归于寂静。 那只丹顶鹤并未中弹,而是飞升得愈来愈高,继而隐入云端看不见了。麻脸汉子因失意而嗔恨地自言自语起来,只要你不飞到这座岛上来,如果你飞来,我总有一天能够把你从天空中打下来。 忽然,这座岛屿上响起了洪亮的声音,分明有人拿装有扩音器的话筒讲话:喂,从今天开始,我老吴吴国忠进驻岛上做义务护鸟员,奉劝所有来这里打鸟的猎人放下猎枪,参加到保护生态的护鸟行列中来…… 听到这里,麻脸汉子立马产生不满的情绪,他从草丛中站起身,嘴里嘀咕着,谁听你的,放下猎枪又有什么好处?你是让我们干猎人这一行的失业吗?你能安排我们就业吗? 他循着声音,远远看见一个眼熟的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凑近嘴巴的扩音话筒,继续重复着刚才说的那些话。 麻脸汉子心里说,那不就是上次在公园里打太极拳的那个老人吗?他迅速来到老人面前嚷道,老头子,你叫什么?谁听你的,我们在荒岛上以狩猎为生关你什么事?碍着你了吗?你不让我们打鸟,那我们该干什么呢?拄杖老人吴国忠并不生气,把高音话筒从嘴边拿开,望着麻脸汉子笑道,依你的说法,是我错了哦! 蓦然,从杂木林里钻出七八个猎人,有的肩扛猎枪,上面还挂着一串被打死的鸟雀;有的手持猎枪,上面当然是空空如也。他们都竞相围过来说着与麻脸猎人相似的风流话。 还有的直接指责他,老头子,你要自重点,你这么高声大叫,把鸟雀都吓跑了,是存心让我们一整天打不到一只鸟么?我们耗了工时,没有收获,别怪我们找你扯皮。你不要为老不尊。 吴国忠忽然向围着他的态度生硬,说话冷冰冰的猎人下跪:我求你们不要打鸟了。麻脸汉子把握着的猎枪一晃,“哼”一声说,别说打鸟,要不是有国法约束,我人都敢打,何况是鸟! 吴国忠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便讲他当年患上那种发出鸭叫声的怪病,是因为自己杀食了成千上万只鸭子。他想以这种可怕的果报为例,来教化这些猎人生起善念,放下猎枪,停止捕杀荒岛上的鸟雀。 这时,吴国忠的儿子吴兴运领一干人走过来,见父亲跪在地上,便冲着几个猎人吼叫,你们是不是在欺负我爸?要不,他怎么下跪呢?爸你起来,我要找他们算账。 儿呀,又不是他们逼着我下跪,我下跪与他们无关。吴国忠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吴兴运正要说话,站在他身边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指着吴兴运介绍说,他是我们兴隆建筑公司的老总,你们放明白一点。七八个猎人好像不吃这一套,一个个冷笑着,正要走开。 只有麻脸汉子没有走开,他手里的猎枪在脚下轻轻一跺,望着吴兴运说,老总,你爸来到荒岛上护鸟,我们不反对,问题是他来劝说我们不打鸟了,你自己说说,我们打什么?我们这些猎人不就都失业了吗? 几个走开的猎人又转过来帮腔,是哦,你爸爸这样做,不是要我们失业吗?再说,这岛屿上的鸟多,又不是国家保护的珍稀动物,又么必要阻止我们出猎呢?如果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野鸟值得保护,地方的野生动物保护机构不早就下了禁令?你爸爸这么大年纪怎么不让他在家里休息,而让他出来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吴兴运一阵苦笑,干脆向七八个猎人摊牌说,明确告诉你们,我爸爸上次检查患了胃癌,但是他不愿意住院做手术,宁愿到岛上来护鸟。他所保护的动物并非国家明文规定保护的动物,他是什么动物都想保护,特别是这座荒岛上的鸟雀。 第五百零五章 放一空枪 七八个猎人都静静地听,但听不明白老人为什么患了胃癌不治,却要来护鸟。这时,麻脸汉子就向吴兴运提出问题,护鸟与患病是两码事,它们之间好像一点联系都没有,你爸爸干吗不治病而来到荒岛上护鸟?我还真想不明白。 吴兴运感觉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便对吴国忠说,爸爸,你说说,最好说服这几个猎人。 护生得长生,杀生就短命。我之所以来到岛屿上阻止你们猎杀鸟雀,是因为我不想这么快就死去,我患了胃癌,或许因为护生还能够得救呢!这就是护生得长生。吴国忠想了想,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七八个猎人就像下炒锅的芝麻豆子一样炸开了,依你这么讲,我们打鸟就要短命喽!怎么可能呢?我们活得好好的,劲头十足。 吴国忠说,是报应的时候没到,时候到了,你们悔之晚矣!当年我在部队买来几只鸭子杀吃了没事,后来杀吃多了,也就是杀吃了成千上万只鸭子就出现问题,从量变到质变,我眼下患了这个病,怀疑是当年杀吃了那么多鸭子而出现的后遗症,那么多鸭子的冤魂找到我,成为危及我生命的孽障,我来到岛屿上护鸟,就是想以将功赎罪的方式消除孽障,我想只要孽障消除了,我患的胃癌这病或许就会不治而愈。 吴国忠本来不会讲这些道理,这会儿他干吗讲得头头是道呢?原来是这里的土地神旋即跳进他的脑子里,加持他的思想,让他谈得句句在理。 此刻,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再次发言,刚才吴伯伯说的护生得生长,杀生就短命,让我联想到一件真实的事情。你们大概都清楚南城西街有一个以杀猪为业的屠户,他非常厉害,当年也非常风光,他卖肉时,一般不要过秤,你作为顾客说要几斤几两,他用砍刀在肉案上把摆放的猪肉好像随便一割,割下来,拿去一称,不差毫厘。 所以别人给他起一个赞许其手法精当的诨号:神刀手。这神刀手神气了一些年,可是他尚未活到五十岁就死了。死前,在床上瘫了半年,瘦成了皮包骨,经常说胡话,其实也不是胡话,是真话,他说,每天都有黑压压的猪魂围过来找他算账,每每獠着尖利的牙齿发狠地撕咬他,整天整夜的未能休止,而使他发出像猪过刀一样痛苦的叫声。 麻脸汉子说,你不要扯远了,神刀手只能代表神刀手,不能代表任何人,我们现在要生活,至于以后怎么样,谁去管它?谁又说得准?我们只管眼下的事,眼下吴总的父亲劝我们不打鸟了,这无异于让我们失业。我们问你,他有什么权利让我们失业? 吴兴运缓和着口气讲,你也不要把问题说得太纠结,为了成全我爸爸护生得长生的心愿,我现在向你们这一班猎人表态:凡是听我爸爸的劝告不再打鸟的猎人,可以到我们兴隆建筑公司上班,这样你们不会失业了吗? 正站在面前的几个猎人都高兴地说,那可以。只有麻脸汉子说,那不行,到任何单位上班都不自由,打猎该多自由?! 一位持枪的猎人同行劝道,打猎不长远,收入不稳定,譬如说这荒鸟的鸟雀虽然多,但是你也打,我也打,他也打,总有一天会把它们打尽,打尽了,我们不也就失业了?倒不如找一个正正规规长期有工资发的单位上班。 麻脸汉子算是默认了,不再与吴兴运“抬杠”。七八个猎人又争先恐后地讲,几时安排我们上班? 明天上午,到我们公司报到。吴兴运爽快地讲。 这时,吴国忠把吴兴运拉到一棵树下低声说了一阵话,吴兴运点头。之后他站在地势略高的位置对他们讲,我爸爸刚才说了,今天就可以安排你们上班。他指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子说,你们跟马奔主任一起到岛屿南边的码头去卸货,我运了一大船房屋建筑材料来了,准备在岛屿上建一幢房子,让我的爸爸安住在这里护鸟。 行啦!七八个猎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跟我来!马奔下个口令,把手一挥,就要领着他们走。吴兴运一皱眉头说,慢,你们都把猎枪里的子弹跟我卸下来,然后再跟马奔主任走。 几个猎人都听话地把猎枪里的子弹哗啦啦地卸下来,装进系在腰间的褡裢里。只有麻脸汉子双手抚一抚猎枪,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吴兴运便冲着他说,你不把子弹卸下来,就不必到我们公司报到。到我们公司上班的所有人都必须服从命令。 我不扣动扳机,子弹在枪膛里又不会自己跑出来打鸟,没有什么要紧呢!麻脸汉子这么说,还是有点不情愿。 没有道理可讲,你要打鸟就继续打鸟吧!这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吴兴运转身就走。 其中一个已走进林子的猎人又转过来劝说麻脸汉子。麻脸汉子不语,却手持猎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朝天空放了一枪,整座荒岛仿佛都在应声战栗。麻脸汉子又朝正回头看他的吴兴运叫道,吴总,我这样做,比把子弹从枪膛里卸下来还要好。 吴兴运不高兴,在心里说,他妈的,你总要别具一格。这时,众鸟的啁啾声从林子里消失,只听到不同方位受惊的鸟儿扑棱棱的拍打翅膀飞离的声音。 麻脸汉子见吴兴运没说话,又冒失地开口讲,吴总,我现在该可以跟马奔主任一起走吧! 你慢着,我征求一下意见。吴兴运走近正拄着拐杖站在那儿的吴国忠,未及开口,吴国忠就先开口了,兴运,既然他不再打鸟了,最后放一空枪也无妨,就让他跟马奔主任一起走吧! 行!吴兴运转过身,把手一摆,冲着麻脸汉子说。麻脸汉子一阵小跑,钻进丛林,跟上了马奔引领的一伙放弃打猎而将拥有新工种的中年男子。 一周后,这座荒岛上竖起了一栋砖木结构的平房,并且粉刷一新,吴国忠住进去了。 从此他在岛上开始了护鸟生涯,儿子吴兴运也很配合他,除了安排专人隔三差五用船舶给父亲送来生活用品,还按父亲的要求,请南城的篾匠师傅编织了一百多个鸟巢送至岛上,分挂在丛林中,让所有的鸟都有安家之处。并定时在鸟巢里投放小米等食物供鸟雀食用。 吴国忠为了争取他人对他护鸟工作的理解,他还制作了四块“吴老护鸟”的牌子,并用几行小楷字道明他护鸟的原因。大致内容是说他患了胃癌,不想把钱花在治疗上,倒想把应当给自己治病的钱通通投入到护鸟工作上来,他认为这样更有意义。 就算自己的胃癌不能痊愈,乃至有一天死去了,只要岛屿上的众鸟因为他的保护能够自由自在地活着,他也认为值得!他希望来岛上企图猎杀鸟雀的猎人或一般人能够理解他这份心情,并且放弃对鸟雀的猎杀。 第五百零六章 开禁打鸟 他把四块牌子分插在这座荒岛的四个吃水码头,不需要用扩音话筒声嘶力竭地劝说来人不要打鸟了,却出现奇特的效果,一年半载竟然没有任何人来岛上猎杀鸟雀。 即使有人登陆岛屿,目的也是善意的,那就像旅游观光一样来玩玩抑或散散心。 吴国忠老人定居在鸟上,一段时间后气色比以前也好多了,已然长得红光满面;以前他的胃疼,现在不痛,吃起饭菜也有滋有味了。以前走路都拄着拐杖,眼下,他把拐杖丢开了,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更让他乐不可支的是众多鸟雀,由于见他有规则性地给它们在鸟巢施食,就都跟他混熟了。一般鸟雀这种异类,都怕人,见了人无不远而避之。而眼下,岛上的鸟雀不怕吴国忠老人,有的在他的头上盘旋一圈,继而落在他的肩膀上或他伸展的手臂上,甚至放开嗓门发出婉转而清亮的叫声,像是在点赞或感恩吴国忠的护鸟行动。 可这些鸟到底叫的什么,吴国忠当然不清楚,因为他不懂鸟语,但是他体会到一个大致意思:鸟们把他当朋友或自己人,见了他就高兴。 当然,这样理解不错。这会儿,鸟们见了他,这么高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是吴国忠不清楚的,而一直赞许其护鸟行为的土地神却清楚。鸟们在给重症患者吴国忠传递一个喜讯:盘踞在他胃部的导致他患上胃癌的病灶均奉冥府之令一一撤离了。 原来吴国忠老人的大限只隔一个时辰就到,阎罗王把即将处理吴国忠的令牌交给白无常。 白无常尚未拿稳,这块令牌就被突然飞进阎王殿的一只丹顶鹤用长长的尖喙啄起来飞离。 白无常说一声休得无礼,一伸手就在空中取来一把弹弓枪,正欲取出子弹射击正在大殿上徘徊的那只丹顶鹤,忽然听到一声大叫:无常君,慢! 白无常循声看去,司畜神已站在面前拱手道,小神请你放过丹顶鹤。这时,阎罗王朝他怒目而视,司畜神正要解释,陡然飞至殿堂前的成群结队的鸟雀却在叽叽喳喳地叫嚷,以致彼此说话都听不清楚。 司畜神突然把手指变个花样塞进嘴里吹个口哨,那些鸟雀顿时缄默无声,都下跪样的伏殿前,面向阎罗王。 那只丹顶鹤将嘴里叼着的令牌放回阎罗王坐前的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只见它同样下跪样地歇在阎罗王面前。 司畜神这才开口讲,阎王爷,请恕小神唐突冒犯,今日专门来此为吴国忠求情。小神知道吴国忠大限已到,还过一个时辰他就应该一命归阴。可是他为拯救东土国江南南城附近荒岛上成千上万的鸟雀作出了偌大的牺牲,他身患胃癌不治,却长驻荒岛护鸟惜生,其行为感天动地,南城的土地还专门给吴国忠老人造了一个记功簿。 话语稍作停顿,司畜神从深长的袖筒里取出一个蓝面封皮的本子来,上前数步,双手奉送阎罗王:阎王爷,恭请过目。 阎罗王稍作翻阅之际,伏在殿前的众多鸟雀齐声说话了,阎王爷,我们都是南城荒岛上的鸟雀,要不是好心人吴国忠保护我们,我们早就被当地七八个猎人猎杀而做了他们的盘中餐,我们也知道吴国忠大限将到,今日特地飞来阴曹地府请求阎王爷给吴国忠老人加寿添福。 阎罗王没有立即回答,他轻捋紫髯,将森森如电的目光投向白无常,并且将那个蓝面封皮的本子递给他,说白无常,你把这个簿子上记载的吴国忠老人护鸟的善功念它几件。 白无常接过本子向阎罗王鞠一躬,说声遵命!便念道,乙酉年冬月辛巳日,吴国忠给受冻鸟雀的窝巢添加保暖棉絮350处;丙戌年荷月壬午日,吴国忠老人为被蛇咬伤的鹭鸶包扎伤口,使之得到救治后康复;同年桂月癸未日给南飞的过路雁施食15斛…… 阎罗王听到这里,做个压手的手势,示意白无常不念了,他亮开嗓门大声宣说,本王诚念吴国忠老人做了众多护鸟善功,从是年他65岁开始,给予延寿20年,赐予20年人间福报。白无常,这块拿魂令牌本王收回了,到了吴国忠老人85岁那年无疾而终的时候,再颁发给你。 白无常说声是,拱手施礼。司畜神、众多鸟雀,尤其是那只丹顶鹤一并代为尚在阳世荒岛上护鸟的吴国忠老人向阎罗王磕头谢恩。 有一次,吴兴运来到荒岛上,见父亲气色好多了,心里特别畅快,便要父亲坐船出湖到南城人民医院检查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让人喜上眉梢,吴国忠胃部的肿瘤全部消失了。 医生高兴地说,这真是奇迹,吴老属于重症,根本没有治疗,这个拳头大的肿瘤是怎么消失了的呢?又盯着吴国忠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服用了什么偏方?吴国忠笑而不答,倒是陪他检查的儿子吴兴运讲出了这个秘密:我爸什么偏方都没有服用,就是到南城附近荒岛上坐下来护鸟一年半载,这个病就消失了。 医生说,那一定是岛屿上的空气好,他长期呼吸,就把他胃部癌细胞这种病灶驱散了,他的病当然就会好。 不久,曾经书写并张贴过护鸟倡议书的邹先词知道了这件事,他专程来到这座荒岛上,坐在吴国忠老人住下来的那栋平房的门口,沐着和煦的清风,与吴国忠作了一次促膝访谈,并用相机拍摄了一组有人有鸟有湖有岛的照片,回去后,他就赶写出一个长篇纪实,将吴国忠老人因护鸟而使胃癌不治而愈的传奇故事登载在一份国内国际发行的畅销杂志上,一时引起东土国舆论哗然,众说纷纭。 恰在这种时候,荒湖上发生了一件大煞风景的事情。在岛屿上巡游的吴国忠蓦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凭感觉,是环岛的湖面上有人放枪,他疾步走到码头放眼望去,发现远远的湖面上飘着一只木船,船上有一个人弯下身子,他一手持枪,一手拎着一只大鸟。 吴国忠只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一会儿这背影也消失了,因为那个人把木船划得远远的渐渐成为一个黑点,直至模糊不清,一切似乎都融入了浩渺的虚无。 吴国忠心里很不舒服,自言自语地说,我老吴在这里护鸟,居然还有人敢在湖上打鸟,真是岂有此理? 正值儿子安排一名员工给他送食物到岛上之际,吴国忠讲出了这件事,还叫那员工回去后跟他儿子说,一定要派人查一查,看是哪个吃了豹子胆,不把他老吴放在眼里,竟敢在湖上开禁打鸟。 兴隆建筑公司的老总吴兴运正在南城东郊房地产开发建筑工地忙得不亦乐乎,那个由他安排去岛上送食物的人回来后,把他父亲交代的事对他说了。 吴兴运说,我哪里有闲心巡查湖上打鸟的事?就是查到了,我哪有权利作出处理?我老爸真是老糊涂了,以为他儿子有蛮大的本事,我不就是管些做房子的建筑材料,本公司的人都管不了,还管得了外头的事? 那员工说,下次我再送食品到岛上,你父亲问起这件事我该怎么回答。吴兴运一挥手说,你就说你儿子正安排人在追查那个打鸟的人,只是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就这么搪塞一下不就行了?过久了我老爸也不会再问。那员工淡然一笑,点个头。 第五百零七章 成就道业 第二天下午,南城东郊派出所民警开车到兴隆建筑公司,单单把麻脸汉子抓走了。抓走之前,吴兴运见双手已戴上铐子的麻脸汉子一副可怜相,便问拘捕他的民警,查跳远犯了什么法? 民警说,查跳远昨天上午在荒湖上偷猎一只丹顶鹤,高价卖给南城一家宾馆,恰巧省城野生动物保护局一行人来到这家宾馆。听他们介绍说,这里有一只丹顶鹤可以用来做菜,这样立即引起他们的警觉,通过盘查询问,锁定了猎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丹顶鹤的犯罪嫌疑人就是他。 吴兴运一听分外恼火,瞅着他大声斥喝,查跳远,当初把你招进公司的先决条件是让你放下猎枪,不再打鸟,可是你避着我,还敢猎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你不但出尔反尔,还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这样做,对不起我,更对不起我老爸。我把你招进公司,参考了我老爸的意见,你知道吗?你辜负了长期住在岛屿上护鸟的那个善良的老人。 查跳远扬起一张长满了蚊子屎的麻脸,眼一横,望着吴兴运说,谁叫你对不起我。 我哪一点对不起你?吴兴运反问。 这次发季度奖,我一分钱都没有,几个猎人不再狩猎,和我同时来这里做工,他们都有奖金,干吗我就没有?查跳远声音放大,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 就算是那样,你干吗猎杀丹顶鹤?丹顶鹤惹了你吗?丹顶鹤成了你的替罪羊?一位民警一边质问他,一边将他朝泊在场子里的警车上推。 吴兴运,我告诉你,我之所以猎杀丹顶鹤,是因为丹顶鹤值钱,可以卖一个好价钱,它的价值要比你发的奖金高得多。查跳远被推上了警车,还把头伸出来讲。 民警同志,你们不清楚,我不是不发季度奖给查跳远,是由于公司有制度,员工在工作中出了大的纰漏,造成了损失,季度奖就没了。 最近公司安排他采购建筑材料,他进的一批钢筋全部是次品,不合格,不能使用,再退回去,给公司造成了13万多块钱的损失。你想一想,他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没有开除他,都已经很对得起他了,而仅仅没有发给他一个季度的奖金,作为以儆效尤的处罚,未料他就如此抱怨,竟然偷猎丹顶鹤卖给宾馆,指望把失去季度奖的损失补回来。他这般算计,把自己算计到号子里去也活该。 这家伙是个害群之马,抓走他,你们公司还安宁些。一位民警如是说。 这时,警车绝尘而去。吴兴运忽然想到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在湖上打鸟的坏人被民警抓住了。 当天,那个送食物的员工来到岛上把情况如实一讲,吴国忠唏嘘不已,说原来猎杀的不是一般的鸟,而是一只丹顶鹤,丹顶鹤就是仙鹤,太可惜了。 那员工驾船离岛之际,吴国忠说,慢着,我委托你一件事,把那只猎杀后未食用的丹顶鹤的尸体送到岛上来掩埋,我要立一块碑。烦请你把我的意思跟我儿子兴运讲一讲。 那员工甚感奇怪地说,丹顶鹤虽然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但是它并不是功臣,给它立碑干吗?有必要吗? 吴国忠说,那只被猎杀的丹顶鹤或许就是功臣。昨天中午我扶几打盹,梦见土地神来到面前称赞我是护鸟功臣。我说,哪里?我是看了一份护鸟倡议书受到启发,才来护鸟的,要说真正的护鸟功臣还不是我,应该是那个写护鸟倡议书的青年,他叫邹先词,真的很不错。 土地神哈哈大笑,把手里的拐杖像旗杆一样朝空中一举,说算你说对了,你和邹先词都是护鸟功臣,你落实了护鸟的行动,邹先词表达了护鸟的思想。你们两人,一老一少是看得见的护鸟功臣,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护鸟功臣,你可不知道。 吴国忠支楞着耳朵说,我很想听一听,你说的那个看不见的护鸟功臣到底是谁?土地神便告诉他,是一只丹顶鹤。 吴国忠疑惑地问,丹顶鹤自身难保,岂能算作护鸟功臣,我不赞成。土地神接道,你开始知道这座岛屿的众鸟被猎人捕杀吗?吴国忠摇头之后说,邹先词知道。土地神说,邹先词开始不知道,是那只丹顶鹤托梦告诉他的,并且邹先词梦醒之后,那只丹顶鹤还飞在高空,给邹先词带路,让他目睹这座岛屿上的众鸟被众多猎人端枪射杀的情况。 之后,邹先词受到触动,写了多份护鸟倡议书,其中一份被你看见了,你也受到触动,故而带病上岛护鸟。吴爹爹,你连贯起来想一想,那只丹顶鹤算不算一位看不见的护鸟功臣?吴国忠听明白了,连忙说算。 那好,要是有一天,那只丹顶鹤被人射杀了,你可要在岛上给它立一座碑哟,以铭记它的护鸟功德。土地神把话说完,就“噗”地遁土而去,瞬间不见踪影,只见一股白烟骤然袅起。 听到这里,那员工说,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梦里的土地神对你说的丹顶鹤就是湖上被猎杀的那只呢?吴国忠说,我当然不能肯定,但是我完全可以把那只被猎杀的丹顶鹤视同土地神在梦中跟我所说的那只。 不错,土地神托梦吴国忠谈及的丹顶鹤就是被猎杀的那只。它死后,离开肉体的灵魂在湖上飘荡片刻就遇见了司畜神。 司畜神对它很客气,没有像抓捕其它飞禽一样用笼子囚它,而是念一阵咒语,在湖岸上长一棵绿荫如盖的松树,栖息丹顶鹤的灵魂。 然后伸手自空中取一把仙药敷在它的伤口上,就立马止住了流血,继而丹顶鹤的灵魂不再哀鸣。 司畜神让它休息一会儿,就领着它飞至冥府请功。司畜神详细介绍它积极争取人类的护鸟事迹。 冥王听了大加赞赏,说丹顶鹤虽然被猎人打死,牺牲了身体,却成就了道业,将上升一个生命层次,告别畜生道,转生人道。 丹顶鹤到转轮王殿领取投生帖之前,冥王还破例让它登上望乡台。丹顶鹤的灵魂说,这是人的亡灵该享受的待遇,托冥王洪福,我作为一介飞禽的亡灵,居然也享受到了。 冥王笑道,你具备了人的善行,所以就应该享受人的待遇。说着,冥王睁开天目看见丹顶鹤的尸体正封存在一家宾馆的冷冻箱里。 他指着望乡台上的一面神镜,让丹顶鹤的灵魂从中看个究竟。丹顶鹤不解地问,我的肉体怎么贴上了封签,还盖了图章呢?这就像阳间盖了检疫图章的猪肉一样,看来我的肉体即将成为这家宾馆的一味菜肴,说不好听一点,我的肉体即将葬身人腹,而成为人的粪便。要说我可以享受人的待遇,还差得远呢! 你不要悲观,继续看这面神镜。冥王说,你看见吗?那个在湖上猎杀你的猎人已经被阳间的公安民警查出来逮捕了。你的肉体虽然被人冷冻成备用菜肴,但是很快会出现转机,不会被人吃掉。 第五百零八章 愿力升华 这时,丹顶鹤引项注目,发现那员工回到公司后,把吴国忠老人的话对他儿子吴兴运讲了。吴兴运是个孝子,上人的话就是命令,他亲自找到那家把丹顶鹤作为菜肴原料收购的宾馆,要求取走它。 宾馆老板不同意,理由是民警已将丹顶鹤的尸体作为证据封存,还盖了图章,不许随便动,要动就必须经过受理此案的派出所民警同意。结果,吴兴运如愿了,受理此案的派出所民警同意他满足他父亲——一个护鸟老人的要求,把丹顶鹤的尸体,葬于其守望的岛上,并且竖起一块纪念碑。 冥王指着从神镜中看到的那块专门为丹顶鹤立的纪念碑说,你是不是享受到了人一样的待遇?丹顶鹤的灵魂回答,嗯,不错,我非常感恩!看来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有了善举,都会受到尊重。 随着时序回溯至数千年前,因有善功于世受到冥府奖励的丹顶鹤的灵魂转世投生为农耕时代的人,其父母亲是中原一带有名的中医。 生他时,均已五十挂零,算是晚来得子,他们喜不自胜,又因儿子系何氏家族后裔,故取名何其喜。 何其喜在这个中医世家,从小受到熏陶,又得父母亲对外秘而不宣的祖传,他十二三岁就能够独当一面地给一般患者看病,并且开的药方患者服用后即愈。 到了二十岁时,何其喜医术更妙,甚至有些方面胜过父母,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味道。因父母年事已高,大限已到,患病时药石不济,回天无力,不久相继去世。父母临终前都有一句简短的遗言,他铭记于心,每每悬壶济世,总受人敬重。 他经常免费给穷人治病,给富人治病收费也极低。当时有一个妇人到处求医,给她的那个肚子肿胀如水桶一般大,并且浑身长满恶疮的丈夫治病,可是家产都典当光了,还是没有治好。 她便找到何其喜,并承诺,只要把我丈夫这个病治好了,我可以以身相投,为了好好报答你,我丈夫也会同意。 何其喜见这妇女姿色不错,并不为她所言动心,只说,先不谈这个,先看看你丈夫身上的症状再说。那妇人以为何其喜像其他郎中一样没有把握治好她丈夫的病,也不作指望。 未料何其喜看了她丈夫身上的症状后,只开了一个简单却很奇妙的方子,让病人什么药都不吃,只每天早中晚三次各服用一汤匙生石灰泡的水,这种像过滤了一样特别清澈的水,病人服用一段时间后,鼓起老大的肚子慢慢地消减而平复了,一身的恶疮也慢慢收水,不再溃烂流脓而变干结痂。 三个月后,她丈夫治了几十年都未治好的病彻底痊愈了。这位妇人找到何其喜要兑现她以身相许的诺言。未料何其喜说,这可不行,我父母亲生前都是郎中,在民间口碑很好,他们临终时都留下了遗言,父亲对我说,你要想医术有长进,一定要揣摩医道;母亲也对我说,你要想世人夸奖你,一定要讲究医德。 现在我给你丈夫治好了病,是我揣摩医道的收获;你和你的丈夫要报答我,这种心情我领了,但是我不能接受这种报答,这样做,你是对自己不尊重,既污辱了你的名节,也污辱了我的名声。 我为你丈夫治好病,并不是为了图你以身相许。如果我接受了你这种报答,就毁坏了我一直恪守不渝的医德,就愧对我的上人,所以说这是绝对不行的。好吧!给你的丈夫治好病,是我作为郎中的一份天职,我不需要你回报。何其喜这样说,果然未要那妇人一分钱。 当天晚上,何其喜安然入睡,梦见一个神仙对他说:你行医有功,且不趁人之危,淫乱别人的妇女,奉上帝圣旨,赐你一个官位,年赏钱五万块。 不久,当朝皇后患病,皇帝让臣子找来何其喜给皇后治好了病,便封何其喜为御医,其俸禄与梦中神仙所讲不差分毫。 数年后,皇帝驾崩,朝庭内讧,何其喜感受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危险,便辞官隐退。他来到一个名叫七里冲的山村,村里道路宽窄不一,凹凸不平,而且还有七个弯道。虽然颇为偏僻,但是出入的村民不少。 特别是晚上,常有人摸黑行走,冷不妨就滚落到沟坎中,有的跌得皮青脸肿,有的还崴了脚、或伤了踝。好在隐姓埋名的何其喜在这里置了一栋房屋,上面挂起了谓之何六口的诊所牌子,何六口,当然是由何其喜的原名更改而来。他在这里,给人治病,还真的忙不过来,但是他一拨一拨地来,让患者满意的是,他治一个好一个,治愈的患者几乎没有后遗症。 附近的老百姓都称这个何六口是神医,他们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曾经在朝廷里当御医的何其喜。不久人们都习惯叫他何郎中,对他都很尊重,这当然得益于他了不得的医术。 常言道:能者多劳。七里冲山村的人多,走夜路的人多,摔伤的人也多,来治病的伤者不隔天数,包扎呀、敷药呀,忙到夜晚都歇不下来。何郎中突发奇想,我能不能够让七里冲的病人少些呢? 只有患者减少了,我才轻松些。当然他并不是为了图轻松,而是为了七里冲人少生病,就像杏林中德操高尚者所写的“但愿世上人无病,宁可柜里药生虫”的自勉楹联一样,也算言中了何郎中的良知。 几天后,乃至更久远的时间段,在七里冲山村七弯八拐的路上,走夜路的人没有减少,可是摔伤的人减少了抑或杜绝了。这是什么原因呢? 七里冲山村的老百姓慢慢搞明白了,每天晚上从申时到子时(即晚7点到12点)有一个老人手持火把给七里冲山村走夜路的人照明,让他们顺利回到温暖的家而不至于被什么绊倒而摔伤,这个手持火把的老人就是何郎中。 有人问道,何郎中,你给人治病,还能收点治疗费,你给人打火把照明夜路,人家可是没有钱给你,你这样给人帮忙,不是白干了? 何郎中笑而作答,哪里?我这是跟自己帮忙,你想,以前每天走夜路摔伤的人太多了,找我看病都看不过来,又不能不看,这样忙得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恨不得把我这个郎中都拖垮了。 现在好了,这一带走夜路摔伤的人少了,甚至没有了,我就轻松多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充足了,这不是给我自己帮忙吗? 何郎中发心打火把给七里冲山村走夜路的人义务照明,无论电闪雷鸣,还是风雪交加的夜晚,他都无怨无悔地这么做。他坚持30年后,出现了奇迹,何郎中的那只擎过火把的手臂,不需要再擎火把了,只要一举起来就光芒四射,照得七里冲山村的夜空宛若白昼。 世人都不明白,这是咋回事,其实这是一种纯善的愿力随着时间的无限增量,达到了质的升华,从而发挥了神奇的作用。不错,到了耄耋之年,依然乐于为人民服务的何郎中看上去神清气朗,眼瞳炯炯有神,甚至比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还要阳刚、硬朗。 第五百零九章 劝化窃贼 在七里山村还有一些孤寡老人或孤残老人无人照顾,生活非常艰难,何郎中发现后,主动拿钱救济他们,可仅仅是这样,还解决不了问题。何郎中便将多年给人看病的积蓄拿出来盖一座养老院,收养村里所有无人照顾的老人。 何郎中一个人当然忙不过来,他还雇请几个年轻人帮忙做养老院的护工。为了使老人们吃饱穿暖,不缺救济老人们的物资,他还养了几头耕牛用于田亩耕作,广种农作物,这样不到三五年,养老院就富裕了,就像个自给自足的庄园,而且不像以前一样缺少人手,人手倒是慢慢地多起来了。 这是什么原因呢?原因是那些孤寡老人或孤残老人,在何郎中的打理下过上了比较优渥的生活,多数人身体变得健朗了,能够参加劳动。 加上精通医术的何郎中教他们如何保健、养生,他们少了疾病,身体也就越来越健康。有的争着干这,有的争着干那,各尽其能,各尽所能,把这个养老院抑或庄园当作自己的大家庭。 当时,有一个过去放过牛的老人,姓胡,字清雅、号勿来,名真实。他就争着养牛。他八十有六,像何郎中一样满头银白,但精神矍铄。 他比何郎中小一岁,何郎中常喊胡老弟,他感到亲切,乐意应允。冬日的一天夜晚,正值酉时,这些来自不同村落的老年朋友像一家人一样和乐融融地宵过夜,各自散去,胡真实也离开了餐厅,径直来到后院的牛栏屋,看一看那头牯牛把他放在那儿的草料吃完了没有? 他推开尚未关清的门扇,将点燃的松明火举起来看,他不知看见了什么,掉头就走,来到正在熬药的满屋弥漫着药香味的何郎中的住所兼诊所,神秘兮兮地对他小声说了一些话。 然后他抄起一根木棍欲走,何郎中微笑着说,胡老弟,慢,不要莽撞,你听我的,把木棍放下,就在牛栏屋门口守候一会儿。 胡真实纳闷儿,但还是按照何郎中的吩咐来到牛栏屋门口守候。约大半个时辰,胡真实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他更加纳闷,我们都宵过夜,现在不早了,还弄晚饭哪个人吃? 正这么思想着,就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何郎中手持一支飘着火苗照明的蜡烛走过来了,并对他说,胡老弟,你带路,到牛栏里看看。 胡真实明白了几分,便上前进了牛栏,他指着一个趴在那头牯牛肚子上而看不见面目的人,回过头对悄然跟来的何郎中悄声说,看见吗?那就是盗牛贼。我们赤手空拳咋好对付?我转去拿棍子吧! 何郎中摇头示意他走开,自己则走近那头牯牛,并且蹲下身子,瞄着那个趴在牛肚子上的人说,唉,梁上君子,不,牛上君子,你避着我们潜进牛栏想盗牛,一定是被生活所迫,我也不怪你,但是我要告诉你,这种事做不得。 其实你趴在牛肚子上,我们庄园里的老胡早就发现了,他告诉我,我也不告官,也不惊动你,怕一惊动了你,你就逃跑了。 我为什么不惊动你呢?主要是想善待你,把你当稀客善待,我还特地安排伙夫办了一桌酒席招待你,我想陪你喝杯酒,好好跟你谈一谈,你有什么困难,为什么要盗牛,不盗牛行吗? 如果有什么困难,没法生活,你就留在我们庄园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吃喝不愁,何必要干这种自己担惊受吓、被人发现了又挨打受辱,还会让家人丢面子的不光彩的事儿呢? 忽然,“噗”的一下,趴在牛肚子上的人——一个长着一双绿豆般细小眼睛的汉子掉下来了,不,是跳下来了。 他跪在地上朝何郎中连连磕头,嘴里说,好人啦!早就听说你何郎中是好人,还没有料到,你真的这么好,我不该起心偷你们庄园里的牛,虽然没有偷走,但是我有错在先,要不是你们看管得严,我就得逞了。哎呀!太不对起你们庄园了,何郎中,你就让我走吧!不抓我、不告官,我就谢天谢地了,哪敢指望留在庄园里让你把我当客人一样对待? 何郎中扶起他往牛栏外拉着说,我是真心实意留你喝杯酒,你若是愿意留在庄园里干活,我就收留你,不愿意的话,我就送你一程,只是劝你今后不要干这种不光彩的事儿。 这里,胡真实也受到影响,他对偷牛未遂的那汉子的敌意渐已转为善意,说,你真该到屋里面去坐下来喝杯酒,一是好好听何郎中的劝告,二是压压惊。讲到这里他扑嗤一笑,接道,你应该好好感谢何郎中,要不是他劝我饶恕你,你早就挨了我几棍子,因为你趴在那头牯牛肚子上是我最先发现的。 听到这么一说,那汉子麻利过来给胡真实下跪磕头,嘴里说,谢谢老爹不打之恩,我再也不对你们庄园起非分之念了,你们对我太好了。胡真实说,别谢我,要谢就谢何郎中。 何郎中说,不必,不必。又扶起那汉子朝院内正房走去,一股菜肴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让那汉子真切地感受到何郎中真的把他当客人对待。 朦胧的夜色亦如那汉子内心的幽暗,都一点点地在何郎中对他碰杯把盏的娓娓劝说中消弭殆尽。 他的内心仿佛立马充满了光明,当即拜何郎中为义父,发誓从今以后金盆洗手,不再行窃,老老实实跟义父学医,给人义诊,以雪前愆。 几年后,何郎中教化那行窃汉子类似的达五六人,十年后达五六十人。再后来,七里冲山村真的名符其实地呈现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良好风气。 那年秋季的一天,何郎中坐在庄园里无疾而终,世寿140岁。他离开之际,面带微笑,眼睑微闭,俨然睡觉一般,庄园里尚健在的老人都听到阵阵仙乐,故而纷纷议论,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见何郎中生前累积功德无数,便奏仙乐迎接他升至天界做神仙。 凡人不具天眼,只能猜想。而本来就各具神通的土地神、家神、灶神、门神,这会儿赶来毕恭毕敬地送何郎中一程,他们已然站成一排,看见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一顶神轿伴随阵阵仙乐从天而降,即刻载上何郎中的灵体冉冉升起。 上了天宫,何郎中的灵体该当编入仙班,可是他对天神谢恩之后,又说,我曾在人间暗里发誓,要做完三万件善事,可至今世寿已尽,不满三万,尚欠1200件善事。恳请天帝让我再回人间投胎变人,以完成善业,他年若有机缘,再上天庭不迟。 蓦然一仙官笑道,许多人世寿尽后,巴不得升天做神仙,你却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要下凡做人。做人要受几多苦?做神仙该多么快乐? 何郎中的灵体拜道,恕我不敬而直言,小郎中在世之际,曾闻一得道高僧说过:不为个人享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我下凡去再世为人,主要是想帮助凡间苦难的众生。 天帝赞道,难得何郎中这份慈悲之心,本官就遂你的心愿吧!即刻安排护生神仙送何郎中的灵体下凡,并嘱咐让他落生到京城一位大官员之家。 第五百一十章 拦住官轿 10个月后,下界东土国繁华热闹的京城里,当朝天子第一贤臣裴卫国的太太生下一个儿子,取名裴施恩。 裴施恩自小聪颖过人自不必说,可喜的是他怜惜种种生灵,态度和蔼,平时慈悲喜舍。那年冬天暴雪下了几天,放眼皆是玉碾乾坤、银装世界。美则美矣,可是苦了室外的飞鸟,它们受冻挨饿无处歇脚。 当裴卫国家室的窗户刚刚打开之际,就有两只小鸟飞进去。其妻正欲呼喊、驱逐,小施恩一看,朝母亲把手一摇,说妈妈,别赶走这两只小鸟,它们非常可怜,天气太冷,才进窗取暖的,我们要善待它们。 裴施恩还悄悄回到内室抓一把小米出来撒上窗台,算是给两只小鸟施食。母亲见了赞道,施恩我儿,你真有一副菩萨心肠,不错,不错。 不觉过了十几年,裴施恩正值弱冠,风华正茂,又中头名状元,很快被朝廷启用,他办事以天下为公,受到天子器重,及至三十岁,他便官至巡抚,人称巡抚大人。 有一次,裴施恩在江南巡案,起轿备马一行数天,途经杏花村时,天雨路滑,不好行走,随从官员便奏请巡抚大人到驿馆歇息。 裴施恩连日巡案途经多地,较为疲惫,到杏花村驿馆下榻后,就呼呼入睡了。他渐次进入梦中,不以为是梦,犹依稀听到一个小孩的哭声。裴施恩循声望去,一座石拱桥下的水渠里爬起一个男童,鼻尖上还长了一颗痣,他浑身湿淋淋的,啼叫不止。裴施恩轻抚官袍正要走近男童。男童忽然不见了,哭声也已消失。 一连两个晚上,都做同样的梦。第三天,天气放晴,随从官员欲给裴施恩备轿上路,未料,裴施恩把他梦见男童从拱桥下的水渠里爬起来的情况对大家讲了。还说,这其中一定有冤情。我打算把这个冤案办了再走。 当下,裴施恩就徒步领着随从官员绕杏花村一圈,发现村西头确实有一座石拱桥,与梦中所见一般无二,只是没有看见那个鼻尖上长了一颗痣的男童。 裴施恩和随从官员便访问村里的老百姓,恰恰问到一个缠着头巾的妇女。她转过脸,抽泣起来,什么也不说。一位白发老头凑近他们悄声说,一看你们一身官服,不是寻常人,干嘛这么简单的事,你们也看不出来? 那妇人是我堂弟的媳妇,半月前,她的儿子吴云在石拱桥下的水渠里淹死了,死的又是一个独儿子,你提起她儿子,能不伤心吗?像戳到她心里的痛处一样,哪里还有心情说话? 裴施恩说,我只是问一问,因这几天下雨,我在你们杏花村驿馆休息,连续三个晚上都梦见一个鼻尖上长一颗痣的男童从石拱桥下的水渠里爬起来嚎哭。 白发老人说,那有什么?做梦嘛!裴施恩捋一把下巴上青葱的胡须,慎重地讲,我认为这其中必有原因。我为什么会梦见吴云? 白发老人皱眉道,有什么原因?吴云这小孩太顽皮,不在屋里玩,却要跑到石拱桥上玩,一脚不慎从桥沿上坠落到几米深的下面的水渠,莫说小孩会淹死,就算大人掉下去了都会淹死。 一个随从官员望着裴施恩说,大人,既然是这种情况,又不是一个案子,管它干嘛?我们走吧! 忽然听到村东头有牛犊哞哞的叫声,裴施恩抬眼望过,一只正在草地上放草的母黄牛抬起头望着一头牛犊从那边蹦嘣跳跳地走近它。 裴施恩把目光收回来望着几个随从官员说,这样吧!今天天晴就不走了,还在杏花村驿馆里宿一晚,要是今晚不做这个梦了,明天清晨就起轿上路;要是还做同样的梦,那说明必有冤情,我必须把这个冤情查清楚再走。 白发老头笑道,有什么冤情?就是我说的那样子,人都死好久了。裴施恩说,吴大爷,有些事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又朝几个随从官员把手一挥,说回驿馆去。 白发老头即刻赶到堂弟家,把裴施恩说过的话以自己的口气讲出来。堂弟颇为惊讶,之后自言自语地说,莫非是被人弄死之后,甩到拱桥下去的?站在一边的弟媳说,我们家又没有与人结仇,哪个会害死我们的儿子呢? 白发老头望着堂弟说,吴佑富,你回忆一下,最近得罪过人没有?吴佑富把眼珠子挪了几下说,佑贵哥,我最近没有得罪哪个人。吴佑贵又问,以前得罪过人吗?吴佑富说,想不起来。吴佑贵又问弟媳,茴香,你最近或以前得罪过人吗?茴香摇头,竟然把缠在头上的花头巾摇松了,她抬手把它扎紧。 这当儿,她忽然想起娘家有一个吃斋的老妈,人称斋妈,有点神通。人死了,其活着的亲属常通过斋妈作法与亡灵对话,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 其实,斋妈所谓的作法就是手持一条花毛巾对空摇动,口念咒语,以招魂附体,讲出或被问出阳世活人不了解的一些事情。 过后,斋妈就将花毛巾缠在头上。现在茴香就是模仿斋妈的样子,也在头上缠上一条花毛巾,也想有一点神通。可是这种头饰她无论戴多久,乃至戴成了习惯,她都没有一点神通。 于是,茴香对丈夫说,佑富,我有办法了,你跟我到娘家去一趟,找斋妈把儿子的魂魄招来附体,讲出他死亡的原因,到底是别人暗中害死了他,还是他不小心掉进拱桥下的沟渠淹死了。 如果是别人暗中害死了他,那就真是一个冤案;若不是,我们也就作罢,管他哪个巡抚大人做什么梦,说得满城风雨,我们都不管。 吴佑富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吴佑贵也说,你们是该快点去,要是裴巡抚明天走了,就算你们找斋妈问出孩子的死因带有冤情,找地方官府申诉也很麻烦,倒不如趁裴巡抚未离开杏花村之前,趁热打铁求他受理此案,捉拿谋害孩子的凶手,以告慰死者亡灵。 夫妇二人认为吴佑贵说得在理,他们当天出了杏花村去找斋妈,晚上匆匆赶回。 由于裴施恩在杏花村驿馆里滞留一晚上未做那个同样的有些恐怖的梦,一清早,他就坐上官轿带着随从即将离开。 忽然一对夫妇迎面拦住官轿,大声喊叫巡抚大人,我儿死得冤啦!请您留步,为草民作主…… 第五百一十一章 吞簪自杀 裴施恩撩开布帘一看,其中那个头上缠着花毛巾的妇女有点面熟,记得昨天还问过她,她一语不发。干吗今天清早就来喊冤呢?他甚感疑惑,即刻下轿问明原委。 那个妇女就是站在面前的吴佑富的妻子茴香,她反复讲,我昨天下午找斋妈作法已经问出我儿子吴云的死因,他是被人害死的。 茴香还凑近裴施恩小声说出那个害死她儿子的人的姓名。未料,裴施恩眉毛一皱,责道,你不要瞎说话,你说的那个斋妈装神弄鬼作法讲出的情况,我们官府怎么能够作为证据采信? 茴香说,依巡抚大人这么讲,我儿已被人害死了那么久,到哪里去搞证据?未及裴施恩回话,吴佑富更极端地插言,巡抚大人,那个暗里害死我儿的人您已经知道了,何不抓起来审一审?那个歹人说不定会承认? 裴施恩说,现在证据不足,我凭什么去抓人家?吴佑富套近乎说,巡抚大人,您若想个办法破了这个案,为我儿申了冤,我就杀牛你吃。裴施恩把手一弹,说你们夫妇走吧!我自有办法把这个案子办了。 这天上午,裴施恩一行官吏来到杏花村祠堂的高台前依次而坐,事先接到指令的吴族长已然将全村男女老少召集在此,他们扎堆儿坐满了祠堂的角角落落。 吴族长作为会场主持人,这会儿向大家鞠躬,又侧转身恭敬地对裴施恩说,巡抚大人,全村4千号人都到齐了,正等候着您训话。 身着官服的裴施恩站起来更显得气度不凡,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这时祠堂里鸦雀无声,在座的所有人大都支楞着耳朵,屏气凝神地听他讲出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乡亲们,你们也都清楚,前不久村里一个叫吴云的小男孩在村西头拱桥下的水渠里淹死了,现在我告诉你们,这不是一起事故,而是一起案情。有人使坏,吴云才掉进水渠里淹死的,再说明白一点,这是一起杀人案,凶手就在我们全村4千号人群中。 听到这里,所有的村民都面面相觑,一种你怀疑我,我怀疑你的人人猜忌的气氛浑然造成。 裴施恩继续讲,现在我劝请凶手主动站出来投案自首,就算杀人偿命处死你,也让你保个全尸,见阎王也体面些。否则被我们查找出来就迟了,将施以酷刑,让你死得体无完肤,就算变鬼,也是个缺胳膊断腿的鬼。 裴施恩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许多村民忍俊不禁的想笑,但没有笑出声来。吴族长放开嗓门插话,反正凶手只有一个就在我们这4千号人中,赶快站出来投案自首,莫影响了他人。 此刻,村民中许多男人与女人都扑闪着怀疑的眼神,大声叫喊,是哪个凶手赶快站出来,莫影响了好人。还有的直嚷嚷,你这人渣,你这害群之马还不赶快现出原形?只有茴香和吴佑富不叫喊,他们时而朝一个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其发髻的妇女张望。 忽然裴施恩做着手势放话,大家不要吵了,既然凶手不愿意投案自首,那么我宣布一条纪律:从今天开始,七天之内,不允许任何人出村,出村者要经过吴族长允许,必须当天返回,否则视同嫌疑人缉拿。 七天之后呢?有人发问。 请大家放心,七天之内一定能够抓住凶手。裴施恩肯定地讲。 蓦然,一个随从官吏把一个用红漆写有“凶手”二字的稻草人举起来,对大家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将每天朝这个稻草人身上浇滚汤的开水,连续七天,要是本村4千号人中谁身上起疱溃烂,谁就是凶手。听见没有? 吴族长接道,谁是凶手现在主动站出来,要比过后几天身上起疱溃烂被我们认出来再抓住惩办划算得多,起码可以免除身上起疱溃烂之苦。 等候数分钟,依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裴施恩便宣布散场。 到了第四天,吴族长来到杏花村驿馆向裴施恩报告,巡抚大人,住村北头的妇人沙私珍身上正在起疱溃烂,她可能就是害死小孩吴云的凶手。 把她押到杏花村祠堂,我要亲自审问。 我已经将那妇人押到了杏花村祠堂,只等巡抚大人前去审问。 这会儿,裴施恩率随从官吏出了杏花村驿馆,由吴族长陪同,直奔杏花村祠堂而去。近了祠堂,只听到一个男人大声嚎哭,他们拢近看时,一个男人正抱着那发髻散乱的沙私珍放在地上。 吴族长预感发生了什么事,便指着那嚎哭的男人说,他就是沙私珍的丈夫,叫吴北平。 裴施恩没有答话,他领着一行官吏进了祠堂。吴北平立马站起身迎上哭泣着说,裴巡抚,她死了。裴施恩问,是怎么死的?吴北平哽咽着说,她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 裴施恩一听就明白了,她是吞簪自杀。再看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起疱溃烂的痕迹,裴族恩又故意发问,他为什么要自尽? 吴北平双手扪头大哭,边哭边说,她害怕了呀。她承认村里的小孩是她害死的。那天下午,吴云正在村西头拱桥上的边沿玩耍,私珍挑两捆稻谷经过,她趁吴云不注意,提起一脚朝吴云的背后踢去,这样吴云就落入拱桥下的水渠里淹死了。 沙私珍干嘛要害死那个小伢?裴施恩皱紧眉头继续问。 吴北平回答,我问过私珍,她是这么说的。我们家有一头母牛,不久前卖给了吴佑富家,价钱不是太高。后来那头母牛生了一只牛犊,私珍觉得亏了,便找到吴佑富论理说,我卖给你家的母牛生了一只牛犊,这相当于你明义上买了我家一头牛,实际上得到两头牛。 吴佑富问私珍找他是什么意思,私珍说,你至少要补偿我们家10吊铜钱。吴佑富哪里肯答应?还态度生硬地说,你别妄想了,别说补给你10吊铜钱,就算一文钱都不补,你觉得有道理,就去打官司。只要打得赢,该补多少就补多少。 显然这个官司不好打,私珍不跟他理论,又忍不下那口气,就和吴佑富争吵起来,当然争不赢。 吴佑富还对私珍说,依你的狗屁逻辑,我们家从你们家买来的那头母牛,今年生一只牛犊,你要补偿款,明年又生一只牛犊,你又要补偿款,后年还生一只牛犊,你仍要补偿款,这样无止无休地要下去,我们家受得了吗? 私珍又犟着说,以后生的牛犊不找你要补偿款,因为最近生的这只牛犊,是我们家母牛还未出售之前就怀上了。 吴佑富说,你不要扯淡,我还是一句话,你去打官司吧!私珍知道打官司难打,就记恨吴佑富家,总是伺机报复。那次报复的机会来了,她一脚把站在拱桥边沿的吴佑富的儿子吴云踢下了拱桥…… 第五百一十二章 藏刀救母 裴施恩说,人死了,也不好再追究了。他还嘱咐吴族长帮助吴北平处理后事,继而领着随从官员离开这里。 半月后,裴施恩一行人返程,又在杏花村驿馆下榻。吴佑贵看见了裴施恩的官轿,就跑到弟弟吴佑富家去告诉他,说裴巡抚经过我们村,给你不幸被害的儿子破了案,你也该谢谢人家。 吴佑富为难地说,他那么大的官,我该怎样谢谢他哟,礼轻了人家看不上,礼重了我们家又拿不出。 吴佑贵说,唉呀,我说老弟,你也该请裴巡抚一行人吃顿饭吧!吴佑富点头,说好吧!我请,我请。但是吴佑富心里还是犯难,请巡抚那么大的官吃饭,总要摆几个像样的菜吧!不可能摆几碗萝卜白菜之类的素菜上桌,那样不如不请。可是家里确实没有钱买大鱼大肉制作更为礼面的菜肴招待人家,他又犯难了。 吴佑贵一走开,他就与妻子茴香商量。未料茴香把眼珠子一挪,就有了办法。她说,你急么事?我们把家里那头母牛宰了,不就有了牛肉吗?吴佑富说,光一碗牛肉怎么行? 茴香淡然地一笑,告诉他,把母牛杀了,不可能所有的牛肉都用上,更多的牛肉不是可以卖钱吗?有了钱,再买猪肉鲜鱼什么的,不是一切都解决了吗?吴佑富夸奖道,还是老婆脑子灵活。 就在这一天,裴施恩和一个随从官吏在杏花村北头的山边散步。吴佑富迎上去道,巡抚大人,我伢儿被人害死,你一查办就让案情大白于天下。这让我欠您大笔人情喽,也不好还,您也不在乎我还不还什么人情,但是我很在乎。我当然是还不起的,但是我可以接您和您的部下吃顿饭喽! 裴施恩摆摆手说,不必,不必,这个案件办得不够利索,我非常惭愧,未料嫌疑人在我未升堂审案之前就畏罪自杀。 吴佑富客气地讲,眼下不谈别的话题,我们家今晚就接你们赴宴,我是准备了的。裴施恩再次重复道,不必、不必,何必劳吵你们家?那个官吏便插话,巡抚大人,这是老百姓的一番心意,你还是答应吧!手下人跟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就沾你的光,今晚一起到老百姓家里打个牙祭。 裴施恩终于点头了。吴佑富朝裴施恩鞠个躬,转身就钻进林子里去了。一会儿,他牵一头黄牛从林子里出来,一头牛犊也蹦蹦跳跳从林子里跑出来了。 吴佑富见在山边散步的裴施恩和一个随从官吏尚未离去,便放开嗓门儿讨好地说,巡抚大人,我这就到禾场去杀牛,就杀这条黄牛,黄牛肉好吃哩! 裴施恩一愣没有答话,只望了一眼那条膘肥体壮的黄牛。那随从官吏却对他说,巡抚大人,那位老百姓专门为了招待我们,专门杀牛,一起去看看热闹吧!裴施恩说,不看,太残酷了。你想去看就看吧!那随从官吏说,巡抚大人不看,我也不看。 再过一会儿,他们发现一头牛犊走到山边,路上都是血迹。这血迹从何而来?裴施恩引起警觉,他循着血迹终于观察到,那头牛犊满嘴流血,原来它嘴里衔着一把尖刀,它为什么要这样? 裴施恩尚未反映过来,就见一位眼珠暴凸的屠夫追过来。那牛犊窜进了林子,他发急地追赶,裴施恩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就叫住那屠夫不要追赶。 那屠夫本不想理睬,回头一看,说话的人一身官服,他不敢造次,便讲出实情:官爷,是这样的,杏花村的吴佑富请我杀一条母黄牛,我刀子磨快了,放在一边,与几个伙计放倒那头黄牛时,再伸手拿刀,却不见了。我吩咐几个伙计按住黄牛,我去找刀,却发现禾场上有血迹,血迹是从牛犊的嘴里流出来的,我就明白了,那把刀是被牛犊衔走了,它是不让我杀死它的妈妈——那条母黄牛。 裴施恩正颜厉色地讲,那你就不杀那条母黄牛了,牛犊是畜生,都知道保护它的妈妈,它宁可嘴里流血,都要把那把刀藏起来,这份孝心感天动地,我们是人,应该被它的孝心感动。我劝你不要追那头牛犊了,不要从牛犊嘴里抢那把尖刀了。你应该向那头牛犊学习,恒顺它藏刀救母的孝心。 那屠夫有些不高兴地说,官爷,我是被人请来宰牛的,你现在叫我不宰牛了,你要跟东家说好,东家叫吴佑富就在禾场上等着我拿刀去,对那条黄牛开杀戒。再说吴佑富把宰牛的工钱都提前给我了,我也不想退给他,你又阻止我杀那头黄牛,你说我该怎么办? 裴施恩冷笑道,好办。吴佑富给多少工钱你,我给多少工钱你,行吗? 那屠夫一拍系在腰间的褡裢,里面传出金属的响声。他说,行啦!吴佑富给了10吊工钱。裴施恩示意站在一边的那随从官吏掏出10吊铜钱给他。那屠夫把铜钱往褡裢里一放,走了几步,又转来说,还不够。我的那把被牛犊衔走的刀值8吊铜钱,也该给我。 那随从官吏回话,那不是一把新刀,不知你用了多久,现在还能值8吊铜钱?那屠夫说,那虽然不是一把新刀,但是越用越快,照说价值超过了8吊钱,我还没有喊高价呢?裴施恩大度地说,给他8吊钱吧! 那屠夫得了钱,喜滋滋地返回禾场,那头放倒的黄牛还被几个伙计按着。吴佑富也在其中,他见那屠夫手里没有拿刀,便问道,唉,怎么搞的,不准备杀黄牛了?那屠夫说,不杀了。他从系在腰间的褡裢中掏出10吊铜钱在禾场上一撒说,佑富,把钱还给你。遂拍屁股走人。 这时,裴施恩走过来了,他见几个伙计还按着发出哞哞的叫声却不能动弹的黄牛,就冲着吴佑富说,你放这条黄牛一条生路吧!我不需要你杀牛宴请我,我领受不起。吴佑富这才示意大家放手,并松绑。 那头黄牛翻身起来,惊恐万状地正欲撒腿逃逸,被吴佑富一把拉住那条串在鼻孔里的桊绳,他冲着黄牛一声吼叫,畜生,不杀你了,还逃什么生? 这当儿,赶到禾场上看热闹的门神和家神正在议论此事。门神说,牛犊那畜生比人都有孝心,为了救它的牛妈妈,竟然悄然把屠夫放在一边的磨得飞快的那把刀衔走,也不顾自己被刀尖划破了舌尖满口流血,好感人啦! 家神笑道,何止是感人?还感动了神,你看。他抬手朝屋侧的那边山道一指,只见一身古装的山神正朝牛犊逃跑的方向拱手。门神问,山神拱手是什么意思?家神说,你听山神说话就知道的。门神便缄默不语,果然听到山神在说话: 牛犊虽小孝心大,感天动地人堪夸; 今世为畜积功德,再世不再作牛马。 蓦然,一个浑身是毛、脸面与人一般的神怪走出来,竖起拇指说,你讲得好,这牛犊凭这一点善功下次就可以转世投胎变人,不再作牛马了。我这就为他奏一本善功折子送给转轮王。言毕,便闪了。门神盯着家神问,那是何方神怪? 哎呀,鼎鼎大名的司畜神你都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哟! 我每天守门与外界交流,哪比你做这个家庭的经纪神,什么事都知道。 家神见门神这么说,哈哈一笑。他说,牛犊有这份孝心当然难能可贵,其实也有原因的。门神问,什么原因?家神从衣袋里拿出一面神镜,把上面的按钮一揿,就连环画样地呈现一组组画面。他说,门神,你看,这是多世以前发生的事情。 第五百一十三章 封为地仙 门神便凝视注目画面上的情景——两名一胖一瘦的轿夫抬着付知县的官轿,由一名乡绅带路来到梨园村稍息。 付知县从官轿里下来,到一家屋前的门墩上一坐,不知怎么的,哗啦啦从屋角滑下一块块瓦片,在地上跌得粉碎。那乡绅连忙拱手毕恭毕敬地说,知县大人,这房子载不住福禄厚重大富大贵之人。你看,你这一坐,屋角的瓦块都滑下了一大片。 付知县连忙起身离座,走到门前场子上,只见场子前面烟水塘里的水不停地动荡,并且是大幅度动荡,塘里的鱼一尾尾的不停地翻跳,并且是跃出水面大幅度凌空翻跳,有鲤鱼、白鲢、草鱼等形形色色的大小不一的鱼。 付知县明白了,是自己匆匆抵达而惊扰了塘里的鱼,他望着烟水塘里仍在翻跳的鱼儿对两个轿夫镇定地说,起轿,这里不能停歇。 那乡绅摆摆手客套地劝道,知县大人,何必匆匆起轿?这正好见证了你的福气,你看,塘里的鱼都跳起来欢迎你光临。胖轿夫也帮腔,乡绅所言极是,知县大人光临,不但让梨花村蓬荜生辉,而且塘里的鱼都很激动。 付知县听这么一说,释了芥蒂似的,哈哈大笑,之后说,既然塘里的鱼因为我的到来而激动,那么我就绕塘岸走一圈,让塘里的大鱼小鱼都激动个够。说着,就朝那口烟水塘走去,只见塘里的水花溅起丈许高,有几条大鱼蹦到岸上。 瘦轿夫走过去把它们一条条捡起来用绳子串起,拿到付知县面前讨好地说,知县大人,今天就用这一串鲜鱼为你做菜。 未料,付知县皱着眉说,不行,不行,这些鱼特别有灵气,不能吃,最好趁它们还活着,放回水塘。否则,会坏了梨园村的风水。 瘦轿夫一听慌了,麻利把成串的鱼儿解下来,可有的放回水塘翻着白肚,已经死了。正陪同付知县在岸上散步的乡绅因是梨园村人,一看有灵性的鱼死了,又看一眼瘦轿夫,心里很不高兴,嘀咕着,看我怎样收拾你。 等到办完案子的付知县回县衙后,乡绅把胖轿夫拉到一边说,我非要把那个瘦子干掉不可。 胖轿夫一听骇住了,他平时与瘦轿夫情同手足,关系非常好,便反过来劝说乡绅,不行,不行。乡绅没有多言,板着脸孔。 四天后,他与一帮族人将瘦轿夫和胖轿夫一起控制,在他们背上各绑一块石磨沉水。处死二人的理由很简单:他们俩弄死了梨园村烟水塘里有灵性的鱼,破坏了这里的风水。 门神观看到此,家神把那块神镜收了。门神问道,我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名堂,这与牛犊嘴里藏刀救牛妈妈有何关系? 家神说,关系大着哩!你在神镜中看见的瘦轿夫和胖轿夫由于生嗔恨心,加上生前未做什么善事,就都先后转世变牛了。胖轿夫变成了牛妈妈,瘦轿夫成为牛妈妈落生的牛犊,由于过去世,乡绅要干掉瘦轿夫,胖轿夫为人说情、劝阻,虽然没有救到瘦轿夫的命,但是瘦轿夫非常感恩,而且胖轿夫为了救他,还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就因为这个缘故,现在世由瘦轿夫投生的牛犊,便伺机搭救由胖轿夫转世的牛妈妈。它纵然衔着刀,被刀锋割破舌尖满嘴流血也心甘情愿。 裴施恩看见牛犊藏刀救母,感慨良多,受到这畜生效忠尽孝的启发,回府后便奏明朝廷辞官不做,回老家中原的一处僻壤裴庄去身体力行地赡养古稀之年的老母,并日行一善,或修桥补路、或买物放生、或持谷米到林中给鸟雀施食。 在老母辞世多年后,一日夜梦城隍对他说,裴巡抚,恭喜你,辞官三十年来,已做满善事一万件,天帝念你善功盖世,已降诏书封你为中原地仙。 裴施恩说,我做一点点善事,何足挂齿?天帝还对我这般恩宠擢拔,谢谢天帝。他仰首朝天拱手拜揖三下方止。 城隍便从一只挎包里拿出几个本子,对他讲,你做的善事不少,这个本子是路神记录的,你每次修桥补路,路神就给你记一功; 那个本子是河神记录的,你每次买物放生到河里,河神就给你记一功;还有那个青封面的本子,是山神记录的,你每次将谷米施舍给林中鸟雀,山神就给你记一功……总之这一堆本子,都记录着你的善功,林林总总算起来刚好满了一万件。 我把这一万件善功汇总上奏天庭,天帝大悦,倍加赞赏,并下诏书封你为地仙,恭喜!恭喜! 裴施恩将头轻轻一摇,说裴某实在惭愧,我这凡俗之人,哪能担此圣职?我还真怕辜负了天帝的殷切期望。 你心地善良,可以胜任,何言辜负?城隍一边将那些本子塞回挎包,一边说,何况做地仙之前,冥府还将专门送你到慈善堂培训半年,结业后,再回中原接任地仙之职,原来的地仙提拔上天做天官去。告诉你,三日之内,你把后事处理好,第四天中午我来接你。 裴施恩说,我也到了古稀之年,当然可以走了。只是我一身无病……城隍笑道,你还舍不得这个臭皮囊?你知道吗?你这身子都是地火水风的假合之体,过不长久的,都是虚幻之物,何必留恋?你将无疾而终,走之前,你可以这么说,我裴某一生很少做亏心事,多做了些善事,就得到善终。这样还可以教化一批人。 果然,第四天中午,裴施恩就坐在门前凳子上,对所有闻讯赶来围看的村民群众讲出了城隍教他说的那番话,只是还添了一句话,我走后,裴家所有的房屋土地财产都悉数分发给贫困户,这就是我裴某的临终遗言,还请列位乡亲照办! 言毕,裴施恩满脸含笑,双眼微闭。片刻,归于寂静,椅子上只留下他的躯体,神态还是那么安详,灵魂却飘走了。 中原一座锦瑟城,城郊7公里外的地方是一列东西走向连绵起伏的群山,形状像马鞍,当地人便称其为马鞍山。 在山南丛林出口处有一幢瓦房,里面住着一个青年男子,姓董,名牌,因董与盾谐音,附近人都习惯叫他盾牌,再一想象,他长得五大三粗,很魁梧,还真有盾牌的威仪。 董牌孤身一人,早年学父亲打铁,父亲不幸在打铁时被一块从铁砧上弹起来的热铁片击中左眼,流血不止,因抢救不及时,而丧命。这在董牌心中成为一道痛苦的阴影,挥之不去,他就干脆放弃打铁的匠艺,一门心思回家赡养老母。 可是家里并不殷实,不到一年半载,父亲打铁的积蓄都花费得差不多了,好在他血气方刚,有一身夯力,就每天到屋后山林砍柴火缚成捆挑到锦瑟城街上卖钱,却也弄得一些零花钱。 第五百一十四章 鲤鱼流泪 老母虽然年迈,身体还可以,还能动,每当董牌无论从山上砍柴回家,还是从城里卖柴返程,都能吃上母亲弄的热菜热饭。 可是前不久,母亲白天好好的,早晨不见她起床。董牌清早上山砍一担柴回来,以为母亲像往常一样把早饭弄熟了,只等他回来吃。 这回感觉不对,平日这个时候回来,未走进家门,只走到屋前就能够闻到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饭菜香味。眼下没有,而且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按惯例母亲早就起床忙活了。 董牌连喊几声妈,没有人回应。他进门走到堂屋、灶屋和后院到处找,没有母亲的影子。 他就返回去找到母亲的卧室,发现母亲还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一根麻花的半截儿衔在嘴里,另半截儿拿在手里。 董牌又大喊几声妈,没有回应,他伸手在老母的鼻孔下一试已经没有气了,身体发凉了。董牌在床头边大哭起来,他的泪珠儿滴落下来,湿了老母最近为他赶制的一双新布鞋的鞋帮。 安葬母亲后,董牌心里尤为失落。他一直在想:自己不知给母亲买多少麻花吃了,都好好的,怎么这次仅吃下半截麻花,就被噎死了呢?难道仅仅是年老了,不济事了?身体差了?发病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天下午,他带上母亲给他制作的那双新布鞋,跑过几道山,来到一座寺庙,送给一位老僧。老僧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问道,施主,送我一双新鞋,老衲收下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董牌便说,他母亲是吃麻花被噎死的,让他颇感疑惑,还强调,我不相信,吃了不到半根麻花就能把人噎死,再说我妈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是慢吞吞的,不可能噎死。 老僧微闭双目打坐一会儿后,睁开眼睛说,你妈不是吃麻花噎死的,是被你的老弟掐死的。 怎么?董牌问。 你是不是有一个老弟?老僧以问答问。 董牌低头,说他14岁时,是有一个老弟,叫董事,莫不是名字没起好,董事,也就是等死的谐音,他就只有等死了;才10岁患了大肚子怪病,胀鼓鼓的,找郎中也没有治好,后来就死了。 说到这里,董牌又问,师父,我还是不明白,我老弟的大肚子病是自己患的,又不是我妈让他患的,他为什么要掐死我妈呢? 老僧把僧袍一耸,说你问得好。有一件事你不清楚,你老弟临死前的几天想喝肉汤,对你妈说过,你妈没有煨肉汤他喝,你妈认为他那么大的肚子不消,别说喝肉汤,什么汤都不能喝。 其实你老弟患的是肝腹水,他想喝肉汤,可能喝不了蛮多,只是想喝,你妈应该弄给他喝,却没有弄给他喝,他就生气了,有了嗔恨,一死就入了饿鬼道,变成了饿鬼。 所以在你妈妈大限将至的时候,他就提前赶来报复,掐死了她。其实这也是违背冥法,勾使赶来拿你妈的魂魄时,发现他没有动手,怎么这个老人就死了? 再一看,又发现一个小鬼正在抢夺你妈手里的麻花。你妈已然离开遗体的亡灵便对勾使说,是我这个不尽孝的小儿子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掐憋气才死的。自然你老弟董事就受到了冥律的惩治,现在他连做饿鬼的资格都没有。 由于他弑母不孝,天庭震怒,雷神奉命一炸雷把他这个饿鬼炸死了,死后变魙,就是比饿鬼更加低等的散灵。 听到这里,董牌绕开话题问道,师父,我的处境这么不好,又这么穷,能够改变吗?老僧说,人的穷与富都是自己造作来的,前世多施舍,今世就富裕,前世出手吝啬,像瓷公鸡一样滴水不漏,小气得要死,今世就富不起来,就只有穷困的命。 无论怎样耍小聪明,都富不起来,如果还算勤劳的话,就只能混个嘴,勉强过日子,莫想发财。 董牌低头问,我这个穷命,能不能改成富命?老僧回答,那很难。当然还是可以改变的,那就是需要你多施舍,多奉献,并非叫你多来寺院施舍、奉献,而是对于有急难的人或其它众生,你要乐于施舍、奉献,发慈悲心予以帮助,使之解难脱困,这样不但可以改变你的穷苦命相,还将疏浚你滞塞的前途,一切都会向好的方面转变。 师父,我相信你说的话,以后也按你说的做。董牌拱手施礼出了寺庙大门。 阿弥陀佛,谢谢施主送老衲一双新布鞋。老僧送上一程说。 师父,不要谢我,要谢我妈,这双新布鞋是我妈衲制的。董牌回过头讲。 都谢、都谢!佛菩萨保佑。口出吉言的老僧目送董牌走进林子,才返回寺庙。 这天,董牌推着堆放三担柴的鸡公车到锦瑟城南街出售。平素日,他只挑一担柴卖,眼下在原基础上多卖两担,所得铜钱也多出两倍。 他记住老僧说过话的大致意思,打算把所得铜钱中的一部分用于施舍,做点功德,以求改变命运,修好来世。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晃,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随着听到吆喝声——卖鱼啦,像伢儿一样的新鲜大鲤鱼,是刚从环城河里打捞起来的…… 董牌循声望去,发现前面街口一位壮汉肩上扛着一条仍罩在鱼网中的大鲤鱼,鱼尾还时而摆动。那壮汉赤着一双巴满了硬茧的大脚,裤腿挽得老高,那又粗又黑的腿毛格外打眼。 董牌走过去,只想近距离饱一下眼福,却没有购买的意思。走近街口时,那壮汉已将罩在大鲤鱼身上的鱼网褪开,忽然听一帮围观者语音不齐地叫喊,唉,你们看呀!这条鲤鱼怎么流眼泪呀! 董牌观察,的确不错。他心里想:一般都是人流眼泪,怎么鱼也流眼泪呢?他立马起了恻隐之心,这条鲤鱼太可怜了,能不能帮助它呢?他在心里问自己。那壮汉见他站得太近,问他买不买,董牌犹豫不决。 那壮汉说,不买你就走开。董牌就走开了,耳畔又响起老僧说过的话……你要发慈悲心……使之解难脱困……他忽然止步转过头说,我买,多少钱? 那壮汉脱口而出,30块钱,可以卖给你。董牌蹲下身子把藏在腰间褡裢里几串铜钱全部倒出来一数,捧在手上,站起来有点沮丧地说,才29块钱,还差一块钱,卖不卖?那壮汉将流泪的腮帮尚在动的大鲤鱼送给他说,算了,算了,你就给29块钱我,可以拿去。 董牌把这条大鲤鱼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鸡公车上,推到环城河的下游接近黄河的口子处放生。大鲤鱼下水的当儿,没有立即游走,而是掉过头跳起来朝董牌望一望,并且摆动尾巴,像是向他道谢告别一样,然后潜入深水区,一道波浪缓缓散失,复归于平静。 第五百一十五章 千年鱼精 三天后,董牌又推着堆放三担干柴的鸡公车来到锦瑟城兜售。这回是在北街,他瞅见照相馆门口许多人拥挤着看一张照片,说是看稀奇。 董牌没有心情看,他推着刚好卖完干柴的鸡公车要走。忽然听到旁人议论:锦瑟城出了妖孽古怪,前两天一个扎一对长辫穿水红裙子的漂亮姑娘到这个照相馆照相,相片洗出来不是人,而是一条红尾鲤鱼。 董牌一惊,就将空鸡公车停在路边,也到照相馆门口去打算看个究竟。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了照相馆营业厅,一个头发烫得像波浪的女老板正将举在手里的一张照片缩回去,又把它贴在墙上,让大家看个够。 董牌抬头一落眼,就发现墙上贴着的那张照片上的红尾鲤鱼,和他三天前花29块钱从一位壮汉那里买下放生的那条鲤鱼特别相像,便走过去问女老板,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给一条鲤鱼拍了照。 你鬼说。我给一条鲤鱼拍照干吗?我是做生意,给鲤鱼拍照鲤鱼会给钱我吗?我又没有发疯呢!女老板说得头头是道,眉毛一皱,还现出被眉笔画了的痕迹。 那么说,真有一个扎一对长辫穿水红裙子的姑娘来到你的照相馆照相了喔!并且洗出来就是一条红尾鲤鱼。董牌把望着女老板的目光又移向墙上挂着的那张红尾鲤鱼的照片,不停地发感慨。 当然是的,我会说假话吗?女老板从桌屉里找出一张单据说,你看,这是照相时付钱的存单,我就等着那个穿水红裙子的姑娘过来取相,通常第二天就可以取相的,可是到现在还不见人来取相,真是太奇怪了。 董牌似信非信地笑笑,然后离开照相馆,把放在路边的一架空鸡公车推着走了,慢慢地他把这件事淡忘了。 过后几天,又遇到一桩怪事:每当他上山砍柴回家或出门卖柴回家,才走近坐落在山麓的自家房屋,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味。 他甚感奇怪,附近没有其他人家的屋舍,怎么会有饭菜香味呢?难道有人在自家屋后的林子里野炊不成?头一回,闻到这股饭菜香味,他没有开锁进屋,而是绕到屋后的林子里巡视,什么也没有,只有鸟雀的叫声、山间淅淅沥沥的风声,而且那股饭菜香渐渐地闻不到了;他就转身返回到家门口,那股饭菜香味又浓浓的入鼻,他明显感觉是不是有人在自家屋里弄炊呢? 理性告诉他,不可能,门上吊着一把铜环锁没有动过,左右房间墙面的木格窗都有栅栏,人是翻不进去的,除非用锯子什么的把栅栏弄掉,但有必要那么做吗? 他又认真看了看几个窗户,都好好的没有动。遂带着疑问,掏出钥匙开锁,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他走进去抬眼一望,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原封未动。 他绕过堂屋,循着饭菜的香味走进灶屋,发现屋中间的饭桌上摆满了四菜一汤,其中有他最喜欢吃的干笋炒肉片。当然现在考虑的不是吃,他在考虑,自家屋门未开,是谁进来给他弄的一桌饭菜。 他又这里看,那里瞄,不见人影。反正自己的肚子饿了,他在灶锅里盛一碗饭闷闷地吃起来。 第二天、第三天,董牌照样清早出门,中午或傍晚回家,灶屋里照样摆好了一桌他喜欢吃的荤素搭配甚为得理的菜肴。 他心里暗想:是谁在暗中帮助我呢?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好好感谢。但能够找到吗?他想了一个办法。第四天清早,他和往常一样拿着柴刀、尖担,佯装出门做事的样子,可走到半路上,又悄悄地转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来到自家房屋的一个木格窗下。 忽然,听到屋里有脚步声,他清楚地记得自家大门上了锁,后门也关了,紧了门闩,那么屋里怎么会有人呢? 不管那些,他徐徐地抬起头,从半掩着的窗扇缝隙里朝屋里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受惊不小。 他发现一个扎一对长辫穿水红裙子的漂亮姑娘正拿一只水瓢,从水缸里舀水到木盆里,然后弯下身子洗菜。 董牌没有惊动她,他立即想起前些天锦瑟城北街照相馆赶时髦的女老板说有一个扎一对长辫穿水红裙子的漂亮姑娘来她馆里照相洗出来的却是一张红尾鲤鱼照片,并且没有人去取。 难道灶屋里正在洗菜的她就是……董牌对她尽管有些惧怕、猜忌,但毕竟充满了感恩。他想:你既然帮助我,就算是红尾鲤鱼精呀怪呀,也决不会害我。他蓦然鼓足勇气挺直身子放大嗓门叫道,是哪位淑女,天天暗中帮我董牌做饭吃,我想感恩道谢,正找不到主儿。未料,话未讲完,那漂亮姑娘一闪身,就无影无踪了。 董牌便转回身来到房门口打开门锁进屋去,来到灶屋里一看,木盆里泡着的干竹笋已洗了一半,正盛装在一只瓷碟里。 董牌没有心情顾及,继续放开嗓门叫喊,你是哪位好心的姑娘,为什么要帮我?又为什么一见我就躲闪开了,我不明白。这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寥。 一会儿,好像空气中发出了回音:董兄,你暂时不需要明白,你要让我当着你的面现身,你必须按我的交代办一件事。 董牌对着空气讲,你说吧!有个声音回答,你刚才在窗外不是偷看了我的形貌吗?我扎一对长辫穿一件水红裙子,至于面貌,你没有看清楚,可以想象,你就到锦瑟城里请一个画师把我的相画下来,然后你也画一张相或者照一张相,把我的相和你的相放在一起点火焚烧,我就能收到两张阴相,送给锦瑟城城隍庙里的城隍看一看,让他做我们的主婚人,在城隍庙办一个结婚证,我堂堂正正地做你的媳妇,就可以显身,你就可以见到我了。 你说的这,不是阴婚吗?怎么可以?董牌睁大眼睛问道。 可以的,我在锦瑟城环城河里修炼了一千年,随时可以现出人身。董牌感觉这甜美的女声就像在他身边发出来的,却依然不见人。 你莫非就是红尾鲤鱼精……董牌把一个“精”字没有说完,就听到那女声打住他:你不要说精,说精多难听,我在水族,大家都叫我红尾美人鱼,我本是红尾鲤鱼修炼成的,你今后就叫我李瑜妹妹吧,李瑜是鲤鱼的谐音。 空气中甜美的女声缭绕在他的耳畔。董牌一激动,当即发誓样地把拳头一握,说好,我就叫你李瑜妹妹。李瑜妹妹,我问你一件事,锦瑟城北街照相馆你去照过相吗? 同样一个甜美的女声回答,照过,它不能显出我修练出的幻身——人影,却显出了我的原身——红尾鲤鱼。我哪里还好意思去取相呢? 不过,我昨天晚上把那张照片从照相馆里取来了,是不是这一张?话音甫落,从灶屋的窗边抛来一张照片正好落在董牌的手掌心,他拿着细看,与前些天在锦瑟城北街照相馆看到的是一模一样。 他把这相片放在衣荷包里,心里说:这是真的吗?嘴里却说,李瑜妹妹,我这就到锦瑟城去找一个画师把你和我的相片画出来,我愿意娶你做我的媳妇,我这么穷,凡间俗世的黄花闺女多倒是多,但谁能够瞧得起我?我就铁了心,和你一起过日子。 不显形的李瑜发出嗤嗤的笑声,之后冷静地说,董兄,谢谢你救过我,那回我的原身——一条大鲤鱼被人从环城河里打捞起来,要不是你救了我,就没有今日;又得500年修炼,才能恢复原形。所以我帮你做做饭,忙忙家务,你不必言谢,应该由我来谢你。 董牌哈哈一笑,说你也不必谢我,你应该去谢屋后深山寺庙里的老僧,是他叫我做善事,多施舍,给众生救苦拔难,我才愿意拿我辛辛苦苦卖柴火的钱,把你买下来放回河里去的。他边说边走,就出门了,又听到好像送他的李瑜说,别谈寺庙里的老僧,你快去快回,我在屋里照样炊饭炒菜等你回来吃哩! 第五百一十六章 找人画像 锦瑟城东街一位画匠,四十岁模样,满脸络腮胡子,鼻子笔挺,像他手里拿着的画笔。他很专注地给人画相,他对面摆着一条木凳,上面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满头白发,无精打采,还时而呻l,显然是个病老人; 黄发垂髫的少年很孝顺地扶着他的后背,生怕老人歪倒了,不敢松懈。忽然一个青年走来,风风火火的样子,他揩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气喘吁吁地望着正在给那老人画相的画匠说,画匠师傅,木凳上坐着的两个人,你么时候能够画完?画匠抬头瞟了他一眼,说你等着吧!刚开始,我只跟这个老人画寿相,至少要一个时辰。 我请你画两个人,不就要两个时辰吗?那青年把手批在后背推测着讲。 那当然。画匠直起腰身又望着他发问,你说你请我画两个人,除了你,还有一个人呢? 那青年半晌不回答,继而支吾着讲,还画一个漂亮姑娘。 怎不把那个漂亮姑娘带来?问话的画匠弓着身子在一张宣纸上涂抹,头也不抬了。 不能带来,你就凭想象画吧!那青年这么讲,有些底气不足。 那怎么行?我没有依据,没有样子怎么画,画不好,你或那个姑娘会找我扯皮。再说我也不能画,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弄成笑话,(在画界)坏了我的名声。画匠停下手里的画笔,跟他讲清楚利害关系。 你不必担心我或那个姑娘扯皮。我告诉你那个姑娘的大致形象,你就凭我说的画吧!那青年正要接着讲,画匠做一个打住他的手势。他说,等一个时辰后,你再来跟我谈这个事吧!那青年口里说好,走离数步又问道,画匠师傅,再问你,画一张头像,需要多少钱? 50块钱。过一个时辰后,你再来,把钱准备够了就行。画匠回答得很清楚。 那青年便是董牌,他按李瑜的吩咐前来找画匠给他们画像,像接受并执行使命一样,他很认真地对待。 这会儿,董牌暗想:找这位画师画像比在照相馆照相都贵。我何不到北街照相馆照相呢?只让画匠单单儿跟不能显形的李瑜画一张像,付他50块钱也罢。 董牌又匆匆赶到北街照相馆,见前些天贴在墙上的那张红尾鲤鱼的照片没有了,便问女老板。女老板说不知是谁揭走了。董牌古怪地一笑,心想:我这里有。便伸手在衣荷包一掏,却没有了。 忽然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悄声说,你别惹事,你放在衣荷包里的照片我收了。董牌放低声音说,哦,李瑜妹妹,你悄悄地跟着我了?未显形的李瑜“嗯”一声,说你别多问,快给你自己照一张相,取相之后,记得把你的相与我的那张待画的相放在一起焚烧。 董牌说声好啦,就到摄影棚去让这里的摄影师给他照相。 在东街,那画匠刚好给一位老人画完寿相,董牌就转来了,冲着画匠讲,画匠师傅,忙完了吗?给一个叫李瑜的姑娘画一张相吧! 画匠打量着他,还是那句现话,你不把李瑜姑娘叫来,我如何画?董牌讲,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凭我所说的李瑜的形貌,揣摩着画吧!画匠示意董牌讲出她的特征:扎一对修长的辫子,穿一袭水红的裙子,长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董牌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根本没有把李瑜的脸面看清楚过,就算他悄悄从窗户口看过李瑜一次,却也只是看见她的侧面。至于李瑜到底是个么样的脸形,却也说不上来。 画匠把拿在手里的画笔一放,说你都说不清楚李瑜姑娘的长相,我如何给她画相?怎不能只画她的裙子和辫子,而没有头?那样不就成了怪物? 董牌悠忽地一笑,心里暗道:你说对了,她是鲤鱼精,就是一个怪物,不过是一个善良的怪物,她每天不声不响地跟我做饭呢! 这会儿,董牌心里也没谱,便说,你就画一张漂亮的脸就行了。画匠又拿起画笔,问道:是方脸,长脸,还是圆脸?或者说是鸭蛋脸、瓜子脸,还是苹果脸?董牌又答不上来,正要估摸着说。 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鱼腥味,继而耳朵里响起细小的声音,董兄,我来了。现在画匠问你,我叫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董牌说好。却被画匠听到了,他说,好什么好?你没有说清楚,我怎么画? 这时,不显形的李瑜站在董牌身边,手里拿一把阴镜看着自己的脸形,然后告诉董牌,我是瓜子脸、脸上还有酒窝;蒜头鼻,鼻身毕挺;一对卧蚕眉,眉下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最后一点你猜对了。 董牌就按她讲的,复述了一遍,画匠把听到的记在本子上,然后立即下笔起画,而是把头歪了几歪,看着董牌讲,没有参照物,刚凭印象画相是挺难的。既然难,价钱也高。 董牌有些紧张,因为囊中羞涩,现在衣荷包里就仅剩50块钱了,便问,我说价钱高,高到么程度呢?画匠说,高一倍,有参照物画一张头像50块钱,现在没有参照物,画一张头像,还是姑娘的头像,没有100块钱是谈不成的。 董牌傻了眼,掏不出,正想说,慢,等两天,我到山上砍柴卖,凑足了钱再请你画。这话尚未出口,就听到衣荷包里有种刮擦钱币的响声,他伸手一掏,里面一把钱,他清楚地记得,没有这么多钱,怎么一下子就变多了呢? 他将一把钱掏出来点数,加上他原有的,刚好100块钱。董牌清楚,这钱准是鲤鱼精——李瑜妹妹变化出来给他的。幸亏给了,要不,差钱就画不成。他心里一高兴就对画匠说,钱有了,你画吧!画好李瑜姑娘的头像,就给钱你。 不到一个时辰,画匠就在一张宣纸上把李瑜姑娘的头像画好了。董牌一看,啧啧称赞,李瑜妹妹真漂亮。画匠双手抓住这幅画的上端,紧紧的,像怕董牌耍痞把它抢走似的,嘴里催促道,给钱呀! 董牌很爽地将早已准备好的100块钱扔在画板上,画匠把那张钱稍微一叠夹在腋肢窝下,弓身拾掇钱票点数,不错,便放进他当坐椅的那只铁皮箱里,上了锁,然后才将绘有李瑜姑娘的那张头像画递给董牌。 董牌又欣赏了一会儿,并没有把画拿走,而是把它和自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的一张照片合在一起,放在东街侧边一块青石板上。画匠看见那张照片上的头像就是董牌,他不解地问,你放在这里干吗?董牌不予回答,一副神秘兮兮地样子。 一阵微风拂过,他的照片和李瑜的画像颤动了一下,差点就被卷走。董牌猫着腰一巴掌按住,然后腾出一只手,从左边裤眼里掏出打火机,揿燃火苗,先烧李瑜的画,接着烧自己的照片。 伴随一股焦煳味的飘散,出现两朵黑蝴蝶样的灰屑,在风中翻动。画匠望着董牌嘀咕着,你花100块钱画一张姑娘的头像,还有你的照片,应该说也花了照相的钱,怎么都烧毁呢?真是怪呀! 董牌站直身子说,你不要问了。画匠却停不住乌鸦嘴,继续说,莫非你请我画像的那个姑娘不在人世了,难怪我叫你把那个姑娘叫来作为参照物画相,你不肯呢。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把你自己的照片放在那个不在人世的姑娘的画像一起烧喔!那样会犯晦气的。董牌很烦地打住他,你不清楚,就不要胡说好不好? 第五百一十七章 完成阴婚 此刻,并未离去的又未显形的李瑜望着焚化的董牌的照片和自己的画像一一变成了阴相。她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挂于胸前的坤包,也不再跟随董牌了,一阵似风的来到锦瑟城里的城隍庙,找到城隍。 从坤包里将两张阴相掏出来呈上,说城隍爷,马鞍山有一个叫董牌的青年,他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现打算以身相许,与他结为夫妇一世,殷勤服侍,恳求恩准。 城隍接了这一男一女的两张阴相,看了几眼,又见李瑜跪在面前磕头,便说,鲤鱼精,你虽然修练成人身,但与人间血肉之躯的男子结为连理,总是有些勉强。 勉强,我也愿意。李瑜抬头讲道。 那也不行。端坐在殿堂之上的城隍说着,又见李瑜继续磕头,便说,你把头磕破了也不行。李瑜便停止了磕头,求道,城隍爷,可怜可怜我这个水族的女子吧!董牌有恩于我,我现时不报,更待何时? 好吧!我答应你。城隍松口了,立马又正色道,不过,现在不能跟你办,既然马鞍山的青年董牌愿意娶你为妻,这么重要的事,你和他干吗不一块儿来?就算人间民政部门打结婚证,也是男女双方都到堂,你怎么一个人来?这绝对不行。 我考虑就算我把董兄带来了,他也看不到你,带来又有什么作用?所以我只把我们两个的阴相一起拿来,交给你办理结婚登记证。李瑜把跳到襟前的修长的辫子朝脑后一甩,认真地解释。 仅仅凭两张阴相不行。你说董牌看不见我的阴貌,但是来到这里,他可以看见我被世人修造而立在庙里的塑像哇!他拜我的塑像,说什么话,我都能够看见听到。城隍讲得头头是道。 好,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上午,我携董牌来这里,望城隍爷玉成我们的好事。李瑜一阵激动,给站在城隍左右的两个侍卫也各磕了一个响头。 傍晚,披着夕阳余晖刚刚进屋的董牌,耳边又响起了李瑜的声音,董兄,明天上午跟我一起到城隍庙去办理结婚登记手续好不好? 好喔,只要你能够显形,真的像画匠画的姑娘一样那么漂亮,我当然愿意去。董牌表态之后,又对她说,李瑜妹妹,我不明白,其实今天画匠给你画相,你不必把你的长相对我说那么清楚。我想,反正我和画匠都看不见你,我随便说,画匠随便画都没有问题。 有问题,你和画匠都是肉眼凡胎,看不见我,无所谓。可是城隍爷,是一方神明,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我,如果那张我的画相,画得不像我,办理阴婚手续,城隍那一关就过不了。 第二天早晨,深山寺庙中的老僧正敲着木鱼与其他年轻的僧尼一起课经,偶尔抬头,发现课经堂外的庙场上有一个青年挑一担干柴歇着,像是等人。 老僧便停下来,让身边的一位僧人接替他敲打木鱼。他走出课经堂,一看那青年面熟,是上次来过的董牌,便想问点什么,未料董牌很礼貌地迎上道,师父,感谢你,我听了你的话,作了布施,现在过上了好日子。 老僧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说施主,你不必谢老衲,要谢就谢佛菩萨,也许是佛菩萨加持你作了布施,得了好报。 董牌微笑着说,师父,你就是佛菩佛。老僧说,哪里?哪里?老衲虽然在修行,哪有佛菩萨那么殊胜的境界?唉,老衲问你布施了什么?咋这么快就得到善报? 董牌便将他买一条鲤鱼放生环城河之后,鲤鱼为了报救命之恩,便变成漂亮姑娘悄悄降临他家给他动炊煮饭以及还要嫁给他的情况一一备细述说。 老僧一听,并未恭贺,而是愀然作色,厉声说,施主,你遇到麻烦了,那鲤鱼精所谓的报恩是在害你呀!你更不能娶她为妻,果真让她与你朝夕相伴,你身上的阳气将被吸尽,最终魂魄失散,你会亡命的。 董牌不以为然。他说,师父,你说得那么危言耸听,我倒觉得李瑜妹妹没有害我,而是在帮我。老僧睁大眼睛劝道,施主,你执迷不悟,可能被蛊惑了,我迟早要把那鲤鱼精收了的。 董牌有些惶惑地讲,师父,别说得那么难听。为了感谢你,我特地挑一担干柴送到庙里。言毕转身就走,老僧追上几步,又重复着那句话,施主,你被蛊惑了,我迟早要把那鲤鱼精收了的。 当天上午,从寺庙出来的董牌老大不高兴。他不太相信老僧说的话,心里仍对悄然给他做饭的李瑜妹妹充满感恩,所以还是听她的。董牌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出门直奔远处云山雾海中的锦瑟城,快中午的时候才到城隍庙。 他买了些水果之类的供品供在城隍塑像前的香案上,跪拜再三,未能显形一直跟着他的李瑜就在他耳边悄声教他说些好听的话,他唯唯诺诺,城隍听了很高兴。当然,他看不见城隍。 一会儿,李瑜现出了靓丽的形体:头上扎一对乌黑修长的辫梢,身上穿一袭水红的裙子,瓜子脸上现出一对圆圆的酒窝,蒜头鼻状如拱蠡,卧蚕眉下泊着两汪清亮如湖水的眼睛,美到了极致。董牌在心里说:这比那张他焚烧了的李瑜妹妹的画相更加好看。 他尚未缓过神来,李瑜就笑意盈盈地拉起仍跪在蒲团上的他说,我现在可以改口叫你董郎了,刚才城隍爷让庙里主管阴婚的职事给我们办理了结婚证书,我们可以回到你的老家马鞍山好好做夫妻了。 董牌喜不自胜地看着像拿东西一样正抬起手来的李瑜问,娘子,我为什么看不到你手里拿着的结婚证书?李瑜说,这是阴书,你是阳人哪能看得见?我告诉你就行了。董牌手牵李瑜满面春风地说,也罢,也罢。娘子把结婚证书保管好就行了。 夫妻俩说说笑笑出了城隍庙,继而出了锦瑟城,太阳衔山之际,才到马鞍山董牌的屋前。董牌正在开锁之际,站在他身后的李瑜撩起水红裙子的一角,不经意间,将那只手在董牌面前一抖,就是一张红纸。董牌发愣地看着她。 李瑜说,你不知道这张红纸的用途吧!你看我怎么着。董牌一时还没有反映过来,奓嘴之际却没有吐出一个词儿来。 只见李瑜进屋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剪刀,谙熟地剪出一个字儿来,到底是个么字?董牌暂时还看不清楚。 当李瑜把那字儿用糨糊贴在大门上时,才看清楚是一个硕大的喜字。他立马拊掌喝彩,称赞娘子真行!真细致。李瑜说,董郎,结婚当然要贴个喜字,营造气氛喽!就在这时,李瑜眉毛一皱,做出难受的脸色,手一扬,把刚张贴上的喜字一只角绊破了,并且带起了一绺儿,像疾风吹刮得要落未落的秋日里的枫叶一样。 第五百一十八章 僧敲木鱼 董牌顾不得把绊破了的纸角就着尚有粘性的一面贴上去复原,他还真的顾不得,旋即把门口的李瑜扶进房间,坐在堂屋里的木凳,嘴里不停地问,娘子,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李瑜双手捧头,分明是头在痛。董牌慌了,他问,娘子,我背你出去看郎中。 不!不!屋外有人敲……李瑜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一副痛苦的样子。 董牌一听,屋外有人“嘟嘟”地敲木鱼。他便问,是不是有人敲木鱼让你不高兴? 李瑜连连点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一定是哪个和尚在害我,董郎,你快出去看看,看是哪个和尚,快把他轰走。 董牌一听,坏了,他明白了几分。心想:八成是屋后深山寺庙里的那个老僧,今天早晨他挑一担柴去谢他,就说我被蛊惑了,他迟早要收拾鲤鱼精。董牌刚对李瑜说声好,正要出门循声去找老僧理论,那木鱼声却敲得更加急促了。 李瑜便伸手拉住他悄声讲,慢,我不行了,你赶快舀一盆水放在我面前,里面放一条毛巾。然后你再出门去轰走敲木鱼的和尚。 董牌一一照办,由于心慌,有些手忙脚乱。拿瓢在缸里舀水时,竟然把一瓢水未倒进木盆里,却倒在边沿,流了一地;拿毛巾时,用力过大把一条挂毛巾的绳子也“嘣”的拉断了。 之后,才把一盆放了毛巾的水小心翼翼地在脸色发青的李瑜面前一放,只见李瑜离座伸手拿着毛巾在水盆里一搅,起了水花,她便跳进水盆里,艰难地做个下沉的动作。 董牌一眨眼,就不见了她的身子,只见水盆里一条红尾鲤鱼摆动着;再一眨眼,红尾鲤鱼也不见了。这时,屋外木鱼的敲击声也止住了。 董牌忿然地跑出大门,冲着已然暮色苍茫的外面大喊大叫,是哪个敲木鱼的这么缺德,生生地把我刚请进家门的新娘子赶走了。 是施主董牌吗?一个声音从屋后传出。 董牌循声望去,发现他面熟的那个老僧从山边树丛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漆亮的木鱼,只是没有敲打。他迎上去没好声气地讲,和尚,我哪里得罪了你?我新娶的娘子被你敲木鱼敲走了,你赶快还我的娘子。 老僧见他不客气,也不再叫他师父,而是叫和尚,便双手合十,微闭双目念声阿弥陀佛,又缓缓地说,众生孽障深重,难度也。继而睁开眼睛,望着董牌说,施主,我为了救你,特地出寺翻过几座山,以木鱼声传播正气驱赶鲤鱼精。你与鲤鱼精相恋,并娶她为妻,危险呀!你娶来的鲤鱼精是个幻身,是她耍的妖术变化而来,你和她人妖相处,受到蛊惑,一旦阳气被鲤鱼精吸尽,就命在旦夕哟! 和尚,我董牌不是好好的吗?董牌依然不相信老僧所言,仍念着李瑜的好处。 我看你执昧不悟,是要吃亏的。老僧说着,把僧袍一耸,沐着暮色拂袖而去。 董牌傻傻地站在门口不动,早已赶来看热闹的山神、树神和草神见老僧一走,议论开了,他们的身影和议论,董牌是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这会儿,树神和草神问山神,那个和尚为什么要与鲤鱼精唱对台戏,难道真的是要搭救懵里懵懂的董牌吗? 有一点,也不尽然。凭我的感觉,敲木鱼的和尚与鲤鱼精有一段恩怨未了。有宿命通的山神掐一掐手指,转一转眼珠儿说,过去世,有一只青蛙像打坐一样蹲在一处莲池的荷叶上一动不动地谛听附近一处寺庙传出的木鱼声。 就在这时,一只鹭鸶从天而降,突袭这青蛙,把它叼在嘴里,当作一顿美餐享用了。庙里的护法神知道后,就在青蛙的尸体中制造一种毒素,让鹭鸶中毒而死。 护法神为什么要帮助青蛙复仇呢?民间有种说法,叫做雷不打吃饭人,鬼不害修行人。青蛙作为旁生能够聚精会神地听庙里敲木鱼,相当于听闻梵呗之音,有修行的功德,所以那鹭鸶就不应该啖食它,啖食它便犯有死罪,因此它中毒而死。 死后,投生鱼类,再被其它水鸟所食。后来它又生为一条小鲤鱼,潜心修练数百年,才修练成了鲤鱼精,可以变这变那,但是变化的都是幻身。自然那只青蛙由于听闻寺里的木鱼声,功德大,冥府轮转王便封赏它转世变人,由于结了善缘,变人后他就出家住寺潜心修行。 树神和草神听后恍然大悟。他们说,难怪和尚对鲤鱼精不客气,原来过去世彼此之间有杀身之仇。 李瑜跳进盛水的盆子里现形逃离后,在环城河底自己的家园稍息片刻,恢复元气,便跳出水面直接去城隍庙找城隍投诉。她把那份由此处颁发的红面结婚证书拿在手里一摇,说城隍爷,这东西不起作用。我与董牌刚刚回到他在马鞍山的家,都被深山里跑出来的一个和尚拆散了。 在殿堂上端坐的城隍否认道,不可能,和尚是出家之人,怎么会管世俗之事?李瑜愤愤不平地说,那个臭和尚何止是管,他拿着木鱼在屋外拼命地敲,每敲打一下,我的头就痛一下,他敲得很厉害的时候,我实在痛得受不了,就让我的董郎舀一盆水救我,我跳进水盆里就逃离出来了,要不,我会痛死的。 城隍说,哦,原来是这回事。这也不能代表我处颁发的结婚证书不起作用啦?李瑜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她说,城隍爷,可是我现在不能和我的董郎相处,你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吗?城隍说,我管锦瑟城阴间的事,阳间的事我可管不了。 那我要这个结婚证书有什么作用?还给你,我不要了。李瑜将那本结婚证书朝殿堂前的桌面上一丢,忿然地嚷道。 殿堂里还有其他阴差,城隍觉得李瑜的举动是对他城隍的蔑视,很不高兴地说,你把结婚证书拿着,我会想办法把你与那个敲木鱼的和尚的关系处理好。城隍摸一摸后脑勺,还真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他招手叫来的一个阴差耳语一阵,那阴差就出了殿堂。片刻,领来一个身着官袍的长着国字脸的阴官,只见他拱手向城隍及其殿堂里的列位阴差一一施礼,却不向一个头上扎着长辫,身上穿一袭水红裙子的姑娘施礼,这是由于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鱼腥味,便有些厌恶地皱眉。 这时,城隍站起身指着这个相貌堂堂的阴官介绍,这位就是来锦瑟城新上任的地仙裴施恩。列位阴差一齐鼓掌,并异口同声地说,恭喜裴地仙履新!裴施恩抬起双手向大家致意,继而复归于宁静。 城隍手指站在殿堂中闹情绪的李瑜对裴施恩说,这位女子,本是环城河里的鲤鱼精,由于修练数百年成了气候,可以变人现身,昨天她从这里领到了与阳世青年男子结婚的结婚证书,可是一个和尚敲打木鱼与她作对,让她疼痛难忍,逃离出来。 现在本城隍拜托你帮一个忙。你虽是阴官,但可以化身阳人,协调阴阳两界之间的事情。你能否现在就化身阳人,找那个和尚做协调工作,叫他别针对这位女子敲打木鱼了。 那不行,那个和尚与鲤鱼精作对必有原因,就算我化身阳人到庙里找到他,又如何能说服他?裴施恩批着手在殿堂里走来走去,振振有词地讲出一番拒绝的理由。 李瑜立马来到裴施恩面前跪下,她声泪俱下地讲出董牌对她的救命之恩。她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嫁给董牌,就此,那和尚从中生事阻挠,恳请裴施恩从中斡旋。城隍微笑着帮言,裴地仙,你就看在本城隍的面子上出面协调一下吧! 第五百一十九章 洽谈招聘 裴施恩拱手道,我不是不给城隍的面子,我也认为她作为阴界异类嫁给董牌,不伦不类,最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明知不可为,干吗为之?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让鲤鱼精放弃这种不伦不类的阴婚,而为她成全一段名正言顺的阳婚,保证和尚不会阻挠。就算和尚阻挠,把木鱼敲破,也不起作用。 裴地仙,你也知道,我毕竟不是人,要与董牌完成一段阳婚岂非痴心妄想?李瑜边擦泪痕边说。 裴地仙,那么你就讲讲吧!如何能够让李瑜成全一段名正方顺的阳婚?城隍疑惑地发问。 这就需要鲤鱼精多做功德,创造转世变人的条件。只要拥有了人身,何愁不能成全一段名正言顺的阳婚?裴施恩讲了这话,就转身离开殿堂。 这时,城隍示意李瑜快去求助裴施恩。她便跟了出去,继而绕到裴施恩的前面,双膝跪下,望着他讲,裴地仙,我该如何多做功德,才能创造转世变人的条件?请予开示。 创造转世变人的条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鲤鱼精,你按照我吩咐的做,也不需要太久。裴施恩对她说话,从不叫她李瑜,而是很不客气地叫她鲤鱼精。 裴地仙,那么你就吩咐吧!鲤鱼精不折不扣地照办。 李瑜说过这话,裴施恩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鲤鱼精你跟我走吧!跪着的李瑜立即起身,跟在大步流星的裴施恩身后。 约走了片刻,来到锦瑟城南郊,远远望见前面一座大院,院内错落有致地坐落着一幢幢盖着琉璃瓦的房屋,像寺庙又不像寺庙。 李瑜想起马鞍山附近寺庙里那个敲木鱼与她作对的和尚,心儿就嘭嘭地跳。她尽量控制自身的这种条件反射,变得冷静,正要问裴施恩,把我带到这里来干嘛?你要吩咐什么?怎么还不吩咐? 忽然,裴施恩侧转身手指那座大院门楣上的三个朱红大字朝她发话,鲤鱼精,看见吗?那是几个么字?李瑜定睛一看说是养老院,然后皱着眉问,裴地仙,你带我到养老院来干吗?我这么年轻,又不是老太婆。 裴施恩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就算你是老太婆,也是一个鲤鱼精式的老太婆,有些变化的神通,也不必要进养老院。 李瑜说,是哦,裴地仙带我到这个地方来干吗?裴施恩回答,你来这个地方很有必要。李瑜莫名其妙地听他往下讲,总算听明白了一个道理——裴施恩叫她到这个养老院做三年义工,不取任何报酬,积攒殊胜功德,方可创造转世变人的条件。 当然,李瑜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又问道,我做董牌的娘子,跟他做义工不行吗?裴施恩说,你跟他做一辈子义工都不算功德,只能算你报他的救命之恩。那是自私的,只有到福利院做义工才是无私的。无私即无我,若心无挂碍,达到无我的境界,便是菩萨的境界,何止转世变人?就算转世做仙佛都有希望。 李瑜说,能够转世变人,我就满足了,不奢望修成仙佛。 裴施恩不再言语,送李瑜到养老院门口,就离开了。离开之际一句嘱咐的话萦绕在李瑜的耳畔:鲤鱼精,你来养老院一定要做功德,不能贪图功利。三年满后,你来找我,自然会让你转世变人。 这时,李瑜已现人身,走进养老院,院内的老人扎堆儿坐着,有的盲眼、有的跛腿、有的驼背、有的聋哑,也有身体健康的,无不发愣地望着扎一对长辫、穿一袭水红裙子的漂亮姑娘。 李瑜笑意盈盈地向老人们打招呼,并打听养老院院长是谁。一位盲眼耳聪的老人抢着回答,告诉你姑娘,院长姓邹,叫劳永。他正在办公室里,你去找他吧! 李瑜一抬头,见房屋中间的走廊上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中等个,蓄着板寸头,眼角有鱼尾纹,目光犀利。 这会儿,他迎上李瑜:有什么事吗?李瑜尚未回答,那盲眼耳聪的老人听到熟悉的话音就抢先开口了,唉,姑娘,这个和你说话的人就是邹院长。李瑜回过头说,谢谢你的介绍。 中年男人对李瑜说,我就是老邹。有什么事到办公室去说吧!李瑜微笑着点头,跟他经过一条走廊,就来到院长办公室。隔壁工作人员小马,很快沏一杯热茶送给刚刚坐定的李瑜。李瑜接过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尚未咂一口茶,就急着表明来意,邹院长,我是来你们养老院应聘做义工的。 可是我没有招聘啦!邹劳永望着一身靓妆,生得狐媚绝伦的姑娘说。 我做义工,不需要你们养老院付工资,你们也不愿意招聘吗?李瑜站起身,以提升一种气场而说服面前的男人。 我不太相信,你愿意来养老院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连年纪大的工作人员都不愿意做,你这么年轻愿意做?邹劳永向她投去怀疑的眼神,说明利害关系。 你就知道那种又脏又累的活儿?这种活儿就不能让我试试吗?李瑜说着,悠然地品一口茶。 邹劳永望着尚未离开,仍站在一边的小马说,你去拿一份招聘表来,让这位姑娘填写之后存档。 邹院长,我这就去拿。小马一声应承,就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邹劳永又看着李瑜说,姑娘,你要想好,养老院的活儿确实又脏又累,先说脏吧!你知道吗?来这里都是孤寡老人,都上了年纪,上了年纪各种病都来了。其它病不说,有的老人患结肠病,屎屙不出来,痛苦不堪地叫喊。 这时候,你作为当班的工作人员可要把手伸进这个老人的肛门中去抠屎,一砣一砣地抠出来,直到这个老人不呻l了为止。像这种脏臭不堪的活儿,你愿意干吗? 我戴着口罩干。李瑜很爽地表态。 告诉你,这种脏臭活儿,就算出钱人家,人家都不一定干。你说你愿意义务干,到现在我都不太相信。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到哪里找工作,哪里都会要你,因为你的形象不错,形象就是一个品牌,何况你说你是义务奉献。邹劳永说到这里,小马拿一份招聘表来了。他接道,你想好吗?没想好的话,这张招聘表就不给你。 给我。李瑜从小马那里要过那张招聘表说,我马上填写。 邹劳永递给她一支笔,她在填写时,他仍讲道,养老院里住的都是老人,一天24小时,要干活儿的话,时时刻刻都有,有的盲老人早晨起来,因磨磨蹭蹭跌跌撞撞不便倒坛盂,你就得帮着倒痰盂。还有打扫庭院、替老年人浆衣洗被,总是有干不完的活,要说多累就有多累。 也不知邹劳永说的话,李瑜听没有听,她很快就把填写好的招聘表递给邹劳永看,上面只填写了她的名字:李瑜,其他的内容都是空白。 这怎么行?你的身份等情况都没有填写清楚,我怎么能够招聘你?邹劳永把拿在手里的招聘表往桌上一放,邹着眉讲。 反正我又不要一分钱的工资,做义工嘛,你就把我留下来吧!李瑜恳切地说。 邹劳永见这姑娘长得挺可爱,不忍心拒绝,便试探性地问道,你说来我们养老院做义工,要做多久? 最少三年。李瑜喝一口茶,亮一亮嗓门儿说。 我的妈呀!人家做三天义工都难得,你最少做三年。我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是破天荒啦!邹劳永仔细打量着她说。 邹院长,那么你就试试吧!李瑜很自信地讲。 邹劳永将放在桌上的招聘表递给她问,你敢在这份表上填写做三年义工吗? 李瑜拿起笔,果然就填写了。 这时,小马拿着保温瓶来给李瑜添茶。邹院长冲着她说,小马,你把这份招聘表拿去存档。 第五百二十章 撩开布帘 李瑜上班后,比邹劳永所讲的事儿更累更脏、也更气人。有一次,她给一个患哮喘病的老头倒痰盂,才走进房间,那老人一脚将痰盂踢翻,那带有腥臭味儿和血丝的涎水溅了她一裤脚。 这还不说,那老人冲着李瑜大骂,你做什么秀?给我滚。我看不得你这个酸溜溜的样子。李瑜来气了,想一走了之。忽然忆起裴地仙的嘱咐和自己在招聘表上填写的做三年义工。 她一咬牙,决定一忍为高,便强装笑容说,老人家,我一定是有什么对不起您,您原谅我吧!我不是来做秀的,我确确实实来给您倒痰盂的。 那老人眇一目,瞪着一只眼角结了眼屎的眸子,余气未消地吼道,看你穿着水红的裙子是做事的样子吗? 哦,老人家,对不起,我马上去换工装。李瑜说过这话,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发现那老人身上有异物跳开。 李瑜拔腿追那异物,却被老人叫住,小李,我的痰盂泼得满地都是,是怎么搞的?李瑜便放弃那异物,也知道刚才就是那异物附体那老人故意踢翻痰盂与自己作对的,这也不宜解释,因为说不清楚。 她便以包涵的口气说,老人家,对不起,是我刚才路走急了,没注意一脚把这痰盂绊倒了。你看。并抬手指着溅在裤腿上的脏兮兮的痰液。 那老人看了说,你以后一定要注意哦!当然,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这个老病号对不起你,吐在痰盂里的东西太脏,看,把你身上那么漂亮的裙子都搞脏了。 李瑜见那老人说话的口气如此客气,相比开始那异物附身于他所讲的话显然不同,就越发警觉,担心那异物不时来她做义工的养老院与她作对,从中捣鬼。 李瑜拿浸水的拖把将地面拖干净,除掉那种腥臭味,又在前面的水池边清洗了痰盂,放回老人宿舍的床铺底下,很有礼貌地与老人道个别,便直奔自己的单人宿舍,换穿一身灰黑色的粗布工装,然后打一盆水,放一条毛巾,继而纵身跳进水里,化成一条红尾鲤鱼,只一游,就游进了锦瑟城的环城河,再一变化就来到了城隍庙。 城隍见到李瑜一身行头便问,唉,美人鱼,你今天咋穿得这么朴素?李瑜说,别调侃我,到养老院做义工,卖力气,能穿那么靓吗? 也是。城隍又转开话题,据说你要在养老院做三年义工,期满后,你就可以转世变人,我恭喜你呀!城隍把拱起的手又松开说,当然你要感谢裴地仙,是他给你最妥善的开示。 唉,我来这里,就是要拜请城隍爷把裴地仙找来,我有一件事要问他,要请教他。李瑜说。 什么事,跟我说不行吗?城隍提高嗓门儿讲。 李瑜便讲出有异物附体养老院老人与她作对的事儿。城隍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上次裴施恩送李瑜到养老院去做义工返回时,故意要他安插一个阴差,暗中与做义工的李瑜作对,让养老院的人看到是老人们与她作对,实则是凡人看不见的阴差与她作对。 裴施恩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考验李瑜,看她做义工能否坚持下去。这会儿,城隍佯装不知,开口反问,有这回事吗? 城隍爷,的确有这回事,要不我今天来城隍的殿堂,还会穿那件漂亮的水红裙子,我之所以穿这件黑不溜秋的工装,是因为那异物附身一个哮喘病老人斥责我,做义工不应该穿得太漂亮,否则就不像一个做义工的人。 殿堂内一列鬼卒庙差都哈哈大笑。城隍却不苟言笑,他庄重地说,若真如你所说,有异物附身老人,说了这话,这话也说得不差呀?! 这话说说倒也无所谓,只是那异物附身老人处处与我作对,我防不胜防。我想找裴地仙诉诉苦。李瑜讲出内心的苦恼。 你不必找裴地仙。你先回到养老院做义工吧!这件事,我们会查一查,看哪个异物在跟你作对。城隍这么说了,瞟了一眼左边一个红脸阴差,见李瑜离开了殿堂,他便对那红脸阴差讲,高阴差,你考验李瑜,也要把握一个度。 遵命。高阴差毕恭毕敬地说,以后小神会注意的。 后来,不显形的高阴差来到养老院考察李瑜做义工的情况。他发现邹劳永对李瑜很好,好过了头,就有问题,那就是对李瑜产生了非分之想。 那天中午,他吩咐养老院里的事务长给李瑜弄了一桌丰盛的菜肴,除了李瑜不吃的鱼没有用上,其它的猪肉、羊肉和鸡肉什么的都用上了,弄得香喷喷的。没有其他人陪她吃,只有邹劳永陪她吃。 事先邹劳永还对事务长这么讲过,李瑜来养老院做义工,又不要工资,伙食一定要跟她搞好点,隔三差五,还要像今天中午一样给她加餐。我要单独跟她谈工作,所以陪她吃饭。 邹劳永对她分外殷勤,上桌时,就给她盛一碗心肺汤。邹劳永色迷迷地看着她说,小李,我平时对你关照不够,你要多包涵,早就想犒劳你。正在埋头喝心肺汤的李瑜忽然抬起头说,哪里?哪里?邹院长,何必那么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邹劳永说着,又把话音放低,小李,你工作能干,口碑好,人又长得漂亮,我挺喜欢你的。 大快朵颐的李瑜只嘻嘻地一笑,没怎么搭腔。倒是邹劳永以讨好她的口气不停地说,要是三年义工满了,你不走,我给你填一张转正定级的表格,把你转为正式工,说不定将来我退休了,你来当这个养老院的院长。听到这里,李瑜表情沮丧,依然不说话,心里却在说,可惜我不是人。 这会儿,李瑜感到头晕晕的,想睡觉了。平时没有这种情况,这是怎么搞的?邹劳永见她两个眼皮在打架,现出倒床就睡的趋势,便说,小李,我扶你到宿舍休息吧!李瑜瞥见他那有几分邪乎的眼神,知道如果让他把自己扶到宿舍里去,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会儿,她没有拒绝,邹劳永扶她到单身宿舍去,将她放在床上之际,还淫笑着伸手捏她一把。并且回转身合上宿舍门,欲来非礼的时候,李瑜忽然坐起来喃喃地讲,邹院长,你想要我的身子,先给我打一盆水来,让我洗洗身子。 那好,讲卫生是好事。你稍等,我就去食堂打一盆温水来。邹劳永这么说,就出了宿舍门。他打来一盆温水,李瑜就示意他置于房间床当头那个隔着布帘的相当于小密室的地方。 邹劳永照办了,并从里面出来。李瑜拿一条毛巾撩开布帘又拉上。邹劳永站在布帘外听到李瑜说,邹院长,我在洗身子,你千万不要进来,我洗完之后,自然会出来。 可以,你洗吧!我等着你出来。邹院长回话,他将合上的李瑜的宿舍门又瞟一眼,门闩固定得牢牢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身体中的荷尔蒙正在旺盛地分泌。他听到布帘里传出一盆温水搅动的声音,只数秒钟,之后就归于沉寂。怎么没有声音了?邹劳永在心里奇怪地发问。 又等了数分钟,并没有听到李瑜在布帘内擦身子的声音。他就叫起来,小李,小李……没有回音。 邹劳永禁不住撩开布帘一看,里面没有李瑜的人了,只有一盆温水,盆子里还放着一条花毛巾。他骇住了,又冷静地猫着腰看床底下,也是什么都没有。邹劳永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妖孽鬼怪。小李不是人,是妖怪。他打开房门也这么喊起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念解眠咒 此刻,一直未现身的相当于卧底的高阴差也从李瑜的房间里出来,邹劳永的一举一动他看得一清二楚。当他要喊小李是妖怪的时候,许多老人从各自的房间里走出来,有的冲着邹劳永说,怎么可能?李服务员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是妖怪呢? 邹劳永答不上来了,他本想说出真相,但感觉说了对自己不利:你一个大男人干嘛到李瑜姑娘的房间里去?会让人产生怀疑。他干脆什么话也不说了。 那天中午给李瑜烹了一桌香喷喷菜肴的事务长,开始就在一边暗里窥视邹劳永陪李瑜就餐,不知怎么的,李瑜只喝了一碗心肺汤就慢慢地来了睡意。他发现邹劳永搀扶着李瑜出了食堂,过了走廊,继而一起进了她的单身宿舍。 事务长打算继续盯梢。蓦然,有了尿意,他就直奔食堂后面的茅厕而去,出来时,发现李瑜的宿舍已房门紧闭,至于邹劳永进去和李瑜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清楚,只是有些说不出口的猜想,但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清楚说出来就是是非,所以他打算把了解到的情况让它烂在肚里都行,坚决不说。 这会儿,他回到食堂听到邹劳永的叫声才跑出来,又联想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便说,李服务不是在宿舍里睡觉吗?邹劳永立马回答,她哪里在宿舍里睡觉,你们来看? 一个得到李瑜护理对她有好感的盲老人说,她出去了,等会儿再来也有可能。你也不能说她是妖怪呀!邹院长,你知道吗?人可以瞎吃,不能瞎说哦! 听了这话,邹劳永什么也不说,他知道现在还不能说出真相,否则对自己不利。自己本想趁李瑜姑娘沉睡之机占有她的身子,未料,她不知有什么障眼法,门也没有开,只听到水盆里的水响了一下,就无影无踪了。 他在心里说:我会找机会戳穿你作为妖怪的真相。邹劳永的心理活动,让具备了他心通的高阴差都知道了。这个事情虽然没有终结,但是暂时平息了,高阴差就回到城隍庙把李瑜巧拒诱惑,主动逃避邹劳永强暴的情节向城隍讲了。城隍说,这可以给李瑜记一功。 高阴差又说,城隍爷,养老院的邹劳永发现李瑜有逃逸的异术,还散布谣言,说李瑜是妖怪,不过,现在没有说了。他害怕人家问起来,自己企图强暴李瑜的事情会败露,便想编故事说服外人,又恐不能自圆其说。 可是他城府很深,最终会想办法说服福利院里的老人,让大家都相信李瑜是妖怪,然后以此为理由,将在养老院做三年义工未到头的李瑜赶走。 素具天眼通的城隍听高阴差所言,神情便专注于李瑜,却见李瑜正沉睡在环城河底那间她常年修练的居室。便说,李瑜一时半刻不能醒来,你快些去念一通解眠咒让她醒过来,叫她即刻返回养老院,免得邹劳永因不满李瑜的逃避而生事阻挠她继续在养老院做义工。高阴差说一声遵命,一闪身就离开了城隍庙。 那会儿,李瑜跳入水盆中逃避了邹劳永的强暴,便回到了环城河,在其居室倒床就睡,约莫睡了将近一个时辰,忽然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红脸阴差。 她正要问话,那红脸阴差自我介绍说,美人鱼,我是城隍爷派我来帮助你的。我姓高,知道你遇到了麻烦,刚才我对着你念了一通解眠咒,你才醒过来。 李瑜从床上坐起来认真打量他,然后说,高阴差谢谢你。我也不清楚,我一下子咋这么多的瞌睡。高阴差冲着她讲,你有所不知,养老院里的邹劳永没安好心,他陪你用午餐之际,趁你不注意,在盛给你吃的那碗心肺汤里下了一把安眠药,你记得吗?吃完了那碗心肺汤你就昏昏欲睡,接着那个邹劳永就要扶你到宿舍去…… 你不说了,我知道。李瑜在房子里走了两圈,若有所思地讲。 美人鱼,你必须快些回到养老院去,想办法别让邹劳永诋毁你。高阴差说出很敏感的话题。 怎么诋毁我?李瑜问道。 高阴差一五一十地讲出邹劳永在养老院所表现的对于李瑜极为不利的言行。李瑜说,我这就去制服居心叵测的邹劳永。 高阴差担心地讲,邹劳永老奸巨滑,弄不好,他会把你赶走,那么你在养老院做三年义工的计划就会落空,就会成为狗尾续貂的笑柄。我这么说的意思是提醒你不要得罪他,你暂时还得罪不起。 李瑜把手一招,走出房间,一瞬间就领着高阴差跳出了水深浪急的环城河面,来到河岸,他对高阴差讲,谢谢你的提醒。 这天傍晚,事务长从外面购菜回来,因为天黑打烊的那段时间,市场的菜便宜。他拎着一篓菜走进养老院大门,朝斜对面李瑜住的那间宿舍门望了一眼,却发现李瑜从房里走出来,也正看着他,并且迎上他微笑着说,王事务长,你忙啦!做晚饭要不要我帮忙做下手? 不需要。我打钟宵夜的时候,你帮院内的几个盲老人送送饭就行了。若要他们自己摸到食堂餐厅来,不光是走路慢,比较困难,还耗时间。王事务长边说边走近李瑜。 李瑜说可以,这是我应该做的。王事务长夸奖她是个好人,又嗓音放得更低,邹院长说你是妖怪,你什么事得罪了他? 我没什么事得罪他呀?李瑜很机智地反问。她当然清楚邹劳永的用意,但她不能说出实情,她也信奉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是至理真言。 我看他才是妖怪呢。王事长当着李瑜的面责斥邹劳永,内心里却敬佩李瑜姑娘能够守住贞操,不错! 这会儿,邹劳永从办公室里出来,才走到院子里,就看见王事务长和李瑜说话。他一阵惊诧,李瑜怎么又出现了?正疑惑之际,王事务长转过头看见他,冲着他讲,邹院长,小李不是回来了吗? 是……邹劳永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退后几步才回答。 见王事务长拎着一篓菜进食堂后,李瑜立马绕到邹劳永面前,尚未开口讲话,他就先开口了,你是妖怪,我怕你。 你说什么?李瑜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冲动,她放低嗓门讲,你是不是要逼着我揭露你的龌龊行为,让院内的工作人员和老人们都知道呢?你在盛给我喝的那碗心肺汤里下了安眠药,企图在我沉醒的时候强暴我。如果我把这件事讲出去,你不但名声臭了,威风扫地,而且你这是犯法的行为,只要我寅时举报,你卯时就会被公安部门抓走,那么你这个院长也干不成了。 你说我是妖怪,告诉你,我就是妖怪又怎么样?你只要诋毁我,于我不利,我就让你想强暴我的事儿败露,让世人都知道,你把利害关系权衡一下,好自为之吧! 唉!算了,算了,我不说你是妖怪,你也不要把我于你无礼的事说出去就行,我以后不那么做了。邹劳永追上刚放过狠话走向另一侧的李瑜用商讨抑或乞求的口气跟她说。 那还差不多。李瑜说过这话,继续往前走,准备到前面的老人宿舍去护理若干老人。 你等等。邹劳永叫住她。她问,还有什么事?邹劳永没有回答,却朝办公室那边放开嗓门叫几声小马。小马立马出来,瞥见站在暮色中的李瑜,他脸上现出了惊诧的神情。邹劳永望着他吩咐,你再补拿一张招聘表来交给小李。小李敏感地问道,我不是填过类似的表吗? 是。你是填写过。可是我以为你走后就不来了,就吩咐小马把你以前填写的那张招聘表给处理了。邹劳永忙着解释。 对不起,我把你以前填写的那张表焚烧了。正赶去档案室补取空白表的小马一脸歉意地回头讲道。 第五百二十二章 抵消功德 在往后一年间,邹劳永再也不敢对李瑜起非分之想。由于李瑜一心一意做义工,什么脏累活儿都干得很出色,再加上她真的不要一分钱的报酬,是纯粹意义上的奉献,所以大家普遍对她评价很高。 也许有人要问,李瑜过了人的生活,那么人的一切开支,她都应该享有。既如此,她若身上没有孔方兄,就根本无法张罗。可是你要知道,她毕竟是鲤鱼精,其法术远胜于凡人,因此她也生活得自由自在。由于她是抱着积极心态,并且是有目的地做义工,故而她的表现就很阳光,能够温暖外人的感受。 不觉到了年终评功表模的日子,李瑜自然就被评上劳动模范。这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在评选会上,不但养老院全体员工参加,而且也让受到服务护理的老人参加,他们都有发言权,都说李瑜的好。 一个盲老人大着嗓门说,我选小李,如果小李都不能评上劳模,那么谁也没有资格当劳模。大家都附和着说出同样赞许李瑜的话来。这样,本来想把李瑜排除在评选名单之外的邹劳永,朝那个跟他的关系特别亲密的算得心腹的下属小马现出苦笑的样子。 作记录的小马小声问,她(的名字)是报还是不报?邹劳永知道小马所说的她就是李瑜。他点头之后,附着小马的耳朵用气流说,如果不报她,这些老不死的东西就要造反。算了,报她图个安宁。 不久,李瑜出席在锦瑟城民政局评功表模会上,她的襟前还佩戴一朵大红花,手上拿着一本荣誉证书。会议在礼乐声中结束后,她翻开荣誉证书一看,一阵惊喜,里面有一张面值100元的新钞。 她即刻想起曾经买下鲤鱼救过她一命的董牌,打算以此酬谢董牌。 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夜,董牌正在马鞍山麓自家瓦房里烤火。约二更时分,他拿盆子打水准备洗脚后上床睡觉,盆子里的水刚刚打好,忽然听到一声久违了的叫声:董郎,我的董郎。董牌尚未缓过神来,只见盆子里溅起水花,继而在一眨眼间,一个扎着长辫、穿一袭水红裙子的姑娘从盛水的盆子里冒出来,一个跳跃,出了盆子,站在董牌面前,笑容可掬地打量着他说,董郎,才一年的光景,那个敲木鱼的臭和尚将我们拆开,你就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娘子。 我认出来了,娘子,你怎么回来了?董牌舒眉展目很激动地说。 一言难尽,费了很多周折。李瑜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伤感。她伸手在襟前一绕,就拿出了劳模会上所得的百元奖金钞票,并且递给董牌。董牌犹豫着没有接,却说,娘子,我哪能要你的钱?李瑜说,董郎,这点钱不足以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那何足挂齿?董牌接过这钱,多情地看着她说,娘子,你不走了吧?我明天就把这一百元钱送给那和尚,让他不再敲木鱼和你作对。 在你这里住一宿倒可以,要是不走可不行。李瑜考虑到自己还要继续在养老院做义工,便这么回答。 娘子,就依你的,在这里住一宿,明天你要走,我送你一程。说过这话的董牌走到那边卧室去布置床铺。李瑜也跟了去,正在换一床新被褥之际,忽然又听到木鱼的敲击声,隐隐约约的,李瑜的头又在隐隐作痛,董牌还没有注意到。李瑜轻微地呻l着说,董郎,我要走啦! 娘子,你刚才不是答应在寒舍留宿一晚吗?咋这么快就变卦了?莫非是我董牌怠慢你了?董牌不以为然地发问。 董郎,你听。李瑜皱着眉讲。 又是那个臭和尚敲着木鱼和你作对。不怕,不怕,你坚持一下,我出去将你给的一百元钱送给他,求他手下留情,不要再敲了。董牌把一百元钱拿在手里正想着出门去买通和尚,李瑜却说,董郎,那和尚不一定要你的钱,你还是和原先一样在一只木盆里盛满水,放进毛巾,我受不了的时候,就逃生去。 董牌就将李瑜吩咐的事儿做到位,还对她说,娘子,那和尚也不一定不要钱,要是和尚要了钱,自然就不会敲木鱼了。 这时,木鱼声越敲越响。董牌见李瑜痛苦得扭曲了脸,便说,娘子,你再坚持一下,我循着木鱼的敲击声找到和尚给钱说情,说不定,起作用。 好的,我坚持一下。李瑜坚定地回答。 让董牌感到奇怪的是,他才出门走几步,就没有听到木鱼的敲击声了,只有北风的呼啸声。他静站片刻,担心木鱼的敲击声再次响起,终未响起,他一阵窃喜,心想:李瑜不会走了,便喜滋滋地返回房间叫几声娘子,却不见影子。 那只盛水的盆子还置于原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董牌却特别纠结,特别怨恨那和尚。他自言自语地发泄,臭和尚,要不是你敲打木鱼,我娘子会逃走吗? 其实董牌错怪了人,他不知道,有一个不显形的来去神速的红脸阴差暗中活动。刚才,李瑜还不打算走,认为留宿一晚与董郎做一夜夫妻,明日凌晨赶到养老院做义工也无妨。 未料耳畔倏地响起一个声音:美人鱼,你千万不能在这里留宿,否则,你在养老院做义工一年所积的功德就会耗损大半,你是不是忘记了裴地仙的忠告?李瑜问,你是谁? 我就是城隍庙的高阴差,为了提醒你,我还特地把你返回马安鞍山的具体时间密告深山寺庙里的老僧,他已经赶来了,正在屋外敲木鱼。你要是不听我的,老僧会把木鱼越敲越厉害。 高阴差,我听你的。所言如是的李瑜立即化身到那盆水里去了。高阴差亦神速回返屋外正在敲木鱼的老僧那里,告诉他,鲤鱼精已离开,不用敲木鱼了。这一切,凡人董牌都蒙在鼓里,他心里还在怨恨着本来无辜的老僧。 不觉满了三年,做义工的李瑜一向在宿舍里就一盆水,把毛巾在水里一绕,自己纵身跳下去,就成了一条红尾鲤鱼,眨眼间游进了环城河,在河底常年修练的居室换上那套水红的裙子。 随着潜在意念的显现,她便出了环城河,成为凡人看不见的形体,径直来到城隍庙,尚未走进庙门,就发现裴施恩站在她面前。她开口就说,裴地仙,我在养老院做满了三年义工,你可要兑现诺言喽!带我到阴曹地府找阎王让我转世变人,然后快点嫁给对我有救命之恩的董郎。 未料裴施恩轻轻摇头,说美人鱼,你在养老院固然做满了三年义工,可是不太圆满,还要回到养老院加做半年义工,半年之间不能有闪失,否则,同样不圆满。不圆满,你要转世投生变人,在阎王那里就过不了关。 裴地仙,你说我做三年义工不圆满,此话怎讲?有些不服气的李瑜要问出个究竟。 裴施恩这样回答,你不是做义工吗?这三年之中,有一年你荣获劳动模范,得奖金100元。我有言在先,你只能做义工,不能获取任何报酬,你享有荣誉,又获得报酬,这就抵消了你做义工一年的功德。 李瑜嚷道,真是冤枉,这100元奖金我没要,送给了马鞍山和我举行过阴婚的董郎。裴施恩说,这就不对呀!你存有私心,把钱送给你的董郎,这与你自己花掉了有什么不同?如果你将100元奖金捐给了贫困人家或孤寡老人等等,那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不会抵消你的功德。我会直接带你到阴曹地府请功,你可以结束遥遥无期的鲤鱼精生涯,转世投生变人就有望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鱼精转世 李瑜低头一阵叹息,又抬头说,裴地仙,你说的也不对呀?你刚才说,我得了报酬,要抵消做义工一年的功德,可是你开始又说,只要回到养老院加做半年义工就行了,只是半年之间不能有闪失。 裴施恩莞尔一笑,解释道,鲤鱼精,这得益于你身上还有一股正气,并且很好地发挥出来了。记得吗?你做义工头一年,养老院里的邹劳永觊觎你的美色,陪你加餐,避着你在盛给你吃的一碗心肺汤里下了安眠药,你机智周旋,在宿舍让他盛一盆水,你就成功化身红尾鲤鱼游进了环城河,甩开了邹劳永企图对你强暴的纠缠。 由于你有这个功德可以抵消你半年过失,所以你回到养老院只需要再做半年义工就够了。当然我再次提醒你,这半年之间,你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有可能全功尽弃。 李瑜把裴施恩所言,在心里反复温习,记得很牢,故而回到养老院做半年义工,也就没有任何闪失。 裴施恩没有食言,亲自给李瑜起草一份记功的奏折呈递冥府。阎王阅后,对李瑜大加赞赏。并吩咐掌管山精水怪档案的阴官把鲤鱼精的档案袋调入人类的档案室一起存放。 鲤鱼精在转轮王殿领取投生帖后,即刻被阴差护送到孟婆亭喝饫忘汤。她听说喝了饫忘汤,会忘记前世的事情,便不肯喝,并讲出拒喝的理由:我在阳间锦瑟城养老院做三年半义工,目的是投胎变成女人后可以嫁给董牌,以报答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如果喝了饫忘汤,把前世的事情忘记了,我如何记得对我有救命之恩的董牌?又怎么能够嫁给他? 一位阴差将半碗饫忘汤送到她嘴边讲,你放心,喝下了这饫忘汤,也不会影响你报答董牌的救命之恩,只要你长成了女人同样会嫁给她。因为今生许下了愿心,来世就会成全你的愿心,就算阴错阳差,都逃不过冥冥中既定的宿命。 那么我就喝吧。说过这话的李瑜接过碗,一仰脖,咕噜一下,半碗饫忘汤就喝得焦干了。那阴差笑道,到了来世,你长成了青春靓丽的少女,那个董牌已成了老气横秋的老头,你嫁给他还划算吗? 这会儿,喝下了饫忘汤的李瑜已经浑浑噩噩地失忆了。那阴差将她朝阴界那边的石桥上一推,她就随缘投生去了。 在距离马鞍山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块轩敞的向阳坡地,坡地上坐落着一幢独门独院的瓦房,这户人家姓包,男主人叫包永世,女主人叫瞿小兰,他们是一对夫妻,结婚多年没有生子,很是烦恼。 及至中年的一天晚上,与妻子一番云雨过后的丈夫沉沉睡去,到次日太阳光从窗户里照进卧室,恨不得照到屁股了他才醒来,揉着眼屎巴巴的眼睛,嘴里说,我做了一个怪梦。 连说几遍,没人答理。他一看妻子早就起床忙活去了,灶房里已传来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的响声。他披衣起床,口也没有洗,就到灶房里望着正在起炊的妻子说,小兰,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怪梦。 梦见一条红尾鲤鱼游到我们家的水缸里来了,我伸手抓时,只一眨眼,那红尾鲤鱼不见了,却见一个长着瓜子脸的漂亮女子从水缸里跳出来,朝我回眸一笑,就向你的身子冲撞而去,再看就不见了。 我的娘喂,莫非那个女子找我投胎不成?一阵惊呼的瞿小兰转过头看着他。 果然不久,瞿小兰就喜吃酸菜酸果什么的,并告知包永世,她有了身孕。包永世见她有吐的现象,便相信了;再过几个月,瞿小兰的肚子就变大了,直到长成一个大西瓜一样,她肚里的孩子就呱呱坠地。 稳婆在剪脐带之际,才识得这个孩子是女婴,奇怪的是她的脚板上有一条鱼尾纹。包永世也看了,便想起妻子正值十月怀胎前夕,他做的那个梦,并暗里沉思:莫非这个女婴就是那条红尾鲤鱼投生的?稳婆走后,他又与妻子谈起这个事。 妻子说,你纠结一个虚幻的梦有什么意义?还是要好好抚养我们的小宝贝吧!对了,你要跟她起个好叫的名字。包永远不知起什么名字妥当,嘴里不停地默念着包字,包什么呢?他又把包字念成了有点谐音的芭字,一念成了芭字,就联想到屋前屋后的山上长满了一茬茬芭茅草,他竟然把芭茅二字说出声音来了。 瞿小兰一听就说,不行,我看就给这个小宝贝起名包茅英吧! 包永世觉得不错,说可以。他们夫妻俩就把这个名字叫了十八春,女儿包茅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瓜子脸、杏仁眼、樱桃嘴,颇有几分姿色。虽然父母亲把她养得娇惯,不让她干粗活儿,但是包茅英并不宠自己,偏偏干起粗活来。 每次,只要父母到几公里外的东西走向的大山里砍柴,她不砍,只用尖担帮忙把柴捆一担一担地挑回家。一个来回将近一个小时,其间翻山越岭,坡道陡峭,荆棘丛生,她往往挑着一担柴,尚未下山就汗涔涔的。 人一流汗,身上的水分就会挥发,就口渴,想喝茶,当然半路上没有茶喝。在挨着一片西瓜地的山麓有一管怎么也流不干的泉水。包茅英每每从山上挑一担柴下来,就歇在路边,然后走过去,一双脚踩在青石板上,净手之后,就掬起那甘冽的泉水喝,自然就止渴了。 她没有立即离开,总是双手捧水洗一把脸,感觉脸上的汗也干了,很爽,她才站起身,走向路边一向挑起那担柴往家里赶。 有一天,她喝过泉水一起身,就看见西瓜地边棚子里有一个老头偷窥她,她背过身挑起柴捆就走,也不作他想。 再一天,她将挑着的柴担才歇下来,就听到一个男人叫她——喂,过来。 包茅英循声望去,还是那老头,已经走出棚子,正笑眯眯地朝她招手说,姑娘过来,坐在棚子里歇歇。 包茅英不予理睬,心想:我不认识你,凭什么到你棚子里坐?但她又是纠结的,那老头可能是一副好心,让你在棚子里歇歇,蓄蓄力气,好挑柴捆。但她不想单独到棚子里去,也就没有去,走到泉水边饮了泉水止了渴,就挑起柴捆往村屋方向赶,只留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给那个目送她的老头。 第五百二十四章 案发瓜地 又一天,太阳像一把火伞把野外干活儿的人们罩住,包茅英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挑着一担柴从老远的高山上下来,不但浑身汗流感到热,还火辣辣的不舒服,口干舌燥是一定的。 她把挑着的柴捆放在路边就准备去喝那甘冽的泉水止渴。 可是一转身,就看见那老头满脸堆笑地站在面前,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盆,盆里摆放几块红瓤喷香的西瓜。他对包茅英说,姑娘,我是搭棚在地里看守西瓜的老邹,见你热得这么厉害,特地杀几块西瓜送来你解渴。 包茅英见老头那么热情,接了盆子说声谢谢!就着一片树阴,蹲下身子,把盆子放在地上。正要伸手拿杀好了的一块西瓜解渴之际,忽然耳边悄然响起一个只有她能够听清楚的声音:别吃、别吃、千万不要吃,西瓜瓤里掺进了安眠药。 包茅英麻利把已然送到嘴边的一块西瓜拿开,一向放回搪瓷盆里,站起身来说,老人家,我不吃,你拿走吧!老头盯着她疑惑地问,姑娘,我特地送一盆刚杀的新鲜西瓜给你吃,怎么不吃呢? 包茅英也不解释,径直走到泉水边掬泉水解渴,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却见老头空手跟来了,依然在笑,却笑得样子恐怖。包茅英退开一步,望着他问,你要干什么?那老头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子说,姑娘,你说说,我一直不清楚,你刚才把西瓜放在嘴边要吃了的,怎么又拿开? 无可奉告。包茅英冷冷地回答。 老头并未罢休,仍要缠着她问个究竟。忽然看见山路上来了一男一女挑着柴担的中年人。他便故意亮开嗓门说,这个姑娘真不知好歹,好心好意送西瓜她吃,她不吃倒无所谓,还说出令人扫兴的话,好像我得罪了她一样,真丧气。 那两个男女把柴担往路边一放,许是听到老头讲话,也不急着到泉水边喝泉水解渴,却望着包茅英争相问道,发生了什么? 爸、妈,刚才这个老人是送西瓜我吃,我刚把西瓜拿到嘴边要吃时,耳朵里有一个声音说,这西瓜里掺进了安眠药,不能吃,所以我就没吃。 你真是鬼说。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退后几步,将包茅英开始放在树下那盆里的西瓜一块一块地拿起来,当着包茅英父母的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边吃边说,你们两个大人看这西瓜能不能吃?我吃了怪好呢! 包永世见此就斥责女儿——你不吃可以,不要乱说。矍小兰则认为女儿不会说假话,她一直在想:女儿耳朵里怎么有声音呢?包茅英不愿看老头故意把盆里的几块西瓜吃完来证明给她和他们看,西瓜里没有掺安眠药。便说,爸、妈,你们快去喝了泉水挑着柴担走吧!不要和人家啰唆。 这会儿,老头拿着空盆子不服气地讲,哼,我会在西瓜里掺安眠药吗?我又没有发疯嘞!再说安眠药不要钱买? 几天后,天气还是很热,怕中暑,包永世夫妇没有出门上山砍柴,包茅英也就不存在出门帮父母挑柴担儿了。她在家里稍稍走动都浑身汗流,还时而拿花手帕擦拭额上的香汗。 见此,矍小兰有些痛惜地转过头冲着蹲在天井里磨砍刀的包永世说,唉,你就别磨刀了,快到西瓜地里去找那个老头买一个新鲜西瓜回来解渴,看你的宝贝女儿茅英热成一个么样子了? 妈,不碍事。包茅英把擦了汗的花手帕向父母一扬,咧开嘴一伸粉红的舌头,微笑着说。 今日不上山砍柴,我得把几把砍刀磨快。包永世虽然说出这个理由,但是他还是听妻子的,把拿在手里的砍刀放下没有再磨,而是站起身,摸着蒙住屁股的裤荷包一拍,感觉里面还有钱,就准备出门。 快去、快去。买了西瓜回来,你再磨刀,把几把砍刀都磨快。瞿小兰这么催促着说。 包永世戴顶草帽出门,那张本来就晒得黝黑的方脸因为罩在帽檐的阴影下,就显得更黑了。 他出了家宅径直朝山麓那边的西瓜地走去,远远地就望见地头上一个草棚,却没有看见那个常蹲守着的老头,他断定老头或许在棚子里歇凉。 近了那西瓜地时,平时常闻到草木清新香味的包永世却闻到一股奇臭难忍的腐尸味,难道是附近死了猫狗什么的。 他这么思量着,本能地抬起手摘下草帽卷着帽檐在鼻孔边扇了几下,那气味还是难得驱走。他就屏住呼吸,或少呼吸或呼吸时仰面朝天。每做一次这个动作,他就按照内心的念头,加快步伐,以期快点到棚子里找老头买一个西瓜就走,免得闻这难闻的气味。 可是来到草棚门口,一股恶臭气味更加浓厚。他希望把老头从草棚里叫出来带他到西瓜地里拣一个碧绿的西瓜,用手一磕发出“嚓嚓”的响声,一听就知道熟了,然后摘下来买了带回去,让候在家里的妻女夸奖他几句。 这会儿,他捂着鼻子叫道,唉,我要买西瓜。他连叫几声,棚子里没有动静,只有特别难闻的恶臭气味。他干脆手捏鼻子走进去,一看,惊骇不已,那仰躺在竹床上的老头眼睛暴凸,死了。他的脸上,乃至赤着的身子和胳膊,因天气太热都高度腐败,腐败的部位白色的蛆虫拱动着,很是活跃。难怪这么臭,包永世哪里还有心事买西瓜,他掉头就往回跑,心在怦怦跳动…… 包永世没有回家去,直奔马鞍山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立即成立专案组,由马所长领队,包永世带路,直奔三公里外的那片西瓜地头草棚,尚未走近他们就被一股恶臭熏得本能地伸手捂鼻子。 只有拎着标有红十字架药箱的法医,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没有捂鼻子,而是戴上白口罩、白手套,从队列的中间走到最前头,继而第一个走进了草棚。他望着仰躺在竹床上的那具高度腐败的老头的死尸,麻利打开药箱,取出药剂器,看上去就像微型喷雾器。 他连按数下,那雾状的药剂喷洒在尸体上,立马那种恶臭气味就消减了许多。 马所长领着几名警察进了草棚,有的和法医一起把尸体检查个遍,看有没有淤血等伤痕部位;有的则围着尸体拍照;有的在尸体的周遭反复观察,希望发现一些有用的痕迹;有的一边看,一边作记录。 第五百二十五章 捡花手帕 这时,呆立在草棚门口的包永世问那个总是皱着眉的一脸严肃的马所长,我可以走了吗?马所长说不能走,你得配合我们调查,案情有了一个初步结果,才考虑是否放你回家。 包永世后悔不该来买西瓜,现在西瓜未买成,还惹出麻烦来了。他心里一急,说话就结结巴巴,马所长,我只……是报案,案报……完了,应该放我走。我又不是坏人。马所长很敏感,认真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老实巴交的不像是个坏人,便说,这个人都死了,你就配合我们调查一下不行吗?那么急着回家去干嘛? 包永世见马所长说得有道理,而且不太重的语气,透着一股压人的气势,他就老老实实不敢言语了。 这时,从附近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村民,从他们的议论中,一向不关事的包永世了解到一些情况:这老头原是锦瑟城附近养老院里的邹劳永院长,因犯作风问题,影响极坏而被撤职开除的。 一天晚上,他将觊觎已久的一位女工从背后抱住,那女工不从,大声叫喊,并将其非礼之举告诉她丈夫,她丈夫就反映到上级主管部门,就这样对他作出了处分。 邹劳永早年结过婚,不久妻子瘫痪在床,见丈夫没有耐心照顾她,还时不时吼叫,说她这么拖累人不如去死。妻子咽不下那口气,就真的喝药死了。此后邹劳永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再婚。 被养老院开除后,他打算种几亩地的西瓜卖些钱,再找媒妁跟他撮合,未料,种的西瓜刚刚成熟可以出售卖钱了,邹劳永却死了。他是怎么死的?谁也不清楚。他的竹床下面放着一只搪瓷盆是空的,里面只有几只米粒大的蛆虫在拱动,许是从老头腐尸上掉下来或爬下来的,看着,令人恶心。 马所长带来的专案组一时没有查出结果。法医将邹劳永的尸体进行解剖,当天送检取样标本,第二天就基本找出了疑似死因:死者夹带着西瓜瓤的胃液中存有大量的安眼药成分。由此可以断定,邹劳永可是食多了安眠药而睡死的。这也属于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呢?这也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包永世终于被放回去了,他谈起死去的守西瓜的老头的案情连累自己犹心有余悸。以后他们夫妇上山砍柴不再经过西瓜地那条偏西的老路,而是宁可绕一个大弯子,从东边的山麓上山。包茅英照样帮着父母挑柴担捆儿,一个来回比原来要多走三里崎岖的山路,挺吃亏的,而且这条山路两侧没有可供饮用解渴的泉水和溪流,口渴了只能憋着回到家里解决。 那次,包茅英挑着一担柴捆儿从高山上下来走到半山腰,又饿又渴,实在吃不消了,她就把柴担捆儿暂时停歇在一陡兀立的大岩石下,由于有点闷热,她拾级而上,攀爬到有些凉快的大岩石顶上吹风。 先是站着,继而坐着,额头上横流的汗水并没有风干。她从身上掏出那条花手帕从额头的左边擦至右边,再从左脸擦至右脸,花手帕这一方擦湿了,又翻到那一头擦,擦着、擦着,她许是未拿稳,花手帕从她手尖一滑,被倏忽刮起的山风卷起老高,然后飘飘荡荡坠于她视力够不着的大岩石下面去了。 原来大岩石下面有十余米的山体落差,再下面是一块绿茵如盖的草坪,草坪上仰躺着一个下穿蓝短裤、上穿蓝衬衫,因未纪钮扣而胸膛袒露的壮汉。壮汉正在闭目养神,身边放着一担装满柴蔸的土箕和沾土的宽口大锄,显然这人是上山挖柴蔸的樵夫。 这会儿,他听到大岩石上像有动静,也不太经意,只是将浅睡的像是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竟然感觉有一道阴影从天而降,莫非是飞鸟翅膀的投影,他同样不太经意,还将已然睁开了一条缝隙的眼睛又悄然闭上。 可是他紫铜色的面孔,忽然被天上落下的一块绵软的还有点带汗味的东西罩住了。他本能地伸手抓住,睁眼一看,是一块汗津津的花手帕。他立马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是谁的手帕?壮汉抬头之际,就发现山地上面的大岩石旁站着一个姑娘,头上还盘着乌黑的辫梢,正盯着他拿在手里的花手帕看。 姑娘,是你的手帕吧?!给你。壮汉一边这么讲,一边腾出一只手将蓝衬衫的扣子一颗颗纪上,以遮蔽袒露的胸膛。他想:自己整理得礼面一点,也是对那姑娘的尊重。 是我的,不要啦!那姑娘这么回答,一转身,她的背影就被那堵大岩石遮住了。 壮汉拿着花手帕奋力攀上坡地,爬上大岩石,只见那姑娘挑着柴担儿顽强地迈着步子,朝山下走去。他一边把花手帕举起来像旗子一样挥动,一边大声叫喊,姑娘,既然这条手帕是你的,怎么不要?你歇住,我把它还给你。 姑娘哪里听他的?依然故我地朝山下走。壮汉干脆从大岩石上跳下来,追到了那姑娘的身后。他说,姑娘,你把柴担儿歇着,让我来帮你挑。苞茅英说不用。她当然是想起了前些时那边山麓看守西瓜的老头,不想也害怕与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接触,所以特别警惕。 壮汉见姑娘不领情,就将那条花手帕往她挑着的柴捆上一塞,苞茅英发现了,不声不响地腾出一只手摘起那条花手帕一甩,飘飘悠悠落在横陈着腐叶的山路上。 壮汉问道,你怎么不要了?包茅英一边回答弄脏了,一边继续赶路。见她走远了,壮汉又将那花手帕捡起来,心想:姑娘不要花手帕了,是不是嫌我抓脏了?如果是这样子,我把它洗净晾干,明天,她若路过这里,我再还给她。 第二天清早,太阳刚刚升起来,壮汉就来到昨天他挖柴蔸的山上,没有再挖柴蔸,而是站在那条一边是大岩石一边是荆棘丛生的山路上,等候着那个他自我感觉特别有眼缘的姑娘出现,将托在掌心叠成了一个心字形的那条洗净晾干了的花手帕还给她。 可是那个姑娘一直没有出现,却见山下走来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他们手执砍刀和尖担,应该是上山砍柴的。他不想理睬,背过身去,退至路边的灌木丛。 与此同时,他将托在掌心的花手帕往衫袖里一塞,打算让他们过去之后,继续在这里等候那个姑娘的出现。未料,忽然有人叫出他董牌的名字,问他在这里干吗,他回头一看,叫他的男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他有点面熟,却叫不出名字,就随便编个谎话说,我刚才发现一只野兔跑到这儿来了,待我追过来却不见了踪影。 那男人没有追究也不必究这话是真是假,只领着他的女人走着,走到那堵大岩石下停住脚步冲着董牌说,我们是包家人,你也不认识?这座大山下面的山坡上独门独院的那幢瓦屋就是我们的家。 那个女人说,董牌一生没结婚,不关世事,成天只在山上转,人的性格也变迂腐了。董牌点点头,一对夫妇就走过去了。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弯处的时候,董牌便将塞在衫袖中的那条花手帕拿出来托在掌心,继续等候,并期望那个姑娘出现。 约等至半上午,那姑娘终于出现了,她荷着尖担,正踏着蜿蜒的山路上来,董牌迎上她,把叠成心字形的花手帕递给她说,姑娘,你掉落的这条花手帕我捡回去洗净晾干了,今日拿来给你。 那姑娘瞅了董牌一眼,不说话,把手一摇,表示不要了。董牌只好让开路,让她过去。董牌一脸沮丧地看着姑娘从身边走过去,继而留给自己的是一个靓丽的背影。董牌认为自己是一副好心,便悄然跟踪在姑娘的身后,决定将这条花手帕送给她那正在高山林子里砍柴的父母,并讲出原因。 第五百二十六章 义务送柴 在高山林子里,包永世已然爬上一棵槠树,一手紧紧抓住树干,一手拿着砍刀把枝条儿理得纷纷往下掉。瞿小兰则在下面捡拾着枝条儿凑成堆,再缚成捆儿,以便成担儿挑回家。 蓦然,听到脚步声,接着听到叫妈的声音。瞿小兰识得女儿的声音,抬起头看,果然是女儿包茅英来了,就带她挑一担个儿不大的柴捆,包茅英把尖担两头分别朝两捆柴的中间一插,担在肩上一试,说妈,这担柴不重。她正要把这担柴挑着走,忽然听到有人“唉”一声,她和母亲循声望去,却没有看见人。父亲在储树上,位置高些,一抬眼就看见了人。他说,董牌,你怎么来了? 包茅英放下柴担,走几步,想看一看,哪个董牌?却发现父母说的董牌就是那个壮汉。他站在一丛荆棘前,手掌心里托着那条叠成心字形的花手帕正要说话,包茅英感觉有点不妙,便面露愠色的抢白,你跟踪我干吗?董牌咧嘴一笑,说姑娘,我不是跟踪你,我是要把这条你昨天丢失的洗净晒干了的花白帕还给你,你不好意思要,我就给你家大人吧! 哦,你就是为这个事来的?趴在树杈上的包永世这么说,见董牌低头。包永世还要说什么,女儿却打断他的话。他听女儿说,董牌,我现在知道你叫董牌,我的手帕丢了就丢了,谁要你捡到洗净晾干还给我?告诉你,我不会领你的情。 瞿小兰走近女儿,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茅英,人家大你一把年纪,生得你出来,你应该叫他董伯伯。包茅英“哼”一声,故意放大声音,晓得人家怀什么心肠,我有必要对人家那么客气吗?前些时,那个搭棚守西瓜的老头不也是对我很客气吗?可是最后怎么样? 瞿小兰无话可说,她瞪了董牌一眼。董牌依然脸上带笑,却望着正蹲在树杈上的包永世,腾出一只手轻拍胸口,说,你看看,我像个坏人吗?又把目光投向和她女儿一样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瞿小兰接道,你也看看,我像个坏人吗? 坏人能够看出来,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包茅英这么讲,还觉得不足以表达她对董牌的厌恶,便从身上又掏出一条花手帕故意凌空一抖,言下之意是:你怎么这么不知趣?我丢了的那条花手帕既然被别人捡去了,我就不想要回来,你真是多此一举。 包永世思虑女儿说的一些话,觉得有些道理,他特别在意女儿提到的那个搭棚看守西瓜的老头,便变得敏感,继而从槠树上跳下来,走近董牌说,你走吧!我女儿丢失的那条手帕不会要了。 董牌一点也不生气,依然是一张笑脸。他将叠成心形的花手帕由自己托着的掌心一抓,然后塞进左边衣袖,晃着脑袋说,那好!我捡到这条花手帕,你们可不要说我占便宜哦!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冲着包永世讲,你女儿这么稚嫩,不好好让她待在闺阁,怎么舍得让她出来翻山越岭挑柴捆呢? 是我自己愿意出来干活的。包茅英抢过话茬替父亲回答,随即又去挑那插着尖担的柴捆。 董牌一看,对包永世说,让我替你女儿挑这担柴捆吧!包永世心想:就算我答应,女儿也不会答应,他便摇摇头。包茅英挑起一担柴捆又放下,说爸、妈,我等你们砍一会儿柴之后一起下山。 包永世干笑一声,说可以。瞿小兰则感到疑惑,问他怎么平时都自个儿挑着柴担先走,怎么今天就要等我和你爸砍完了几担柴后一起走? 妈,你这也不清楚,我担心被人跟踪。包茅英干脆一语中的。 茅英,看来我是碍着你了,对不起!对不起!董牌边说边退至丛林中,直至遁形于包家人的视野。 几天后,包茅英见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个叫董牌的壮汉也没有跟踪她,她的胆子也就放大了,不需要再粘在父母一起,而是像往常一样帮着父母把柴捆从高山上挑下来,放在自家屋前敞开的院子里。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院子里多了几担柴,凭她的记忆这既不是自己,也不是父母从山上挑下来存放的,那么是哪里来的呢?是谁把柴捆放在我家的院子?待向晚的时候,她把那几担多出的柴指给刚刚回家的父母看,无不感到奇怪。 包永世恼怒地说,是谁把我家的院子当成他家的院子,竟然把柴捆堆放在这里。瞿小兰说,人家放柴这儿是什么原因,我们也不知道。如果过两天那人不把这柴弄走,我们就当是自家的柴,搬进灶屋里烧饭。暂时,我们不动它。 更奇怪的是过后的第二天,院子里又堆放了几捆柴,照样被帮父母挑柴下山的包茅英先发现。 傍晚的时候,她告诉才回家的父母,都感到奇怪。包永世眉毛一皱,冲着包茅英说,这样吧!明天上午你就不上山挑柴了,守在家里,看到底是哪个伙计把柴捆挑来堆放在我们家院子里,是何居心?瞿小兰说,要是那个伙计明天不来呢?包永世把手一摇:凭我的感觉,那个伙计明天还会挑柴捆来。他转向包茅英——你明天守在院子里。 好哇!包茅英一口应承。 也就是过后的第三天上午吧!正在院子里徘徊的包茅英忽然听到有人唱起山歌: 挑着柴担走山坡,常从包家门前过; 送柴包家又如何?免得包妹受颠簸。 呀喂子哟…… 山雀飞来看着我,健步如飞进院落; 送柴包家图什么?只为包妹不爬坡。 呀喂子哟…… 包茅英走出院子一看,是董牌挑着一担柴捆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了,她拦住道,唉,你挑柴堆放在我家院子里干吗?董牌一愣怔,把挑着柴捆的尖担从左肩移至右肩,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义务给你们家送柴火,不欢迎吗?你看院子里堆放的那多柴捆,是我前天、昨天送来的。 你一定有什么目的。包茅英说着,退让一边,不再拦他。 是的,我有目的。董牌边说边启步。 包茅英跟在董牌身后,见他将一担柴堆放在院落里他堆放过柴垛的地方,又追问,你能不能说出来,送柴捆是什么目的? 见了你父母我才说。这么回答的董牌拿着尖担走到院门口,又回过头对茅英说,你不要问了,我还要挑几担柴送到你们家院落里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什么企图 这天上午快近晌午的时候,在高山林子里砍柴的包永世夫妇正准备缚柴捆挑着担儿下山,却见包茅英又拿着尖担来了。瞿小兰第一个看见,就问,不是叫你在家里守着吗?今天有没有人挑柴到我们家院子里来?包茅英把尖担朝山地上一插,说有哦!我正是为这件事上山来找你们的。 是哪个人,你认识吗?瞿小兰迫不及待地问。 就是上次那个跟踪我的董牌。包茅英说到这里,还一五一十地把她问过的话和董牌说过的话都讲出来了,还强调说,董牌说他送柴到我们家有目的,但我问他是什么目的,他没有讲,说要见了你们才讲。 那我要问他的。瞿小兰说过这话,又望一眼从理过枝桠的树上溜下来站在旁边静听她和女儿说话的丈夫包永世。包永世嘀咕着说,这事儿有些跷蹊,我要回去问他,看他是什么目的,目的不纯的话,我就要他把挑到我们家院子里的柴捆全部担走,否则就对她不客气。 在包永世的房屋前,院门总是敞开着的,原来是没有门。这天上午,包茅英与董牌碰过面,问了一些话,就上山向父母“告状”去了之后,董牌又挑了几担柴到她家院落里堆放着,把最后一担柴堆放妥帖,他从院子里出来时,正好碰见挑着柴担下山已到院门前的包永世。 包永世歇下柴担,抹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冲着他就问,董牌,你送那么多柴到我们家是什么目的? 董牌咧嘴一笑,望着同样挑着柴担儿走来的包永世妻女,故意放开嗓门儿说,包兄,我送柴你们家目的很简单,就是告诉你们做父母的,何必每天要你女儿包茅英上山挑柴,好远的山路,挑得她汗流浃背的,多累哦!你们家柴火不够吗?你看,几天时间——手指院落里他堆放的一大排柴垛——我就送这么多柴火来了。如果你们觉得柴火够了,也可以休息。 你就是这个目的?问这话的包永世不太相信的盯着他看。 就是这个目的,你们不知道心痛女儿,我一个旁人代替你们心痛女儿有错吗?董牌说着,目光里迸射出自信的神采。 这时,包茅英歇下了柴捆,把董牌说过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冲着董牌说,你送柴我们家我们当然感谢。可是你误会了,并不是上人每天要我上山挑柴,是我自觉自发地要上山挑柴的,替上人做点事,心里踏实些。 董牌,你听清楚了吗?并非是我们做父母的不知道心痛女儿,是女儿很有孝心,懂得体贴父母。说过这话的包永世像把自己洗刷清白了一样得意,他比划着手势接道,我们家不稀罕你送柴火来,我建议你把送来的柴火全部搬走。 包兄,那又何必?虽然柴火这东西你不稀罕,但是也不是废物,是可用之物喔。董牌边说边思考,边思考边说,你若执意要我把送到你家院子里的柴火搬走,不如这样,你以后上山砍柴,缚成捆儿,就不要往家里挑,由我来挑,挑到我家去,就算你家偿还了我送给你家的柴火,这不是两全齐美吗?还能给你节省一点力气,从高山上挑柴回家,一路颠簸不是很累吗? 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包永世把手一扬,说着就挑起柴担走进院门,他那相互嘀咕着的妻女也挑着柴担跟着进去了。 第二天,包永世就通知董牌,说我们一向到高山上砍柴缚成捆儿,你就去挑吧!就当我们还柴火给你。董牌说行哦!到了半上午,他就找到了一处泉眼灌一壶泉水送到高山林子里给正在砍柴的包永世夫妇解渴。 包永世慢慢对他有了好感,就说出心里话,照说我们也该把柴捆儿挑到你家门前去垛着,才算还了柴火,可是你愿意自己挑,我们也就落得一个轻松,免去了挑柴捆翻山越岭的劳累。董牌哈哈大笑,说本来我不要你们爬上这么高的山砍柴还我的,你们却这么客气,我对你们深怀感恩之心,就尽自己的能力给你们送些泉水来喝。 好哇!我们争取多给你砍些柴,要比你送到我家院子里的柴还要多,才对得住你。瞿小兰说着,接过董牌递来的盛满泉水的杯子凑上嘴咕嘟咕嘟地喝个痛快。 包永世夫妇一共给董牌砍了三天柴,估摸着差不多有董牌送到他们家院落里堆放的柴捆一样多了,就收工下山。 走到屋门前,忽然听到呢呃呢呃的推鸡公车(即独轮车)的响声,包永世夫妇回头一看,董牌把一辆空鸡公车停放路边,一手捂着胸前的荷包,一手扬起来向他们打招呼:你们等等。他跑过去,到了包永世夫妇面前,那只捂住荷包的手从荷包里掏出几百元钞票递给包永世。 包永世感到莫名其妙的没有立马接住,问他搞么名堂,为什么要送钱来。瞿小兰也不解地想听他说个究竟,目不转睛地盯住董牌握钱的手。 这时,董牌望着包永世开腔了,包兄,这几百元钱是你们爬上高山林子里砍柴还我,我把你们砍的柴没有搬回去。他侧转身朝路边一指——而是把柴捆用那辆鸡公车装着推到锦瑟城卖了钱,这钱为什么要给你们家呢?我看你们家虽然是独门独院,但是院子是敞开着的,没有修门,这钱就捐给你们家,让你们家修个门,有关有开,放财物什么的也谨慎些、安全些。 哦。是这个原因。包永世恍然大悟地说着。见董牌把那几百元钞票递过来,并且碰触着自己的掌心,他倏地生发一个念头:古话说得好,瞎子见钱眼也开,驼子见钱站起来。我老包见钱难道就要痴痴呆呆?还不如瞎子、驼子不成?不要白不要。 这当儿,瞿小兰也向他使个要钱的眼色,包永世就一把抓住董牌递到手边的钱,乐滋滋地讲出要钱的理由,董牌,本来我是不想要这钱的,但是你的心这么诚,我们家院门是敞开着的,确实没有做个门,这个院子就有点形同虚设。你捐了这钱,我还是要给院子做门的。 那好。一声感叹的董牌有点心不在焉似的,他的心在哪里呢?心里念着包茅英,他偏过头一看院子里空空落落没有包茅英的影子,就有一种失落感。他闻到从瓦屋里飘散出的一股饭香味,猜想包茅英一定在家里弄饭等着父母回来吃。 他很想见包茅英一面,又不好意思说,也不能够说,便一皱眉头,有了办法,对包永世谎说他有点内急,想上茅厕。这当然得到了允许。 包永世说,你进院子里去穿过正房,屋后有茅厕。董牌刚刚进了院子,瞿小兰凑近也正在进院子的包永世低声说,你要做院门可不能做哦!记得吗?有个看宅基地的阴阳先生说了,我们家的房屋不能做院门,把院门做了,就拦住了财神,不吉。 包永世瞪她一眼说,我知道,我接了董牌的钱,总得找个理由说服他。瞿小兰“哼”一声讲,你得了钱,又一直不做院门,董牌问起来,怎么讲? 包永世说,哎呀!那还不好搪塞?就编个理由说服他吧!难道他送出的钱还好意思要回去不成?瞿小兰沉默了,又暗里想:董牌干嘛对我们家这么好呢?到底有什么企图?她想不明白。 第五百二十八章 送金戒指 董牌哪里是要上茅厕?他进屋去直奔锅碗瓢盆弄响协奏曲的厨房而去,蹑手蹑脚走到正扎着围腰切菜的包茅英的背后,忽然轻咳一声,引起包茅英注意,包茅英循声偏过头一看,现出惊讶的样子。她说,我听到那么小的脚步声,还以为是一只猫子溜过来了,怎么是你呢?你来干什么? 我干了,想讨一瓢水喝。董牌微笑着说。他一只手托住下巴,不,是遮住下巴,他不想让包茅英看见他下巴长出了几根发白的胡须。 包茅英对他并不感冒,嘴朝墙边的水缸一撅,说那儿有水,你拿着水瓢自己舀水喝吧! 董牌很希望包茅英拿瓢舀水他喝,可是希望落空了。其实他也并不口渴,但为了做给包茅英看,他就真的拿起水瓢舀水喝了两口,并站在仍然切菜的包茅英身边说,你那条丢失不要的花手帕我洗净叠好后一直珍藏在我家里,我就当它是你送给我的信物。为了回报你,我打算跟你买一只金戒指戴在手上。 包茅英把切菜的手停住,柳眉倒竖冲着他讲,你胡说,谁要你的金戒指? 董牌怕闹出麻烦,又怕他和包茅英的对话被就要进屋的包永世夫妇听到了不好,便悄声讲,是我的一片心意。随即转身出了厨房,继而穿过正房,来到院子里,见包永世正站在一堆柴垛前对他说,董牌,跟你打个商量好不好? 包兄,你说。什么商量都打得过来。董牌说。 我想借你的鸡公车把院子里堆放的这么多柴捆都运到锦瑟城里去卖钱,好不好?包永世问道,满以为他会答应,却听到董牌说,那不行。包永世琢磨着,他不是对我们家很好、很友善的吗?怎么刚从茅厕里出来,成了屙尿变? 我帮你们家把这么多柴捆全部卖掉,到时候数钱给你们不行吗?董牌一出此语。包永世乐呵呵地笑着说,那不就更好吗? 你为什么对我们家这么好?瞿小兰禁不住直接问他。董牌在心里说:我就是喜欢你女儿包茅英,才对你们家这么好的。可是这话不能直说,他就模糊地讲,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对你们家这么好?也许是一种缘分吧! 董牌说话算话,就在三五天之内,他用自己的鸡公车一趟又一趟地将包永世家像山包一样堆放在院子里的柴捆全部推到锦瑟城街上卖了,并且不要一分一文脚力钱,将得来的数千元款子悉数捧给跟车押货的包永世。 当然在途中包永世也与董牌轮流交换着推那辆装满了柴捆的独轮车,这样彼此也轻松些。他俩在一起说了许多话,包永世还是想问出他干吗对他们家这么好,董牌总是顾左右而言它,不便讲出。包永世也不强问,心里对他充满感激。在街上时,要请他到馆子里吃点什么,董牌婉拒,还讲出理由,包兄,如果我接受你的吃请,还算给你们家帮忙吗?你是想要我把付出的力气像折价一样吃转去?那我可不干。 包永世却总觉得亏欠董牌的,以后就不想要他帮什么忙了。他通过董牌带着他卖柴火得钱,也就增长了商业意识,将卖柴火所得的钱购置了一辆新鸡公车,也是隔三差五就把从山上砍下的柴用鸡公车运到街上去卖。这样也就忙乎起来,为了多赚钱,他和妻子每天起早贪黑上山砍柴做买卖,也就没有停歇的时间。 那天已近午时,照样在家里做饭的包茅英突然听到脚步声,正在洗菜的她抬头一看,董牌不知怎么又走进了厨房,脸上挂着笑意,将手里拈着一样璨亮的小东西亮出来说,茅英,我这些时砍一百担柴推到街上卖了换钱,跟你买了一枚金戒指送给你。 包茅英说我不要,还不停地摇手。董牌就将那枚金戒指放在厨房的饭桌上。包茅英说,你最好拿走,要不拿走,我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还是要还给你的。到时候退给你会难堪的。董牌听她这么说,只好又将那枚戒指摘起来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说,茅英,这枚金戒指是为你买的,迟早会给你的。 包茅英见他走了,心里一直在嘀咕:你也不想一想,你年龄这么大,和我父母亲一样大,可以生我出来。你送戒指我是什么意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白日做梦吧! 董牌并不死心,他没有直接回家去,而是到邻近村里买一篮鸡蛋送给一个特别能说会道的媒婆——人称快嘴媒婆。快嘴媒婆人胖,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会儿,她收了小礼,望着有点木讷不多话的董牌微微一笑就发问,你要找个么样的?是死了男人的,还是离了婚的?是年龄相当的,还是大一点或小一点的?董牌拼命地摇头,继而鼓足勇气说,做红娘的,我要找的女人既不是死了男人的,也不是离了婚的,更不是年龄相当的、大一点或小一点的。明确跟你说,我要找一个黄花闺女。 快嘴媒婆朝董牌黑里带白的胡髭瞟一眼,哼一声说,那就难喽!她将刚刚收下放在桌上的那篮鸡蛋朝董牌一推——你把这份礼拿走吧!我虽然做媒做过千千万,把水说得可点燃灯,但要有个前提条件。我看你这一身粗布衣着,不像有钱人。当然富人也可以装穷。 我问你,你有一百万元积蓄吗?如果你是百万富翁,年纪大也无妨,在两三天之内,我可以找来几个黄花闺女,由你挑选。 董牌低声说一句,我没有什么钱。仅几百元钱买一枚金戒指,想送给一个姑娘,可是送去她不要,所以我来请你这个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红娘帮我撮合撮合。随即从粗布上装的荷包里掏出一条叠了几层的花手帕。 他慢慢打开,最里层就现出了一枚金戒指。快嘴媒婆看了一愣怔,问他那个姑娘是哪个村的,叫什么,是谁的女儿。董牌说,那个姑娘是包庄的,叫包茅英,是包永世的女儿。 哎呀!别提她。快嘴媒婆边说边摇头——上次一个小伙子看上了她,让我去撮合。却碰了一鼻子灰,包茅英调子高呢!她嫌小伙子矮了一点,不肯。我给人家做了几十年的媒,就这一次失败了,差点毁了我“快嘴媒婆”的名声。我现在看你比那小伙子还要矮,不光是矮,你人又老又黑,说得不好听,都半截入土了,人家黄花闺女会要你吗? 就算人家黄花闺女发傻了,要你,她的上人也不会同意。你要我去帮你说这门子亲事,不是让我把这张老脸送去让人家当屁股踢吗?算了!算了!你把这篮鸡蛋带走,我是神仙也没有办法跟你帮这个忙。 第五百二十九章 拘魂问罪 董牌把金戒指一向装在整整齐齐的花手帕里,然后放在身边。他轻轻一推那只装满了鸡蛋的篮子说,做红娘的,这门亲事无论你说得成,说不成,这篮鸡蛋还是送给你。快嘴媒婆说,我收了你的小礼,帮不上你的忙,哪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董牌一边说话一边退出房门。 快嘴媒婆跟上去说,老董,我跟你找一个与你年纪相当的走了男人的寡妇不行吗?董牌回过头说,不需要,我心里只有包茅英,非她不娶。快嘴媒婆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你要太阳从西边升起来怎么可能? 那就算了。董牌丢下这话,掉头就走。 那就感谢你送我的鸡蛋。快嘴媒婆目送他客套地讲。 几天后,快嘴媒婆在屋里忙活之际,忽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走进了一个面熟的妇女,究竟在哪儿见过,她一时想不起来,就指着妇女问,你是? 我是包茅英的妈,你也不认识,上次你还到我家去过。妇女提示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瞿小兰。快嘴媒婆一笑,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又问,有什么事吗? 想找你帮我女儿提个亲。瞿小兰开门见山地讲。 你女儿调子太高,我可帮不了这个忙。快嘴媒婆想起上次碰了一鼻子灰,还心有余悸,才这么回答。 这次告诉你,好说好说。只需要你稍微动一动嘴皮子,我们家把准女婿都物色好了,只要你牵个线。包茅英这么说。快嘴媒婆就问,你们家物色好了的准女婿是谁呀? 就是家住马鞍山的那个五十多岁一直没有结婚的还是童子身的董牌。瞿小兰说过这话,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快嘴媒婆真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瞿小兰又重复一遍,快嘴媒婆甚感诧异,说怎么是他呢? 是他,这件事就是那么古怪。瞿小兰说着,还加重语气讲,现在只有董牌,能够救我女儿。 你女儿怎么了? 身体出了问题。 两个妇女你一问我一答,又牵扯到死去的守西瓜的老头邹劳永的怪事上来了。 照说邹劳永是不会死的,他却死了,死得冤枉也不冤枉。此话怎讲?这还得从数月前守西瓜的邹劳永端一盆切成块状的西瓜,送给过路的包茅英吃说起。 当时,包茅英见他那么老气横秋,有点恶心,看到他就有一种瞎了眼的想吐的感觉,再加上他在自己的眼里又是个陌生人,怎么会相信他?怎么会轻易吃他送来解渴的西瓜呢? 那会儿,包茅英的父母亲挑着柴担从高山上下来,正碰到这事儿。邹劳永为了证实自己送给包茅英吃的西瓜没有问题,就当着他们的面把放在盆子里的西瓜一顿海吃而扫光了。这本来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邹劳永送西瓜从棚子里走出来之前,干了些什么名堂,没有外人看见,只有那个山神看见了。山神看见了他的一举一动,他却看不见山神,这是由于山神在多维时空活动自如,而人的活动只局限于四维时空。 山神到底看见了什么呢?邹劳永还在草棚里没有出来的时候,就拿出一包安眠药丸碾成粉末,放进一大杯温水用茶匙搅化,然后从竹床底下拿出一只存放着的大盒子打开,再从里面取出一支注射器。 他将注射器的针头伸进那只茶杯吸满混合着安眠药的温水,继而一针一针地打进摁在他足前的一个碧绿的西瓜,反复多次,直到把满杯温水打完。随后,他将西瓜按在一块备用的木板上,拿出水果刀将它切成一块块,放进一只盆子。 山神盯着看,对邹劳永的这个举动有些不解。他暗自发问:你是想吃了混合着安眠药的块状西瓜睡觉吗?为什么不直接吞服安眠药丸呢?为什么一次把一包安眠药都通过药液注射混合在一个西瓜里,那样安眠药的剂量不是太多了吗?这些疑问,山神在观察的过程中都搞明白了。 那当儿,邹劳永没有吃那混合着安眠药成分的西瓜,他蹲在草棚门口朝山路上张望,一会儿发现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挑着一担柴歇在路上。 他立马从草棚里端出那盆西瓜,要给正渴得咽喉几乎起烟的姑娘吃,幸亏姑娘再渴也不吃。一直从草棚里跟出来站在邹劳永身边的山神一看,就明白了几分。他当时就责道:他妈的,你把掺了大量安眠药成分的西瓜给人家姑娘吃,你自己不吃,你这是居心何在? 当然邹劳永听不到山神说的话。未料,他未能得逞,最后为了解除姑娘及其父母的猜忌,邹劳永当着他们的面自己把盆子里的状块西瓜吃了个精光。 邹劳永哪里考虑到吃了这些掺了过量安眠药成分的西瓜就会死人呢?他想:大不了回到草棚里躺在竹床上多睡几天,药性淡了人就会醒来,也无大碍。邹劳永这个想法也不算太错,应该说行得通。可是事不凑巧,偏偏他那不太光彩的一举一动被山神盯住了。 邹劳永吃完那盆掺了过量安眠药成分的西瓜后,回到草棚里倒在竹床上就昏昏沉沉地入睡了,一睡三天未醒。 就在第二天,有点打抱不平的山神专程跑了一趟锦瑟城郊的城隍庙,把邹劳永不安好心,将注射混合着安眠药茶水的西瓜给一位姑娘吃的事儿原原本本禀报城隍。城隍也很义愤,却又摇着头说,这是阳间的事,我管不了。又吩咐阴差拿来功过簿将邹劳永所做的缺德事记录在案,还说,将来邹劳永阳寿尽了,把他的亡灵押到这儿来,我再提审他,并修个奏折让阎王问罪于他。 山神走了,第三天又赶来。城隍高坐殿堂之上,问山神又来干吗?山神说,城隍在上,我有一事相告,那个邹劳永由于吃多了掺合安眠药剂的西瓜,睡到今天整整三天了都没有醒来,他的灵魂出窍了,何不将他的灵魂拘来问罪。 城隍说,行啦!立马敕令两个充当捕快的鬼差将正在野外游荡的邹劳永的灵魂捉来,并喝令他跪在殿堂之上。城隍问他在西瓜里注射安眠药剂给人家姑娘吃是何居心?邹劳永的灵魂极力抵赖,矢口不承认。城隍就叫尚未离去的山神作证。山神把邹劳永的一举一动说得不差毫厘,邹劳永的灵魂只好承认有这回事,但是人家姑娘并未吃那掺了安眠药剂的西瓜。 城隍拍桌喝道,但是你有这个行为。本官问你,你要如实回答。邹劳永的灵魂说,城隍爷,你就问吧! 邹劳永,你没有讲清楚。你让人家姑娘吃那掺了安眠药剂的西瓜是想干什么?城隍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逼视着他问。 我只是想让人家姑娘吃了之后回家睡觉,因为她从高山上把柴担挑下山够辛苦了。我是一副好心啦!邹劳永的灵魂如此辩解。 依你这么说,我该记你一功嘞?城隍说着,一阵冷笑,继而大声吼叫,邹劳永,你以为人家都是傻子,你在西瓜瓤里掺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如果人家姑娘吃了,不到几分钟就会呼呼大睡,哪有精神走回家去再睡?你这不是骗人的鬼话?你是不是想趁人家姑娘吃了你的西瓜沉睡之机,将她拖进山里或你的草棚里实施强暴? 城隍爷,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邹劳永一脸惶惑地否认。 邹劳永,你不老实。城隍示意殿堂里的两位鬼差——将他关押在城隍监室拘留四天。 第五百三十章 传三尸神 当即,两位鬼差就将大喊饶命的邹劳永的灵魂架出殿堂。四天后,放走了邹劳永的灵魂,回到乡下他平时看守西瓜的山边草棚,发现自己睡在竹床上的肉体已停止呼吸,死了,尸体开始腐败发臭、继而生蛆。 一般来说,男人五到六天不吃不喝,不一定能够睡死,但必须有灵魂附体;如果灵魂离体,就算醒过来,有人施救,也会死去。 当时,邹劳永睡到第五天药性就散失了,他也醒过来了,可是身体非常微弱,又无人施救,更重要的灵魂被关押在城隍庙,不能回归身体,人就没有精神,再一睡,就睡死了。 再加之邹劳永开始就睡了三天,其灵魂被关了四天,一共七天,自己的灵魂不能归位,生命到了极限,非死不可。 第八天,邹劳永的灵魂哭泣着来到城隍庙,向城隍诉苦,说城隍爷关押我四天,让我把命都丢了。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城隍烦了,把殿堂上的桌面一拍,大声喝道:邹劳永,你死不认罪,死得活该。又喝令鬼差出殿找来牛头马面将亡魂邹劳永,即日押解冥府鬼判殿候审。 鬼判殿内,气氛森严。头冠顶饰的判官端坐在帐幕之内,神态自若。左右两边各站一位侍卫,一个相恶,一个面善;殿堂两侧分列着形貌各异的阴差鬼卒,有的紫脸绿颊,有的白腮赤耳。此刻殿外传来一阵叫声:死得冤枉啦…… 随着牛头马面把一个亡魂押进殿堂,那亡魂还在喊冤。牛头叫他住嘴,即向判官禀告,这位亡魂叫邹劳永,是刚从阳世锦瑟城附近的城隍抓来的。马面为亡魂邹劳永解除锁链,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磨擦的响声。又朝亡魂邹劳永怒目而视,小声说,你老实点。并示意他面向殿堂上的判官跪下。 此刻判官抬手一扬,向亡魂邹劳永口气平和地说,有什么冤情,你讲吧! 亡魂邹劳永顿时泪流满面讲出自己的死因,之后又大叫死得冤枉,要求判官为他作主,派遣阴司捕快捉拿锦瑟城里的城隍,问其滥施冥法之罪,以慰枉死冤魂。 判官凤眼圆睁,逼视着他说,亡魂邹劳永,你说的一番话,我也听出端倪。我看你虽然是枉死,但是一点也不冤。 亡魂邹劳永抬起袖子抹一把眼泪,很沮丧地说,判官爷爷,你也这么讲。我死得确实冤。要不是锦瑟城内的城隍关押我四天,我这个小命不会丢呀! 判官说,你起心不良,企图让人家姑娘误食的你掺了安眠药的西瓜沉睡然后实施奸污,虽然未遂,但是你已经产生了这个邪念,还伴有预谋的行为,只是人家姑娘没有中你的套。仅凭这一点,你就犯了死罪,锦瑟城内的城隍关押你四天是应该的,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你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亡魂邹劳永又大声哭嚎着叫嚷,阳间人都说阴间判官办案公正,就我现在看来你也不公正,你凭什么说我想奸污人家姑娘?我注射安眠药液在西瓜瓤里固然有错,但是我的出发点不错,我是想让人家姑娘吃了西瓜之后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一通,你却要冤枉我对人家姑娘图谋不轨,我不服。 判官见亡魂邹劳永强词夺理地狡辩,甚至还有攻击自己的言语,他气得血脉贲张,却不发作,只朝左右侍卫讲,传邹劳永的三尸神来作证。 相恶的侍卫朝殿外大声叫道,寄生在邹劳永身体中的彭倨、彭质、彭矫速速赶来作证——面善的侍卫没有喊话,只合掌一搓朝殿前一甩、二甩、三甩。 咚、咚、咚,只见一个状如小儿浑身长毛的怪物闪现;又见一个长成马驹形的同样浑身长毛的怪物闪现;再见一个貌若毛驴的仍是毛发披身的怪物闪现,三个怪物站成一排,一一朝判官拱手道:鼓倨来也!彭质来也!彭矫来也! 帐幕中的判官一脸严肃地讲,三尸神,传你们到本殿没有他事,只是让你们作证——手指亡魂邹劳永——那厮强词夺理,明明企图强暴人家姑娘,却说自己存好心想帮助人家姑娘。彭质,你寄生在他脑子里,他脑子里想些什么,你最清楚。 回禀判官,生前的邹劳永发现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排场的姑娘天天挑着柴捆路过他坐守的西瓜地边缘,便绞尽脑汁企图奸淫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将注射了安眠药剂的西瓜试图送给姑娘吃,只是没有得逞。彭倨特此作证。 判官又对彭质说,你寄生在他身体中部,他的感受你最清楚。 回禀判官,彭质望一眼正跪在一边的亡灵邹劳永讲,当时那姑娘的父母亲挑着柴担下山,碰见这档事,邹劳永心虚,为了证实送来解渴的西瓜没有问题,他当着那姑娘一家三口的面把那盆切成块状的红瓤西瓜都吃光了。平时邹劳永吃什么我吃什么,可是当时,我根本不饿,他吃那么多掺进安眠药剂的西瓜我被熏得不自在,记得我还狠狠地朝他的肚子蹬了一脚,他痛得直皱眉头;当药性发作,他回到草棚竹床上躺着入睡的时候,我麻利跳出他的身体,免得受到影响昏睡不醒了。彭质就讲这么多。 判官手指彭矫说,你寄生在他的两条下肢,他的感受你也是清楚的。 回禀判官,我不想多讲,只讲一个真实的情况,邹劳永一看见那个挑着柴担下山的长相俊俏的姑娘,他下面的东西就开始激动。我就指着它骂道,你这好色鬼,又要耍流氓了?当然我说话,邹劳永哪里能够听见?但从一点可以看出,他有强暴人家姑娘的企图。彭矫出示证词到此完毕。 判官抓起类似于惊堂木的神器朝桌面沉重地一拍,继而亮开声如洪钟的嗓门责道,亡灵邹劳永,三尸神证言在此,还有何话可讲? 判官饶命,亡魂邹劳永实话实说,我见那个挑柴姑娘年轻貌美,确实生了邪念。但我还说一句实话,我很喜欢她,很想得到她。我知道她看不起我,所以冥思苦想,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把注射了安眠药剂的西瓜给她吃,幸亏她没有吃,我的阴谋才没有得逞。我仅仅起了佐以少许行动的念头,恳请判官爷爷对小民从轻发落。 判官朝亡魂邹劳永定睛片刻,又回视自己正在掐算什么的指头,继而“哼”一声,大声讲道,亡魂邹劳永,你色迷心窍,欲念纷飞,可记得你生前在一家养老院任院长期间发生的一些事吗? 亡魂邹劳永听到这里一愣怔,立马回答,判官爷爷,往事历历在目,你要说的是哪件事? 判官讲,你可记得一个到你们养老院做义工的姑娘?亡魂邹劳永说,我记得,那是20多年前的事,那个做义工的姑娘名叫李瑜,她很不错。不过,她是一个妖怪,一个不害人的妖怪,一个好妖怪。 判官乜斜着他说,亡魂邹劳永,我告诉你,你生前企图诱奸的那个挑柴的姑娘就是你说的那个做义工的姑娘转世的,20年前,她看不上你,20年后你越来越老了,她更加看不上你,你那颗色心不死,反而被色心害死色身,你应活72岁,现在才52岁,因色欲而害死自己,整整减少了20年寿命,如此枉死正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 判官爷爷,说句真心话,我虽然得不到那个娘娘,还是喜欢那个姑娘,20岁前,我欲攀缘,20岁后再欲攀缘,虽然一直没有得到她,也一直没有伤害她,反而把自己的命都丢了,我于心不甘哦! 判官厉声斥道,亡魂邹劳永,你至今执迷不悟,自甘堕落,该当何罪? 第五百四十二章 菩萨被砍 这还得从跟随佛陀游化灵鹫山的观世音菩萨说起。当时,观世音菩萨来到灵鹫山的清静园林打坐,渐已入定,竟然发现东土国中原地带一座村庄里有一个女子,在家里朝朝暮暮对着自己的雕像顶礼膜拜,并发心今生今世诸恶不作,随缘作善,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为她解除灾厄。 素具广大灵感无碍大悲心的观世音菩萨从禅定中“醒”来,略一掐指,便意识到那女子大难临头。遂乘莲花宝座,从印度的灵鹫山飞向东土国,降落到那座村庄之际,天已黑下来,观世音菩萨径直走进那户人家,近距离观看那女子朝自己的雕像施跪拜礼,好久都不站起身。 她就是韦小曼,他的丈夫,不明真相,正从窑场出来气呼呼的,拎着一把斧头,就要赶回家劈死妻子,以解心头之恨。 他当天上午暗地跟踪妻子,目睹她给街上做菜生意的野汉子送馒头,这令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恨,一对男女之间授受不清的那种“不一般的关系”,似乎在逼着他走向极端。 马上就面临杀身之祸的韦小曼还概然不知,神通俱足的观世音菩萨当然清楚,容不得耽误,她旋即伸开手掌,上面就现出一只瞌睡虫,只轻轻一吹,瞌睡虫就粘贴在韦小曼两眼之间的人中。她很快来了睡意,遂起身朝卧房走去,脱了鞋,脚未洗,就上床和衣入睡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感到奇怪,昨夜自己睡觉,怎么衣服都没有脱? 又发现每晚必归屋的丈夫昨夜没有回家。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大门是开着的,难道自己糊涂了,昨夜大门都没有关。她慌了,莫非家里出了贼,有东西被盗,目光四顾,什么都没有动,却让她非常气愤了。 原来她天天都膜拜的观世音菩萨雕像竟然倒在堂屋里面的墙脚,扶起来时,她发现观世音菩萨雕像的脖颈处有一块明显的像被砍过的裂痕。是谁这么缺德?竟然向菩萨动刀。真是罪过呀!韦小曼喊出了心里的焦虑,小心翼翼地将观世音菩萨雕像移向原来敞亮的位置,像往常一样跪拜,还不停地自责,菩萨,对不起,韦小曼该死,昨夜不知怎么犯贼了,我又睡得太沉,没有保护好您的雕像,请菩萨恕罪。 她忽然站起身,走出湛然寂静的堂屋自言自语,对了,我夫朱有能不知怎么的,昨夜没有回家,我这就到窑场去找他,把家里发生的情况跟他说说,要他拿钱出来,找雕匠或漆匠,把菩萨雕像脖子上的那条裂痕,想办法修复完好。 就在这天下午,石牛岭派出所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接待他的民警温碧亮问他是哪里人,他没有说,只先报案情,说石牛岭朱庄一个叫朱有能的窑师昨晚持斧杀妻,现已逃离,正藏身窑场所在山林中的一个废旧窑洞里,暂时不敢出来,恐怕天黑了,就会外逃,到时候就很难抓住他。 温碧亮颇感奇怪,本来应该沏一杯茶款待这老者让他坐下来好好说的,见他站着神秘兮兮地说些令人疑惑的话,也就来不及礼貌客套。 他开口就问,老人家,你咋了解得这么清楚?好像你跟你所说的那个人一起作案一样。老者一捋白髯,把手一摇,说这你就不要问了。温碧亮不高兴地皱眉,放大嗓门讲,老人家,你来报案,我们作为民警当然要把你的身份问清楚,不但要问清楚,还要作记录。我马上叫所里的小吴来做笔录,你还得签字。 说到这里,温碧亮从办公室桌前的座位上站起,冲着门口大声叫喊小吴—— 可当温碧亮回过头来看时,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却不见了。这更令他匪夷所思,这个办公室就一个门口,温碧亮是盯着门口朝外叫喊小吴的,怎么没有看见老者出门,他怎么就像在房间里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了呢?难道老者有隐身术? 这时小吴—— 一个清瘦如竹却很精神的民警从过道那边走过来,才到门口就问道,温指导员,叫我有什么事?温碧亮并未答话,还在纳闷。小吴又问一遍,他才说,唉,是我叫你,刚才来了一个报案的老者,我叫你过来做笔录,未料,我没缓过神来,老者就不见了。 小吴颇感诧异地说,有这种事吗? 要是平时我决不会相信,但是刚才我就遇到了。温碧亮用肯定的语气讲,不过,老者虽然隐身了,但是他已经报案,说出了基本案情。我想马上向钟所长汇报,分两路出警力,一拨到窑场所在山林的一个废旧窑洞里抓凶手朱有能,一拨到石牛岭朱庄朱有能家去察看、控制其持斧杀妻的作案现场。 几个小时后,早已赶到石牛岭朱庄朱有能家的钟所长所带的一拨民警,一无所获地回到所里,但他们了解到一个不宜外传也不便外传的情况:朱有能的妻子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有像老者所说的朱有所持斧杀妻的事。可是朱有能的妻子说家里还是出了事,她供奉的那尊观世音菩萨雕像的脖子上有一块几寸长的裂缝,很明显,像斧头砍了一样。 天刷黑之际,指导员温碧亮所带的那拨民警却已将朱有能抓到石牛岭派出所来了。朱有能对他持斧杀妻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讲出作案理由:妻子与锦瑟城里一个摆菜摊卖菜的野汉子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所以就要劈死她,以解心头之恨。 几天后,已进锦瑟城拘留所的嫌疑犯朱有能万万没有想到,民警把他的妻子韦小曼带去见他。韦小曼一落眼帘,他骇然大叫,你是人是鬼?韦小曼指着陪同她来的一位民警,对坐在会客室里的朱有能说,你问一问这位民警同志,我是人还是鬼? 朱有能打量着妻子不解地问,我不是用斧头砍死了你吗?你怎么又活过来了?韦小曼说,我现在总算清楚了,许是菩萨替我挨了你一斧头,你不知道吧!我天天在家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雕像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块被斧头砍过的裂痕,那一定是你的恶作剧。 我开始还不知道是你要持斧杀我,我昨天上午还到窑场去找你,打算叫你出钱请雕匠或漆匠把菩萨脖子上的裂痕修补好,哪知道原来是你做了这等歹事。 朱有能分辩着讲,我只是想持斧砍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对那个野男人好。我哪里是要拿斧头砍菩萨呢??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中了阴箭 寒衣节过后的第二天,跳江鬼回到狱舍来了,安眠鬼问有么办法,将阳世他暗恋殊久的包茅英变成鬼姑娘,以期喜结秦晋之好。 未料,跳江色说没有办法。不过,跳江鬼与安眠鬼耳语一阵,叫他如此如此。安眠鬼降为冰点的心一下子又热到了沸点。他紧握着跳江鬼的手说,我照你的吩咐办。 关押在枉死城里的鬼魂除了每年的清明节、中元节和寒衣节等三个鬼节被放风出来,可以到阳世他们生前的出生地和亲眷所在地接受祭祀的物品之外,每周还有一天假,一个月就是4天假。一般不经过允许,是不能随便跑到阳间去的,要是跑出去了,被牛头马面或黑白无常什么的阴差官发现,对不起,抓起来就要送到阴司关押的地方以酷刑侍候。 如果有的逃跑半月以上不回,阎王就会奏明天官,号令雷公电母用遥视万里的电目察看,就很容易发现目标,一旦发现逃逸的鬼魂,就会打炸雷将其劈死。 那么死去的鬼魂,就成为散灵——魙,附生于虫豸蚂蚁之类的低等动物;那么就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若要再转生略高层次的动物或众生就难上加难了,可以说是永劫不复。 所有被关押的鬼魂被放风之前,阴司官都跟他们说明这个利害关系,所以一般鬼众不敢僭越本分。安眠鬼就更加老实,他按跳江鬼的吩咐,周日出了枉死城没有乱跑,而是直接到丰都城街上找到一位做弓箭生意的鬼老板,在他门店里做义工。鬼老板正缺人手,求之不得。 鬼老板长成彪形大汉模样,生前是一位孔武有力的弓箭手,爱射雁,功夫十分了得,若雁群在天空飞行,你手指哪一只,他就能够射中那一只;你若规定他要射中雁的左眼或右眼,他搭箭在弦,“嗖”的一声,天空中就有一只雁左眼或右眼因中箭而坠落下来,让你惊叹不已。 那年秋天,这位弓箭手望着一群南飞雁,竟然射落一只公雁。片刻,一只母雁从天空俯冲下来,一头撞在一块石板上,死在它的伴侣一起。弓箭手佩服母雁殉情的勇气,推及到天空一字或人字排列的秩序井然的雁群亦然,也像人类一样崇尚“仁义礼智信”。 如此省悟,他非常惭愧,当即刨坑将两只死雁埋了,从此不再射雁,并且任何动物都不射杀了,还专程到寺庙请一位得道高僧念经超度他以前射杀的所有大雁和其它动物。 他将弓箭毁了,回家专事农桑,爱惜虫鸟等动物,并茹长素权当为自己过往杀业赎罪,这样,此人寿至耄耋之年,无疾而善终。死后其亡魂来到地府,阎王都对他有几分敬重,叫他多制造些弓箭大有用途。 他开始顾虑重重地婉拒,阎王爷,弓箭是制造杀业的器具,能不能让我干些别的事儿?阎王笑道,本王叫你制造弓箭,是射杀生前以骑射鸟兽做买卖为生的孽障鬼,他们不知悔改,作恶无数,只有惩治他们,才能平息鸟兽集结如云的怨气,并非叫你射杀好人啦! 再说阴间的弓箭,叫阴弓阴箭;阳间的弓箭叫阳弓阳箭,二者有所不同。你有惧怕造杀业的善念挺好,但是不必挂虑。 这位曾经的弓箭手听明白了,当即向阎王表态,恭敬不如从命。打此后,他就重操阳世旧业——制造弓箭,所不同的是交给或出售给阴间的司法部门,再分发到相应的地狱,以此弓箭射杀那些欠下鸟兽累累血债的孽障鬼。 由于多年经营弓箭,在丰都城临街开起了门店,生意越来越红火,他也就规规矩矩做起了鬼老板。 安眠鬼自告奋勇心甘情愿地在鬼老板的门店做义工,一个月四天,雷打不脱。鬼老板甚为感激,问安眼鬼有什么要求,会尽量满足他。他说,只想学一学拉弓射箭,日后在阴间谋职,做个地狱鬼差,也好拿这弓箭射杀应该受刑的罪魂。 那好!鬼老板许诺,就叫安眠鬼自己选好一把弓和几支箭拿着到野外练习。他还郑重其事地嘱咐,这阴弓阴箭仅仅是供你练习,不可乱射无辜而惹出麻烦来。 安眠鬼得了弓箭喜形于色地说声行啦,就走出门店,穿过几条街,离开丰都城,径直越过阴阳界,来到阳世锦瑟城郊野的那个坐落着独门独院一户人家的山坡,找寻他生前死后都不会忘记的人家姑娘——包茅英。 安眠鬼还真的找到了包茅英,她正在屋前坡下的溪沟边把镜观颜地梳妆洗涤,一头乌发如乌云映照在溪沟里若一条青幽的水草摇曳着,真是美极了。坐在旁边矶头上的一个中年妇女微笑着说,不错。你生得俊俏,稍加打扮就锦上添花。 包茅英说,红娘,你别夸奖我,今天劳驾你带我与城里那个从未见面的小伙子见面,我可不能随随便便。红娘点头,见包茅英拿起一瓶香水在已然洗净的蓬松的乌发上喷雾样地喷洒香水,便调侃起来,茅英,你弄得香喷喷的,别把城里的小伙子迷死了。 包茅英笑而作答,我有那个能耐吗?真的迷死了人家小伙子,我还要担责呢?她咧开嘴嘻嘻地笑。红娘说,哪里?你只能把人家小伙子迷得死心塌地的跟你团团转,到时候男方送你信物之类的金银饰物会把你头上手上都戴满,你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就堪比公主哟! 听到这句话,包茅英本该高兴的,她却脸色一沉,那是由于她突然想起前不久那个过了知天命年的老汉董牌,悄然赶到她家要送她一枚金戒指,她不要,倒觉得这种做法很恶心。她下意识地把这事儿忘记,脸上又立马现出一丝笑纹,说感谢红娘吉言,但愿我包茅英有那一天。 我就不让你有那一天。原来已然站在她对面的安眠鬼较真地这么说了,就将已然搭在那把阴弓弦上的一支阴箭“嗖”地朝包茅英射去,击中了她附在身体上的魂魄。 生活在显形世界——阳世的包茅英无法看见有异物攻击她,只觉头脑有点发晕,她一边收拾梳洗具从溪沟边走到土路上,一边皱眉对红娘说,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不知怎么搞的?红娘担心地说,茅英,你该不是变卦吧?我跟城里北街的那个小伙子说好了,叫他今天哪里都不去,就在街上等我带你去与他见面相亲。 红娘,我哪里是变卦?包茅英说着,强打精神,仍无精打采。 红娘见她脸色发白,气色变得不蛮好了,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便说,那就改日吧!你快点到附近马鞍山医院去看病,身体恢复好了,精神好了,我再带你到城里去会那个小伙子。 她望着脚上穿着的一双厚胶底蓝帮面的休闲鞋,内心里充满感激:这是托我说媒的那个小伙子跟我买的,媒还没有做成,鞋就送了一双,还真大方呢!对了,我现在得独自赶到城里去,要不那个小伙子还会在城里死等,我不去作解释,他还会怪我说话不算数。 听了这话,包茅英回过头问,城里那个小伙子干嘛看上了我这个乡下姑娘?红娘说,前些时,那个小伙子到马鞍山踏青,路过你家门口,你可能没有注意,他瞟了你一眼,觉得你身材高挑,又生得清纯、排场,挺心仪的,所以就托我找你说媒。 包茅英说,我一向不看人,所以没有注意。她的头越来越发晕了,与红娘在坡道上作别之后,回家放下了梳洗具,又出了自家院门,径直走向附近的马鞍山医院。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头次遇到 这时,安眠鬼一直跟着包茅英,包茅英途经董牌家门前的那条土路时,他拉满弓弦,瞄准她欲再射一箭,让她的灵魂负痛而离开躯体,而她一旦失去了灵魂,打不过四个月就会死去,那么她就会变成鬼、变成鬼姑娘,这是安眠鬼觊觎已久的。 眼看箭在弦上,一触即发。陡然那箭头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安眠鬼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身着冥府官袍的阴官,他厉声喝道,不得伤害人家姑娘的魂魄。安眠鬼骇然,携带阴弓阴箭拔腿就跑。阴官穷追不舍,已逃至山边的安眠鬼干脆不逃了,一膝跪下,朝阴官磕头。 说官爷,邹劳永命苦,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包茅英姑娘,却一直不能遂愿,死了还念想着她。我在阳间不能与她结为夫妻,还真想在阴间和她结为夫妻。 阴官指着他厉声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地仙裴施恩在此,今日就放你一马,下次还发现你朝包茅英姑娘放阴箭,我就把你抓到城隍庙关押。安眠鬼战战兢兢地说,裴地仙,邹某冒犯了,下次不敢了。 地仙裴施恩喊一声滚——只见安眠鬼爬起来,灰溜溜地逃了。 包茅英去马鞍山医院只说她头晕不舒服,可医生跟她查了一下,查不出明显的病,只开些止痛的药丸给她服用,还嘱咐她说,你是不是干活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包茅英暗里思忖:爸爸妈妈都宠着我,平时是我自己要干活,并不觉得累,至于休息嘛!我每天早晨睡到自然醒,爬起来,一梳洗,朝窗外一看,太阳都升起老高了。 包茅英只感觉这头晕,行走没精神,是今天在屋前坡下的溪沟边梳洗时,突然出现的症状。 这会儿,她从马鞍山医院出来,在返回的路上走着,捏一捏医生开的药丸,料想吃完了它,身体总会恢复好吧!当包茅英又途经董牌家门前的那条土路时,迎面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看着她微笑,目光是那么慈祥。 包茅英不太愿意看他,低着头就要走过去。那老者却叫出她包茅英的名字,还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头晕,不舒服。包茅英颇感惊讶地望着他说,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症状? 老者一捋白髯,叫她不要多问,说你站在离我丈许远的范围内,我给你发功治疗,一会儿,你就头不晕,人也有精神了。包茅英不太相信,心想:你是不是在干骗钱的把戏?便望着老者说,我身上没钱了,你给我发功治疗,需要多少钱?老者把手一摇:一分钱不要,免费治疗。 包茅英这才放心地站在路中间。老者退开几步,然后微闭双目,双手运气,那气流开始现出一团白雾状态,继而玄黑,渐渐地成为一根细长的带子,在包茅英乌发蓬松的头上缭绕着。 突然,老者大喊一声:拔——包茅英头上那种肿胀的晕眩感顿然消失,她感觉轻松多了。只见老者睁开眼睛,将右手拈着的一枚寸许长的箭镞亮给她看,说茅英,有一个厉鬼用阴箭射你的灵魂,这枚箭镞被我取出来了,你现在是不是舒服多了? 包茅英打一个寒噤之后点头,又抬头问道,老人家,厉鬼为什么要用阴箭射我?老者说,那个厉鬼与你有过节,至于什么过节,你就不必问了。包茅英虽然不再有头晕的感觉,但是听老者那么一说,还是害怕,便问,那厉鬼还会用阴箭射我吗?老者回答,很难说,我教训了他一顿,他也许不找你了,也许继续缠着你。 包茅英一阵紧张,脸色煞白,她说,那厉鬼用阴箭射我,会射死我吗?老者说,被阴箭射了的人,灵魂受伤,就会离开躯体,那么即使当时不会死人,过不久就会死人。幸亏我刚才拔出了扎在你灵魂深处的箭镞,要不拔出来,就麻烦了,你头晕,浑身没劲。到医院检查又没有明显的症状,再过几天到医院检查,不过是贫血的症状,那说明你的灵魂离开了躯体,人也活不长了。 包茅英倏地跪下,向老者磕头,说老人家,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老者说,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包茅英没有立即起身,目光忧郁地看着老者问,如果那厉鬼再次用阴箭射我,该怎么办?我又没法防备。 茅英姑娘,有一个办法,你若听我的,我就讲,不听我的,你就起身走路。老者一边说,一边端详着拿在手里的箭镞。 听你的。包茅英说这话时,一眨眼睛就不见了老者。跪着的她立马站起来四处张望,仍不见老者的踪影,却听到空中有一个声音,那当然是老者浑厚的声音:茅英姑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必须嫁给马鞍山的董牌为妻,才可以躲过被厉鬼射阴箭的灾厄,否则,别无他法。 为什么这样讲,董牌者,盾牌也,强硬之物也,长矛都捅不过,何惧箭镞?你只有许配董牌,才能防身活命。要不,那厉鬼再来找你,放阴箭,射你的灵魂,恐怕你今年年底都打不过。 老人家,我听你的。请再受茅英一拜。包茅英口中念念有词,望着不见人影尽是虚空的天空拜了几拜。 刚才那老者就是地仙裴施恩,他把现出的人身收回,肉眼凡胎的包茅英自然看不见他了。他却能把包茅英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这还不算,他还能察知她的内心活动:包茅英对年过五旬头发已有一半花白的董牌当然不满足而犹豫,但是为了活命,她不得不听从我地仙裴施恩的。 其实也不是我地仙裴施恩吃了饭撑着没事干,非要把董牌和包茅英这对年龄太过悬殊的男女撮合在一起不可,问题是包茅英是鲤鱼精——美人鱼——李瑜的转世,在前世她发誓要嫁给董牌为妻,那是由于董牌在她现出鲤鱼原身,被人捉住行将烹食之际,花钱买下她放生,以此救过她的命,她时时想着报恩。 所以在今生,她尽管忘记了前世的事,但与董牌还是有一段姻缘待续。何况在她的前世,我地仙裴施恩曾经到锦瑟城城隍庙当着城隍劝说过李瑜,要她转世为人再与董牌结为夫妻,否则以鲤鱼精的身份与董牌结为夫妻,不就是妖与人联姻,有悖天理。在她的现在世,我地仙裴施恩来此做她与董牌的红娘也在情理之中。 在快嘴媒婆家里,瞿小兰把女儿包茅英之所以要找五十开外的董牌联姻的缘由和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快嘴媒婆听明白了,顿时生起给包茅英说媒的信心。她换了衣服,洗了脸,在镜前照了照,就对瞿小兰说,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到马鞍山去找董牌,应该是荞麦田里捉乌龟——十拿九稳。她心里想:董牌真是艳福不浅,年龄和包茅英的父母差不多,包茅英是能够做他女儿的人,现在却要嫁给他。 对于这种怪事,快嘴媒婆做了一生的媒,还是头次遇到。她闷闷地笑,和瞿小兰一起走出自家房门,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群峰环拱的马鞍山附近,她们才分开行走。 第五百三十四章 被迫出嫁 下午,太阳偏的时候,瞿小兰正在院子里忙活,快嘴媒婆风风火火地赶来,她以为这事儿成了。未料快嘴媒婆泼来一瓢冷水,她说我无论怎样讲,董牌都不相信,董牌说他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人家姑娘会瞧得起他吗?这不是要把他抬起来跌一跤吗? 瞿小兰联想到女儿犯头晕病和遇到奇人点化的事,就有些着急,如果不下嫁董牌为妻,无盾牌抵挡厉鬼伺机发射的阴箭,就会出事哦!这对于女儿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 她正要再说什么,快嘴媒嘴又开腔了,不过,董牌这么对我说了,如果你快嘴媒婆讲的是真话,就应该把包茅英叫到我马鞍山家里来,我要亲自问她,是不是真的愿意许配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汉。 她一手叉腰一手捏成拳头晃动——董牌的话也有道理,现在只听你说你女儿愿意,你女儿又没有跟我说过,也不知她是真愿意还是假愿意。瞿小兰说,那就只有叫茅英跟你到马鞍山董牌家去当面对董牌许愿。快嘴媒婆点头道,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一个实际行动。 这会儿,董牌在屋后的山上砍柴,平时每砍成一堆,就分缚成几捆,再成担成担地往山下挑,渐渐地天就暗下来,山上的柴捆也挑完了,再等次日将柴捆用板车推到几十公里外的锦瑟城去卖。 当天下午,董牌才挑一担柴下山尚未走到门口,就看见开始来过的快嘴媒婆笑眯眯地迎上来,叫道,董牌,我把她带来了,没有哄你吧! 的确不错,快嘴媒婆身后就站着微微低头的蓄着乌黑长辫的包茅英姑娘。董牌暗里思忖: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包茅英从来就瞧不起我这个糟老头子,我一向都是一厢情愿,这是怎么回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麻利把柴捆堆放在场子里,扑打一下身上沾带的树叶草屑,正想着该对快嘴媒婆或包茅英说些什么,快嘴媒婆却手指包茅英开口了,董牌,你的桃花运来了,包家的黄花闺女找你来相亲,你还不好好迎接。 董牌依然在心里问自己:这是真的吗?他瞟一眼一脸羞涩的包茅英,发现包茅英也在抬头看他。长期落寞孤独形成自闭自卑性格的董牌却没有勇气与她对视,很关事很细致的快嘴媒婆便指着他说,董牌,你该与茅英姑娘说说话吧! 董牌说,稍等。他开了门锁,推门进屋,把快嘴媒婆和包茅英迎进堂屋里坐着。然后到厨房里净了手,再到正房柜子里取出一只布袋,从布袋里掏出一条叠成心字形的花手帕,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走出正房门,回到堂屋,面对坐在一把木椅上的包茅英说,你如果真的来相亲的,就接受这份礼物。 不,这不是礼物,应该是信物。包茅英从坐位上站起来,没有接。她说,董牌,这条花手帕本来是我的,你最清楚,我就当是一份信物送给你。所以我不能收回,如果收回了,不就是我把送给你的信物收回了吗?董牌脑海里立即浮现这条花手帕从山岩上飘飞下来,正落在他脸上的情景。当时自己正在山地上仰躺着呢! 此刻,董牌会心地一笑,将送到她面前的叠成心字形的花手帕又收回来,从里面掏出一枚金戒指拿在手里,望着包茅英喃喃地说,上次送给你不要,这次? 要了,要了。快嘴媒婆代替包茅英开口。 包茅英稍稍犹豫,把一双黑葡萄一样明亮的眼睛闭上,将左手的五个指头伸到董牌面前。董牌拿着金戒指,不知戴在她的哪个指头上合适。对这有研究的快嘴媒婆说,董牌,把戒指戴在茅英的左手中指上。董牌照办了,第一次碰到她的纤纤柔指,像触电一样,董牌颤抖了一下,心里溢满了甜蜜的味道。 包茅英见戒指戴上了,明显感觉董牌就是自己的人了,虽然他一脸沧桑,她也完全消除了以前对董牌的那种厌恶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的重新审视,认为勤劳而历练的董牌具备了一种沧桑美。 快嘴媒婆则站在一边,一个劲地说着撮合的话,戒指戴正确了,戴在她的左手中指,这代表你和她订婚了。董牌和包茅英彼此望着相视一笑,是那么默契。西天的晚霞如火,辉映着马鞍山和董牌家的堂屋,让他们的心情感到格外灿烂。 几天后就办了喜事,五十多岁的董牌和二十多岁的包茅英结为夫妻。由于董牌贫穷,婚房也布置得简朴。门口贴着一副对联。 横批:枯木逢春。左右联:知天命汉迎娶黄花闺女,居简陋室堪当洞房花烛。 虽然营造出了一种喜悦的气氛,但是结婚的那天晚上冷冷清清,连闹洞房的人都没有。董牌望着婚床上叠得齐斩斩的花被子和置于其上的鸳鸯枕头,房子里还有其它诸如洗脸盆、做了红漆的小圆桌和椅子等物件,那都是包家的陪嫁品。 他家里呢?没有什么值钱的新东西,就连那张婚床都是旧的。不过结婚之前,也请人做了油漆,看上去像新的一样。董牌却暗里自卑。 让他心里一直不快的是,娶亲的当天,包茅英的父亲——他的岳丈包永世始终不露面,难道说,女儿的婚事他不同意?好在做新娘的包茅英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参加婚礼的客人走尽后,董牌就问起她父亲。包茅英忽然叹息着说,我父亲头痛,不能见外人。一见外人,头就更加痛。董牌一阵惊讶,沉吟片刻道,我现在是他的女婿,不算外人了,应该可以见吧?包茅英说,不清楚,得问一问父亲。 就在这个点燃花烛的新婚初夜,已宽衣解带的包茅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新被子,头靠在鸳鸯枕上,眼睛看着坐在床沿连外衣也没有脱去一件的心事重重的董牌。她忽然娇嗔的问道,董郎,你怎么还不上床来?董牌答非所问地说,茅英,我一直不明白,你不是一直讨厌我这个糟老头吗?怎么现在又……又答应呢? 董郎,你有所不知。包茅英把她头脑发晕,到马鞍山医院就医无治,返回途中碰见一位鹤发童颜老者点化她,为她治愈了怪病以及听说有厉鬼射阴箭伤其灵魂,唯有他董牌像盾牌一样能够抵御厉鬼阴箭而逢凶化吉地护佑她的事儿备细述说。 董牌听了,本就坐在床沿的他弹跳起来,退让到房心,望着她说,茅英,听你这么讲,你是出于无奈,才和我结婚的;你并不喜欢我,是为了逃避厉鬼的暗害而保全性命,才被迫嫁给我的,可怜又可悲。从你的内心讲,不可能选择我,何况你这么年轻漂亮,与英俊挺拔的小伙子才般配,怎么会选择我这个糟老头呢? 董郎,你别这么说。我以前是你所说的那种心理,甚至讨厌你,现在不同了,现在我不在乎你年老,还爱着你呀!包茅英忽然欠起身子靠着床档板坐起来说话,那雪白的肌肤几乎都显露出来了。 董牌不知是不好意思看,还是假装正经,他偏开头鼓足勇气说,茅英,从内心里讲,我是爱你的,可是你嫁给我,有一种无奈、被迫的味道,这让我很不安,你说你现在改变了,是爱着我的,但是我没有底气接受你的爱。 我反复考虑过,和一个不是真心爱我的人结婚,我就有一种不仁、不义的负罪感。他开始是侧面对着包茅英,这会儿却是背对着她,且郑重其事地说,你如果有半点后悔,还来得及,我不会勉强你,保证不碰你。这么晚了,你就在床上睡,明天清早回娘家去,再也不用来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打麻剂药 董郎,你咋这么自卑?我既然嫁给你了,就铁了心跟你过日子,你怎么说出那种难听的话来呢?说过这话的包茅英干脆翻身下床,走过来,伸出柔软的玉臂,在董牌不经意间一把抱住他的身子。 尽了鱼水之欢后,董牌才真感觉是她的董郎,而包茅英也真感觉做了她的娘子。包茅英娇嗔地说,董郎,我现在把你当董永哥哥对待。 董牌笑道,那你亏了,神话中的董永比我年轻得多,哪有我这么老?包茅英箍着他厚实的肩膀轻轻一搡,说老公,老公,越老越能依靠。董牌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董郎,我就把你看作天上下凡的七仙女吧! 好喔!董郎。包茅英的话音甜美。董牌爱听,这让他想起年轻时遇到的一个经常悄悄帮他做饭的姑娘李瑜。她的声音也很甜美,并和自己结过阴婚,只是遭到山寺里的一个和尚反对。 李瑜每次到他家里来,和尚就不停地敲木鱼。李瑜一听到木鱼声就头痛,存不住身,便慌着舀几瓢水倒入盆子,咚咚地跳进去,就逃脱了。有人说她是鲤鱼精——美人鱼,无论是什么,董牌都喜欢她。 倒感觉现在做了妻子的包茅英与她有点相像,最像的是声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与李瑜酷肖的神态。这份忆念,董牌不便对包茅英讲。 这会儿,已是夤夜,外面黑魆魆,新婚洞房里的烛光还亮着,温馨地照耀着这对还在窃窃私语的新婚夫妇。 包茅英时而喊董郎,见他从爱阵上下来,有些困倦,就把他轻轻搡一把,说董郎,我睡不着,总想着我那头痛的不能见生人的父亲。他是我父亲,也是你岳父,你该想想办法看怎么找郎中救治他呀!那个叫董永的董郎买身葬父,是个大孝子,感动了天上的七仙女,七仙女才愿意下凡嫁给他。 你虽然不叫董永,叫董牌,也是董氏家族的后人啦!应该也是非常孝敬父母的。对于我的父亲,你当女婿的,算半个儿子,现在他生那种怪病,你若想办法,治好了他,就是最大的孝敬。 包茅英这么一说,把董牌的瞌睡都说跑了。他忽然抬手拍着脑袋讲,我当然想孝敬我的岳丈大人,你稍微给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吧!包茅英料想他难得想出来,便说,睡吧!明天再说。 未料,董牌蓦然一拍巴掌,说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何不叫那个点化你逢凶化吉,并给你治好过头晕病的老者,再给你父亲治头痛病?包茅英不满地噘嘴,你这不是说赝话?那个老者是个神人,我知道他在哪里?又到哪里去找他?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亏你想得出来。 娘子,那你就想错了。那个老者既然是神人,你求他,他有神通,必定会有感应。他说不定会现身像帮你一样给你的父亲——我的岳丈大人治病呢! 包茅英觉得有道理,说那我们就一起求求那个神人吧!董牌说,婚后第三天回门,回门那天,再到你家里求,说不定会有感应。 他们所说的那个老者就是地仙裴施恩,他当时正在马鞍山上的寺庙里打坐方醒,便听到包茅英说起她父亲包永世头痛不能见生人的事儿来。他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印堂轻拍三下,激活了他心通。凭此神通,地仙裴施恩已弄清楚包永世头痛症状的因由,也有了对治的方子。 第二天,地仙裴施恩隐入一阵山风,吹进山坡上包永世家独门独院的房屋。裴施恩的头痛病越来越厉害,伴随着怕见人的自闭症也越来越厉害。妻子瞿小兰出门忙活,他就呆坐在卧室,把门也紧紧关上了。在他一眨眼的时候,突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包永世骇然,身子不停地颤抖,双手捂住眼睛,大叫,你这老者,是从哪儿进来的?有鬼哟——有鬼哟—— 别惊慌、别惊慌!我不是鬼,是地仙裴施恩,我是从马鞍山寺庙专门赶来为你治头痛病的。 哦!我的头痛得厉害,也怕见人。昨天女儿出嫁我都没有露面。 两位老者作了简短勾通、交流,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包永世试着把扪住面门的双手拿开,望着他说,地仙啦!什么的恩?能够给我治头痛病?地仙裴施恩一边点头,一边再重复说一遍,让他记住。 包永世立即朝他跪拜:地仙裴施恩,了不得,包某求你了。并手指脑壳——我这头痛病前些天到医院吊了几针,毫无效果,我也特别怕见人,一见人身子就哆嗦,眼睛也发涩,怪病啦!怪病啦! 地神裴施恩笑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当下他摆一摆手,示意包永世起身,并走几步把身子扑在床榻上。他一伸手就从空中取来一支注射器,那针头对准包永世的脑门,却不扎入,只念一声“着”,那蓝色的液体从针头喷出成为一条抛物线,融入包永世苍白的发际。 片刻,他打光药水的注射器朝空中一送,就不见了。他开始是空中取物,眼下乃空中还物。这会儿,包永世立马翻身坐起来,地仙裴施恩问他,舒服些吗?他手指脑壳说,唉,大神,真是稀奇,我的头不痛了。你让我扑面躺着时,我感觉麻酥酥的,不知你用的什么药。 地仙裴施恩说,我用的是麻醉药,你脑壳里藏着一只乌龟,这麻醉药一打,乌龟不动了,你当然就不痛了。可是时间一长,麻醉药失效,也就是被麻醉的乌龟醒过来了,再动,你的头又会痛。 那该怎么办?眉开眼笑的包永世又沮丧着脸问。 办法有的是,不过慢一点。地仙裴施恩说着,欲闪身离开。 包永世一把拉住他的蓝布衣袖继续问,大神,你说办法有的是,你要走的话,就教我一个对症下药的方子吧! 地仙裴施恩说,你这是孽障病,不是一下子能够治好的。他还现出犯难的神态。 什么孽障?我有什么孽障?大声发问的包永世内心紧张,甚至发慌。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不宜显形 地仙裴施恩说,10年前,一只乌龟被一条汉子抓住,拿刀杀它,却不好下手,乌龟壳坚硬如石,从哪儿砍?唯有砍头,可是乌龟t缩在里面不出来,还真拿它没办法。这时候,你恰巧路过那儿,就教那汉子吹口哨,口哨一吹,乌龟果然伸出长长的脖子,那汉子就趁机一刀砍断了它的头。死去的乌龟有灵,一直怪罪你。所以复仇的机缘成熟,它就盘踞在你的脑壳里,你能不头痛? 这该怎么办?包永世问他,眼里满是乞求的神色。 地仙裴施恩伸手轻拍包永世的脑顶,说你除了向盘踞在你脑壳里的龟灵虔诚忏悔,还要经常卖乌龟之类的活物放生,那么藏在你脑壳里的龟灵就会念及你的悔改之意,放你一马,离开你,这样你的头痛病就会不治而愈,身子也不会哆嗦了。 包永世“嗯”一声,只一眨眼,地仙裴施恩就无影无踪了。 大神,我包永世要感恩你,你到哪里去了?包永世大喊着,抬头四顾,只见房顶墙壁,不见地仙裴施恩。他便将紧闭的房门打开,门外站着妻子瞿小兰。她突然对丈夫说,老包,地仙裴施恩可能回到马鞍山寺庙里去了,你要找他,要拜谢他,最好到那里去。 你怎么知道的?包永世发问,一脸诧异。 我在门外偷听了好久,地仙裴施恩说他从马鞍山寺庙里来的,那么我估计他一定又回到那儿去了。瞿小兰边说边挪动眼珠子。 对了,我要到马鞍山寺庙去拜谢地仙裴施恩。包永世心情激动地说。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多买乌龟等活物放生,让盘踞在你脑壳里的龟灵饶恕你。至于去拜谢地仙裴施恩,那是下一步的事。否则,打了麻剂药的龟灵一旦醒来,见你没有忏悔的行动,必定继续骚动,不停地折磨你。瞿小兰郑重其事地谈出自己的猜想。 第三天,是女儿女婿回门的日子,瞿小兰一清早就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通过煎煮炒蒸,把鱼肉菜肴弄得香喷喷的,已近晌午,却还不见女儿女婿来。她把手在围腰上一擦,便走出厨房,穿过中堂,过了几道门槛,来到院子里朝外面那条发白的路翘首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 她嘀咕着,怎么搞的?难道女儿女婿都傻了,不知道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吗?他们当然知道,只是瞿小兰不清楚,当天上午,丈夫包永世揣着钱出门,准备到锦瑟城集贸市场的水产摊位买乌龟什么的活物放生,以求那潜伏在自己脑壳里的龟灵饶恕他,不再作怪而让他患上头痛病。 可走在半路上就碰见已成为少妻老夫的女儿女婿。包永世对女儿的婚事一直持反对态度,但木已成舟,无回天之力,反对也无效。但看到女儿青春年少脸色白净,而女婿却是老气横秋满面焦黄,他就有一种恶心感,不想见他们,可是现在避让不开。 他正低着头,包茅英却亲切地叫一声,爸,你的头痛病怎么好了?包永世“嗯”了一声,不想多说什么。董牌微笑着拱手道,恭喜!恭喜!岳丈大人的头痛病好了。 唉,这病好了还怕复发。包永世这么讲,把头一摇,脸上现出无奈的神情。 爸,是怎么好的?又怎么会复发呢?包茅英这么说。包永世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偏到路边,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岳丈大人,我和茅英今天回门,正想为你拜求一位老者治疗你的头痛病。未料你的头痛病好了。他手指茅英——这之前,那老者给茅英治好了头痛病。董牌说过这话,包永世一愣怔,突然抬头看着他说,你说的那个老者,是个么形貌。 包茅英抢白,他鹤发童颜,面相慈善。包永世说,你们说的是地仙裴施恩吧!他昨天跟我治过头痛病,要不,我今天哪能出门? 茅英,那老者一定有感应,前天新婚燕尔之夜,我们提到请他跟爹治头痛病的,许是他感应到了,要不,他怎么在我们拜请之前就跟岳丈大人治了这头痛病?董牌推测着讲。 一定是的。包茅英附和着。又问知父亲要到城里去买乌龟什么的活物放生,还听说,放了生之后,他要到马鞍山寺庙去拜谢地仙裴施恩。便说,爸,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拜谢地仙裴施恩,他治好了你的头痛病,也治好了我的头痛病,对你有恩,也对我有恩,我不能忘记。 岳丈大人,我和茅英陪你先到城里去,再到马鞍山寺庙去。董牌这个提议,得到包永世赞许,他说,好吧!我们一起走。 太阳偏西的下午,马鞍山寺庙门口来了三个香客,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男人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年纪同样偏大的男人,他们俩各拿一把香烛,彼此距离靠得很近,显得很亲密。 此刻,走在前面的男香客包永世回过头问,是先拜菩萨,还是先找地仙裴施恩?女香客包茅英答话,爸,先拜菩萨,再找地神裴施恩。站在女香客身边的男香客董牌把手一绕,发表意见,我看先找地仙裴施恩吧!找到他之后,再由他领着我们到庙里的大雄宝殿烧香磕拜佛菩萨不是更好吗? 包永世点头,算是采纳他的意见。进了寺庙大门,一个身着皂黄僧袍的僧人迎上来,望着他手里拎着的一袋水果说,施主,到那边殿堂去,把这供品摆在佛龛上,若要求签求卦,里面有人侍候。包永世说,师父,我不求签卦,我只打听一个人,你们庙里是不是有一个奇人,他就是地仙裴施恩。 僧人摇头说,没有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包茅英抢白,师父,昨天一个自称地仙裴施恩的老者给我爸治好了头痛病,我爸问过,老者说他来自马鞍山寺庙,不就是这里吗? 僧人皱着眉打量着这三个香客,慎重地讲,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里是马鞍山寺庙不错,可是马鞍山寺庙根本就没有地仙裴施恩,不信的话,遂抬手指着包永世——既然地仙裴施恩给你治过病,你也认识他。又朝站在面前的董牌和包茅英一摆手——你就带着这二位到寺庙里找吧! 恐怕打起灯笼火把都找不到。再说,我们这里是佛门净地,只敬佛菩萨,不信神,不拜仙,哪有什么地仙裴施恩?众生都是平等的,众生若修行到一定层次,也能够修成菩萨果位,再精进、再上一个层次就可以修成佛。 包永世好像没有把僧人的话听进去,他把拎着的一袋水果朝上一提,悬在半空,望着它说,我是俗家人,只懂得知恩图报,这袋水果我本想送给为我治过头痛病的地仙裴施恩作为答谢他老人家,谁知他不在这个寺庙。是不是我听错了话呢?唉,师父,附近还有其他地方有寺庙吗? 僧人举手直摇:没有,马鞍山附近方圆三十里都没有寺庙。 包永世,你没有听错。突然空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地仙裴施恩在这个寺庙修行多时,只是不宜显形,才不显形,所以大家看不见我,这对师父及僧众多有得罪,还请饶恕。 僧人一听,立即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我佛慈悲,不但加持显形世界的众生修行,还加持隐形世界的众生修行,阿弥陀佛!又抬起头,望着天空——同修地仙裴施恩,来受愚僧一拜。他果然伏地稽首。 不敢,不敢,别折杀小神了。师父,也受小神一拜。这声音立马从空中降至地面,让僧人明显感觉到地仙裴施恩已悄然着地朝他还一记磕拜之礼。 第五百三十七章 长蚂蝗疮 这时,包永世、包茅英和董牌也都凭心双膝着地,各自恭敬出言,地仙裴施恩,我们向你磕头了。只是包茅英多了一些感激之语,大神,你给我和我爸都治好了头痛病,真是恩重如山啦!我们无以图报。 三位香客免礼。地仙裴施恩的话音又明显升到半空中,包茅英,不要谢我,你的情况特殊,你听我的点化,配合得好,什么都好。包永世,你的头痛病,还不算真正治好了,你也要听我的开示,要多放生、惜生、护生,争取你的孽障——那只藏在你脑壳里的龟灵原谅你。只要它原谅你、离开你,你的头痛病就会好彻底。 今天,你的头痛病本该复发的,因为昨天被我注射麻药的龟灵今日已经醒过来了,它之所以潜伏不动,是因为你今天带着你女儿女婿一起到锦瑟城买乌龟放生了,它念及你那份善举,暂时没有报复你,它要报复你就是骚动,越骚动得厉害,你就痛得越厉害。龟灵今天没有报复你,不代表以后不报复你,它的原身——那只活乌龟毕竟死于你的教唆,要让它不嗔怪你,离开你,是很难的。 那怎么办?发问的包永世双手抱头,一脸沮丧的神情。 不过,有一个办法,你请这座寺庙里的僧人代你替那龟灵念经超度,让它离开你的脑壳,你就没事了。但是以后要坚持放生,多做善事。否则,你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去做恶事,点子一低,虽然龟灵离了你,难保又有蛇灵、鸡灵、狗灵缠着你,那就更麻烦了。空中的声音听得很清晰,就是看不见老者的身影。 包永世朝天空望一眼,又趴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然后拿起放在身边的那袋水果说,大神,我这点礼品是送给你的,你如何收下? 不要,不要,你把这袋水果拿进大雄宝殿供佛菩萨吧!那样,还有点功德。你要是给我了,什么功德都没有。 行!包永世听你的。 当下,包永世站起来拎起一袋水果,由僧人领着他和各持香烛的女儿女婿朝无比庄严、神圣的大雄宝殿走去。 地仙裴施恩平时除了在马鞍山寺庙打坐修行,一有空闲就下山到民间走动,常为久病不愈者除疾解厄。一次,他乘一股山风飘出马鞍山,来到附近五公里处的钱姓村落,才到村口就听到有人发出痛苦的呻l,循声来到一户人家的屋前,朝敞开门的堂屋里一看,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坐在木凳上目光呆滞。 他浑身生满了蚂蝗疮,手臂上,脖子上,胸脯上都是条条杠杠的硬块,色泽浑浊,有的化脓了。许是奇痒难受,他忍不住,用指甲不停地搔。从他时而皱眉的表情看得出,搔重了,痛;搔轻了,不止痒。 地仙裴施恩非常同情他,打算显出人形直接询问中年男人的病情,然后给他对症下药。细想,不妥,一旦,给他治好病,他又会像包家人一样找我酬谢。 这会儿,地仙裴施恩侧身一靠,双手猛拍门扇,叫道,钱家门神,快快出来。蓦然,一个豹头大额的圆脸大汉从门里闪身出来,拱手道,找小神何事?地仙裴施恩并不回答他什么事,只说,门神,你失职了,裴某作为陌生造访者,来到你家门口,你也不知道拦阻,这不是聋子的耳朵——做摆设吗? 门神抬手捂鼻子,转过身朝坐在堂屋里的那个中年男人说,我家主人钱卜金一身蚂蝗疮,烂得发臭,难闻死了,所以他一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我就干脆藏进门里,不露面;要是他走开,到里屋去,我再出来看门。别看我藏在门里,哪个鬼神来了,我都清楚。该管就管,管不住的,我也无何奈何。 地仙裴施恩问道,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门神说,上次一个员外打扮的鬼魂来了,我拦都拦不住,他提一筐蚂蝗进屋,直朝我家主人钱卜金身上泼,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问他,只说钱卜金得罪了他。至于怎么得罪了他,我也不清楚。 我想:要不是那个鬼魂朝他身上泼蚂蝗,他身上也不可能生蚂蝗疮。可我听他们夫妻在一起议论,他身上的蚂蝗疮好像与摸古物感染了毒气有关。 地仙裴施恩接过话茬,我正想问这件事,你说说。于是门神把所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 这还得从去年下半年马鞍山镇政府动员村民群众修筑村级公路经过一段墓地说起。当时大伙儿使劲取坟墓,“嘿哧嘿哧”地抬开墓碑,干一会儿,都浑身汗流,坐下来歇伙。 浑身是劲的钱卜金弄走第三块墓碑之际,左脚踏塌,陷进了一个窟窿,里面有污水,鞋子也浸湿了。他左脚陷下去时,明显感觉里面有块状硬物,却不吱声。 这一趟干完了,他返回这块墓地,找到那个窟窿,把手伸进去细细地摸,竟摸出古钱、兵刃和叫不出名儿来的古玩。 于是他找一个蛇皮袋装着那些物件,背到那靠近集镇的筑路工地让大伙儿浏览。村主任说,这是文物,要送交地方文物陈列馆。钱卜金按村主任的“指示”送去,还获取了酬金100元。他问村主任这钱是归自己所有,还是交出来,村主任说随你的便。 钱卜金说,虽然我发现了这古物,但大伙儿不掘开坟墓,我就发现不了。按理说,这100元钱都有份。钱卜金就用这钱购来几公斤猪肉犒赏大家。当干部群众向钱卜金投去感激的目光时,钱卜金笑一笑,却感觉那只摸古物的手臂有点痒,他用指头搔,现出淡淡的红斑。 一会儿搔痒的指头也发痒了,他便用砂子擦,这种动作别人都没有注意,即使看到了,也以为他是弄着好玩。 接着,他又坚持干活几天,那只摸过古物的手臂红得像只虾蚣。别人问他这是怎么搞的,钱卜金如实讲了,后悔不该摸那古物。说着,他脱开一只鞋让人看同样有些红肿的脚。他说,这只脚踩了藏古物的窟窿也跟着倒霉。 快上医院去开药水洗一洗。好心人劝他。他来到了卫生院,医生给他打消炎针。通过药物擦、敷,另加内服,十天半月后不但不见效果,毒性还在身上蔓延,条条杠杠,像蚂蝗巴住身子一样。 这时候,医生有些恐惧地说:钱师傅,我们这儿的医药和医疗器械不齐备,条件有限,你还是到城里医院治疗吧! 为了不耽误医疗时间,钱卜金即刻就坐农用车进了锦瑟城。在车上别人闻到一股味道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大都捂着鼻子或与他保持距离。钱卜金自己也烦,希望快些治好,可到城里一家医院皮肤专科看病,医生开的药与他以前用过的药大同小异,而且药费还特别贵。 回到家他照医生的吩咐定时洗、擦、服,同样效果不佳,身上的条条杠杠还越来越粗,他痒得难受,有时彻夜难眠。手搔重了,疮口流脓水。无奈,他又到上次看过病的城里医院去。医生带着口罩给他再次检查,开的处方不能明确这是一种什么皮肤病,便嘱咐他到省城医院去检查。 这种皮肤病特别龌龊,家人与他保持距离,妻子也开始与他分床睡觉。有人私下议论:这该不是麻疯病吧?邻里因猜疑而恐惧,连经常到他家去串门的人都不去了,更不敢借用他家里的任何东西,认为钱卜金摸过的东西都有细菌,以防感染。 第五百三十八章 从中斡旋 钱卜金本人既痛苦又自卑,他听人讲过,患麻疯病的人都被隔离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免费吃国家救济,如果随便跑出来传染病疫,无异于犯罪,就会被施以火焚酷刑。尽管这是讹传,钱卜金却信以为真,疗治期间反复问医师他患的是不是麻疯病,医生说不像麻疯病的症状,他才消除了一点恐怖。 他家里经济拮据,这种奇怪的皮肤病没有治好,倒花费了巨额医疗费。 他回去对妻子说,不必上省城医院,但是病又不能不治。妻子给他找来一个中医看症状开药方,饮服、擦洗了十多副中草药剂。有一次,还让钱卜金坐在一个大蒸笼里,下面用大锅煎熬中草药,像做桑拿一样让他在里面憋闷着“焖”了两个多小时,过后仍不见效果,一条条蚂蝗疮虽然蔫了一点,还是横七竖八地箍在身上。 钱卜金说,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妻子叫他挺住,安慰他,这个病一定能够治好。却又避着外人偷偷地请来巫婆神汉,为他施法念经“压邪”,还在那个钱卜金摸过钱币、古玩的坟茔窟窿边,点香燃烛烧纸,指望赔罪消灾,神乎其神地弄了一段时间,可对治疗身上的蚂蝗疮仍无效果。 日子易过,不觉到了燥热难耐的夏天,一条条蚂蝗疮已箍满钱卜金全身,带盐分的汗水和夹着污血的脓水流淌着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呛鼻难闻的浊气。他还必须用扇子不停地摇动,扇累了,就用被子盖着,要不,绿头苍蝇飞过来,会巴在上面散卵生蛆,加速毒疮的污染和腐败。这般疼痛、刺痒,还有天气的闷热,使异常难受的钱卜金不停地发出呻l。 这时候,妻子为他治病到处弄救助款却弄不来,就把家里一头水牛卖了,得钱数千元,将钱卜金送到省城一家皮肤康复医院治疗,同样是开药擦洗、内服、打吊针等三部曲,不到一个礼拜,钱已花光,他身上的毒疮仍不见好转,还溃烂得更加厉害。 医院便动员钱卜金转院,可哪里还有钱转院?就是转院了治疗状况也不一定乐观。这样钱卜金就对妻子说,送我回家,不必治了。 妻子暗自流泪,很不情愿地陪钱卜金离开省城回到乡下的家里。家门前有一棵三丈多高的香椿树,妻子说要把它锯掉作木材卖钱,给钱卜金再摘些中草药来洗毒疮。钱卜金悲观地制止:不要动那棵树,再说我的病难得治愈,不如留着它,待我死了,用它打副棺材安葬我的尸首。 地仙裴施恩听完门神的讲述,再走进堂屋看那一双手仍在身上不停抓挠的病恹恹的钱卜金,知道他到了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惨境。地仙裴施恩退出堂屋离开之际,门神冲着他说,大神,你有办法给可怜的钱卜金把病治好吗?地仙裴施恩回答,很难说,我想去找一找你所说的那个员外打扮的鬼魂,是不是他在怪。 在已然铺筑竣工的村级公路北侧荒凉的土坎下,蹲着一个员外打扮的男鬼,他埋头望着一堆发白的骷髅,满脸愠色,时而发泄似的骂道,你这么遭贱老子,老子也害得你够呛。活该! 突然一个巴掌拍在背上,他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地仙裴施恩,正要找你谈事儿。男鬼站起来说,我不认识你呀!地仙裴施恩在身上摸出冥府颁发给他的黑封皮证件给他看了,便讲,你现在不就认识我了吗?男鬼知道了他的来头,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地拱手道,我是南宋年间的员外,姓姚,字保守,号建勋,当年我在马鞍山这一带是个富豪。 久仰!久仰!刚才路神给我带路,说了你姚员外的大名,只是不知道你那一段辉煌的富豪历史。地仙裴施恩说着话,用脚稍稍踢了踢那一堆骷髅。 好汉不提当年勇。鬼魂姚员外讲了这话,又蹲下身子,双手在那堆骷髅上揸开作遮盖状,嘴里说,大神,别用脚踢,这是我过去世的遗骸。地仙裴施恩说对不起,又问他怎么遗骸暴露在外面?鬼魂姚员外站起来脸色一沉,说大神,提起这件事,我就来气了。 一个叫钱卜金的土包子在修路时,挖开我的坟墓,由于葬我的棺材生了白蚁,坟墓里就都是我的尸骨,他捡起来,随便丢在路边的土坎下,也不移葬。还将作为我的陪葬品埋在土里的古币、兵刃和玉器等物拿到什么文物陈列馆换钱了。哼,我也没有便宜他,把一筐剧毒蚂蝗泼向他,让他长一身蚂蝗疮,恁地怎么也医治不好。 姚员外,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你的。地仙裴施恩突然道明意图。 难道你要帮钱卜金不成?他做事太缺德,把我埋在土里的古币、兵刃和玉器弄去换钱倒无所谓,不该把我的尸骨抛丢在这里,长期暴露在外,我的灵魂不安哦!所以我最近天天守在这里。鬼魂姚员外越说越激动,还不知不觉地握起拳头,仿佛气得要揍人了一样。 姚员外,你听我说说,钱卜金确实得罪了你,但是他得罪了你却不知道,他没有意识到把一堆古人的遗骸随便抛丢的利害性。地仙裴施恩耐心地给姚员外做工作,这样吧!我想办法在你和钱卜金之间协调,让他快点将你的遗骸移葬他处,入土为安,你可以饶恕他吗? 他如果按你的意思办,我会饶恕他。鬼魂姚员外加重语气讲,否则,他长一身蚂蝗疮,烂死也活该。 一言为定。语气肯定的地仙裴施恩伸手与鬼魂姚员外紧紧相握。 几天后,马鞍山附近的村民感到奇怪,钱卜金并没有死,他们家就将门前的香椿树砍倒锯成木料,请木工制作一副棺材,再请油漆工漆黑,不知棺材里放了什么,就将棺材盖合上,钉了马钉,又请俗称“八抬”的八个“丧夫”将棺材抬到山中下葬,继而筑起一堆黄土作为坟冢。 满身生满蚂蝗疮的钱卜金和神色忧郁的妻子都一一跪着焚香化纸,一副虔诚的样子。 再过几天,有人私下问钱卜钱的妻子,又没有看见死人,那棺材里装的什么下葬的哦!她没有回答,也不便回答,只是眼望着依然呻l不止的丈夫,暗自叹气。 至于那下葬的棺材里装了什么,除了钱卜金夫妇知道之外,还有地仙裴施恩和鬼魂姚员外知道。 这会儿,地仙裴施恩找到鬼魂姚员外说,钱卜金夫妇已将你的遗骸悉数拾起入殓,下葬在马鞍山丛林中,现在你算入土为安了吧! 鬼魂姚员外苦笑着说,我的遗骸暴露在外太久了,总算入土了,谢谢你从中斡旋。地仙裴施恩一拍他的肩膀,说钱卜金一身蚂蟥疮,你得想办法给他治愈哦!常言道:系铃还得解铃人,你得给他解决这个病苦。 鬼魂姚员外犯难地讲,我现在也没有办法,钱卜金身上的肌肉因染上蚂蝗疮毒,大都腐烂了,我也无回天之力。不过,听说华佗仙翁有仙方可治愈这种病,可是我一个孤魂野鬼,不具备上天去请华佗仙翁来人间治病的法术。大神,你应该行。 地仙裴施恩不满地说,姚员外,你就是这样饶恕钱卜金?鬼魂姚员外愧疚地说,大神,对不起,为钱卜金治病的事,姚某确实没有能耐,只有拜托你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华佗仙方 三年前的一天深夜,锦瑟城南门美容院为人烫发的员工颜如玉回到寝室刚刚入睡,就看见一个穿白衣的老翁从天而降,向她招手。颜如玉不由得跟老翁前往,到了一处金壁辉煌的宫殿里,老翁自我介绍说他是华佗仙翁,与颜姑娘有师徒之缘。 从那时起,颜如玉晚上只要入睡,灵魂就自动到了师父之处。师父每夜教她三小时把脉的技巧,并传授医理。 起初学医之时,师父送她一粒明心丹吃下,从此顿觉记忆力倍增,对道学也产生了奇妙的信心。由于在美容院工作,颜如玉每天所接触的人很多,遇到有感冒、风湿痛、头痛等久病难愈者,她都用师父传授的秘方教患者如何试吃,结果都收到奇效。 华佗仙翁不但教她精湛的医术,还教她严于律己,不可贪财。说为人治病纯粹是救苦,救苦若贪财,便是乘人之危,一定要受罚。 一次,一个久治不愈的风湿患者找到颜如玉开具药方吃下后神奇灵验,过了三天那人带来一斤左右的龙眼表示谢意。当时颜如玉说,我师父不容我收谢礼。哪知那人把龙眼一放就跑出大门回去了,颜如玉也不好追赶。 当天夜里,华佗仙翁又来教她药理,可是看到她就惊诧地责道,徒儿,你今天贪吃,你看左嘴边都有一条污气出现,今天教不得,教不得。 从此以后,来问药方的患者,颜如玉必先言明,不可送礼、不可送红包,吃下秘方才有奇效。打此后,她才知道一个人若做了错事,就都会反应在脸上,只因凡人不具慧眼观察不出来。一个人做了错事,实在瞒不了天地。 再说华佗仙翁讲了那话,正欲离开,忽然听到“笃笃”的敲门声。颜如玉过去开门,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面前拱手道,颜姑娘,打扰了。地仙裴施恩从城隍那里打听到华佗仙翁在你处教你药理,特来拜访。 华佗仙翁迎上亦拱手还礼,在颜如玉沏茶之际,地仙裴施恩就把他替患了一身蚂蝗疮的钱卜金,亟需讨个灵验药方的来意讲明。华佗仙翁叫颜如玉拢来,让地仙裴施恩复述一遍,再问道,徒儿,像剧毒蚂蝗疮这种病,你该开什么药方? 颜如玉说,我还真不清楚,师父,治这类病,您还没有教过我。华佗仙翁立马示意她取来纸笔,便写出一个方子。颜如玉看了,交给地仙裴施恩。地仙裴施恩回过头向华佗仙翁道谢。 华佗仙翁打量着他说,过去世你也是良医,替人治病少收钱,而替贫困患者治病就干脆免收钱,你曾为一名男子治好过类似浑身长满毒疮的病,也是用这个方子,只是隔了几世,你不记得了。你修积累世阴功,才做得地仙。 地仙裴施恩笑道,师父,过奖了!我看您开的方子,也是仙方吧!确实不觉生疏,倒有面熟的感觉。 那个暑热的晌午,躺在竹床上的钱卜金渍着汗,双手摩挲着浑身麻花道儿样的蚂蝗毒疮,一副痛苦难受的样子。妻子坐在旁边一手捂鼻,一手拿着大蒲扇给他扇风。嘴里嘀咕着,我们把门前的香椿树砍倒,制了一乘棺材,安葬了宋朝姚保守的遗骸,也算向他认了大错,怎么现在一点效果都没有?你身上的蚂蝗疮照样不见好。 原来前几天钱卜金夫妇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说钱卜金得罪了宋朝马鞍山的员外姚保守,修路取墓时,把他的尸骸掏出来也不安葬,随便抛丢路边的土坎下,就为这件事,姚保守的鬼魂怪罪钱卜金,提一筐蚂蝗泼来,让他身上生满了蚂蝗疮。 在梦里,钱卜金问这病有治吗?老者说,你要把姚保守的遗骸捡起来安葬好,为他造一座新坟,你的病就有可能不治而愈。 醒来后,钱卜金夫妇按老者梦中所示去做。可是事情悉数办妥,过了几天,钱卜金的病情没有半点好转,就连妻子心里都有牢骚。 这会儿,她嘀咕起来,钱卜金叹息着说,我都后悔了,不该听梦里那个老者的话,我这一身蚂蝗疮毒气攻心,能治好吗?只能等死哦。真不该把门前的香椿树砍倒造棺,下葬一堆可以敲鼓响的白骨,毫无意义。现在犯难了,我要是病死了,拿什么木材造棺葬我?可不能挖个坑,直接填土埋哦! 说了一阵满含怨怼的话,钱卜金就迷迷糊糊地入睡了。恍惚中,他又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走到面前,说钱卜金,老夫专程赶来教你一个攻毒除疮的方子,这是从华佗仙翁那里求来的,你按照这个方子用药,一身蚂蝗疮有望康复。 钱卜金正心里有气,欲拿话呛老者:你上次说姚保守的鬼魂怪罪我,让我们夫妇按你说的办了,可是我这一身蚂蝗疮并不见好;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喽。老者在钱卜金未开口说话之际,就将写在纸上的方子递过去叫他认真看。 钱卜金记住了这方子,正要问老者,这方子可行吗?却发现老者一转身就消失了踪影。钱卜金欲按方子抓药试试,倏忽醒来,始觉一梦。 妻子正坐在椅子上打盹,钱卜金叫醒她,并说出上次梦见的那位老者教他按一个方子备药治疮一事,妻子感到惊讶,说她刚才入睡同样梦见那老者,所讲的方子与丈夫所讲的一般无二。 是怎样的方子,可否治愈钱卜金的一身毒疮? 妻子按梦中老者所示,从石灰窑场捡来数砣未烧过心的石灰,用一只木桶兑水泡着,六个小时后,石灰沉淀了,桶里现出一汪清水,她便将清水舀在一只白瓷碗里,送给丈夫饮服。 之前,忐忑不安地说:钱哥,要是这石灰泡的水让你服用,治不好毒疮,还把你毒死了,我就坐牢去。 不怕,不怕,如果我被石灰泡的水毒死,就是解脱,决不能连累你。说着钱卜金就要妻子拿来纸笔,写上一行字:我服毒自尽,与他人无关。钱卜金加重语气讲:如果我死了,这就是遗言,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妻子把那写有“遗言”的纸条拿过去一把撕了,哭泣着说:我就不相信你饮用了这小半碗石灰泡的水就会丢命,如果万一不行了,再立字句为我开脱也来得及,何必总往坏处想,尽说不吉利的话呢? 妻子所言也有道理,钱卜金接过碗,咕嘟咕嘟地喝光那小半碗石灰泡的水。妻子问:好受不好受?他一抹嘴说:感觉很好,还想饮用。妻子说:要按老者说的饮用,不能过量。 那石灰泡的水还真奏效,饮用了三天,钱卜金身上的蚂蝗疮就一层层地淡下去;饮用一周后,身上不再那么奇痒难受了,条条杠杠的蚂蝗疮开始结痂,那层硬块也慢慢地塌陷柔和。以此疗法疗治一个月后,蚂蝗疮基本消除,钱卜金原来溃烂的毒疮结痂后还生出了新肌,未留下疤痕哩! 第五百四十章 你别寻死 马鞍山绵延起伏的山脉朝西拐进7公里,便是石牛岭,远远就能看到山岭上一块与牛酷肖的巨石,上面还有两块叉开的长条石,俨然牛的一对犄角刺向空寂的青天,也许这就是它之所以称为石牛岭的来由吧! 石牛岭错落有致地坐落着清一色的青墙蓝瓦旧民居,这里约百户人家,属于杂性村落,但以姓朱的居多,靠种蔬菜为主,依托批发买卖为生计。 可村南一户人家住的是红砖墙红布瓦的新房,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叫朱有能,是个砖瓦窑师,自然烧出了砖瓦先跟自家盖了一幢新房。女主人叫韦小曼,生得眉清目秀,平时寡言,即使说话也是轻言细语。 她是山外韦庄嫁过来的,之前,她母亲仇英找一位命理预测师给她算命,预测师说韦小曼不能结婚,结婚后恐有血光之灾。而且她行的是地网运。常言道:男怕天罗,女怕地网,这非同儿戏。 仇英听了着急地问,可不可以化解。预测师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很难以改变,除非……仇英很快接过话茬问,除非什么?预测师沉吟半晌回答,除非她像明朝的袁了凡一样坚持不懈地做善事,才可以改变命运。 仇英叹息着说,那也太难了,一个闺女家,让她天天坚持做善事,恐怕做不到。还有其它办法吗?预测师摇头便走,仇英拦住他说,你再想想,说一个可行的办法。预测师说,你可以让你的女儿练气功,把生命密码中的不良气息调节或排除出去,才可以解除灾厄。 不过,还要记住一条,你女儿若不能坚持做善事,但是恶事一件也不能做,一旦做了恶事,哪怕只做了一件,就算天天练气功也白费。 仇英也觉女儿练气功不妥,再问,还有其它办法吗?预测师笑道,有倒有,想必你女儿做不来。仇英催着他说,他就说了,除非她遁入空门,放下万缘,方可解厄,而得大自在。仇英更加犯难了:你是说叫我女儿出家?预测师点个头,不要赏钱就出门走了。 仇英甚为着急,私下将从预测师那里问到的三种解厄的办法跟女儿讲了。韦小曼说,妈,我就出家算了,听说沿着牛头山往东走7公里,就是马鞍山,山上有一座寺庙,我就到那里出家。 眼看女儿20多岁了,由于生得珠圆玉润的逗人喜爱,附近小伙子见了暗里垂涎,隔三差五就有媒婆受托前来说亲,韦小曼总是拒绝不见,仍对母亲说要出家。 仇英也懒得跟媒婆啰唆,就送她到马鞍山寺庙去,未料出家并非那么容易,还需要考僧尼证,领不到宗教部门颁发的正规的盖印的僧尼证,寺庙是不能够接纳的。 这样,很失落的韦小曼只好回去,陪她的母亲也没有办法。 一位僧袍加身的住持追出寺门悄然对仇英说了一席话,她记在心里,追上走在前头闷闷不乐的韦小曼说,照住持讲的,你可以结婚,不过……韦小曼未让母亲把话讲完,就偏开头说,我这辈子不嫁人。 韦小曼最后还是结婚了,窑师朱有能做了她的丈夫。朱有能是窑场老板,韦小曼的父亲韦大力在窑场做工。那年底,韦大力受寒患病在家,朱有能通知他去结算一年的工钱,他不能起床未去,就叫女儿韦小曼去结账。 朱有能一看韦小曼颇有姿色,暗里一惊,韦大力,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儿?他很是欢喜,给了她父亲的工钱,还跟她搭讪,你爸怎么不来结账?韦小曼低着头回答,我爸病了。 自此朱有能心里就惦记着韦大力的女儿,他也不找媒婆代他说亲,而是第二天就问到韦大力家里去,与其说是探视韦大力,倒不如说是会一会韦小曼。 他很殷勤地送来水果什么的礼物,见韦大力躺在床上,还专门请医生出诊,直到治好韦大力的病,并且为韦家代付了医疗费,让人感激不尽。 朱有能是个有心人,一看韦家住的瓦房黑不溜秋的很破旧,还专门派人给韦家建了三间新房,用的都是自己窑场里的砖瓦。韦大力夫妇甚为感恩,恨不得给他磕头。仇英还拉着他的手说,朱窑师,你这样帮我们家,我们就算是下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哦!你这么好,我们一家人都到你窑场帮忙做事,不要工钱,行不行? 朱有能望着韦大力夫妇鼓足勇气讲,让我拜你们二位为岳父母好不好?一听就明白,朱有能是想娶他们的女儿,做他们的女婿。 韦大力当即表态,可以!可以!我求之不得。结了亲,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仇英心里不安,担心女儿不会答应,因为她说过,这辈子不嫁人。这会儿,她对朱有能讲,你先回去,我还得跟女儿讲一讲,让她有个心里准备,好从心理上接受你。 朱有能一走,在隔壁房里的窗户下偷听的韦小曼就走到父母面前气恼地嚷道,爸、妈,我不答应。 韦大力冲着女儿吼叫,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们韦家欠他那么多人情债,就算下辈子也偿还不清,你替父母想过没有?韦小曼说,我要出家,我不嫁人。 仇英望着她一阵冷笑,说小曼,你僧尼证都没有,到哪里出家?哪个寺庙要你。我劝你还是答应这门亲事。 韦小曼的声音更大,不行!韦大力说,你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就一索儿吊死。说着,韦大力就果然进里间房找绳子,韦小曼吓住了,跟过去,来到父亲面前,双膝跪下,泪流满面地讲,爸,我答应,我答应,你别寻死,你要是真的一索儿吊死了,我做女儿的就要背一辈子逼死父亲的骂名,生生世世都负疚……这样韦小曼不久就嫁给了朱有能,成了窑师的妻子。 出嫁时,仇英给女儿的陪嫁品中有一尊观世音菩萨雕像,是檀木制作的,很香。韦小曼很喜欢,她说,妈,你这是破天荒,自古以来好像民间没有哪个女儿出嫁,娘家把菩萨雕像作为陪嫁品的。 仇英把嘴凑近她的耳朵悄声说,小曼,上次到马鞍山寺庙去,那住持跟我说过,你只要心存善念,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为榜样,在家也可以修行,不一定要出家。你出嫁了,我怕你犯灾厄,就按住持的吩咐做。 第五百四十一章 持斧杀妻 自此韦小曼把观世音菩萨雕像供在家里,以居士自居。丈夫朱有能不太喜欢,却也不太反对,只有点反对韦小曼烧香,说搞得烟雾腾腾的,把家里的东西熏黄了不好。 韦小曼也听丈夫的,以后不烧香了,只是坚持不懈地早晚拜菩萨。菩萨雕像毕竟是木质了,到了多雨的季节,为防木质发霉,遇到好晴天,她就把菩萨雕像搬到场子里晒太阳,很虔诚。 有一年初秋,开始的是大好的晴天,过一个时辰,就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下起暴雨,正在菜园里锄草的韦小曼旋即赶回,屋前场子右边晾晒着一篮盘焯菜,左边放着一尊开始可以晒太阳的菩萨雕像,现在都被雨淋湿了,她却先将菩萨雕像抢回家,再来收那一篮盘焯菜。 在她的心里,菩萨最为敬重。可是菩萨能不能保佑她呢?她是相信的,丈夫却不相信。结婚第三年,这个家庭就惹出了是非。 朱有能在窑场听人说,韦小曼隔三差五从菜园里弄些蔬菜搭农用车上街运到城里卖,却专门把菜便宜上到一个菜贩子。 那可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他除了给足贩菜的钱,有时还多给韦小曼一两块钱,说你一个女人家,从那么远的乡下把菜搞到城里来不容易,这点小钱就给你贴补搭车费吧! 韦小曼也同情那汉子,说你们做小生意更不容易,无论天晴下雨,都蹲在菜摊上,长年四季起早贪黑,一天要蹲守十多个小时,要是我还奈不何呢。 她硬是要把那汉子塞到手里的一两块钱退还,那汉子不接。韦小曼不好意思再重复推摊搡搡的动作,笑道,这两块钱就算你多给的,我明天多给些蔬菜你作抵吧!由于彼此说话都很客气,被旁人看在眼里,都以为那汉子与韦小曼关系好,这一传开,就传变了味。 有人估摸着说,他们一定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要不,那一对男女干吗那么粘呢?这话不知怎么传到窑场去了,窑师朱有能听到耳里,开始不太相信,继而越想越生疑,越想越不是滋味。还捕风捉影找出一些自以为是的理由:我妻子长得那么排场,人见人爱,那种事难说。再说麻雀不噪空林,既然传出来,可能是真的。但毕竟没有捉住,也不便拿妻子试问。 朱有能平时话不多,外号叫“闷鼓”。他心里有想法,晚上回到家,面对妻子也不吭声。加上妻子当晚来了例假,不让他沾边,也不能沾边。在床上各睡各的。朱有能总是计较白天听到的那件事,所以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朱有能假装回窑场去了,却是悄悄跟踪韦小曼。韦小曼弄些菜搭乘村里的农用车到城里去,像往常一样把一蛇皮袋青菜都上给了摆菜摊的那汉子,并且少要他付两块钱的菜钱。 那汉子不肯,硬是把钱给足。为了退两块钱他,韦小曼还是觉得推推搡搡,被人看到不好意思。 她便走出集贸市场大门,从外面买两块钱的馒头往那汉子的菜摊上一丢。那汉子还没有反应过去,待反应过来,韦小曼已笑吟吟地走开了。 可是这一切被租乘摩托一路跟踪她的朱有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气恼地骂道,臭b子,原来你在外面有野汉子了,馒头舍不得买给我吃,却舍得买给野汉子吃。看我不收拾你。 朱有能见妻子返程了,心里还猜疑着说:你要不是来了例假,说不定今天你与那野汉子还有事。哼!他觉得再没有必要跟踪妻子了,便赌着一股怨气来到街上一个五金门店,买了一把斧头揣在身上,出了门店,嘴里嘀咕着说,韦小曼啦!韦小曼!老子待你不薄,干养着你,还跟你娘家做了新房,你就这样对老子不住,老子今晚回家非把你劈死不可。咬牙切齿的朱有能一边讲牢骚话,一边伸手摸那把斧头。 当天上午,朱有能回到窑场,没有像往常一样指手画脚地吩咐员工们怎么干活,而是找一块磨石蘸水咯嚓咯嚓地磨那把斧头,直到磨得飞快,寒光闪闪的。有从这儿挑砖码到那儿的员工折回来一看,问他磨斧子干吗?朱有能搪塞地回答劈柴嘛! 可是谁也没有见他真的拿斧头劈柴,令人纳闷的是烧砖瓦窑并非用树木什么的燃料烧,而是用煤炭烧,哪里用得着劈柴的斧头呢? 有人发现这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员工们都走了,朱有能还留在窑场,要是平时,他早就回家宠他那长得细皮嫩肉的老婆去了。 其实,朱有能有他的打算,他要等天全部黑下来,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才回家去砍死妻子,以解心头之恨。那样作案后潜回窑场,自己还可以佯装不知,而逍遥法外。 约莫晚上八时许,由于天上蒙了一层乌云,没有星光,自然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是好时机,朱有能离开窑场,摸黑上路,凭印象穿过几张田畈,又登岭下坡,很快就来到自家房屋前,他发现大门虚掩着,留有一条较宽的缝隙,不用再推开门扉,足以钻进去一个像他这么个中等身材的人。 这会儿,屋外的朱有能正在暗处,他放慢脚步,可以说是蹑手蹑脚地朝前移动,因为他就着里面的烛光看见妻子韦小曼的背影在大门内晃动,他在内心积压了许久怨恨,几乎让他疯狂。 只见他一个箭步冲进大门,将握在手里的那把斧头呼地举起来,就朝背对着他的妻子韦小曼的脖子奋力砍去。扑腾——发出像柴垛倒地的声音。朱有能恍惚看到血流如注,他担心暴露了,旋即将妻子的尸首朝堂屋里面的旮旯一拖。 这会儿,他内心慌乱,恐惧,便拎着斧头出门趁夜色赶回窑场一间小屋。里面有一张铺,他躺在上面哪里睡得着呢?翻来覆去,直到天亮,都没有眨眼。 他左思右想,还是不呆在窑场为好,自己杀了人,免得村里人发现了报案,公安民警前来办案,查到窑场来抓他审问,所以留在这里对于自己的藏匿是不安全的,他干脆趁一大早没有任何员工来窑场之前,就离开窑场。 何处可藏身呢?白天到广庭大众之下晃荡,作为杀人凶手,自己又是头次杀人,肯定神色不对,一般人都能察觉出来,要是碰到警察就更麻烦了。于是朱有能出了窑场没有下山,而是钻进密林中,藏身于他早年烧窑而废弃了的一个窑洞,里面比较宽敞,不过很脏,有野物粪便一堆堆,很熏人,他不得不将就着。 他打算白天藏在这里,晚上出洞下山,赶到锦瑟城去,搭乘火车逃到外地,凭自己烧窑的手艺谋生。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天天黑之前,他就被石牛岭派出所缉拿归案。 奇怪的是好像有人发现了朱有能,几个民警直接上山钻进密林中,将龟缩在废旧窑洞里的朱有能揪出来戴上手铐。这是怎么回事呢? 第五百四十二章 菩萨被砍 这还得从跟随佛陀游化灵鹫山的观世音菩萨说起。当时,观世音菩萨来到灵鹫山的清静园林打坐,渐已入定,竟然发现东土国中原地带一座村庄里有一个女子,在家里朝朝暮暮对着自己的雕像顶礼膜拜,并发心今生今世诸恶不作,随缘作善,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为她解除灾厄。 素具广大灵感无碍大悲心的观世音菩萨从禅定中“醒”来,略一掐指,便意识到那女子大难临头。遂乘莲花宝座,从印度的灵鹫山飞向东土国,降落到那座村庄之际,天已黑下来,观世音菩萨径直走进那户人家,近距离观看那女子朝自己的雕像施跪拜礼,好久都不站起身。 她就是韦小曼,他的丈夫,不明真相,正从窑场出来气呼呼的,拎着一把斧头,就要赶回家劈死妻子,以解心头之恨。 他当天上午暗地跟踪妻子,目睹她给街上做菜生意的野汉子送馒头,这令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恨,一对男女之间授受不清的那种“不一般的关系”,似乎在逼着他走向极端。 马上就面临杀身之祸的韦小曼还概然不知,神通俱足的观世音菩萨当然清楚,容不得耽误,她旋即伸开手掌,上面就现出一只瞌睡虫,只轻轻一吹,瞌睡虫就粘贴在韦小曼两眼之间的人中。她很快来了睡意,遂起身朝卧房走去,脱了鞋,脚未洗,就上床和衣入睡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感到奇怪,昨夜自己睡觉,怎么衣服都没有脱? 又发现每晚必归屋的丈夫昨夜没有回家。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大门是开着的,难道自己糊涂了,昨夜大门都没有关。她慌了,莫非家里出了贼,有东西被盗,目光四顾,什么都没有动,却让她非常气愤了。 原来她天天都膜拜的观世音菩萨雕像竟然倒在堂屋里面的墙脚,扶起来时,她发现观世音菩萨雕像的脖颈处有一块明显的像被砍过的裂痕。是谁这么缺德?竟然向菩萨动刀。真是罪过呀!韦小曼喊出了心里的焦虑,小心翼翼地将观世音菩萨雕像移向原来敞亮的位置,像往常一样跪拜,还不停地自责,菩萨,对不起,韦小曼该死,昨夜不知怎么犯贼了,我又睡得太沉,没有保护好您的雕像,请菩萨恕罪。 她忽然站起身,走出湛然寂静的堂屋自言自语,对了,我夫朱有能不知怎么的,昨夜没有回家,我这就到窑场去找他,把家里发生的情况跟他说说,要他拿钱出来,找雕匠或漆匠,把菩萨雕像脖子上的那条裂痕,想办法修复完好。 就在这天下午,石牛岭派出所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接待他的民警温碧亮问他是哪里人,他没有说,只先报案情,说石牛岭朱庄一个叫朱有能的窑师昨晚持斧杀妻,现已逃离,正藏身窑场所在山林中的一个废旧窑洞里,暂时不敢出来,恐怕天黑了,就会外逃,到时候就很难抓住他。 温碧亮颇感奇怪,本来应该沏一杯茶款待这老者让他坐下来好好说的,见他站着神秘兮兮地说些令人疑惑的话,也就来不及礼貌客套。 他开口就问,老人家,你咋了解得这么清楚?好像你跟你所说的那个人一起作案一样。老者一捋白髯,把手一摇,说这你就不要问了。温碧亮不高兴地皱眉,放大嗓门讲,老人家,你来报案,我们作为民警当然要把你的身份问清楚,不但要问清楚,还要作记录。我马上叫所里的小吴来做笔录,你还得签字。 说到这里,温碧亮从办公室桌前的座位上站起,冲着门口大声叫喊小吴—— 可当温碧亮回过头来看时,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却不见了。这更令他匪夷所思,这个办公室就一个门口,温碧亮是盯着门口朝外叫喊小吴的,怎么没有看见老者出门,他怎么就像在房间里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了呢?难道老者有隐身术? 这时小吴——一个清瘦如竹却很精神的民警从过道那边走过来,才到门口就问道,温指导员,叫我有什么事?温碧亮并未答话,还在纳闷。小吴又问一遍,他才说,唉,是我叫你,刚才来了一个报案的老者,我叫你过来做笔录,未料,我没缓过神来,老者就不见了。 小吴颇感诧异地说,有这种事吗? 要是平时我决不会相信,但是刚才我就遇到了。温碧亮用肯定的语气讲,不过,老者虽然隐身了,但是他已经报案,说出了基本案情。我想马上向钟所长汇报,分两路出警力,一拨到窑场所在山林的一个废旧窑洞里抓凶手朱有能,一拨到石牛岭朱庄朱有能家去察看、控制其持斧杀妻的作案现场。 几个小时后,早已赶到石牛岭朱庄朱有能家的钟所长所带的一拨民警,一无所获地回到所里,但他们了解到一个不宜外传也不便外传的情况:朱有能的妻子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有像老者所说的朱有所持斧杀妻的事。可是朱有能的妻子说家里还是出了事,她供奉的那尊观世音菩萨雕像的脖子上有一块几寸长的裂缝,很明显,像斧头砍了一样。 天刷黑之际,指导员温碧亮所带的那拨民警却已将朱有能抓到石牛岭派出所来了。朱有能对他持斧杀妻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讲出作案理由:妻子与锦瑟城里一个摆菜摊卖菜的野汉子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所以就要劈死她,以解心头之恨。 几天后,已进锦瑟城拘留所的嫌疑犯朱有能万万没有想到,民警把他的妻子韦小曼带去见他。韦小曼一落眼帘,他骇然大叫,你是人是鬼?韦小曼指着陪同她来的一位民警,对坐在会客室里的朱有能说,你问一问这位民警同志,我是人还是鬼? 朱有能打量着妻子不解地问,我不是用斧头砍死了你吗?你怎么又活过来了?韦小曼说,我现在总算清楚了,许是菩萨替我挨了你一斧头,你不知道吧!我天天在家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雕像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块被斧头砍过的裂痕,那一定是你的恶作剧。 我开始还不知道是你要持斧杀我,我昨天上午还到窑场去找你,打算叫你出钱请雕匠或漆匠把菩萨脖子上的裂痕修补好,哪知道原来是你做了这等歹事。 朱有能分辩着讲,我只是想持斧砍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对那个野男人好。我哪里是要拿斧头砍菩萨呢? 第五百四十三章 求生人道 韦小曼镇静地回答,菩萨替我挨了那一斧头,说明一个问题。你要清楚,菩萨只会帮好人,不会帮坏人。如果我真的与你所说的野男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么我就是坏人,菩萨会救我吗?既然菩萨救了我,说明我不是坏人,是好人,是你光明正大的妻子。 朱有能忧悒的脸上漾出一点点笑纹,说小曼,我现在相信你与那个野男人没有事,你既然说开了,我也这么想,菩萨之所以救你,替你挨一斧头,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幸亏菩萨帮了忙,要不我还真的把你砍了。 讲到这里,他情绪变得积极而激动,并且朝面前默不作声地听他们对话的一位民警说,民警同志,我没有杀人,为什么还要拘留我?快放我出来、快放我出来…… 你住口。那民警伸手指着他责道,朱有能,你并不是没有杀人,只是杀人未遂,而且你杀人的凶器——斧头都有,这个铁证你能否定吗?你只要有杀人的动机,管它结果如何,按照国家法律条文扣,都算你犯罪。只是杀人未遂,相比造成了杀人事实来说,罪要轻一点,但是一定要绳之以法,怎么会放了你呢?你拿国家法律当儿戏吗? 一席话说得朱有能哑口无言。韦小曼嘱咐他好好改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否则她就铁了心改嫁。朱有能抬手轻拍已在号子里落发的秃顶说,老婆,我已经成光头了,你要是和我离婚,我不就成光棍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改造,放出来后,还要与你好好过日子。 那天晚上,观世音菩萨利用瞌睡虫催睡韦小曼而化解她的杀身之祸。随即使出障眼法,将自己受到供奉的雕像从那边移近堂屋门口,让站在门外暗处的朱有能就着烛台上尚未熄灭的淡淡的烛光,看过去明明就是韦小曼的背影。 就这样,朱有能激愤地挥起斧头朝她的脖子狠狠砍去。他哪里清楚?砍倒的不是韦小曼,而是观世音菩萨雕像。观世音菩萨救了韦小曼,见朱有能畏罪潜逃,便想动用世间法对朱有能绳之以法。这个念头一起,门外就走进一个鹤发童鹤的老者,合掌朝观世音菩萨拜了几拜,自称是此蕞尔之地的小地仙。观世音菩萨合掌还礼道,你就是地仙裴施恩? 小仙便是。菩萨有何吩咐?地仙裴施恩恭恭敬敬地说。 菩萨劳你办一件事,你明天现出人形到石牛岭派出所报案,称窑师朱有能持斧杀妻潜逃,并告知藏匿之处,以便警方缉拿。观世音菩萨刚刚讲完,地仙裴施恩犯难地说,菩萨,你既然救了韦小曼的性命,还去报案有什么意义?就算抓住了凶手朱有能,他杀人未遂,到时候还不是无罪释放? 此言谬矣!朱有能虽然杀人未遂,但是有罪,其行为已触犯世法。若不缉拿朱有能,让他在改造中得到教育而醒悟,他就会执昧不悟,还会留下祸根。他一旦发现那次没有砍死韦小曼,必定会策划第二次谋杀,那是很危险的。观世音菩萨把道理讲得很透彻。 小仙懂了,谢谢菩萨开示。依然合掌的地仙裴施恩点点头说。 第二天,地仙裴施恩完成报案任务,出了石牛岭派出所,抬头望着遥远的西天讲道,菩萨,小仙也有一桩事相求,现在讲出来,不知菩萨能否听见。 请讲。空中却有回音,只是不见观世音菩萨的圣像。 菩萨,能否给小神示现一个殊胜法门,也就是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法门。地仙裴施恩跪拜于地,双手合掌,虔诚地讲出肺腑之言。 地仙裴施恩,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成佛有八万四千法门,每个法门各有特色,精进修持,一旦机缘成熟均可遂愿。就你的情况讲,适合修持净土法门,那就是专念佛号,必将往生西方极生世界。空中依然有菩萨开示的声音。 菩萨,从现在起,我专念佛号,几时能够遂愿?发问的地仙裴施恩望着天空眼睛都不眨,仿佛怕错过了菩萨马上显形的机会。 你处在神道,只有等到你地仙寿终之时,方可遂愿。空中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柔顺,分明是天籁之音。 我作为地仙,有几千年寿命,几千年也太长了吧?菩萨,能否帮帮我,让我快点往生极乐,花开见佛。地仙裴施恩边说边拍胸部。 地仙裴施恩,你想快点往生极乐,花开见佛,唯有转世生人,执持佛号,欲速则必达。人一生上寿才满百,中寿不过古稀,下寿就是几十年。相比寿限几千年的神道修持就容易得多,时间也短得多。姚秦法师鸠摩罗什译著的《佛说阿弥陀经》云:极乐国土众生生者,皆是阿鞞跋致,其中多有一生补处,其数甚多,非是算数所能知之……就是告诉世间众生,只要精进修持,短短的一生就可以取得成就。菩萨娓娓道来的声音,让空中的白云止步,好像白云也在谛听。 菩萨,助我转世变人吧!我愿意放弃地仙几千年的寿命,哪怕在人世只有几十年的寿命,我也在所不惜,因为短短一生中,我就可以获取修道的成就。说这话时,地仙裴施恩激动得笑逐颜开。 这时,眼望天空的地仙裴施恩只一眨眼,就物转星移了。观世音菩萨运用神力,已将他带入地府转轮王殿,他依然是跪在地上,面对的却是殿堂之上帐幕之中正襟危坐的转轮王。 地仙裴施恩,你不是在东土国中原锦瑟城一带履行公职吗?怎么到本殿来了?也想投胎转世吗?转轮王神秘地一笑,显然是明知故问。 大王,小仙的确想投胎转世,当然是随业流转,不堕恶道就行。地仙裴施恩说话低调,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转轮王把手一抬,示意他起身,继而夸奖道,你在冥界和人间做了许多功德,当投生三善道中的天道,做神仙去,干吗到本殿来?地仙裴施恩说,小仙偏好本殿,就指望投生人道。 做你的地仙不好,干吗想去做人?转轮王问。 做人有做人的优势。地仙裴施恩答。 你可知道,做人好倒好,相比做地仙差远了。为什么?你投胎变人,将丧失所有的神通,而你现在作为地仙,神通广大。转轮王这么调侃,旨在试探他是否真的要投胎变人。 神通广大当然好,修行就难。具备神通做一百件善事的功德,顶不上无神通的人做一件善事的功德,因为有了神通做什么都容易,没有神通做什么都困难,有困难正好磨砺心志。大王,小仙班门弄斧,把内心的感悟讲出来,还望指正。地仙裴施恩边说边拱手。 讲得好!到本殿投生转世唯一的善道就是人道,人道中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投生什么,本殿由你选择。转轮王说着,吩咐几位阴差到殿库去一趟。 片刻,几位阴差推出了三架缭绕着祥瑞之气的彩辇,九节物品琳琅满目的货架。那彩辇装着文臣武将使用的官袍官印,那货架陈列着五行八作的杂物器件,前者高贵典雅,后者圆融平俗。 第五百四十四章 缉拿阴灵 这时候,地仙裴施恩选什么,就意味着他转世变人后将会干什么,如取了官袍爵印,除了生在官宦人家,将来也必定为官;如取了杂物器件,除了生在世俗人家,将来也必定入俗。 地仙裴施恩睁大眼睛一一看过去,无论贵贱物品一样也不取,还不停地摇头。 转轮王有些不高兴,伸手撩开帐幕前的帘子,冲着他讲,地仙裴施恩,本殿三架彩辇和九节货贺里堆放的物品,怎么你一样也看不中。 地仙裴施恩面有愧色,但还是鼓起勇气讲出来,大王,小仙确实一样也看不中。 本殿并非吝啬,现在几乎倾其所有,难道没有一件中意的?咋这么挑剔?转轮王逼视着他问。 大王,这些物品样样中意,但小仙更中意的一件,尚未见到。地仙裴施恩直抒胸臆。 要什么?问话的转轮王身子前倾。 要袈裟。地仙裴施恩把这话在心里憋了好久,说出来内心也畅快,脸上现出了笑容。 暂时没有!送客——转轮王说着把手一摊。 地仙裴施恩正尴尬转身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叫喊,慢—— 只见一位僧袍加身慈眉善目的老者双手捧着一件袈裟朝他走过来讲道,你要的东西带来了。地仙裴施恩连忙恭敬施礼,口中念念有词,感恩地藏王菩萨的加持,小仙的愿望总算满足了。 这会儿,转轮王从座而起,走向殿前,亦恭敬合掌道,欢迎地藏王菩萨驾到。殿内分列两厢的阴官神差都一齐唱诺,欢迎地藏王菩萨驾到。地藏王菩萨给地仙裴施恩披上了袈裟,亦合掌举起向转轮王和列位阴官神差致意。 蓦然刮起一阵飓风,单单将身披一袭袈裟的地仙裴施恩卷出殿门,继而升至半空,像一团云彩,朝东土国飘逸而去。 在长江以南山环水抱的一座村庄的屋前,只见许多村民围成一个圈,都鸦雀无声,一个个表情凝重,有的人受到圈内哭嚎声的感染,时而抬起手背悄悄拭泪。 这时,已然飘至这片天空之上的地仙裴施恩亦听到哭嚎声,朝下俯瞰,那由众人围成的圈内铺着一个篮盘,上面横躺着一具男婴尸体,一对年轻夫妇泪流满面地趴在男婴尸体旁大放悲声。 那妇女突然站起身抬头望天,双手叉开,大声叫喊,苍天呀!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我好不容易怀上一个男孩,可是生下来才4天,就不明不白地睡死了。地仙裴施恩又朝众多村民围成的圈外一看,那婴灵正在屋前场子上孤伶伶地走动,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让地仙裴施恩起了恻隐之心,他旋即从天空降下,轻轻拂拭袈裟上的尘埃,正准备找婴灵问个明白,干吗出世才4天,就谢世了? 可是尚来不及问话,就大出他的意料,不知怎么的,牛头马面都闪出来了,竟然把正在游荡的婴灵逮住,并且用脚镣手铐将他锁住。牛头一摆那弯弯的犀角吼道,色和尚,下地狱去吧!婴灵缄口不语,呆若木鸡。 地仙裴施恩走拢去,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请问来自冥府的两位公差,这婴灵,懵懂无知,才出生4天,人生还是一张白纸,既无恶,又无善,他有什么有罪过,还要下地狱呢? 听到这么说,婴灵像找到了一点依靠,他顿时大哭起来了。地仙裴施恩冲着婴灵说,别哭、别哭,小仙为你作主。婴灵果然就止住了哭声。 地仙裴施恩又冲着态度严肃的牛头马面讲,二位公差,能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把这个婴灵放了,让他再去投生,就算裴某求你们了。 牛头望着地仙裴施恩说,看你穿一身袈裟,想必也是个和尚,是不是和尚就要帮着和尚?告诉你,我们抓的这个婴灵是个坏和尚,人称色和尚。 我越听越糊涂了,这个婴灵怎么是坏和尚、色和尚。再说和尚都是住庙修行者,发心向善,怎么会像你说的那么造孽呢?我劝你要积口德呀,莫坏了沙门古刹的名声。地神裴施恩将心里所想一吐为快。 牛头哈哈大笑,不停地摇头。地仙裴施恩问他笑什么,他说笑你不知内情。不知内情也可以,但你一定知道地狱门前僧道多这句话。地仙裴施恩点头:那倒是,打僧道的牌子干尽坏事的假僧道,违逆教义和天理,死了当然要下地狱。问题是他毕竟是个婴灵,非僧非道,亦非假僧假道,干吗要把他打入地狱,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婴灵听到这里,又伤心地哭起来。 突然,地下冒出一股白烟,烟方散尽,一个白髯飘飘的老人现出身来。他便是土地神,正向地仙裴施恩,微笑合掌:参见裴地仙,本土地有话对你讲。遂将携带的七星宝杖指着那婴灵说,他的确是个坏蛋,不要为他辩护。 牛头马面一齐向老人拱手施礼,异口同声地说,烦请土地向裴地仙解释清楚,我们为什么要缉拿这个灵婴押解地狱受刑。 愿洗耳恭听。地仙裴施恩说过这话,又听到婴灵大叫,不要听他们的鬼话,可怜我这个小孩被牛头马面欺负,裴地仙,救救我呀——救救我呀—— 这时,牛头马面施用神力,只一眨眼,就将缉拿的婴灵弄过了阴阳界,直奔黄泉路而去。 土地神便将地仙裴施恩带到江南土地庙,请坐、吃茶,继而绘声绘色地讲出婴灵被牛头马面缉拿的因由。 那婴灵本是江南花岭寺一个被世人戏称色和尚的僧人转世,俗名覃云甲,他少失怙恃,无依无靠,族长对他稍加关照,安排他在村里数十户人家吃转饭。由于没有父母照管,他邋遢如污丐,脸上黑不溜秋的;穿的衣服数月甚至半年不洗,隔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有的人家见他这样,可怜他,又讨厌他,给饭他吃,却从不让他进屋,却是把饭菜盛在一只大海碗里,递给他蹲在场子里吃,要是下雨天就在过道什么的可以遮挡的位置吃。吃完了,把空碗放在那里,主人就来收拾,拿回去用开水烫洗消毒,有的户主看他恶心,连给他吃了饭的饭碗都不要了。 那时,村里有一个居士到花岭寺烧香,由于买了苹果之类的供品,却被覃云甲看见,就一直跟着居士走。 居士知道他嘴馋,不给他吃,还说,云甲,这是供品,你想吃可以,要先让我供了佛菩萨之后,再给你吃。不,寺里一个老和尚,我供在寺里的供品就由老和尚看管,你要吃,就要把嘴放乖点,多喊几句和尚爷爷,他会给东西你吃的。覃云甲见有了指望,就一路跟着居士来到花岭寺。 第五百四十五章 将他剃度 这寺里只有一位老和尚,约八十高龄,虽然脸上也有老年斑,但看上去气色好,人健旺,目光炯炯有神。他不但精进修行,给人做法事消灾祛邪,还在山上垦荒种菜,有点自给自足的味道,只是堆放在寺里厢房中的大米和面食等食物都是香客施舍的。 老和尚经常把念佛诵经的功德回向给附近的老百姓,和这座山岭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让此处的山神非常感动,自然与他相处和谐,也暗中帮他。 那年冬天,正值数九,大雪封门,几位香客穿着厚厚的棉衣上山请老和尚做法事,他们一个个冻得直打哆嗦。老和尚只穿一件薄薄的袈裟,站在雪地中为他们诵念《无量寿经》祈福,他身上热气腾腾,定睛看去,老和尚高挺的鼻梁上还浸出了汗珠。 诵完经,有的香客问,师父,不怕冷吗?老和尚说,不是不怕冷,我不感觉冷,倒感觉热。 其实是这座山上神通广大的山神求来了天上的无焰火神,围着老和尚燃起了一堆堆无焰火,所以他感到特别温暖;而几个香客由于不具备福德因缘,却感受不到这种温暖。 夏天的晚上,老和尚脱去外面的僧服,习惯在寺外丛林中的一块石头上一边打坐一边乘凉,可是听到蚊子像打铜锣一样在周遭叫嚷,却没有一只飞拢来咬他一口。他当然不清楚,是山神奉劝蚊神不可以吸僧人血,只能做护法神保护僧人。 这会儿,那居士把一个小孩带进花岭寺,老和尚也不经意,端坐在课经阁独自唪经。忽然听到门口有个童音在叫,和尚爷爷……叫了数声,老和尚才转过身看,一位满脸污垢的小孩正站在门口。 他合掌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我纠正你的叫法行不行?小孩静静谛听——这里是寺庙,不是世俗人家,只有和尚,没有爷爷。 小孩不知回答什么好,掉头跑到正在朝佛龛上放供品的那居士身后,故意跺脚,引起他注意。那居士回过头说,覃云甲,叫了和尚爷爷吗?覃云甲回答,关槐叔,他不让这么叫,我不知叫什么才好。关槐说,你就叫他师父,准没问题,快过去叫。 覃云甲把头轻轻一摇,显然不肯。关槐指着佛龛上的苹果什么的供品,望他一眼,又把脸偏向一边说,你不叫的话,就别想吃到寺里的供品。覃云甲犹疑片刻,就咚咚地跑到课经阁门口站着,见双眼微闭,默念经文的老和尚嘴唇暂停蠕动,便鼓足勇气叫一声,师父。 老和尚忽然睁开眼睛朝这个小孩上上下下打量一阵说,小孩,谁是你的师父? 我拜你为师不行吗?反应快的覃云甲看着他说。 你拜我为师当然可以,但我不会收你为徒。你这个小孩脏兮兮,也想做我的弟子,我才不要咧。我收的弟子,都是佛门弟子,佛门弟子不光是要内心清净,外表也要保持整洁干净。 看你一双手黑得像乌龟爪子,如果我收你为徒,你用这双手去拿供品供佛菩萨,拿法器做法事,能行吗?就算佛菩萨不计较,护法龙天也会计较。就算你家里穷,没有好吃好穿的,但是你一双手该可以洗干净吧?!你这样子到寺里来,求佛菩萨没有感应,求做法事做了也不灵。 老和尚说的话,覃云甲听得似懂非懂,显然懂了一点,他将一双乌七八皂的手慢慢地朝屁股后面藏。 已然跟过来的那居士——一条中年汉子冲着老和尚说,师父,您有所不知,这小孩没爹没娘,在我们几十户人家的村里吃转饭,平时没有人管,所以一身脏污;没有上人教,所以不懂规矩。他今天到寺里来,就因为嘴馋,指望找师父吃点当供品的水果。刚才是我让他来叫您的,如有冒犯,还请师父原谅。 这番话可触动了老和尚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怀,只见他合掌道,阿弥陀佛!老衲错怪小孩了,原来他是这般境遇,实在可怜。我佛慈悲,愿意搭救小孩。 覃云甲以为老和尚说的搭救是要从佛龛上的供品中拿些水果他吃,心里美滋滋的,嘴里的涎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时,关槐接过老和尚的话茬,师父,您不是说要搭救小孩吗?我看您就收留他吧!他非常可怜。 寺庙不是慈善机构,但胜似慈善机构。老和尚边说,边示意站在门口的小孩走开,之后他才从课经阁里走出来,接道,老衲是佛门之人,不谈收留,但可以将他剃度为小沙弥,还不知他愿意不愿意。 与覃云甲保持米许距离站着的关槐抬手捂住鼻子,凑近他问,云甲,你愿意不愿意?回答师父。 我不懂师父说话的意思。覃云甲眨着眼睛说。 师父的意思是说把你留在寺里不走了。关槐这么解释。 关槐叔,我想跟你回去,不想留在这里。覃云甲直截了当地说。 那你就走吧!老和尚望着他干脆下逐客令。 傻孩子,留在寺里多好,有吃有喝有依靠,还有菩萨保佑。你跟我回去有什么好?没有人关照你,不是不愿意关照你,是因为别的大人都有家有口,关照不过来。你要是在这寺里,就师父一个人,他会把你当他的孩子一样关照。说现实一点,你要是想吃供过佛菩萨的水果,只要跟师父请示了,可以拣你喜欢吃的拿,这不好吗? 关槐的话说动了覃云甲的心。他当即表态,我愿意留在寺里。倏地望着老和尚问,师父,我现在就想吃供在佛龛上的苹果,可以去拿么? 不行!完全不行。老和尚把手直摇,又冲着关槐讲,施主,让他把身子洗干净,换上了干净衣服,可以拿苹果吃。 听见没有?关槐问覃云甲。 见他点头,老和尚就吩咐关槐帮忙,到寺里的厨房去,拿担钩系两只空桶到寺外林中的井边挑水,来回几趟,挑满了一大缸水。老和尚则蹲在灶前烧水,烧了两大桶热水,分几次倒在澡盆里。 小孩开始下去,将身子泡了一会儿,反复搓揉,把白水洗成了黑水,又换干净水继续擦洗。关槐时而蹲下身子,帮着他洗背后洗不到的部位。老和尚站在旁边监督,将近洗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继而老和尚让他光着身子为他剃度,还给他取了法名,悟性,说从今以后,你不要提自己的俗名,记住吗?悟性说记住了。由于没有小沙弥的衣服,师父让他穿上了不太合身的僧袍。 师父也没有食言,从佛龛上取一只苹果洗净递给悟性享用。悟性接过苹果狼吞虎咽起来。师父叫他吃慢点,说出家人什么都要讲究,吃要有吃相。 站在旁边的关槐提醒他,师父的教诲你要记牢哦。离寺时,又反复叮嘱他要听师父的话。师父送关槐一程,悟性也跟了出去,走到林间,他一脚未踩稳,倒在刺蓬里,身子没有伤着,却把才穿上的干净袈裟袖口挂破了一个口子。 师父不高兴的训道,悟性,这么平缓的山路你都走不平稳,说明你心里不平静。悟性脸面涨红,尴尬地说,师父,徒儿愿意受罚。 谁罚你呀?回寺去,师父给你缝补袈裟上划破的口子。师父边走边说,这件袈裟为师穿了十多年,旧了一点,没有破。你头次穿就挂花了,怕不是一个好兆头哦! 第五百四十六章 躲过车祸 不觉过了十来年,悟性已长大。他从师父那里学会了念经咒、做法事,有的经咒诵念,还可以给人治病;再加上经常替人做法事,往往得到了人家不菲的回报,有送米面油盐酱醋茶的;有送衣帽鞋袜新袈裟的,有的干脆送现金。总而言之,除了寺庙忌杀生,没人送肉食来,其他什么都有。 光吃货寺庙后面的储室里就堆得满满的,有的容易过期变质,上了年纪的师父就吩咐悟性,分拣些出来,反而布施给那些朝功德箱里投币的香客。 不久,师父圆寂。整个花岭寺就只有悟性一个人了。他开始照师父一样的作法,慈悲喜舍多出的食物,对所有来寺里的香客都没有分别心。 后来,他却起了分别心,就喜欢将别的香客施舍到寺里享用不完又不宜久放的物品送给一个扎着乌黑辫梢的女香客。 当然许是那女香客看上了他,他才二十多岁,血气方刚,尽管是剃着光头的出家人,却也丰神俊朗。常言道:哪个女子不爱美?哪个男儿不怀春?只怪那女香客不该对寺里僧人心怀鬼胎。那回她从供了佛像的殿堂出来,见到悟性,故意在他面前跌倒,哎哟叫痛,悟性便扶她起来,未料她双手环住悟性的腰肢紧紧抱住不放。 悟性说,你放开我,要是来了别的香客看见了,多不好。那女香客说,到那边厢房里去吧!就这样悟性没有抗拒诱惑,和那女香客在寺庙行淫,不单是破戒,还亵渎了神灵。自然悟性就豁出来了,行为举止从有所顾忌到无所顾忌。 他和那女香客隔三差五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自不必说,并且受女香客的影响,以前不吃肉喝酒的他,眼下变成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人了。为讨好女香客,还把她带到寺庙里大动荤腥,简直就不像一个僧人了。 那次,山下来了一个男香客,进庙烧香之后,不见庙里僧人,便在过道上穿来穿去地找,来到那壁厢,听到里面的响动,还有女子的浪笑声。一会儿,门开了,从房里走出一个背后甩根乌黑长辫的女香客,从她屁股后面走出的僧人——正是香客们熟悉的悟性。 那香客悄无声息地躲开了,觉得没有必要戳穿或得罪这个破戒的僧人。可是他下山后,到处说,还给他起了一个不雅的诨号:色和尚。很快就传开了,他的名声也臭了。 后来有人上山,看见色和尚吃肉,就问他,你当和尚也吃肉?他大言不惭地回答,现在“改革”了,住庙的和尚有吃肉的和不吃肉的,我属于后者。不过,你们香客有什么事找我,能帮忙的我照样帮忙。 再后来还真有香客找他帮忙。那是一个货车司机,叫解载南。那天早晨,他出车非常谨慎,上了省级公路,到了一处既不是弯道,又不是坡道的路段,非常平坦的,距离他的车子前面十多米远的路中心站着一个表情木然的女孩,她穿着一件红格子上衣,颜色鲜艳,像一团火。 解载南把货车弯到路边,一踩刹车停住了。要是往常,他会不断地鸣车笛,直到那女孩让开。如果不让开,解载南就会把车子从她身边缓缓地绕过,然后加速甩开这个障碍,驶向前面一马平川的公路。 可是这当儿,解载南头上沁出了冷汗,他打开车门,朝那女孩走动。按常规来说,这犹如脱裤子打屁,多余一理。 解载南为什么这样?只有他自己清楚,昨天下暴雨,他打着雨伞到花岭寺烧香拜佛,下山时,前面就是一个淹水的田坎,那水面浮着尚未淹死的正在挣扎的许多黑蚂蚁,仿佛一层晃荡的黑芝麻。 他顿生悲悯之心,返回到山边折一根木棍横放在水面上,那些蚂蚁,便都泅过来爬上木棍得以苟且偷生了。 就在当天晚上,解载南做了一个怪梦,有一个白胡子老头提醒他说,解司机,本来你明天出车会发生车祸,由于你今天做了拯救蚂蚁的好事,我就点拨你,明天出车前半小时,一定要开慢,车速不超过20马,准会躲过一场车祸。 解载南联想到昨晚做的那个梦,不敢造次,早晨出车不到20分钟,果然就应验了,那个穿红格子衣的女孩不就横立在路中间吗?我的娘喂,解载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为驱赶这一天的晦气,只好小心翼翼地走向路中间仍木然站立着的女孩,用商量的口气说,姑娘,你身上穿的这件红格子衣服能否卖给我?女孩瞪他一眼,不好声气的反问,我穿在身上的衣服你买它干吗? 解载南手抓头皮,老着脸强调,姑娘,你就不问那么多,你说,你身上穿的这件红格子衣服是个么价位?无论多少钱我都买。女孩想掐住他,故意抬高原来的价位,说我这件衣服600块钱,你买不买? 解载南很爽快地从身上掏出一个钱夹子打开,从里面拈出一沓百元纸币,数6张给她。女孩接过钱,装在裤荷包里,就将红格子上衣脱下来,递给解载南,露出灰白内衣的女孩仍站在路中间不走。解载南说,你能不能站在路边?女孩听他的,就站到路边去。 只见解载南把那件红格子上衣铺在公路中间,他上了货车,挂档启动,踏离合,略踩油门,货车便从路边开到公路中间,从那件红格子上衣上压过去,之后,加速驶离这处路段,分明是要甩开一清早碰到的晦气。 下午返回这段路时,堵车了,车子过不去。下车看,才知道发生了车祸。就在他早晨开车经过的那段路上,另一辆货车撞死了一个穿红格子上衣的女孩。 解载南感到纳闷儿,那女孩的红格子上衣不是卖给自己了吗?他反复一想,也想通了,肯定是女孩见那件被他的货车压过的红格子上衣没有压坏,又没有被花钱买下它的司机带走,只是脏了一点,她掸去上面的灰尘又穿在身上,照样木然地站在路中间,才发生了一场不可避免的车祸。 遇到这种情况,解载南内心不安哦!担心那个成了车祸鬼的女孩,在这条路上讨替身,还会找他的麻烦。他忽然想到附近山上有一座花岭寺,对了,去找寺里的和尚给自己诵经念咒祛晦压邪也好。 第二天上午,解载南没有跑运输,而且把空车开到花岭寺下面的公路上。他下车后走一段山路径直来到寺里,一个不像是尼姑的满头乌发的女人迎上来,见他空着手,就板着脸孔说,唉,你这位香客,真是瓷公鸡,到寺里来敬菩萨、供菩萨,咋不买一点香烛和水果? 解载南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女人,直来直气地讲,我是来找和尚有事的,其他的没有考虑。 忽然寺庙里走出一个和尚,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解载南讲,你就是寺里的悟性和尚吗?那和尚点头,解载南立即从身上掏出几张钱,也不点数,就塞到悟性手里,说我来仓促了,忘记买香烛和水果,这点钱就当作补偿吧!悟性并没有推辞,把接到手里的钱递给站在旁边的女人,女人微笑着走开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刹车失灵 这时,悟性把解载南领进课经阁,彼此对坐着,说了些闲话。接着解载南就将找悟性的因由讲出来,悟性像听故事一样把解载南开货车遇到一个女孩所发生的怪事听得清清楚楚。 解载南心有余悸地说,我就怕那个发生车祸死了的女孩找我讨替身,何况一直开货车,那条公路是我的必经之路。悟性拍着胸部说,那个女孩可能是你的冤亲债主,虽然你这次侥幸躲过了一场应该由你发生的车祸,那么下一次呢?很难说。那变成了女鬼的女孩说不定还会找你。这样吧,我给你做一场法事,超度那个女鬼,就可以给你解除灾厄。 这要花费几多钱?解载南盯着他问。 不要钱,一分钱不要。悟性把话锋一转,照说你至少拿出几千万把块钱丢进寺里的功德箱,现在也免了。 那我怎么好意思,一分钱不出。解载南说着,现出一副难以为情的样子。 这样吧!你不是货车司机吗?免费教我这个笨僧上路学车,直到让我学会开车为止。悟性说出心中所想。心中所想他只说出了一半,他学车的目的是为了今后开着车带着那个与自己有情况的女香客到处逍遥快活。 解载南本想拒绝,本想叫他报名到城里正规驾校去学,但考虑到这个和尚答应为自己做法事解灾化厄免收费,只提出学车,这本来就是一种交易,何况自己现在有求于他,只好答应抽空教他学车。 在悟性给解载南做完法事的第二天,解载南就兑现诺言,把他带到乡村公路上学车,并且时间选择在傍晚或干脆就在晚上。这样不易被交警发现,一般不是特殊情况,交警不会到乡下巡逻。这样头两个月,解载南总是陪着悟性练车,次数频繁,悟性也有了感觉,能够上手了,就要求陪练的解载南下车,让他单独驾驶。 解载南不肯,说我要为你陪练三个月,才敢放手。眼看三个月满了,进入了第四个月,悟性要单独驾驶,解载南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你一定要把车开慢点。 在一个假日的上午,天空阴沉着,悟性心里像充满了阳光,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上了车,就把车开得飞快,而且是在比较陡的山地公路上。 解载南站在路边叫着他的俗名覃云甲叮嘱,不要开快了,开快了危险。他哪里听?一踩油门,这辆空货车就像猛兽一样咆哮着飙到山那边去了。解载南心里不踏实,就有了怨气,想起悟性现在的形貌:原来剃去了烦恼丝的光头,又长满了青葱似的头发,却不去剃,就像还俗了一样,还经常和那个女香客厮混在一起。他不由得数落起来,唉!悟性哪像一个和尚?什么都没有悟出来。真是有辱师父给他取的那个法名。 悟性已把他的空货车开上了陡坡,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了。解载南望着斜对面山地公路旁那棵粗硕的栎树发愣。这时起风了,长满了青枝绿叶的栎树发出呜呜的响声,像在啼哭。 倏忽,解载南听到他的那辆货车的喇叭声,一看,那辆货车从陡坡上飞驰而下。解载南的心悬到嗓子眼儿上去了,他仍自言自语地数落,悟性啦,你开这么快,把人都要吓死,我一个开车几十年的老司机,下坡路都不敢开这么快,一般都踩着刹车,让车慢慢滑行,哪像你这样?罢了、罢了!这是最后一次把车借给你开,以后就是得罪你,也不借车你开,出了事,哪个能担得起责任? 他的数落声尚未停止,就现出惊魂的一幕:他的那辆超速而掌控不住的货车就飞也似地冲下了山坡,不偏不斜地撞上了那棵粗硕的栎树,随着震耳欲聋的“噼叭”声,那辆货车撞翻在地上起火了。 火烧了将近半个小时,一股呛鼻的汽油味和滚滚浓烟慢慢飘散,那货车已然烧成一堆残骸似的发烫的废铁。张皇失措的解载南朝变了形的驾驶室看,他一阵惊骇。悟性的身子已烧得焦煳,不规则地倒在同样烧得焦煳的方向盘下面,而且他脑浆迸裂,虽然人死了,依然咬紧牙关,那露出的一排牙齿也被熏黑,显得狰狞而恐怖。 解载南双脚跺地,抬头望天,长叹一声,完了哦—— 大凡世人都不清楚,都以为发生车祸者是当事人发疯了,把车开得飞快,撞死活该!其实不是这样的,所有发生车祸者,从阳性的表面上去看,是偶然的,从阴性的本质上看,是必然的。就说悟性开着从解载南那里借来的空货车,撞在路边一棵粗硕的栎树上而罹难的事吧! 世人当然不知道,包括站在山间公路斜对面的解载南也在黑处。他只一个劲地埋怨那个不像僧人的悟性不该把车开快了,当然也埋怨自己不该却不下面子教他学车,并且借车他独自上路练车。一切后悔都是多余的,这场车祸既是他召感来的,也可以说是悟性召感来的。 他一直不清楚,那个穿红格子衣服的女车祸鬼,与过去世的解载南——有债务上的过节,死了还想缠着他讨要。但是解载南有些善功,身上充满了阳刚之气,女车祸鬼与之近身不得。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再像僧人的悟性,因经常与那个女香客在伽蓝之内行淫,如此破戒造孽,致使他染了一身晦气。 寺庙内的护法龙天都离他而去,女车祸鬼正好接近他。在悟性单独开车上路之际,女车祸鬼就爬上了驾驶室,坐在他的身边,计划如何制造一场车祸,达到车毁人亡的目的,以抵还解载南前世所欠的债务。 机会终于来了,趁悟性把货车开上山坡上的公路返回之际,女车祸鬼就控制车上的刹车和油门。当时,开车下坡的悟性脚踩刹车,刹车却失灵了。这当然是女车祸在捣鬼,她不光是让刹车失灵,还伸出脚使劲踩油门,让这辆空货车,像一只疯狂的猛兽直朝山间公路旁的一棵粗硕的栎树撞去,于是整辆车起火了,本已撞死的体无完肤的悟性,又被大火将其尸体烧成焦黑状,惨不忍睹。 一命归阴的悟性的亡灵正欲返回花岭寺,只走几步,就被及时赶到的牛头马面拦住,然后抛出锁链锁住他就要押解阴曹地府。悟性的亡灵不服地摇动手臂,那锁链发出铮铮的响声,也伴随着他的叫嚷声,我是出家人,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我们抓的就是你。牛头把头一摆,做出要牴他的样子,之后讲出抓他的理由,你在伽蓝之内干了多少坏事?人眼不见天眼见,你扪心自问,你还像不像一样出家人? 悟性的亡灵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第五百四十八章 地仙转世 马面拉长脸,踢他一脚,说其实你干的坏事人眼也有所察觉,有人看见你与那个女香客鬼混,就到处说你的绯闻,知道不知道?还给你取了一个诨号叫色和尚。 色和尚被押解到冥府,连鬼判殿都没有进,直接打入烟花翻滚地狱。行刑之际,色和尚忍受了一下,到了实在忍受不住痛苦时,他就将生前出家从寺里师父那里学来的咒语一念,还真起作用。 向他行刑的阴差鬼卒就不能向他行刑了,如用烈火烧他,烈火立即熄灭;如用洪水淹他,洪水马上干涸;再用长戟戳他,长乾化为乌有;更换石磨压他,石磨变为棉花。 阴差鬼卒无可奈何,向阎王报告说,色和尚所念咒语如此厉害,我们施刑不起作用,真是无可奈何了。 阎王大惊,饬令烟花翻滚地狱里的阴差鬼卒看住色和尚不动,他则火速招来鬼判殿鬼王商议如何对付色和尚。 鬼王淡然一笑,向阎王附耳说了一阵话,阎王连连点头。然后让阴差鬼卒将色和尚押至殿前训话,和颜悦色地说,悟性,算了吧,现在让你免受地狱之苦,本王决定让你继续投胎变人。色和尚无比惊恐,也不谢恩。一转身就到了转轮王殿,领了投生帖,遂随缘投生。 土地神说到这里,撇开地仙裴施恩,望着婴灵诡秘地一笑,说你还装什么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的前世就是那个色和尚,由于你学会了几句咒语,冥府暂时不能向你行刑。 可是让你投胎转世,变成了婴孩,你在前世所学的咒语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你乖乖地跟着牛头马面两位神君赴阴曹地府去,领受烟花翻滚地狱里的酷刑吧! 那婴灵又大哭起来,望一眼地仙裴施恩。地仙裴施恩却冲着他讲,原来你是花岭寺色和尚转世,在伽蓝之内行污垢之事,真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哦!我后悔刚才为你辩护。 牛头马面向土地神和地仙裴施恩拱手作别,一眨眼,就押解着这个婴灵消失在远处鬼哭狼嚎的阴阳界。 这时,躺在篮盘里的婴孩尸体早已僵硬,婴灵的父母还在呼天抢地地哭泣,还时而推搡着婴孩尸体,好像会活过来一样,他们的眼眶里噙满泪水,哭声里还夹杂着绝望的有着自嘲味儿的阴郁的笑声,让人听起来更加心寒、悲凉。那些围看的村民因受到感染,有的也在悄悄落泪。 地仙裴施恩说,色和尚投胎一次,真是苦了人家父母。土地神把手里的七星宝杖在地上一跺,仰起脸说,裴地仙,你有所不知,一切都是该然。那个死了婴孩的母亲就是常去花岭寺与色和尚野合的女香客。 哎呀!这就怪了。地仙裴施恩不由得发出感慨,色和尚死了,他的亡灵转世却到他生前野合的那位女香客的肚里投胎,太滑稽了。 土地神一阵哈哈大笑之后说,更滑稽的是,死去的婴孩还是他生前在那位女香客的身体中播下的种哩。 色和尚遭遇车祸死后,花岭寺就空下来了,再也没有香客去了。那里的护法神正要离开,土地神便在寺外拦住他说,护法神哦,你不能走。护法神把手里的法锤望空中一丢,让它翻个跟头,正下坠之际,又接住。他笑道,土地,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花岭寺的人影子都没有一个,我护什么法哦!为谁护法? 土地神也把七星宝杖朝天空一丢,让它同样翻个跟头,便伸手接住,说你暂时可以走,可是走不远,最后还是要回到起点,就像这根七星宝杖。 土地,我也不知现在往哪里走好,能否指点、指点?护法神紧攥法锤,俨然找不到用武之地一样发急地问。 有地方去。土地神说着,领着护法神下山,到了一座村庄,他用七星宝杖指着南边一幢青砖蓝瓦的房屋告诉护法神,这户人家姓钱,男主人叫钱有德,是个长年茹素、积德行善的居士,以前他也是花岭寺的香客,现在他在家里设了一个佛堂,早晚都烧香念佛。 现在他的妻子施淑兰就要生了,到他们家投胎的是近些年冥界大名鼎鼎的地仙裴施恩。地仙裴施恩出生长大成人之后,他将成为花岭寺的新住持,你要护法,就到钱有德家里去护法吧! 护法神立马拱手,谢谢土地开示。 不久,钱有德的妻子施淑兰临盆,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奇怪的是这男孩生下来,动了几下,就自然形成了双腿盘坐、合掌念佛的姿势,并且一声也不哭,脸上还带有微笑。 钱有德非常高兴,他立马到自家佛堂向供奉的一尊佛像跪拜,亦脸带微笑,口中念念有辞,我佛慈悲,为钱家送来了一个如此乖巧的佛弟子,钱某谢恩了。稳婆站在佛堂门口笑道,我接生大半辈子,从没有看见一出娘胎的初生婴孩作跏趺坐,看来有佛缘哟!这个婴孩好养,有佛菩萨保佑,恭喜!恭喜! 钱有德走出佛堂门口,点燃一挂千子鞭噼哩叭啦地放起来,那喜庆的声音震天价响。可这当儿,男婴却哭起来,放鞭的响声一止,他的哭声也止了。稳婆说,这是什么原因?我不懂。 钱有德悟到了,他说,我儿不喜欢我放鞭,他或许认为放鞭是一种不应该讲排场的浪费,见我为他出生忘了节俭才哭的。讲完这话,再去看妻子拢在襁褓中的婴儿时,发现他脸上又漾着先前的微笑。 钱有德很高兴,说孩子笑得像弥勒菩萨,菩萨都是大慈大悲的济世圣贤,也希望孩子将来长大了成为菩萨式的济世圣贤。正开始坐月子的缠着花头巾的施淑兰听丈夫这么讲,忽然来了灵感,给孩子取名叫钱济世。钱有德肯定她取得好,说他将来若有能力济世助人,便是积善功,能够得到天地神明的保佑,也能够保我钱家清吉太平。 钱济世不觉满了一周岁,他正在歪歪扭扭地学走路,咿咿呀呀地学说话;而且走路说话都是有名堂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出语成谶 深秋的一天晚上,附近葛村的居士葛本善匆匆忙忙来到已点灯的钱有德家,扯着他说出花岭寺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他们葛村的葛得利老汉把寺里厨屋顶上的三片亮瓦偷偷揭走,拿回家盖在屋顶,使得原本幽黑的房子因盖了三片亮片就亮多了。 葛本善越说越激动,还伸手将自己坐着的椅子边缘沉重地一拍,大声讲,这样搞要不得,怎么能够偷寺里的东西咧?钱有德问,你能够确定是他干的?葛本善绘声绘色地讲,怎么不能确定?葛得利揭瓦时,我正在花岭寺后面的山峁上砍柴,听到动屋顶瓦片的响声,我循声望去,不见人,却见一只手托起一块亮瓦,倒过个儿竖着从屋顶的孔眼里拿下去。 由于开始没有看清楚人,我立马从山峁上下来绕到寺门前,葛得利正从寺门内出来,他拎一只装满树叶的圆口竹篮,好像较沉的,我就问他,到寺里来干啥?他脸面微微涨红,显然心里有点慌。偏开头不看我,含糊其辞地说,不干啥!到寺里随便走走。 葛得利离寺之际,我来到寺里的厨房一看,亮多了,原来屋顶不同部位出现三个窟窿,显然三片亮瓦被葛得利揭下来装进那只圆口竹篮盖上树叶儿挈走了。不是他干的这种事又是谁?当时寺里静寂得只有蛐蛐儿叫,没有其他人进去。 你说给我听的意思是……钱有德才开口,葛本善就说,我想请你到葛得利家去跟他谈,劝他把那三块亮瓦一向送回花岭寺盖在原来的屋顶,要不,一下大雨,雨水从屋顶的三个窟窿里灌下去,时间久了,房屋顶上支撑的木枋檩子被雨水腐蚀了都会霉烂,还会坍塌。虽然现在寺里没有和尚住守,我们作为居士看管一下,也是应该的。 你当时看见葛得利揭瓦,怎么不阻止?现在我不好去劝说他,他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钱有德犯难地讲。 我不是不阻止葛得利,当时隔了那么远,开始又没有看见他的面孔,是绕到寺门口时才看见他,他把三片亮瓦放进篮子里用树叶子遮住,我又不好叫他把篮子给我翻找。你不是不清楚,葛得利人很痞,脾气也坏,我惹不起。你会说话些,我才找你去劝说他。 葛本善说出内心的想法,一抬眼,就看见那边房里一个矮胖小孩,正拉着一只装了东西而有些鼓囊的编织袋朝这边房里使劲儿移动,但无论怎么使劲,都走不快。 钱有德尚未注意到,他皱着眉正想说什么,葛本善伸手把他的手肘一碰,然后指着矮胖小孩说,你看,那个小家伙在干什么?钱有德莞尔一笑,站起身说,你不明白吧?我家小孩好客,我们大人都没有考虑到,他考虑到了,将那边房里放着的半袋橘子拉过来让你吃。他力气小,拉得慢,比较吃力,真好笑。说着,走过去帮孩子把那半袋橘子拿过来,掏出一个递给葛本善。 小孩也跟过来掏出一个橘子送到他面前。葛本善连连摆手,说不要,谢谢你!他又问知小孩的名字,连连夸奖,济世这个名字取得好,这么小,就懂得施舍,真是菩萨心肠。 走开去玩儿。钱有德这么一说,小济世便移开步子,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房中间的一把矮凳上静静地听两个大人谈话。 钱有德讲出开始欲说未说的话,本善,你想一想,我也不好去劝说得利,倒不如我掏钱出来,买三片同样规格的亮瓦盖住花岭寺那间厨房屋顶上的三个窟窿,以后就算刮风下雨也无碍。 你这么想倒好,但不能这么做。我也这么想过,买三片同样规格的亮片也值不了什么钱。问题是如果我们这么做了,过不了多久,像葛得利这样的人又将我们盖在花岭寺那间厨房屋顶的三片亮瓦揭去,那我们不是在变相地纵容他?这与姑息养奸又有什么区别? 有道理、有道理,我还得硬着头皮去劝说葛得利。 两个大人就要出门,刚走到门口,钱济世就跟上来说,爸爸、葛叔,你们现在去找他没有作用。 葛本善转回过头,扑嗤一笑,心想:这个小屁孩懂个啥? 钱有德瞪他一眼,说济世,你不要瞎说,大人的事,你小孩不要管。 钱济世又奶声奶气地重复一句,爸爸、葛叔,你们现在去找他没有作用。 何以见得?葛本善走到钱济世面前蹲下身子问。 钱济世撅着嘴,正要回答,钱有德却将葛本善拉起来讲,走、走,我们一起去劝说葛得利,怎么会没有作用呢? 于是两个大人就出了屋。 穿地几道田畈、几座拱桥,就能看见山环水抱的葛村屋舍了。可是刚刚踏上葛村的当家塘岸,就发现两个汉子抬着一副躺着病人的担架,迎面走过来。 那病人是谁?是正在呻l的葛得利。钱有德和葛本善都认出来了。他们退到路边,让抬担架的过去。钱有德凑近葛本善的耳朵小声说,那件事只有等得利的病治好了,再说吧。 葛本善却别开话题讲,你家那孩子出口即为谶语,应破了。我们现在来找葛得利还真没有作用。钱有德嗬嗬一笑,说那个鬼伢还真点神。 可是过一旬,葛得利还在乡卫生院住院,听说他已经瘦得皮包骨了。葛村的葛本善又溜到钱有德家,直接把那正在玩耍的天真烂漫的钱济世扯到身边问:小朋友,你说说,葛得利的病几时能够治好? 钱济世伸手摸一摸后脑勺,说除非……又戛然打住,改口道,你不要问了,问我也不会讲。葛本善便对站在一边闷闷发笑的钱有德说,我觉得你家小孩有点神,所以就问他,未料,他不说了,卖起关子来了。 施淑兰正在给葛本善沏茶,听他这么讲,便直抒己见,我家小孩怎么知道葛村葛得利发病的事,他见都没有见过他,你问他不是问墙吗? 钱济世把小脑袋一晃,说,我知道,葛得利伯伯的病。施淑兰甚感惊讶,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的?钱济世歪着小脑袋说,妈,我耳朵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钱有德便走到他身边问,济世,你乖,我问你,葛得利伯伯的病几时能够治好? 钱济世回答,爸,你也不要问。我有话要当面跟葛得利伯伯讲。钱有德对葛本善说,我有办法了,我把小孩抱到葛得利住院的医院去,让他直接跟他说,看他说些什么? 高!葛本善竖起拇指夸奖之际,钱有德已将钱济世抱起来出门,让他两腿夹住自己的脖颈坐在上面,看上去儿子的身子高过父亲的头。出了村,径直朝乡卫生院走去。葛本善跟在后面;施淑兰站在屋门口,正目送着他们一步步走远。 第五百五十章 还回亮瓦 在乡卫生院二楼3号病房5病榻上躺着的一个病人,就是葛得利。身上热得火爆的他正在吊大针退烧。烧难得退下去,医生就吩咐看护他的妻子来端月端来一盆凉水,用毛巾放进去浸湿,捏起来敷在他的额头上散热。 这时,从外面进来两条面熟的汉子,一个陌生小孩由其中一个汉子牵着也走进来了。来端月朝他们一瞄,莫非是来探视丈夫的,但是一看都空着手,心里有些不高兴,却没表露出来,只说着客套话,谢谢你们来看老葛,老葛病好久,没有任何人来看,就连亲戚都没有来。钱有德尴尬地说,来嫂,实在对不起,我们不是来看老葛的。 那你们到这个病房来干吗?来端月想问个究竟,还望了一眼站在钱有德身边的生得阔面大耳的钱济世,继而语气变得生硬,你们来看热闹的?难怪把孩子也带来了。 钱有德平和地讲,端月,我们也不是来看热闹。你有所不知,把这孩子带来相当重要,我们大人都不及他。来端月不想听这话,转过身子用教训人的口气讲,病房里要注意安静,不得喧哗。 正在输液的葛得利对妻子讲,端月,你怎么这样讲话?来端月不满地横了葛得利一眼,却想不到适当的话语回答,便低头不语。葛得利又望着钱有德问,你刚才说这孩子相当重要,我不明白。 钱有德又将站在身边矮了大人一大截的钱济世抱起来,兜在怀里,走近病榻对葛得利讲,我说的相当重要,是指我家孩子跟你说话。 你们两人找来,就是要让这个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黄口小儿跟我说话? 钱有德低头无语,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孩钱济世说,是的,葛伯。你认为我不行吗? 你乳臭未干,说的话有份量吗?我这么几十岁的人会听吗?葛得利说话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说的话可有份量,要是照办,你的病就会好,人就会康复。钱济世这么讲,虽有些奶声奶气,却很有底气。 葛得利颇感惊讶,本来病得挺不舒服的,对这病又敏感,便说,小孩,你要说什么话就说吧! 钱济世开口就说,葛伯伯,你想一想,前些时,你是不是把花岭寺里一间厨房屋顶上的三片亮瓦偷偷揭回去盖在自家屋顶上了?躺在病榻上的葛得利忽然脖子涨红,心想:你这个小孩怎么知道的呢?太奇怪了。反正没有谁抓住我干那事,眼下又当着钱有德和葛本善的面,他担心蚀面子,便不打算承认,摇着头说,别瞎说,没有那回事。 钱济世在父亲的怀里装腔作势的又来一句,葛伯伯,不承认可以,你这个病休想好。 承认了,这个病就会好吗?一直靠在病榻的来端月也紧张了,便直言不讳地问。 承认了,还要彻底改正错误,葛伯伯的病才会好。钱济世直截了当地说。 难怪打十多天的吊针都不起作用。来端月瞅着葛得利说,得利,你就先承认吧!然后回去把盖在自家屋顶上的三片亮瓦揭下来,一向送回花岭寺盖在那间厨房原来屋顶的位置。 我该死!葛得利不得不承认。他说,十多天前,我确实到花岭寺去偷揭了三片亮瓦。我看到寺里没有僧人住宿,认为三片亮瓦在屋顶上闲置着也浪费了,便揭下来拿回去盖在自家屋顶上,由于屋里暗,只想图光线好。他的眼睛微闭,不敢正视病榻前站着的沉默不语的钱有德和葛本善,嘴里还在认错,我后悔了。 钱有德说,知错能改就好。葛本善忽然讲,我当时绕到花岭寺门口遇到你,就知道你干了这件事,但怕伤了你的面子,没有说出来。 我这个病就是报应。看来人不能昧着良心干坏事哦!葛得利惭愧地发出感慨。又立即作出决定,对妻子说,端月,你去叫护士过来,把这瓶吊针拔掉,我不想打了。 穿着杏红护士装的护士过来后,听他这么讲,便持反对态度,说何必呢?这瓶吊针打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你索性打完。就算你不打完,还是算你这瓶吊针的钱。 未料,葛得利脾气犟,非要护士把挂在床头的吊针拔掉不可。护士颇感不安,说要是你的病情没有好转,别怪医院不跟你治。 不怪、不怪。问题是我打了十多天吊针,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我又能责怪谁呢?只能怪罪我自己。我现在不单不打吊针了,还要办出院手续。葛得利对给他拔下吊针的护士说。 这时,抱着小孩的钱有德和葛本善向坐起来靠在病榻边沿的葛得利打个招呼,就离开了病房。忽然来端月追上来,绕到钱济世面前说,小朋友,我问你,要是我回去把安在我家屋顶上的那三片亮瓦揭下来送回花岭寺盖在原来的屋顶上,得利伯伯的病好不了咋办? 钱济世扑在爸爸的怀里不予回答。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钱济世头顶上说话,来端月,你丈夫做了那件坏事,我一直在惩罚他,让他生病。 现在我停止对他的惩罚,他自然会退烧,人就会精神些,休息一天,就会完全康复。不过,我限定他在两天之内将花岭寺的亮瓦纤毫无损地还原,要不,拖延到第三天,你丈夫又会发病,还更加厉害。这种孽障病,是任何医生都治不好的。话音戛然而止,来端月望着钱济世空无一物的头顶发问,你是谁呀? 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花岭寺里的护法神。 来端月一听,立马朝钱济世头顶上的天空打躬。钱有德把抱在怀里的钱济世放下来,和葛本善并肩站着,也和来端月一样朝那看不见形体,却能感知其存在的护法神打躬。 当天,葛得利果然退烧,他也就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家人把三片亮瓦从自家屋顶上取下来送到花岭寺去盖在那间厨房屋顶已然形成的三个窟窿之上。 可是不久葛得利又开始发烧,只是没有上一次厉害。他数落着,我不是照护法神说的办了吗?怎么这病又反弹了?他当然找不到那看不见的护法神论理,便找到钱庄钱有德家去,想直接问钱济世。只见钱济世几岁了,还扑在母亲怀里吃奶。他便向施淑兰说出了意图。施淑兰见钱济世吃够了奶,仍把奶子衔在嘴里不放,并且眼睛眯着有了睡意,她便伸手轻拍着其后背说,乖宝,别睡着了,有人找你问话。钱济世真的很乖地松开奶子,转过头望着来人——他认识的葛得利说,葛伯伯,找我什么事? 第五百六十二章 野外放生 这天出现奇迹,众居士来来到盘龙河,听钱济世把《放生仪规》唱诵完毕,他们和往常外出放生一样,接着大声合唱《放生歌》: 走了吧 就不要回头了 相处了那么久你还舍不得吗 走走停停几次回目 你怎么眼里也有泪花 唵嘛呢叭咪吽莲花开了 唵嘛呢叭咪吽快快回家 唵嘛呢叭咪吽唱啊跳啊 唵嘛呢叭咪吽快乐的他 别忘了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再让我为你念句阿弥陀佛吧 ………… 这时,龙盘河的上空出现瑞相,观世音菩萨在莲花座上结跏趺坐,圣像庄严,身放金光,璀璨无比。众居士立马顶礼膜拜,继而将停在路边卡车上一桶桶乌鱼鳖鱼等活物,小心翼翼地抬到河边码头放生。 而藏在盘龙河畔林子中的那班闲杂人员看到半空中观世音菩萨的圣体金光四射,他们才打心底里相信放生的殊胜。 钱和尚领着众居们赶来盘龙河放生,竟然让受到感动的观世音菩萨突然显灵,这般千古难得一见的圣境,无不令那班闲杂人员打消了开始的念头:等放生的众居士走了再下河捕捉他们大量放生的乌鱼鳖鱼等活物。 现在不敢了,有的在心里默默忏悔;有的还付诸忏悔的行动,将带来准备下水捕捞的罾网奋力撕碎、丢弃或用打火机点燃烧毁…… 忽然,盘龙河里的盘龙跳起来向半空中的观世音菩萨磕头礼拜。居士们则放开嗓门念诵观世音菩萨和阿弥陀佛的圣号,这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盘龙河上空。 盘龙河里刚刚放生的乌鱼鳖鱼等活物也浮在水面久久不肯沉入水域,而秩序井然地排着队抬起头,那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分明在配合河岸上的居士助念佛菩萨的名号。 一会儿,钱济世又领着众居士进入人迹罕至、茂林修竹,处处是峭壁悬崖的大磨山放生大王蛇、山鸡和獾猪等陆栖野生动物。 许多居士以前也参加过放生,多是放些普通的鲤鱼、泥鳅、黄鳝等水产物种,如此面目狰狞的大王蛇、羽毛鲜艳的山鸡和凶猛嘶吼的獾猪却从未放过,看着物命们四散奔逃,雀跃而去,他们都非常高兴。 放生完后,从大磨山下来,天已全黑。当他们返程的车队驶出又一道山口时,有天眼通的钱济世无意间一瞥,却看见车窗外很多人在向他们磕头,人数众多,难以计数,成片地跪拜,场面十分壮观! 这些众生身高参差不齐,多数在70公分左右,大概有四五岁孩子那么高,面部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身形。这一大片众生处在几米之外,就在他们所乘车子的左前方,立着一位神灵,大约有3米高,显得伟岸威严,他就是这片山野的山神,正带领着这些生灵向前来放生的居士们致谢! 叩拜完毕后,所有生灵井然有序地分列到车队两侧,目送钱济世带领的居士们出山。 此时,观世音菩萨再次赫然出现在车队上方天空中,跏趺而坐,宝相庄严。其身后夜空中现出一圈七彩光环映衬,放射出一道非常炫目的七色光线。 放生车辆和所有送行的众生都被笼罩在佛光中,整个场景异常肃穆庄严,持续大约一分钟后才慢慢消失。 之后,车队离开这片山地开往县城方向的公路,钱济世当时坐在皮卡车后排右侧,正好在一位居士的身后,行进十几分钟后,钱济世突然十分高兴地合掌唱念南无韦陀菩萨。然后他说他看见韦陀菩萨出现在车后大约一米外的夜空中。 韦陀菩萨的脚行走在空中,距离地面正在行驶的车辆顶部大概一米左右,他腰如磨盘,手持金锏,身上放射出乳白色的亮光,一直跟着放生车队在空中行走。 这是钱济世平生第一次看见韦驮菩萨的法相,非常清晰庄严,令他顿生敬仰,恨不能立刻下车毕恭毕敬地顶礼膜拜!一路上韦陀菩萨时隐时现,一直跟到放生车队安全返回到花岭寺所在的山麓。 晚上,众居士聚集在花岭寺茹素宵夜后,钱济世在讲经堂大讲放生的好处。有一位叫扈娟的女姓居士提出异议说,师父,我这次参与放生有个原因,我母亲在医院查出头部右侧有两个肿瘤,经伽马刀治疗和介入治疗,其中一个消失,另一个却生长迅速,去年元旦期间,病情恶化,身体一侧出现偏瘫,医生说情况很危急。 我想把放生的功德回向母亲,希望她的病情有所好转。要不是这个原因,我都不会参与放生。我对您经常发动居士放生表示不理解,因为放生是“有为法”,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并不究竟,与人天福报有份,与解脱往生无关。 我想,居士们到处瞎跑什么?不如在家老老实实修法,成佛之后自然能够轻轻松松度化无量众生! 钱济世慈颜带笑,一拂僧袍缓缓地说,乍一听你这些话很有道理,但仔细分析,却多是断章取义,其言谬也! 扈娟有些不服,反问道,何以见得? 你不要急于发问,听我慢慢道来,钱济世目睹一个个听得鸦雀无声的居士,趁此一条条地加以解说—— 首先,从弘法利生角度讲,时处末法,法弱魔强,芸芸众生,沉溺欲乐,贪念炽盛,只图眼前利益,很少有人想到身后大事。而弘扬佛法,令众生入佛知见,比历代任何时候都更显困难。幸喜尚有放生一法,在末法时期还能大行其道。 所谓“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放生一法,以其消业迅速,功德巨大故,对治病消灾、祈福满愿之事常能起到神秘莫测,立竿见影的效果。 正因如此,通过大力弘扬放生功德,普劝世人广行戒杀放生,使其先得到快速显着的现实利益,对佛法生起欢喜,再循序渐进,逐步深入,等到机缘成熟,自然能够修行解脱。 末法时期接引众生,还有比此更为善巧方便的方法吗?贫僧放生数年,亲身经历的事例不胜枚举!而这也正是我常年不辞劳苦,推广戒杀放生最为重要的原因。 其次,从个人修行角度讲。佛陀曾有教言:“大悲心是一切正法的种子。”只有发大悲心,一心一意利益众生,才能放下自私自利的念头,断除我执。而大悲心扩展到极致,自能虚空粉碎,法执尽去,证入般若空性。离开大悲心,妄谈空性,当真是缘木求鱼,痴人说梦。而放生救命就是慈悲心的最大体现,最能长养慈悲心。在放生过程中,既不执着放生行为,又不执着放生之我和被放物命,这也不正是当下三轮体空吗? 成佛之后,虽已安住空性,但佛性是具足妙用的,所以从显现上讲,必然唯一的“业务”就是化身无量世界,随机度化无量众生,与其等到那时再做,不如从现在就开始。 其实往生极乐,途径众多,在“发菩提心”的基础上,除了最直接的信愿念佛,将持戒、布施、精进等等善行功德回向,也一样能够往生。 而放生是所有有为善法中三施俱全,功德第一之法,既可为修学其他法门广积资粮,提供助缘,又能直接以此功德回向净土,解脱往生。当然,如果能做到万缘放下,一心念佛,一句佛号到底,那恭喜你,毫无疑问,必定往生极乐世界。 若还狂心未歇,仍有种种俗世牵绊,则不妨既随缘放生,长养慈悲心,又持执名号,精进念佛,二者形成合力,临终之日,也必能感得西方三圣现前接引,生前解救的所有众生赶来推助,直登莲邦,花开见佛! 我佛慈悲,给末法众生留下如此简单易行,成效显着的善法。扈娟,你说说,我们不积极参与放生,以此弘法利生还等什么呢? 至此,钱济世微闭双目,将憨山大师放生功德偈朗声念诵—— 人既爱其寿,物以爱其命; 放生合天心,放生顺佛令; 放生免三灾,放生离九横; 放生寿命长,放生官禄盛; 放生子孙昌,放生家门庆; 放生无忧恼,放生小疾病; 放生解冤结,放生罪垢净; 放生观音慈,放生普贤行; 放生与杀生,果报名如镜; 放生又念佛,万修万人证。 谢谢师父,您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心结排解。扈娟脸露愧色,一边说一边向钱济世打躬。 师父讲得好。众居士也异口同声地赞叹,并向钱济世打躬。 不要夸奖我。作为出家佛弟子,我组织大家买物命放生是应该的,我不过是这块蕞尔之地的发起人,就算有一点小小的功德也不足挂齿,哪敢蒙受夸奖?你们应该感恩对于芸芸众生慈悲加庇的诸佛菩萨。 钱济世说到这里,又转换话题,你们知道吗?我们东土国近年成立了首个官方放生组织,这无疑是倡导弘法利生,提振天地间的正能量,为拯救末法时期的芸芸众生带来了殊胜的希望。我要为这个点赞!? 第五百五十二章 梦中挨揍 果然在第二天早晨,刘拐子喊身上痛,不能起床。同监号的几个狱友一看,他的背上像被皮鞭抽打了一样,都是浸血的条条杠杠,手臂和脚上也有。问他是怎么搞的,他说昨夜挨打了。 一个青面狱友说,昨晚没有任何看守民警提审你,除了看守民警敢揍你,谁还敢揍你?你怎么说出这等胡话来? 刘拐子呻l着,说你有所不知,昨晚我在梦中被几个鬼差五花大绑押到城隍庙去挨了一顿皮鞭。 几个狱友骇然,有的相信;有的不相信。你说不相信吧,他背上确实有伤痕,无法解释。他们都大眼瞪小眼,我看着你,你看着我,直咋舌,就是不说话。 一向盛气凌人的刘拐子因此受挫而耷拉着脑袋,阴一句,阳一句地讲出了让人似信非信的他在梦中亲历的怪事。 他之所以在梦中挨打,是因为昨天在采石场不该欺负钱济世。他还向一个自称是护法神的武士认错,保证下不为例。 一个眯眼狱友说,如果钱济世不老实,在你刘拐子面前逞能,当然可以揍他。 我的妈呀,还敢揍他?要是揍了他,那个护法神,不要了我的命?刘拐子边说边用手摩挲背后的伤痕。 不过,据我所知,钱济世挺老实,一般不冒犯别人。就算你欺负他,他也会让着你。青面狱友说出他对钱济世的印象。 哪个钱济世?我还没有搞清楚。眯眼狱友盯着青面狱友询问。 就是嘴里一直在蠕动,像是默念着什么的那个很面善的青年伢。青面狱友点明钱济世的特征。 哦!就是他呀。上次我悄悄地凑近他,发现他在默念佛号。眯眼狱友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庄重。 这会儿,呻l一阵的刘拐子又蹦出一句话,你们知道吗?我以后不但不欺负钱济世,还要保护他。 此话怎讲?青面狱友有点打抱不平地说,刘拐子,你成了这个样子,都是钱济世造成的,你不恨他吗? 刘拐子一阵苦笑,然后摇头,绕开话题,我不再欺负钱济世,还保护他,我背后的伤痕就会不治而愈。 正说着,当班的看守民警来敲门,刘拐子就闭嘴了。一个狱友前去开门,看守民警走进来,见他们鸦雀无声,甚感奇怪,就绕到这个统铺的一侧,发现刘拐子背后有条条杠杠浸血的伤痕,便伸手端起他的下巴问,刘拐子,你平时专门打别人的,怎么眼下被别人打了? 刘拐子缄口不言。看守民警松开托住他下巴的手说,他妈的,你挨了凑,人也变老实了。又转过身,望着几个各自微微俯首的人犯说,你们说说,是哪一个把刘拐子打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任何人开口。看守民警脸露愠色,突然大声吼道,你们都不承认可以,我就视同你们在狱室里斗殴,一律加刑一年。 我的伤痕与他们无关——刘拐子蓦地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你说与他们无关,那你是挨了谁的打?看守民警疑惑地盯着他问。 我是昨晚做梦被几个鬼差五花大绑押到城隍庙挨了一顿皮鞭,醒来才成了这个样子。刘拐子这么一讲,偏开头望着墙壁。 真是一派胡言。什么鬼差?什么城隍庙?都是子虚乌有,你编什么编?看守民警根本不相信,又冲着这个狱室中的其他人犯说,你们不承认斗殴可以,一律加刑一年。 冤枉,真是冤枉。青面狱友叫开了。眯笑狱友也跟着叫。还有一个狱友现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附和着说,这真是黄泥巴糊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说不清楚了。 说得清楚。倏忽狱室里有人说话,却不见人,看守民警到处打量,感到奇怪。那声音还在讲,让我来说句公道话,刘拐子背后的伤痕的确与他们无关,只与我有关。是我奏请城隍动用几个鬼差把刘拐子教训了一下。 你是谁?怎么不现身?又为什么要教训刘拐子?看守民警边问边睁大眼睛到处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时,又听到一阵大笑,笑声方止,又听到虚空中发出那声音,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花岭寺的护法神,我不需要现身,也不习惯现身,要是现身,被你们抓住,找个理由挂黑牌到处游斗,同样不习惯。至于为什么要教训一下刘拐子,是因为他伺机欺负由地仙裴施恩转世的大善人钱济世。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对这个狱室出现的异常现象,看守民警当然也没法解释。不过,他不再追究另外几个人犯。又再次绕到刘拐子背后,看了看背上的伤痕,说刘拐子,跟我一起出去找狱医给你敷点药。 不用,我只要忏悔认错,今后不再欺负钱济世了,我背上的伤就会不医而愈。刘拐子自信地说。 看守民警“哼”一声讲,那你就忏悔认错吧!看顶用不顶用。他离开这间狱室,暗想:等一天吧!我明天再来看,刘拐子背部的伤如果没有好转,再通知狱医来给他施治。 第二天早晨,刘拐子依然在狱室的铺上躺着呻l,原来背部的伤情不见好转。青面狱友一看,发现上面的疤痕有的红肿,有的流脓。便说,你耽搁了,昨天叫狱医来看就好。刘拐子沉默不语,后悔自己昨天太过自信了。 这时,青色狱友吩咐眯眼狱友给他们去领早点,他则出门向当班的看守民警反映刘拐子的病情。一会儿狱医叫来了,给刘拐子背上有疤痕的部位搽药,并支起架子打消炎吊针。 可是三天都在治疗,仍不见好转,背部的疤痕都在溃烂。 狱医说,这要住院治疗。正准备担架之际,南边狱室的钱济世来了,他对收拾药箱欲离开那间狱室的医狱说,慢,让我来给刘拐子治一治。 算了吧!我现在不欺负你了,但我不相信你,别耽误了我的病情。刘拐子瞪他一眼,就讲出内心的想法。 你不要逞能!看守民警也皱着眉训斥。 你们相信我吧!我马上跟他治疗背部溃烂的伤口。钱济世这么讲,手朝空中一甩,眨眼间,一块方方正正的白布从狱室房顶飘下来,他伸手接住。然后对在场看守民警、狱医和几个狱友说,你们不要阻止我,刘拐子这个病我能够治好。 我就信你一次。看守民警亲眼见钱济世从空中取了一块白布,他颇感稀奇,想看一看把戏,才这么说。 说过之后,有点后悔,那是因为担心他玩的把戏没有效果,耽误了诊疗时间。于是他又吼道,钱济世,我跟你说清楚,你治好了刘拐子的病我巴不得,要是治不好,别怪我处分你。以你装神弄鬼蛊惑人心为由,加你几年刑,这可不是说出来吓你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犯人演讲 钱济世也不理会,只对刘拐子说,你相信我一次吧!你将身子扑在铺上,我跟你治病。刘拐子却问他,看守民警的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钱济世说着,一抬手间,竟然从空中取来一瓶药水,在这个狱室里亲眼目睹的人无不感到骇然。只见钱济世再次发出指令,刘拐子你将身子扑在铺上。刘拐子犹豫了一下,望一眼站着的看守民警。 看守民警说,听钱济世的。他才照办。只见钱济世旋开瓶盖,将药水朝他背上普洒一遍,然后,用那块白布盖在他背上,嘱咐他,刘拐子,你在铺上仰躺三个小时,不要动这块白布。 刘拐子“嗯”一声,嚷道,哟,好舒服,这药水咬得我背部痒酥酥的。 三个小时刚刚一到,早已出了这间狱室的看守民警和狱医又赶到这间狱室。钱济世还站在这里,他对再次赶来的看守民警说,领导,你把盖在刘拐子背上的白布揭开看。 看守民警便伸手去揭那块白布,却见它像白云一样飘起来,眨眼就消失了。而刘拐子的背部与开始溃烂的现状迥异,现在光溜溜的,连一块疤痕都没有。 看守民警连连说,奇怪!真是奇怪!又望着钱济世夸奖,你真是神医。钱济世说,你不要夸奖我,应该夸奖护法神,那块药用白布和一瓶消毒药水,都是他送来的。 此后,钱济世名声大振,所有的看守民警都对他刮目相看,认为能给人快速治好病的他不但有特异功能,而且人品很好,不应该抓来坐牢。 当然那是一个特定时代的政治运动,让他经受了一次法难的考验。这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可以改变的是,作为对他有好感的一批监所民警,都在提议、甚至打报告,要给钱济世减刑,让他早日出狱。 那次一个当班的看守干警,就说了这个意思,钱济世却不同意。他说,你们为我考虑,我表示感谢!我不想减一天的刑期,你们给其他人犯减刑吧!看守干警回答,其他人犯哪有你表现好?大都不具备减刑的资格。 你这样讲,就错了,所有的人犯都具备减刑的资格,主要是监所引导不够,他们才改造不力。钱济世一针见血地说。 你有什么高招,把人犯引导好,改造好?看守民警向他出难题。 有,你把监所一百号人犯召集到大会议室听我讲一堂课吧!包管他们听了我的课会受到很大的启发。钱济世这么讲,眼里迸射出自信的光泽。 你除了会治病,还会讲课?看守民警盯着他问。 钱济世微笑着点头。 第二天,监所一百号人犯一排排地坐满了会议室,钱济世站在讲台上亮一亮嗓子就开口了,我今天向你们宣讲中华圣贤文化,主讲仁义礼智信…… 这时,坐在会议室门口也在听讲的有看守所长、副所长。副所长忽然伸手把听得津津乐道的看守所长的肩膀一拍,皱着眉说,不行啦!现在不是在“破四旧”吗?钱济世尽讲些旧思想,旧观念,这不是和现在的革命思想对着干吗? 未料,看守所长凑近副所长悄声讲,这些犯人都不好管,如果钱济世讲的课他们听了,比以前更愿意接受劳动改造,并且有起色就行了,我想要看结果。旧的东西如果是糟粕就应该破除,如果是精华就应该保留,依我看仁义礼智信应该是精华。 这时,钱济世在台上讲得正精彩,赢得会场一阵阵掌声。所长、副所长不再交头接耳了,而是认真听他声情并茂地演说……仁者不杀、义者不盗、礼者不淫、智者不迷、信者不欺。你们如果做到了这五点,就会遵纪守法,成为好人。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所长和副所长也情不自禁地鼓掌。 许多人犯听了这一堂课,大都放弃了抵触或逆反情绪,主动接受劳动改造,还有立功的表现。 一个抢劫犯立马供出一个逍遥法外的抢劫同伙的名字,被记功一次,减刑一年。还有盗窃犯和强奸犯等人犯也都有这样那样的立功表现。所长和副所长又私下讲,对于在押人犯来讲,我们几乎天天灌输革命思想,也算有效果,可钱济世一次性灌输的有中华传统味道的圣贤思想,好像效果更好。 那次,钱济世演讲结束后,有的人犯痛哭流涕。其中有一个叫胡高的强奸犯拉着钱济世说,我愿意忏悔,重新做人,做个有礼有节的好人。 钱济世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光嘴上说不行,还要有忏悔的行动。 胡高说,行哦!我发现现在的牢头狱霸都变好了,都想立功赎罪图表现,风气好多了。以前就不行,监所里一避开看守民警的眼睛,就会发生这儿打,那儿闹的现象,管都管不过来。这还真应该感谢你钱济世哦。钱济世笑而不语。 四年后,胡高拎着水果糕点之类的礼品来探视钱济世。钱济世差不多都忘记了他,也叫不出胡高的名字。 胡高却自我介绍,还指着偕同他来的一个年龄略小的穿花衣的腼腆女子说,他是我的妻子任小柔。不好意思,我以前对不起她,就因为她而犯罪。钱济世微笑着问道,此话怎讲?胡高就说出了事情原委—— 当年我才20岁,方气方刚,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有一次,我隔老远就看见小柔钻进村里高梁地里解手,由于一丛丛高梁高出人头、叶子又宽大,很隐蔽。我就悄然溜进去出其不意地强暴了她。 但被一个同样钻进高梁地里解手的村民发现,就告发了我。我坐了几年牢。刑满释放出来后,才知道多年前被我强奸过的小柔变得疯疯癫癫,时哭时笑,这样成了大姑娘都嫁不出去。 当时,有人给我介绍健康又漂亮的媳妇,我不要,我想起你钱济世说过的话,忏悔要有行动。小柔是我害了的,我要有帮助她的行动,才算最有意义的忏悔。 于是,我就向小柔的父母亲大胆认错,开始他们由于恨我而不理睬我,当我说出愿意娶小柔为妻,以便拼将一生来照顾她,来为自己赎罪时,他们才原谅我、接纳我,继而成为我的岳父岳母。 讲到这里,胡高把高大的嗓音降下来还不够,还凑近钱济世的耳畔,用气流说,你知道吗?现在小柔成了我媳妇,很麻烦啦!疯癫病一发,把屎都屙在床上,真是伤脑筋。反过来一想,我也不怨她,要怨她就怨自己吧!她这个病,是我害成的,我不担当,谁来担当? 钱济世捂着嘴笑,对他说,胡高,你算开悟了,敢于担当是最有意义的忏悔。 胡高说,谢谢你夸奖!也许是我照顾得好吧!小柔心情愉快,疯癫病也没有发了。我们过上了恩恩爱爱的幸福日子。我想:这来之不易,是因为把你说的那句话听进去了,并且照着做,我胡高才有今天,所以一定要感谢你。 钱济世接过胡高夫妇送来的礼品,走出会客室,却将袋里的水果和糕点一个不留地拿出来,分发给监号里的狱友享用,自己连一只水果或一块糕点都没有吃。 第五百五十四章 打开箱子 在这个看守所里,可以说几乎所有的看守民警,都在内心里赞赏钱济世,至于和他一起服刑的在押人犯就更加佩服他的能耐,让人感觉钱济世不是来牢里服刑的,而是来牢里服务的。 可是偏偏有一位叫韩虎生的看守民警看不惯他,认为他给人犯刘拐子治病,不过是耍的巫术;还认为他宣讲的圣贤思想是落后的封建礼教,像精神枷锁一样限制了人的自由。 韩虎生几次在看守所长面前说钱济世的坏话,还说他在牢里煽阴风点鬼火,属于牛鬼蛇神类型,应该给他定罪加刑。像这种“坏家伙”要是在外面早就被群众搞臭了,可在我们监所里他还挺香的,真是奇怪。 看守所长说,我不赞成你这种说法,你说的话貌似很有觉悟,很有立场,可是要看事实。我们监所上千名在押人犯,现在你知道吗?都向钱济世看齐,规矩多了,立功赎罪的也多了。我们作为看守干部,看守工作也顺利多了,轻松多了。 若依你的给钱济世定罪加刑显然行不通,那么监号里又会出现牢头狱霸,又会出乱子,都交给你处理,你摆得平吗?说实在话,我们应该感谢钱济世,是他正确的行为影响力,给我们的看守工作减负了。 韩虎生无话可说,但心里还是不太服气。那次,他当班看守监号里的在押人犯,总想找钱济世的麻烦,揪他的辫子,却不能得逞。 他板着脸孔,来到钱济世所在监号,本来打算以监号不卫生为由头吼他几句,却见他正在扫地。扫干净后,钱济世抬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就微笑着对韩虎生说,领导,你来这里指导工作,好像不高兴,是不是我改造得不够好?欢迎鞭策。 韩虎生皱着眉说,钱济世,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钱济世问。 听说你会治病,能不能跟我父亲治病?韩虎生这么讲,是想给他出个难题,如果他解决不了,正好以此抓他的辫子。 你父亲患了什么病?为什么不找医师找我?我还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医生咧!钱济世一连两问,一副谦逊的模样。 我父亲患了什么病,我怎么知道?要是知道我不就是医生了?韩虎生当然知道父亲患的什么病,故意这么反问,以刁难他。据说你比医生都厉害,我就想看你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 你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病,当然可以理解,但是你该知道他的症状,你说说他的症状吧!钱济世依然和蔼地说,与医生相比,我差远了,谈不上厉害。我有时偶尔给人治好病,不是所有的病我都能治,你不要对我作太多指望了。 钱济世,那我父亲的病你治还是不治?韩虎生板着脸,那口气也咄咄逼人。 当然你可以把你父亲从家里带来我看看,我能治就治,不能治,你也别怪我,你就找医生去,别耽误了你父亲的看病时间。钱济世很平静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好吧!我就按你说的办。韩虎生这么说,心里却在思量:我父亲十天前突然双目失明,县城省城大小医院都去了,都不收治,你钱济世能够治好吗?我就要给你出一道难题,想必,就算你是神仙也解决不了。 很显然,神仙都没有办法让我父亲那一对坏死的瞳孔复活,而重见光明。我明知你治不好我父亲的眼疾,却偏偏要把他带来你看,到时候以此为理由,我就要诽谤你,让你在我们看守民警和所有在押人犯心目中树立的“光辉形象”突然变得“暗然失色”。 第二天上午,钱济世被当班的看守民警从监号里叫出来,一到狱门前,就看见韩虎生扶着一个拄杖的盲老人站在那里等他。这时,他的耳朵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了一席话,他全明白了,继而微笑着点头。 韩虎生指着老人说,钱济世,这是我的父亲。钱济世回答,知道,你长得像你父亲,都是长脸。 不谈这个。韩虎生把手一摆,又直接问道,你能够治好我父亲的盲眼病吗? 能!钱济世脱口而出,这大出韩虎生的意料。他再问,那你开个药方吧! 开药方的时间没到。钱济世走近这个约六十开外的霜染两鬓的老人说,老人家,我担保治好你的眼疾,让你重见光明。不过你要配合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老人瓮声瓮气地问。 我现在不说。钱济世望着老人的儿子韩虎生讲,你牵着你父亲,带我到你家里去一趟。 韩虎生不敢傲慢了,他倒要看一看,钱济世到他家里去干啥。随即,他向站在监狱门口的当班民警打个招呼,就对钱济世说,走吧! 三个人缓缓地走过城区一条又一条大街小巷,到了城区的边缘地带,一栋瓦房出现在面前。临了瓦房门口,韩虎生把手一摆,对钱济世说,请进! 我不必要进去。钱济世从门口退至门前场子上说。 唉!你这位医生贵姓?怎么不进屋咧?何况给我看病,就是不看病,到了家门口进屋喝杯茶也是应该的。老人仰起脸,转动着一对暗淡无光的盲眼客气地讲。 免贵姓钱,我不必进屋去,告诉您怎样治眼疾就行了。钱济世这么说,韩虎生就感到奇怪,你空手来,又没有带药物,如何给我父亲治眼疾?正疑惑之际,钱济世又说出令他和父亲大惑不解的话来—— 老人家,你睡房里是不是有一只箱子?先让你儿子把那只箱子搬到场子里来。老人显出犯难的神色问道,箱子里装的都是我收藏的书画,这与我治眼疾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您若不听我的,我就无法跟您治好眼疾,更别说恢复光明了。钱济世态度坚决地讲,还将身子偏开,屁股对着他们父子。 虎生,你就把那只箱子搬出来。父亲发话,韩虎生当然要去。他走进房门,又转回头问,要不要把装在箱子里的书画腾出来再搬? 不要。钱济世肯定地说。 片刻,搬出来的那只沉甸甸的梨木红漆箱放在屋前场子上,但是上面吊着一把锁。钱济世叫老人家开锁,老人一边从衣荷包里摸出一片小钥匙,一边问,小钱,你要看那些书画吗? 老人家,你什么都不要问,照我说的办就行。听钱济世这么讲,老人就蹲下身子摸着箱子开锁,然后双手颤抖着掀开箱盖,面对那装得满满的一箱书画说,我眼睛看不见了,现在只能伸手摸一摸哦! 这时,钱济世又叫站在一边纳闷的韩虎生把箱子里的书全部腾出来。韩虎生一直有个疑问:钱济世,你这么做,对于跟我父亲治眼疾这件事来说,真是风马牛不相及。你若搞不好我父亲的眼疾,我可要找你算总账。 韩虎生这种情绪尚未平息,钱济世又说,你把这些书画全部跟我烧掉。不,你不烧,让你父亲亲自烧。 不行啦!这些书画都是古代春宫图,很有收藏价值,你要我烧毁,真是让我心痛。老人边说边摇手。 老人家,你要想一双盲眼复明,就必须把这一堆春宫图全部烧毁,否则,你晚年只能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你选择吧!钱济世直言不讳地说。 要是把这堆春宫图全部烧毁了,我父亲的眼睛马上就可以复明吗?韩虎生问得很尖锐。 那不一定,还有一个环节完成了,你父亲的盲眼就能够复明。钱济世客观地回答。 好吧!只要能够让我的眼睛复明,烧毁这些春宫图算了。老人一边伸手一边说,虎生,你跟我进屋拿盒火柴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大士襄助 这会儿,在冥界粪屎地狱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个鬼魂整个身子泡在满坑粪屎里,只能伸出一颗脑袋来。他一脸沮丧,叹息着。他就是商纣王时期绘制春宫画的画家郝兴。 当年,商纣王因嗜好赏阅他刻印的春宫图,更加贪恋女色,而变得昏庸无道,竟而任由被九尾狐狸精附身的妃己迷乱朝政,以致让先王奠定的六百年固若金汤的基业毁于一旦。 当朝画家郝兴死后,有数名被害忠臣的亡灵检举其罪过,说他绘制的春宫图助人淫乱猎色,祸害无穷,尤其成了败丧成汤江山的催化剂,还将导致后世社会淫风日炽,伦理损毁,可谓罪大恶极。 这样,在阳世活着时的名画家郝兴虽然风光无限,可是到了阴间却成了倒霉透顶的罪魂,被打入粪屎地狱,可谓永古千秋都泡在粪坑里难得出离,原因是他当年绘制的春宫图流传于世,并且一代传一代很难销毁,他的罪过也就不能消泯。 甚至后世人看了他怂恿邪淫的春宫图,他还得分担罪过,所以说郝兴在粪屎地狱受罪,至今2000多年依然出离无期。 可是也有放风的日子,郝兴偶尔被狱中鬼差用钩子拉出粪屎坑,他纵然外出也无心游逛,只想着自己2000多年前那一世图一时之快,绘制那么多春宫图,怎么就流落民间,至今没有销毁呢? 由于鬼魂大都具备神通,郝兴也不例外。他凭神通发现东土国南方一座城市的边缘地带有一户人家的睡房里放着一只箱子,里面装满了一叠叠艳色春宫图,都出自他之手,正被一个嗜好淫画的花甲老汉收藏着,又时常拿出来玩赏。 郝兴见老汉一副风魔了的样子,非常气恼,心想:难怪我被打入粪屎地狱殊久不能出离,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继续受影响,甚至还有扩散流传之势,这样导致我的罪过有增无减,我非要教训你一下不可。 起了这种念头,郝兴就付诸行动。他趁此放风之日,来到韩姓家里,将晚上刚刚看完几幅春宫图就酣然入睡的韩老汉的一对眼瞳挖走,以泄心头之愤。 不久的一天,粪屎地狱里的鬼卒突然用长长的铁钩将泡在粪坑里的郝兴钩出来,甩在坑沿上。郝兴习惯性地走向该地狱的左边莲花瓣似的喷头下拧开开关,用哗啦啦的清水将身子冲洗干净,去了气味,这是每次他暂出粪坑必做的事情,不可臭烘烘地站在狱官面前接受提审吧! 此刻,鬼卒把钩了郝兴的铁钩也伸到喷头下,亦拧开开关冲洗。末了,郝兴走近鬼卒问道,你是要押送我出狱接受判官的审讯吗?我在这个粪屎地狱受刑2000多年了,还有什么罪没有交代?我什么都交待了。 鬼卒把手里的铁钩在地上一跺,说你别多心了,这回是好事,也不必接受判官的审讯。你看—— 郝兴朝鬼卒抬手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可是东土国韩老汉家屋前的场子上,一个身着警服的男子正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一堆散乱叠放着的春宫图,站在旁边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韩老汉,他发出一声声叹息;一个是钱济世,他满脸微笑,面对渐已燃起的火苗,还助兴似的拊掌叫好。正是: 火焰焚尽春宫图,莫叫淫业世上留;从此地狱罪可减,人间复明一盲叟。 郝兴看了半天才看明白,一阵激动,望着鬼卒,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了:唉,好了,好了,两千年前,我绘制的春宫图今……今天都烧了,你……你是看见了的,那……那么我可出离这个粪屎地……地狱了。 鬼卒说,罪魂郝兴,你别高兴早了,你当年绘制的春宫图从王室流入民间,远远不止今天烧毁的这些,还有许多册被其他以色渔利者收藏或翻印,不断地传播承袭,助长淫风无有止境。告诉你,只要世间还有一册没有销毁,你想出离粪屎地狱都没门。 郝兴一听,顿感在此地狱受刑遥遥无期,不觉悲从中来,便双手捂脸嚎啕大哭。哭过之后,鬼卒抚慰他说,罪魂郝兴,不过,今天东土国的韩老汉把你当年画的春宫图烧了一大堆,多少给你消了一点罪业,你应该高兴啦!哭什么嘞?说不定下一次或下下一次又有张老汉、李大姐把当年你画的春宫图再烧毁一堆或两堆,你不又可以消减一些罪业?久而久之,你的罪业会越来越少? 郝兴却非常悲观地讲,东土国两千年前还比较正统,两千年后可谓世风日下,淫风日炽,我画的春宫图恐怕还在继续助长难以消弭的淫业。我真是后悔莫及哦! 这时,鬼卒绕开话题,罪魂郝兴,尽管你只消减了一点罪业,还得感谢那个韩老汉,哪怕他是迫不得已同意把一箱子藏有你画的春宫图掏出来烧毁。 郝兴不高兴地说,我不想感谢他,要感谢的应该是那个起了很大敦促作用的钱济世。 他不需要你感谢。鬼卒矜持地说,你还是感谢韩老汉为好。 我拿什么感谢他?郝兴盯着鬼卒问。鬼卒解释,你为了报复韩老汉,那天晚上,不是趁他入睡之机将他的一对瞳仁抠来了吗? 现在韩老汉留下一对空洞无物的瞳孔,所以失明了,我建议你将韩老汉的一对瞳仁一向归还给他,否则他恢复不了光明。 唉,完了,我不打算还给他。那天晚上抠了韩老汉的一对瞳仁,在回阴界的路上,我就把它们丢了,咋办? 鬼卒说,那就麻烦了。他稍微退开几步,举起铁钩朝郝兴一搠,便将郝兴的灵体一向推进粪坑。 鬼卒与郝兴的对话,具备他心通的护法神,尽管远在东土国韩老汉家的屋前场子上,也听得清清楚楚,恍若就在眼前一般。 当时,他也有点焦急,凭自己的法力没有把握找回郝兴丢失的韩老汉那一对瞳仁。要是找不回来,不光是韩老汉的眼睛不能复明,问题是韩老汉的儿子韩虎生就会抓住把柄狠狠地整治钱济世。有可能在诽谤钱济世的同时,还会给他加刑予以虐待。 想到这里,护法神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旋即来到郝兴回阴界的路上仔细寻找,时而弯下身子看,时而用脚尖拨开路上盖上的草叶儿瞧,可是来回找了几遍,却一无所获。 他只好立即面朝西方,默诵观世音菩萨的圣号,正欲说出求助原因,他合住的双手之间就感知有一对圆滚滚的粘乎乎的东西,展掌一看,却是一对瞳仁。 这时,天空中五彩祥云缭绕的莲花座上站着大慈大悲的白衣观音大士,她俯视下界的护法神微笑着说,大神,罪魂郝兴丢失的那对瞳仁已经找回,你双手捧着的便是,赶快给韩老汉送去。 感恩菩萨!仰面回话的护法神欲转身之际,又听到白衣观音大士讲道,大神,这一对瞳仁丢失多天了,已经感染,就算归还给了韩老汉,他也难以完全复明,甚至有坏死的可能。 那怎么办?求菩萨开示。护法神说着,显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正缓过神来,只见天空飘下一张处方样的上面写满了字儿的白纸,护法神伸手将它接在手里,再向空中莲花座上的白衣观音大士道谢! 不必言谢。白衣观音大士看着他嘱道,大神,赐你一道洗目仙方,你授予佛门弟子钱济世,照此施治,可确保韩老汉双目复明。 第五百五十六章 洗目仙方 此刻,在韩老汉家屋前的场子上,已然烧成一堆灰烬的春宫图对于阳世来说毫无作用了,可对于阴间来讲,如果不加以处置,这一堆阴化的春宫图一旦被淫秽的妖魔鬼怪发现,就会视为至宝加以利用,这样也容易助长阴界的淫风。 当下,护法神没有立即将韩老汉的那对瞳仁归还于他,而是将其与那洗目仙方一起封装在一只小盒子里,放进衣荷包。然后蹲下身子,对着那堆春宫图的灰烬施以镇邪阴火焚烧,烧完之后,没有任何灰烬,但有一股袅袅黑烟直入天际,被天庭中的太上老君收入一只常年备用的瓶口对着下界的镇邪宝瓶,免得它污染天界环境。 只见韩虎生把那只空箱子拿回屋里,再次出来,正要质问站在场子上转悠的钱济世,春宫图也烧了,我父亲失明多时的双眼应该复明啦! 他尚未开口讲话,就听到父亲说,嗳,还有点效果,我的眼睛有点昏昏亮了。见父亲手指眼睛一脸微笑,韩虎生也甚感激动。 他倒想见证一下父亲是不是真的能够看见什么,便走近父亲,故意举起一只手问道,老爸,你说你的眼睛有点昏昏亮,我举起的这只手你能看见吗? 能看见,不过有点模糊。父亲直截了当地讲。 模糊不怕,你会慢慢地恢复。韩虎生为了进一步证实父亲是不是真能够看见他举起手,就把手定在空中,继续问,老爸,你说说,我举起的这只手是右手还是左手? 那我知道,是右手。父亲说对了,韩虎生打消了质问钱济世的念头。 父亲又朝屋门口走去,走到门槛边突然转回头,望着依然站在场子里的钱济世道一声谢。钱济世点点头,算是回话了。韩虎生绕到钱济世面前,他没有道谢,只说,济世,我以前小看你了,你还真有两下子。 这在钱济世听来,比道一声谢更有意义,这说明以前一直想找钱济世挑刺的韩虎生从内心里服了他。钱济世说,我没有什么,是花岭寺里的护法神一直在帮我,我凭藉他的法力在帮你的父亲。 你说的护法神我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你,也就只能认你。韩虎生说到这里,把话锋一转,我还想问你,我父亲一双眼睛现在复明了一点,能不能够全部复明呢? 不能。你父亲的眼睛还要治疗,否则,过不久,一双眼珠有可能坏死,那就没有复明的可能了。钱济世边说边背过身子,好像对以前傲慢的韩虎生回以报复的态度。 这时,韩虎生又绕到他面前说,济世,依你这么讲,我父亲还要不要上医院去治眼疾,这之前治过,哪里能够治好? 你父亲以前当然不能治好,他一生都嗜好看那春宫图,春宫图是邪淫的东西,看了对身心不利,最明显的害处就是坏眼睛。 假如今天不烧毁那一箱子你父亲作为宝贝收藏的春宫图,那么你父亲失明的双目就别想复明了,就连恢复到昏昏亮的状态都不可能。 钱济世见韩虎生满脸涨红,像是为他的父亲感到羞愧,且微低着头,遂接道,我这么毫无顾忌地讲,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这些话,你不要对外人讲,对外人讲了,我的面子就不好往哪里搁,毕竟是发生在我父亲身上的事,我又是他的儿子。韩虎生生得虎头虎脑,平时看起来有点凶,一双剑眉,总是微皱着,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这会儿倒变得比较温顺,口气也平和,声量也小,但说出的话能让钱济世听得清清楚楚。 钱济世见他低下了架子,便回答他开始问的话,这样子,你也不必带着你父亲出外求医了,我给你一道洗目仙方。 说到这里,钱济世手指左耳,绘声绘色地接道,这是护法神刚才告诉我的,按照这个方子配药材煎水,给你父亲洗一段时间,他的双眼就会完全复明。 当下,钱济世叫韩虎生拿来纸笔,把他所说的洗目仙方涉及的药材、使用的方法和时间记录下来。韩虎生甚为感激,要留他用餐,以示酬谢。 钱济世不肯,只说你按这道洗目仙方,把你父亲失明的双目洗亮了,恢复了以前一样的光明,那是对我最好的酬谢。如果这道洗目仙方有效,你还可以向民间广为推介,要是告诉其他患眼疾者使用,有了疗效,你的功德无量哇! 三个月后,韩老汉按照洗目仙方使用,那双昏昏亮的眼睛完全恢复了光明。韩老汉多次催促儿子韩虎生酬谢人家。 韩虎生知道钱济世不需要酬谢,便在休息时间,便衣出动,将洗目仙方抄写多份,张贴在县城一些医院附近的街头,引来许多人围看。围看者多为家里有眼疾久治不愈的亲人,他们多看几遍熟记于心,有的还抄写在纸上带回家去,依此方给患眼疾的亲人洗之,果然洗愈,灵验无比。 可是一些眼科医生无病源了,便找原因,将张贴在大庭广众云集处的街墙上的类似于公益广告的洗目仙方宣传单愤然撕下。 那次,路过的韩虎生发现,便上前阻止,朝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吼道,你撕什么撕?这是我张贴的。 那医生见来人一身便衣,也不知其来头,只愤愤地说,你是存心要砸我的饭碗吗?自从洗目仙方在满街张贴,我这个眼科医生就形同失业了,患眼疾的患者没有一个来找我,我不撕掉它,你叫我这眼医去喝西北风去?说着他把撕下来已支离破碎的宣传单捏成一团朝地上一甩,似乎不解恨,还踏上一只脚恨恨地蹂躏几下。 你跟我捡起来,再抄写一份张贴在这里,否则,你就跟我走一趟。韩虎生一把抓住那医生的胳膊叫着。 你是什么人还敢阻止我?那医生虽然扭不过韩虎生,但是口气很硬。 韩虎生没有回答,掏出身上的警官证一亮,那医生心里有点发怵,仍不服气地说,我又不是干坏事,你警察管得着吗? 这个事,我管定了。韩虎生把警官证放回身上,将松开的手又伸过去抓住他说,这是一份公益广告你撕了就不对。你不重抄一份张贴出来,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那医生自知斗不过,何况理亏,又有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感觉这样对自己极为不利,便认风似地告饶,算了、算了,我再抄一份张贴出来。 未料,这位便衣警察却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给他说,你把这张洗目仙方贴上去,认真看一看,也好给眼疾患者施治。 那医生接过一张纸抖开来,便是一张宣传单,他正欲张贴,当然张贴不上,没有糨糊。正犯难,便衣警察将一瓶备用的糨糊递给他,围看的人忍俊不禁地发笑,笑过之后,那张洗目仙方就贴上了街墙。大家都认真看起来—— 洗目仙方的配制与用法:青皮5钱,皮硝5钱,煎水2碗洗之良验。使用时间由眼疾患者发病之日开始,当然最好与正月初三、二月初一、三月初三、四月初九、五月初五、六月初六、七月初三、八月二十五、九月二十、十月十三、十一月十四、十二月初九的辰午酉(早中晚)这三个阴阳互化的时辰对应着,用此方所煎的药水各洗一次。无论男女老幼的花目翳障、风火虚眼等等一切眼疾,洗之即愈。 第五百五十七章 疯女事件 大家看过之后,大声称好。说这是公益广告,可惠及更多的眼疾患者。那医生一阵苦笑,身子瑟缩着离开,耳边萦绕着那位便衣警察说的话,宁愿柜里药生虫,但愿世上人无病。行医者,就应该有这种境界。 双目失明的父亲恢复光明后,韩虎生对钱济世非常感恩。而且有感恩的行动,他加班加点编写整理钱济世的戴“罪”立功的事迹材料,经呈报上级司法部门批准,给他减刑4年,当年就刑满释放。 钱济世回家后得知,父母因受他坐牢的牵连,经受不住被抓去挂黑牌满村游斗的折磨和恐吓,均双双投河自尽。他家的几间房屋也就充公,成了生产队堆放稻谷的仓库。当时生产队的人见他回家没有房子住,就通过队长找到仓库保管员,把钥匙给他。未料,钱济世不要,说他家的房屋他不住了。 这时,正抽着一角五分钱一盒公鸡牌香烟的钱队长吐出一道灰白的烟圈之后,望着钱济世说,你是生我们的气吧?!我们马上安排社员把存放在你家屋里的稻谷腾出来,你家的房子还是还给你。 钱济世微笑着说,我不生气,我有地方住。钱队长把烟蒂掐灭了一丢,冲着他问,你住在哪里?钱济世说,我住寺。花岭寺不是空着吗?钱队长颇感诧异,说那里非常简陋,能住吗?钱济世回答,简陋不怕,我这个人不是很简单吗? 钱队长见他很执拗的样子,只好随顺他,却也想帮助他,还特地安排夹米机机手,把仓库里的稻谷称两百斤出来用夹米机夹成带糖的米,再用风车一扇,两箩筐白花花的大米就凑成了一担,钱济世就挑起来,绕过屋场,沿着一条土路,朝崇山峻岭中的花岭寺走去。 这会儿,一名叫钱包大的社员追上荷着担儿已是满头大汗的钱济世说,让我换着跟你挑一截路吧! 不用。钱济世走了几步,却把装了两箩筐米的担儿歇下来,回头朝一笑嘴里露出一排白牙的钱包大说,来,帮我把这担米挑到花岭寺去。我要到深山溶洞中去打一个转。钱包大走过来问,你去那儿干吗? 你不知道吧?当年我被抓去坐牢之前,我将花岭寺里能够搬动的菩萨塑像用青布包封,都搬到那个深山溶洞里收藏,免得被“破四旧”的人毁了。现在时代不同了,允许宗教信仰自由,一向信仰佛教的我,只想把那几尊菩萨塑像请回花岭寺来,为我持戒净修再现庄严道场。 哎呀!你说的那个深山溶洞吗?小瘦脸的钱包大一双眼睛睁得很大,这会儿声音也大。 是呀!怎么了?钱济世这么问他,问出了端倪——他被抓去坐牢不久,生产队有一个叫钱彪显的社员在山林中砍柴,突然下大雨,没有哪儿躲雨,就算藏身大树底下,雨下大了,雨水嘀嘀哒哒落下来,还是会打湿衣服。 钱彪显在林子里钻来钻去,想找一个更好的避雨处。忽然发现那边一个山洞,他就走进去避雨。洞里很宽敞,洞顶像一个鸡蛋壳的形状,浑圆如盖,左右洞壁不像房屋的墙壁那样一掌平,而是凸凸凹凹,有的部位还有缝隙,上面粘些蝙蝠屎什么的。 钱彪显不在意这些,他朝这个溶洞里面仔细瞧,黑魆魆的,深不见底。这倒让他产生了好奇感,就继续往洞穴的深处走,只走一两米远,就暗得看不清楚轮廓了。 而且洞穴里面好像越来越小,人不能挺直身子,只能弯腰行进,再行进几步,他触碰到一堆码放的用布包着的大疙瘩,也不知是什么,他就将其中一件拖到山洞前面的亮处打开看。 呀!布里面包裹的都是木雕菩萨像。钱彪显忽然起了个念头,他将洞穴深处用青布包着的几尊菩萨像全部拎出来,待洞外住雨后,全部送到大队部屋前场子上,图表现似的对大队长说,今天我要把从山洞里搬来的几尊菩萨像,当“四旧”破除。 大队长笑一笑,不置可否,既不像支持,又不像反对。他批着手走开,只站在场子边说,是哪个把木雕菩萨像藏到山洞里去的呢?钱彪显说,前几天我们到花岭寺去看,几尊菩萨不见了,谁知已被人藏进了山洞。 大队长又问,是谁藏的?钱彪显说,我估计是钱济世藏的,现在他已坐牢去,我新发现这又是他的一条“罪状”哦!他不破“四旧”,还要保护“四旧”。今天我要当着大队长的面大胆地破“四旧”。 说着,钱彪显抡起早已准备好的一把斧子,朝一尊尊木雕菩萨劈去,有的劈成两块、有的劈成三块、有的劈成多块。许多社员围过来看,一言不发。 当时钱包大也在场,他在心里嘀咕:要不得,这几尊木雕菩萨又没有沾惹你,你干吗要劈哦!虽然现在提倡破“四旧”,但没有哪个干部逼着你去捣毁庙里的菩萨。 劈完了几尊木雕菩萨,钱彪显像一个在台上作了精彩表演的夺人眼球的成功主角,他余兴未艾地讲,现在这已经不是木雕菩萨了,是一堆干柴,谁要谁捡回去烧。 可是没有任何人走过去把这“一堆干柴”捡回去烧,社员们一个个像看完了热闹一样均作鸟兽散。 大队长没有走,也没有表扬钱彪显破“四旧”的突出表现,而是说,钱彪显,既然没有人要“这堆干柴”,你就收拾收拾吧!不要放在大队部门口。 就这样,钱彪显把“这堆干柴”缚成一捆,放在肩上扛回家去,到了冬天将“这堆干柴”一块一块地拿出来放进火塘里烧着烤火取暖。 可也不是那么舒服,这些木雕菩萨由于制作时涂了油漆,眼下成了块状的木条放在火里烧,就有一股呛鼻的油漆味,很难闻。 让钱彪显更不舒服的是自那次用斧头劈了木雕菩萨,不久他的脑壳总是疼,像被斧头敲击一样的,到医院开了止痛药,一把把地吃都治不好,也不止痛,没有办法,他只好忍着痛。 第二年春节刚过,他的儿子就出车祸死了;第三年,他那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突然疯了。疯了也罢,还辱门败户的,平时总是把身上脱得一丝不挂在这个屋场、那个村坊游走,还唱些稀奇古怪的别人听不懂的歌。 她娘——钱彪显的妻子阻止她胡来,要给她穿衣服遮丑,她的力气格外大,一把抓住娘的头发按在地上一顿暴打。之后又把娘给她强行穿在身上的衣服脱光,嘻嘻哈哈地在路上奔走,见到生人熟人就像没有见到一样,装腔作势抑或声情并茂地表演她的“节目”。 她娘绝望了,生了两孩,一个死,一个疯,受不了。不多久,她娘就跟外地的男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钱彪显成了孤家寡人,现在家里只有他和一个嫁不出去的疯女。 钱济世听到这里一阵叹息,说这是报应,当初不该把他藏在山洞里的木雕菩萨当“四旧”破除,还用斧子劈烂,当柴火烧,要不是造了这般罪业,他们一家也不至于败落到这个地步。 这时,钱包大睁大眼睛问,济世,常听说菩萨大慈大悲,有容量,不会见世人之过,也不会报复人,怎么钱彪显受到如此报应,这不都是菩萨在报复他们家吗?这也报复得过于惨了。我真是不明白,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第五百七十章 梦见土地 这样,老木匠就不慌不忙地在我家敲敲打打做了半个月,才将棺材打制好,而我母亲真的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年,四十三岁那年还真的去世了。 我们家乡湘南有个风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人去世后,要在灵堂停放七天才下葬。母亲去世的头一天,家里所有亲戚朋友,还有生产队里的乡亲们都来我家帮忙办理丧事,把母亲遗体安放进棺材里,大家就离开灵堂回家去了,等到第七天再来吃大锅饭式的丧筵。随后,父亲带着我和两个弟弟为母亲守灵,第二天夜晚的上半夜,轮到我先睡觉,待子夜再换两个弟弟睡觉,我去轮班守灵。 记得上半夜入睡后,我进入了梦乡,并不感觉在梦里,只见庄上一个白髯飘飘的秃顶老头,拄着一根七星拐杖朝我迎面走过来,笑眯眯地讲,顾伟星,恭喜你。 我老大不高兴地反问,恭喜我什么?我妈都死了,老头子,你是哪里人,怎么为老不尊?我家正在办丧事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老头并不生气,将七星拐杖在地上一跺说,我恭喜你妈,你妈没有死,看是明天还是后天,就有天神下来,用轿子把你妈抬到天上去做仙女。 我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你到底是哪里的人,怎么尽讲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呢?说不定我妈死后,亡魂都上了黄泉路,你还讲这些笑话给我听吗? 老头一本正经地讲,没有笑话,是真的,我是听城隍庙里的城隍爷讲的,他说你妈这辈子修十善业修得很虔诚,感动了天上的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将派天神下来,用轿子将她抬到天上去做仙女。 我说,这话,你说了两遍,我不想听了。你说到城隍庙,难道你是城隍庙里的老头? 老头说,我不是城隍庙的,我是湘南乡下,也就是你们贺氏生产队里的土地神,由城隍庙管辖。 我仔细瞪他一眼,态度好了一点,问道,我听说过城隍,也听说过土地神,但我平时从来没有见过,今天算是见到了你这个土地神。 土地神又将七星拐杖一跺,说那我就告诉你吧!你现在是在梦里,才可以见到我,要是你醒过来,就无法见到我,因为我属于阴人,是冥界众生,你属于阳人,是阳界众生,不在一个时空维次,所以你醒着的时候见不到我,更见不到城隍爷。 我似信非信了,又说,土地神,不要扯远了,你怎么能够肯定,玉皇大帝将我妈接到天上去做仙女呢? 土地神说,我也是上次听城隍爷说的,还听说,你妈三年前就应该被接到天上去享天福,因为她修十善嘛!好像是三十岁开始修的,一共修了十多年,一般修了三年多,就成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我又反驳道,那你就说错了,我妈三年前的一天在乡野打猪草,突然晕倒发病了,在床上躺了三年才病死,我知道我妈长修善业,但现在看来,我家没有余庆,还遭殃了,你看我妈才四十三岁就死了,这不是遭殃是什么?天道不公,祸害活千岁,好人命不长。 土地神说,你这个观点错误,表面上像说对了一点,其实表面的背后,有好多情况,阳人包括你都不清楚,都一抹糊。 我说,土地神,那你就解释一下吧!我们阳人怎么一抹糊? 土地神说,顾伟兴,你听着,就以你妈为例,他修善业是不错,但在修善业的过程中,也不知不觉地助长了杀业。就以养猪为例,你家一年养两头猪,一头完成上缴国家的任务,一头自家过年用了,也就是说两头猪,都被杀了,虽然不是你妈亲手杀死了,但是你妈养猪也是为了杀猪,因此助长了杀业,也要背一部分杀业的罪过。 上天惩罪分明,认为你妈本质好,打算用仙轿抬你妈上天之前,先让她在人间消除那部分杀业罪过,而消除那部分杀业罪过的方式便是让她在病床上病三年,也就是用折磨她三年的病苦,来抵消她的杀业罪过。你妈要是没有这份杀业的罪过,那么三年前,她就上天做仙女去了。所以我还是恭喜你,现在三年满了,你妈就要做天上的仙女啦! 尽管我有点相信,还是鸭子死了嘴硬,故意说,不可能吧!都是你瞎编的,或者说是巧合。再说,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哪里像你说的那么玄?我现在知道我在做梦,做梦都是假的,醒来了,什么都没有。如果我醒来了,还能够看见你,我才有点相信,也不完全相信你,当然你也不可能乱说,要是乱说,我举报到贫协组长(贫下中农协会组长)那里去,他马上就会把你抓起来挂黑牌批斗,你信不信? 土地神一听,火了,他抡起那条七星拐杖,就呼地戳过来,我忍着疼痛,一下子就被戳醒了,原来我睡在床上,房里的灯光也亮了,是我的弟弟顾伟民在叫我:伟兴哥,还不起来,都深夜12点了,接近凌晨了,你快换我们去给妈妈守灵。你真是睡得沉啦!我用指头狠狠地戳你,都戳不醒。 我一听就明白了,刚才做梦都是假的,哪有什么土地神?在梦中土地神用七星拐杖戳我,原来并不是七星拐杖,而是弟弟伟民用指头猛戳我,才醒的。我这么一想,还真的不相信在梦中梦见土地神所讲的那种荒唐事情,我更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当下,我应一声,伟民,稍等,让我穿好衣服,马上就到妈的棺椁前换你们守灵。 在守灵过程中,我一直在不自觉回想梦中的情景,尤其是梦中的土地神所说的话,他说我妈在修十善业,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哪十善业?但我清楚一定是说我妈在生时,存了好心、说了好话、做了好事。这倒不假,我妈不但对人好,对畜生都好。 有一年,生产队顾太炎全家人外出有事,几天都没有回来,他家把一条牛拴在村前柳树下,一不给草料,二不给水喝,正是六月伏天,牛热得绕着树转来转去,牛绳都要犟断了。 我妈发现了,马上去解开牛绳,先是牵它喝水,接着叫我牵着它到长满了青草的田塍上放草。晚上还叫将这条牛牵到我们家屋后的牛栏里关着,并且放一堆草料,让牛宵夜。? 第五百五十九章 听到钟声 这个前任队长自己也活得挺惨,才过花甲之年,他也患了一种怪病,躺在病上声嘶力竭地叫喊,说有人用绳子套住他的脖颈,难受得吐不出气来。可是在他妻子和外人来看,什么也没有看到,都说他犯邪了。 他说后悔当年不该带头拆毁师爷庙,现在师爷正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死勒,又不一下子勒死他,却是折磨他,可怜这个前任队长在床上折腾了四个月才落气。 再说副队长和贫协组长也受到报应,前者四个儿子不到两年病死了两个;后者只有两个儿子,就病死一个老大。 那个不参与拆毁师爷庙、婉拒斧劈木雕师父像的钱义却平平安安,还经常到花岭寺去给正殿中的那尊大佛像做保洁工作。 改革开放后,大队变成了村,各生产小队变成了组,钱姓组里的村民觉得以前到师爷庙去禳灾祈福很灵验,于是在原地重建师爷庙。 钱义主动捐助了一根大刺槐树,用来重雕师爷像。这个当年捐树的钱义,活到九十八岁,鹤发童颜,走路健步如飞,说话中气十足。 好多人都犟着嘴巴说这是一种巧合,可多少年来,这样巧合的事,举不胜举。巧合的事太多了,就成了普遍现象,既然是普遍现象,那么就成了天地间不以人们的意志而转移的客观规律。 当下,钱济世听了钱包大的讲述,对钱义大加称赞。由于钱济世念咒念好了钱秀英的疯癫病,听钱包大及其妻子回去一说,她父亲钱彪显受到感动。 为了感恩钱济世,他和钱包大一起带领许多村民来到花岭寺做义工,有的打扫清洁,有的在寺前帮着挖菜园;有的到厨房里帮着做饭;有的把冬暖夏凉的衣服捐给钱济世。 来人中还有砌匠师傅,他们搭起木梯,给寺里的房屋捡屋补漏。这一切都是为了出家的钱济世在这里生活更舒适,修行更精进。 可是几年后的一天晚上,大约8时左右,正在寺内一边默念佛号一边掐着念珠做功课的钱济世遇到了麻烦: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中年男子来了,他像个拾荒者,开口就喊肚子饿,要饭吃。坐在蒲团上的钱济世本来是微闭着眼睛的,这会儿听到有人不停地叫,便睁开眼睛,对中年男子说,施主,对不起,贫僧已经吃过夜饭,又没有剩饭,你还是到别处去吧,别饿坏了肚子。 我偏不到别处去,就要到本寺宵夜。你这和尚只知道到外面化缘,现在外面的人到寺里讨一点吃的,就这么难么?中年男子说话咄咄逼人,好像很有理由。 那你就稍等,我会煮一锅饭供养施主。钱济世停住念珠,这么回答之后,又掐着念珠,默默地念佛。原来钱济世规定自己每天必须念6万声佛号,一般上午和下午各念2万声,还剩2万声安排在宵夜后再念。 此刻,钱济世念佛号已念至5千声,还有1500声正在默念。他打算念完后,再去寺内厨房煮饭。可面前的中年男子见钱济世坐着不动,只顾念佛,他等着不耐烦了,心生嗔恨,心想:你这光头对我不仁,我就对你不义。 他即刻从怀里掏出一把斧头,不问青红皂白,就朝钱济世的脑顶门奋力砸将下去。钱济世当即倒在血泊中,手里还拿着念珠只是不见动静,显然他痛晕过去了。 那中年男子甚是残忍,还就着烛光,找来一把铲柴草灰的铁勺,照着钱济世裂开口子的脑袋挖下去,挖出一砣脑肉,张开嘴,茹血吃了下去;接着又挖了一砣脑肉,继续啖食。然后丢了铁勺,踢踢踏踏出了花岭寺扬长而去。 照说被抠吃了两砣脑肉的钱济世应该一命归阴的,可是他没有死,只是昏迷不醒。可到了凌晨,他却站起来,走到寺庙的大钟前撞钟数十下。钟声雄浑,清越,传遍数十里。山下钱庄正在酣睡的村民,有的醒过来了。 他们曾听钱济世说过,我一人住庙,一般不敲钟,要是敲钟,必定发生了紧急事,但愿各位施主听到钟声,像听到号令一样,不分白天黑夜,不分晴天雨天,务必旋即赶到寺里解围。 当下钱包大醒过来了,他听到钟声,不由吩说,披衣起床,点起火把,走到屋前场子上绕圈儿呼叫,乡亲们,花岭寺一定出事了,请大家快快起床结伴去探视出家人钱济世…… 一会儿,场子里聚满了众多男子,大都打着火把,形成一条火龙朝花岭寺涌去。入得寺门,见大钟下面倒躺着一个人,正是钱济世,他满面血污。最先赶到的钱包大蹲下身子,用手探其鼻翼还有气息,便将他扶起来唤醒。 钱世济说他被一个来寺内要饭吃的中年男子打成了这个样子。众人一听,义愤填膺。钱包大当即吩咐村民把钱济世抬上担架,欲送医院。 未料,钱济世再次开口说话,我若该死,会死在众施主赶到之前。既然现在没有死,就不会死了。我正在服用大医王阿弥陀佛赐予我的阿伽陀药,我头上的伤再过两个时辰,就会完全愈合。 可是钱包大和众人哪里听这话?硬是不让钱济世从担架上下来,并且由几个人按着,不允许他动,强行将他抬出花岭寺,缓缓下山,过几片大畈、几座拱桥、几处村庄,就到了镇卫生院门口,天已大亮。 几个汉子抬着担架上的钱济世进入急诊室,身穿长袍的大夫朝担架上坐起来的钱济世一看,他好端端的不像生病的人。钱包大伸手一指,想让大夫看他已血染结痂的脑门。可是大夫定睛看去,钱济世的脑顶光秃秃的,并无任何损伤,而且白得像个不染纤尘的大灯泡。大夫怪怪地看着钱济世问,你患了什么病? 没有什么病。钱济世说,我说过,过两个时辰,我脑顶上的伤口就会愈合,不会留下一点疤痕。 钱包大和轮流给钱济世抬担架的几个村民都甚感奇怪,因为从花岭寺出发之际,钱济世的脑门上满是血迹,还有一条几寸长的口子,那可是众目共睹的事实。眼下果然恢复完好,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大夫还不明白,说这和尚身体挺好的,来医院干吗?钱包大解释一通,也不知大夫相信不相信,他就和几个村民陪着钱济世走出医院。 返回途中经过钱庄时,听说谋害钱济世的凶手抓住了。怎么抓住的呢?开始是有人从花岭寺找到了凶手行凶的凶器—— 一把斧子和一把勺子,上面均带有血迹,尤其是斧子的长柄上还刻有三个字:姚保富。这个名字许多人都熟悉,附近姚家湾确实有一个叫姚保富的中年汉子,他平时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不务正业。 钱庄的钱彪显知道后,为了报答曾治愈他女儿疯癫病又未取一分一文好处费的和尚钱济世,他就带上这把刻有姚保富姓名的斧子,约上几个孔武有力的村民一起到姚庄去寻姚保富,可姚保富不在家,他家门上挂一把锁。 他家里就他一个人,早年爹病死了,娘嫁人了。当下,姚庄人知道他们的来意后说,单凭这把斧头,能证明姚保富是砸伤钱和尚的凶手吗?你们最好报案,让警察去查。 钱彪显和几个村民正欲离去。突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米多高的屋前木楼过道上跳下来,站在地上,抢过钱彪显手里的斧子说,我就是姚保富,是我用这把斧头把钱和尚砍伤的,我还用一把勺子挖出钱和尚的两砣脑肉吃了,怎么样? 第五百六十章 两勺脑髓 这时,一个同来的壮硕村民出其不意地把腿一伸、一钩,将姚保富钩倒在地,他们一齐扑上去按住姚保富,夺过那把斧子,用早已准备的绳子将他五花大绑。 钱彪显力主把他拉到钱庄去先私自关押着,等钱济世康复出院,经过钱庄时,就想把姚保富用木架子吊起来一顿暴打,要让钱济世亲眼看看,钱彪显在替他复仇解恨。 可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会儿,钱济世由钱包大领着来到钱彪显家门口。他看见钱彪显将谋害他的凶手——姚保富在堂屋里推推搡搡,便走过去制止道,给他松绑。 钱济世连说两遍,钱彪显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笑着向钱济世鞠一躬,说钱和尚,你说什么?钱济世又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钱彪显心想:这个钱和尚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姚保富这个坏家伙拿斧子砍你的脑袋,还用铁勺子挖了你两砣脑肉吃了,可以说已把你置于死地,你干吗还要我给他松绑呢? 钱彪显不善于表达心里的想法,却僵持着不给姚保富松绑。双手由绳子套着反剪在背后不能动弹的姚保富睁着血红的眼睛,莫明其妙地看着钱济世,心里有两个想不明白: 一是这和尚不是被我用斧子砍倒在地,躺在血泊中而非死不可吗?就算没有死,我又用铁勺挖吃了他两砣脑肉,他也该必死无疑,怎么不到一天时间,他又好好端地像正常人一样站在我面前呢? 就算退一万步讲,他被医生抢救过来了,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起码在医院里要做脑损修补手术,光手术之前的检查就得两三天,之后才能进入手术阶段,又要花时间;再之后还需要打吊针消炎等等,最少需要十天半月出院,可是面前的钱和尚脸上没有一丝病气,恍若他不是被自己置于死地的人,而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谁都知道,花岭寺就一个钱和尚,再没有其他和尚,不是他还是鬼不成?见钱和尚健康得毫发无损的样子,姚保富忽然感觉他很不寻常,便暗里佩服他。 二是不明白被我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钱和尚干吗还要给我松绑?钱和尚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难道他不清楚,一松绑我就会反抗,就要殊死搏斗,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同样想不明白的钱包大转动着眼珠子,凑近钱济世问道,你说说,你是何意图?干吗要给你的仇人松绑? 松绑就是放了他,这还不明白?钱济世脱口而出,脸上露出落拓的笑容。 那不行!我今天非得把这个坏家伙吊起来死揍,为你报仇。钱彪显表明态度,还抡起拳头朝正在屋前尚未松绑的姚保富筑了一砣,致使姚保富的身子向一侧窜动。 这时,围观的村民无不义愤填膺地附和着说,对了,要狠狠地揍他一顿,为钱和尚报仇。 姚保富瞟了众人一眼,耷拉着脑袋,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过他的眼睛向钱济世疾快地睃视一下,分明是企盼从慈悲的和尚这里找到一根救命稻草。 钱济世背对着姚保富,面向大家讲出了一段因果: 过去世,一个七岁孩子患头痛病,孩子的母亲戏说,头痛吃点猪脑髓就可以好。那孩子就吵着要吃猪脑髓。可是不到年终,一般家里养了猪也不会杀。这孩子的家里也一样,他却不停地吵,还在地上打滚儿。 父母无奈,只好请来屠夫把养在木圈里打算养到过年杀了腌腊肉的一只黑猪宰了,弄了一大碗像豆腐花一样的猪脑髓烹熟,大人累得够呛,这孩子只吃两勺,就不肯吃了。他的头痛病也并非吃了猪脑髓才好的,而是找郎中看好的。也许世人都认为,反正猪养着,总是要挨刀的,早杀晚杀都一样,其实大错特错。 一般生猪被人家圈养,活多久,几时宰杀,也有定数。如果人为抑或反常地破坏这种定数,就是造孽,就是和生猪结仇,在百千万劫中,机缘一旦成熟,生猪会成为再世的物种,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找到过去世造孽的对象报仇。 再说那只不该早杀却被早杀了的生猪,它的亡灵被司畜神抓住后,还不服气地说,大神,我本该今年腊月受死的,却被那个要吃猪脑髓的小孩一吵嚷,就让我少活了4个月。你想少活了4个月,我的损失可大呢! 我投生猪胎是来还债的,4个月光好长到200多斤毛重,屠宰之后可以把宿债还清。可是早4个月就宰杀我,我自然会少长40多斤肉。换一种说法,便是我这么早被屠宰之后,就还不清宿债,还得再来投生一次猪胎给人家还清宿债。否则,我可无法脱离畜道。 就为这件事我对那个小孩非常怨恨,未来世,一旦机缘成熟,我非报复他不可。 司畜神一听哈哈大笑,说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众人大都听不太明白,钱包大盯着钱济世问,你讲这件事是什么意思?这和给不给姚保富松绑有什么相干? 钱济世转过身手指支楞着耳朵正在认真谛听的姚保富说,不但与他相干,与我也相干。刚才所讲的那个要吃猪脑髓的孩子就是过去世的我,那只不该提前4个月宰杀的生猪就是现在世的他。 由于机缘成熟了,他找理由来报复我,用铁勺挖吃我两砣脑肉,为什么不挖吃我三砣脑肉呢?因为当年的我——那个小孩恰好也只是吃了两勺猪脑髓。这样,现在世的我虽然受到了伤害,但是还清了过去世欠他两勺脑髓的债务。 既然彼此拉平了,互不相欠,我还有必要报复由过去世转生为人的姚保富吗?讲到这里,又看了看钱彪显和钱包大一干人接道,更没有必要让你们替我惩治他而达到报仇的目的。我之所以要给姚保富松绑,是因为出于这种考虑。要不,我与他不但宿怨不能解,又结新怨,这样不是叫我白遭了一劫吗? 听到这里,本来想揍姚保富的钱彪显才勉勉强强地给姚保富松绑。众人看着,都鸦雀无声。刚才钱济世的一席话姚保富也听了,他深受感动,眼里噙着泪水,却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只是扑腾跪在地上,向钱济世不停地磕头谢罪!钱济世立马扶他起来,说你回家吧!从今以后你好好做人就行。 忽一日,钱济世走出花岭寺,出了山,来到附近的任家湾化缘。一个两鬓花白的老汉拦住钱济世,说和尚,你来化缘,我们都愿意给,作为对你的供养。可是我要提个建议。 阿弥陀佛!施主提吧!贫僧愿问其详。钱济世双手合十,很恭敬地讲。 和尚你还这么年轻,平时不能光顾自己在寺庙里打坐或念经,还要为老百姓干些实事才对。老汉说到这里,忽然改口,哦!这也难为你,你毕竟是出家人,不管俗家事。 老人家你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俗家人干些力所能及的事?钱济世这么讲时,无意间从怀里托出一只空无一物的斋钵,好像要往里面注入一些内容。 第五百六十一章 竖起路碑 老汉仍持怀疑的态度笑问,你一个和尚能帮我们干些什么事呢?哦,对了,离花岭寺几十里处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大山南面和北面都是村庄,其间有一条穿过大山的公路,公路的中段正处在一道陡坡,20多年前出过事。 有一天,就是你住的花岭寺里的一个和尚借人家的货车练习驾驶,开车急了,从陡坡上冲下来,不幸撞上公路旁的一棵粗硕的栎树,结果货车撞翻起火,和尚被烧死了。 后来地方政府为了防止那段路再出事故,组织人力把那道陡坡修成缓坡,可是最近几年还是出了事。就是前年吧!一条会耕田的水牯刚刚从林子里出来走上公路,被一辆拖钢材的农用车横着伸出的一根钢材划破了肚皮,里面的肠子都要冒出来了,鲜血一路滴到村里,可怜那条水牯当时未死,也没法治愈,它痛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牛主人把它牵到城里卖给生畜屠宰场杀了。 阿弥陀佛!愿我佛超度那头畜生的亡灵。听到这里心生怜悯的钱济世又双手合十念出慈悲语。 那老汉接道,死了一条牯牛本来没什么。可是今年热天的一天凌晨,那条山间公路的缓坡处又摔死了一个开拖拉机的中年男子,可怜拖拉机翻了,把他的身子反扣在车斗里,被人发现时,已死去多时,身上的皮肤都发乌了。和尚,我感觉那条山间公路的缓坡段一定有邪气,你有没有办法镇住? 钱济世没有直接回答,却问道,那个中年男子开拖拉机干什么?是不是跑运输? 那老汉摇头,说不是跑运输。死者叫任性,就是我们湾里的人,他没有正当职业,每到热天都开着拖拉机从大山的北面出发,经过那条山间公路到山南去抓黄鳝、捉青蛙,因为那边到处都布满了水田沟道,适宜于黄鳝、青蛙的繁殖和栖息。可谁知满戴而归的任性开着拖拉机返回到山间公路的缓坡段时就出了事。 钱济世“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他托着这只空钵没有化缘吃的,却改变行动计划和路线,徒步走到县城找到一位以凿石碑为业的石匠,要化缘一块石碑。 那石匠哪里答应?他停住手里凿石碑的凿子,抬起头板着脸孔说,和尚,走开点,你要化缘化一碗饭可以,只值那么厚。一块石碑值多少钱你知道吗?还加上运费,就更多了。我捐你一块石碑亏不起哟!再说你是出家人要一块石碑有什么作用? 钱济世无话可说,托着空钵,转身离去。才走几步,就听到哐当一声,接着听到哎哟叫痛的声音;再接着是石匠的责骂声,你这个臭和尚,刚才跟你说话,我一分心一打野,这把凿子就到凿我的无名指了,好疼喽! 钱济世转头看时,那石匠的一只左手满手是血。他走拢去十分尴尬地说,施主,对不起,我向你赔礼道歉。 坐在一把椅杌上的石匠,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拇按住左手穿了皮的冒血的食指。这会儿他说话像吃了炸药一样:你这臭和尚,赔礼道歉有什么作用?能让我的手不痛吗?能让我这个食指上的创口马上愈合吗?他望着满脸愧色的钱济世出语更凶了,滚远些,我看见你就烦。 可是他哪里料到?,钱济世并不生气,而是和颜悦色地讲,施主,我有办法让你的手不痛,让你这个食指上的伤口马上愈合。 你有这个本事吗?有这个本事,我就施舍你一块石碑。没有这个本事别说大话。那石匠哪里相信?正乜斜着眼睛发出责问。 你说话当真?我有这个本事,你就施舍一块石碑?发问的钱济世看见那石匠肯定地点头,便开始念一直跟着他、暗中帮助他的护法神教给他的咒语。 约一分钟后,那石匠满手是血的手指不见血了,而且止血了;约两分钟后,他的左手食指上的伤口愈合不痛了。那石匠把手甩几下,试一试有没有酸胀疼痛的后遗症,没有! 他忽然就想反悔,不把石碑施舍给和尚。可是他的念头一起,那根食指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疼痛,并且冒血,一滴滴落在他置于石碑上的凿子上。他仰面看着钱济世痛苦地问,怎么?我的伤口又流血了? 此刻,钱济世耳朵里一个声音告诉他说,石匠,你是不是想反悔?你一反悔,刚好的伤口又会反弹。你只要不反悔,这流血的伤口就会自然止血、痊愈。 那石匠惭愧地低下头,暗地想:刚才不该生出反悔的念头。忽然他大声地说,和尚,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捐你一块石碑。话音甫落,他冒血的那根食指立马止血,伤口又愈合了。那石匠高兴地站起来,放眼堆放在场子里的一排排石料说,和尚,你选一块,上面要凿什么字,你跟我说。 钱济世就选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大理石,然后叫他在上面凿四个大字,那石匠拿起凿子说可以。你明天来取,一个人是搬不动的,你至少要从庙里叫一个和尚来帮忙抬。 第二天上午,钱济世领着钱庄的钱包大来到这里,用一辆板车把那块石碑拉到山间公路那段有缓坡的路旁,栽在早已挖好的一个土坑里,这样那石碑就叫路碑了。路碑正反两面凿的同样醒目的四个字:阿弥陀佛! 十年后,这条山路上再也没有发生过车祸;四十年后亦然。再往后,依然清吉太平。 那时,钱济世已然成了老僧,花岭寺还是他一人住寺,尽管如此,香火越来越旺。多少年来,他都将寺里积攒的香火钱拿出来,领着一帮居士到县城买乌龟、鳖鱼、青蛙和蛇鸟等活物到河边和山林放生。 他说放生得长生,许多人原来一身病,精神萎缩不振,因为跟着他每月放生一次,放生的动物不再食用,培养菩萨的慈悲心,做到诸恶不作,众善奉行,那些坚持下来的人,有的原来一身久治不愈的怪病或常见的风湿、白内障、高血压等病都不药而愈;有的老人活到耄耋之年后仍精神矍铄,一身无疾,他们以放生茹素养生,真正得到了延年益寿的好处。 那年二月十九日,正值观世音菩萨圣诞日,钱济世领着近千名居士到十余公里外的盘龙河和大磨山两处放生。放生的前几天,钱济世在花岭寺附近村镇张贴多份放生倡议书,这让社会上不相信放生的一班闲杂人员知道了,他们不但不参与放生,还向集贸市场经营水陆野生动物的业主通风报信,让其串通一气,趁居士们来购买活物放生之际故意提价以渔暴利,他们从中收取信息费。 照说,这班闲杂人员就此打住,他们不,而是指望居士们把装了几卡车乌鱼鳖鱼等活物放生河道之后,就稍等一下,居士们一走,他们就去捕捉,把捕捉的活物再次贩卖出去,从而第二次获利。他们甚至嘲笑经常花钱买物放生的居士们都是傻子,中了他们的套儿。 第五百六十二章 野外放生 这天出现奇迹,众居士来来到盘龙河,听钱济世把《放生仪规》唱诵完毕,他们和往常外出放生一样,接着大声合唱《放生歌》: 走了吧 就不要回头了 相处了那么久你还舍不得吗 走走停停几次回目 你怎么眼里也有泪花 唵嘛呢叭咪吽莲花开了 唵嘛呢叭咪吽快快回家 唵嘛呢叭咪吽唱啊跳啊 唵嘛呢叭咪吽快乐的他 别忘了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再让我为你念句阿弥陀佛吧 ………… 这时,龙盘河的上空出现瑞相,观世音菩萨在莲花座上结跏趺坐,圣像庄严,身放金光,璀璨无比。众居士立马顶礼膜拜,继而将停在路边卡车上一桶桶乌鱼鳖鱼等活物,小心翼翼地抬到河边码头放生。 而藏在盘龙河畔林子中的那班闲杂人员看到半空中观世音菩萨的圣体金光四射,他们才打心底里相信放生的殊胜。 钱和尚领着众居们赶来盘龙河放生,竟然让受到感动的观世音菩萨突然显灵,这般千古难得一见的圣境,无不令那班闲杂人员打消了开始的念头:等放生的众居士走了再下河捕捉他们大量放生的乌鱼鳖鱼等活物。 现在不敢了,有的在心里默默忏悔;有的还付诸忏悔的行动,将带来准备下水捕捞的罾网奋力撕碎、丢弃或用打火机点燃烧毁…… 忽然,盘龙河里的盘龙跳起来向半空中的观世音菩萨磕头礼拜。居士们则放开嗓门念诵观世音菩萨和阿弥陀佛的圣号,这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盘龙河上空。 盘龙河里刚刚放生的乌鱼鳖鱼等活物也浮在水面久久不肯沉入水域,而秩序井然地排着队抬起头,那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分明在配合河岸上的居士助念佛菩萨的名号。 一会儿,钱济世又领着众居士进入人迹罕至、茂林修竹,处处是峭壁悬崖的大磨山放生大王蛇、山鸡和獾猪等陆栖野生动物。 许多居士以前也参加过放生,多是放些普通的鲤鱼、泥鳅、黄鳝等水产物种,如此面目狰狞的大王蛇、羽毛鲜艳的山鸡和凶猛嘶吼的獾猪却从未放过,看着物命们四散奔逃,雀跃而去,他们都非常高兴。 放生完后,从大磨山下来,天已全黑。当他们返程的车队驶出又一道山口时,有天眼通的钱济世无意间一瞥,却看见车窗外很多人在向他们磕头,人数众多,难以计数,成片地跪拜,场面十分壮观! 这些众生身高参差不齐,多数在70公分左右,大概有四五岁孩子那么高,面部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身形。这一大片众生处在几米之外,就在他们所乘车子的左前方,立着一位神灵,大约有3米高,显得伟岸威严,他就是这片山野的山神,正带领着这些生灵向前来放生的居士们致谢! 叩拜完毕后,所有生灵井然有序地分列到车队两侧,目送钱济世带领的居士们出山。 此时,观世音菩萨再次赫然出现在车队上方天空中,跏趺而坐,宝相庄严。其身后夜空中现出一圈七彩光环映衬,放射出一道非常炫目的七色光线。 放生车辆和所有送行的众生都被笼罩在佛光中,整个场景异常肃穆庄严,持续大约一分钟后才慢慢消失。 之后,车队离开这片山地开往县城方向的公路,钱济世当时坐在皮卡车后排右侧,正好在一位居士的身后,行进十几分钟后,钱济世突然十分高兴地合掌唱念南无韦陀菩萨。然后他说他看见韦陀菩萨出现在车后大约一米外的夜空中。 韦陀菩萨的脚行走在空中,距离地面正在行驶的车辆顶部大概一米左右,他腰如磨盘,手持金锏,身上放射出乳白色的亮光,一直跟着放生车队在空中行走。 这是钱济世平生第一次看见韦驮菩萨的法相,非常清晰庄严,令他顿生敬仰,恨不能立刻下车毕恭毕敬地顶礼膜拜!一路上韦陀菩萨时隐时现,一直跟到放生车队安全返回到花岭寺所在的山麓。 晚上,众居士聚集在花岭寺茹素宵夜后,钱济世在讲经堂大讲放生的好处。有一位叫扈娟的女姓居士提出异议说,师父,我这次参与放生有个原因,我母亲在医院查出头部右侧有两个肿瘤,经伽马刀治疗和介入治疗,其中一个消失,另一个却生长迅速,去年元旦期间,病情恶化,身体一侧出现偏瘫,医生说情况很危急。 我想把放生的功德回向母亲,希望她的病情有所好转。要不是这个原因,我都不会参与放生。我对您经常发动居士放生表示不理解,因为放生是“有为法”,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并不究竟,与人天福报有份,与解脱往生无关。 我想,居士们到处瞎跑什么?不如在家老老实实修法,成佛之后自然能够轻轻松松度化无量众生! 钱济世慈颜带笑,一拂僧袍缓缓地说,乍一听你这些话很有道理,但仔细分析,却多是断章取义,其言谬也! 扈娟有些不服,反问道,何以见得? 你不要急于发问,听我慢慢道来,钱济世目睹一个个听得鸦雀无声的居士,趁此一条条地加以解说—— 首先,从弘法利生角度讲,时处末法,法弱魔强,芸芸众生,沉溺欲乐,贪念炽盛,只图眼前利益,很少有人想到身后大事。而弘扬佛法,令众生入佛知见,比历代任何时候都更显困难。幸喜尚有放生一法,在末法时期还能大行其道。 所谓“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放生一法,以其消业迅速,功德巨大故,对治病消灾、祈福满愿之事常能起到神秘莫测,立竿见影的效果。 正因如此,通过大力弘扬放生功德,普劝世人广行戒杀放生,使其先得到快速显著的现实利益,对佛法生起欢喜,再循序渐进,逐步深入,等到机缘成熟,自然能够修行解脱。 末法时期接引众生,还有比此更为善巧方便的方法吗?贫僧放生数年,亲身经历的事例不胜枚举!而这也正是我常年不辞劳苦,推广戒杀放生最为重要的原因。 其次,从个人修行角度讲。佛陀曾有教言:“大悲心是一切正法的种子。”只有发大悲心,一心一意利益众生,才能放下自私自利的念头,断除我执。而大悲心扩展到极致,自能虚空粉碎,法执尽去,证入般若空性。离开大悲心,妄谈空性,当真是缘木求鱼,痴人说梦。而放生救命就是慈悲心的最大体现,最能长养慈悲心。在放生过程中,既不执着放生行为,又不执着放生之我和被放物命,这也不正是当下三轮体空吗? 成佛之后,虽已安住空性,但佛性是具足妙用的,所以从显现上讲,必然唯一的“业务”就是化身无量世界,随机度化无量众生,与其等到那时再做,不如从现在就开始。 其实往生极乐,途径众多,在“发菩提心”的基础上,除了最直接的信愿念佛,将持戒、布施、精进等等善行功德回向,也一样能够往生。 而放生是所有有为善法中三施俱全,功德第一之法,既可为修学其他法门广积资粮,提供助缘,又能直接以此功德回向净土,解脱往生。当然,如果能做到万缘放下,一心念佛,一句佛号到底,那恭喜你,毫无疑问,必定往生极乐世界。 若还狂心未歇,仍有种种俗世牵绊,则不妨既随缘放生,长养慈悲心,又持执名号,精进念佛,二者形成合力,临终之日,也必能感得西方三圣现前接引,生前解救的所有众生赶来推助,直登莲邦,花开见佛! 我佛慈悲,给末法众生留下如此简单易行,成效显著的善法。扈娟,你说说,我们不积极参与放生,以此弘法利生还等什么呢? 至此,钱济世微闭双目,将憨山大师放生功德偈朗声念诵—— 人既爱其寿,物以爱其命; 放生合天心,放生顺佛令; 放生免三灾,放生离九横; 放生寿命长,放生官禄盛; 放生子孙昌,放生家门庆; 放生无忧恼,放生小疾病; 放生解冤结,放生罪垢净; 放生观音慈,放生普贤行; 放生与杀生,果报名如镜; 放生又念佛,万修万人证。 谢谢师父,您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心结排解。扈娟脸露愧色,一边说一边向钱济世打躬。 师父讲得好。众居士也异口同声地赞叹,并向钱济世打躬。 不要夸奖我。作为出家佛弟子,我组织大家买物命放生是应该的,我不过是这块蕞尔之地的发起人,就算有一点小小的功德也不足挂齿,哪敢蒙受夸奖?你们应该感恩对于芸芸众生慈悲加庇的诸佛菩萨。 钱济世说到这里,又转换话题,你们知道吗?我们东土国近年成立了首个官方放生组织,这无疑是倡导弘法利生,提振天地间的正能量,为拯救末法时期的芸芸众生带来了殊胜的希望。我要为这个点赞! 第五百六十三章 你还活着 这时,众居士掌声雷动。接着,钱济世双手合十,领着众居士面向佛堂中一尊尊佛菩萨塑像,大声念诵《回向文》:原将观世音菩萨圣诞日这一天所做放生物命的功德全部回向给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天龙八部;尽虚空遍法界,十方三世一切诸佛菩萨,同时回向给今古八方阵亡将士、病苦病难、错杀误杀、坠胎婴灵及娑婆世界冥界众生;并回向给胎卵湿化四类众生,以及山河大地;花草树木、瓜果苗稼等万类植物;更要回向给生生世世的父母、六亲眷属、兄弟姐妹、冤亲债主和后代儿孙,求佛加持后代儿孙,发心向善,念佛求生净土。 恭请西方三圣常住世,加持众生消灾免难,念佛求生净土。 钱济世又领着众居士三称南无阿弥陀佛! 大放生后,许多居士经常来到花岭寺烧香礼佛。 这年初夏的一天早晨,上次放生向钱济世“发难”的扈娟拎着一袋水果没有放进佛堂的供桌上,而是直接送给钱济世,说要感谢师父。 钱济世接过那袋水果放置佛堂的供桌,领着扈娟一起礼佛,之后走出佛堂,问扈娟,你今天干吗对我这么客气?扈娟说,今年开春,我跟师父和众居士一起在观世音菩萨圣诞日放生起了很大的作用。 钱济世微笑着静静地听她说,师父,您知道吗?我那患脑癌的母亲在4月底再次做ct检查,结果显示,其头部右侧脑瘤不但没有再生长,反而缩小了一部分。目前我母亲病情稳定,只是饭量小了很多。但恢复到这种状况已经出乎我们全家人的意料,我认为这是那次放生物命所做功德回向给我母亲得到佛菩萨加持所带来的效果。 钱济世点头,并合掌念起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的名号,说我代表扈娟及其患脑癌的母亲,祈求佛菩萨多多加持,让老人家的病情早日康复。 扈娟向钱济世鞠躬后,又问起母亲饭量减少的原因,说是不是她心情不好所致? 钱济世这么解释,每个人都有“禄用”,也就是你这辈子该吃多少饭,都是注定的。因为大量放生做功德,病人原有寿命被延长了,随之而来,原有的“禄用”也被分摊到更长的时间,结果就是每一餐的饭量自动减少。你母亲就属于这种情况。 扈娟拢一拢鬓边乌黑的发丝,连说几个那好!钱济世又讲,其实少吃点有什么打紧?反而能够减轻各个脏器的负担。保住性命比什么都强! 受此良好影响,此后扈娟全家人都开始接触佛法,右邻右舍的人听说这件事,也对佛法刮目相看,虽然大都不太相信,但是佛法难闻,他们毕竟已经闻到,既然种下了菩提种子,就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岁月催人老。钱济世不觉89岁高龄了,却并不见老。他脸上看不见老年斑,只有一条条阴骘纹像老树抽新芽一样烘托出他的奕奕神采,这正是老和尚倾其一生积德行善、弘法利生的神圣印记。 忽一日,钱济世应邀提前前往40公里外的那烂陀寺参加一场法会。钱济世特别守时,他下午5时就出山,到山下的青峰镇乘坐临时靠站的长途汽车,预计6点多钟可以到达。 钱济世无论走到哪里都默默地念佛,这还不够,他怀里还揣着一部玲珑小巧的装电池的念佛机。 到了镇上,他还在超市里买了一对5号新电池,将那一对电量不多的旧电池从念佛机里掏出来,并没有信手甩掉,而是顺手装进自己穿着的僧袍荷包里。 他之所以不扔掉,是因为觉得尚未物尽其用。那旧电池虽然旧了,但旧而未废,里面的电量低,也是可以用的。尤其适合在夜晚睡觉时,将装着旧电器的念佛机放在枕头边,就算把音量开到最大,声音也不大,这正好适合于他在催眠的佛号声中慢慢入睡,做一个好梦。 而出行就不同,特别是乘坐乘客多,声音嘈杂的长途大巴,加上长途大巴在行驶中本来就有一种静不下来的轰隆隆的近乎噪音的机械声,若是自己念佛念久了,口舌干燥,这时候使用念佛机唱念佛号,是最好不过的。 可是若用旧电池装在念佛机里,将声音调到最大,也听不到一点声音,那样子,打开的念佛机,也形同虚没。 所以这天下午出行,钱济世就给念佛机换上一对新电池。他打开试听了一下,调至高音量,声音大得有一股震慑力就不必说了,而调小音量,在左右无人之际,声音也算大,还非常清晰。可是上了旅客爆满的长途大巴,就不行了,必须把音量调大,或调至中音,才能听见。 钱济世上车时,暂不打开念佛机,只是自己嘴里默念佛号,打算在车上念久了,再打开念佛机定在中音或高音,虔诚地听佛号,也让左右坐着的乘客听一听,让作为众生一部分的他们也沾上一点吉祥的佛气。 坐在车上靠南边座位上的钱济世一直在默默地念佛,约念了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了,车箱里闪起了灯火。车子在一片广袤的沃野上均速行驶。行驶不久,车子明显减速了。有乘客议论,现在进入了陡峭的山路,不能开快了。乘客们都觉得这样挺好的,毕竟安全第一嘛! 但是再行驶一会儿,车子好像在颠簸。坐在车上的乘客都感到不安,也有的乘客说:在盘山公路上行驶是这个样子,不用怕。 正在念佛的钱济世,也感觉不对劲,他立即从僧袍里掏出那部念佛机旋开按钮,一声声“阿弥陀佛”的佛号便祥和地响起来了。他说:现在打开念佛机念佛,就是恭请阿弥陀佛用佛力加持我们坐在车上一路平安! 车上没有人吱声,这证明乘客们基本上都认可。钱济世觉得最好让司机认可才好。于是他拿起念佛机开至高音量,临时下了座位,向驾驶室那儿靠近,继而朝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一个样子精干的中年男人说:司机同志,我将正在念佛的念佛机放在你这儿吧!阿弥陀佛会保护你安全驾驶。 不需要,你把念佛机关掉吧!我不相信,也嫌吵人。司机一边驾车,一边这么回答。 钱济世见此,不想多说,也怕影响驾车司机分心。他只“好”嗯一声,并没有把念佛机完全关掉,只是把声音调小,自己听得见就行,别人一般听不见。 这时,钱济世还听到司机嘀咕着说:和尚,你放心,绝对安全,我开车24年了,这种陡峭的山路经常跑,也记不清楚究竟跑了多少遍,都平平稳稳,安安全全的,你就放心坐车吧! 但钱济世心里总不踏实,回到座位,又坐了约10分左右的车,感觉车子比开始颠簸得更加厉害,由于司机不知道念佛或听念佛机念佛号的好处,在车辆行驶过程中,也不适合劝说,他也就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只是自个儿,坐在车座上一边听调成低音的念佛机念佛号,自己也在嘴里默念。执持一句佛号的他渐渐地几乎入定了。 第二天在一处山梁上,像打坐一样微闭双目的钱济世被人叫醒,他的屁股底下还有一把长途大巴上的椅子。他以为还在车上,睁开眼睛之际,发现不对劲了,自己置身于空旷无人的山梁,而且面前来了几个陌生男人,一个个脸色凝重,好像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儿。 钱济世忽然朝一个叫醒他的高个子陌生男子问道,喂,怎么回事?我不是坐长途大巴到烂陀寺去吗?怎么我不在车上,而在山上? 高个子说,和尚,你命大呀!菩萨护佑你呀!积了几辈子德呀! 钱济世离开坐椅问道,此话怎讲? 高个子说,你不知道吗?昨夜发生了惨烈的车祸。你们乘坐的那辆大巴在这座山的半山腰上开翻了,滚落在一条几十米深的峡谷,车上包括司机在内的44人,除了你还活着的,其他43人全部遇难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罩护身仪 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这么问的钱济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瞪着眼睛望着高个子,其他偕行的几个人就异口同声地帮腔了,是真的,你还不相信?马上可以带你从山腰下去,看那条像深渊一样的峡谷,大巴还卡在里面一动不动,从车上拖出去的尸体都血肉模糊,身体皮肤发绿,都断气了,没有生命体征。 哦!我去看一看。钱济世说着,就随着他们下山,去看肇事车辆引发的事故现场。 一路上,高个子和几个同路人不时争相问道,和尚,你昨夜不是也坐在车上吗? 不错,昨天冇黑,我就坐在车上,打算早点去那烂陀寺住一宿,明天参加法会,不知啥原因,我现在坐在一道山梁上,要不是你们来叫醒我,说不定我现在都没有醒过来,更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眼下,我也误事了,说到那烂陀寺去参加法会开幕式,看来也耽误了。钱济世一边回答,一边举目四顾。 只见这座山上有很多人,都一拨拨地赶往峡谷去察看车祸事发现场。 钱济世又从自己穿的那件僧袍荷包里取出念佛机,显然还能听到念佛机调到低音量的佛号念诵声。 你还听什么佛号哦!都发生了车祸。高个子这么讲。 这位僧人可能就是因为念诵佛号,还放念佛机,才被佛菩萨保佑,以致他和那么多乘客都坐在同一辆车上,别的乘客,还有司机都遇难了,唯有他才得以存活下来,身上毫发无损。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这么讲。 说得对、说得对。要不是佛菩萨保佑我,我也就成了车祸鬼。钱济世这么说话之际,抬头朝那聚集了许多人的大山峡谷里张望。 不错!钱济世念诵阿弥陀佛之际,”光中化佛无数亿,化菩萨众亦无边“的阿弥陀佛,说起来远在西方十万亿佛土,实际就在眼前。 由于钱济世佛号不断,一直与阿弥陀佛保持联络,阿弥陀佛略施一法,就轻而易举地将处于极度危险之中的钱济世从长途大巴里拯救出来,而且连焊接固定在车上的那把金属塑面坐椅,一般是拿不动的,竟然也被拿动了、拿出来了,还同样置于钱济世的屁股下,让他纹丝不动地坐在一处无人惊扰的山梁上,直到被人拉醒,都没有受到一点惊吓。 照说,佛菩萨施救于钱济世,钱济世一定有所觉察。因为从一辆正滚动着的长途大巴里救出一个人来,总得要时间,总得有令人恐怖的响动,可是钱济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这并非他的眼耳鼻舌身意都失去了感知能力,而是佛菩萨给他罩上了吉祥护身仪,暂时性地屏蔽了他的感知能力,让他的感知性能处于休眠状态,而他的身体也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这就相当于当年唐玄奘赴西天取经路上,遭到夺去其袈裟宝衣的黑风怪的谋害。他在唐玄奘师徒借宿的观音院点火焚烧,企图烧死他们,可是唐玄奘虽然还是凡胎之躯,同样没有那么容易就被烧死,他却好好地睡了一晚上的囫囵觉。 翌日醒来,发现一夜之间,整个寺院都被大火烧坍塌了,四处还冒着浓烟,飘着火苗。 许多僧尼都被烧死了,唐玄奘还浑然不觉。他是怎么安好地存活下来的呢?当然是有劳大徒弟孙悟空。孙悟空从菩萨那里请来了一件念了避火诀的神罩罩住了他,他才没有受到伤害和惊吓。 眼下,钱济世从车祸中得救也是同样的道理,佛菩萨知道他有难,就及时保护了他。 这会儿,钱济世对来看他像看稀奇的一伙人说,昨晚在车上,我就感觉不对劲,便将念佛机调至大音量,准备放在司机那儿,未料,司机非常反对,责令我关掉念佛机。我只好让开,没有完全关,只是把念佛机调至低音量。我心想:要是昨晚司机让我在车上将念佛机放开大声地唱念佛号,说不定这场车祸就可以避免。 也有可能,当然也不一定。一伙人议论着,但都用恭敬的目光看着钱济世。 虽然误了做法事的时间,钱济世还是要去那烂陀寺,但是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要步行的话,恐怕走上一天也未必能够到达。昨晚这座山上发生了车祸,这个不好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些胆小的司机听说后,大都比较害怕。 有的开车到了山下,干脆掉头,不经过这里;有的上路了,车子开得很慢,小心翼翼地行驶。 这会儿,大个子等人围着钱济世问这问那,问了一阵,基本知道他的行程。有一个脸色白皙的中年男子说:那我开车送你出这座龙虎山吧!直接送你到你所说的山那边的那烂陀寺去。那烂陀寺坐落在云峰县五龙山,我只能把车开到山脚下,到了那里,你可以自己上山去。 感谢施主!阿弥陀佛!钱济世合掌施礼道。 不用感谢!师父,我带你上车去。中年男子恭敬地讲。 你稍等一会儿。钱济世说着,正站在山梁上,他依然双手合十,眼望这座山的峡谷及其聚集在车祸事故现场的一拨人众,并且打了一个躬,然后念一阵咒语。有人问道:师父,你念的啥? 我念的往生咒,为车祸死难者祈福,希望死难者的亡灵能够得到佛菩萨的加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也许世人看到钱济世和尚给车祸死难者念念佛咒,只是尽点心愿,做个样子,表示一种信仰而已,根本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其实作用大着呢。 当下,钱济世不清楚,43个死难者中,有3个亡灵,是附近的蟊贼,虽然平时只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但是十多年一直做这种坏事,做多了,也算罪大恶极。其中一个叫刘六的蟊贼,还做了一件特别缺德的事。 那年三月的一天上午,刘六走进一户人家敞开的堂屋,见堂屋门旮旯里一个鸡笼,鸡笼上是一个篾篓子鸡窝,鸡窝里有一只母鸡,不知是散蛋还是孵儿。 刘六疾快地一手捏住母鸡的脖子,死死掐住它的喉嗉,它叫不出来,他就是不让它叫出来,以便趁机将它勒死便塞入随身携带的一只敞口挎包里,拉上拉练就走。堂屋的里间房还有人,都没有发现他这个诡异的举动,他转身就溜了。 来到事先约定好的一户人家,他与另外两个做强盗抑或做小偷的同伙汇合,将这只母鸡,用黄泥巴一糊,在烧着大火的火塘里扒开一个坑,埋了进去,烧了一阵子,满屋子就弥漫着一股酥脆的鸡肉香味。刘六等三个小偷快乐地分享自不必说。 第五百六十五章 召开庙会 不几日,另两个小偷,也同样不知从哪里相继盗来了母鸡,还是用糊泥巴的方式在火塘里爇熟,刘六等三个小偷吃起来当然是津津有味,喜不自胜的。可是他们所造的孽不只是偷了几只母鸡,就可以算得清的。 单说刘六吧!他掐死那只母鸡偷走后,却不知道,那只母鸡正在孵儿,鸡窝里还有25个鸡蛋里面是已经受精成形的鸡仔,还过一七(即过七天)就会出鸡仔了。因为通常鸡婆孵一窝鸡儿需要21天,也就是需要三个七天。 那会儿,鸡婆被偷走后,主人也没有及时发现,过几天才发现,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味,循着臭味寻去,才发现鸡窝里没有鸡婆,那25个鸡蛋都坏了,也就是说里面成了形的雏鸡仔由于陡然失去母鸡的保护,时间稍长,因里面的生命还相当脆弱,一受凉就全部冻死了。 死了的不过是形体躯壳,而不死当是鸡仔的亡灵。于是25个鸡仔的亡灵找到母鸡的亡灵,母鸡的亡灵就领着它们向统管众畜的当地司畜神喊冤,控诉阳世刘六的罪过。刘六不光犯有偷鸡杀食之罪,还犯有其母鸡被偷后,导致一窝鸡蛋坏死,即导致25只即将出世的小生灵无辜丧生的重罪。 司畜神既通畜语又懂人语,他旋即写一个状子先告到当地的城隍庙去;不久,城隍又连续接到司畜神送来的状告其他小偷的状子。城隍看后,将状子汇总,写成一份控诉刘六等三个小偷的罪状综合性很强的奏折,呈递冥府阎王。 阎王阅后,立即对刘六等三个小偷作出削减寿命的惩处,那就是将他们置于一场世人不可预料的车祸事故中。 果然,他们就死于钱济世同乘的一辆长途大巴发生的车祸事故中。 按阴骘规定,这三个蛇蝎心肠的蟊贼,不说下地狱,至少其亡灵是要转生畜生的。当时,一车人发生车祸死后,大都有死分之罪,但其罪过不至于转生畜生,还会再世变人。 这有什么依据呢?依据由地方上的土地神所提供。这43人死后,这座山的山神最先知道,接着就是山下的土地神知道了。这里的土地神马上通报地方上的城隍庙,城隍立马召开会议,将他所管辖的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千村万乡的土地神,也就是社令吧!都通知来城隍庙开一个紧急会议。 很快来了十多个村里的土地神,参加由城隍主持的会议。城隍庙的众多阴差也参加了会议,龙虎山的山神也已列席。 只见城隍站在鬼卒举着火把的城隍庙前的场子上,双手一拂长袍,脸色凝重地讲:各位土地、山神,今夜酉时许,一辆开往那烂陀寺方向的长途中巴途经龙虎山发生车祸事故,车子翻进了几乎是深不见底的峡谷中,车上44人,唯有一个叫钱济世的念佛的和尚没有死,其他全部罹难,无一生还,现在那么多男女死难亡灵在龙虎山上呼天抢地的哭泣。他们的哭泣声,阳人是听不见的。 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将43个亡灵全部押解到城隍来,押解是要分类的,你们来参加会议的土地神都是附近的社令,你们记得,要将各自辖区内的死难者亡灵全部押解到我们城隍庙来,然后,你们辛苦一点,连夜审定死难者生前的善功与罪过,先将善人和恶人的亡灵各自分开关押。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大部分土地神都应声回答。 城隍接道,然后善人和恶人分出等级,之后一并押解到阴曹地府,以利于送入对应受理的赏善司和罚恶司或阎王殿。 当然死于车祸者,一般都有这样的过恶,那样的过失,算不上真正的善人,也许恶人更多,要不咋遭此丧命之厄?像钱济世和尚那样的大善人,他倒能够死里逃生,身上毫发无损,便是见证。 忽然山神发言:城隍爷,你所讲的有道理,但也有特殊情况。但我认为死去的不见得都是恶人,也有不好不坏的人,说不上恶,也说不上坏。当然也可能有善人会死于车祸。东土国一个伟人讲过:有奋斗就会有牺牲。为人民美好生活而努力奋斗的人,应该是善人,是品德高尚的人,这种人也容易牺牲或丧命。 城隍讲,这样的人牺牲了,在阳间是烈士,在阴间可以加封神位。但是可以肯定,丧生于这次车祸中的人里没有一个烈士,可能有一般的善人。 山神说,钱济世和尚应该是善人,还是大善人,当然大善人也不一定能够逃过此劫。钱济世和尚能够逃过此劫,得益于他佛号不离口,一直与法力无边的佛菩萨保持联络、互动,佛菩萨略微施一法,他就得救了。 城隍说,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你们迅速行动起来。如果哪个亡灵不听调遣,阴差与山神可以帮助整治。 在场的一拨阴差和龙虎山山神一起异口同声地讲,遵命! 于是,参会的土地神每一位都配有城隍庙里的阴差,他们纷纷赶往龙虎山峡谷发生车祸事故现场。 那些亡灵大都还在那里大放悲声,嚎哭不止。只有刘六等三个蟊贼的亡灵,虽然也阴郁着脸,但是并未痛哭,他们乘此车是准备到云峰县境内连夜行窃的,未料也成了车祸死难者中的几员,正就着夜空中的星光,瞧着车箱里蜷曲着的被跌撞得头破血流的各自已然僵硬的尸体发愣。 这时,山神朝翻跌在峡谷里的那辆长途中巴朝天的一个车面一站,放开音量讲道,各位死难者,你们死得很惨,我表示同情。现在来了11个不同地方的土地神,将送你们到城隍庙去暂候几天,到时候一起赴黄泉到地府去见阎王,跑也跑不脱的,你们都要自觉点。 只见一个满脸挂须的土地神朝峡谷侧坡上一站大声讲,我是孟家岭村土地神,凡是来自我村的死难者亡灵都到我这儿来。 话音甫落,先后有五个亡灵,即三男两女的亡灵哭泣着来到孟家岭村土地神身边。 接着,一个自称赵家湾村的土地神站在峡谷的另一侧,也说出类似的话来,又先后有10个亡灵朝他靠近。继而又有几个自报地名的土地神站在不同的位置。 一会儿,43个亡灵中就有40个亡灵都与各自辖区内的土地神拢作一堆了。 最后只剩下3个亡灵不听使唤,不但不自觉归顺各自地盘上的土地神,还相约一起飘离车祸事故现场,在龙虎山上漫无目的地乱窜。 这时,孟家岭村土地神朝他们一伙中的刘六高喊,六子,你是我们村的,怎么还不来归顺我,你要往哪里去? 赵家湾村土地神和另外一个村的土地神也在分别称名道姓地呼喊他们村里的那个偷鸡摸狗的蟊贼。但是他们三个一伙根本就不理睬,继续我行我素地朝山外走去。 第五百六十六章 到停车场 此刻,山神和一干阴差都派上了用场,不知是谁喊一声抓住三个蟊贼,他们就一齐出发,只数秒钟时间,就将已逃至山岔口的三个蟊贼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大块头阴差不由吩说,伸手一送,只见三条长长的绳子飘飞出来,像长了眼睛一样,每一条绳子都捆住一个蟊贼,他们还来不及反抗,就各自被五花大绑了,动弹不得。 子夜时分,在车祸中丧生的43个亡灵全部押回了城隍庙,一拨土地神对应着各自辖区内的亡灵,加班加点查验他们在生时的功过善恶,至次日卯时,基本已经查清,并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候押房,等候着冥府的黑白无常前来押解他们到冥府阎王殿去接受下一轮正式受审。 查验之后,发现三个蟊贼的亡灵罪恶忒大,所以他们都关在同一个候押房。城隍查看了相关土地神呈递过来的关于他们的善恶记录,发现他们基本上没做过啥好事,尽干伤天害理的坏事。遂发感慨:这三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必下地狱,受尽阴法刑满释放后,他们必将失去人身,堕落到畜生道。 大约到了辰时尾,城隍忽然听到念佛声,而且是连续不间断的念佛声,每念一会儿,都将念佛功德回向这次在车祸中死去的43个亡灵,已历入城隍的耳根,当然也历入每个亡灵的耳根。 43个亡灵都能受益,一时间,罪重者的亡灵转入罪轻者的候押房;罪轻者转入免罪者的候押房。至于在阳世略有善行的亡灵,得到念佛功德回向后,更是受益,他们从一般的候押房转入条件优裕的候押房。 别看都是候押房,但关押的亡灵分出等级品次,等级极低的必下地狱,稍次之,将投生鬼道或畜生道。品次高的,可升天为神位,品次略高的将生人道,可望生于善地。品次一般又略差的,可保人身,但投生为人后必定是命运多舛的贫困之相。 尽管是这样,情况还是有变化。当天上午,在龙虎山梁上,在那把(从汽车上弄来的)铁椅子上端坐着的钱济世,进入了入定状态,被人推醒后,听说昨晚发生了车祸,43个人罹难,他便去目睹了车祸现场,并且一边开着念佛机、一边自己念佛,还暗地发愿,将他昨晚至今天念佛的所有功德都回向车祸中的43个死难者。 这其中当然包括刘六等三个蟊贼也蒙受了功德回向之裨益,其他没有什么大过恶的,甚至是准善人的死难者所得好处,就不用讲了。 单说刘六等三个蟊贼,他们本来暂时关在对应下地狱和畜生道的候押房,由于钱济世和尚虔心念佛的功德回向起了作用,他们立即被移至另一间对应着投生人道的候押房关押。阴差还讲道:你们应该感恩那个叫钱济世的和尚,是他在念佛,回向你们,也相当于救度你们。 刘六问道:念佛有这么大的好处? 阴差说:是的。有一部经文里讲过,念一句阿弥陀佛万德洪名,可以消除80万亿劫生死重罪。经常或坚持念佛的人,不遭横死,可以避免水厄、火厄、车祸等种种灾难。有重疾或凶疾者,可以由重转轻,由凶转吉。 另一个蟊贼问道:钱济世和尚念佛回向给我们一车43个死难者,你怎么知道的?又是谁派你将我们从这间候押房移出来的? 那阴差哈哈一笑说,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是怎么知道的?告诉你,我的道行不够,根本就不知道,城隍爷的道行很高,他知道。他说今天辰巳午未四个时辰,整个城隍庙被阵阵佛号声加庇得分外祥瑞,依照惯例,得到念佛功德回向的亡灵,只要生前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或者坏蛋生了忏悔之意,应该转生饿鬼道或畜生道的,也一律保留在人道转世的权益。真是佛恩浩荡。我是听从城隍爷的指定,来执行任务的。 谢谢钱和尚!谢谢城隍爷!也谢谢你!更要感恩佛菩萨对我们的慈悲救度。阿佛陀佛!刘六讲这话时,双手合十。另两个蟊贼也效仿于他,显得很虔诚。 快到中午的时候,那个中年男子果然用专车把钱济世和尚送出龙虎山,直抵云峰县五龙山下一处大型停车场。 钱济世上车就将念佛机放大音量念佛,那个中年男子也在念佛。要是没有发生车祸,要是没有听说钱济世因为念佛躲过了一场车祸,他还真对念佛人不怎么感冒:你相信就念吧!我不反对,也不必要反对,反正你不要在我的车上念就行了。 可现在,中年男子思想拐了一百八十度弯,他完全相信念佛的确有看不见或看得见的神奇作用,昨夜长辆开往云峰县的长途大巴上面44个人,除了念佛的钱济世和尚安然无恙,其他43个乘客,无一人念佛,竟然全部遇难,无一生还。所以他原来对念佛的逆反心理就变得不逆反了,而变得随喜而恭敬。 钱济世下车时,非要掏钱给乘车费不可。他断然拒绝,不收乘车费,还说,尊敬的钱和尚,你给我一个做善事积功德的机会,我若是收了你的钱,就不能算做善事,更不能称功德。这样子,钱济世被他说服了,便合掌念道,阿弥陀佛,感恩施主的布施。 中年男子把手一摇,微笑着作别,钱济世目送着他上车,并将车子徐徐驶离。 钱济世出了大型停车场,彼步出去,问一个穿着蓝色保安服的青年,到那烂陀寺往哪条路走?青年抬手指向场外的一条盘山公路,认真地说,沿着那条路上山约走半个时辰,可抵达那烂陀寺,不过那条盘山公路的半山腰处,有危险,你不能去,许多人知道有危险也就打消了去的念头。 什么危险?不能排除吗?钱济世充满信心地问。 什么危险?那我就告诉你,告诉你,你也排除不了,弄得不好,还会搭进自己的性命。青年一脸严肃地讲。 有这么玄?你快说,你所说的危险具体指什么?钱济世问。 山腰处有藏獒,会咬死人的,你千万不要去,去了会出问题,谁都不会负责,我先告诉你,你把生命不当数就去吧!青年再次警告。 钱济世双手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接道,应该没问题吧!这倒不是钱济世把生命当儿戏,而是有一种感觉在告诉他:只要你虔心念佛,得到佛力加庇,不会有问题,纵然有问题也会得到化解。 青年望着他继续讲道,我把利害关系都讲给你听了,你要是不听,后果自负。钱济世又念一声阿弥陀佛,并且说,谢谢施主的提醒。遂一意孤行地沿着山路朝那烂陀寺方向走去。 第五百六十七章 训斥藏獒 才走几步,就听到一阵混合的声音在讲,你怎么让和尚过去,不让我们过去,我们是居士,也要去那烂陀寺。钱济世便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发现有上十人,男女都有,他们虽然没有穿僧袍,但是也都是穿着大同小异的蓝外套,背部都清一色地绣着一个大号的佛字,说明他们也都是皈依佛法的信徒。他们都站在大型停车场外面朝着那青年嚷道,快放我们过去。 不行!非常危险。那青年边说边伸出两臂,做出拦阻的姿势。 这时,钱济世反过来,对那青年说,施主,就让他们去吧! 怎么可能?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那青年微笑着问。 我能负责。钱济世肯定地回答。 这不是开玩笑,半山腰有藏獒,曾经就出过问题,你说你负责,你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保护他们?别笑死我了。那青年根本不相信钱济世讲的话,才这么说。 你把他们交给我,我会保护他们的。这么讲的钱济世并非有什么底气,是因为他感觉众生都有佛性,众生都具如来德性,藏獒也是众生之一,只要诚念慈悲的佛号就可以唤醒藏獒的佛性或如来德性,它就不会咬人了。这在理论上说得过去,但是现实是残酷的,能否真像钱济世想象的那样?事实上却是另一番情景。 当下,那青年还是不相信他,但是见他一脸的自信和吉祥,还是有点相信他,却没法说服自己,有什么理由相信他?在那青年尚未找出合适的话语说服钱济世之际,只见钱世济走转来朝那十来人问道,你们都想去那烂陀寺参加法会吗? 想!一个响亮的声音同时从十来号人的嘴里发出。 想去,是好事,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是我有个要求,你们要听我的,不听我的,就不要跟我来。钱济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十来号人又异口同声地讲,师父,我们听你的,你咋说就咋办。 那好!言语和态度都表示肯定的钱济世又对那青年讲,施主,你就把这十来号人交给我吧!我保证他们到那烂陀寺去,一路上平平安安不出事。 那青年看起来是被钱济世的一股慈悲气场折服了,实则是跟随钱济世的护法神来到那青年的身体中去了,与他的神志抑或灵魂进行了短暂商谈,让他相信钱济世独自去那烂陀寺没问题;带上那十来号人去也没问题。 于是那青年被鬼使神差似的答应了。照说他不会答应,作为通向那烂陀寺入口之路的保安,他必须把关,一旦出了问题,说直接一点,他从这里放走的人若是在山路上被藏獒咬伤、乃至咬死了,他不光是要承担责任,还有被解聘的危险,是要丢饭碗的。 但是他现在答应,心里其实一直忐忑不安。可直至晚上下班,都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他心里就坦然了、放心了。 那么钱济世又是怎样带着十来号人走一段山路,到那烂陀寺去而有惊无险呢? 那当儿,十来号人都非常激动,一并朝着钱济世走过来。钱济世说,你们跟在我后面走,要听从指挥。 好的!师父。十来号人有七八个都异口同声地回答,只有少数点头或说声可以。 钱济世领着大家朝五龙山那烂陀寺方向走去,一路上清风拂面,可闻到鸟语花香,尤为惬意。钱济世一行人并不为外面的景色所诱惑,而是踏踏实实沿着盘山公路朝前走。 钱济世不但嘴里出声念佛号,而且还把念佛机开到最大的音量,这样子也就增进了整座五龙山本有的那份佛教古刹的祥和气场。 由于领队的钱济世在念佛,后面跟来的十来号人也跟着念佛,一行人显得庄重而神圣,构成了修行路上的一道风景。 钱济世领着大家到五龙山的半山腰,忽然有人惊叫,师父,我怕…… 怕什么?钱济世一问,喊怕的人尚未回答,他就明白了,只见一群藏獒,足有七八条,都有着毛蓬蓬的肥硕的身子,有的还翘起尾巴,高高的,直朝着他们窜突过来。 看到这情状,不掖着讲,修行或念佛到了一定境界,有了一定功夫的钱济世也有点慌,但是他立马镇定下来,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十来号人说,你们到前面去,我来断后。 这时,有多人望着钱济世讲,师父,哪怎么行?藏獒咬了你,怎么得了? 你们不管,藏獒不会咬我。其实这是钱济世的一句妄语,主要是想稳定大家的情绪。他心里则暗自想:好几只藏獒都追过来了,都要扑上他的身子了。那就顺其自然吧!大不了让自己给藏獒吃掉,但是那十来号人,决不能因此而受到伤害;自己作出牺牲可以,要保全大家的安好无恙。几条藏獒,不就是要吃肉吧!我的人身,少说也有百来斤肉,够你们吃吧! 钱济世考虑到这个份上,又见十来号人大都惊恐万状地跑到了前面,有的躲在前面路边的树丛中;有的为了更安全,还往树上攀爬,总之大家为了逃命,怎么着都行。 钱济世并没有抄家伙与渐已围住他的藏獒作殊死一搏,而是坐在地上微闭着双眼一句接一句地大声念佛,打开的念佛机也在念。他知道逃不脱了,就打算让几条藏獒把自己的肉身撕碎分食,也权当对畜生的一次布施吧! 可以念了约几分钟的佛号,钱济世微微睁开眼睛,只见一群藏獒都围着他,瞪着绿莹莹的透着凶光的眼睛,但是不知为什么,它们并不扑过来咬他,只是蹲一会儿,都陆陆续续地离开。有的藏獒原来竖起来的尾巴又堕下去了,显出一副偃旗息鼓的样子。 这种嗜血如命的血食动物干吗忽然异乎寻常地变得如此温顺呢?钱济世没有多加思索,内心里无比感恩阿弥陀佛,他认为自己一直念佛,阿弥陀佛才救了他的命。 这么理解也是正确的,但他一直不知道,当然也可以不知道,阿弥陀佛是怎样救他的。可他得出的结论是,由于自己诚心念佛,才得以存活下来。 有一首赞佛偈云:阿弥陀佛身金色,相好光明无等伦。白毫婉转五须眉,绀目澄清四大海,光中化佛无数亿,化菩萨众亦无边,四十八愿度众生,九品咸定登彼岸。 这其中不是有一句“光中化佛无数亿”吗?当钱济世遇到藏獒追过来之际,越发念佛的他,口中每念一句佛号,就有一尊化身佛出来,出来的化身佛,在灵界即无边的菩萨众,其中有一位菩萨,当下就现相于司畜神。 司畜神者,统管畜生也。藏獒是不是畜生?是哦!也正由司畜神管。 这会儿,司畜神用藏獒能懂的畜生语大声喝道:大胆,竟敢攻击弘法利生的僧人,滚回去! 窜到前头的几只藏獒就要追到钱济世了,忽然听见司畜神的训斥声,便旋即止步。其中一只藏獒,哼哼唧唧地用畜生语对司畜神讲,大神,对不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弘法利生的僧人。 司畜神吼道:你们都瞎了狗眼,僧人穿了僧袍,与在家俗人有明显的不同,也不知道吗? 第五百六十八章 圣僧捐款 这时,后面还有一群追过来的藏獒,看形势不对,都止步了。它们看见窜到前头的几只藏獒都悄没声儿地掉头离开,也就跟着掉头离开。其中还有一只刚赶到的藏獒目光里仍透着凶光,正盯着坐在山地上微闭双目念佛的钱济世。 忽然听到司畜神吼道:还不滚蛋,你这业畜,若胆敢伤害钱和尚一根毫毛,我马上拘你的獒灵,让你降级几格投生,投生成茅厕窖里愚痴至极的只会吃屎的蛆虫,并且永远不得超生。你信不信? 那只藏獒明白过来了,掉头就跑,也不敢看司畜生一眼,开始翘起来的傲慢的尾巴,也沮丧地堕下去了。 这种情状,一心念佛的钱济世由于不具备神通,也没有修过神通,根本看不见。因为这是生活在三维时空里的一般常人无法看见的,只有四维时空以上的阴灵和开了天眼通的修行人或练功者,有可能看得见。 那么作为和人一样有血肉之躯的藏獒,它们怎么能够毫无障碍地看见处在四维时空中或更高一个时空维度的司畜神呢? 是这样的,其实人在12岁之前也是能够看见高维度时空中的灵性众生的,那是由于小孩出生之后,思想单纯,没有被复杂的成人世界所污染抑或他们的天眼未被遮蔽,所以就看得到成人看不见的一些灵性众生。 至于藏獒,或其它动物,基本都能够看见多维时空里的阴性物质或鬼魂神怪什么的,那是由于它们均具备了阴阳眼。唯有人没有具备阴阳眼,当然有特异功能的人,也能够修练出阴阳眼,那毕竟是少数。 此刻,那十来号人,远远地看见藏獒近了,都不咬蹲在地上念佛的钱济世,都以为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菩萨,一个个对他毕恭毕敬,师父前,师父后地喊叫,都问他,师父,你是不是有功夫? 钱济世回答,我没有功夫,只是诚念阿弥陀佛而已,是阿弥陀佛救了我,也救了我们大家。说到这里,诸位就更加相信阿弥陀佛这个一念就受用的法宝。 有的人还说,他们村里有人信奉耶酥基督,说那是天堂里的真神,神有万能,可以帮助无数人。而阿弥陀佛的极乐世界,比天堂还高出许多层次,那么阿佛陀佛的法力就更加厉害,就更能帮助人。所以专心念佛的人受益无穷无尽。 有人讲了这一席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鼓掌表示认同。 这时,钱济世领队向那烂陀寺方向行进,一路上响亮而清越的念佛声在山谷中回荡,无比祥和。 许多花神鸟神树神草神,还有各个山头的山神也在跟着念佛,只是钱济世率领的一拨居士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但他们都在心无旁骛地诵念佛号,以期得到佛力的更多加持。 那烂陀寺坐落在云峰县五龙山深处,钱济世一行十来号人赶到时,已是下午,寺里举办隆重的水陆法会刚刚结束。 寺里着一袭红僧袍的住持明照法师率一班僧人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其实明照法师根本不认识钱济世,钱济世走在前面,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便自我介绍一番。明照法师说,哦!你就是花岭寺的圣僧钱济世,久仰!久仰了! 贫僧很平凡,哪里受得起明照法师这般称赞?汗颜啦!钱济世不无谦逊地讲。 我向你发出的一封参加法会的邀请函够早的,难道今天才收到?明照法师将他们一行人迎进寺里客堂,这么问道。 明照法师有所不知,钱某本来昨晚就应该到了的,未料昨晚坐的那辆大巴途经龙虎山时,发生车祸事故,车上的司机和乘客44人,包括我,当然除了我,43人全部遇难。我也差点见了阎王,幸亏我养成了念佛习惯,在车上不停地念佛,发生了奇迹,整辆大巴车翻进大山的谷底,而我却毫发无损地活过来了。 今天上午9时许,有人推醒我,我正坐在一把车上的椅子上,椅子安安稳稳地放置在山梁的土包上,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那个推我的人告诉我昨夜发生了车祸,我才明白过来,一定是阿弥陀佛救了我,要不,我早就和那43人一起呜呼哀哉了。 讲到这里,钱济世又念一声阿弥陀佛,以示感恩。站在身后十来号人也都齐声念诵一声阿弥陀佛。 明照法师和其他几个陪同的僧人也跟着念,显得尤为虔诚。 接着,钱济世又讲了他带着这十来号居士上五龙山的途中遇到藏獒追赶的事儿,也是由于他一心持念佛号而化险为夷了。 明照法师大加赞叹念佛的好处。在客堂里说了一席话,又给钱济世和十来号居士备了斋饭。 由于天色已晚,明照法师将钱济世和十来号居士都留宿在寺里。晚斋后,钱济世向寺里捐款三万元,明照法师坚辞不受,说你的花岭寺也要搞基础建设,住宿一晚或几晚,不需要你花钱。 钱济世说,我这不是花钱,是捐钱。你们的那烂陀寺多大的规模,僧众也多,而我的花岭寺就只有我一个和尚,基础建设可以稍缓进行。所以我想捐一笔款给你们寺里,虽然不多,也请收下,你们若是不要,我钱某立马走人。 明照法师微笑着讲,好吧!本法师就让你还一个愿。遂吩咐寺里的账务人员前来接纳,并开具一张收据。 在开具收据时,钱济钱向穿一身尼服的那个财务人员讲,在收据上不要写我钱某姓名,就写收到无名氏捐款多少就行了。 当天晚上,明照法师将寺里条件最好的客房让钱济世住宿,其他十来号居士住的都是一般的客房,里面没有卫生间。未料,钱济世却将他的那个有卫生间的客房换给了一个前列腺有点毛病的尿急尿频的居士住宿。这个居士叫顾伟兴,他非常感激。 他还陪着钱济世在客房里拉起话茬,说他干吗发心学佛,行善积德,全因为他那预知时至的母亲对他的影响。 他说,我四十年前就知道,母亲这一年要去世。母亲世寿八十三岁。因为母亲四十年前死过一次,后来活过来了。那年她四十三岁,就知道自己活到八十三岁才会死。原来,母亲四十岁那年,一天中午,正在乡下打猪草时,突然昏倒在地,我那年十二岁,赶忙跑到农田去叫正在犁田的父亲回家。 父亲回家把母亲安顿在床上躺下,见她面白嘴白不能开声了,联想到前几年一个看相的来到家门口,给母亲看了面相和左手,说她阳寿不长,四十岁都难以打过。于是便武断地说完了,也不将母亲送医院去治疗,而是赶紧请生产队的老木匠栗大伯到我家来,让他将我家门口的一株大树锯倒,给我妈做棺材。 老木匠说:急什么?遂不慌不忙地掐指一算,说,她暂时走不了,三年后才会走,现在一病不起,在床上躺着,你们还要伺候她三年。 第五百六十九章 梦见土地 这样,老木匠就不慌不忙地在我家敲敲打打做了半个月,才将棺材打制好,而我母亲真的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年,四十三岁那年还真的去世了。 我们家乡湘南有个风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人去世后,要在灵堂停放七天才下葬。母亲去世的头一天,家里所有亲戚朋友,还有生产队里的乡亲们都来我家帮忙办理丧事,把母亲遗体安放进棺材里,大家就离开灵堂回家去了,等到第七天再来吃大锅饭式的丧筵。随后,父亲带着我和两个弟弟为母亲守灵,第二天夜晚的上半夜,轮到我先睡觉,待子夜再换两个弟弟睡觉,我去轮班守灵。 记得上半夜入睡后,我进入了梦乡,并不感觉在梦里,只见庄上一个白髯飘飘的秃顶老头,拄着一根七星拐杖朝我迎面走过来,笑眯眯地讲,顾伟星,恭喜你。 我老大不高兴地反问,恭喜我什么?我妈都死了,老头子,你是哪里人,怎么为老不尊?我家正在办丧事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老头并不生气,将七星拐杖在地上一跺说,我恭喜你妈,你妈没有死,看是明天还是后天,就有天神下来,用轿子把你妈抬到天上去做仙女。 我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你到底是哪里的人,怎么尽讲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呢?说不定我妈死后,亡魂都上了黄泉路,你还讲这些笑话给我听吗? 老头一本正经地讲,没有笑话,是真的,我是听城隍庙里的城隍爷讲的,他说你妈这辈子修十善业修得很虔诚,感动了天上的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将派天神下来,用轿子将她抬到天上去做仙女。 我说,这话,你说了两遍,我不想听了。你说到城隍庙,难道你是城隍庙里的老头? 老头说,我不是城隍庙的,我是湘南乡下,也就是你们贺氏生产队里的土地神,由城隍庙管辖。 我仔细瞪他一眼,态度好了一点,问道,我听说过城隍,也听说过土地神,但我平时从来没有见过,今天算是见到了你这个土地神。 土地神又将七星拐杖一跺,说那我就告诉你吧!你现在是在梦里,才可以见到我,要是你醒过来,就无法见到我,因为我属于阴人,是冥界众生,你属于阳人,是阳界众生,不在一个时空维次,所以你醒着的时候见不到我,更见不到城隍爷。 我似信非信了,又说,土地神,不要扯远了,你怎么能够肯定,玉皇大帝将我妈接到天上去做仙女呢? 土地神说,我也是上次听城隍爷说的,还听说,你妈三年前就应该被接到天上去享天福,因为她修十善嘛!好像是三十岁开始修的,一共修了十多年,一般修了三年多,就成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我又反驳道,那你就说错了,我妈三年前的一天在乡野打猪草,突然晕倒发病了,在床上躺了三年才病死,我知道我妈长修善业,但现在看来,我家没有余庆,还遭殃了,你看我妈才四十三岁就死了,这不是遭殃是什么?天道不公,祸害活千岁,好人命不长。 土地神说,你这个观点错误,表面上像说对了一点,其实表面的背后,有好多情况,阳人包括你都不清楚,都一抹糊。 我说,土地神,那你就解释一下吧!我们阳人怎么一抹糊? 土地神说,顾伟兴,你听着,就以你妈为例,他修善业是不错,但在修善业的过程中,也不知不觉地助长了杀业。就以养猪为例,你家一年养两头猪,一头完成上缴国家的任务,一头自家过年用了,也就是说两头猪,都被杀了,虽然不是你妈亲手杀死了,但是你妈养猪也是为了杀猪,因此助长了杀业,也要背一部分杀业的罪过。 上天惩罪分明,认为你妈本质好,打算用仙轿抬你妈上天之前,先让她在人间消除那部分杀业罪过,而消除那部分杀业罪过的方式便是让她在病床上病三年,也就是用折磨她三年的病苦,来抵消她的杀业罪过。你妈要是没有这份杀业的罪过,那么三年前,她就上天做仙女去了。所以我还是恭喜你,现在三年满了,你妈就要做天上的仙女啦! 尽管我有点相信,还是鸭子死了嘴硬,故意说,不可能吧!都是你瞎编的,或者说是巧合。再说,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哪里像你说的那么玄?我现在知道我在做梦,做梦都是假的,醒来了,什么都没有。如果我醒来了,还能够看见你,我才有点相信,也不完全相信你,当然你也不可能乱说,要是乱说,我举报到贫协组长(贫下中农协会组长)那里去,他马上就会把你抓起来挂黑牌批斗,你信不信? 土地神一听,火了,他抡起那条七星拐杖,就呼地戳过来,我忍着疼痛,一下子就被戳醒了,原来我睡在床上,房里的灯光也亮了,是我的弟弟顾伟民在叫我:伟兴哥,还不起来,都深夜12点了,接近凌晨了,你快换我们去给妈妈守灵。你真是睡得沉啦!我用指头狠狠地戳你,都戳不醒。 我一听就明白了,刚才做梦都是假的,哪有什么土地神?在梦中土地神用七星拐杖戳我,原来并不是七星拐杖,而是弟弟伟民用指头猛戳我,才醒的。我这么一想,还真的不相信在梦中梦见土地神所讲的那种荒唐事情,我更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当下,我应一声,伟民,稍等,让我穿好衣服,马上就到妈的棺椁前换你们守灵。 在守灵过程中,我一直在不自觉回想梦中的情景,尤其是梦中的土地神所说的话,他说我妈在修十善业,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哪十善业?但我清楚一定是说我妈在生时,存了好心、说了好话、做了好事。这倒不假,我妈不但对人好,对畜生都好。 有一年,生产队顾太炎全家人外出有事,几天都没有回来,他家把一条牛拴在村前柳树下,一不给草料,二不给水喝,正是六月伏天,牛热得绕着树转来转去,牛绳都要犟断了。 我妈发现了,马上去解开牛绳,先是牵它喝水,接着叫我牵着它到长满了青草的田塍上放草。晚上还叫将这条牛牵到我们家屋后的牛栏里关着,并且放一堆草料,让牛宵夜。 第五百七十章 打回阳间 几天后,顾太炎家人回来知道这件事,非常感谢我妈。我妈说,不用谢!只是用责怪的口气说,太炎叔,牛是阴眼畜生,也是一条命,你们家人走了,把它拴在柳树上几天不管,它不饿死,也会渴死,以后要注意哦!顾太炎连声说是。还说,玉兰,你真是一个好人。 她做这种类似的好事,可以说不计其数,我在心里也想:我妈还真是个好人。还有一宗事,让我印象很深。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急于去上学,把一大碗饭基本上都吃干净了,还剩几粒饭在碗底,我背着书包人都走出了大门,妈妈立马追出来,叫我回屋去。我感到莫名其妙地问:还有啥事?妈妈说,伟兴,你碗里的几粒饭吃干净了再走,一粒饭都不能剩。 我知道家里不富,但是几粒饭渣还是糟踏得起的,就很不满地说,妈,我不吃这几粒剩饭,就要死人吗? 你猜,妈妈怎么跟我说的?她说,伟兴,你不吃这几粒饭人是死不了,但是你的德性会死掉,你的德性死掉了,书也不用读了。快吃。 在妈妈的劝说下,我把碗里的几粒剩饭吃得干干净净,那只饭碗就像洗过了一样。妈妈就表扬我,孩子,知错就改,人要养成节俭的品格。唐朝不是有个诗人写过劝人珍惜粮食的一首诗吗? 我高兴地抢白,妈妈,我会背,才学过呢!是唐朝诗人李绅写的《悯农》诗是不是?我妈点头之际,我就开始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妈妈拍巴掌说,对呀!你要学会节俭,你浪费粮食,就是不尊重辛辛苦苦种粮食的农民。今天浪费一点,明天浪费一点,日积月累的浪费多了,你就成了罪人。 妈,我懂了。会听你的!我在守灵的时候越是回忆妈妈在生时的点滴行为,越觉得妈妈是个好人,这样子,又觉得我梦见的土地神所说的话,或许就是真的,其它不讲,他说,我妈在生时一直修十善业,那应该是对的。至于土地神说,天上的玉皇大帝将派天神用轿子抬她到天上去做仙女,是真是假,就难说了。 第三天晚上,大约十二点钟时,我正在守灵,忽然听见我妈在棺材里一声尖叫:哎呦!这尖叫声令人骇然。 忽然,不知是谁叫一声鬼来了。吓得我父亲带着我们三兄弟飞快地往黑漆漆的田野里乱跑,跑出了离灵堂百米外的地方,心里还在咚咚直跳。 那时正是严冬,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天上还飘着细雨,一个个身子冷得瑟瑟发抖。我们父子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怎么办。 突然,父亲说:怕什么?你娘变成鬼掐别人也不会掐自己的老公和儿子,我们回去吧!说完,我们父子四人斗着胆回到灵堂,鼓足勇气走近娘的棺材,把棺盖抬下来,只见母亲躺在棺材里一声接一声地l吟:哎呦哎呦哎呦…… 我问了母亲一句:妈,您怎么了?母亲说:现在没有力气说话,快熬些米汤给我喝。 父亲把娘从棺材里抱起来,回到房间里安躺在床上。待母亲喝了热腾腾的米汤后,恢复了些体力,才对我们说出她死后又活过来的这段惊险而又精彩的经过。 母亲说:我刚死去的时候,顿时觉得折磨了我三年的病痛一下子全没了,身体一阵轻松,我起床下来走走,只见家里来了好多人,叔伯舅姑,差不多所有亲戚及生产队长和其他乡亲们都来了,我纳闷:今天家里有什么大事?我是一家之主人,怎么不知道呢? 就去问老公,老公根本就不理睬我,他在屋里屋外忙个不停。我奇怪,又问儿子,儿子也不理睬我,我哪里知道自己死了?是我的魂魄在跟他们说话,我谁都看得清楚,就是看不到自己的尸体躺在棺材里。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生不见魂,死不见尸。于是,我又去问其他亲戚和生产队长,所有的人都不理睬我。我真生气了。心里想:由你们瞎忙吧!我出去散散心。 于是就离开了大家,向村头那边走去。大约走了七八十步远,一抬头,忽然看见天上有八个人抬着一顶大轿子迎面向我降落下来,停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道。 一位手里拿着鞭子的头领,许是负责人吧,他不抬轿,走到我面前抱拳道:请问贺玉兰(母亲的姓名)住在这里吗? 这不是问我吗?我立刻回答:我就是。不等我多说,他就讲:这就对了。说罢将轿帘门掀开:请您上轿!我问:为什么要上轿?他说:玉帝和阎王爷安排我们来抬您去。 我说:难道我死了吗?他说:是的。 我好高兴呀!立刻就坐上轿子。心里想:要是早知道人死了有八个人来抬轿,那我早死不是更好吗?免得我冤枉在床上躺了三年,受尽折磨。我心里那个欢喜劲儿呀,真是说不出来。 只听到头顶吆喝一声:起轿。调转轿头,上路。 我就感觉轿子像飞机一样缓缓离开了地面向天上起飞了。我掀开轿窗帘往外看,真的飞起来了。 忽然,又看到天上有匹天马,一个人骑着,那天马正向我们轿的方向迎面俯冲下来。我们的轿子只好往后退着下降,落回了原地,天马也落地停在了轿前。 那人穿戴华丽,从马上跳下来高喊一声:圣旨到! 头领与八个轿夫一起就跪了下来。我不懂他们的规矩,仍然坐在轿子里。只听到那人宣读圣旨:贺玉兰,玉帝与阎王爷慈悲,念你在人间行善积德,小儿未长大成人,还需要照料……现将你打回阳间,加寿四十年,八十三岁再来接你……钦此! 说了一通话,圣旨宣读完毕,那人就骑上天马飞走了。 大家站起身来,头领走过来掀起轿帘对我讲:听到了吗? 我回答:听到了。 头领说:听到了就赶快下轿,回到棺材里去睡着。 我说:不去!我好不容易死了,坐上轿子去见玉帝,又要我回去做人受苦,决不去。 头领说:上界不比你们人间,可以讨价还价,阎王爷说一不二,快去。 我把头一偏,坐着不动,他伸手拉我下轿,我双手紧抓轿子栏杆不放。他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遂用手中的鞭头棒对着我的右手腕狠狠地打下来,我双手一松。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提起我就往几十米远的灵堂扔去,我悚惧地大喊一声:哎呦——结果也听到有人也大声喊着:鬼来了!情况就是这样。 第五百七十一章 三个证据 母亲把话说完后,我和父亲及两个弟弟都惊呆了,感觉像神话。还是父亲有头脑,他对母亲说,你可能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做了一场梦。 母亲说,这事谁也不会信,但是阎王爷早知道世人不会信我这回重返人间的事,那就起不到教育世人的作用了。所以,阎王爷特别让我带回了三个证据。 父亲听说还有证据,大为惊讶,赶紧向母亲要看证据。母亲说,证据也不是什么证明信件,而是从三件事上去证明此事千真万确。 我这次回到阳间,从此身体上所有的病一扫而光,胃溃疡、肝炎、低糖、风湿病等等,让我去医院做一次检查,若还有一样病在身上,就说明阎王爷是假的。这是一; 我这次回到阳间,整整加寿四十年,八十三岁才死。若是七十三或八十四岁或任何一个岁数死了,就证明阎王爷也是假的。这是二; 我这次回到阳间,明年起,家里开始转好运,由贫转富,要向众生表一个好法: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还过三年大崽十八岁去参军,在部队表现好,提干当官,今后退伍转业去国家企业当领导。若不是这样,就证明阎王爷这次安排是假的,这是三。要是这三件事全部实现,就证明这是千真万确的。 母亲说完后,父亲沉默不语了,过好一阵才说:但愿这一切全是真的,老天有眼,保佑我们这一家子善良人。 后来的情况发展,全部都证明了母亲的话真实不虚。果然母亲八十三岁刚满不久,寿终正寝,彻底把这桩事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钱济世听完了顾伟兴讲述她母亲的事儿,赞许道:你母亲上天做仙女,享天福、享神仙之福,固然很好,但是不究竟,为什么呢? 因为天道,虽然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等六道的顶端,但是还存在生死,在天上的神仙寿限到了,也会死,神仙的洪福享受完了,还有可能堕落到低层次的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受苦。可以说还在六道之中,没有解脱出来。 要真正解脱出来,务必虔心修佛道,可以了脱生死轮回,获得无量寿、无量光,无量的福报,那真是比万寿无疆还要万寿无疆。没有生死一说,多么自在快乐。 顾伟兴说,我曾经听过一位法师的讲座,跟您讲的差不多,所以结合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我就完全相信了。现在也专心念佛,希望得到佛力加持,在没有成佛了脱生死之前,就活得自在快乐。 钱济世说,顾居士,你坚持念佛吧!就念阿弥陀佛就行了。你念得一心不乱,念出了功夫,现在世就会得到世间得不到的其妙无比的好处。可以说你的尿急尿频的前列腺炎就会不医而愈,因为阿弥陀佛是大药王,你执持他的名号,就算是与他交流信息,他不但会了解你的心理情况,还会了解你的身体状况。你身上的病,他会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用他的阿佉陀药给你施治,好了就好了,不会复发,也没有副作用。除非你退转,再干造恶业的坏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顾伟兴合掌念一句阿弥陀佛,便讲,师父,您说的我都相信,我相信佛比神仙历害,我亲眼看见我妈死而复生,一身的病都没有了,那不是神仙给她治好的吗?如果阿弥陀佛用他的阿佉陀约给人治病,那效果不就更好了?! 钱济世说,是的。你跟我讲了你妈的故事,我也跟你讲一件我亲身历经或半亲身历经的事。也就是我专心念阿弥陀佛在我身上的发生了奇迹。说明确一点,念阿弥陀佛,达到了无我的境界,达到了视众生为我,我就是众生的境界,阿弥陀佛等诸佛菩萨百分之百会保佑你。什么险事、恶事、糗事和种种不好的糟心事,就算遇到了,也会轻而易举地化解,对你没有任何损害,你依然活得非常快乐、非常自在!这种事就在我身上发生过,说明阿弥陀佛等诸佛菩萨一直在保佑我。 顾伟兴微笑着说,师父,那就讲一个您亲身经历或半亲身经历的故事给我听吧!我非常想听。 钱济世点点头,就开始讲:三年前,我到五十公里外的青枫岭弥陀寺和众僧尼、众居士一起在那里听耀光法师讲法。 弘法之余,我除了温习法理、参学佛经,还乐此不疲地帮助寺里干活,如劈柴生火,起炊弄饭,但凡需要做事的地方,无论轻活重活我都乐此不疲地参与干、帮着干,甚至抢着干,所以很讨寺里的僧众和优婆塞、优婆夷的喜欢,他们对我的评价也很高。 耀光法师就不用说了,更加赏识我,甚至直接喊我济世菩萨。 一次,在“禅茶一味”观经堂,与我品茶时,还将他学佛的曲折经历讲给我听,说他毕业于东土国大江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到沿海开发区一所中学任教,工薪颇丰,生活过得挺滋润。 谁知有一次参加学校集体组织的全体教职员工身体普查,竟然查出他的肝脏有肿瘤,并且是恶性的,也就是说他患了不治之痼疾:癌症。 本来未检查之前,身上也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一检查,还坏事了,虽然身上不痛,也没有哪儿明显的不舒服,但是心里压力非常大。学校校长、教导主任和当老师的同事都提醒他,要快点治疗,这是癌症的早期,发现得早还好,发现得晚就完了,到了中期发现都很麻烦。 几乎每天都听到这种声音或关切的劝告,不去治疗还不行。这种恶病还不知能否治好,请假嘛!不知要请多久,心里没数。耀光法师,不,当时他哪里称得上法师,连僧人都不是,不过是一位俗人,其俗名叫王学府。 王学府知道不好请假,也不知怎么请假,因为不知道该请多久,于是他干脆辞职去专心治病,要是有一天能够把这种病治好,再找一家单位应聘不迟。 这所学校还不错,除了发给他足额工资,还额外送了5千块钱。那是东土国改革开放的早期,5千块钱还真算多。当时有个万元户就不得了啦!往往被戴上红花拥戴着到处讲座,宣讲其致富经验。 这种煞有介事或郑重其事的做法也是有道理的,改革开放40年后,有个经济学家,将当时的一万元钱与现今的一万元作了一个基数测算对比,当时的一万元钱相当于现今的335万元钱左右,其实不奇怪,当时的面条一角五分钱一斤,现今最便宜的一斤,也要三块多钱,最贵的九块多,甚至更多。其它的商品价格也是一样的翻倍或几十倍的涨。 那就是说,学校当时送给王学府5000块钱,就相当于现在的167万多块钱。王学府十分感恩,打算若是病治好了,只要这个学校还要他,就一定回到这个学校继续作贡献,以示回报。 第五百七十二章 卖掉功德 王学府在沿海一座城市的一家肿瘤医院,就开始住院治病,治了三个月,每天就是叮叮当当吊几瓶药水,可是他在学校当老师四五年积攒的10万块钱和学校送给他的5000块钱都用到差不多了,再继续住院的话,那就搪不住了。 于是,他就不太听医生的劝阻,坚决回内地老家,打算借些钱再治病。他的感觉是,没有住院之前,人身上还舒服,自住了三个月院后,人好像恍恍惚惚的,打不起精神,也就是没有以前有精神,也不知是自己的肝癌变厉害了,还是在医院治病越治越厉害了。反正说不清楚。 那就不说吧!他回到中南省圻原县南岗公社黄土堡大队第三生产队王家屋庄,父母知道他患了这种病,心里那个焦虑就不用多说了,花好几天跟儿子借钱治病,找遍了所有的三亲六眷和熟人朋友,借到手的只有2995块钱,3千块钱都不到,很明显,住院办手续的费用都不够,还甭说治病了。 当时王家屋庄有一个吃斋的老妈了解王学府的情况后,就来到王学府家,悄悄对他的母亲刘氏说,刘婶,我劝你孩子不要治病了,他得这种恶病,一定是有很重的孽障,让他吃斋吧!吃斋可以消孽障,孽障消了,病就会好,就算病不能完全好,也不会死人,能保住一条性命。说不定继续吃斋,他的病会彻底好。 刘氏说:我孩子都病得皮包骨头了,瘦得不成样子了,你还叫他吃素,我就想让他多吃些鸡鸭鱼肉什么的,补补身子呢! 刘婶,你错了,吃素身体更好。你看我几十年一直吃素,不说患大病,连感冒之类的小病都没有过。这你是看得到的。 刘氏听他这么一讲,还是不蛮相信,倒认为斋妈体质好,并非吃素的原因。但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的娘家刘家冲有一条汉子,她认识,叫刘盼财吃斋三年发生离奇故事,让人感到吃斋的确有好处。 情况是这样的:刘盼财持斋三年,身上突然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皮肤病。他逢人就说:都说持斋身体好,你看我还得了这么重的病。我看持斋没有什么功德,就后悔了。 生产队里一个同样吃斋的老人刘继慈,对他说:你别后悔,持斋一定是有功德的。你已经持斋三年了,不妨继续吃下去,病会好起来的。 刘盼财不相信,他说:哪有什么功德?你看别人吃肉,身体好得很;我持斋了,还生这样的病,看来是没有功德的。太后悔了,真不该持斋。 刘继慈说:你既然很后悔,那不妨这样,把你持斋的功德卖给我,好不好? 刘盼财“哦”一声问道:这个也能卖?那怎么卖?谁买?刘继慈回答:我买。刘盼财一阵激动,又问道:怎么个卖法? 刘继慈说:很简单,你立一个字据:刘盼财持斋三年的功德卖给刘继慈,多少钱写清楚。我一手交钱,你一手交字据,好不好? 刘盼财说:好。反正这吃斋的功德对于我来说也没用,交给你就交给你。于是,就卖掉了。 当天晚上刘盼财做了一个梦,来了两个小鬼,态度很恶劣地抓他,要抓他到阎罗王那里去。刘盼财不服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才四十多岁,还没有活够呢! 其中一个小鬼说:你可能不知道,你前世是一个蛇贩子抓蛇杀蛇卖蛇,赚了很多钱。那么多蛇,有的该死,有的不该死,不该死的蛇灵就找到主管它们畜生的司畜神控诉你的罪状,司畜神经过调查,属实,便代替它们写一个诉状,递交到地府阎王,由于阎王那里案子太多,人的亡灵案子都处理不过来,更别说蛇的亡灵案子了。 当然事情都是一拨拨地来。当轮到处理蛇的亡灵案子时,阎王发现犯罪嫌疑人涂拿畜已经转世,今世叫刘盼财,于是在十个月前就派出黑白无常抓你,黑白无常到你们刘家冲问土地神,那个叫刘盼财的人在哪儿住? 土地神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劝说道,刘盼财是个好人,已经吃斋三年,并且平时不做坏事,他年纪不大,这么快就断了他的阳寿,太可惜了。你们抓坏人,我不会劝说,抓好人我当然想说几句,听不听在你们。 黑白无常也是通情达理的,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先回去把这个情况向地府阎王汇报,看阎王的意思。 阎王听了汇报,便找到原告司畜神解释,现在由涂拿畜转世的刘盼财已茹素戒杀了,他前世杀生固然很多,但是毕竟杀的不是人,在阳间来讲,无死分之罪;在阴间来讲,他若继续作恶,可以拿其魂折其阳寿,也就是处之于死他;他若改恶行善,可以保留他一条性命。 司畜神说,阎王爷,恕我直言,过去世那么多不该死的蛇不就白死了?任何事都讲因果,由涂拿畜转世的刘盼财前世就种下了恶因,这一世还不受报,更待何时?太不公平了。 阎王说,会让他受报的。我们现在就让病毒神赐他一身蛇鳞皮肤病,折磨他,让他消受过去世杀蛇之报应。 司畜神拱手道:谢谢阎王爷,这样做才公平,我也好向众多被冤杀的蛇灵交差呀!免得它们天天缠着我要伸冤报仇。 刘盼财听了这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无言以对。另一个小鬼还对他说:刘盼财,你本来十个月前就该死掉,因为你持斋,延长了寿命,可是现在你把持斋的功德卖掉了,你等于白白多活了十个月。 刘盼财一听,惊恐万分,哀求说:哎呀!那怎么办?求求你们宽限一天。我明天就去把钱退还给刘继慈,我要继续持斋。两个小鬼看他很诚恳,就放开他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找到同屋庄的刘继慈说:吃斋的功德我不想卖了,钱还是退给你。 刘继慈说:那对不起!昨天一回家,我就在佛前把你写的字据烧掉了。 刘盼财郁郁寡欢地回家,不久就死了。 刘氏想起这件事,就改变了想法。她便说:斋妈,我要问一问我家王学府,看他相不相信吃斋可以治病。 哪知王学府挺开明的,刘氏一谈起这事,他就同意了。他是这么考虑的,这次回家治病借的钱不多,相当于没有借到钱,病也治不成了,不如试一试,就算自己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他还认为要是吃斋能够消除孽障保住性命,当然是可以的,毕竟自己这么年轻,还不想死。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制热神器 王学府一激动,还让刘氏带着自己去见斋妈。斋妈又说了一通吃斋的好处,还送一本《三世因果》书让他回家去看。看过之后,有四句话,他特别受启发。那四句话呢?就是“欲知前世因,今生受的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的是。” 王学府乃正规大学生,一下子就明白了,觉得自己患癌症,八成是前世造了恶业,今世受到报应。想到这里,他倒也释然了,认为这种恶业就相当于借的债务,现在领受,虽然难受,也是在还债务,消业,不是挺好的吗?还完了债务,消完了业,不就自在了? 更殊胜的是斋妈说采用持素的方式可以消业,病也能够好。这样子,他信心倍增,将那本看完了的《三世因果》书送还斋妈之际,斋妈说,不用还,你还可以转给别人看,让别人或更多的人受到教化之益,你也有功德。 王学府道了谢。斋妈又送给他一些佛书,并且劝他诵经念佛,说只有这样,人的灵魂才可以解脱到殊胜的境地,即人临终后,不灭的灵魂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就不需要再转世三恶道了,也不转世三善道,因为三善道也不究竟,善福享完了,仍然有堕落的危险。 当然当下明白了道理,或者说明心见性了,你一向迷惑的自己,就可以往生光明藏中的自性。也就是说,你不一定要到死的时候,才往生净土,当下就相当于往生到了净土,何以见得?你自在了,通透了,心无挂碍,无有恐怖了,法喜充满了就是见证。 王学府听得津津乐道,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患肿癌的病人。他对斋妈说,老奶奶,我已经开始吃斋,光吃斋不持念佛经佛号行不行? 斋妈说,行不行?都行,全在你的选择。光吃斋,可以消业障,你身上的病痛也会消除,人的灵魂却无法解脱。说给你听,你不得不相信,牛羊马都吃草,都是素食动物吧! 它们从生出来,到死亡之前,都在持素,但是它们的灵魂无法解脱,更不可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原因是什么?它们不会诵经持咒念佛。当然有人将诵经持咒念佛的功德回向相应的或具体的哪一条牛、哪一只羊、哪一匹马,它们同样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而你从现在开始,既持素,又诵经持咒念佛,那么你就一定能够解脱,将生生世世行菩萨道,不再在六道里流转受苦。阿弥陀佛! 王学府拿着几本佛书看完后不久,就发了愿心,要出家做和尚。也许缘分来了,他家附近一座松柏山上的弥陀寺正招聘和尚,他便去应聘,可是没有聘上,不是其它原因,而是他没有佛教机构颁发的僧人证书。 这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王学府便到中南省佛教学院报考学习深造,可是学院对学员的要求有很多,其中就有一条要求身体健康,身患重病者不收。王学府心里有点急,他麻着胆子到自己老家所在的圻原县疾控中心(医院)对身体作了全面检查,结果出来了,他原来的肝癌细胞全部消失了,他完全成了一个健康人。这时候,他不知有多么高兴,觉得听斋妈的持素还真有效果。 他再次激动,还掴了自己一耳光。为什么要掴自己耳光呢?他觉得自己以前太傻了,将教书多年积攒的10万元钱,还有学校送给他的5千元钱都送了医院,结果病没有治好,还要回老家借钱治,喜得没有借到钱,喜得遇到斋妈教他吃斋,还真的把这么重的癌肿病都吃好了。所以他才掴自己耳光,要打醒自己。 身体无恙,在报审表格的一栏填上健康二字,王学府本就是一位响当当的大学生,自然就考上了中南省佛教学院,修学深造三年毕业后,他便领到一本僧人合格证书。于是回到家乡,就顺理成章地做了松柏山上弥陀寺里穿着僧袍的削去了一头烦恼丝的地地道道的和尚。 王学府颇受青睬,方丈还给他取一个法名:耀光法师。耀光法师没有辜负他,除了课经念佛,还帮助将弥陀寺的日常事务打理得很好。几年后,七十九岁高龄的方丈感觉自己时日将至,就召集僧众举行一个仪式,将衣钵传给耀光法师。不久,方丈圆寂,耀光法师就升座寺院方丈。 钱济世讲了自己与耀光法师相处愉悦的背景关系后,又接着讲出了一件令顾伟兴匪夷所思的真实事情来。是一件什么事情呢? 那正是朔风呼啸大雪飘飘的隆冬的一个晚上,钱济世所住的寺院给他安排的客房发现了异样,铺上的盖被和垫被都湿淋淋的,分明是有人故意灌水了,应该是灌的冷水。照常规来讲,当天晚上零下几度,那么泼在被子里的冷水就应该结冰,连同浸了水的被子都应该是冰疙瘩,冷嗖嗖的。根本就不能将自己的身子塞进被窝里入睡,因为那样子,谁能受得了?会把人睡病的。 钱济世发现这情况,他也没有生一点怨恨心,更没有想到是谁在害他,总想到是别人在帮他,还不停地持念阿弥陀佛,感恩阿弥陀佛在冥冥中帮助他。 说来也奇怪,他将手往湿透了的被窝里一探,感觉里面热乎乎的。他开始只想用自己的身体将被子睡热,就算睡不热,他也想将就一个晚上。因为这么晚了,他不想麻烦寺院里的后勤人员再给他换一床没有浸过水的干净被子。 哪知人还没有入睡,被子就是热的。于是他又莫名其妙地生起了感恩心。就这样,他睡进了被窝,连声感叹:这被子里虽然水淋淋的,但是又热烘烘的,像洗桑拿一样舒服。 听到这里,顾伟兴情不自禁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钱济世说,后来才发现是寺里有一个做后勤保障工作的尼姑在害我,那尼姑叫杨水花,人长得很漂亮,出家之前,靠卖淫生活。 后来患了一场怪病,浑身奇痒难受,到处都治不好,可能是一种梅毒吧!后来她从良不再卖淫了,可是身上的病还是治不好。 再后来,有人劝她出家,出家几个月后,每日茹素,并持诵佛经,做到清心寡欲,病情就不知不觉地日益好转,直至症状完全消失。 但杨水花嫉妒心太重,她见方丈非常器重我钱济世,担心方丈将寺院里常务工作的管理权交给我,便暗中害我,在我睡觉的被子里灌冷水。哪知冷水变成了热气,都蒸发了,被子也是热乎乎的,像垫上了一床将热度调到高档的电热毯一样,真是舒服极了。我不嗔恨杨水花,只一个劲地念阿弥陀佛,感觉就是阿弥陀佛在暗中保佑我。 当天晚上我在洗桑拿一样舒服的被窝睡觉,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孔武有力的自称护法神的汉子告诉我,他说佛菩萨法力无边,当发现有人在你睡觉的被子里灌冷水害你时,我就生起了一个帮助你的念头,很快我的手里就出现了一块宝物,定睛一看,宝物上还写有两排字,上面一排字大些,标示:制热神器;下面一排字小些,标示:西方极乐世界制造。 我很快就明白了,不由吩咐,就将这块宝物,朝你那被灌了冷水的被窝里一塞,很快被窝里就升温,而且这个温度保持在摄氏30度至38度之间,不是太烫,所以你睡进去,就感觉特别舒服。 汉子说到这里,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接道,那个朝你被窝里灌水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是谁?那我就告诉你,我知道告诉了你,你也不会嗔恨人家,所以就告诉你。那个人就是这个寺里的尼姑杨水花。 第五百七十四章 橙色饮料 我听了之后微微一笑,亦合掌道:感恩阿弥陀佛!感恩护法神。也感恩杨水花居士给了我一个在逆缘中磨炼心性的机会。杨水花,我不嗔恨你。 不错,钱和尚,你修行的功夫深,已经化性了,无论顺缘逆缘,你都随缘。阿弥陀佛! 谢谢护法神夸奖!我说过这话,就眼睛微闭,在一块蒲团上跏趺而坐,继续默念阿弥陀佛,偶尔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人也醒了。我所睡的垫被、盖被一并都烝干了,再也摸不到一点水气,而且里面还是热乎乎的。 我想找出那个被梦中的护法神称为宝的制热神器,可是在被窝里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当然这不存在气馁,我依然高兴地合掌念佛,并说,感恩佛菩萨保佑我,要不昨夜的湿被窝就不能睡,若是强行睡了,人非冻病不可。 午斋之际,杨水花在餐厅里看见了我,并仔细打量我,我不动声色,见她的目光在我的秃顶上停留了许久,我干脆抬起头说,谢谢杨菩萨对我的关心,阿弥陀佛! 杨水花什么也不说,就走开了。当天晚上,我再次睡觉,被子里再没有被水淋的现象,我安稳就寝了。很快又梦见昨夜梦见的护法神,他对我说:钱和尚,今天上午你出去课经之际,杨水花又悄悄来到了你的宿舍,一抓你的被子是干的,她还惊讶地自言自语,这宿舍里又没有火炉烘,咋干的呢?真是怪了。钱秃头,我总有办法整你的。 听到这话,我作为护法神都对她不满,当时就斥道:杨水花,你出家做尼姑,怎么没有一点觉悟,这么说钱和尚,你说钱和尚是秃头,做尼姑的你,不照样是秃头?当然我在阴间,与处在阳间的杨水花不在一个时空维次,就算我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 我对护法神说,她说是那么说,她不会整我的,只会帮我。 护法神笑道,你总是把什么都往好处想,我敬仰你钱和尚。 哪里?哪里?我还修得不够,品位不高,要向佛菩萨看齐,向你看齐。看你,一直在暗中义务保护我,你就是佛菩萨呀! 谈了一阵闲话,护法神就闪了,我在寺院里到处找他之际,一脚未踩稳,扑腾一下,就摔倒在地上,这一摔,竟然摔醒了。我才知道是个梦。 这天上午,我课经完后,回到宿舍,发现睡铺旁边的桌子上有一瓶橙色的饮料。我非常高兴,旋开盖子一闻,不像橙汁的味道,这说明绝对不是橙汁,可能是比橙汁更好的饮料,我舍不得喝,内心里对那个默默送给我这瓶饮料的人充满了感恩。 当然,我想尝一尝,到底是啥味道?我便旋开饮料瓶盖,不对着嘴喝,怕弄脏了瓶口,便拿一只茶杯,倒一点进去,端起来送到唇边一抿,好家伙,这味道有点咸涩,虽然不蛮好喝,我估计一定很有营养。便不想独享,只想与我特别尊敬的耀光法师一起分享。 我一激动,就将这瓶橙色的饮料拿出宿舍,在寺里绕几个回廊,找到了午膳后就到课经堂里翻看线装经书的耀光法师。 我将这瓶橙色的饮料拿着举起来说:师父,你看。 耀光法师合上书页,抬头望着我问道:你拿的什么? 我心直口快地说,不知谁送我一瓶高档饮料,我回到宿舍才看见,正在桌上。我刚才倒在茶杯里尝了一口,味道有点咸涩,估计很有营养,所以我不想独享,只想与师父一起分享。 耀光法师仔细打量这瓶橙色的饮料,便问道:到底是谁送给你的不知道吗? 我微笑着说:不知道。送到我宿舍去的。我的宿舍与众僧的宿舍一样都没有在门上安锁,因为都是出家人,都很慈悲善良,都不是坏人,都是好人,用不着谁防着谁。 我要是知道送我高档饮料的那个人,我一定会好好感谢的。 耀光法师心里暗想:既然是高档饮料,干吗不先送给我当住持的?为什么要先送给你这位在寺里客居的僧人呢?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送饮料给你的人与你是啥关系?并且你还不知道到底是谁,这就怪了。 于是他投来怀疑的目光说:这种饮料好像我们寺里都没有,又不是原装的,能不能喝?我是不敢喝的,建议你暂时也不要喝了。今天我们寺里正来了做卫生检测化验的工作人员,这瓶橙色饮料给他们化验一下,看到底掺合了什么成分,能不能喝? 我说:师父,人家好心好意悄悄地将一瓶饮料送进我的宿舍,做无名英雄,我都感恩得不得了,根本就不怀疑。既然师父这么讲,我就尊重您的意见,先将这瓶饮料放在这里,让那几个工作人员检测化验之后再看结果。 第二天,化验结果出来了,耀光法师告诉我,济世,你昨天送来的那瓶东西,不是饮料,更不是有营养的高档饮料。 那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 是尿液,臊死了。是哪个那么缺德?用一只空饮料瓶装满尿液放进你的宿舍。你喜得没有喝,要是喝了,说不定喝坏了肚子,患病就麻烦了。耀光法师这么讲,脸上还露出一丝愠怒的表情。 我听了无言。耀光法师继续讲,你还以为是好东西,送到我这里来,你的心情是好的,我表示理解。 谢谢师父理解,我也感到非常惭愧,心里没有一点责怪那个避着我做这种事的人,倒是暗地问自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做好?得罪人了吗?所以人家就这样报复你。 我又细细思量,我每天持念佛号,根本没有得罪任何人。是不是又是杨水花搞的恶作剧呢?当然不能肯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挂在嘴上。 我平时依然很真诚地持念佛号。一天晚上,我睡着了,又进入梦乡,那个我熟悉的护法神又出现在我面前。他说:钱和尚,你是个有境界开悟了的和尚,你以持念佛号的方式修道,修道人不见世间过。 虽然你不见世间过,我依然告诉你,装一瓶尿液送到你宿舍里的那个害你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寺里的杨水花。 我也不向护法神打听那个事,杨水花为什么单单要害我?护法神却替我愤愤不平地说,杨水花已经害你两次了,我一定要向地府阎王奏上一本,在奏本上清楚地记述她做的这两宗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恶事。 第五百七十五章 尼姑病了 后来,我又梦见护法神告诉我,冥府第一殿阎王秦广王收到这本奏折,看过之后,非常愤怒地说:岂有此理?一个出家尼姑本该放下所有的贪嗔痴慢疑,她怎么比俗家人还不如?比俗家的下三滥还下三滥,竟然干出了那种为人不耻的事儿来了。 常言道:盗亦有盗,做强盗的也有规矩,认为该盗的就盗,不该盗的就不盗。就算在黑道上混的人也讲个规矩,她怎么一点规矩都不讲?心里龌龊得狠。 钱济世和尚有什么对不住你?他干的尽是好事,你为什么妒忌他?妒忌他也罢了,你干吗还要害他?这就太不对了。 相比之下,你害俗家人罪过稍轻,你害出家人罪加一等。相比之下,你若是俗家人害出家人罪过稍轻。现在你也是出家人,应该有行持菩萨道的觉悟,可是你什么都不顾及,毫无敬畏之心,恣意妄为地干坏事,这相当于知法犯法,罪在不恕。 当下,秦广王传来管理阎王簿的冥府职事饬令,削减杨水花寿阳20年。 职事说声遵命,就去了阎王簿档案馆。一会儿,又来到秦广王殿拱手道,大王,东土国的杨水花阳寿就只有59岁,她已满38岁,正在吃39岁的饭,还过4个月她就满了39岁。若是削减她20年的阳寿,她就只有几个月活了。 秦广王说,几个月就几个月,像这种害人精,莫说在佛门净地,就算在藏污纳垢的风月场所,也不让她多活一天。 职事又说声遵命,继而讲,大王,现在杨水花身体还好好的,待到阳寿当尽之日,该怎样给她赐死? 秦广王说,杨水花心肠歹毒,在她阳寿当尽之前,让病菌施疾神给她传染癌细胞,让她痛苦数月,到了死亡之日,将他的罪魂立即押至本殿接受审判。 职事道,谢谢大王开示! 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耀光法师专门来到我的宿舍对我说,济世和尚,你不知道我们寺里的尼姑杨水花病了吧! 不知道呢!她么时候病的? 病好久了,还病得很厉害。现在县人民医院住院。 什么病? 是脑癌吧!有时昏迷,有时清醒,清醒的时候,她总念到你,总说想见你。估计时日不多了。我之所以来找你,是想请你到县人民医院去看望她一次,以满足她想见你的心愿。 那好!我一定要去,今晚就去吧! 不必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望杨水花。 就这样,当天晚上,我一直给尼姑杨水花念佛作回向,希望她得到佛菩萨加持,早日康复出院。第二天清早,耀光法师就与我一起去了县人民医院住院部,由一位肿瘤科医生领着走进了404病室。 病室里有左右两个床位,左边的空着,右边的病榻上躺着正在打吊针的杨水花尼姑。她形如枯槁,瘦得眼睛都落下了一个凼。她双目微闭,但留下了一丝缝隙,显然没有睡着。不错,我们刚刚进来,还没有过几秒钟,就听到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l。 她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可能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医护人员,所以也没有睁开眼睛看人。这时,我们都已经站在病榻前,她也浑然不知。嘴里还在默默地说着什么。我们仔细听,听清楚了。她正像耀光法师告诉我的,在念我的名字什么的,如钱和尚,我对不起你,真对不起你……自说神儿一样,声音很小,比她的呻l声还要小。 忽然,耀光法师亮一亮嗓子对她说,杨尼姑,你委托我的事,我办到了。我已经把你要见的钱和尚请来了。 我接口道,杨尼姑,我是钱和尚,和寺里的住持一起来看你了,望你好好养病。阿弥陀佛!说着,又习惯性地合掌。 听说我钱和尚来了,杨水花蓦然大睁开眼睛看着我说,钱和尚,实在对不起你,我忏悔呀! 我说,杨尼姑,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你对我很好! 躺在病榻上的杨水花微微摇头,泪流满面,用微弱的声音讲,钱和尚,我害了你几次,你一直包容我,你是个真正的修行人。 我微笑着说,杨尼姑,我还做得不够,距离真正的修行人还远着呢! 杨水花说,我现在阳气都不足了,就要死了,在临死之前,我心里有个疙瘩,只想把几次暗害你的事儿讲出来,以此对你谢罪。 我说,阿弥陀佛!你就不讲吧!就算你做得不对,我也会原谅你,我一直都原谅你,何况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就更不必讲以前的事了。好不好? 杨水花说,钱和尚,我不想带着太多的罪孽去见阎王,我只有讲出我对你所干的坏事,谈出心中的悔意,才能少一点负罪感,再到阎王那里去,就算受到惩罪也会轻些。我现在才明白,害人终害己这句话的含义。不是吗?我多次坑害你钱和尚,最终受害的不是你钱和尚,反倒是我。 听杨水花这么讲,我就不好再阻止她讲话。我只是在心里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名号,并且将念佛的功德回向给她,还祈愿佛菩萨加持她病情减轻或痛苦减轻或得到康复。 杨水花一连讲多件坑害我的事,其中有两件事,我知道是她干的,正像她说的,她每次害我,都没有害到我,害我的事儿,还向好的方面转化。就说我到弥陀寺不久,她妒忌我,想害我,明里害不到我,就暗里害我。 趁我到课经堂课经的空档,就悄悄地推开我的宿舍,将冰凉的水灌进我的被窝,又是冬天,应该说,被窝都要结冰了,可是出现奇迹,被窝里发热,我晚上睡进去,像洗蒸气腾腾的桑拿一样舒服,后来护法神托梦告诉我才知道,是护法神用佛菩萨的神器施法,才使冰凉的水变热了。 杨水花还有一次害我,我不知道。那就是我到过斋堂用膳之际,由于她在过斋堂帮工,见我节俭,不挑剔,总是将变味了的或者馊了的隔夜饭菜打给我,希望我吃了患拉肚子的痢疾。往往还假惺惺地说,钱和尚,你看我把好饭好菜都打给你。 我一点也不经意,并不知道我吃下去的是馊了的饭菜,甚至觉得杨水花对我特别好,我内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恩。 但是有一天晚上入睡,又梦见护法神对我说,钱和尚,你以后到过斋堂去用膳,可千万不要吃杨水花打给你的饭菜呀! 我问为什么?护法神便将杨水花害我的真相讲出来。我又问,不可能吧!干吗我吃了那么多馊了的饭菜好端端的,没有生病?护法神说,那你就不清楚,佛菩萨念你心里善良,赐我一道食物解毒咒,每次杨水花给你馊了的饭菜时,我都站在旁边给你念上几遍食物解毒咒,饭菜里的毒气都解除了,你吃过之后,当然没事。 谢谢护法神!我醒来之后,仍然对护法神充满感恩,并且念佛越来越精进了。再次到过斋堂用膳时,我也没有故意躲开杨水花对我假惺惺地好,而是随缘,碰见她,就吃她打给我的饭菜,没碰见她,就吃别人打给我的饭菜。 后来就一直没有看见杨水花,再后来才知道,她患了重病。 这会儿,病榻上的杨水花还讲出一件我后来才知道,而耀光法师一直不知道的事。她说,有一次,她装一瓶尿液悄悄送进我的宿舍,放在我的桌上,我还当是一瓶好饮料,让她认为我这个人特别傻,这么傻的人一定不行。 杨水花讲到这里,耀光法师听到了,情绪有点激动,便问道,杨尼姑,你干吗要这么坑害钱和尚? 第五百七十七章 助盗钢筋 杨水花惭愧地讲,我当时见你作为寺里的方丈,特别信任钱和尚,我担心你将寺里的重要事务全交给他管理,让我和其他老资格的僧尼还服从他的安排,所以我就非常妒忌他,不坑害他心里不痛快。言至此,眼泪直流,流下的还真的是忏悔的泪水。 不久,杨水花在医院落气了,遗体运到附近殡仪馆火化之前,我还专门组织一个助念团围着她存放在水晶棺里的遗体,轮班念佛,昼夜不停,祈愿她得到忏悔的觉醒了的灵魂往生净土。 钱济世讲述他亲历的事情,顾伟兴听得津津乐道。便说,师父,杨水花开始那么坏,最后她患病之后,就忏悔了,还是算被你度化了。还有这种度化人的故事吗?我还想听。 钱济世说,那我再讲一个度化一拨人的故事你听,听后去睡觉吧!时间不早了。 顾伟兴点头。于是钱济世就讲开了。 那还是发生在弥陀寺的事儿,寺里正在破土动工,按照耀光法师的规划,要建一座大雄宝殿。倡议书发布出去不久,十方信众,也就是社会各界,有捐款捐物的,捐水泥沙和砖头瓦块等建筑材料的特别多,这些都不太值钱,值钱的要数一些有信仰的大老板捐的钢筋。 工程动工之初,寺前大半个场子里都堆满了备用的钢筋。那天晚上,约二更时分,寺里的僧众基本都睡了。 一般俗家人睡得挺晚,出家人可睡得很早,因为凌晨四点到五点要起床早课,所以都遵守既定的作息时间。 钱济世虽然不是本寺的僧人,但在这里客居,依然遵守寺里的规矩,他也上床就寝了。到了戌时左右,钱济世有了尿意,估摸着当天吃多了咸菜,感觉咸,就喝多了茶水,所以睡到这个时候,身体机能就会本能地发生反应。那就是下面有点胀,把他胀醒了,就要起夜。 可是一醒过来,就听到外面有人弄钢筋的响声,他的第一个意识就是一定有人在偷钢筋。一般僧人的作法是马上拉亮电灯,披衣起床,开门就会大喊:谁偷寺里的钢筋?偷不得。寺里的财物都是十方信众供养的,偷了会遭报应的。 钱济世没有这么叫,他甚至连宿舍里的电灯都没有拉亮,而是悄悄地穿好衣服起床,又轻轻地把门打开一小半,刚好人可以出来,他不弄出一点响动,然后先到屋后的厕所解手,再回转来,他并没有回到宿舍睡觉,而是来到场子里;在朦胧的夜色中,看见有人在堆放钢筋的那一端使劲抽钢筋,好像难以抽动。 于是,钱济世就走过去,猫着腰或蹲下身子帮着抽钢筋的人使上劲抽。开始他们以为钱济世是他们一伙的,抽了很多钢筋用板车拖走后,发现钱济世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就觉得不对劲。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钱济世是谁,但是内心里都犯嘀咕:这个帮他们盗钢材的人是不是寺里的人呢?一定不是寺里的人吧!要是寺里的人,会帮着他们干这种坏事吗? 若是寺外的俗家人,按常规来讲,也不会在夜里摸黑帮着他们干坏事吧!帮人干好事的可能有;帮人干坏事的应该说比较稀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 无论是帮人干好事,还是帮人干坏事,都应该有个目的,要么图利,要么图一份人情或图一个好名声。 可是那个使劲帮他们抽钢筯助窃的人图的什么呢?并且在晚上黑灯瞎火的又看不清楚人的面孔,彼此都是生疏的,他图个啥呢? 这伙窃贼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们是惯盗,可以说偷了好多年,发了好多年的不义之财,还从来没有碰到这种怪事,这反而让他们感到特别不安。 第二天夜晚,这伙窃贼又去弥陀寺,这次可不是偷,主要是想找到那个帮他们使劲抽钢筋的人,想问一问他,图个什么?为什么不叫喊,为什么不报警,而是帮着他们行窃。又到酉时左右,寺里的僧众差不多都休息了。他们照样蹑手蹑脚地来到钢材堆放处,故意抓拉着钢筋弄出响声。 朦胧中一个大个子窃贼,注意到了,昨晚,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反正在夜色中,彼此都看不清楚面孔。大个子便走近那个黑影问道,你是寺里的和尚吗? 是。黑影不是别人,就是钱济世。他如实回答。 不瞒你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昨晚我们在这里盗窃钢筋,那个帮我们抽钢筯的人是你吗?大个子一边将那事儿陈述出来,一边直言不讳地问。 是。钱济世回答。 那就怪了,你既是寺里的和尚,发现有人盗窃,怎么既不驱赶,又不报警?怎么对这座寺里的事情漠不关心?我怀疑你是不是对寺里的住持或其他人闹意见了,或者是他们得罪你了呢?你对他们怀恨在心,所以有人来寺里盗物,你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干吗还要为我们行窃助一臂之力? 钱济世说,你们想错了,我不是这么考虑的。我想,我报警的话,警察抓住了你们,到时候判刑坐牢的话,你们一定会怨恨报警的人,也就是怨恨我吧!甚至会报复我,这种可能性很大。 大个子说,那倒是。钱济世接道,对于你们来说,我一个陌生的和尚帮你们行窃,你们从来没有碰到这种事,一定会想不通,是怎么回事?甚至是越想越害怕,反而不敢盗窃了,是不是? 在黑灯瞎火中,有个中等个儿的黑影插言,正是的,这种事从来没有碰到过,我们害怕了。今天晚上就将昨夜盗窃的钢筋一根不少地全部送回来了。常言道:做贼心虚,我们还真的担心出事。 钱济世说,你们送回来就对了。要不还真的会出事,你们不清楚吗?从古到今,还从来没有靠盗窃就能发财的。做贼者,家里总是穷,总是不顺遂是不是? 那倒是。夜色中,几个窃贼异口同声地讲。钱济世趁机跟他们讲了一些因果知识,让他们明白做坏事,报应是很惨痛的。 大个子、小个子等几个窃贼都害怕了,他们就说,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坏事,现在改正还来得及吗?还受报应吗? 钱济世说,来得及。你们要像我一样真心念诵阿弥陀佛名号,从今以后不再干坏事,那么你们以前做过的坏事,即使还要受报应,那就是重罪轻报了。就相当于你欠了我几十万块钱,我不要你还清,跟你免去一大半,让你还一小半,那么压力就小多了 就相当于该判死刑的,判一个死缓,还能保住性命,如果在牢里表现好,还会减刑。再说明白一点,某人的罪,应该断一只脚的,由于你改过了,还做了一些善事,那么就减罪了,你就可能只要断一根指头,那不是强多了吗? 众窃贼听到这里,各自纷纷表态,我以后就不干坏事了,也要学做好人。 钱济世说,刚做好人,还不够。做好人,将来百年之后,人不在了,灵魂转世还可以保住人身。但是有个问题,人的灵魂在投胎之前,在冥府都一无例外地要喝忘魂汤,喝了之后,人就会把前世的什么事都忘记,那么再次投胎变人,由于没有好坏的记忆,人的贪嗔痴慢疑等恶习照样会出现在思想行为中,若是恶事做多了,死后人的亡灵再次投胎,人身都保不住了,很可能变成畜生,那就可悲了。 大个子又问,那该怎么办? 第五百七十八章 邮差送信 钱济世说,有一个好办法,就是你在今世改邪归正后,天天持念阿弥陀佛名号,临终之时,你的亡灵就会由驾着莲花座的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前来接引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那样子就真正解脱了。 大个子一激动,就拍响巴掌大声讲,师父讲得真好,我就念佛吧!发心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中等个子等其他窃贼也都表示:我们都不想百年之后亡灵投生畜生,甚至人身都不愿投生了,只想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钱济世高兴地讲,那你们就坚持念诵阿弥陀佛名号吧!阿弥陀佛发了48个大愿,最方便的一个愿就是,谁念他的名号,他就接引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这会儿,众盗贼就开始念诵阿弥陀佛名号。几天后,大个子、中等个子等多个盗取过弥陀寺钢筋的窃贼,不但都信佛念佛了,还带着家人一起信佛念佛,并且经常来弥陀寺里做义工,以前偷偷摸摸的事,还真的洗手不干了。 钱济世讲出他亲历的真实事例,顾伟兴听得津津有味,他赞叹不已。继而离开,已近戌时,真的不早了。钱济世随后入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恍恍惚惚地看见一个男子站在面前朝他深鞠一躬,嘴里说,钱和尚,我想拜您为师,能否收我为徒,为我剃度。我也想出家为僧。 钱济世问道,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 男子回答:我叫曹南山,湖广人氏。前世叫向来早,是个强人,曾参与打劫赤壁江上一船黄豆,并杀害一家七口的七个强盗团伙之一,今世因改过自新,积德行善,还做了一件舍已救人的事,公正的阎罗王将我前世的罪过和今世的善功用冥府的神秤一称,我的善功多于罪过,因此我得到了赦免,不用下地狱受刑,刑满之后,也不用贬生畜类或饿鬼。阎罗王还说,我再次投胎可保人身,可生善地,福禄寿喜财都有。 现在我趁自己还没有喝忘魂汤而头脑清醒之前,从地府里出来游一游,之后再返回地府,等候安排。 我出来游逛之前,心里就生出一个念头,希望能够遇到有缘的僧道。未料自己的亡魂信马由缰地飘到东土国那烂陀寺上空,正是夜晚,就听到有一位僧人正在讲劝化世人的故事,我循声降落下来,就到了这间简陋的客舍,才知道讲故事的人正是您。从您与一个叫顾伟兴施主的谈吐中,我也知道您就是钱济世和尚。 我告诉您,今天晚上,您讲给施主顾伟兴听的故事,我都听了,非常受感动;也明白一个道理,做人做神仙,福报再大,都不究竟,最后福享完了,还有堕落成地狱畜生饿鬼的危险,倒不如像您说的,专心持念阿弥陀佛名号,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再不受轮回之苦。 哦!原来是这样。钱济世尚未明白过来,他问道,我给顾伟兴讲我亲历的劝惩故事,怎么不见你在场? 曹南山微微一笑说,我不是说过?我因舍己救人而死去,也就是舍去了我的人身,我的灵魂还活着。你向顾伟兴宣讲善法之际,我就在旁边认真听,你们作为活人当然看不见我的灵魂。 钱济世尚未及时反应过来,又问道,那我为什么现在能够看见你呢? 曹南山说,那我就把窗户纸捅破吧!你现在进入了梦境,你一旦醒过来,我还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了。 钱济世“哦”了一声,算是彻底明白。他说,曹施主,依你这么讲,我现在还不能醒过来,一醒过来,就看不见你了,也不能够与你交谈了。 曹南山微笑着点头。钱济世说,那我就暂时不醒过来吧!我只想问你一下,你刚才说,你前世叫向来早,曾经参与一伙强盗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害了船上的一家七口,你也算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杀了人,前世死后,阴差怎么没有抓你下地狱受刑,或者贬生畜生、饿鬼呢?你可将其中的缘由或者是非曲直讲出来让我听一听,我也好讲给世人听一听,或许有教化意义。 曹南山说,对呀!的确有教化意义。这个故事是我亲历的,真是一波三折,一言难尽。 这会儿,钱济世也朝曹南山鞠一躬,之后说,我洗耳恭听。 曹南山说,哪能要您向我施礼,真是折杀我了。 钱济世说,无碍。你讲吧! 曹南山点头,就从头到尾讲开来—— 清朝同治年间,蒲圻城内酒肆林立,商贾云集,街面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这是农历腊月十四日上午,陆水河河面上时而刮起一股寒风,倒灌西街,只见一处大牌楼挑出的一面杏黄旗子翻动着发出“啵嚓”的响声。 一个身穿绿衣的青年男子朝那牌楼匆匆走动。他提着一只绿色布包,上面有两个黑漆大字:邮差。 邮差走近那牌楼,站住抬头久看那面飘动的杏黄旗子,直到它随着风停而止住不动了,旗子上标明的“曹家酒坊”四个朱红色的魏碑大字才看得清清楚楚。 邮差走进大牌楼,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翕动着鼻子,自言自语地说,这里酿的一定是谷酒,好香。 院子里的一隅坐着一个女人,穿着紧身棉袄,面料上满是一个个元宝样的印花。她正在飞针走线绣着十字绣,十字绣匾彩线备料置于桌面上。 邮差只看到女人的后背,便绕到她面前,从布包里掏出一封信。 邮差说,请问大嫂,曹阳是这里的人吗? 这个女人尚未回答,邮差就听到那边放酒的一个佣工说,你到这边来,别影响胡琴嫂绣十字匾。 胡琴停下活儿,望着邮差问道,你找当家的有事吗? 邮差便将那封信在她面前晃动着说,洪湖新堤街来了一封信。 胡琴说,给我吧!我是曹阳的内人。 这时,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从放酒的那边走过来。边走边说,哪里来的信? 胡琴伸手把邮差手里的信夺过来浏览信封下边的邮发地址,便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中年汉子。 胡琴微笑着说,曹阳,当家的,是洪湖的舅老表胡琴棋寄来的。 邮差见曹阳拢来了,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便离开曹家酒坊。 胡琴把信拆开,递给曹阳看,上面只有几行字。 曹阳看着信念起来——尊敬的表哥:拜托你帮我在蒲圻收购打豆腐的黄豆,有几多我要几多,争取在过小年之前船运过江,到时候我就在赤壁对面的乌林接货。 这封信后面还有一些文字,曹阳只默看,不再念,把信递给胡琴。他说,我酿酒卖酒这么忙,哪有工夫跟他收黄豆?! 胡琴看完信抬起头说,当家的,胡琴棋几时找你帮过忙?一找你就想推。胡琴棋那么客气,信上也写了,叫我们一家人今年到洪湖过年。 曹阳说,还不知有没有时间,年前我还要放一桌酒卖。 胡琴说,离小年还有十天,搞得赢。 曹阳皱着眉,思索着讲,搞得赢就去,搞不赢就不去。问题是收黄豆怎么办?我又没有时间。 胡琴说,你答应我们一家人到洪湖去过年,这黄豆我有办法收。 曹阳说,那行!就这么定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收购黄豆 那天下午,胡琴坐在西街竹筒屋的一张八仙桌前绣十字绣。 桌子的一方绑了一根竖起的竹竿,竹竿上挑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了广告词:特大喜讯蒲圻曹家酒坊从即日起大量收购黄豆,请有黄豆的人家前去交售,有专人收购,价格比本地优惠。特此告示。 桌面上放着一叠十字绣成品,叠在最上面的十字绣图案是钟馗捉鬼。 一个左脸有一块黑疤的男顾客走过来拿着钟馗捉鬼的十字绣看了又看,放在桌边,又翻看里面的十字绣,还有门神图案的、寿星图案的、年年有余(鱼)图案等不同的款式共有六幅。他露出羡慕的神情,禁不住拿起那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问道,唉,多少钱一幅? 胡琴停下活计,抬头回答,十吊钱一幅。 男顾客用反问的口气讲,那么贵?能不能便宜一点? 胡琴回答,不能便宜。我不担心卖不出去,去年春节期间,我一共卖走了十幅十字绣,得钱一百吊。 男顾客把手里拿着的钟馗捉鬼图案的十字绣放回原位,转过头去看那竹竿上挑着红纸广告词,无声地一笑,神情古怪。他又“唉”一声问道,我能不能用黄豆换你的这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 胡琴爽快地回答,当然可以。 男顾客问,要多少斤黄豆? 胡琴说,照说要10斤黄豆,因为1斤黄豆的收购价一吊钱。你既然用黄豆换,8斤就够了。 男顾客笑道,你怎么舍得便宜两吊钱? 胡琴说,不瞒你说,我有一个亲戚在洪湖,委托我跟他收黄豆打豆腐卖,要得多又要得急,你如果用黄豆来换这十字绣,我当然就放点价,便宜一点。 男顾客看她手里正在绣着一幅十字绣,一只喜鹊的头刚刚绣出来,便问道,大嫂,你现在绣的十字绣叫什么名字? 胡琴微微一笑答道,鹊踏枝。 男顾客说,好,很吉祥,春节临近了,你绣的这幅十字绣就营造了一份喜气。 胡琴“嗯”一声又问,你说拿黄豆换我的十字绣,换是不换? 男顾客说,换!你已绣出五幅成品,包括你正在绣的鹊踏枝这幅十字绣,是不是都是一样的售价,每幅十吊钱。胡琴点头。 男顾客又问,用黄豆换是不是都是八斤黄豆一幅。胡琴说,当然是的。 这时,又来了几个顾客围看她的十字绣。一个女顾客拿起钟馗捉鬼的十字绣问,卖不卖? 男顾客抢白,我买定了,我马上回去拿黄豆换。 胡琴手指男顾客说,这幅是他先说的,你选其它款式的吧! 女顾客讲,我只要钟馗捉鬼,想作为门帘挂在门口压邪。 胡琴说,那你等几天吧!我再给你绣一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 男顾客说,大嫂,别把那幅卖了,我明天上午送黄豆到曹家酒坊,你把这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给我。 胡琴说,你要去早一点,晚了我就打烊了。男顾客说,行啦! 腊月的天气有些冷,清晨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仿佛脸蛋冻红了似的,它的光线射进曹家大院虽然也算灿烂,却没有温暖的感觉。 院子东边几个雇工搓着手取暖,然后像往常一样在放酒。 院子西边的木楼敞开了门,门里铺了半边晒垫,占了大半间房。晒垫上有一大堆黄豆,至少有百来斤。 门前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精瘦的老头,系曹阳的父亲曹宏猷,他戴着金边眼镜,时而抬头东瞅瞅西瞄瞄,看得最多的当属院外。他左边靠墙处竖放着一把卡子秤,秤杆上星星点点的刻度标记锃亮闪光。 曹阳屁股下是一把藤椅,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布袋,他与老头对坐着,时而说着闲话。 曹阳眼看房内堆放的黄豆,脸带笑容地说,爹,我昨天制一面旗子,在旗子上标明收黄豆的广告词,让胡琴拿到西街展出,效果还蛮好,当天下午和晚上都有人送黄豆来交售,现在已收了一百多斤。 曹宏猷说,好哦!还收几天黄豆,有了一千斤以上,就可以运到江北去。 忽然从院门外走进一个人,背一只布袋,走几步站在院内就东张西望。 胡琴从那边内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走到她昨天相识的男顾客面前。她手指西边堆放黄豆的木楼,亲切地说,你先把黄豆交售了,我再把这张十字绣给你。 男顾客满意地说,行得。遂走过去。曹宏猷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手拿卡子秤讲,你是要交售黄豆吗?来,给我称一称。 男顾客把一只沉甸甸的布袋递给曹宏猷,曹宏猷没有立即称,而是放在过道边一块平展的青石板上,再打开袋口看黄豆,还伸手捏摸,抓一把出来,发现黄豆不干净。 这时,曹阳也走过去,摁住手里的布袋,袋里发出金属般的脆响。他抓一把黄豆看,确实不干净,除了有细小的土坷垃,还有砂子,他直摇头。继而对曹宏猷说,爹,这袋黄豆没有搞干净不能收。 男顾客只好作出让步,用商量的口气讲,压点价,收不收? 曹阳说,你要把渣滓捡干净,才可以收。 男顾客说,我这有8斤黄豆,只作5斤交给你行不行? 曹宏猷把秤一试,准备跟男顾客称这袋黄豆。 曹阳阻止道,爹,收下了这袋黄豆我们难得拣渣滓,算了,不要,除非他把黄豆中的渣滓捡干净了我们再收。 男顾客拿起那袋黄豆不满地讲,不收算了,我到另外一家交售还可以卖出高价。 曹阳把装钱的大布袋一拍,里面又发出金属般的响声。他说,笑话,谁家收黄豆,有我们曹家收的价高?我这是运到洪湖去的黄豆,质量要保证,价格也要保证。 男顾客瞪一眼曹阳手里拎着的大布袋,“哼”一声,左脸上那块黑疤就颤一下。之后,又望一眼站在院子里的胡琴,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 胡琴拿着一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又转身朝屋内走去。 曹阳望着她大叫,胡琴,昨天的效果蛮好,你今天再到西街去把收黄豆的广告旗子挂出来,可以招徕更多人交售黄豆。 胡琴说,知道。曹宏猷把秤放回原处,又坐回太师椅,盯着曹阳皱眉。他说,曹阳,别人的黄豆脏了,你不要可以,干嘛还要说那么多不必要说的话,有些话是商业机密,你吐露出来没有好处。 曹阳说,爹,刚才那个左脸有一块黑疤的家伙又不是做生意的人,怕什么?还怕同行竞争不成? 曹宏猷说,哎呀,你太不成熟了,几十岁的人了,儿女都生了,没有一点城府。你这么显摆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曹阳被训得耳面鲜红,还是有点不服气,便怨艾地问,爹,我错在哪里?曹宏猷说,你错在哪里?自己考虑吧! 第五百八十章 钟馗附体 那天上午,多云转阴。蒲圻城西郊一间土屋的木门敞开着,男顾客匆匆走了进去,把手里拎着的一袋黄豆朝正在抽水烟的吴道德的面前一丢。 吴道德问,怎么啦?没有卖出去? 男顾客说,不该听你的,在好端端的黄豆里掺沙土,人家发现这袋黄豆不干净就不要。 吴道德吸一口水烟,狡黠地一笑,便说:胡想财,你不是想发财吗?我叫你掺沙土可以增加这袋黄豆的重量,重量增了,价值自然增长。 胡想财说,可是别人都不是傻子,能够蒙混过关吗? 吴道德说,兄弟,你也太笨了,你要投机才可以蒙混过关。 胡想财摇着头讲,无机可投。 吴道德冷冷地一笑,说,那就要等待机会,趁许多人交售黄豆,曹家干这门事的人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再去交售这袋掺了点沙土的黄豆,准可蒙混过关。因为人在忙的时候,做事就相对马虎,不会那么认真检查。 胡想财以“抬杠”的口气说,如果交售黄豆的人一直不多,曹家干这门事的人一直都认真,我就没法蒙混过关。 吴道德说,那就得老实一点,躲在一边把这袋黄豆里的渣滓摘干净,或者摘个七八成的干净,也可以交售。 胡想财偏过头讲,我才没有那个耐心摘渣滓呢!唉,吴哥。遂凑近他接道,我今日发现曹家酒坊的曹阳拎一布袋钱收购黄豆。 吴道德很敏感地放低嗓门,你的意思是想约我把那一布袋钱搞来? 胡想财点头笑道,正是。我还想把经常和我们合伙干那事的钱万贯、伍两金、阚能来、向来早和蔡晚民喊来一起干。 吴道德说,不必要。我和你两个人,就可以搞定。人多了,若搞来的钱不多,分得的份额就少。 胡想财说,那也是。是盗取还是打劫? 吴道德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他没有立即回答,沉吟半晌才说,看情况。 吴道德把水烟放在桌上,又到里边房拿出一把匕首在胡想财面前晃动着。他说,到时候,能够盗到那袋钱更好,盗不到,就拿这个逼迫主人把那袋钱交出来。 胡想财说,你的主意好!我也回家去把匕首带上。 吴道德又进屋拿一顶狗钻洞的帽子戴上,并把帽檐往下拉,直把整个脑袋都罩住,只在眼睛的部位现出两个洞不影响视力。他又对胡想财说,你也要弄一顶留两只眼洞的狗钻洞帽子蒙面,在挟持主人时,不至于让主人认出来。要是认出来就麻烦了,我们在这块地方就休想长待。说不定发了事,主人还会报官,我们还有可能被抓的危险。所以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千万不要露出蛛丝马迹,否则梁上君子这碗饭就要吃到头了。 胡想财迫不及待地讲,今天夜晚子时左右行动可以吗? 吴道德回答,可以不可以,要摸清楚情况再说。你今天白天再去踩点吧!看从哪儿更容易翻进曹家酒坊。 胡想财很冲动地讲,行,我下午就去踩点。 这会儿,冥府鬼判殿阴森森的。钟馗手执朱笔,在一批新亡鬼魂的案卷上一份份地打钩,盖上本殿官印。站在旁边的几个勾使依次接过案卷。 殿堂前跪着一排新亡鬼魂。钟馗分发完案卷,朝殿堂门一挥手,几名勾使会意地发出指令:过来。只见一排新亡鬼魂立即起身争先恐后地走出殿堂大门。 几名勾使相继向钟馗施拱手礼,然后走出殿门。 钟馗两眉之间的印堂部位忽然睁开一只神眼闪耀着金光,金光穿过阴阳界直射蒲圻县北街。他仔细看去,不禁一阵惊讶。 胡琴正将一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售给一位女顾客,又接着伏案绣着又一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 钟馗激动地打起哈哈,阳间倒还有人信奉我捉鬼驱鬼的功德,自做了阴阳两界的判官,我就没有工夫替阳间人捉鬼驱鬼,惭愧!惭愧! 那天下午,蒲圻县曹家酒坊外面呈现出别样的景象,众顾客正挑着一担担黄豆从外面走进曹家酒坊大门。 胡想财在曹家酒坊外鬼鬼祟祟地观察,院墙有两米高,环拱着曹家的一幢幢房屋,除了前面的牌楼大门可进,没有其它后门或侧门可进,这种封闭式的院墙顶沿还错落有致地倒竖着像刀刃一样锋利的碎玻璃渣,且寒光闪闪。 胡想财把目光落在北边靠近院墙的一棵槐树上。院墙外围也都耸立一排排明清款式的房屋,仿佛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城池建筑包围圈,其间的空隙自然形成了一条条相串通的巷子,巷子那边便是看不到尽头的商铺热热闹闹的。 胡想财看到巷子这段很少有人走动,他忽然伸开双手抱住槐树往上爬,只爬到半米高,就跳下来了。 而在曹家酒坊内,交易正兴。曹宏猷忙着给交售一担担或一袋袋黄豆的众顾客称秤。 曹阳摁着一只钱袋,也过来看秤,核定无误后,就拿起羊毫毛笔在桌面那个翻开的账本上记一笔。 众顾客按先后过秤顺序,把一担担或一袋袋黄豆挑进作仓储用的房屋,倒在地面铺着的晒垫上。那收购的黄豆已然堆成宝塔的形状,越来越高,距离木楼顶板不过一米了。 挑着空箩筐或拿着空布袋的顾客从屋里出来,就能从曹阳这里领到应得的铜钱,然后满意地离开。 胡想财在曹家酒坊大院慢慢地朝那边走动,把众顾客交售黄豆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只顾忙着收购黄豆的曹宏猷曹阳父子尚没有发现他。 这天晚上,笼罩在朦胧中的蒲圻城内的偏僻角落不太寻常。那会儿,胡想财和吴道德分别将狗钻洞的帽子边沿往下拉,罩住脸,便成了蒙面人。 他们俩一前一后从北边巷子里出来,走到曹家酒坊牌楼门口,见铁门已锁,又径直绕至路灯光线较暗的那棵槐树旁。 胡想财抬头一瞄,便小声说,吴哥,不能直接翻院墙,墙沿上尽是碎玻璃渣,小心弄伤。吴道德愣了一下,就问,那如何翻过墙去?胡想财答,看我怎么翻你就怎么翻。 胡想财伸出双手抱住那棵槐树杆直往上爬,爬至高过院墙的时候,他把穿着青布鞋的脚踏在院墙上,上面的碎玻璃被踩得咔嚓作响。胡想财在昏昏亮的夜色中回头一望,只见吴道德也正在爬槐树,他便跳进了院子。约数分钟后,吴道德也跳进了院子。 忽然,潜伏在夜色中的胡想财站在院中大叫:抓贼呀—— 吴道德惊悚地问道,想财,你怎么啦?怎么不像你的声音了? 原来是有神通的钟馗感知有事,便从冥府赶来,碰上了胡想财,便附体于胡想财,他便成了钟馗附体。此刻钟馗大声答道,我不是想财,我是捉鬼的钟馗,今夜不捉鬼,专门捉贼……抓贼呀—— 吴道德吓得掉头就跑,跑至院墙边,却怎么也翻不过去。 钟馗附体追着吴道德大叫:抓贼呀—— 院墙外响起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也有人呼应着院墙内抓贼的叫声:哪儿有贼? 吴道德跳不出院墙,便双膝跪在钟馗附体面前不停地磕头。继而放低声音,钟馗爷爷,饶命啦!您千万别叫,我不做贼了,让我逃命吧?! 钟馗附体大声吼道,没那好的事。 吴道德又鸡啄米样地不停地磕头,并低声乞求,饶了我吧!我还没有开始盗窃,给一个机会我认错吧! 钟馗附体有所触动,便说,你要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不做强盗,若做强盗来世变猪,我才放了你。 吴道德爬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好吧!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不做强盗,若做强盗来世变猪。 钟馗附体命令他连念三遍之后,胡想财才醒过来,他听到院内院外有人大声叫喊:抓贼呀……就要逃跑,却同样爬不出高深的墙院。 吴道德慌慌张张地将胡想财往院墙边一推,然后跳上他的肩膀,抓住了院墙上头的边沿,抬腿一个马步跨了上去,手被玻璃碎片刺破了口子,也顾不上疼痛,再伸手将胡想财从院墙内带上来一同翻出院墙,像幽灵一样闪离了。 院内那边屋门打开了,曹宏猷、曹阳、家丁分别手持砍刀、木棒、火叉等器械闻声赶到院内寻贼,可是这会儿又没有听到抓贼的叫声,院内恢复了寂静。 胡琴拎着马灯跟在曹阳身后,先走到那间堆放黄豆的屋子门口看,门锁得好好的,没有动的痕迹。 第五百八十一章 右眼在跳 这时,院门外的群众仍在叫喊:是不是曹家酒坊发生强盗了? 曹宏猷在院门内回应:没有发现强盗。但是这之前确实听到有人喊抓贼,可是现在又没有寻到贼。 忽然,一位手持火把的家丁站在院墙边叫喊:发现了血迹。 外面的群众呼应:院墙外也有血迹。 曹宏猷循声过去就着火把的光泽观察,的确有血迹,便说,这说明有强盗翻进了院墙。 曹阳说,我感到纳闷,我睡在床上听到有人喊抓贼,是谁在喊?是不是外面有人发现了贼才叫喊的? 外面有群众回答,听到有人在院墙内大声叫喊抓贼,我们才赶过来的,我们这些人之中根本就没有人喊。 曹阳蹙眉道,那就奇怪了,既然强盗翻进大院了,强盗不可能自己喊抓贼吧?! 胡琴说,贼喊捉贼的情况有,但不是这种情况。 院墙内外的人都面面相觑,有的说,那到底是谁在喊抓贼呢? 当天深夜,城西郊土屋内一片寂然。两个做贼未遂的家伙龟缩在里面,犹心有余悸。就着昏黄的灯光,胡想财拿着牙签给吴道德挑出那扎在手掌上的一片片细小的玻璃渣。 吴道德满手是血,他皱着眉讲,你的手怎么一点也没有扎伤? 胡想财说,你在院墙上伸手拉我的时候,我伸的是左手,右手迅速将帽子挽在手里,所以抓住玻璃渣的院墙边沿时没有被扎伤。 吴道德嫉妒地说,他妈的,你比我还聪明。 胡想财讲,别说我聪明,我一跳院墙,那顶狗钻洞的黑帽子也不慎甩落了。今晚倒霉得狠,好像被恶鬼控制了,我糊里糊涂不能自控,险些被东家的人和周围的街坊抓住。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偷鸡不成,反倒蚀一把米! 吴道德说,控制你的不是恶鬼,是抓恶鬼的钟馗,他附在你身上,也算得把你当恶鬼抓了。要不是我下跪不停地磕头认错,求他饶了你,那么今天晚上我和你都将被抓住。 胡想财说,以后我再也不敢对曹家酒坊有非分之想了,你说的那个钟馗,我们就算是飞贼,也斗不过他的法术。 “嗯”一声的吴道德点头。 胡想财拿着牙签仍在给吴道德剔除碎玻璃渣。 一会儿,吴道德说,剔干净了,不用剔了。 胡想财将带血牙签一扔,他说,幸亏扎在你手掌的碎玻璃不深,还好找,也好挑出来。 吴道德说,这是不幸中的一幸。 胡想财强调,不幸中还有一幸,我们做这笔生意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没有暴露行踪。 翌日,曹家酒坊好像打破了往常的祥和氛围。 太阳升起来之际,曹阳从牌楼里出来绕到院外一路看过去,发现那棵靠近院墙的槐树枝上挂着一顶狗钻洞的黑帽子,他伸出一只脚使劲把那株槐树一蹬,狗钻洞的黑帽子就掉在地上。他捡起来看,帽子的边沿还有两个眼洞。 曹阳自言自语地讲:一定是昨晚翻进院子的强盗掉了的。幸好没有失窃,只能说是有惊无险。要是真的失窃了,我就拿这顶帽子交给县衙里的捕头,还可以作为查案的物证和线索。 槐树杆上尚有血迹,曹阳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就干脆扭过头仔细看,的确是血迹。 两个小时后,两名佣工手持钢锯锯倒了这棵槐树。槐树倒地之际,还“咔嚓”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曹宏猷拄着七星拐杖从牌楼里走出来,指责两名佣工不该砍倒这棵槐树。 两名佣工异口同声地推脱责任:是你家儿子安排我们锯倒这棵槐树的。 曹阳正好从牌楼里走出来,曹宏猷也指责儿子不该让他们干这种事,并且很激愤地做着手势。 曹阳说,爹,我安排两名佣工砍倒这棵槐有好处。 曹宏猷不认同,而是否认:有个屁好处。 曹阳说,爹,我发现昨天晚上的强盗就是爬上靠近院墙的那株槐树跳进去的,我让他们把槐树砍掉,就是要把强盗翻院墙的有利条件撤掉。 曹宏猷鄙夷地讲,砍掉了槐树,强盗就不能翻进来吗?强盗可以搬梯子架在院墙上翻。 曹阳说,搬梯子总还不那么方便吧?!这棵靠近院墙生长的槐树可是一架天然的梯子,只要爬上高过院墙的槐树杆,跳进院墙就容易得多,还碰不到院墙边沿上倒插着的防止有人攀爬的碎玻璃。 曹宏猷说,那么沾在院墙上的血迹是咋回事? 曹阳说,我分析是强盗逃离的时候,从院墙内爬出来,手臂什么的部位被院墙边沿上的碎玻璃割伤了滴血所致。 曹宏猷捋一把白髯说,反正我感觉砍倒这棵槐树不好,要是其它树砍了还好说一点。 曹阳一听,有点紧张地问,什么意思? 曹宏猷说,一木一鬼合而为槐,你砍倒了槐树,就是触犯了树木之鬼,对我们曹家不利呀!特别现在是大年边儿,要图个吉利,怎么能够干这种事呢? 曹阳后悔地讲,爹,你怎么不早说? 曹宏猷内心不快地讲,我哪里知道你不通过我这个老爹就随便作为?真是逆子!他一边说,一边将抓在手里的七星拐杖在地上连跺几下。 几天后,吴道德将一布袋黄豆拎进曹家酒坊牌楼,走到那边收购黄豆的屋门口。 曹宏猷举起七星拐杖摇晃着说,黄豆不收购了。 吴道德求道,就这一布袋黄豆,不到十斤,收了吧!我好不容易挈来。 曹阳将挂在襟前的钱袋子一拍,说没有钱收了,这么多收购金都花完了。 吴道德主动把一袋黄豆放在秤盘里说,我把它便宜卖给你们曹家不行吗? 曹阳则将放在秤盘里的那袋黄豆拿出来放在地上。他望着吴道德说,你拿走,我们曹家不要黄豆了。 曹宏猷说,曹阳,你写个不再收购黄豆的启示张贴在街上,免得又有人送黄豆来。 吴道德抬眼一看,那间铺着晒垫的房间,黄豆堆放很多,像一座小山。 曹阳说,爹,这些黄豆在腊月廿四送到江北去,时间只有两天了,现在就要安排鸡公车把货运到赤壁码头,货运完了,就装船。 吴道德还站在门口犹豫着不走,听到讲这番话,他微微一笑。片刻,他望着曹阳问,船联系好了没有? 曹阳回答,没有,船多着呢!货全部运到赤壁码头之后临时再叫船都行。 吴道德说,就用我的船吧!照顾我的生意,过江的运费也便宜。 曹阳说,大概两吨黄豆,从赤壁矶头装船过江到对岸乌林码头,大概要多少船运费? 吴道德说,行价是一吨货过江20吊钱,这个生意给我做,我一吨,只收过江费15吊钱。 曹阳说,到时候再说吧! 吴道德将擒着的一布袋黄豆放下。他说,既然你们曹家照顾我的生意,我这一袋黄豆大概10斤,就送给你们家,不要钱。 曹阳说,那怎么行?便拎起那袋黄豆递给吴道德。 吴道德接过袋子,却把袋口打开,拿到敞开大门的门口,把一袋黄豆全部倒在那成堆的黄豆一起,手执空袋子掉头就走,走到场子中间,又回过头,望一眼曹阳。曹阳追赶着他说,算了,给你十吊钱。 吴道德把手一摇,表示不要。他跑至牌楼门口,又回过头说,曹老板,你们家这么多黄豆要运过江,生意让我做吧! 曹阳站在场子中说,我们曹家腊月廿四发货过江,到时候你的船一定要泊在赤壁码头,要是那天不见你的人,就得用其他人的船。 吴道德说,我的船一定泊在赤壁码头等候你们曹家装运黄豆。继而走出牌楼大门匆匆离去。 曹阳回到那堆放黄豆的房屋门口,尚未站定,曹宏猷就指责他不该吐露运黄豆到江北去的信息。 曹阳说,爹,没什么关系?人不要过分谨慎,过分谨慎就是封闭自己。 曹宏猷陡然火了,他斥道,胡说,你连谨慎都没有做到,还谈得上过分谨慎? 曹阳说,人家为了拉船运生意,还送给我们一袋黄豆不要钱,足见人家的诚意。 曹宏猷反问,那是诚意吗?那是为了达到一种目的而耍的手段,要提防哦! 曹阳不满地说,爹,你也太多心了。 曹宏猷又瞪他一眼说,我这几天右眼总是跳,就怕出事。 曹阳说,管它左眼跳还是右眼跳,都是人疲劳了,这跟出事有什么关系?你也太迷信了。 曹宏猷将手里的七星拐杖沉重地一敲,大声说,你住嘴! 第五百八十二章 北门渡口 第二天上午,三五个车夫把鸡公车推进曹家酒坊到那边房门口歇着。 几名佣工在房子里用箩筐装黄豆,然后都放在鸡公车上。 一名车夫见自己的鸡公车上装了三箩黄豆,便向站在旁边的曹宏猷领一个牌子,推着鸡公车就走。其他车夫和前一个车夫一样依次领牌子、推鸡公车。 吴道德从牌楼门口进来,来到发货的房屋门口四处张望。 曹宏猷一看这个有点面熟,便问是不是找曹阳? 吴道德“嗯”一声,还点了一个头。 曹宏猷说,他有事去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吴道德说,好的,就跟你说,我已经在赤壁码头准备好了一条大船,你们家把黄豆运过去正好装我的船。 曹宏猷在身上掏出10吊钱递给他说,年轻人,你昨天把一袋约十斤重的黄豆抛撒在我家这堆黄豆一起,你也没有要钱,今天把价值10吊的黄豆钱给你。 吴道德把手一摇说,谁要钱?你们家把船运黄豆过江的生意给我做就行了。 曹宏猷说,对不起,我们曹家人自己驾船,不需要你的船。他将手里捧着的10吊钱塞给他接道,这10吊钱还是给你。 吴道德脸色一沉,本来不想要的,还是接过了那10吊钱,手一摇说:那算了。 吴道德掉头就走,走到牌楼门口,跟上一个推鸡公车的车夫。他“唉”一声就亮开嗓门问道,伙计,你在曹老头那里领一个牌子起什么作用? 车夫说,领一个牌子推一车货,算一吊钱,到时候完工,凭领到的牌子多少结账。言毕,继续推着鸡公车走进北街。 吴道德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又问道,伙计,你们把曹家的黄豆往哪里运? 车夫答道,往北门渡口运,再装上船,从陆水河水运至赤壁码头装大船到江北。当然我们不管那些事,我们推车的只负责把黄豆从曹家酒坊推到北门渡口。 吴道德再问,谁在北门渡口装船? 车夫答道,曹阳带几个雇工在那里装船。 吴道德站住了,他又“哦”一声,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纹。 这会儿,只见北门渡口齐齐整整泊着四条木船,那木板一端搭在船舷,一端搭在滩涂,就成为一条条连起水陆的木板路桥。 曹阳指挥车夫沿着木板路桥把鸡公车推到船上,然后卸下一只只盛满黄豆的箩筐装进船舱。 船舱装满了货,船夫就抽开搭成路桥的木板,摇橹划船,船儿缓缓驶离北门渡口,朝波光粼粼的陆水河下游划去。 又一只装了满舱黄豆的小木船启动,曹阳向船夫挥手。 吴道德突然出现在北门渡口。他走近曹阳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叫道,曹老板,我在赤壁码头已经为你们曹家运黄豆过江准备了一条大船。 曹阳说,唉,实在对不起,我老爹不同意,叫我租一条大船自己驾船到江北去。我曾经驾过船,也会这门营生。 吴道德说,那你昨天不应该答应让我去弄船呀! 曹阳微微一笑,辩解道,我又没有完全答应,只是一个意向,又没有写字纸,签字画押,你怪我也怪不上哦! 吴道德忿然地讲,扯蛋。遂转身离开了北门渡口。 那天,临近赤壁的嘉鱼县临江码头却是另一番景象。靠岸的一边场子上横着一条木凳,上面清一色地排放着碗口粗的楠竹。吴道德与同伙钱万贯分别按住竹子一端,同伙伍两金则拿着尺子一量,用柴火炭条划个印子,同伙阚能来用一把大锯将楠竹锯断。这样反反复复锯断了多根楠竹,滚落在地,已成为一大堆。 同伙向来早拿着篾刀将已锯成一段段适当长度的楠竹筒子,再劈成一条条竹片,依然成堆。 同伙蔡晚民蹲在地上给一条条竹片钻眼儿,继而穿上铁丝,将它们并在一起,成为几大块拼凑的竹板,然后铆上钉子,固定而不松散。 这伙人干了一上午,一个约五、六平米大的竹筏就制作出来了。 他们将竹筏抬下码头,置于江边渡口,一个个跳上去,沐着江风鼓掌喝彩,大呼过瘾。 吴道德用撑竿一撑,竹筏就摆离渡口,漂向江心。 突然,江边码头上有一个拎布袋的男子一边招手一边高声叫喊:唉,把筏子划拢来,你们所要的黑帽子都买来了。 那人就是胡想财。吴道德冲着他大声问道,想财,黑帽子边沿有没有眼洞? 胡想财从布袋里掏出一只黑帽子戴在头上,把帽檐朝下边一拉,整个脑袋都罩住了,在额头下面却有两个明显的眼洞。 胡想财大声地讲,就是这种狗钻洞的帽子,能够掩饰面部,由于留有眼洞,又不影响人的视线。 片刻,竹筏从江心划近渡口,继而泊岸。 胡想财跳上竹筏,一人发一顶狗钻洞帽子。 另外六人相继试戴,帽檐下拉而罩住了面部。有的面面相觑,逗哏地说,我们成了蒙面人。 又一天早晨,蒲圻县北门渡口尤为寒冷,那是由于天空阴云密布,间或飘起毛毛细雨。四辆人力车依次从北门城内出来,继而停在北门河滩的青石驳岸上。 曹宏猷坐在第一辆人力车上,他头戴礼帽身穿长袍手执七星拐杖,从车上下来,立马掏出一吊钱递给车夫。 第二辆人力车上坐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筱槐花,她从人力车上下来,拄着一根龙凤花纹拐杖直接朝泊在渡口的一条木船走去。 第三辆人力车上坐着胡琴,她的膝盖上坐在五岁的女儿曹婷婷。这会儿,她们下了人力车,也径直朝泊在渡口的一条木船走去。 第四辆人力车上坐着胡琴九岁的儿子曹高峰,曹高峰的膝盖上坐在七岁的弟弟曹晓峰,兄弟俩从车上下来,亦径直朝泊在渡口的一条木船走去。 曹宏猷向第二、三、四辆人力车车夫分别给了脚力钱,同样朝泊在渡口的一条木船走去。 曹家祖孙六人都上木船,猫着腰身次第钻进船舱坐定。 曹婷婷伸出红润圆实的小手轻扯胡琴的衣袖问道,妈,爸爸呢? 胡琴说,你爸爸昨天就到赤壁渡口去了。 船夫手握橹柄欲摇动,还大声地问道,都上来了吗? 曹宏猷看一看老伴、媳妇和三个内孙,望着船夫把手一摆:开船。 第五百八十三章 船上搏斗 就在当天上午,一阵朔风陡然刮起,呼呼直响。 “咔嚓”一声,“曹家酒坊”的旗杆被狂劲的朔风拦腰折断,杏红的旗子沿着牌楼的边沿坠落于地。 一个行人发现后,站在在牌楼门口朝里叫喊:唉,曹家的旗杆折断了。 曹家酒坊大院内没有动静,这个行人走了。 又一个行人发现后,站在在牌楼门口朝里叫喊:唉,曹家的旗杆折断了。 曹家酒坊大院内这时有人回应,什么? 陈守财从里面走出来,看着折断的旗杆一脸惊诧。他自言自语地说,今日曹氏全家人出行不吉哦。遂拾起牌楼墙根下的旗子,匆匆朝北街走去。 片刻,陈守财来到北门渡口,目光四顾,滩涂上站着几个陌生船工。 陈守财望着一位陌生船工,把手里的旗子一扬:喂,请问看见曹家酒坊的老板曹宏猷吗? 陌生船工说,你来晚了,曹老板一家人半个时辰之前就搭船到赤壁去了,你是他家什么人? 陈守财回答,我是他家的雇工。又将旗子一举,接道,你看,曹老板一家人今天刚刚出行,这曹家酒坊的旗杆都被大风折断了。我担心这是不祥之兆,特地赶过来,准备劝说曹老板一家人不走,要走也得换个日子。谁知我来晚了。 陌生船工不以为然地讲,大风刮断了旗杆,是很正常的事儿,有什么不祥?真是大惊小怪。 这天,天空阴沉沉的,飘起了雪花。赤壁码头泊着一条乌篷船,一会儿整个船身都落白了。 曹阳领着拄杖的曹宏猷和拄杖的筱槐花看那装得满满的一舱黄豆,他们指指点点说些闲话。 胡琴牵着曹婷婷钻进那隔着船舱的乌篷底下,下面是一个可以落座的长形木条,她们和曹晓峰、曹高峰并排坐着。 片刻,曹宏猷和筱槐花也钻进了乌篷底下,曹晓峰和遭高峰连忙起坐,乖巧地叫着爷爷妈妈。之后让两老坐下之后,他们再落座,显得很有礼貌。 曹高峰蓦然站起来,望着船头舢板上的曹阳疑惑地讲,外面那么大的雪,爸爸怎么不进来? 胡琴说,你爸爸会摇橹,他今日当一回船夫划船过江,把我们从赤壁码头送到对岸乌林码头,带你们到洪湖表叔家过小年。 曹高峰、曹晓峰都激动得鼓掌,还异口同声地讲,好啦! 乌篷船外,其它船只都抛锚靠岸未动,而船工一个个都走了,码头上显得特别安静,可以听见雪花飘落的淅淅沥沥的声音。 曹阳戴着一顶棉帽,望着茫茫大江,一挽手袖,便开始摇橹,船启航了。他高亢地哼起船工号子—— 嘿哦嘿,摇船橹哦, 嘿哦, 嘿哦嘿,迎风雪哦 嘿哦, 嘿哦嘿,乌鹊南飞哟 嘿哦, 嘿哦嘿,大江东流哟 嘿哦。 …… 不觉近了中午,雪花飘洒在茫茫江面上即刻消融,却染白了江心一块摆渡的竹筏,和从赤壁码头慢慢划过来的一条乌篷船。 竹筏上有七个人,均头戴黑色的狗钻洞帽,一律都拉下帽檐罩住脸,只留两个眼洞朝外看,故意装扮成谁也看不清楚他们面孔的蒙面人,他们浑身都落满了雪花,就像一班身着缟素的奔丧人,其中一人在漫不经心地撑竿。 乌篷船上,曹阳正在摇橹,他发现江面上没有其他船只,唯有江心的一条竹筏,上面七个人都站着看他的大木船,有的比划着手势,指指点点不知议论些什么。 江风呼啸、江浪奔流,曹阳在逆风、逆浪中行船,感觉很吃力。 乌篷船快靠近竹筏的时候,竹筏上一个矮个子蒙面人一边向曹阳招手、一边大声叫喊:喂,伙计,求个方便。 曹阳只当没有听见,继续摇橹。 这时,竹筏泊在江心,乌篷船欲避开而绕过去,那个撑竿的蒙面人却将竹筏横在前面,挡住乌篷船向前划行。 矮个子蒙面人也在叫:喂,伙计,听见没有?行个方便。 曹阳与之觌面相对,以问答问,行个什么方便? 矮个子蒙面人说:风雪太大了,兄弟们冻得冷,想钻进你的乌篷船里避避风雪,行个好吧! 六个蒙面人随声附和地讲,行个好吧! 曹阳犹豫不决,掉头一看,父亲曹宏猷已从船舱里钻出来,正在观察竹筏上的七个蒙面人。 曹宏猷凑近曹阳,小声地讲,千万别答应,那七个人形迹可疑。 曹阳转过身面对竹筏上的七个人,把双手窝在嘴边,大声地叫,喂,江对岸就是乌林,我这条船也是到乌林去,你们要上我的船,还不如把筏子快点撑到乌林码头上岸,在人家的屋里避一避风雪。 矮个蒙面人,示意撑竿的蒙面人,把竹筏使劲一撑,就靠近了乌篷船。 乌逢船避让不开,被迫碰上了竹筏。 曹宏猷用拐杖敲着船舷叫喊,喂,你们要干什么? 竹筏上众蒙面人没有回答。只见矮个蒙面人把手一挥,撑竿的蒙面人把竿子一甩,就和众蒙面人一起争先恐后地跳上乌篷船。 曹阳望着曹宏猷喊道,爹,我们怕是遇到了强人。 曹宏猷来不及与儿子说话,望着已经跳上船的七个蒙面人,强装笑脸。他说,有什么事好说,既然上船来了,就作上船来了说,你们进舱去避避风雪吧! 矮个蒙面人立马抽出匕首,朝曹宏猷胸部刺过来,曹宏猷偏开头,一屁股跌坐在船舷上。他涨红着脸说,好汉,你们是要劫财吗?这一船黄豆都给你们,你们就手下留情,保留我们曹氏一家人的性命吧! 一阵骚动,船舱里的筱槐花也走到船舱口,望着一个个手拿匕首的蒙面人,吓得颤巍巍的,立马下跪。 筱槐花说,你们行行好,这一船黄豆都送给你们,千万要保留我们曹氏一家人的性命。 六个的蒙面人望着矮个蒙面人异口同声地问,吴哥,怎么搞? 矮个蒙面人说,要想这笔生意做得稳妥,必须杀人灭口,以除后患。 曹宏猷也下跪磕头,继而抬起头讲:你们要杀人,就把我这个老朽杀死吧!求你们留下我们曹家后人。 筱槐花也悲摧地求道,要杀就把我杀死,我活了一大把年纪,活够了,求你们行行好,留下我的儿子媳妇和三个孙子。 曹阳见他们都拿了凶器,知道是打劫的,并且是有备而来,自己根本斗不过,便也跟着跪下来求道,你们把我杀死,我宁愿做个短命鬼,也要保全我的老父老母不遭非命,能够善终。 撑竿的蒙面人说,他妈的,还蛮尽孝呢! 矮个蒙面人哪里理睬这一套?他手持匕首朝天空猛力刺一下,随之大声嘶吼,一律格杀勿论,不留下活口。 船舱里的胡琴拢着正惊吓得哭喊的曹婷婷; 曹高峰、曹晓峰兄弟也吓得时而叫爷爷、时而叫奶奶;时而叫爸爸、时而叫妈妈。 曹阳见来者不善,立马起身,拿起船上的一把矮板凳,朝矮个蒙面人奋力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矮个蒙面人一个闪身,就避让开了。 撑竿的蒙面人却趁机向曹阳的背后插一匕首,蓸阳负痛奋力转过身,伸手掀开撑竿的蒙面人头上戴着的被雪花染白了的狗钻洞帽,让其露出真面目:左脸有一块黑疤,这人好面熟。 撑竿的蒙面人干脆把那顶狗钻洞帽拉下来甩了,还忿然地伸手掴曹阳一耳光,继而将插在曹阳背后的匕首抽出来,飞起一脚,将曹阳从船舷上踢翻滚落在急流奔涌的江水中,直至沉没,江面上旋即冒出一团殷红的血水。 曹宏猷拿着七星拐杖朝挥动匕首的矮个蒙面人一顿猛敲,未能敲着。 矮个蒙面人也是飞起一脚,将曹宏猷踢倒在乌篷船的舢板上。 矮个蒙面人狂妄地叫喊,老家伙,你是要全尸,还是要吃我这一匕首? 曹宏猷没有回答,翻起身用那根七星拐杖继续胡乱地敲打。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七个亡灵 这时,另一个蒙面人一把抢过曹宏猷手里的七星拐杖,然后掀落他戴着的一顶翻绒棉帽,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至船边,推进江中,片刻他就被江浪吞噬。 接着,筱槐花也被另一个蒙面人揪住头发推进寒流奔涌的江水中溺亡。 曹高峰、曹晓峰身负被蒙面人的匕首刺伤的沉痛,从船舱里闯出来,相继跳江潜水逃避,可撑竿的蒙面人则跳上就近的竹筏,拿起那根竹竿猛戳曹高峰伸出江面吐气的脑袋,继而按住,直至他溺毙。又用同样的方式让曹晓峰毙命于江水中。 蒙面人最后准备调戏面容姣好的胡琴,所以没有用匕首刺杀她,却将趴在她身上的惊吓得嚎哭的女儿强行拉开,丢进江中,片刻便已溺毙,沉入江底。 胡琴欲到船舷边跳江自尽,可是被一个蒙面人抱住做一些猥亵的动作。 胡琴抢过蒙面人手里的匕首,旋即像杀鸡割喉嗉一样朝自己的喉管猛割几下,她一个趔趄扑倒在乌逢船的舢板上,鲜血涌流,将飘落在船上的白雪染成了红雪…… 这会儿,在江面上不停地颠簸的乌逢船稍稍平静。 矮个蒙面人望着伏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胡琴,又朝刚才抱着她的蒙面人一瞪眼,吼道:他妈的,你不该让她死去,这么漂亮的娘子,留着,弟兄们也好享用享用,事已至此,只好把她丢进江里喂鱼。 那个猥亵过她的蒙面人便将胡琴抱起来,走近船舷推入江中,扑腾一声,江面水花迸溅。 此刻,七个蒙面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一一把狗钻洞帽取下来,掸去沾在上面的雪花,然后把足以罩住面孔的帽檐卷起至额壳的部位,再扣在头上。 吴道德走到那边船舱一看,满堆着一箩筐一箩筐的黄豆,足有上千斤。 胡想财从一只箩筐中抓一把黄豆仔细瞧。然后凑近吴道德说,吴哥,这黄豆还真干净,找不出一粒砂子。难怪上次我背一袋黄豆到曹家酒坊去交售,那个老鬼一看,说我的黄豆有砂子,就不收了。看来这么干净的黄豆可以卖个好价钱。 吴道德兴奋地讲,我们赶快把这一船黄豆卖掉。 钱万贯凑过来问,卖到哪里? 吴道德把眼珠子一挪,便说,反正不能把船往回开,赤壁街上和蒲圻城里都不能去了。 伍两金也着急地发问,那这满船黄豆卖到哪里? 阚能来倒有主意,他建议,把船开到乌林码头,黄豆可以卖到洪湖街上的粮油收购站。 吴道德果断地讲,不宜。遂摸着脑壳接道,说不定那个接应这船黄豆的洪湖人正在乌林等候,我们把船开过去,容易暴露形迹。 向来早说,吴哥,那就把这船开到嘉鱼码头,将满船黄豆作价卖给嘉鱼街上的粮油收购站。 吴道德眨着眼睛说,也不妥。不能在县城里交售,原因是我们虽然干得隐蔽,但是终有发案的时候,一旦发案,县与县之间的衙门捕头都有联络,若是把黄豆卖到嘉鱼街上的粮油收购站,要是被嘉鱼县的衙门捕头查获物证,再由收购站的人提供线索,会说出我们作为黄豆交售者的体形相貌特征,在我们七人中,只要抓住了一人,一动刑,扛不住了,就会讲出来,那么我们另外六个人都跑不脱。我看这样,把这船黄豆沿江运到黄盖湖镇,作价卖掉,把钱平分给兄弟们回家过年。 蔡晚民说,我赞成吴哥的意见,这事要速办速决。 胡想财、钱万贯、伍两金、阚能来、向来早都异口同声地讲,我们也赞成吴哥的意见。 吴道德说,行!并伸手拍一拍胡想财的肩膀,继而竖起拇指说,你是撑竹筏的,现在升格了,为乌篷船掌舵。 胡想财说,好的。立马走到船首的摇橹处,发现橹把上尚有雪花掩不住的血迹,便伸手掬一把江水在橹把上一擦,然后便劲摇橹。 天空的雪花慢慢地变小,只有江风呜呜作响,江浪汩汩涌流。乌篷船沿江而下,越划越远,越远越小,继而消失在迷茫的水云间。 当天下午,在长江赤壁岸上巡察的日游巡忽然听到哭嚎声,循声望去,皑皑白雪覆盖的赤壁码头那边坐着几个人。 日游巡走过去,只见七个亡灵,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个个神色悲怆,而且都浑身湿透了,有的身上还有血污。 曹宏猷、曹阳等见日游巡身着官袍,麻利起身迎上。 日游巡仔细打量着说,一看你们这七位亡灵,面相相同,好像是一家人,莫非遭受了灭门之祸,怎么都拢聚在码头上? 曹宏猷伤心至极,他示意儿子曹阳向他解释。 曹阳面朝大江指指点点哭诉他一家老少被七个蒙面人用匕首刺伤,推进江中溺毙而打劫一船黄豆的悲惨遭遇。 胡琴泪流满面,脖颈还在流血,声音哽咽着哭诉,一个蒙面人想调戏我,欲行非礼,我趁机抢过他的匕首割喉自尽,以保全身子不被污辱。 曹婷婷仍扑着胡琴的怀里啼哭不止。 曹高峰、曹晓峰也走到日游巡面前诉说被害经过。 筱槐花望着日游巡泪流满面地说,真惨啦!快过年了,我们曹氏一家祖孙七口被一伙蒙面强人杀害,然后他们劫走一船黄豆。我一看您像个官,您一定要为我们曹家这七个冤魂报案擒凶伸冤哦! 说到这里,筱槐花跪在日游巡面前。接着另六位曹氏冤魂也都围着日游巡下跪,齐声诉求,请您为我们伸冤哦! 日游巡内心一阵酸楚,他说,你们起来,冰天雪地的,跪着不冷么?过段时间,那七个蒙面强人或许会被阳间官府一一缉拿归案,然后处以极刑,其灵魂到了冥府,还将押送到鬼判殿接受审判,凭他们杀人越货这条罪,下地狱受刑是无疑的。 曹氏一家七口相继起身,说些感激之言。 日游巡又问,那七个蒙面强人,有什么特征吗? 曹宏猷说,他们都戴着狗钻洞帽,把帽檐拉下罩住了整个脸,看不清楚面部特征,但是从身体特征看,有胖有瘦、有高有矮。 日游巡说,高矮胖瘦的人太多太普遍了,不算特征,还有其它特征吗? 曹阳想一想说,有一个蒙面强人用匕首刺我背部,我负痛转身掀开了他戴着的那顶狗钻洞帽,发现他的左脸有一块黑疤。这也让我想起来了,前些时,我们曹家酒坊收购黄豆,我发现他拎一袋黄豆去交售,由于黄豆不干净,里面有砂子,我和父亲都不同意收他的黄豆,他只好把黄豆拎走了。 曹宏猷说,我也记起来了,这个人可能就是蒲圻城或城郊附近的人。 日游巡说,这算特征,也是一条线索,只要抓住那个左脸有一块黑疤的强盗,其他六个强盗就可以顺藤摸瓜地一一抓住。 第五百八十五章 劫匪逃逸 傍晚,黄盖湖油料购销商行门前天尚未黑下来,几盏灯笼就亮起来了。 商行老板站在门前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一帮商行员工正在扫雪,宽敞的地面已从厚厚的积雪中露出它的底色。 吴道德等七人,各自肩扛一箩筐黄豆朝商行走来。 商行老板迎上来问道,箩筐里是什么? 吴道德答腔:黄豆。 商行老板说,都放在门口。 吴道德等七人相继把箩筐从肩上卸下,堆放在商行门口。 商行老板伸手抓一把黄豆仔细瞧,然后放进箩筐。又抓捏其它箩筐中的黄豆检查。之后满意地说,这黄豆还可以,颗粒饱满,干澡又干净。便吩咐商行员工快给他们送来的黄豆过秤,要算一算,一共有多少斤。 吴道德问,收购价多少? 商行老板回答,一斤9吊钱。 吴道德说,老板,我们收的黄豆质量不差,收购价每斤是10吊钱,现在交售给你,你9吊钱一斤,我们不就亏了?这么冷的天,我们从长江上游驾船运来,很不容易,老板,你也该为我们想一想吧! 商行老板松口了,那就一斤10吊钱吧!过秤完后算一算,看有多少斤。 商行员工把7箩筐黄豆过完秤,一拨大伙儿中又有三个人从雪地上各扛来一箩筐黄豆过秤。 商行员工把算盘噼哩叭啦一扒,现出的算珠子指示数字刚好1000斤黄豆。 商行老板说,数一万吊钱给他们结账。 吴道德偕二人各带一只箩筐跟上商行员工走进商行。 也同样是当天傍晚,朔风呼啸,阴冷无比。 日游巡站在赤壁江岸上,把手窝成喇叭筒状对着暗流滚涌的长江大喊:喂司江大神…… 正在啼哭的曹宏猷等七个亡灵顿时安静下来,一齐抬头望去,只见江流中间突然冒出一条鳙头环眼大汉,他便是司江大神。 司江大神回应,唉,冥府日游巡,你不去抓捕阳间死人的亡灵,喊我干吗? 日游巡厉声讲,哦,你还不知道?抬手朝曹宏猷等七个亡灵一指,接道,曹氏一家祖孙七口人今天从赤壁码头坐船途经这条大江,准备到对岸乌林上岸,可是船行至江心,被七个蒙面劫匪残忍杀害,一律抛尸于江中。 司江大神说,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东海龙王邀请我到他的龙宫开终年茶话会,今天中午在龙宫过小年,下午才回,所以不知道这件事。请冥府巡捕莫怪。 日游巡说,在你江上出的事,你有责任。 司江大神申辩道,阳世的事,我没法管,不应该担责。当然我想了解一下,那七个蒙面劫匪干嘛要杀死那一家大小七口?又是在今天么时候作案的? 日游巡说,七个蒙面劫匪是为了打劫船上的满舱黄豆而杀人的,是中午作的案。 司江大神说,那我就更加没有责任了,中午我回都没有回。 日游巡沉吟半晌才讲,现在追不追责任都是次要的,我只是向你打听那七个蒙面劫匪往哪里走了,当然你也不清楚,你可以问一问你的手下,让他们提供线索,一定要协助阳间官府将他们抓获归案,为无辜被杀的这一家七口人尽快伸冤报仇。 司江大神说,你等等,我去问一问。随即一个猛子钻进江浪之中久久不见出来。 此刻,吴道德、胡想财、钱万贯、伍两金、阚能来、向来早、蔡晚民等7人,将1000斤黄豆交售后,黄盖湖油料购销商行付给了1万吊钱,他们用三只空箩筐分别装着,满满的。 吴道德望着装满了钱的三只箩筐讲,你们每两人抬一只箩筐,经过前面的黄盖湖街道,到黄盖湖酒楼门前场子里集合。 大家会意地按他的意思行事。胡想财和钱万贯率先把一只装钱的箩筐左右抓挈着走在前面;后面伍两金、阚能来共抬一只装钱的箩筐跟在后面,跟在最后面共抬一只装钱箩筐的是向来早、蔡晚民。吴道德则空着手押阵随行,又把步伐加快,从后面走到前面。一路上他和大家一样显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吴道德说,今天干得很漂亮,弟兄们都作了努力,这些钱三一三十一,平分。 胡想财说,1万吊钱平分我们7人每人可分得1400吊,那么还剩200吊,每人再分30吊,还差10吊,谁愿意少得10吊? 走在街上的六个人没有吱声,只听到他们踏着积雪发出的嗬嗬响声。 吴道德嘿嘿一笑,接道,这200吊就不分了,我也不要,今日正是小年,就用这钱在黄盖湖酒店点一桌菜,既是犒劳大家,也是对今日这笔生意成功的庆贺。 胡想财倒有点着急,他问道,到哪儿分钱? 吴道德说,黄盖湖酒店门前有一排灯笼,到那儿我们就着灯光分钱,好不好? 六个人,包括胡想财都异口同声地说,好! 这时,笼罩在夜色中的长江滩涂因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看上去银光闪闪。 日游巡面对前来当班的夜游巡绘声绘色地做着手势,把七个蒙面强人打劫一船黄豆,杀死曹氏一家七口人的特大案情讲述得清清楚楚。 曹宏猷等七个亡灵朝夜游巡齐刷刷地跪下,一个个哭求道,求大神捉拿七个蒙面强人给我们曹氏全家报仇哦! 夜游巡说,知道了,你们不必下跪,都起来吧。望着曹宏猷等七个亡灵一个个身上湿漉漉的,有的身上还在流血,顿起恻隐之心。他说,找附近的城隍庙吧!让城隍给你们安排些干衣服穿上。 日游巡向夜游巡拱手作别而去。 忽然,长江滩涂闪现出一个细长弯曲的身影。 夜游巡走近他叫道,路神,我问你一件事。 路神反问,什么事? 夜游巡说,你可看见七个形迹可疑的人? 路神说,没有看见。 夜游巡亮开嗓门讲,今日在长江赤壁至洪湖乌林方向的江面上发生血案,七个蒙面人杀人越货。抬手指着依然低声哀号的七个亡魂接道,他们就是被杀害的曹氏一家七口。希望你为阳间衙门捕头或冥府捕头提供案件的线索。 路神认真打量七个可怜的亡魂,之后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关键是今日下大雪,我的路面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粉,再加上今天又是小年,我待在公堂里很少出来。下午雪停了,我才出来转转,也只是在陆路上转转,至于水面上发生的血案,我还真的不知道,要不是你问起来,说出来,我还不晓得江面上出了这么大的事。 第五百八十六章 查看档案 雪夜,寒光四射。 黄盖湖酒楼第四号餐厅聚集着一伙乌合之众,吴道德等7人围着一张大方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酒保站在餐厅门口侍候添加菜肴的事儿。 喝得很兴奋的钱万贯酡红着脸,忽然讲,现在还有50吊钱没有用完,我也不想私藏。伙计们,再点两个菜,把钱花完为止。 胡想财说,我一向喜欢吃猪尾巴。点一盘卤猪尾巴下酒。遂转过头,大声地叫,酒保—— 酒保毕恭毕敬地说,在。便走近餐桌边看,接道,你们要一盘卤猪尾巴吧?!马上就来。 吴道德问,一盘卤猪尾巴多少钱? 酒保说,大份40吊、中份30吊、小份20吊。 胡想财说,要小份的。 阚能来站起来讲,我也点一个菜。 吴道德问,点什么? 阚能来说,点一盘狗肉。 伍两金、钱万贯、向来早、蔡晚民都不约而同地讲,我们都喜欢吃狗肉。 吴道来说,点了卤猪尾巴,小份的20吊钱,那么狗肉就尽30吊钱买一盘吧! 酒保麻利接口道,好嘞! 那天傍晚,洪湖街胡家豆腐作坊却是另一番景况。 有些微胖的古月生在豆腐作坊走了一圈,又走进内室,看见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香喷喷的菜肴,便朝灶屋里仍在炒菜的丈夫叫一声,琴棋,不要炒菜了,又没有客。 胡琴棋说,今日过小年,多炒几个菜不是很好吗?再说我还准备曹阳他们一家人来呢!总得要几个菜,他们是客。 古月生说,唉,你不是写信给他们了,不知他们收到没有?如果收到了,曹阳就可能送黄豆来,现在豆腐作坊的料都没有了,就等着他们送黄豆来。 胡琴棋端一盘菜出来,放在桌上。他微皱着眉讲,我感到奇怪,照说今天曹阳他们应该坐船送黄豆来了,不知怎么的,天快黑了都没有来。 古月生说,今天下雪,估计他们不会来了。 胡琴棋眼珠子挪一下说,不一定。你姑表兄曹阳很讲信用。 坐在椅子上的胡小年闻到了饭菜香味,就没有心事看手里拿着的一幅年画,而是张开嘴,望着一桌热气腾腾的菜肴。又将眼光投向两个大人,妈、爸,我饿了。 胡琴棋说,等会儿吃,你出门到大街上看看,姑爷他们来了没有? 胡小年显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站起身走出门去。 胡琴棋将沾了油渍的双手在围腰上一擦,心情沉重地讲,月生,这两天不知为什么,我的右眼总在跳,不会出什么事吧? 古月生瞪他一眼,不高兴地讲,过年过节的不要乱说,要兴个禁忌好不好? 第二年早春的一天上午,吴道德到西街杂货铺买水烟出来,看见一个人弓着腰正在铺子前的过道上打扫卫生,便自言自语:哦,这个人好面熟。一绕到他面前就认出来了。 便将把他肩膀一拍,说万贯,你怎么在干这种事? 钱万贯抬头一看,是去年腊月撺掇他一伙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的吴道德,便惊诧地感叹,哦,是吴哥呀!便凑近吴道德低声地讲,上次分得1400吊钱不够花哦,过一个年买这买那,请客吃饭花掉了1000多吊钱,手头所剩无几了,很拮据哦!所以出来谋份事儿做。 吴道德问:现在干这营生,多少钱一个月? 钱万贯将五个指头并拢朝上一举说,包吃住,500吊。 吴道德又放下话风,以后还有生意,你还愿意跟我干吗? 钱万贯说,到时候看情况。 吴道德告辞,钱万贯送他几步路,转来继续打扫卫生。 身穿青布棉袄的傅德兴从内室出来,咳嗽不止,边咳边吐痰。 钱万贯麻利用撮箕从灶房里盛些草木灰出来,把吐在过道上的痰迹掩盖上。 傅德兴晃悠着矮胖的身子,在铺面前转了一圈,回到铺面里的一把太师椅上坐着,依然咳嗽,却还吩咐一个雇工将他常吸的水烟袋拿来给他吸,才吸一口,就咳嗽得更厉害。 钱万贯从屋里出来,把手里拿着的一只土罐放在傅德兴的脚边,然后把土罐的盖子揭开,方便他吐痰。还劝道,掌柜的,你咳得这么厉害,还是少吸一点水烟为好,要注意身体哦! 傅德兴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一口水烟尚未吸完,又咳嗽起来,把一口酽痰吐在土罐里。 钱万贯见他还在吸烟,并且一老阵没有咳嗽了,而土罐里有些气味,他便将土罐的盖子盖上。 傅德兴满意地向他竖起拇指说,不错! 再说去年发案的第二天上午,雪后初霁,阳光照耀下的蒲圻城隍庙庭院深深,依然透着几分神秘。 此刻,城隍庙内的殿堂之上端坐着面貌威仪的城隍,正在翻看案卷。 庙差从殿外进入,抬手齐额喊道,报告,庙门口有冥府阴差日游巡欲见城隍大人。 城隍说:请日游巡进来。 片刻,日游巡领着曹宏猷等7个身上湿漉漉的亡灵并排站在殿门口。 日游巡拱手施礼说,冥府阴差拜见城隍。 城隍亦拱手还礼讲,有失远迎。恭请日游巡大神指教! 只见日游巡轻拂长袍,从容走近城隍的桌案,还回视曹宏猷等七个亡灵。城隍也起身打量着曹宏猷等7个亡灵,他们一个个神情悲怆,有的眼角还有泪痕。 日游巡开口了:本神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一看应该清楚,这7个亡灵都是你们蒲圻县曹家酒坊的人,昨天他们送一船黄豆从赤壁过江,准备到洪湖去,不料船到江心,据他们说出现7个蒙面强人,把这曹氏一家人全部杀害投入长江,然后抢走了一船黄豆。 城隍一听,心情变得沉重,继而问道,那7个蒙面强人抓住没有? 日游巡回答,逃得无影无踪,线索都没有。 城隍说,我更加不清楚。本庙靠近城区,离长江以南的赤壁数十公里,那里发生命案,我真是鞭长莫及。 日游巡说,我来找你,并非要你破案。只是想在你这里查一查,曹家酒坊一家人在地方上有没有做什么大的恶事,是否与人结下了仇怨,有没有该当灭门的劫难? 曹宏猷说,你这么讲,真是冤枉曹氏一家人了,你知道吗?我们曹氏酒坊盛传多世,经营酒业,谨守商德,从不以次称好,坑害顾客,也从未与外人结下仇怨,至于惨遭灭门之祸,纯属偶然。 另外六个亡灵都异口同声地讲,我们曹家一家人惨遭灭门之祸,纯属偶然。 这时,城隍示意殿堂内的甲乙副手过来,继而说,你们俩将曹宏猷一家人的功过案卷认真查一查。又望一眼曹宏猷等7个亡灵接道,查一查,最有说服力,不要多言。 甲乙副手旋即过去,甲副手将置于城隍桌案上的综合案卷翻找一通,乙副手站在旁边观看,并配合查找。 弄了一阵子的甲副手捧着一沓案卷说,找到了序号444号档案。 乙副手说,记住了这组号码,让我到档案室去一一查对。即刻走出殿堂, 甲副手也跟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甲乙副手各持几本档案来到殿堂。二位面向城隍中规中矩地讲,报告,我们把曹宏猷一家人从老到小,每个人的功过档案情况都核查了,均无大功,亦无大过,不应灭门。功过档案都在这里,城隍爷请过目。 城隍瞟了一眼那几本档案的表皮,说,我就不看了。又望着日游巡讲,曹家酒坊这桩灭门命案,如果阳世捕头未能侦破,就靠你们这些冥府捕头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比做鬼强 四天后,残雪消融,长江赤壁江面映照着冬阳微温的光辉;碧澄的天空有一只兀鹰在翱翔。 江边坐着白发老翁正在垂钓。 一只兀鹰陡然从天空俯冲下来,贴近江边,啖一团“漂浮物”。 白发老翁定睛看去,那“漂浮物”分明是一具尸体,身子和头脸扑在江面上,一扎蓬乱的头发还随着江流曳动。 白发老翁脸露惊异之色,收了钓竿起身蘧然离去。 一个时辰后,来了三个腰挂长刀的捕快和手拎药箱的仵作站在江边,望着那漂浮在江面上的尸体,一具、二具、三具…… 一个捕快,叫来一条燕尾船,与另两名捕快和一名仵作相继上去。船工摇橹,向江心的一具尸体划去。 一只兀鹰正趴搭在江面漂浮的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上啄食腐肉,大个子捕快一声大吼:“呔——”兀鹰起翅飞上了天空。 燕尾船划近了女尸,船上的人都捂着鼻子瞧。 大个子捕快望着仵作讲,看那头发才知道这是一具女尸,却不知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 仵作说,尸体被江水泡腐了,还真的难得辨认。 仵作蹲下身子,打开药箱,取出一双药用手套戴上,示意船工把船再拢近一点,他伸手将那具女尸从水上往船上拽。见他一个人拽不动,几个捕头过来帮忙,才拽上了船。 仵作望着船工说,把这具女尸运到岸边去,我再作检视,看她身上的其它部位有没有伤。 燕尾船朝岸边划去。仵作仔细观察这具暂放在船上的女尸。 船在江面行驶的过程中,大个子捕快、中等个捕快、小个子捕快朝江面不同的方向张望,又分别发现漂浮的男尸女尸。他们数着:一具、二具、三具……一共六具。 仵作说,包括船上的一共7具尸体。 大个子捕快讲,他们的身份不明,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情况不明。 中等个捕快讲,这么多人是不是同时遭难的呢?很难说。 小个子捕快小眼珠转了几圈说,我分析自杀的可能性小,他杀的可能性大。 船工插嘴,说不定船开到江心翻了,船上正好7个人都淹死了,也有可能。 仵作说,咱们先不要下结论,待七具尸体全部捞上岸检查之后再说。 两个时辰后,七具尸体全部捞上了岸,但是全部都高度腐败,有的尸体眼睛鼻子都被鱼儿或兀鹰什么的吃掉了一大半,根本没法辨认死者的面目。 仵作一一验过尸,对几个捕快讲,至于死者倒底是怎么死的,还真的不能下结论。但是根据7具尸体的辨认,唯一可以下结论的是他们的性别和年龄,有四男三女,四男中有两个年纪较大,两个年龄略小;三女中有两个年纪较大,一个年纪略小。 大个子捕快说,这些信息,难以佐证这倒底是不是一起命案。 再过一个时辰后,几个被邀来的当地庄民已挥锹动镢在山上刨一个偌大的土坑,将7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全部放在里面扒土掩埋。 这年三月,天空淅淅沥沥地下雨,冷风吹刮,更显得春寒料峭。 傅德兴穿着大衣坐在蒲圻西街杂货铺内那张靠墙的太师椅上,不停地咳嗽,时而低下头朝脚边放着的一只土罐吐痰。 傅春兰站在柜台内等候生意,见没有顾客来,她走近傅德兴站在他背后给他捶背。 傅春兰说,爹,你每天咳嗽,请南街的胡郎中来给你扎几副草药吃吧?! 摇一摇头的傅德兴自信地讲,估计过些时,天气变热乎,我这个咳嗽病就会好。随后咽喉发痒,又不停地咳嗽,咳嗽时脖子上的一根根青筋鼓凸得很明显。 傅春兰焦急地说,你越咳越厉害,还是请胡郎中来看看吧! 傅德兴说,外面下雨哪好请郎中?待天晴了,我直接去找胡郎中。 钱万贯正在柜台右边的过道上打扫卫生,他忽然把扫帚靠墙边一放,望着傅春兰招手:你过来。 傅春兰走近他,他对傅春兰耳语一阵。 傅德兴看见了,就问春兰,万贯跟你说什么? 傅春兰觉得不宜讲出来,就说,没说什么。 钱万贯朝傅德兴微微一笑,说等会儿你就知道。 傅德兴见钱万贯走进里屋,一会儿又出来,头戴遮雨的斗笠出门。 他对傅春兰说,我问你,万贯干什么去了?这么早就走。 傅春兰说,我安排他出去有点事,等会儿你就知道。 一个时辰后,傅德兴的哮喘病发了,而且一口酽痰堵在咽喉里不得出来,他眼珠儿直翻白,浑身颤抖。 傅春兰走近并扶住傅德兴也不起作用。便朝内屋大喊——雇工过来。 只见两名雇工相继过来,一看就明白,他们俩一左一右搀扶着傅德兴到里边房去。 傅春兰在杂货铺里走来走去,嘀咕着,怎么我叫钱万贯去请的人还没有来? 忽然看到门外来了两个人,一个戴着斗笠,是钱万贯;一个左手打伞,右手拎着一只药箱,是胡郎中。 傅春兰责怨地问,钱万贯,你怎么这晚才来?我让两个雇工把我爹搀扶到里边房去了,他喉咙里一口痰不能出来,看胡郎中有没有办法救治一下。 钱万贯说,胡郎中在看另外的病人,所以等了这么久。 傅春兰催促道,快进去。 在里边房间,傅德兴躺在一张垫了被褥的竹床上,眼珠儿直翻白,两个雇工站在那儿干瞪眼,却帮不上忙。 这时,钱万贯把胡郎中带进来观察傅德兴的病情,见他喘气都艰难,知道是咽喉被痰噎住了,便打开药箱取出拈子,示意傅德兴张开大口他好拈,却又拈不出来。 胡郎中说,这痰要吸出来才好,在喉咙里堵久了,有令人窒息的危险。 钱万贯一听,不由吩咐,立马在傅德兴面前蹲下身,用自己的嘴对着他的嘴,使劲儿猛吸数口,约一盅茶工夫,硬是将傅德兴咽喉里堵住的痰吸干净了。因这儿未放接痰的土罐,他也吐了一地。 傅德兴坐起来,人就平静多了,他朝仍在吐涎水脏物的钱万贯投去感激的眼神。 一天,冥府审判殿内,气氛阴森。 虬髯挂面的钟馗站在那里做个手势,示意跪成一排的曹阳一家老小站起身。 钟馗放开粗犷的嗓音讲:你们一家七口的亡灵到阴界已经满七,我到阎罗王殿查看过你们家每人的生死簿,生前基本未做恶事,按冥府规定,无罪亡灵都可以顺利转世投胎有缘人家,现在将派阴差送你们一家七口到转轮王殿领取投生帖,转世做人,重新再来。 曹阳皱眉,朝钟馗拱手道,武判官,恕我声明,本亡灵暂不转世做人,要等到七个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的蒙面劫匪,一一抓获归案,判刑定谳,我再转世做人,否则宁愿做枉死城里的受罪鬼。 曹宏猷等六个亡灵也几乎异口同声地讲,我也要等到抓获惩治了七个歹徒,再转世做人。 钟馗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不行,转世做人,不比做鬼强吗? 整个殿堂内鸦雀无声。 钟馗接道,现在关于你们这七条命案阴间和阳间都没有结案,七个劫匪一个都没有抓住是事实,但是迟早会抓住的。依我看,曹阳暂时留下,配合冥府做侦破工作。日后结案,再作他图。其他六个亡灵要服从安排,不可久留冥界。 胡琴望一眼钟馗,立马低头。 钟馗脸带微笑地说,胡琴,感谢你在生时,用十字绣刺绣我钟馗的画像,并作为年画售出或送出,给人张贴,以图吉庆。惭愧,我钟馗未给世间人带来几多喜庆,就连你们一家老小七口,我也无暇护持,故而遭难,实在对不起。 胡琴抬起头说,武判官,不必惭愧,也别说对不起的话。早年你生为人间豪杰,谁不称赞?百年之后你做了阴司大神,哪个不祭拜?我刺绣你的画像售出或送人,都是份内之事,是应该做的,还做得不够。 钟馗望着她笑而不语。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下乡收麻 这天晴转多云,继而变成阴天。从洪湖过来的胡琴棋匆匆赶到曹家酒坊牌楼前,见门上一把硕大的铁锁,他掉头四顾,见来了两个路人,就打招呼,喂,请问,曹家酒坊怎么把牌楼都锁了? 路人甲摇头说,不知道。 路人乙眨着眼睛讲,我知道一点,听衙门里的捕快说,曹氏一家七口去年腊月,是哪一天,我记不清楚了,他们把一船黄豆运到赤壁准备过江,可能在江中被歹人打劫,他们一家七口都被杀害了。据说,那些天江面上浮出了几具尸体,都泡胀了,变形了,很难辨认出来,估计是曹氏一家七口的尸体。 胡琴棋一听,潸然泪下,哭泣着叫嚷,我的天呀!去年就是我寄了一封信叫老表曹阳一家帮我收购黄豆,送到江北去,我就是洪湖街上打豆腐的,需要黄豆打豆腐,未料却害了老表一家人。 路人甲乙看着他呼天抢地的在曹家酒坊前哭嚎,眼圈都发红了。 路人乙走近胡琴棋轻拍他的肩膀说,县衙知道曹家酒坊遭了灭顶之灾,正在查案,但是没有破案,一个坏人都没有抓住。还听说县衙准备把曹家酒坊的房产和财物充公,你既然是曹家的亲戚,如果不能继承这些房产和财物,至少可以分到一部分利益。事情过了这么久,你哭也没有作用,就回去给你的亲戚——曹氏一家人立个牌位烧香供灵吧! 路人甲说,我建议你抽时间找一找县衙,曹家酒坊财产很多,你是他们的亲戚,会得到一些,也应该得到一些。 胡琴棋哭泣着说,我不情愿得到这种财产喽,我遭孽的这门亲戚哟—— 此刻,在阴间,阎王殿外场子的一侧悬着一面大鼓,鼓面赫然标明三个黑体字:鸣冤鼓。 曹阳走过去拿起一根棒槌使劲击打大鼓而发出“嘭嘭”响声。 曹阳大声喊,我曹氏一家七口死得冤呀!阴差神捕快给我们缉凶啦! 阎王殿内,阎罗王正端坐在帐幕中,听到殿外击鼓鸣冤声,他一愣怔,视左右侍卫问道,谁在击鼓鸣冤?让他进殿来。 左右侍卫立即异口同声地喊,传鸣冤鬼灵进殿—— 一会儿,曹阳走进殿内,泪流满面地望着阎王连连叩头。 阎王说,曹阳,你一家七口运一船黄豆在赤壁江上被人打劫害命,这个特大命案,武判官不是受理过吗? 曹阳擦一把眼泪讲,大王,武判官确实受理了此案,但是据我所知,至今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都没有抓住杀人凶犯。 站在殿堂两侧的牛头马面目击曹阳,也竟自伤感。 阎王说,你急个么事?凶手迟早会抓。 曹阳说,大王,我并无他意,也不是因命案至今未破而焦急。我只是借击鼓鸣冤进殿的机会提供一点缉拿凶犯的线索。 阎王做个手势道:讲—— 曹阳说,那是去年腊月二十四日中午,我们一家老小七口人行船在赤壁江上惨遭劫杀。我记得一共有七个劫匪,他们都戴着那种狗钻洞的宽檐长褡帽,蒙住脸部的上端留下了两个可以朝外看的孔眼。其中有一个蒙面人拿匕首刺我时,我负痛掀开他戴着的那顶狗钻洞的帽子,那劫匪露出了真相,他左脸上有一块铜钱大的黑疤。 牛头马面听到这里,面面相觑。 阎王问道,二位神捕听到没有? 牛头马面连忙齐声讲,大王,记住了,其中一个劫匪左脸有一块铜钱大的黑疤。 阎王说,本王命令二位神捕按曹阳提供的线索捉拿凶犯,只要抓住其中一个,其他凶犯都可以被供出来。 牛头马面声音响亮地讲,遵命! 一天上午,多云转阴。 城北郊乡道上有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地奔驰着。 胡想财坐在马车上与旁边坐着的胡得财谈笑风生。 胡想财说,我去年腊月与人合伙做生意分红得到1400吊钱,太少了,不够花,就以这钱做本钱出来收苎麻。 胡得财说,你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只是做生意也不太容易,规规矩矩赚不来钱,短斤少两又容易被人发现,难啦! 胡想财望着胡得财微笑着讲,老三,干什么事都要开动脑筋,还要付诸行动。 由于胡想财和胡得财只顾交谈,也不举鞭,拉车的杂色马也就懈怠而跑得慢了。 在后面的胡迷财赶着的马车都跟上了,他的枣红马正停着,还打个响鼻。 胡迷财大声地叫,喂,大哥,你的马车乍跑得这么慢? 胡想财回头一望,胡迷财赶着的枣红马就快要碰到他的车屁股了,他便调转头把鞭子一扬,喊声“驾——”,驾车的杂色马又得得地跑起来。 胡想财又转过头说,喂,老二,你急么事,我的马车不是在带头跑吗? 胡迷财说,大哥,到哪里收麻? 乡道两边都是崇山峻岭,山风呼呼作响,说话声音小了,就听不清楚。 胡想财双手窝成漏斗状,对着后面大声地叫,到宋家村去。 在宋家村,一脸枯瘦的宋老头从屋里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两架马车停在村口,其中一架马车的遮檐上写有两个字:收麻。 宋老头走过去瞅着三个人从两架马车上跳下来,就问,你们收麻多少钱一斤? 胡想财说,一吊钱一斤。 宋老头问,我家楼上堆了4000斤麻,是不是付现钱? 胡得财把拿在手里的一袋钱晃动着讲,当然付现钱,我们带钱来了。 宋老头看到那钱袋,也仿佛听到了在晃动之际发出的嗬嗬的响声,也就相信了。他说,那好,我把楼上4000斤麻都卖给你们。 胡迷财说,老头子,带我们去看吧!质量好不好,干不干? 宋老头说,放了两年的麻,质量好又干燥。于是,宋老头走在前头带路,三个人又上了马车,叫一声驾——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开到宋老头家门口的场子上停下。 三个人相继从车上跳下来,胡想财还带一把秤下来了。 宋老头说,不要你们的秤,用我家的卡子秤称。 胡想财向两个同伙扮个鬼脸,然后把带下来的秤一向放回马车上。 胡想财说,老头子,你是怕我们搞你的鬼是不是?我们不会的,你这么大年纪,我们要是在秤上做手脚欺诈你也于心不忍哦!你说用你自家的秤称也可以,只是不知标准不标准。 这时,宋老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卡子秤交给宋老头。 宋老头拿着秤说,哪有不标准的?我这么大的年纪还要欺心,还要为老不尊不成? 胡想财无语,只将宋老头手里的那把卡子秤拿在手里一看,胡得财、胡迷财也分别过来看,还掂量一下秤砣。然后将它还给了宋老头。 宋老头吩咐宋老妈说,你把他们带到楼上去看麻。 宋老妈“嗯”一声,就动身。 胡想财留在下面,胡得财和胡迷财都跟着宋老妈爬木梯上了楼,一看满楼堆放着苎麻,直抵住屋顶的椽檩和瓦片,他们向宋老妈竖起拇指。 宋老妈说,你们帮我把麻捆往楼下丢,可以全部丢完,全部称完、卖完。 胡得财、胡迷财齐声答腔,好嘞! 第五百八十九章 王恩桥上 于是,胡得财帮着关场的宋老妈把楼上的麻捆挈到朝外的楼道往下丢;宋老头把一捆捆麻称过之后,就让胡想财在本子上记数,忙得连轴转。 胡迷财在堆放苎麻的楼上钻来钻去,并没有帮着宋老妈把麻捆丢下来。宋老妈没有注意他的行为,在忙乎的中途发现胡迷财独自下楼去了,继而胡迷财把马车赶出了屋前场子。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楼上的苎麻已全部丢下过秤,都是宋老头过的秤,并报数给胡想财记数,每记一个数,他都盯着看,生怕记错了。胡想财很认真地记着,根本就没有错。可是到最后,下楼的宋老妈从屋里拿出算盘把数字一总,只有2014斤麻。 胡想财疑惑地问,老头子,你不是说你家有4000多斤麻呢!怎么只称出2014斤麻? 宋老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并百思不得其解地说,真是怪哉,我记得每捆麻堆放楼上之前都过了秤,记了数,怎么少了一半?就算麻不干,缩了水分,也不至于蚀了近2000斤。 胡想财摆出一副很坦然的样子说,老头子,秤是你称的,又是你自家的卡子秤;数也是你报的,就这么多。不信你自个儿再拿算盘把数字一总。 宋老头闷闷不乐,就真的拿来算盘噼哩叭啦把数字再一总,还是2014斤麻。他不服气地讲:的确是这个数,但太奇怪了,我真是不明白,怎么少了这么多麻?又望着宋老妈问,楼上的麻丢完了吗? 宋老妈说,全部丢完了。 这时,胡想财授意胡得财把应付的麻款付给了宋老头。他们满载一大马车苎麻,喊一声“驾”,那匹杂色马拉着车子得得地飞快驶离村口。 这年初夏的一天下午,傅德兴哮喘病初愈。他和挑着一担油漆桶的钱万贯走在旷野上,没有咳嗽一声。 钱万贯说,掌柜的,感谢你信任我,我陪你到北方的皮张市场选购貂皮大衣,来回恐怕要耗上半年时间。 傅德兴说,那也不要紧,再过半年时间正是大雪纷飞的冬天,我就把选购的貂皮大衣穿在身上不就暖和了? 钱万贯说,那也是,掌柜的想得倒全面。 钱万贯挑着油漆担儿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一眼跟上来的傅德兴。 傅德兴走得慢,时而将走得快的钱万贯夸奖两句。 傅德兴说,万贯啦,你做人很不错。 钱万贯又回头看着他,并把舌头一伸,笑而不语。 傅德兴说,我之所以说你不错,是因为你做的事实在令人感动。那次,你把我喉咙里一口痰吸出来,就这一点,我的女儿春兰都做不到。 钱万贯说,那点小事,何足挂齿? 傅德兴说,那不是小事,是很关键的事。我不会讲大道理,只会说,你不跟我吸痰,没有人跟我吸痰,别人都会嫌我龌龊,而你不考虑龌龊不龌龊,一种助人为乐的忘我精神实在令老朽钦佩。 钱万贯听了这话,心里当然高兴,但他还是谦逊地说,别提这件事了,我还做得不够。 再前面是一条大河,河面上架了一座浮桥,入口处竖了一块石碑。他们走近时,看到石碑上三个白漆写成的隶书字:王恩桥。 走热了,钱万贯擦一把额汗,又朝石碑望去。 钱万贯说,掌柜的,你知道前面这座浮桥为什么叫王恩桥吗? 傅德兴莞尔一笑,继而答道,相传古代有一个大王骑马到了河边不能过去,立马号令当地官府组织劳工抢修一座浮桥方便行人往来。就这样老百姓为了记住大王号令修桥的恩德,就立一块碑石,写上王恩桥三个字。 钱万贯说,知道了。掌柜的,你对我有很多恩德,我也不能忘记你哦! 傅德兴见他额头上又沁出一排汗珠,将手一挥,上了桥,便说,你就在桥上歇会儿伙再挑吧! 钱万贯说,好的!遂挑着漆担儿上了桥,桥上风悠悠的,非常凉爽。 钱万贯把漆担儿歇在浮桥中间,傅德兴也跟着走过来了。 浮桥边缘没有靠栏扶手,他却胆大地走近浮桥边缘。 傅德兴说,你别再靠边了,危险。 钱万贯说,没关系,你过来,有我在,掌柜的怕什么?再说我会游泳,就算摔到河里去了,也淹不死我。 傅德兴便靠过去。 钱万贯问道,掌柜的,会游泳吗? 傅德兴回答,不会。 钱万贯假献殷勤地讲,你抓住我,就不怕了。 未料,傅德兴一抓住他的手,钱万贯脸色陡变,说一声,你见阎罗王去吧!就转过身,将傅德兴朝浮桥下一推,“嘣嗵”傅德兴整个身子掉进了大河,继而被河水吞没。 钱万贯拊掌狂笑着说,妙!真是妙。更妙的是两只油漆桶里共藏有一万吊钱就归我钱某独享啦! 钱万贯一激动,就把手伸进油漆桶里一试,还掏起几吊钱来看,眼睛都笑眯了。可是弄得满手是油漆,也不舒服,直皱眉头。 中午闷热,令人烦躁不安。将自家楼上的苎麻都卖了的宋老头闷闷不乐,把卡子秤拿在手里掂量又掂量。他看着宋老妈说,不会是我们自己的秤有问题吧! 宋老妈说,是你自己称的秤怪不得人家。 宋老头说,我觉得这秤没有问题。顺手将卡子秤往墙边一靠。他皱着眉头,爬上木楼梯,在楼上一看,一丝麻也没有了,空空如也。再往楼道那边走,发现屋顶有一个地方揭开了瓦片,成为一个篮盘大的窟窿,像硕大的天窗。宋老头又回到楼梯口直嚷嚷,老伴,你上来看。 宋老妈就上楼去了,宋老头便带她去看屋顶的那个天窗。 宋老头哭笑不得地讲,老伴,你真糊涂,你在楼上拿麻捆往楼下丢,怎么不注意看?我由此推断,收麻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人悄悄地把我们家屋顶的瓦片揭开了好大一个洞。 难怪我们家4000多斤麻,少了2000多斤,原来那个“贼日“的,避着你把我们家的麻捆从天窗里塞出去了不少。 宋老妈明白过来了,非常自责,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注意到呢?她非常气愤,但也白气愤了,便说,是的,我看见有一个人上了楼到那边去,搞了小动作,我正在和一个收麻人的搞交接,没空注意那边。 宋老头说,有一个人上了楼一会儿就下来了,还把马车赶走了,估计他就在我们家的屋后将他丢下去的麻捆装满马车赶走了。 俩老越想越不是滋味,彼此指指点点,互相埋怨。 宋老妈眼泪都出来了,一副哭腔在诉苦,剐这几千斤麻,剐了好久哦!我一双手就累肿了。 宋老头弄来水烟坐在门口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白雾弥漫在眼前,他一言不发。 连续两三天,宋老妈眼泪不断,眼睛都哭肿了;宋老头阴着脸望着屋外阴沉的天空叹息着。 村民们发现俩老不高兴的样子,就来问情况,宋老妈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被收麻人避着他们揭开屋顶的瓦片,制造一个硕大的天窗偷拿麻捆丢出去,让他们家白白亏损的经过。 村民们一边好言安慰俩老要想开一点,一边谩骂那三个收麻人黑良心该刀杀之类的话。 第五百九十章 冥府凿磨 那天下午,钱万贯挑着一担油漆桶乐滋滋地走在乡道上,还哼着发财歌的曲儿。忽然看见田塍上仰躺着一个身着青黑粗布衣的秃顶老汉,他的手边还放着一个有抓柄的小木箱。 钱万贯歇下担儿,自言自语,我走过去看看,那老汉,我好像蛮面熟的。遂来到田塍上看得更清楚,秃顶老汉晕过去了,眼睑闭合,像在睡觉。 钱万贯狡黠地一笑,说是不是要死了?我认识你,你是程家庄有名的程石匠。身上说不定有钱,看来我今天财运亨通,歇在路上的油漆桶里有整整一万吊钱。你身上有多少钱呢?别怪我贪财,我要搜出来,当零钱花。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看来你程石匠也要死了,钱留在身上没有作用,不如让我这个活人得点好处。 钱万贯说到这里,就蹲下身子,在程石匠身上摸,把内外衣服的荷包都搜遍了,没有搜出一吊钱来,只搜出一条手帕出来,手帕的边缘绣了一行字:爱妻龚娟赠予夫君程万里。 钱万贯自说神儿样地说,原来这程石匠叫程万里,还与我同一个字呢!只是太穷了,身上一吊钱都没有。 钱万贯又仔细瞧那只敞口的小木箱,里面尽是打制石磨的錾子、凿子、锤子等工具。 他一阵窃笑,还是自言自语,要是你像傅德兴一样带了上万吊钱就好,我搜光了,就干脆拿你木箱里的锤子把你砸死,然后把你的尸体驮到王恩桥边丢到河里去,与傅德兴做伴儿,可是你不值得我这么做。 钱万贯拿着手帕正塞回程石匠的上衣荷包,眼珠子一转,他又把手帕掏出来,放进自己的衣荷包。 钱万贯转去挑着油漆担儿呢呃呢呃地走过乡道,途经程家瓦屋前,看见头缠布巾的龚娟坐在屋前纳鞋底。他把油漆担儿歇下,悄然走过去,从自己的衣荷包里掏出那条手帕,在龚娟面前一晃。 龚娟惊诧地看着他,并认出那条熟悉的手帕,便问道,万贯,我家老程的手帕怎么在你这里? 钱万贯把手帕朝龚娟手里一塞,说我才不要你家老程的手帕呢!我是来报信的,你家老程不知怎么发病了。又转过身伸手一指,接道,倒在那边田畈的田塍上睡觉,我怎么也叫不醒他。我从他身上掏出一条你绣了字的手帕送给你,让你相信。 龚娟放下纳鞋底的活,站起身,脸露惊慌之色问道,是真的吗? 钱万贯肯定地讲,是真的,我挑着担儿路过田畈,看见一个人躺在田塍上,走过去仔细瞧,认出是你家老程……程石匠,特来给你报信的。 龚娟说,谢谢你。我马上叫人到畈里去,把老程抬回家。 恍惚中,程万里走进一座大殿。他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冥府刑具官说,这是冥府。程石匠,本官特请你来这里打一重半径四米的石磨。 程万里诧异地问,那么大?干什么用? 站在一边的阴差甲望一望冥府刑具官,见他不回答,就凑近程万里欲言又止。 程万里继续问:干什么用? 阴差甲回答,磨人的。 程万里越发惊讶地问,磨什么人? 阴差乙答,磨钱万贯那个坏蛋。还有某某受贿的贪官。 冥府刑具官蹙着眉吼道,住口。 阴差甲乙吓得颤栗,继而一言不发。 程万里说,我在阳世从未凿过这么大的石磨。所凿的石磨都是磨面粉什么的,没听说是用来磨人的。 冥府刑具官不悦地讲,你只顾凿石磨就是了,其他的事儿就不要管。 程万里说,半径四米的石磨,那么庞大,给我多少工钱? 冥府刑具官说,不会亏你的,一千吊钱。 程万里高兴地说,行! 此刻,从畈中田塍上抬回家的程万里安放在床上,龚娟开始摸了丈夫的胸口有热气,现在又摸一下,还有一点热气,再摸他的鼻孔仍在轻微地翕动。 龚娟望着儿子说,程世杰,你爹还有呼吸,应该没有问题,好像在睡觉,我推了他几次,就是不能醒来。 程世杰便来到床前,大声叫喊爹数声,爹依然昏睡不醒。他便伸手捏爹的鼻子。并且叫喊,爹,快醒、快醒,怎么不醒哦!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哽咽。 龚娟说,别捏了。我们娘儿俩都守住他,他不可能不醒,迟早会醒的,耐心地等候吧! 三天后,龚娟到猪圈给猪喂食,突然听到儿子叫喊:爹醒过来了。 龚娟把喂猪食的桶子一丢,猪食泼了一地,她也顾不着,快步离开猪屋到正房,弯到卧室去看,果然世杰他爹在床上坐起来了。这时,程世杰一个劲地喊爹,脸露喜色。 程万里开口说话了,哎呀,这几天冥府阴差请我去凿一重庞大的石磨,所以今天才赶回来。 龚娟不解地问,老头子,你说什么? 程万里又把话重复一遍。 站在面前的程世杰不相信似的伸手去摸程万里的手,好像担心他不是人是鬼。 程世杰说,爹,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活过来了? 程万里嘻笑着讲,我不是十恶不赦的歹人,死不了。 程世杰望着程万里说,爹,我摸你一下,是想试探你是人还是鬼,如果是鬼,你的手肯定冰凉,没有热气。现在你手上有热气,说明你是人。 程万里说,世杰,你还怕我死了,我不是说过,我不是十恶不赦的歹人,死不了。我这次到冥府凿一重特大的石磨,听阴差说,就是用来作刑具的,压磨那些十恶不赦的歹人。说着,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龚娟说,你还鬼说,你不就是昏睡了三天?不就是做梦,你说的是梦话,不要讲了。 程万里争辩,不是梦话,是真的。我给冥府凿了一重石磨,还得了1000吊钱的赏金,不信我拿出来你看。便从上衣口袋里摸,没有摸出来,又在裤衣袋里摸,还是没有摸出来,显得很尴尬,就问自己,唉,怎么搞的?我离开冥府时,司管刑具的阴官的确给了我1000吊钱,怎以现在没有了? 程世杰说,爹,你别说梦话了。 程万里皱着眉,继续辩解,我没有说半句梦话,爹几时扯过谎? 龚娟说,别扯野了,我们家得感谢人家钱万贯。 程万里绷着脸问,你说什么? 龚娟回答,你昏睡在田塍上,没有人知道,要不是钱万贯发现了来把信,如果你在田塍上昏睡三个昼夜,没有人管,露在外面,就算不死,也有可能被蛇什么的咬伤或咬死。所以我们一家人一定要答谢钱万贯。 程世杰说,爹,妈说的没错,我们家是该答谢钱万贯。 程万里眨着眼睛说,可是…… 龚娟问,老头子,可是什么? 程万里说,我不想说,最好把钱万贯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第五百九十一章 在阴雨天 那天,新店古镇一派热闹繁华景象。街道上清一色的铺着青石板,人称石板街。 程世杰在人群熙熙攘攘的石板街上走着,时而向陌生人打听钱万贯商行在哪里,陌生人就抬手朝前面的街道拐弯处一指,他匆匆走过去,仔细打量街道拐弯处的几个门面,分明没有看见。 程世杰又问一个陌生人,经其指点,他沿着左边街道再走几十米,终于看见一栋门楼上端横挂着一块招牌,上书:钱万贯商行五个大字。 到了钱万贯商行门口,程世杰见门内靠墙摆着一架空柜台,一个修着平头的小伙子正拿着扫帚扫地。 程世杰放开嗓门,喂,请问您是钱万贯吗? 小伙子说,我不是钱万贯,我是他的弟弟钱万斛。你找他有什么事? 程世杰犹豫了一下,便告知,我是程家庄程万里的儿子程世杰,家父有话要跟你哥哥说。你哥哥在哪里? 钱万斛说,你父亲有什么话要跟我哥哥说,能不能跟我讲一讲?他来了之后,我就转告他。 程世杰愣了一会儿说,家父要跟你哥说什么话,我也不清楚。他又没有跟我说,只叫我来请你哥到我家去,他自然会告诉你哥。 钱万斛说,我哥哥新购了门面,就是这个商行,现在正请石板街学馆的柳秀才写一份招租启示,说不定他过一会儿就来。说着,把扫帚靠墙放着,拿一把椅子放在门口说,请坐。 程世杰说一声谢谢,没有立即坐下来,而在门口徜徉片刻才落坐。 程世杰枯坐约半个时辰,与仍在抹抹擦擦的钱万触说些闲话,见钱万贯还没有来,正欲离去。 突然,钱万斛抬手一指:你看,我哥来了。哥哥—— 程世杰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长相与钱万斛酷肖的略大身个的男子手拿着一个筒状纸卷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他就是钱万贯。钱万贯也看到了程世杰这个陌生人,胡故意冲着钱万斛问,么事?已走到商行门口的他,拿眼打量着程世杰。 钱万斛当着哥哥的面手指程世杰讲,么事,你问他。 程世杰立马站起身,微笑着问,您就是钱哥吗? 钱万贯说,我就是钱万贯,找我有什么事? 程世杰讲,非常感谢您,前几天我爹躺在畈里田塍上昏睡过去了,要不是您递个信儿我娘,我爹的事儿还真的不堪设想。 钱万贯说,那是应该的,不必道谢。又见程世杰空着手,并没有带什么酬谢的礼品来,他皱着眉,故意客气地问,你爹还好吗? 程世杰说,我爹还好。三天之后,他才醒过来,我们就把您搭救他的事儿讲了。他听了之后,就说有话要跟您说。好像是比较重要的话,但是他没有对我讲。他叫我来请您到我家去,会私下跟您说。 钱万贯偏开头,望一望商行的门墙说,我哪有时间,到你家里去?这个门店才买下来,做商行用的;我在东街也买下了一个门店,现在正忙着招租,根本就没有闲工夫到你家里去。还一边抖开纸卷一边说,你看,我的招租启示都写好了。又望着钱万斛讲,万斛,你把这个招租启示贴在商行门口的墙上。 钱万斛说,哥,给我。便接过钱万贯递给他的那张招租启示,并找来一瓶糨糊,准备张贴。 仍僵在这里没走的程世杰说,钱哥,为了找您,我一直找到城内西街杂货铺去了,听说您早就辞工了,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里来的。 钱万贯“嗯”一声讲,你爹有什么话,叫他到我这里来,跟我说。 程世杰一阵苦笑,转开话题,钱哥,我爹说他昏睡的那几天是被冥府鬼差请去凿石磨去了,石磨凿成了,冥府才放他还阳的。 钱万贯一愣怔,便问道,有这种事?还蛮有意思。好吧!你先回去,跟你爹讲,我把两个门店租出去后,会闲得一点,只要一闲,我就到你家去,看你爹对我说些什么。当然你爹若愿意到我的商行来更好。 程世杰礼貌地拱手说,钱哥,我一定把您的话转告我爹。他来不来你这里,我也作不了主,由他自己决定。 钱万贯说,行! 这天是阴雨天,程万里蹲在自家屋门前清点凿石磨的凿子、錾子和锤子等工具。并望着龚娟高兴地讲,一样都不缺。 龚娟说,那天找几个人把你从田塍上抬回来,我也将那一木盒子工具带回了,怎么会缺呢? 龚娟在屋前场子上打扫垃圾,感觉到一丝丝细雨飘落在身上,她便跑到屋檐下。 程万里正用一块砂布把那些凿石磨的工具一件件擦得锃亮,还时而鼓腮吹风将工具上的碎屑吹落,继而埋头干着,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龚娟一擦手,手里沾带细雨的湿气就挥发了,她抬头看天,又低头看程万里。她说,老头子,以往每到阴雨天,你的腰就酸痛,还哎哟哎哟地叫的。今天是阴雨天,怎么没有听到你说腰痛? 程万里忽然抬手摸腰,莞尔一笑,继而讲,唉,怎么今天腰不痛?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以往阴雨天腰痛得要命,什么事都做不成,只打伞到柳庄去找柳郎中去看病。他要我吃他开的几副药,我不愿吃药,他便在我的腰上贴一张膏药以缓解痛苦。 龚娟仍旧以程万里往常腰痛的事儿议论着。忽然听到有人叫程石匠,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两口子循声抬头看去,一个身穿蓝袍手提药箱的满脸是麻子的中年男子已将打着的雨伞收拢,站在面前。 龚娟说,柳郎中,我和老头子正在说你,你就到了。 柳郎中讲,今天我出诊正经过你们程家庄,想起程石匠有个腰痛病,到了阴雨天就发,所以我特地绕到你们家屋前,打算送一张膏药程石匠贴,以缓解他的痛苦。 龚娟闷闷地笑,笑着笑着,还抬手捂住嘴巴。 程万里客气地讲,柳郎中屋里坐,感谢你关心我。 柳郎中站着不动,却在认真打量程石匠。并且说,你今天没有以往痛得厉害吧?!我看你没有一点难受的表情。 程万里说,今天也怪哉,根本就不痛。还伸手把腰部一拍。 柳郎中说,你最近找别的郎中看过病吗? 程万里摇头。 龚娟说,他昏睡了三天,听他自己讲,到冥府去了一趟,醒过来,说他这三天在冥府凿石磨,还说司管刑具的阴官付给了他1000吊酬金,可是不能带到阳间来。 程万里说,我老伴说的都是真实的。我醒过来后,感觉身上非常舒适,直到今天阴雨天,也不像往常阴雨天一到,腰就痛得厉害。我有些失意的是,司管刑具的阴官的确付给了我1000吊钱,我清楚地记得放在身上的褡裢里,可是回阳后,在身上翻遍了都找不到。 柳郎中高兴地讲,那我恭喜你,不必找了。你还是间接得了冥府1000吊酬金,没有带回阳间,比带回阳间更好。据我推断,你给冥府凿石磨一重,值1000吊钱,冥府可能暗中派了阴医给你治好了腰痛病。就你这个腰痛病由我来治,让你煎服多副中药,算其价值也刚好合当1000吊钱。可见你没有吃亏,那1000吊钱正好与阴医给你治病的价值作抵了。 程万里不停地点头说,可能是的。 柳郎中肯定地讲,完全是的。 龚娟也帮腔,柳郎中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赞成这种说法。柳郎中进屋坐着喝杯茶吧!中午就在我家吃饭。 柳郎中将放在脚边准备打开取膏药的药箱挈起来讲,既然程石匠的腰痛病康复了,我就该走了。我家门口说不定现在还有病人等着我回去看病呢! 龚娟说,那我就不留你了。 柳郎中打开雨伞,向两口子打个招呼,便转身离开。 程万里目送他走过禾场,渐行渐远…… 第五百九十二章 阴差挨打 那天,商行内的钱万贯正坐在桌前认真看一份租赁合同;和他对坐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腰圆膀粗,鼻大脸阔,正看着钱万贯,时而重复着一句话:合同内容可以修改。 钱万贯埋头仔细浏览之后抬起头讲,我看完再说。 一会儿,钱万贯叫来钱万斛,把这份合同递给他。 钱万贯说,万斛,你看看,认为可以修改的地方可以跟我说。 这时,钱万贯眼睛的余光发现街面上一个面熟的人——程万里朝他的商行走来。 钱万贯站起身向他招手,并且大声叫喊,程石匠,你不是有话跟我讲吗?快来,快来。 程万里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商行门前说,我是有话跟你讲。 钱万贯找出一把椅子要他坐,他不坐。 程万里说,上次我派儿子来向你传话,打算把你叫到我家里去私下说。可听儿子说,你太忙,没有时间,抽不出身来,这次我就来了。一些话,我只能单独跟你说。 钱万贯分明受到了一种暗示,不敢马虎,便做着手势讲,那你就到里边房去跟我私下说吧! 程万里“嗯”一声,就跟着钱万贯到里边一间厢房,并且把门合上。然后与钱万贯同时坐在一条板凳上。 钱万贯说,你可以讲了,我洗耳恭听。 程万里说,其实这件事我还真的不愿意跟你说咧!是因为你帮了我,我要还你这个人情。 钱万贯哈哈一笑,继而讲,要还个么人情?你不存在欠我的人情。 程万里很诚恳地讲,存在、存在。那次,我被阴差请到冥府去凿一重大石磨,我的人就躺在田塍上昏睡,要不是你向我家人递个信,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夜里,我若睡在那里,就很不好了,所以我欠你的人情。 钱万贯说,别客气。那回我碰上了躺在田塍上的你,顺便递个信儿也是应该的。要是我没有碰上你,总有一个人碰上你,我想碰上你的人,只要有一点良知,都会给你家人递个信儿。或者把你背到你家里去,可是我没有背你。说到这里脸露惭愧之色。 这会儿,程万里把钱万贯的话听进去了,也就相信他,便说,你忙得够呛,哪能要你背?你向我家人递个信就相当不错了,我和家人都已经非常感恩了。 钱万贯脸转向一边,旁白似的在心里讲:我哪里是帮他?当时我只想趁程石匠昏睡之机谋财害命,只可惜程石匠身上没有钱,我搜遍了他的衣荷包,都是空的,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害他的命,才给他家人递信的。 钱万贯平心静气地讲,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跟我说了。 程万里没有立即说,而是回忆在冥府目睹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是在冥府刑具坊,冥府刑具官验收过程万里凿出的大石磨,满意地点头。 冥府刑具官望着程万里说,程石匠,你得了赏金可以回阳了。 程万里说,是该回去了,还不回去,家人会担心的。 这时,冥府刑具官领着程万里走出冥府刑具坊,经过奖善罚恶公堂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喊着“饶命,别打了”的声音。 冥府刑具官说,那两个阴差对你这个阳人说漏了嘴,泄露了天机,所以该打。 程万里哪里敢回话?他怕说错了话,就干脆沉默。这会儿,他探头张望,那两个躺在地上的阴差已然皮开肉绽。一个挥鞭的打手依然不住手地朝其中一个阴差挥鞭抽打;一个持棍的打手也是不住手地将棍子雨点般落在另一个阴差的身上。 钱万贯商行的厢房里,一片岑寂 冷了一会儿场,程万里绘声绘色地讲出他在冥府的所见所闻。 程万里讲,我现在只说一件你关心的事。两个阴差在挨打之后和我聊天,我就问,冥府要我来凿石磨干什么用?是不是也像阳间一样用来磨面粉的。他们争相告诉我说,不是的,是用来磨某某贪官的;还特地提到那重石磨也要磨钱万贯那个坏蛋。我不敢问他们为什么要用石磨磨你。你做过什么坏事吗?能否跟我讲? 钱万贯耷拉着脑袋不作回答,程万里发现他的脖子都涨红了。他还故意绕开话题问,那两个阴差还说了什么? 程万里回答,还用说吗?凡属在阴间受刑的亡灵生前都是坏蛋,死后才受刑,刑期满后,人身难保,再次投生多半是畜生。 在钱万贯商行气氛有些紧张。钱万斛对着那份租赁合同指指点点,还拿起笔在上面画出条条杠杠,说这里不行,那里也要修改。 那个中年男子叫代家辉,他说,把你的意见说给你哥哥听,看他是么意见。 钱万斛说,行啦! 此刻,钱万贯和程万里一前一后从里边厢房里出来了,程万里一出来就向钱万贯打个招呼转身离去。 钱万斛一看钱万贯脖子涨红、脸孔也紧绷着,不好立马把刚才看过的租凭合同的修改意见与他讲。 钱万斛还是试探着问:刚才你在里边厢房里是不是跟程石匠吵了嘴?要不,怎么这个样子? 钱万贯说,没有。这商行暂时不租了,包括东街的门店也不租了。 代家辉不解地问,钱老板,你是不是开玩笑?我的租赁合同都写好了,你怎么就屙尿变? 钱万贯态度生硬地说,你要做生意,到别处租吧!反正我没有在这份租赁合同上签字,当然可以反悔。 几天后,钱万贯商行墙上贴上了一张此门店出售启示,许多人围过来看。因基本是原价抛售,他们议论着,跃跃欲试都想筹钱抢购…… 那天,在钱家庄祖堂屋里,钱族长正与众族人议论办学馆筹钱的事。 钱族长说,办一所规模较大的学馆至少要花费七、八千吊钱,我们钱家庄共计百余户,每户需要捐七、八十吊钱。 族人甲说,办学馆是公益事业,要贴出告示,动员各家各户自觉捐。 族人乙问,要是有的户主不自觉捐呢? 钱族长说,不自觉捐的,我们就派人上门收。 族人丙说,就算我们派人上门收,有的户头也不一定捐。 族人丁说,不捐钱的户头,他们的子女就别想到新办的学馆读书。 钱族长说,只要做好工作,一般的族人都会捐的。捐多捐少不一定要平均,钱多的户头多捐一点,钱少的户头少捐一点,只要我们钱家庄百余户人家平均捐款额达到七、八十吊钱就行了。 忽然,钱万贯挑着一担口子上盖着布条的箩筐跨进门槛,来到祖堂屋,歇着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钱族长望着那一担放下的沉甸甸的箩筐说,万贯,你来了正好。现在我们钱家庄兴办学馆,方便各家各户的子女读书,要求每个户头捐款七、八十吊钱,你有困难吗? 钱万贯不立即回答,却不声不响地先后把盖在两只箩筐口子上的布条揭开,哇噻,现出两箩筐锃亮发光的铜钱。 众族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了。有的看着,羡慕得直伸舌头。 第五百九十三章 代积功德 这时,钱万贯激动地讲,这么多钱我都愿意捐给学馆。 钱族长颇感惊讶,问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钱万贯回答,我把街上准备出租的两个门店全部卖了,所以还有点钱。 钱族长“哦”一声说,是这样的,我们不要你一个人捐这么多钱,办学馆是公益事业,各家各户捐,凑起来有七、八千吊钱就行了。你这两箩筐铜钱合多少吊? 钱万贯说,一万吊,都捐给学馆吧! 钱族长睁大眼睛讲,你可以多捐一点,但不需要捐这么多。 钱万贯坚决地表态,我一定要捐这么多。 在场的族众异口同声地讲,你捐这么多钱,无疑把全族人的钱都代捐了,还超了。 钱万贯说,你们不用管,我吃了定心丸,心甘情愿捐一万吊钱。 钱族长激动地说,你若捐一万吊钱,兴办了学馆,我们专门给你竖一块功德碑,铭记你泽被子孙的功德。 钱万贯说,不需要竖什么功德碑,你们若要为我竖,我就不捐了,一向把这两箩筐铜钱挑走。 族众中的几位争相表示,依你的,我们不给你竖一块看得见的功德碑,只在族众的心里为你竖一块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的功德碑,好不好? 钱万贯不说话,把两箩筐铜钱倒在祖堂屋的地板上,然后挑着两只空箩筐转身就走。 钱族长送上几步说,万贯,你好走!我代表全庄百余户族人感谢你为兴办钱庄学馆所作出的不可低估的贡献! 那天,天空又下着毛毛细雨。钱万贯肩挎一只鼓囊囊的大布包,打着雨伞,来到张家庄,看见跛子张三走路一跛一跛的,非常可怜,便凑近他从大布包里掏出1000吊铜钱塞在他手里。他不太敢接受,莫明其妙地望着陌生的钱万贯发愣。继而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人?我不是你的债主。 钱万贯微笑着讲,没有搞错人,我是特地接济你的。 跛子张三把那一大吊铜钱拿在手里说,那就感谢你。并手拍跛腿“唉”一声接道,李家庄的驼子李四比我还要遭孽,你救济他算了,我不要。 钱万贯把布袋一拍,里面发出噌噌的金属的响声。他说,我这里还有。李家庄的驼子我也作了安排,你就不用担心了。 一会儿,钱万贯打着雨伞来到李家庄把1000吊钱悉数送给了驼子李四;继而又赶到王家庄、刘家庄、马家庄、游家庄、徐家庄、吴家庄,分别给瞎子王五、哑巴刘六、瘫巴马七、结巴游八、独臂汉徐九、流l女吴十(食)各救济1000吊钱。这样,他一摸挎着的大布包扁塌了。便自言自语地讲,又一万吊铜钱送完了,我身上的重量减轻了,人也感觉轻松多了。 这时,毛毛细雨仍在飘,打着伞的钱万贯发现山那边有灿烂的阳光射过来,他便收拢雨伞舒颜展笑地放眼望去,天空拱起了一道漂亮的彩虹。 傍晚,远山残阳如血。王恩桥下的河水染成了一片殷红;王恩桥上的一条汉子正在焚香化纸,继而跪拜,虔诚到极致。 这条汉子就是钱万贯,他谛听桥下呜咽的河水很不自在,并且满脸现出愧疚之色。 他眼望桥下喃喃自语,对不起呀!掌柜的,那桥下河水的流动声我在听来,像是听到您沉冤难伸的哭泣声,我不该哦!掌柜的。要不是程石匠去冥府一趟向我漏了一点风声,我还不知道怕,还不知道忏悔。 掌柜的,我现在清楚了,我贪图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谋你的财害你的命,只顾自己享乐,将来死后不但要打入石磨地狱倍受石磨压磨之苦,而且刑期满后,还人身不保,会被阎王赐受猪狗胎身,那就会蒙受永劫不复的苦难哦! 说到这里,钱万贯对着当初傅德兴被他推下河的桥边那个位置不停地磕头。继而,站起身走到桥边望着渐渐暗淡的河水,肃穆地低头。 满面愧色的钱万贯仍在念叨,掌柜的,我向您请罪来了,乞求您的原谅。 钱万贯哪里知道,又哪里能看见?傅德兴已成为水鬼,此刻,从河里爬起来,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他面前。 傅德兴一脸的愤恨,他大声讲,想我原谅你,做不到。你蛇蝎心肠罪该万死,你死后就得下地狱受苦刑,刑满后就得投生猪狗,任人宰割。 钱万贯与傅德兴的灵魂已属阴阳两界,傅德兴能听到钱万贯说话,钱万贯却听不到傅德兴说话。 此刻,傅德兴欲拉钱万贯下河,也将他淹死以报不共戴天的谋害其性命之仇,可是一伸手,他就难受地缩回。 傅德兴说,他娘的,你的阳气还蛮重,我不好下手。 钱万贯望着桥下滚涌的河水,仍在低声地讲,掌柜的,告诉您,我是真心实意改错,我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已经有了行动,原打算把从您那里谋来的大笔钱财做本,购两个门店租给人家,自己收租钱,过上不用劳动也能享清福显富贵的好日子。 现在我觉悟了,忏悔了,就将那已经购置的两个门店卖了,得了3万吊钱,其实这3万吊钱都是您的,我也不敢占为己有,我现在代您做功德,已把其中2万吊钱作出安排:一万吊钱捐给钱家庄兴办学馆;另一万吊钱分别捐给十个庄的十位身体残障者。 还有一万吊钱,不是我的,是您的,我也不敢瞎用。您不是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娘吗?我将这笔钱代您孝敬,把您的老娘当作我的老娘奉养。说到这里,钱万贯惭愧得泪流满面。 傅德兴虽然与钱万贯有深仇大恨,听他这么讲,又讲得那么肯切,也受到了感动。最开始傅德兴凶巴巴地望着钱万贯,这会儿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安详多了。 这时,从河里爬出一个脸上皱纹如波的老头,他拄杖走到桥上,傅德兴立马迎上他说,河神爷爷,你怎么来了? 河神双手拄着拐杖,歪着头,微微一笑,继而讲,老傅,这个害你性命的坏人,现在确实在忏悔,还有行动。我昨天到城隍庙去开会,听城隍说,冥府近期就凭这个钱万贯代你积的功德,将要超度你投生善地,你就原谅他吧! 傅德兴说,如果真像河神爷爷说的那样,我就考虑考虑,是否愿谅他。对了,他若真的奉养我八十岁的老娘,我才原谅他。 河神把拐杖在桥上一跺,说好吧!就看他的行动。 第五百九十四章 知府院内 这天,雨后放晴。伍家庄知府故居院内先后有两驾马车停在那里,前一驾马车上装满了两只大缸,由身着一袭官袍的伍大成押运,车夫甲赶马。后一驾马车上装满了林林总总的家什货物,由穿金戴银的伍夫人押运,车夫乙赶马。 这会儿,伍大成从马车上下来,手一招,站在院内等候多时的伍两金领着四个劳工过来,捉前把后地将两只大缸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抬下来,继而抬进伍大成指定的一个厢房靠墙放着。 他们走开后,伍大成将两只缸的盖子揭开看,一缸满是白花花的银子;一缸满是黄灿灿的铜钱。他又笑眯眯地盖好两只缸盖,然后锁上门,回到院子里来。 此刻,伍夫人正指挥从屋里出来的伍两金和四个劳工在后一驾马车上卸货,货卸完后,又一件件的该抬的抬、该搬的搬,分门别类陆陆续续地放在屋里合适的位置。 恨不得干了半个多时辰才告罄,伍两金和四个劳工累得满头大汗。只见伍两金挎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布袋,还伸手拍一拍。这情景被手里拎着一只牛皮包的伍夫人看见了,便走近他盯着大布袋看。 伍夫人问:布袋里装的啥? 伍两金不回答,抿嘴一笑,把布袋口子上的封扣解开,示意她来看,里面满是成串的铜钱。 伍夫人又问,多少吊? 伍两金凑近她的耳朵低声地讲,1400吊。 伍夫人一蹙眉便走开了,来到伍大成面前小声说话。 伍两金讨好地向伍大成拱手说,伍知府,恭喜您告老还乡,结束一路旅途劳顿。 伍大成说,谢谢你的吉言。 伍两金说,伍知府,草民不好意思,我们几个劳工的力资费是否找您结账? 伍大成大度地讲,行啦!遂偏过头望着伍夫人说,给他们五个劳工每人20吊钱。 伍夫人打开她的牛皮包扣,从包里掏出100吊,先给了4个劳工,让他们都走了。手里还剩20吊钱,她没有递给伍两金,而是放回了牛皮包里。 伍夫人走近伍两金说,能否告诉我你包里的1400吊铜钱是怎么来的吗? 伍两金一愣怔,继而冷静地回答,我包里的1400吊铜钱与我今天应得的力资费无关,你怎么不给力资费我呢? 伍夫人说,我会给你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伍两金一阵苦笑,支支吾吾地讲,你…… 伍夫人来硬的,讲明利害关系,你不说,那么这20吊钱的力资费你找伍知府要吧! 伍两金朝前面道貌岸然地站着的伍大成望了一眼。 伍大成看着他说,伍两金,你是我们庄上的人,实际是一家人,我明天还要请你到家里做一天清洁,干脆20吊钱和做清洁的钱到时候一起结账,一共40吊,不会少你一文。 到了晚上,在卧室里,伍夫人向伍大成吹枕头风,又扯到那件事。 伍夫人说,我怀疑伍两金那1400吊钱来路不明。 伍大成说,不要瞎猜疑,人家做生意得来的钱也有可能。又一把抱住褪去衣饰的皮肤光洁如玉的伍夫人,却被伍夫人不情不愿地推搡开了。 伍大成问,夫君怎么得罪夫人了? 伍夫人说,你要答应我,明天把伍两金那1400吊钱的来由问清楚,我才顺从你。 伍大成说,行啦!夫人。 伍夫人咯咯一笑,伍大成便饿虎扑食样地朝她的身子扑了上去。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刚刚梳洗罢的伍夫人从房间里出来,抬眼就看见院子里进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伍两金。 伍夫人站在门口望着他大声地讲,干活的,你就在院子里等等,我去叫伍知府。 伍两金说,好嘞!今天有活干吗? 伍夫人说,那要问武知府。 伍两金见伍夫人进屋去,消失了背影,他就站在院子西侧的一棵大栎树下等候。约莫等了一盅茶工夫,伍大成从屋里出来,他腆着大肚子,把手一招,伍两金就拢去了。 他忽然发现伍大成身后还站着两个大汉,一个膀大腰圆,手执皮鞭;一个黑脸大鼻,手持木棍。他们时而拿眼睃视伍两金,这让他因为胆寒说话都不敢放大声量。 伍两金点头哈腰,一脸假笑地说,伍知府,您昨天交待,让我今天在府上做一天清洁,20吊钱,做完了清洁后把昨天未结账的力资费20吊钱一并算进来,一共40吊钱。您看,我这么早就赶来了。 伍大成说,不错,来了好。我是答应过你来我家做一天清洁,到时候一并结账。但是有个要求。便凑近他的耳畔,低声地讲,你必须交待清楚,你昨天挎着的那个布袋里1400吊钱是哪里来的? 伍两金支吾着,欲言又止。 伍大成愀然作色地讲,你不说清楚,我府上今天不需要你做清洁,昨天的力资费20吊钱也休想拿走。 伍两金脸露惊恐之色,他说,我不就是做生意赚来的钱,有什么好问的? 伍大成一叉腰,忽然大声讲,做什么生意赚来的,跟我说清楚。 伍两金语塞,退后一步。 伍大成责道,看你神色不对,你那1400吊钱绝对来路不正。 伍两金连忙说,来路正,是做生意赚的,日积月累的积攒了这么多钱,哪一天赚了多少钱,我哪里能够说清楚呢? 伍大成双眼阴鸷地看着他,吼道,你不老实。 伍两金身子已经在微微颤抖,他说,伍知府,您别问了,我真的说不清楚。我昨天的力资费20吊钱不要了都行。于是转身欲走。 伍大成大声地叫道,站住。你交等清楚,那1400吊钱是咋来的? 伍两金不肯说,耷拉着脑袋,身子战栗得更厉害。 伍大成不客气地下命令,刘勋、马力,把他绑起来吊在院子里的栎树上狠狠地打,看他招供不招供。 刘勋把皮鞭一甩,瞪一眼伍两金,就要拢去伸手揪住他。 马力把木棍一跺,低头就拾起早已置于脚边的一条粗大的麻绳。 伍两金故作镇定地讲,伍知府,我伍两金一没有杀人,二没有放火,三没有干其他坏事,干嘛要绑我?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伍大成很霸气地说,我伍知府说的话就代表王法。 伍两金便尽量绕开对自己不利的话题,劝道,伍知府,您已告老还乡退养,官场的事儿早就不管了,还要讲什么王法不王法?何况我没有冒犯王法。 这时,高挽发髻的伍夫人站在屋门口窥视,见伍两金如此犟嘴,她绕到伍大成面前使个眼色。伍大成领会了意思,微微点头。 伍大成便将捏紧的拳头朝天一举,大声讲,刘勋、马力,好好教训他一顿。 刘勋立马“叭”一声,就朝伍两金的大腿抽了一鞭。马力正要反剪他的双手缚住他,他不停地喊饶命。 伍大成紧蹙眉头催问,招不招? 伍两金蹲下身子,双手箍住脑袋,颤声地讲,招—— 伍大成说,那么你就讲真话吧!这1400吊钱是从哪里来的?如有半句假话,你可知道,鞭子和棍子是不认人的。 伍两金吓破了胆,便说,伍知府,我只能单独跟您讲。 伍夫人从门口走出来插话,官人,把他带到房间去,单独跟你讲。 伍大成说一声走! 伍两金便战战兢兢地跟着伍大成跨过门槛,进屋去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架桥筑路 一会儿,伍两金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扫帚,不声不响地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继而又在屋子里打扫卫生。干了一整天,伍家院内屋内都亮堂堂的。见伍大成和伍夫人都很满意,伍两金便开口向他们提出要工钱。 伍夫人说,你找伍知府。 伍两金擦一把额汗,望着伍大成,却没有开口。 伍大成板着脸孔说,你还想要工钱?你和另外六个歹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人越货的事,我只要寅时报官,卯时你就会被抓。遂迸射出一道犀利的目光逼视着伍两金接道,你犯这种伤天害理的罪,官府若是逮捕了你,非杀头不可。告诉你,你就好好跟我干活,苟且偷生吧!我不会告发你,念你与我伍某同姓,一笔难写一个伍字,所以我权且包庇你,你要自重,若要翻(犯)邪,对不起,走向断头台是你唯一的出路。 伍两金被骇住了,结结巴巴地讲,我…… 伍大成说,我什么?是你承认的,是你招供的,想翻供吗? 伍两金低声讲,不是。伍知府,我是想说,昨天和今天做工的钱我都不要了。 伍大成提高嗓门讲,以后你在伍府做事,我愿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不给钱,你也别争,但是事一定要做好!记住没有? 伍两金无奈地回答,记住了。 伍大成说,记住了就好,我伍某保你平安无事! 此刻,伍家庄公堂内,一张方桌的东西南三面分坐着伍大成、伍族长、建筑包工头田富;桌子北面的靠墙处坐着几位乡绅;公堂两边分别坐着一排身穿皂色衣服的筑路工和青色衣服的建桥工。 这会儿,伍大成将正在修订的一式三份筑路合同交给田富过目。 伍大成望着田富说,你也可以修改。 我看了,就这样不必要修改。田富讲得干脆。 伍大成又将一式三份筑路合同从田富手里拿过来,递给伍族长,并用较为尊重的口气讲,你是一族之长,请认真过目。 伍族长说,行。便将接过来的合同按照上面的条文顺序逐一默看一遍,继而讲,就这样可以。又将一式三份筑路合同还给伍大成。 伍大成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一式三份合同的末页签字处依次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共签了三次,又用大拇指在备用的一盒红印泥里一按,再在合同的签名处按上手印,也按了三次。遂将它推给田富说,田老板,应该由你签字按手印了。 田富犹豫了一下讲道,伍知府能否把其中的一个条款稍作改动? 伍大成问,那一条? 田富说,第四条,上面写的是“500米乡道动工前按预算标的总额预支一半用于开工建设,竣工后全部支付”,能否改成“500米乡道动工前按预算标的总额支付80%,余额20%竣工验收后一并付清”呢? 伍大成直接讲,不行。要是我按标的总额给了你80%的资金,你偷工减料,我怎么办?我捐款修路本来是一件善事,就算办善事也不能草率。假如现在就全按你所说的办,我的主动权就基本上放弃了,那么我就显得被动。又望一眼对面的伍族长说,伍族长,你说是不是? 伍族长会意地讲,伍知府讲得很有道理,就按伍知府说的办,不要啰唆了。再看田富还是一副犹豫的态度。他就不客气地讲起硬话,田老板,你干还是不干?干的话就赶快在合同上签字按手印;不干的话,我马上再请一个包工头,想揽这事儿的人多哩! 田富一听,就不含糊地讲,干!立马照着伍大成的样子在一式三份合同上一一签上名字,按上手印,也是各三次。之后又将它推到伍大成面前。 伍大成拿着这一式三份合同,一本正经地讲,伍族长,你作为全庄的公证人,在合上签字。 伍族长没有立即签字,站起来面向伍大成、田富各鞠一个躬,之后挺直身子说,伍知府,我代表全族人感谢你捐款为我们庄上修路,方便大家出行。 伍大成遂向他拱手还礼,谦逊地讲,惭愧!我在任时,忙于府内繁琐政务,未能照顾家乡建设。现今老迈回乡,对家乡作不了大贡献,修一条路,架一座桥也是应该的。 讲到这里,伍大成微微一笑,转换话题,田老板,这条500米乡道靠你们的筑路工修筑,我相信你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田富站起身以还礼的方式向伍族长鞠了一躬,就开始表态,我决不辜负伍知府、伍族长和全庄人的期望,一定要修出一条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好路。 伍族长望着几个乡绅讲,列位乡绅,刚才田老板表了态,态表得很好。我就代表伍家庄的公证人在上面签字儿。言毕,立马秉笔在一式三份合同上签字儿,并且按上手印。 一位乡绅站起来问,修桥事儿呢? 伍大成回答,筑路的合同还只刚刚签完字,事情要一拨拨地来。 那位乡绅遂落坐不语。 这会儿,伍族长将一式三份合同分开,自己留一份,另两份分别递给伍大成和田富。 田富拿着那份合同举起来,像旗帜一样朝一边的筑路工挥动,并且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又望着一排筑路工中的一位大块头,大声地讲,周领班。 有。应声回答的周领班从队列中走出来。 田富开始训话,合同拿到了,你现在就可以带队破土开工了。 周领班说,行!便转过身,面向一排筑路工大声喊道,起立! 于是公堂的一边立即站起一排筑路工。 周领班做个有力的手势叫道,出发!便领着一排筑路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公堂。 伍大成带头鼓掌,公堂内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一会儿,一式三份的建桥合同也按程序都一一签字按了手印。继而田富向一排建桥工作了动员讲话。 之后,同样是大块头的钱领班积极响应,便领着一排建桥工也兴致勃勃地走出公堂。 伍大成再次带头鼓掌,公堂内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三个月后,伍家庄原来的黄泥巴路修成了一条500米长的砂石路。伍族长正带着众村民在砂石路上燃放鞭炮,以示庆祝! 四个月后,伍家庄原来的一条10米宽的河道上架起了一座高大的拱桥。伍族长正带着众村民给拱桥披红挂彩,以示祈福! 那天,天气晴好,风和日丽。西山坡上正在盖一座寺庙,施工队员们正在忙碌着。 一位法师对着尚未竣工的寺庙诵经念咒。 几位僧人在西山坡的路口,掘坑固座竖立一块路碑。上面镌有一行醒目的碑文:伍家庄伍大成捐资建庙功德无量! 半年后的一天夜晚,已入睡的伍大成鼾声如雷,吵醒了正在酣睡的伍夫人。她嚷道,烦死人,这么打鼾,叫我如何入睡? 在黑咕隆咚中,触碰到伍大成的肌肤汗蒙蒙的,她麻利翻身下床亮起蜡烛,拿条干毛巾轻轻地给伍大成身上擦汗。 这时,伍大成鼾声变小,伍夫人吹灭蜡烛,躺在床上,慢慢地进入浅睡状态。忽然听到伍大成“阿呀”的一声大叫。 伍夫人被完全惊醒,立即坐起来追问:怎么啦?怎么啦? 在黑暗中,她听到伍大成沙哑着嗓门讲,夫人,完了、完了,牛头马面拘我魂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教堂神父 这会儿,伍夫人再次翻身下床,亮起蜡烛一照,只见伍大成惊悚万分,目光呆滞,一脸张皇。 伍夫人说,你瞎说什么?你这是发眠癫。怎么会真的有牛头马面呢? 伍大成说,夫人,我活不成了。他的身子的确在打颤,现出一副病态抑或虚弱的样子。 伍夫人疑惑地问,你怎么病了? 躺在床上的伍大成曲着身子抽搐,嘴里还流出涎水。伍夫人取来毛巾一边给他擦,一边数落,深更半夜的还真不好请郎中来给你看病。 伍夫人由烦躁到焦急,并且恐惧地看着伍大成说,官人,你坚持一下,天一亮,我就去请巷子西头的武郎中。 伍大成嘴唇蠕动着,不能说话,涎水流得更多,眼睛也在翻白。 伍夫人自言自语地自我告诫,看来不能等到天亮,我这就去请巷子西头的武郎中。 她立马点一支蜡烛,火急火燎地走出卧室。 一会儿,伍夫人就来到武郎中家的院门口不停地敲门,不停地叫喊:武郎中,快快起床看病,武知府得了急病…… 约过了半晌,她才听到宅院内的脚步声,继而是回音:哦!来了,来了。 伍夫人就着烛光看见一个人背着药箱越走越近,接着打开院门,出现在面前。 伍夫人当然知道他是伍郞中,便说,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打搅您的瞌睡。 武郎中说,应该的。伍知府捐款为我们庄修路、建桥,还在西山坡盖了一座寺庙,是个大善人,我作为伍庄的百姓感恩他都来不及,现在他病了,我为他就诊,一百个应该。 这时,伍夫人拿在手里的蜡烛已烧至一半,她一摆手说,那就烦请武郎中出诊一趟。 武郎中点头,迈出几步,就听到头一遍鸡叫声。他挎着的药箱背绳忽然断了,药具撒了一地。他皱眉捡拾,把背绳再次系牢,口里却低声说,这么早就出行不太吉利哦! 伍夫人蹲下身子手举点着光亮的蜡烛,照着伍郎中整理药具,再次背好药箱,又匆匆上路。 很快,伍夫人偕武郎中匆匆赶到伍大成知府家的院门前,她手里的一根蜡烛将近烧完了,浊泪巴在指头上有灼热感。她麻利从衣袋里再取出一支蜡烛点燃。便将手里拿着已然烧成残烛的微火吹灭。未料,刚点着的一支蜡烛也被吹灭了,她只好掏出火柴划燃一根再次点燃它。 伍郎中说,别慌,慢慢来。 伍夫人说,人一急就容易慌。 这时,伍夫人打开院门,偕武郎中径直走进房屋,穿过中堂。朝西一间房是卧室,门是敞开的。他们走过去,卧室里一片死寂,听不到躺在床上的伍大成的鼾声,哪怕是轻微的鼾声。 伍郎中把药箱放在靠墙边的桌上,立马走近床沿,伸手朝伍大成的鼻孔一探,等候片刻,眉毛一皱。之后惊骇地讲,夫人,伍知府已经没有气息了。 伍夫人走近床沿,举起那泛着昏黄光泽的蜡烛照一照,发现伍大成翻白的眼睛定住了,她便用一只手推搡着伍大成还有点微温的遗体大声哭喊,官人,你醒醒啦!我请伍郎中给你看病来了,官人,你醒醒啦!…… 伍郎中又伸手掐伍大成的人中,不济事;又掀开被盖摸其胸口,也没有气息动静。遂退开来,挈起那放在桌上的药箱,朝仍在哭喊的伍夫人摇头说,晚了,真是晚了,眼下就算扁鹊、华佗在世,也没有回天之力。夫人节哀,伍某告辞了。 七七四十九天后,患急病暴毙的伍大成已经“末七”,伍夫人却还是一身缟素不卸。 这天正是礼拜天,眼泪未干神色忧悒的伍夫人出现在天主教堂门口。一个脖子上戴着饰有十字架项链的女信徒来到她面前。 女信徒说,夫人,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伍夫人说,我想找神父问一件事。 女信徒说,神父正在教堂里做礼拜,要等会儿。言毕便离开了。 将近午时,教堂里的众信徒很有秩序地依次出门。 女信徒找到依然在门口徘徊的伍夫人,领着她走进说事厅面见神父。 神父用一口蹩脚的国音问道,你是教徒吗? 伍夫人摇头。 神父诧异地讲,不是教徒,找我干啥? 伍夫人回答,听说你们外国来的神父能通正神,驱逐邪魔。所以想找你问一件事。 神父一听,来了兴致。他说,你说的不错,什么事尽管讲。 伍夫人说,我丈夫伍大成生前做过知府,离休回乡养老不久,患急病去世,我想找你打听一下,我丈夫的灵魂现在哪里?仅此而已! 神父说,我一看你穿一身白,可能是问这方面的事。算你找对人啦!我不但可以告诉你丈夫的灵魂在哪里,还可以把你丈夫的灵魂招回来和你见面说话。 伍夫人说,那太好了。我正想和我丈夫说说话。 神父说,不过,要作法招魂才能满足你的愿望。 伍夫人问,有什么要求吗? 神父说,要收1500块现洋,才跟你办这个事。 伍夫人愣了一下,才说,好吧!么时候交? 神父说,你今天都可以交,过三天,我就把你丈夫的灵魂招来与你见面说话。 伍夫人表态,那好!我回家去取1500块现洋。出了说事厅,又自言自语起来,这个洋和尚要价也太高了喔! 当天下午,伍夫人还是咬着牙,把1500块现洋送到教堂交给了神父。 在一个阳光暖照的上午,那个脖子上戴着饰有十字架项链的女信徒正拿着扫把在教堂门口很文静地扫地。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唉”一声,她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三天前来过的伍夫人。伍夫人这次穿的不是一身缟素,而是一袭旗袍,显得雍容华贵,但脸上仍挂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女信徒拄着扫把,看着她,微微一笑,问道,你又是来找神父的吗? 伍夫人回答,不错。神父现在哪里? 女信徒说,他在教堂里诵《圣经》、做祈祷。你就在外面等着吧!他会出来的。 伍夫人点点头,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看见神父从教堂里出来,她迎上去。神父皱一皱眉,把她领进说事厅坐定。 神父问,你还是问你丈夫的事嘛? 伍夫人回答,当然。 神父说,你丈夫叫伍大成是不是? 伍夫人兀起鼻子“嗯“一声。 神父说,我已经查清楚了你丈夫的下落。 伍夫人很感兴趣,她说,那么你就请他来一趟,我想问他一些情况,他走得太突然了,好多事都没有作交待,特别是他存入银行的一些款子和账目我还不清楚,想问个清楚。 神父说,夫人,非常遗憾,你丈夫来不了。 伍夫人愀然作色地讲,你不是说你可以把我丈夫的魂魄招来与我见面说话的,怎么现在又说我丈夫来不了? 神父答道,夫人,不瞒你说,一般故去人的亡魂我都能够招来与其亲人会面说话,你的丈夫情况特殊,我没法招来,原因是他被打入了地狱。 伍夫人不满地嚷起来,你胡说八道,我丈夫是个大善人,从知府位置上退下来后,回到老家,给我们伍家庄修了一条路,架了一座桥,还盖了一座庙,可以说什么善事他都干,怎么会被打入地狱呢?越说越激动,样子还变得很凶。继而接道,神父先生,我可是给了你1500块现洋。 神父望着她反问,你是要我退还你1500块现洋是不是? 伍夫人大声地讲,我怀疑你欺骗我,现洋退与不退都在其次,你不该欺骗我。 神父说,我可以对天主发誓,我没有欺骗你。如果欺骗了你,无异于种下了下地狱的种子,我会那么愚痴吗? 伍夫人继续质问,神父先生,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神父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他眼珠子一转,喃喃地讲,这样吧!我们教堂里有一个女信徒,她丈夫邓民最近患痨病死了,我就把邓民的亡灵招来,让他跟你解释。不过,你要再等三天来。 伍夫人说,我权且再信你一次。若是不灵,神父先生,你清楚我也是不好惹的。 神父将头一低、手一扬,肯定地讲,过三天你再到这个说事厅来,我奉陪到底。 第五百九十七章 亡灵说话 那天,西山坡上的西山庙像往日一样梵呗声起,显出一份特有的静谧与神秘。 只见一位身着浅黄袈裟的住持正在庙堂里领着清一色穿着僧袍的僧众虔诚地唪经。 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扰嚷声,尚未听清楚,僧众里的敏感者就打野地抬头张望,庙堂门口正站着一个他们熟悉的女人——伍夫人。她依然一袭缟素,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戴孝。 住持朝虚空里伸出双手轻轻一压,僧众就停止了唪经。伍夫人的声音更大了,我丈夫白盖了寺庙,没有任何神明保佑他,他患急病走了,寿命短暂得还不如一个老百姓…… 住持说,施主,节哀吧!我们愿意为施主的丈夫做超度。 伍夫人先是一阵苦笑,继而不屑地讲,做什么超度喔!天主教堂里的神父说我丈夫下地狱去了。 住持矜持地讲,下地狱也可以做超度。 伍夫人不停地摇头说,我不相信,除非你们这些僧人有本事把我丈夫的亡魂从地狱里招来和我说话。 住持和僧众默不作声。 僵了片刻,住持讲,那得让亡魂附体,我们出家僧众信奉正法,不屑于修习那种旁门左道的法术。 伍夫人不高兴地讲,那可以,我也不找你们办什么事?你们清楚,这座寺庙是我丈夫伍大成出资盖起的,既然对我和我丈夫不起任何作用,我打算将这座寺庙的房子卖作他用,何必白白送给你们这些独驴呢? 住持一怔,依然和善地讲,施主,别造口业。神父说你丈夫下地狱,必有原因。 伍夫人反问,什么原因?你说得清楚吗?随后退出了寺门。 这时,住持和僧众都很紧张,相互焦虑地议论着,要是女施主在气头上真的把这座寺庙卖了咋办啦? 一天上午,伍夫人像上次一样穿着旗袍早早地赶到教堂说事厅,神父也早早地等在那里等她,并示意她坐在靠墙边的椅杌上。 神父说,夫人稍候片刻,待邓民的夫人来了,邓民的亡灵会向你解释的。 伍夫人“嗯”一声,不正眼看神父,却看着说事厅堂中的一张方桌。方桌上摆放着一个灵牌,上面画了一个十字架,下面书写着“邓民之灵位”五个字。一会儿从门外进来了一个身着一袭黑袍的女信徒。 神父指着她向伍夫人介绍,她就是邓民的遗孀、我们教堂的女信徒。 女信徒朝伍夫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她站在灵牌面前,双手合十,嘴唇蠕动着,默默地祈祷。开始声音很小,听不清楚,慢慢地声音变大了:我可怜的亡夫哦,为妻祈祷天主救赎你的灵魂,荣升天堂!…… 伍夫人望一眼神父。神父敏感地走近她低声说:再等等,让他们夫妻说完话后,你可以向邓民的亡灵问你丈夫的事。伍夫人默然颔首,耐心地等候。 神父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也双十合十,开口讲道,本教堂神父恭请邓民的英灵到场讲话。…… 这时,神父的话尚未讲完,就听到那张桌子底下有男人的啜泣声,但看不见人。继而能听到号啕大哭的声音。 女信徒一听,是熟悉的丈夫的哭声,她悲从中来,被那种氛围感染了,也掩面痛哭,边哭边朝桌子底下瞧,却什么也看不见。 倒是能够听到邓民的亡灵边哭边诉,妻哦,我病后就失去了人身,现在只是一团气,你看不见我,我能看见你。 夫妇俩相会只能是借助声音的感觉相会,因为阴阳两隔,一个无影无踪,一个有形有体。彼此哭泣着交谈了约十来分钟,神父见怪不怪地听着,一副镇定的样子。 伍夫人却是第一次看见人鬼交谈,觉得非常奇怪。她大张着嘴巴,都看得发愣了,尽管看不见邓民的亡灵的影子,但从那神态看得出来,她完全相信邓民的亡灵的确就在那张桌子底下或者就在那个灵牌之上。 蓦然出现了奇迹,邓民的亡灵嘘唏着说出了一件可以验证的事,神父、伍夫人,尤其是他的遗孀都支楞着耳朵认真听。 邓民的亡灵说,秋英,我离开人世时,痛苦万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所以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讲。 女信徒擦一把眼泪,警觉地问,什么事? 邓民的亡灵说,我活着到医院之前,把平时穿的一件单衣脱下来搭在家里睡房的椅背上,单衣的上衣口袋里还放了50块现洋,你回去摸一摸,看那50块现洋还在衣袋里吗? 女信徒回答,我马上回去找。便向神父打个招呼,就离开了这里。 神父望着坐等了这么久的伍夫人说,你现在可以向邓民问事了。 伍夫人说,暂时不问,我要看秋英回家是不是真的能够从那件单衣的上衣口袋里掏出50块现洋。 邓民的亡灵讲,你坐等一盅茶的工夫,秋英就会把那块现洋拿来给你和神父看。 伍夫人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桌子底下说话,却看不见人影。便望一眼神态自若的神父说,这事儿我相信了。又朝桌子底下讲,邓民先生,我能够问你一件事吗? 邓民的亡灵回答,你问吧! 伍夫人说,我丈夫伍大成最近得急病亡故,我请神父先生把他的亡灵招来,却招不来,神父先生还说我丈夫被阴差抓到地狱去了,所以招不来,这是真是假? 邓民的亡灵回答,是真的。你丈夫开始没有抓到地狱去,而是在冥府受审,判官说有无数冤魂举报他在山东省做知府时,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 伍夫人不相信地反问,我丈夫一向仁慈积德,还会做坏事吗? 邓民的亡灵说,夫人,你听我讲,有一年山东省大旱,粮食颗粒无收,灾民无数。你丈夫写个奏折上报朝庭,皇上钦点大笔官银和生活物资运送山东省府,可是你丈夫只将少量的官银和生活物资救济灾民,大部分都私吞侵占,据为己有。 结果造成八九成以上的灾民活活饿死,弄得山东境内饥荒的窘境得不到缓解,田野、山中、村屋到处是死尸,惨不忍睹。 当时省府内部有人了解内情,暗里写一份奏折上呈朝廷状告你丈夫贪污救济灾民的官银和生活物资。皇上龙颜大怒,立马派钦差大臣一干人到山东省内调查,如果属实,将要捉拿你丈夫问斩,并且枭首示众。 你丈夫知道内情后,极尽活络手腕,可谓长袖善舞,把下来调查问题的钦差大臣一干人接待得百般款洽,除此之外还贿赂了大量的黄金白银,这样把他们的口封住了。 常言道:吃了人家的嘴软、得了人家的手软。钦差大臣回到朝廷后,便向皇上汇假报,说你丈夫没有贪污的行为,只是有人见他施政有功,便要诬告他。皇上听信此言,也就对你丈夫不予追究。 可是人在做,天在看,人心可欺,天不可欺。由于你丈夫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坏事,还耍手段笼络朝廷命官包庇他逃过生死劫,再加上成千上万饿死的饥民阴魂不散,常常结集赶赴冥府击鼓鸣冤要找伍大成索命。 就这样,冥府就派牛头马面把你丈夫的魂魄拘拿押走,他自然就一命归阴。到了冥府,判官斥他在阳世犯下的罪状罄竹难书,如此,他被打入地狱也是必然的事。 伍夫人听得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她有所信服,却又有疑虑,便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邓民的亡灵回答,在鬼判殿审判你丈夫时,有许多无罪亡灵都在旁听,我也是旁听者之一。 伍夫人再次不服气地问道,我丈夫后来做了许多善事,不能抵消他所犯下的罪过吗? 第五百九十八章 梦里拘魂 邓民的亡灵说,你丈夫后来内心不安,才做了一些善事,在受审时,还有立功赎罪的表现,他说出了他所了解的阳间和阴间的捕快都没有侦破的一桩命案,那就是七个劫匪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害一家老小七口人,这为阴差抓捕七个还活着的歹徒提供了重要线索。但是尽管如此,你丈夫还是功不抵过。记得判官说过,你丈夫世寿79岁,眼下才50挂零就已归阴,削减了20多年寿命。 伍夫人正要说什么,女信徒就走了进来,手里亮出那50块大洋,伍夫人看了沉默不语;神父看了,大发感慨:邓民先生虽然形体归阴,但是灵体尚在,所言不虚哦! 邓民的亡灵说,秋英,你好好保重,时间到了,我告辞了。 女信徒来到邓民的灵牌前再要说什么,却无动静,一片寂然。 伍夫人继续发牢骚说,既然我丈夫下了地狱,他的善事也白做了,他捐资盖了一座庙,我打算把这座庙卖掉。 神父皱眉瞅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夫人,此言差矣!你丈夫做了好事,会有好事在。他下地狱把罪受完了,出离地狱之后,还会享受做了好事的福禄。你如果犟着性子,硬是把他生前捐资所盖的庙房卖了,说不定冥府还会在地狱给他加刑,这对他没有好处,对你也没有好处。你不要只看眼前,要把心量放大一点。 伍夫人不再言语,站起身低着头默默地走出说事厅。 夜晚,伍两金家宅里响起了蟋蟀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声。 伍大成死后,伍两金再也不存在到伍大成家里做工了。他感觉轻松多了,顾影自恋的宅于家里。有时还得意地说:好哇!我参与一伙强人到赤壁江上打劫的事儿再也没有人知道了,伍大成都过世了,再也没有人抓住我的把柄不放了。 又不时烦恼地自言自语:现在没有本钱做生意,要是有人招集大伙儿再去打劫,我一定入伙也好发一笔横财。 他住在厢房的一张铺上,夜深了,还迟迟不能入睡,翻来覆去的,又说些怨恨伍大成的话:要不是他“黑”了我1400吊钱,我手头还有点活络。可眼下的我一文不名,成了穷光蛋,看来明天还得去找胡想财、吴道德他们,想办法采好点,再打劫一个财主,也好分点钱花花……抱着这种邪乎的奢望,慢慢地他就入睡了。 恍惚中,一个牛头形状和一个马面形状的人双双走到面前。 伍两金的灵魂悚惧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找谁? 牛头、马面不约而同地回答,你看我们的样子就一定能够认出,我们就是你们在阳世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今夜专门来找你。 伍两金有点不相信地讲,传说毕竟是传说,哪里还真的有牛头、马面?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们在梦中找我干吗?找我也是白找的,梦中一切都是虚幻的,我马上就要醒过来,灵魂归体。 牛头把有犄角的头一摆,手一抖,一副锃亮的铐子亮出来,说声“着”,伍两金的双手就被铐住了。 马面说,你的身体躺在铺上没法“醒”过来了,你的灵魂跟我们到鬼判殿去接受审判吧! 伍两金的灵魂叫喊着,快放了我,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牛头问,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伍两金回答,我叫伍两金。 牛头说,那就没有错。我和马面兄弟就是奉命来抓你伍两金的。 伍两金说,我又没有犯法,你们抓我不是活冤枉吗? 牛头嘿嘿一笑,摇着头说,你敢说你没有犯法? 伍两金犟着劲儿讲,你们抓我,总得有一个理由吧!你们说说,我犯了什么法,干吗要抓我?我可是一个大好人啦! 马面板起一副马脸责道,你说你是一个大好人,比起筑路架桥盖寺庙的伍大成,你就算不得什么了?告诉你伍大成都下了地狱,伍大成也说他是好人,他确实做过好事,不可否认,他也的确下了地狱,同样不可否认。 伍两金疑惑地问,难道地狱里专门关押好人的灵魂不成? 马面说,地狱里专门关押假好人真恶人。 伍两金大声反诘,你们把我认作恶人了,凭什么? 牛头也大吼一声,就凭伍大成的举报,他说你去年腊月廿四过小年,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把一家老小七口人都杀害了,是不是? 伍两金面色如土,语塞地垂头丧气。 马面说,上路,不要磨蹭了。快到鬼判殿去,那可是阴间的法庭。你逃过了阳间的法庭,可逃不过阴间的法庭。 在沉沉夜色中,伍两金的灵魂被押解出门,他恋恋不舍地望一眼自己躺在铺上的肉身,分明感觉到那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时而被云彩盖住,又时而透射出来,乍晴乍阴的。 伍母洗漱后,就到灶屋里煮饭。但是舀水淘米时,发现水缸里空了,便走出屋门口,望着刚刚从牛栏里牵出一条黄牛正走在场子里的伍父叫喊,哎,挑一担水来,水缸里没有水了。 伍父将头转过来说,儿子伍两金不是没有出门吗?你叫他快点起床,挑担水不就行了? 伍母说,你不知道?他懒惰得狠,别人叫他干事,跑都跑不赢,自家人叫他干事,他当耳边风,不听。 伍父牢骚满腹地讲,就是你当娘的从小把他惯坏了。他现在长到人高马大了,还不让他干点事,把他养着杀肉吃不成?你去叫他挑一担水,他不挑水,叫他滚出这个家。 伍母并没有像伍父那样性急,她回屋就来到厢房边,见儿子伍两金已穿好衣服,比平常日都整洁些,但是他的样子显得很怪异,他在厢房里瞄了一阵,又回过来大睁着眼睛看着伍母,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伍母微微一笑,对他说,两金,我是你妈,你这么看着我干吗?现在缸里没有水了,你担着水桶出门到井里挑一担水来吧! 伍两金的灵魂已被拘走,眼下是邓民的亡灵附在他的身上,所以对伍母及她家里情况等比较陌生。现在就姑且称他为邓民附体吧! 这会儿,邓民附体和睦地,但声音变得粗犷,老人家,跟你挑一担水可以,但我不知道水井在哪里? 这话把伍母弄迷糊了。她问道,两金,怎么了?你睡一夜,人就变傻了,我是你妈,你喊我老人家,庄上的水井在那儿你不知道? 第五百九十九章 借尸还魂 当下,邓民附体回答,老人家,我不是两金,我叫邓民。是邓家庄的邓民,当然不知道你们伍家庄的水井在哪里。 伍母哪里相信他说的话呢?便武断地讲,你在说胡话吧!你明明是我的儿子伍两金,怎么说是邓家庄的邓民。邓民是哪一个?我还不知道,也从没见过。 邓民附体讲,不说了,先跟你挑一担水来,再跟你解释。 邓民附体走到堂屋左瞧右瞅,像找东西。 伍母问,你找什么? 邓民附体回答,找水桶挑水呀! 伍母狐疑不解地讲,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要你挑水。 邓民附体说,好!我跟你解释。 伍母说,慢着。 只见伍母走出堂屋,到场子上去喊已牵牛走到塘塍上的伍父转来。伍父站着,一跺脚,又在发牢骚:是不是两金不肯挑水?真是懒惯了,你叫他滚出这个家。 伍母却急匆匆地走到伍父面前神秘兮兮地对他耳语一阵。 伍父颇感讶异,他问道,有这种事? 伍母说,你快回屋里,听他说些什么。 伍父便将牵着的牛赶到一棵杨树边,把绳子拴在杨树干上,便跟着伍母往回走,走到家门口,见邓民附体正从屋里出来,客套地对他们说,老人家,我跟你们说一番话,挑一担水,我就回家去。这让他们二老听起来感到莫名其妙。 伍父盯着邓民附体看,与儿子伍两金在形貌长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讲话的声音有些不同。 伍父仍不相信其它的,认为是不是儿子患某种精神病了?便用疏导的语气问,两金,你怎么搞糊涂了,这不是我们家吗? 邓民附体说,老人家,你听我说,这不是我的家,是你们的家,我首先声明,我不叫伍两金,我叫邓民。 伍父、伍母面面相觑,很不自在的样子。 伍父直截了当地问:你可不是患了什么病吧?你明明是我的儿子伍两金,怎么说叫邓民呢? 邓民附体微笑着讲,老人家,我干脆把话说破,你儿子的灵魂被阴间的牛头马面拘走了,再也不能回归身体了。 伍父似信非信,继而问,我儿子犯了什么法?阳间的捕头都不捕他,倒被阴间的牛头马面拘走了。 邓民附体解释,你儿子去年腊月廿四过小年那天,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还把正在船上的一家老小七口人全部谋害抛入长江喂鱼,由于阳间官府没有破案,你儿子和那伙强人都逍遥法外。 可是这个案子被冥府掌握了,正在陆续抓捕那伙强人,你儿子也在被抓捕之列。昨晚,牛头、马面就把你儿子的灵魂拘到阴曹地府去了,看来再也不能回来做你们的儿子了,他还要下地狱受苦刑。 地狱刑期不比阳世只有几年或十几年,那至少几百年,多的几百万年,不可计数。冥府念我是邓民新亡的鬼魂,生时未做恶事,就赐我借尸还魂的机会。当然所借的尸体就是你们的儿子伍两金尚未坏死并且各种机能都还完好的肉身,附在你儿子肉身上的灵魂便是我邓民的。 伍母听到这里,一声儿、一声崽地嚎哭起来。伍父则沉默不语,那样子也很悲怆。 邓民附体忽然起了恻隐之心,他说,老人家,你们不要伤心,我以后就认你们做父母。继而拍胸表态,事实上,我这具肉身就是你们生养的,这份生养之恩大于天,我无论怎样报答,也报答不完。何况刚刚开始,我还一点都没有报答。 伍母止住了哭声,讲道,你说你是邓家庄的邓民,你就不再叫邓民吧!就叫我儿伍两金的名字,我们喊习惯了。外人见到你,也不可能把你认作是其他人,都会认为你是伍两金。 邓民附体说,老人家说得在理,只是我是已婚之人,我还得去认我的妻子秋英。要是我说我是伍两金,我妻子秋英还敢认我吗? 伍父将眼珠子一转,他说,这样吧!你要是来到我们家,我们还是叫你伍两金,至于你回到自己家去会你的家人,叫什么我们也不管,也管不着。 邓民附体说,行啦! 这时,邓民附体要寻找两只空水桶到外面水井里挑一担水来再走。伍父、伍母却拦住他说:不用!不用! 邓民附体却执意要挑一担水来见证对二老的孝顺,让他们从内心里接受这个与以前的儿子显然不同的儿子。 这天不是礼拜天,教堂内空荡荡的,只有秋英在里面做卫生,她拿着抹布不停地擦着一排排椅子,并不时将弄脏的抹布在一只水桶里清洗一下,又继续擦。 她正埋头干得起劲,忽然听到脚步声、接着是熟悉的男人叫她的话音:秋英,我正找你。 秋英回头一看,却是一名身材微胖脸形略圆的陌生青年。陌生青年伸手拍着胸口亲切地说,秋英,我就是邓民。 秋英用力地一捏手里的抹布,惊诧地问,你是哪个邓民?怎么你的声音,我那么熟悉? 邓民附体看着她说,我就是你的丈夫邓民。 秋英内心骇然,立马镇静地讲,我的丈夫邓民前些时患痨病走了,你怎么会是他呢?你说话的声音虽然像他,但是你的长脸不像他,他的身材较瘦脸形是长的。 邓民附体走近秋英,秋英退到那一排椅子旁边,防着他。 邓民附体说,秋英,你不必怕我,我的确是你的丈夫,只不过我现在是附体。我的灵魂附在一个叫伍两金的年轻男子的身上。 秋英一听,更加害怕,把手里的抹布一甩,就要绕道避开。 邓民附体则退至教堂门口讲,秋英,你跑么事?你以为我是鬼吗?我不是鬼,我是人,我刚才回家去见房门锁了,所以找到教堂来,见到你,你却怕我。 秋英说,我能不怕吗?一个不像我丈夫形貌的人来冒充我那病逝好久了的丈夫。 邓民附体耐心解释,我不是冒充的,我是一个叫伍两金的年轻男子的附体。你不相信,可以把神父叫来,让他跟你解释。世间确实存在附体这种情况,我就是其中一例。 秋英听他谈到神父,本来有些张皇的,又慢慢地变得平静了,但还是不敢靠近他。 秋英说,你就对着门外喊叫神父吧!看神父来了怎么解释。 邓民附体没有直接喊叫神父,而是转过身朝教堂门外“喂”一声,引起几名信徒的注意,他把手一招,一个信徒走近教堂门口。 邓民附体迎上道,请你把神父叫来。 秋英也望着那信徒大声地讲,我正在做清洁,这个陌生男人却冒充我那走了的丈夫来找我,你快把神父叫来。 那信徒盯着面前的陌生男人——邓民附体死看一阵,然后退出教堂。 一会儿,神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班看热闹的信徒。 邓民附体做着手势向神父解释说他是邓民附体。可秋英不时地插嘴,说她不相信。 神父望着秋英问,你为什么不相信? 秋英说,很明显,他的长相不像我丈夫,我感觉他的声音神态还是蛮像的。 神父说,那就对了,附体都是这个样子。依我看,他就是你丈夫邓民的灵魂附体。 秋英反问,何以见得? 神父神态悠然地回答,很简单,你随便考他几个只有你和生前的丈夫知道而外人不知道的问题,如何他答对了,很显然面前这个青年就是邓民的灵魂附体。 秋英思忖片刻,睁大眼睛望着他讲,我问你三个问题。 邓民附体“嗯”一声,支楞着耳朵听。 秋英问道,邓民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 第六百章 供出劫匪 这时,邓民附体望着秋英,摸着后脑勺,眼睛眨几眨讲道,第一次见你的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楚,大致记得是在春天,具体地点是林家庄的当家塘码头,你正在洗衣服,一件衣服掉进塘里,还是我找一根竹竿,在竹尖上绑一个钩子,伸进水里把那件衣服挂出水面的。 秋英说,算你答对了。我和邓民婚后育有一子,后来夭折了,我问你,夭折的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是几岁夭折的? 邓民附体,夭折的孩子是女,叫邓红、是四岁夭折的,还是抽筋闭气夭折的。 秋英没有说话,只是肯定地点头。她正要提第三个问题,神父把手一压,打断她的话。 神父说,你刚才提的这个问题,包涵了三个问题,就不必再提了。也不必怀疑他就是你的前夫的灵魂附体,你就认了他吧!他虽然不再是邓民的肉体,但是他拥有了邓民的灵魂。灵魂是内核,肉体只是外壳,容易衰老变化,灵魂是不容易变化的,所以邓民的肉体虽然死去了,但是他的灵魂附上了他人的身体依然来找你,证明他的灵魂依然爱着你。 秋英仔细打量着这位陌生青年,也就是邓民附体,并且走近他。他一把拉住秋英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神父说,慢,我还要问他一个问题。 邓民附体站在那里恭敬地说,请问。 神父讲,你所附的身体是伍两金的身体,那么我问你,伍两金的灵魂到哪里去了? 邓民附体回答,他曾经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杀人越货,冥府拘走了他的灵魂,并且把他的灵魂打入地狱出不来了。由于他的身体尚未坏死,冥府就把它当房子一样赐予我的灵魂居住。有了这具肉身,我就像获得重生一样有幸与我的妻子团聚,以挽回我们这个业已破败的家庭。 神父高兴地说,知道了。并且双手合十,面向教堂上方慈悲的天主画像虔诚地吐出心声,我要祷告天主,赐福你们再续前缘,相亲相爱、健康平安,婚姻美满! 这时,邓民附体、秋英二人携手并肩异口同声地说,感恩天主!感恩神父! 那天,天空阴沉沉的;鬼判殿内一派森严。 身着红袍的判官,一手执生死簿,一手拿勾魂笔,眼如铜铃,正盯着跪在殿堂上的伍两金,瓮声瓮气地问道,罪魂伍两金知罪吗? 伍两金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判官将生死簿置于桌面翻看到伍两金的名字,然后用勾魂笔在伍两金的名字上打了个叉。继而讲,伍两金,一般的罪魂都是人死后抓捕的,只有你是个例外,肉身没有死,灵体就抓来了。本来你在阳间的世寿七十有三,现在你只有二十三岁,因犯下命案,整整削减了你五十年寿命。 伍两金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判官大神,我的肉身没有死,就不能够回阳吗? 判官把桌子一拍,大声斥道,你剥夺了别人的生命,你的生命就不能剥夺?告诉你,你的名字已经被本官在生死簿上划掉,你要想回阳就等下一世吧!下一世你是变猪变狗暂时尚无分晓,但是可以肯定,罪孽深重的你人身难保哦! 伍两金现出一副乞求的眼神问道,判官大神,有没有补救之法? 判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本正经地讲,我问你,你参与一伙强人把曹阳一家老小七口都杀害了,有没有让其中任何一人复活的补救之法?如果有,你下一世人身可保,如果没有,你就等着轮回变畜生吧! 伍两金一听,极度恐惧,不停地自掴耳光,不停地嚷道,我后悔、后悔呀! 判官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后悔也白后悔了。不过…… 伍两金敏感地追问,不过什么?判官大神。 判官答道,不过现在阴间和阳世的司法部门除了把你抓住了,其他六个强人,也就是六个劫匪都没有抓住,现在你供出另外六个劫匪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冥府算你检举有功。下一世轮回就算变畜生,也是有点福报的畜生,如宠物狗,吃喝不愁,还被主人宠着。 伍两金不感兴趣,并且害怕。他说,什么畜生我都不想变,只想保住人身。 判官说,这是妄想。 伍两金干脆也不像开始一样跪堂了,而是灵体伏地,做出世人耍赖的动作。可这在阴界不灵,此地不是凡地,只听到他惨叫一声,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捂住流血的胸部。 原来他伏地之际,地上陡然像竹笋一样冒出一排犀利的锥子,锥伤了他的胸部。他刚刚站起身,那排锥子又消失了。 阴差甲乙见伍两金没有下跪,便不约而同地跑过来把他的双膝按倒在地,继而退开。 判官继续审问,罪魂伍两金,老实交待另外六个强人的姓名住址吧!如果闭口不讲,我就下令施刑,马上撬开你的臭嘴、剪掉你的舌头。 伍两金吓得战战兢兢,麻利供出胡想财、吴道德、钱万贯、阚能来、向来早、蔡晚民等六人的姓名,但是他们的住址,尤其是现在的行踪,他不是个个人都能够讲清楚。 判官突然站起身声大如钟地传令,牛头、马面—— 在场的牛头、马面粗犷有力地回答,有—— 判官接着传令,将罪魂伍两金招供的六个逍遥法外的罪人记录在案,立即进行抓捕,一个也不允许漏掉。 牛头、马面同时拱手施礼回应,遵旨。 那天子夜时分,牛头、马面带着叮当作响的拘魂锁链前去西街傅家老屋之际,两位持斧门神不敢拦阻,见了他们就迎上去,纳头便拜。 左门神抬起头客套地问,两位神君,来到傅家有何事? 牛头把锃亮的锁链一抖,傲慢地讲,无事不登三宝殿。明里跟你讲,我和马面兄奉冥府判官之命,前来拘拿钱万贯的生魂。 马面会意地从身上掏出拘捕令在左右门神面前一亮,很神气地说,你们看。 右门神也抬起头讲,二位神君,不瞒你们说,我还真不相信钱万贯干过什么坏事,在我眼里,他尽干好事。是个善人啦! 左门神伸手指着右门神帮腔,他说的不错。钱万贯充其量是个雇工,自傅家的主人傅德兴出外做生意失踪后,他的老母亲没有人管,都是钱万贯来照顾。老人吃东西牙齿不好,钱万贯耐得细烦,跟她熬粥。 要是炒菜,也炒得很烂,老人也喜欢吃钱万贯给她弄的食物。而且所弄食物的原料——米、面、菜都是钱万贯自己花钱买来的,又没有花傅家一分钱,我们作为门神看在眼里都感动了。 牛头问,傅母不还有后人吗?怎么不管? 右门神回答,她的后人都忙着做生意,很少照顾老人。我劝二位神君能否回到冥府代我们恳请阎罗王给钱万贯这样的好人添加寿命,他年纪不大,才三十多岁,就拘走他的生魂,让他成为短命鬼太可惜了。 马面把拘捕令放回身上,拉长马脸气恼地讲,你胡说。钱万贯是个坏蛋,并非阳寿到了,而是有命案在身,你们不要看他表面上侍奉人家老母行善积德,他背地里所干的坏事一言难尽,要不冥府怎么会让我们来抓捕他呢? 左右门神均无言以对,只好让道,牛头、马面次第而入。却见里边房间一个中年汉子正在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倒热水洗脚、抹擦手脸,之后又拿来痰盂给不断咳嗽的老妈接住一口口气味难闻的酽痰,继而端起痰盂走进茅厕倾倒,任劳任怨的样子,脸上还挂着一丝丝笑纹,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清晰。 这时,马面向牛头使个眼色,意思是他就是钱万贯,拘了他。 牛头会意地将锁链朝钱万贯抛去,突然被一个身着葛布衣裳的黑脸老汉用拐杖架住,那锁链随之铮铮作响。 第六百零一章 仇人说情 牛头愤懑地问,你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阻拦冥府捕快拘捕罪魂,该当何罪? 马面欲上前缴了那老汉的拐杖,未料老汉立马朝二位纳头便拜,连声赔罪说,对不起。 牛头气消了一半,问道,你是哪路小神,干吗要拦阻我们拘捕罪魂? 老汉答道:我是这个气数将近的傅家家神,拦阻你们抓捕钱万贯,也是有原因的。你们也看见了,钱万贯是个悉心照料老人的善人,我并非他是善人就阻止你们抓捕他,他若世寿到了,也是该抓的,问题是现在抓捕了他,他活不成了,他照顾的傅母也活不成了。 傅母说过,如果没有人照顾她,她就会寻短见,一索儿吊死算了。这无疑是说你们拘走了钱万贯的生魂,也会害了傅母的性命。我求求你们能否回禀阎罗王宽限些时日,让傅母天年尽了,寿终正寝,再来捉拿钱万贯。 牛头与马面面面相觑。马面一声令下:抓。可是当手执锁链的牛头去找寻钱万贯时,发现已然将傅母搀扶上床休息的钱万贯,回到了与傅母卧室相对的一间搭了一张铺的柴房。 虽然夜深了,他没有躺下睡觉,而是跪在西墙下,面向神龛上的一尊佛像不停地念佛,之后把念佛的功德回向他宿世今生的冤亲债主,还特别提到在赤壁江上他参与一伙强人打劫一船黄豆所谋害的一家老小七口,以及他因图财贪心而将毫无防备的主人傅德兴一掌推下王恩桥淹死的情况,他在佛前虔诚忏悔,泪流满面。 牛头望着家神,小声地问,你听见钱万贯说了些什么吗? 家神说,我知道,以前他做了许多死有余辜的坏事,本该下地狱的,他现在忏悔了,有实际行动。我还是这个意见,你们拘捕他,能否宽限些时日?就算阳间世法也有将功赎罪之说,难道阴界冥司就没有酌情办事之举? 马面拉长一张马脸说,你别说阳间世法,像钱万贯犯下的案子,要是被阳间捕快侦破了,他早就被判处死刑而脑袋搬家了,相反阴间捕快索人性命还有个缓冲期。这样吧!家神,等会儿,让他躺在铺上睡觉,我们就拘走他的生魂交给冥府,将你的意见转告冥府判官,若同意宽限些时日再来逮捕他,我们就暂时把他的生魂放回还阳,要是冥府判官不同意,我们也没有办法。 家神一听愕然,拄着拐杖沉默不语。 牛头、马面见家神不再劝阻,就守候在柴房门口,可是钱万贯一直都跪在那里唪经念佛,虔诚之至。到了鸡叫头遍的时候,牛头、马面感觉阳气渐重,便麻利闪离。 翌日,阴森森的鬼判殿内,判官刚刚审结一个案子,阴差就将一个罪魂押解出殿。牛头、马面依次进殿,均有愧色地向判官拱手施礼。 判官问,怎么空手而归?本官吩咐你们二位将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人越货的强人的罪魂通通抓来,怎么一个也不见抓来? 牛头、马面异口同声地讲,回禀大神,另外六个人的罪魂我们会一一抓来的。昨晚,我们找到了钱万贯,正准备将他的灵魂拘来,可是情况非常特殊。我们发现钱万贯正在修行,虽然曾经做过那种伤天害理的恶事,可是眼下尽做善事、真心忏悔。并主动到死于非命的傅德兴家里做义工,我们找到傅德兴家里去,连傅家的门神、家神都替他说情。 判官愀然作色,责道,他们一说情,你们就放过钱万贯? 牛头摇头作解释,不是的,我们仍要拘他的罪魂到阴间来,他却一直坐在佛像前唪经念佛,忏悔孽障。我们打算等他上床就寝之际,再拘他的罪魂,可是等了那么久,鸡叫头遍了,我们才离开了。我们之所以回殿,是因为家神托付我们求冥府宽限一些时日拘他的魂、取他的命。 判官仍然不悦,继续责道,岂有此理? 牛头陪上笑脸说,大神息怒!请耐心听卑职把话讲完。原来家神所言有些道理,他的意思是说,假若钱万贯死了,那个八十岁的老妈也会寻短路自缢,这样就相当于冥府拘走了一人,害死了一人。何不宽限一些时日,让那个好不容易活到八十岁的老妈活够天年寿终正寝之后,再去捉拿钱万贯呢? 判官问道,那要等多久? 没有谁回话,殿内鸦雀无声。 站在旁边的阴差忽然讲,启禀判官大神,我管人间生死簿,我这就去把傅母的寿限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判官挥手说,你去查一查吧! 殿内并没有冷场,马面又向判官讲出一个情况:他们返回冥府之前,途经王恩桥,碰见河神,河神也劝阻,不要急于抓捕钱万贯,原因是钱万贯真的变好了,他把曾经谋害傅德兴所得到的3万吊钱中的一万捐给了钱家庄兴办学馆;另一万分别捐给了十个庄的十位身体残障者。还一万留下来,自己像儿子一样奉养傅德兴八十岁的老娘。他已经由一个大恶人变成了一个大善人。 判官说,善恶报应要区分开来,他以前作恶,现在就该受报;他现在行善,以后轮回做人自然有善报。 忽然,那位阴差返回殿内,将生死簿送到判官面前。并手指上面的记录讲,傅德兴的娘还有四年阳寿。 判官说,不等四年。牛头、马面本官命令你们两年之内一定要将罪魂钱万贯捉拿归案。 牛头、马面齐声唱诺,遵命。 牛头、马面正走到殿堂门口,却从殿堂门外窜进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灵体,他张开双手拦住,大叫一声,慢—— 牛头、马面同时吼道,大胆!还不快点滚开。 判官也看见了,他镇定地问道,你是哪来的亡灵?说一说,为何阻拦冥府神捕? 这个灵体朝判官拱手施礼道,大神,我生前系蒲圻西街人氏,名叫傅德兴,自被蛇蝎心肠的钱万贯因谋财将我推下王恩桥淹死而成为水里冤魂后,就一直想来到这里申冤报仇,可现在钱万贯痛改前非,成了好人,还替我服侍八十岁的老娘的生活起居,让我深受感动。 有天晚上,我的亡灵回家探视,发现钱万贯不厌其烦地给我老娘做一些倒痰盂、涮马桶等既繁琐又脏累的活儿,而且没有其它意图。我想,就算我现在还活着,向老娘尽一份孝心,也难以像钱万贯那样做得那么细致,那么的让我老娘满意。就凭这一点,我特地从王恩桥赶到冥府来为钱万贯说情。恳请判官大神收回赦令,莫让牛头、马面两位神君前去捉拿钱万贯。 判官说,傅德兴,你能够原谅仇人,抛开前嫌,并且为仇人说情非常难得。可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钱万贯以前作恶多端,还有命案在身,并且在阳世因未发案而至今逍遥法外;现在冥府既然了知他的犯罪情况,不抓他治罪也是不可能的。又望着牛头、马面传令,二位神捕,速将钱万贯的灵体拘来问罪。 牛头、马面齐声讲,遵命。即刻相继跨出殿堂大门。 这时,傅德兴的亡灵扑腾一下跪在殿堂前,良久不肯起来。 判官看着他说,傅德兴,本官念在钱万贯现在改邪归正多做善事的份上,将他抓来本殿只是打他三十大板,然后又放他还阳。这叫做重罪轻罚。 傅德兴的亡灵倏地站起身,会意地讲,谢谢判官大神治罪有方,惩处得当。 第六百零二章 缸底有缝 那天早晨,躺在西街柴房睡铺上的钱万贯醒来感觉身上疼痛,他呻l几声,自言自语起来:昨晚做梦,我被牛头、马面抓去地府挨了三十大板,难道这是真的?要不,我身上怎么疼痛呢? 他一点也不怨恨,脸上还浮出一丝笑意,忽然轻轻地说一声:活该!谁叫你以前贪财作恶,愚痴至极? 他的话家神听见了,拿着一瓶类似于阳间的医用药剂的神水,用棉扦蘸着,走近钱万贯,趁他翻过身子,朝他伤痕累累的后背和屁股部位擦着。 钱万贯伸手在身上一摸,感觉不到明显的伤痕。但总是不舒服,他咬着牙欠起身子,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面小圆镜环过去一照,发现后背和屁股部位都发紫了。奇怪的是没有自己刚从梦中醒来的那会儿疼了,现在甚至有了一种舒适感。 钱万贯哪里知道?他看不见的家神正用棉扦蘸药水小心翼翼地跟他疗伤呢!同样他也看不见像两个大力士一样的左右门神赶过来,在他的背脊和屁股的左右作很专业的推拿,一如治疗跌打损伤的打师给钱万贯捏摸、推拿几下,他又感觉舒服多了。 他人一舒服就来了劲,穿好衣服翻身下榻,洗漱完后,旋即像往常一样给老态龙钟不太方便的傅母端尿罐、洗手脸,继而又到灶屋里燃起柴火弄熟早餐送到老人面前。 家神和左右门神凑在一起一边夸奖他,一边议论昨夜他入梦后,其灵体被牛头、马面拘到冥府体罚三十大板的事儿。 家神说,要不是万贯改邪归正多做善事,加上念佛修行,这次牛头、马面抓走他就不会放他还阳。 左门神讲,那当然是的。 右门神说,看来人还是要多做善事,再恶的人,一旦悔改,洗心革面地做个善人,以前再大的罪过,就算是死罪,地府阎王都有原谅他的可能。钱万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家神说,依他过去的罪孽来论,他不下无间地狱才怪呢! 左右门神争先恐后地讲,钱万贯现在修行,日夜礼佛念佛,说不定还会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出离六道,说不定比人,比神仙都好,将来永生永世不堕落受苦,而是快乐无疆! 这天,烈日当空,非常炎热。吴晓达药店暂无人买药,其当班的儿子吴道德不停地摇扇。这时,他走出药店大门,看见一位矮胖汉子肩扛一只大缸远远地走过来,越走越近,继而将大缸从肩上小心翼翼地卸下来,置于街边有阴凉的一棵大栎树下。 吴晓达瞅了矮胖汉子一眼,发现他脸色枯黄,身着缀有补丁的蓝衬衫,正蹲下身子,手拿一支粉笔在大缸的外壁上写上两个字:卖缸。 吴道德不满地嘀咕:他妈的,莫挡了我的生意。他的声音很低,矮胖汉子没有听到,仍绕着一只空水缸磨蹭着。吴道德走近他,铁青着脸,正要喝斥矮胖汉子,街上突然走来一群光顾药店的顾客,他便返回药店打理生意去了。 一会儿,一群顾客有的买了药,有的没有买药,但是都离开了药店。吴道德再次走出来,看见一个瘦长汉子与矮胖汉子说话。 瘦长汉子手指那水缸说,邝广部,你卖了它,家里拿什么盛水? 邝广部回答,拿水桶盛水哦!本来不想卖,我家五口人,现在碰上饥荒年,你不是不知道。邝广进,不瞒你说,我和妻子三天都没有沾一粒米,三个孩子前几天喝的是照得见影子的稀饭,今天就连稀饭都没有喝的了。我只好把家里唯一的水缸背出来卖,要是卖了钱,我就到粮店籴些米回家救急,要不三个孩子都要饿坏的。还不知有没有人买这只水缸。唉,为了生计,真是没有办法。 吴道德突然走过去一跺脚,冲着邝广部斥喝,快把水缸搬开,别挡住了我们家药店的生意。 邝广部人老实,望着他没有说话,神情木讷。 邝广进出于公道,替其争辩道,邝广部把水缸摆在这儿卖,与你们的药店隔远不沾边,你何必要他走?再说他卖水缸,你们家药店卖药,是两码事,碍不着你们家的生意。 吴道德语塞,望着邝广部支吾着讲,你搬远点吧! 突然一架马车开过来,从装满货物的车上下来一个身穿薄绸戴着眼镜的老人,他就是药店老板吴晓达。 吴道德连忙迎上去,喊声爹,然后指着邝广部盛气凌人地说,这个人在这儿卖水缸,挡住了我们家药店的财路,爹,要他滚吧! 未料,吴晓达非常通情达理,伸手把吴道德的肩膀一拍,低声说,别管他。 邝广进见吴晓达父子一起忙着从马车上卸货,悄声讲,广部,我想去帮吴家药店卸货,弄点力资费花,看行是不行? 邝广部也动了心。他说,我也想帮着卸货,弄点力资费,这只水缸还不知能否卖动。 邝广进放低声音,我先去问问,要是行,你也参与卸货,当然比卖水缸强。遂缓步走近吴晓达,显出一副很恭敬的样子问道,吴老板,卸货要不要人帮忙? 吴晓达正扛着一箱子药材,说不需要,货不多,我们自己搬。 邝广进失意地走了。 吴道德也扛着一箱子药材发现邝广部盯着他看,他愤懑地吼道,他妈的,你看什么看?! 吴晓达听到儿子说话带渣滓,板着脸训道,道德,我给你取名道德,就是希望你讲道德,你开口就骂人,一点道德都不讲,真让爹失望。 吴道德扛着装药材的箱子老老实实地送进药店堆码放好,再也不吭声。 到了下午,太阳西斜,街边那棵栎树的影子也随之拉长了,还有守着那口水缸的邝广部的影子也拉长了。 他期待着将那口放在这里好久无人问津的水缸卖出去,却一直卖不动。他的身子靠着栎树,一双有些呆滞的眼睛望着地上叠合着的树影和身影发愣。他甚至把这树影和身影看成一种幻觉,像两条向街道延伸而交织在一起的路径,会将一个买水缸的顾客引来。 也许他心头按捺不住的这种念力产生了作用,蓦然,街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穿过街道,朝他走来,不!是朝着他放在这里将近一整天的一口大水缸走来。 中年男子一来就伸手摸这水缸的边沿,从外到里,又从里到外,还时而曲起中指“v”形的骨节,像老人磕调皮捣蛋的小孩“毛栗壳”一样磕响水缸的边沿,然后歪着头,听它发出类似于铜钹的清亮声音。显然,中年男子比较满意了,又望一望邝广部。继而讲, 这口水缸售价多少钱? 邝广部答道,50吊钱。 中年男子眯缝着眼睛一笑,试探着问,能不能少一点? 邝广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愿意出个么价? 中年男子说,我只愿意出40吊钱。 邝广部觉得等候了将近一整天,都没有卖出去,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便说,40吊就40吊,你付了钱就把水缸扛走吧! 中年男子解开腰间的褡裢正欲掏钱给邝广部。一直站在药店门口望着、听着他们谈生意的吴道德突然走过来,手指水缸嚷道,缸底有缝。 第六百零三章 绾好发髻 中年男子立马缩回从褡裢中掏钱的手,把手一摇,说,我不买了。 见中年男子转过身扬长而去,邝广部简直气肿了,他小声嘀咕:我谈成的生意被人一搅和,就黄了。他瞪一眼退回药店的吴道德,只好把水缸扛在肩上缓步离开。 吴道德望着邝广部渐行渐远的背影,得意地狞笑着。 这时,那棵栎树的影子在西斜而乏力的阳光照耀下慢慢地变淡,继而消失。 这天早晨,阳光照耀下的西街傅家老屋仿佛涂上了一抹暖色。 钱万贯已在灶屋里熬熟一锅稀饭,添上一碗,还带上一个馒头送至置于堂屋的八仙桌上。正坐在旁边的傅母,花白的头发从额头上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没有注意到钱万贯走过来,只顾持梳一把把地梳头。 老人家,请吃早餐。已来到傅母一侧的钱万贯很礼貌地开口提醒。 傅母转过头看着他,直点头。 钱万贯返回灶屋,吃了一会儿同样以稀饭和馒头为内容的早餐。便来到堂屋,一看傅母也已吃过,正抬手摸着绾在头顶像拳头一样的发髻。 这时,傅母见钱万贯收拾她吃过了早餐的碗筷就要去清洗,她忽然做个手势示意钱万贯止步。继而问道,万贯,你看我头上的发髻绾得好不好? 钱万贯一看傅母头上的发髻还挽得挺利索的,便夸奖道,老人家,非常好。还微笑着问,老人家,把头发弄得这么漂亮是要到哪儿去? 傅母“嗯”一声,并没有回答具体到哪儿去。 钱万贯说,老人家,你只说到哪儿去,我洗了碗筷,就带你去。 傅母的脸上挂着一丝慈祥的笑意。她说,不用你带,我自己去。正欲动身,钱万贯说,那怎么行?你这么大年纪了。 傅母说,你不必担心,我到柴房里去。 钱万贯弄不明白,就看着傅母到柴房里去到底干什么。 傅母缓步走出堂屋,径直进入柴房。只见她朝西墙佛龛上的一尊佛像拜了几拜,口里连声诵念阿弥陀佛!…… 钱万贯放低嗓音叹道,哦!老奶奶今天把自己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还绾上漂亮的发髻,原来是要礼佛呀!好! 这会儿,他麻利到灶屋里去洗了碗筷,就来到柴房和傅母一起礼佛念佛。 四年后的一天早晨,越来越健旺的傅母洗漱后,突然对钱万贯说,我要走了,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昨晚示现在我的梦中,告诉我今天午时我就可以往生了。 钱万贯拊掌赞道,那太好了。又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弟子钱万贯多年来与老人家共修不怠,总算如愿了。我要将常念西方三圣的功德全部回向给老人家,恭祝老人家喜登圣岸,脱离苦海,往生净土,花开见佛! 那天,钱万贯匆匆赶到西街杂货铺门口,定睛一看,柜台里有一个他不认识的蓄着长辫子的男青年,正和站在柜台外的一个顾客做一笔买卖。钱万贯等候着,又见男青年把算盘噼哩叭啦扒几下,之后说出售货价钱:4吊钱。 顾客取货刚走,钱万贯就伸手轻叩柜台,发出“得得”的响声,以引起男青年的注意。 已注意到了的男青年看着他,热情地问,想买点什么? 钱万贯朝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浏览,目光停留在一堆装满了檀香的货架上。 男青年又问,想买檀香吗?要多少? 钱万贯说:你取一捆下来。 男青年便从货架上取一捆檀香朝柜台上一放,没有扒算盘,只抬手在算盘桥栏上轻轻一拨,算珠上现出的数字是15。 钱万贯问,这个杂货铺还是傅春兰家的吗? 男青年微微一笑,答道,当然是,他是我的内人。 钱万贯讲,哦!这么说,你就是他的丈夫? 男青年轻轻点头,把垂到胸前的发辫抓起来朝背后一甩,眼珠子一挪,重复着讲,你要买这捆檀香吗?15吊钱。 钱万贯说,你把檀香放在这里。我想先见一见你的内人,我有话跟她说。 男青年说,她在房内养胎,不方便出来,有什么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钱万贯讲,关于她奶奶的事,能让她出来最好让她出来。 男青年“哦”了一声,便走到杂货铺里边的门槛处,朝内大喊,傅春兰,出来了一下,有人找。 片刻,一个大肚子女人从里面走出来,虽然她好像发胖了,长变形了似的,钱万贯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傅春兰。 傅春兰也看见他了,就客气地说,钱叔,每天多亏你照顾我年迈的奶奶。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钱万贯作吉祥答,是惠风把我吹来的。好吧!不说别的,今日就说你奶奶的事。 傅春兰敏感地问,我奶奶有什么事? 钱万贯望一眼男青年,欲言又止。 傅春兰说,钱叔,有什么说什么,不碍事的。还伸手朝男青年一指,接道,他是我丈夫胡估元,包括你,我们都是一家人。 钱万贯说,那我就直言了。你奶奶这几年跟我一起念佛,虔诚修行,感动了西方三圣。由于你奶奶世寿将尽,昨晚西方三圣托梦给她,今天中午将踩着莲花云来迎接她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那可是殊胜无比哦! 傅春兰说,钱叔的意思是说,我奶奶今天中午就要走? 点一点头的钱万贯望着傅春兰挺着的大肚子反问,你方便去吗? 傅春兰说,照说我这个样子是不能去的,但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管是什么样子我都要去送我奶奶一程。 钱万贯说,你去了跟你奶奶助念佛号,不但对你奶奶有莫大的好处,还对你自己和你怀着未出世的宝贝孩子有莫大的好处。 傅春兰说,我一定去。又望一眼丈夫讲,胡佑元,你也去,去帮就要往生的奶奶助念佛号。 胡佑元说,那我只有把铺面的门锁好,跟你一起去。 钱万贯望一眼傅春兰讲,把柜台上的檀香带上。 傅春兰则望一眼胡佑元嘱道,把柜台上的檀香带上。 胡佑元看着钱万贯莞尔一笑,拿起柜台上的一捆檀香走出铺面关门、上锁,搀扶着大肚子的傅春兰一起出发。 这天黄昏,邝广部家宅冷冷清清。 邝广部的妻子麦媛见三个孩子早餐、中餐都没有大米饭吃,自己也饿得够呛。她便将前些天挖来的观音土做汤元吃,暂且充饥。但是三个孩子因以前吃过,由于难以下口,都不愿意吃,也就干脆不吃。 老大、老二、老三,由于都是小孩子,最小的4岁,最大的8岁,可以说都不懂事,便都围着她做妈妈的吵着要吃大米饭。 麦媛目光里充满期望。她说,别吵、别吵。你们的爹今天把一口大水缸扛到中伙铺街上卖钱,等会儿他会用卖水缸的钱在粮店籴米回家,今晚就有干饭吃了。 邝洪跳起来欢叫,好哇! 邝山一笑脸上就现出酒窝。他说,妈,今晚有干饭,我要吃一大碗。 邝花拉着麦媛的手,小脑袋一歪,天真地讲,妈,我还要喝一碗米汤。大米煮饭有米汤。 麦媛说,只要你们的爹今晚带米回来了,你们的要求都能够达到。 可是太阳快落山了,还不见邝广部回来,孩子们不时伸长脖子朝外看,还是不见邝广部的影子。 第六百零四章 殊胜景观 邝花缠着麦媛叫,妈,我饿。 邝洪、邝山俩孩子也都睁大眼睛望着麦媛,异口同声地叫,妈,我也饿。 麦媛说,还等会儿,爹会买米回家的。 邝洪放大声量讲,妈,你说了两遍“等会儿”,却不见爹回。 邝山、邝花饿得眼睛发黑,也正要吵嚷。麦媛便拿起一根炭条,蹲下身子在堂屋里的一块大青石板上画出一兜稻穗。她还讲一个与大米饭有关的故事,让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听着,仿佛就忘记了肚子饿,不再吵嚷。 麦媛所讲的故事内容是:相传古时候,一座岛屿四面是海,一位种稻谷的神仙把一兜稻穗系在他所豢养的一只神犬的背上,吩咐它游过大海,到对岸广阔的陆地上去,将背上的稻穗作为种子送给陆地上的人们种植,到时候,稻谷丰收了,因为神犬传送谷种有功,可以让狗类吃上大半。 谁知神犬听错了话,它游回岛屿之前,像神仙吩咐它一样,它吩咐所有的凡间狗,说种出的稻谷让人吃,你们当狗的,只吃大粪。所以至今凡间的狗都吃大粪,而且吃得有滋有味。相反人类都以稻谷碓出的大米为主食。 麦媛讲到这里,有些激动地放大嗓音,邝洪、邝山、邝花,你们都是人,吃大米饭是天经地义的。 邝花听完故事,又叫嚷,妈,我要吃米饭。 麦媛朝暮色苍茫的屋外望去,目光里充满了希望——若是丈夫卖缸籴米回来下锅烧煮,孩子们就能够吃上一顿大米饭哦! 忽然,远处出现一个人影,肩上扛着一口大缸,麦媛一落眼就认出是他的丈夫、孩子们的爹,但是她心里很不舒服。 邝广部越走越近,到了屋前把肩上的水缸卸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麦媛问,你怎么没有把水缸卖出去? 邝广部懊丧地讲,我把水缸摆在中伙铺街靠近吴晓达药店门口卖,开始没有人问津,后来有几个顾客来看,最后有一个顾客想买,价钱都快谈成了,可是吴晓达的儿子吴道德太缺德,他站在药店门口看见了,就走过来开口打破,说我的水缸缸底有缝。那顾客又正好当面,一听到这破口话,掉头就走,所以这口水缸卖不出去,我只好把它扛回来。 三个小孩知道吃米饭没有指望了,便都从屋里出来围着邝广部哭闹,嘴里直嚷,爹,我饿了,要吃大米饭…… 邝广部发急,屋门也不进,把围住他的孩子推开,转身就走,夜色朦胧,他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渐渐地看不见了。 那天,从西街杂货铺里出来的钱万贯走在前头,嘴里不停地诵念佛号,路人都能够听见。跟在他身后的胡佑元、傅春兰也在默默地念佛,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他们的嘴巴在微微蠕动是看得见的。 到了西街傅家老屋门口,胡佑元手里的一捆檀香尚未抽出来点燃,就闻到一股比檀香更好闻的异香扑鼻而来。 傅春兰有些激动地叫道,喂,你们闻到没有?这是一种什么香味真好闻。 胡佑元站在门前,伸手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钱万贯说,这种香味好像是莲花的清香味,却比一般的莲花又好闻些。我想起来了,绝对是佛菩萨已乘坐莲花宝座光临此地来接引傅奶奶往生净土。好哇! 钱万贯推开虚掩的房门,径直朝柴房走去,胡佑元和傅春兰跟在后面;到了柴房,只见傅母在一只蒲团上跏趺而坐,她面朝佛龛上的一尊佛像,如如不动,俨然自己也成了一尊佛像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钱万贯领着她的孙女及孙女婿来了。 柴房里的莲花香味更浓。 这时,胡估元轻手轻脚地解开那捆檀香,抽出一支支点燃,青烟袅袅的朝佛龛前的香炉插着。 傅母发现他们来了,正要说话。胡佑元和傅春兰却先开口齐声叫道,奶奶好! 傅春兰望着钱万贯说,钱叔,我奶奶,好好的在这儿打坐,你怎么说她要今天中午要往生了? 钱万贯答道,阿弥陀佛!弟子钱某没有打诳语。 傅母说,春兰,你的钱叔所言不虚,我只等到你们来,稍作交待就往生去。 胡佑元、傅春兰地异口同声说,奶奶,您有什么交待,说出来我们当后生的一定照办。 傅母目光慈祥,看着他们喃喃地说:佑元、春兰,还有万贯,你们都听到,我讲三条: 第一、我往生后12个时辰之内,千万不要动我; 第二、安排我的后事,不要放鞭,让我安安宁宁走吧! 第三、丧事从简,不要请客,就算请客,也只能茹素,千万不能吃荤腥。记住吗? 钱万贯、胡佑元、傅春兰争先恐后地回答,记住了。 话音甫落,再看傅母,她又转过头,面向佛像。再一会儿,她一动不动了。突然默默念佛的钱万贯开口说,奶奶往生了。 这时,傅家屋顶上响起一阵佛乐,悦耳动听。胡佑元和傅春兰没有认真听,望着蒲团上端坐着的傅母神态安详,唇瓣间仿佛挂着一丝笑意,本来想哭的孙女孙婿也不哭了,而是像钱万贯一样双手合十,跪在地上、面朝佛像,大声助念佛号。 钱万贯忽然停顿,胡佑元和傅春兰也随之停顿,转过脸望着钱万贯正在给佛像顶礼膜拜。 一会儿,钱万贯也坐在一只蒲团上现出打坐的模样。 钱万贯双手合十,嗓音浑厚地念诵,阿弥陀佛!钱某本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偶闻佛法,消除孽障,一心向善,持戒修行。兼顾照料傅奶奶多年,今日完成使命,也将往生净土,诚谢我佛慈悲救度! 傅春兰诧异地问,钱叔,你也要往生净土? 钱万贯说,不错,钱叔往昔暂作娑婆客,转眼莲池会上人。钱叔只有一句话交待,我走后,丧事办理照你奶奶一样从简从俭。阿弥陀佛! 再看钱万贯已安然不动,他眼睑微合,像睡觉一样安详。胡佑元忽然惊叫起来,春兰,你看—— 傅春兰定睛看去,傅奶奶和钱万贯身上各盛开一朵硕大的莲花,一为赤色,一为黄色,微妙香洁,壮丽无比。 此刻,佛乐阵阵,从屋顶响彻到天空。 西街众多居民都簇拥在傅家老屋外翘首而望,只见传说中的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乘坐莲花台真的示现在天空中,他们慈祥的一挥手,傅母和钱万贯都上了那座宇宙飞船样的莲花台,朝下面仰视他们的众人频频致意作别。 蓦然,从屋里出来的傅春兰和胡佑元领头念起佛号,众人都跟着念,一时间,地面上的佛号声,天空中的佛乐声连成一片,呈现出无比殊胜的景观! 第六百零五章 稻花香米 傍晚,残阳如血。 邝广部径直来南面的马蹄湖,走在湖畔上,他的脚步放慢,又转身面向远处的家宅,自言自语:老婆孩子,我邝某无用,对不起你们。明年今日就是我的忌日…… 说到这里,他不觉掩面哭泣。 邝广部说的话被马蹄湖中的湖神听见了,他麻利跳出湖面,见邝广部正在选择投湖自尽的位置,便火速来到湖畔的东侧,将一个正坐着歇伙的担柴大汉推倒,暂时赶走其灵魂,将自己的灵魂附上去。这样,那个担柴大汉就成了湖神附体,但是看起来,他又是担柴大汉的体形面貌。 这会儿,湖神附体说一声,我一定要救他。便风驰电掣似地朝已经选好跳湖位置正欲将身跳湖的邝广部一把拉住。 邝广部欲挣脱未能挣脱,忧愤地大声问道,你是哪里人?拉我干吗?我活着难,难道寻死也难吗? 湖神附体答道:你家里不是断炊了吗?跟我走,我送你一袋大米。 邝广部本来就为家里的生计犯愁,听他这么说,便灭了寻死的念头。尚未起步,就被湖神附体拉着飞也似地来到前面山麓的大宅门口,叫他在这里等着,他就站着不动。 眼看这条陌生大汉只身闯进大宅门,不到一盅茶工夫,就背出一只鼓囊囊的布袋出来,踏踏实实地朝邝广部的肩上放去。 湖神附体说,这是一袋大米,你快些背回家去。 邝广部诚惶诚恐地问,我该怎样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湖神附体说,不用谢!也不要打听我。 邝广部不知道帮助他的就是湖神附体,他所看见的是一条汉子,因为天色渐暗,已看不清面孔。但是他非常感激,继而将扛在肩上的一袋米放下来,恭敬地跪拜面前的这条汉子。 湖神附体却催促道,快走,快走,谁要你拜我? 邝广部也就不拜了,爬起来又将那袋大米扛在肩上兴冲冲地朝回家的路上走。 湖神附体回返马蹄湖之际,遇上了过路神。 过路神认识他,嘿嘿一笑之后讲道,马蹄湖神,你刚才不是到刘家大宅门内打劫了一袋大米么? 湖神附体坦然地承认,是呀!被你窥见了,可不能告发我哟。 过路神说,谁告发你?我只是问你,你干嘛要帮助那个老实巴交的邝广部? 湖神附体答道,你有所不知,我不帮他,他就要投湖自尽了,会弄脏了我一湖好水。 过路神说,算了吧!他若投湖自尽,这湖里多了一个亡魂,你马蹄湖神统领的这块阴界水域不就更加鬼丁兴旺了吗?看来你说的不是真话。 湖神附体说,那我就讲出真话你听。过去世,我是邝家的灶神,他的祖父母对我非常之好,在我的神龛前摆满了供品,并虔诚许愿,求我庇佑他们的子孙财源广进,福泽绵长。说实在,当时我作为小小的灶神,确实没有能耐让他们的子孙财源广进、福泽绵长,由此深感惭愧。现在世,我做了湖神,还念着邝广部祖上的功德,今天傍晚我见他在我的湖岸上哭诉生活的艰辛,正欲投湖自尽,我能不施救吗? 过路神拱手道,佩服,你还懂得知恩图报咧! 湖神附体说,不跟你啰唆了,我的灵魂得赶快出离附体,将这具人的肉身还给仍在湖畔游荡的担柴大汉,让他的灵魂归位。 这天上午,偌大的刘家庄闹腾腾的,简直是鸡飞狗跳。原来是蒲圻县衙胡长官领一队捕头骑着高头大马得得地踏起飞尘,进了山庄,他们挨家挨户查抄。 查抄什么?庄上的人暂时还蒙在鼓里。继而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庄上的乡绅刘秉公家没有查抄。 一位村民经过刘秉公家的大宅门前,发现那儿静悄悄的。他刚刚回到前面不远处的自家门口,赶来的众捕头正要进去查抄。 他伸手拦住,大声地讲,你们说清楚,查抄什么?为什么不查抄刘秉公家? 这会儿,刘秉公正在众捕头之中,他听到这话,立马出列,跃步跳上一个倒立着的石磙上,他本来身材高大,这下就显得更加高大了。 刘秉公放开嗓门,声音洪亮地讲,乡亲们,我现在干脆把话说明,你们听着,昨天傍晚,有歹人闯进我家大宅,强行搬走一袋百斤重的大米,米袋印有“稻花香”三个黄字。 由于出了这档事,今天清早我就赶到县衙报案,县衙派胡长官带队来到我们庄上挨家挨户查抄,如若发现哪一户人家藏有这样的一袋大米,对不起就得绑缚送官问罪受刑。 当然,我现在声明,如果哪个人一时犯糊涂做了那种歹事,经我一说,眼下想明白了,主动退出那一袋米,就算投案自首,不作更多追究,只罚他在我们刘家做一个月的苦力。 他望着陆续赶来的若干村民稀拉拉地站在场子边缘,就加重语调问,听清楚了没有? 那位村民退让到一边,大声地说,哦,原来是为这个事挨家挨户查抄,反正我们家没有人做那种混账事,县衙来的捕头,你们尽管查抄吧! 几个捕头便先后走进那个村民的屋子,在里面捣腾了一阵,最后都空手出来。 一个时辰后,分散查抄的众捕头到刘家庄祖堂屋集中,均无所获。 胡长官望着刘秉公,无奈地讲,刘乡绅,我们县衙的捕头也尽了力,在你们庄上挨家挨户都查了,没有发现情况。 刘秉公说,你们先别回县衙,到周围的村庄查一查,如邝家庄、罗家庄、马家庄都去查一查。 胡长官为难地讲,那要拖多长的时间?现在都快中午了。 刘秉公说,你们先到邝家庄查一查,无论查出嫌犯还是没有查出嫌犯,中午我刘某都在中伙铺做东请客招待你们。 胡长官说,行!兄弟们按刘乡绅说的,向邝家庄出发。 只见一列马队出了刘家庄,朝山环水抱的邝家庄奔驰而去。 已近午时,邝家庄禾场上纷纷攘攘围满了人。 胡长官正在拷问身子绑缚在石滚上的邝广部。 邝广部的妻子麦媛、两儿一女:邝洪、邝山、邝花都跪在禾场上哭泣着向胡长官求情,没有任何效果。 邝广部面前一左一右分别站着持棍打手和执鞭打手。 邝广部一咬牙,耷拉着脑袋什么话也不说。当胡长官吹胡子瞪眼睛朝他吼叫几声,他争辩道,那袋“稻花香”大米不是我打劫得来的。 胡长官气恼地质问,那也怪了,那袋“稻花香”大米是怎么从刘乡绅家飞到你们家里去的? 邝广部抬起头不说话,一副负隅顽抗的架势。 僵持久了,邝广部内心开始崩溃,便实话实说,那袋米是一条大汉从刘乡绅家里搬出来给我的,由于昨晚天黑下来了,我只模糊地看见那条大汉的身材高大,至于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他为什么要帮助我,我一概不清楚。 此刻,他内心里暗想:哼,就算我清楚,打死我也不说,为什么呢?人要讲点良心,要不是那条汉子救我,昨晚我就跳湖了,人都不在世了。 胡长官听他说了这些,根本不太相信,便喝道,我看就是你打劫了刘乡绅家的大米,你还想抵赖不成? 邝广部坚持着讲,不是我打劫的。 胡长官大声追问,那是谁?你招供谁,我们就抓谁。 邝广部面色如土,却一声不吭。 第六百零六章 嗜好狗肉 胡长官朝两个打手一挥手,叫道,不招供就给我打,狠狠地打。 持棍打手把棍子一扬,使劲捶击邝广部的足踝,他痛得发出嗷嗷的叫声。 妻子麦媛靠近他怜悯地讲,广部,你就承认吧!认个错,求胡长官放了你。 邝广部咬住牙关,仍然不吭声。 胡长官板着脸孔说,他求我就放了他?没那种好事。 这时,执鞭打手也将皮鞭叭叭地朝邝广部劈头盖脸地抽打。 麦媛便去跪求刘秉公,指望他说一句话,让胡长官手下留情。 刘秉公哪里买账?他身子一转,脸一扬,忿然地讲,他趁我不在家打劫我家里的大米,挨打是应该的,打死也活该。并面向站在禾场边看热闹的若干村民放开嗓门讲,大家看见没有?胡乱闯入民宅打劫财物者,就是这个下场! 邝洪、邝山、邝花见父亲被抽打得脸上现出一条条青杠,一条条红杠,都骇得哭起来。 跪在地上的麦媛忽然站起来,朝前冲撞,欲用身子护住邝广部。她说,你们拿棍子皮鞭打我吧!我愿意代夫受罪。打死我不要紧,打死他,三个孩子无人管了。一阵数落的话音带着哭腔。 胡长官没有发话,两个打手哪里依她的?照样将棍子鞭子交替着雨点般落在邝广部身上。 邝广部受不住了,脱口而出,是中伙铺街道药店里的吴道德打劫的一袋大米。 邝广部心里明白,并不是吴道德所为,甚至与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自己干吗要栽赃他呢?谁叫他昨天乱说,让我扛一口大水缸在街上卖,守候了大半天,都没有生意。到了下午,好不容易来了生意,价钱都说好了,吴道德却胡乱地插上一句嘴,说我的缸底有裂缝,这样导致我的生意泡汤了。就为这个原因,我也要胡乱地指认他打劫了刘乡绅家的一袋大米。 胡长官一听,示意两个打手住手,瞅着邝广部把眼珠子一转,做个手势讲,你再说一遍。 邝广部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刘秉公愤懑地讲,原来吴道德是匪首,难怪这么打他都不说,眼下经受不住这皮肉之苦终于说了。哈……他发狂地放大嗓音讲,吴道德,我哪里对不住你? 胡长官示意两个打手给邝广部松绑,又把手一挥讲道,抓匪首吴道德去。 这天,阚家庄上不太平静。 阚能来看到庄上阚巴家杀狗,在他家屋门前,一只黑狗怪可怜的,被绳子吊在一架靠墙的木梯上嗷嗷直叫。 木梯下放着一只盛满了水的木桶。阚巴拿着水瓢舀水直往狗嘴里灌,狗叫不出声来,身子扭动得更加厉害。 阚巴又连续灌几瓢水,狗被呛噎得直翻眼白,身子仍在扭动。由于每扭动一下,那束住脖子的绳子就紧缩了一下,狗喘不出气来,加上上面灌水,就几下子,长大了肚子的黑狗就一动不动了,它死了。 凑近看热闹的阚能来拊掌欢叫,看杀狗真过瘾,当然更过瘾的是吃狗肉。 阚巴一声不吭,拿起刀进行第二个程序:给吊在木梯上的死狗剐皮。 阚能来问,阚巴叔,这狗肉卖不卖? 歪着头拿着一把刀的阚巴继续给狗剐皮,瓮声瓮气地答道,卖,你出得起价钱么? 阚能来问,多少钱一斤? 阚巴望他一眼讲,10吊钱一斤。 阚能来说,等会儿你把狗剐完了皮,剁3斤狗肉给我。 阚巴答道,行啦! 忽然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他们抬眼一看,是三个身着官服骑马赶到庄上的男人。其中一个大块头策马来到阚巴家屋前场子上,指着给死狗剐皮的阚巴吼叫:你家的田赋交了没有? 阚巴一愣,又嘿嘿一笑,继而朝大块头摇头。 大块头乃征税官,他说,那不行,你要快点缴纳田赋。要不,你拿狗肉来抵缴田赋,也行,不够的部分再拿钱来凑足。 阚巴仍然不说话,腾出一只手往裤袋里一掏,掏出一张票据,转过身在大块头征税官的眼前一亮,然后又放回裤袋。 这惹火了大块头征税官,便吼道,他妈的你交了田赋,刚才又怎么摇头? 阚巴说,我摇头是告诉你,我已经交了田赋,不需要再交了。你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大块头征税官说,那好吧!你把这只狗剐下皮来,所有的狗肉我都买下。多少钱一斤? 阚巴回答,10吊钱一斤。 大块头征税官皱着眉讲,他妈的,咋这么贵?城里的狗肉最贵的每斤也只有7吊钱。 阚巴挺硬气地讲,你嫌贵就不买吧!我不求着你买。 大块头征税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打马离开,正站在一旁的阚能来却追了过去。 大块头征税官已来到一处屋角,才坐上马背,发现有人追过来,他板着脸孔正要问话,追来的阚能来却一副笑脸面对他。 大块头依然不苟言笑,又从马背上下来。阚能来凑近他耳语一阵,大块头点点头,绷紧的脸孔松弛下来了,并且伸手指指点点,嘴唇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然后,从屋角拐过屋巷,到了巷子的尽头,再一拐弯就不见了。阚能来古怪地一笑,便朝杀狗的阚巴家屋前走去。 一个时辰后,在那条巷子的尽头当阳处,大块头征税官和另外两个分别为中等身材和矮个身材的征税官,都骑在马背上眉飞色舞地议论着什么,忽然看见一个男子拎着一只竹篮从巷子里走出来。 男子望着大块头征税官把头一点,算是打了招呼。大块头征税官最关心的是他的竹篮里装的什么。 男子意会到了,伸手在竹篮里一抓,抓出一大块粉嘟嘟的肉来,大块头征税官看了,满意地跳下马背,接过男子递过来的竹篮,感激地问,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回答,我叫阚能来。 大块头征税官问,你花钱买狗肉送给我们,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阚能来以问答问,这里方便说嘛? 大块头征税官朝同样从马背上下来的另外两个征税官一指,放松地讲道,他们是我们县衙的同僚兄弟,有什么话可以随便说。 阚能来吞吞吐吐地讲,我也……想谋个职。 大块头征税官问,想谋个什么职? 阚能来说,谋个做征税官的职,做我们这块地方的征税官。 大块头征税官犯难地讲,我们可作不了这个主。这要刘知县拍板。 中等个征税官说,要谋个职,你不送礼刘知县是不可能的。 矮个征税官帮腔,礼还不能送轻了。 阚能来说,找你们帮个忙不行吗? 大块头征税官很干脆地回答,不行,我们没有那个权。遂将已然拎在手里的大半篮狗肉退给他。 阚能来把手一摇讲道,不用退,我花一百吊钱买10斤狗肉送给你们,算不了什么?再说你们帮不了忙也无所谓。 大块头征税官微笑着赞道,你还挺大方呢! 阚能来以打探的口气问道,要是送钱,需送多少钱,刘知县才可以拍板? 大块头征税官说,我想至少要送他1000吊钱。 阚能来颇感惊讶地说,我的妈呀!那么多? 中等个征税官说,那还是少的。如果再少就不谈了。 阚能来忽然改变口气,只要刘知县能够拍这个板,我愿意送给他1000吊钱。 矮个征税官讲,这就说不清楚了。谁能打包票,送给刘知县1000吊钱他就拍板让你成事? 阚能来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讲道,我想试一试。 当然,阚能来暗地思忖:反正我所得的1400吊钱来路不正,现在把它花在正路上谋个正事做做,就算没有成事,放出的钱打了水漂,我也不后悔。就像赌博一样,我想赌一赌,碰碰运气。 阚能来分明是思想开通了,他忽然从褡裢中掏出1300吊钱,将其中的300吊钱分成三份,送给大块头等三位各100吊钱。 阚能来在心里掂量着剩下的钱,他说,我还有1000吊钱,只想托付你们三位,看哪一位愿意帮我这个忙,把它送给刘知县。 大块头征税官说,给我,我跟你试试。 中等个征税官、矮个征税官异口同声地讲,我们如有机会也会帮你在刘知县面前美言几句。 阚能来拱手道,拜托你们三位了。 大块头征税官将装狗肉的竹篮还给他说,算了,我们都各自得了你100吊钱,这狗肉就不要了,留给你自己享用吧! 阚能来说,也行!我嗜好狗肉。遂拎起装狗肉的竹篮,咧嘴一笑,从嘴里露出了那曾经啃狗骨头磨损了的尤其打眼的一颗黑牙。 第六百零七章 熊家畈村 这天,打破了往日的平静。中伙铺街吴晓达药店内的吴道德正坐在柜台前噼哩叭啦地打算盘,望着面前一沓购进药品的单据一张张地加上数额。 正弄着,他身上发痒,伸手去搔,手肘一动,将算盘绊落在地上,“呱嚓”一声,本来就坏了一桥的算盘跌散了架,那掉落的算盘珠儿满地滚。 他烦透了心,弯腰去拾半天,都没有拾完,还有几颗算盘珠儿不知滚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他欠着身子,手撑地面,把脑袋也贴近地面,不,是歪着脑袋看那药柜底下掉没有掉算盘珠儿,他尚未看清楚,就听到店前有来人的脚步声,接着是说话声:喂,店里有人吗? 吴道德麻利站起身,一看来者有三位,均身着官府衣袍,有两位分别骑在一白一黑的马背上,显得威之胯下。另一匹红马站在药店前面的街道上,尾后套着一辆空无一人的囚车。走近药店柜台前的是一个捕头,他手按佩剑,眼露凶光。吴道德骇住了,马上又镇定下来。他问道,我不就是店里的人吗?你要买药吗? 捕头说,不买药。今天要抓人。 吴道德说,这药店里又没有坏人,你到药店里抓什么人? 捕头说,到药店里抓你。 吴道德莫名其妙地问,我没有做坏事,你抓我干吗? 捕头说,邝家庄的邝广部指认你是匪首。你叫吴道德是不是? 吴道德一咬嘴唇,内心里深恨邝广部乱嚼舌头,但还是平静地讲,名字你倒说对了,我可不是匪首。 捕头蹙眉道,你还不承认。 吴道德显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我是良民,不是匪,更不是匪首。 这时,骑在白马背上的那长官模样的人喝道:拿下他。 捕头便冲进药店伸手抓住吴道德的胳膊往外面拽。吴道德大喊,冤枉呀!抓错了人啦! 捕头烦他叫得烦人,就用一块布团塞进他嘴里,吼道,看你还叫不叫。 吴晓达正在里间屋,听到叫声,他从药店的一侧慌忙赶出来,嚷道,你们抓错人了,我儿子是好人。 捕头说,你儿子是匪首,昨天晚上打劫刘家庄刘乡绅家的一袋稻花香大米,所以我们就抓他。 吴晓达说,不对呀!昨天晚上,我儿子吴道德根本没有出门。 捕头反问,有什么证据? 吴晓达语塞。 捕头讲明利害关系,你要是包庇做匪首的儿子,连你这个老东西一起抓去受刑。 只见另一个捕头从黑马背上跳下,也来拽住吴道德的另一只胳膊,和领头缉拿的捕头一起把吴道德的身子朝停在红马屁股后的那架空着的囚车里塞,然后锁上。吴道德一颗头颅露在外面,目光呆滞。 捕头向长官模样的人敬一个礼之后说,胡长官,匪首已羁押在囚车。 胡长官说,押赴发案的刘家庄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捕头跃上红毛马背,说一声“驾”,那马就拉着囚住匪首的囚车扬蹄奔向街道那边。 吴晓达追出药店大喊,长官,冤枉呀! 胡长官回过头讲,死老头,你还要闹嚷,把你作为从犯一同拿下。 吴晓达只得认狠,但内心不服,望着将儿子当匪首羁押的渐行渐远的囚车,他唯有老泪纵横…… 四个月后,阚能来穿上了县衙发的税官袍子,便兴冲冲地下乡收缴田赋。这时,熊家畈村村民熊胆、熊肝见他进村来了,朝他指指点点,然后避开他的视线,在一棵木梓树下低声议论。 熊胆说,那家伙托熟人贿赂知县,得了一个征田赋的差事,神气不得了。 熊肝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贿赂知县得了那个差事? 熊胆说,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他在上边村吃狗肉喝得醉醺醺的,说酒话,把他怎么得了这个差事的因由吐露出来了。 熊肝感叹着问,哦,他还喜欢吃狗肉? 熊胆说,何止喜欢,他特别嗜好狗肉。有这个嗜好,他就处事不公。 熊肝问,怎么个不公法? 熊胆正要回答,他眼睛的余光发现阚能来朝木梓树这边走来。尚未走近,二人就不说话了,就听到狗叫,一条肥胖的白狗在叫。阚能来立即盯着白狗看,白狗怕生人,夹着尾巴跑得远远的,继而又掉转头望着阚能来汪汪地叫。 阚能来望着这两位村民,伸手摇动着打招呼,喂,二位可知道,那只跑得远远的白狗是谁家的? 熊胆说,是熊正南家的。 熊肝朝熊胆低声讲,莫非像你所说的他想吃狗肉了? 熊胆亦低声回答,阚税官来了,不要多言。 熊肝见阚能来走近了,大声地打招呼,喂,阚税官,你问什么?跟那只白狗跑,它缩回到哪一家去了,就是那一家的。 阚能来却说,我会跟着那白狗跑吗?呔,跟二位商量一个事。 熊胆、熊肝支楞着耳朵,作洗耳恭听状。 阚能来一本正经地讲,你们二位跟那只白狗的主人说一说,能不能把它杀了,让我打个牙祭,今天也算没有白跑你们熊家畈村。 熊胆为难地讲,恐怕狗主人不愿意。 阚能来说,会愿意的,我不会亏待狗主人,你想,我是征收田赋的税官,那狗主人没有田产吗?好多事,还怕我拿他开刷呢! 熊肝一皱眉,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他说,我明白了。 熊胆朝熊肝会意地一笑。 阚能来讲,明白了就好。又望着熊胆说,你明白吗? 熊胆回答,不要问了,我这就跟你找狗主人熊正南去说一说。 阚能来竖起拇指夸奖,好样的。说好了,中午杀了狗,和我一起打个牙祭凑个热闹。 此刻,阚能来跟着熊胆、熊肝绕过木梓树,穿过一个屋场,进入一条巷子来到一幢老式瓦房门前。尚未进屋,又听到白狗叫,但没有看见那只白狗。 从屋里出来的熊正南,又回过头朝屋里叫道:发瘟死的,叫什么叫?果然屋里的白狗就止住了叫声。 已来到面前的熊胆开门见山地讲,熊大伯跟你说个事。 熊胆把熊正南拉到屋檐下耳语一阵。熊正南脸有难色,也对站在旁边的熊肝低声说了一句话。 熊胆便走近站在远一点儿的阚能来,低声讲,这件事不好办,熊大伯不同意杀狗。 阚能来问,什么原因? 熊胆答,他只说他女儿芳菲特别爱狗,不愿意杀。见熊正南又回到屋里去了,熊胆放大胆子调侃,他不愿意杀狗招待你,你就拿他开刷嘛! 阚能来说,上回,这户人家主动缴了田赋,下个月我要加重他家的田赋,走吧! 阚能来走出屋场,熊肝跟在后面讲原因:他女儿芳菲之所以不愿意杀狗,是因为那狗救了他女儿芳菲一命。 说到这里,只见一对母女拎着洗衣具什么的从塘塍上朝他们觌面走来。阚能来没有心思听了,熊肝也不再说话。让一对母女走过去了,熊肝又指着她们的背影说,阚税官,刚才那一对母女就是狗主人熊正南的妻子游梅珍和女儿熊芳菲。 阚能来色迷迷地赞道,好漂亮喔,特别是姑娘,我看清楚了,她长着杏仁眼,鹅蛋脸、樱桃嘴,媚死人呢!你们两个谁有本事,把狗主人的女儿说给我做小妾,成功了,谁家的田赋就全免了。 熊胆说,连杀一只狗都不愿意,狗主人还愿意把他的女儿嫁给你做小妾?我是没有把握的。 阚能来问熊肝,你有把握吗? 熊肝说,把握倒没有,我愿意试一试,无论试成功了还是没有成功,你都要给我家免一次田赋。 阚能来积极表态,若是成功了免两次田赋,没有成功免一次。 熊肝激动地讲,行! 第六百零八章 一份协议 那天,城北山坡上像蟠龙一样盘曲着的宽敞土路,驮着一队正停歇着但有嚷嚷声的人马。骑在马上的胡长官,命令随行捕头,把囚车里的吴道德揪出来,推至土路边准备行刑。 此刻,附近的群众纷至沓来,肃然观斩。吴道德发现诬赖他是匪首的邝广部也在其中。他把牙齿磨得格格响,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咬一砣下来。可能吗?他唯有从眼里迸射出一道道凶光,像箭簇一样飞向邝广部。 只见胡长官挺直身子,亮一亮嗓门,望着前来观斩的群众,放大声量,乡亲们,你们都是良民,安分守纪,谁要是当土匪打劫百姓财物,就是匪首吴道德一样的下场。 没有任何人回应,场面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继而,胡长官从马背上跳下来,走近蓬头垢面的吴道德,低声地问道,你马上要走了,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吴道德手指人群中的邝广部,示意他走拢来。 邝广部脸上略露愧色,好像不愿正面与他对视,而是略低着头。 吴道德眼里仍蓄满凶光,声音却很低,我问你,你为什么冤枉我,指认我是匪首呢? 邝广部仍不看他,低着头,也是低着嗓音,上次在你家药店门前的街道上卖水缸谋生计,我与一位顾客谈好了生意,你无中生有一句话,说缸底有缝隙,就把我的生意搞砸了,也破坏了我的生计,就此引来了一条汉子陡然行劫救我,那条汉子我根本不认识,现在也找不到人,所以我就指认你是匪首。 吴道德叹息着讲,哪知一言不慎害人害己,悔哟! 早已回坐马背的胡长官突然大喊一声,时候到了,行刑! 邝广部立马闪回人群。 刀斧手手起刀落,眨眼间,吴道德的脑袋落地。 胡长官喊一声“撤”,把手一挥,那支马队很快就离开了城北山坡。 吴道德的灵魂从自己断头的尸体处飘起来,俯视着一滩污血,竟然伤心得啜泣起来。尚未缓过神来,就听到对他指名道姓的叫声,吴道德,跟我们走! 吴道德的灵魂循声望去,只见来了两个怪人,一个长着牛头,一个长着马面。他断定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吗?怎么还真有这种怪物? 牛头凑近他讲,你还愣着干吗?跟我们走。 吴道德的灵魂忽然套起近乎,你们俩就是阴曹地府里的牛头马面吧!我正想向你们叫屈诉苦,我死得多么冤枉哦! 马面说,你死有余辜,早该被官府抓住开刀问斩。你还记得吗?数年前,你和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人越货,一家七口都被你们劫财丢了命,你还参与弄死了人嘞! 吴道德的灵魂犟嘴反问,有什么证据? 马面说,你们一伙七个强人,有人在阴司伏法,供出了你的名字,你还想抵赖不成? 吴道德的灵魂哑口无言了。 牛头把手里的链子一甩,发出一阵哐当声,便自然而然地锁住了吴道德的灵体。 牛头瞪他一眼讲,虽然你们一伙强人在阳间逍遥法外,一直没有破案,但这个案子阴间算是破了,一个个正在缉拿归案之中。 吴道德的灵魂说,我不是在阳间伏法了吗?人头就落地了,怎么阴间还要抓我的灵魂? 马面说,听当地城隍讲,这次阳间捕头捉拿你,并不是为你参与赤壁江上打劫一事,而是你多嘴多舌破人生计而召感的祸端,根本与前案无关。 牛头一拉锁住吴道德的灵魂的锁链,责道,别啰唆了,到地府鬼判殿领刑去。 四天后,阚能来把手批在背后,在熊正南家宅外走来走去。一会儿熊肝从熊正南家宅的大门口出来,走近阚能来。 阚能来放低嗓音问,说好了没有? 熊肝把他拉到屋檐下,轻轻地摇头。他讲,阚税官,这事儿不蛮好办。 阚能来心里凉了一截,问道,怎么不好办?说出个原因来。 熊肝单刀直入地讲,不瞒你说,熊正南的女儿熊芳菲已说了人家,明年开春就要出阁。 阚能来色心不死,便说,你跟熊正南说,让他女儿退了婚约,嫁给我不行吗? 熊肝说,你说的这个意思我也讲了,都行不通。原因是你是已婚的男人,如果把芳菲嫁给你做小老婆,她的父母觉得亏了女儿。 阚能来说,你没有跟熊正南讲清楚,如果答应我的要求,他们一家可以得到很多好处吗? 熊肝说,我也讲了。熊正南的妻子游梅珍好像动了心,把丈夫的衣服拉了一下,耳语了一阵。然后熊正南对我说,你在客厅等会儿,我们到里屋去商量一下再回答你。 阚能来迫不及待地问,商量出了什么结果? 熊肝凑近阚能来,声音极低,但能够听见,最后熊正南从里间屋出来说让女儿陪伴阚税官三个晚上。 阚能来一听心花怒放,问道,还有什么要求吗? 熊肝说,当然有。就三个晚上,要你免除他们家三年的田赋。 阚能来愣了一阵,就表态,行啦! 熊肝说,口说无凭,还要你写个协议,签字画押。 阚能来激动地讲,我这就去写。 一个时辰后,阚能来拿着写好的协议由熊肝领着走进了熊正南家宅大门。 熊正南把他客套地迎进堂屋坐定,并要过那份协议认真过目。 这时,妻子游梅珍给他沏茶。坐在闺房里的女儿熊芳菲也坐不住了,她从门口悄然探出头,只能窥视到阚能来一个侧面。 她暗里感叹,哦,那人都来了,听娘说是个征税官。要是我与他相处得好,把已订的婚约退了,就做他的小老婆又何妨? 在堂屋里,熊正南把那份协议铺在桌上,要来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儿,然后给妻子看,妻子点头认可,又把那份协议还给他,他则递给阚能来看。 上面是这样写的:事情过后,阚能来不得对外声张,也不能干扰熊正南的女儿正常嫁人,以免坏了名声。如不同意这条,视同放弃全部协议。若是同意,以后又有违背,熊正南会去告官,让你阚能来的税官做不成了。 阚能来把这一条至少看了两三遍,然后递给像保镖一样坐在身边的熊肝看。熊肝看了凑近他的耳边悄声说,由你自己决定,我可不能做你的主。 这时,熊正南见阚能来有点犹豫,就轻轻地拍打着桌面讲,阚税官,我在上面加了这一条,你看行是不行? 阚能来很勉强地说,就这样吧! 这会儿,熊肝就当一次公证人,让阚能来和熊正南在协议的末尾处签字,还让熊正南找来红土,摘一撮儿化成红泥,他们彼此用拇指一蘸,然后又在签字处一按,协议书上就现出了两个红印子,细看印子上还带有拇指上的螺纹。 熊肝做主把这一份协议递给熊正南,阚能来手里却没有一份。 熊肝望着熊正南说,你照样抄写一份给阚税官吧!你刚才额外加的那一条,让阚税官自己抄写,然后一向彼此签字按手印。这样就算一式两份,各执一份该多好! 阚熊来把手一摇说,我不要。 熊正南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阚熊来自嘲地讲,我若是带了这份协议,不好收藏,这种不光彩的东西一旦被外人发现,容易败露,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拿一份就行了。 第六百零九章 在闺房里 这天上午,一发髻高挽的道长偕一位道童走下丰财山,他们均背着盛满草药的竹篓,来到陆水河畔,坐在被柳荫遮掩的一块兀立的岩石上纳凉。 这是六月天气,阳光暴晒如火燎,田边野草半枯焦。可陆水河畔倒还凉爽,风悠悠的,道长和道童二位脸上的汗水一会儿就风干了。 道长坐在那里闲不住,他专心致志地捧读一本药书。 道童当然也闲不住,他坐一会儿就站起来东张西望,最后凝神静气地望着北面田畈:一头黑猪在长着青葱蔬菜的田塍上拱动,可以说它嚼吃了一半,又糟蹋了一半。 一个头戴草帽的荷锄老汉便追过来,那黑猪警觉地溜开。 一个小伙子不罢休,撒开双腿疯狂地撵过去。那黑猪受到惊骇,朝陆水河畔这边突窜,一个趔趄滚下河岸,那黑猪像一块坠落的巨石,把河面砸起丈许高的水花。 它因呛水而不停地挣扎,一只脑袋伸出水面,四肢朝岸边奋力游动。 照说是可以得救的。可是追过来的小伙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根竹竿,他不施救也罢,反倒用竹竿使劲地把那头黑猪的脑袋朝水里按,水面浮出团团水泡…… 徒儿伸手轻拉道长的道袍,又指着那令人费解的情景说,师父,您看,我就不明白,那个小伙子为什么不救起那头掉进河里的黑猪,却用竹竿把它的脑袋往水里按,这不是存心要淹死它吗? 道长从兀立的岩石上站起来,把一本线装的药书拿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叉着腰,朝徒儿所指的方向看去。他没有回答徒儿的问话,只是两眼直眨,仿佛还看到了另外的情景。 徒儿见道长时而盯着那头被按在水里的黑猪看,时而盯着站在河岸上用竹竿当凶器,要将那头黑猪置于死地的小伙子看。继而不看了,背对河畔,神秘地一笑。 徒儿问,师父,笑啥呀? 道长说,我笑那个小伙子与那头黑猪冤冤相报。 徒儿疑惑地问,师父,我不明白您说的啥意思。什么冤冤相报哦!谁跟谁有冤? 道长说,小伙子跟那头黑猪有冤。 徒儿更加疑惑,紧盯着道长问,人怎么跟畜生有冤呢?刚才我看见那头黑猪吃田塍上的蔬菜,就算田塍上的蔬菜是小伙子家的,小伙子与那头黑猪之间也不存在有冤哦。 道长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么我就把话讲明白。 那头黑猪是人变的,十八年前冬季的一天,一个叫吴道德的人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把一家七口人都杀害了。 后来阳间官府一直没有破案,吴道德偶尔被抓死于斩首是其他案子引起的。牛头马面把他的亡灵拘到冥府,查办以前的罪案,将他的亡灵打入地狱受刑,刑期一满,又贬他转世变猪。 简单地说,你刚才看见那头掉进河里的黑猪就是吴道德的亡灵转世来的,而那个小伙子就是一家七口其中的一员所转世。他转世是来报仇的,你看当初他被参与打劫的吴道德用竹竿按在江里淹死,现在那头黑猪又被他变化来的小伙子用竹竿按在河里淹死,这真是不报、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一报还一报。 徒儿非常崇敬地问道,师父,您怎么知道这些? 道长说,我修道几十年,开了天目,看得见前世今生的事情。 徒儿心悦诚服地感叹,哦! 夜晚,熊芳菲闺房里洋溢着几分温馨的气氛。 熊芳菲正就着桌上的罩子灯,盯着阚能来送给她已然戴上手腕的一对锃亮的玉镯。她眼角含笑,羞答答地微低着头。 已然进来正呆在一边的阚能来感觉时候到了,慢慢地靠近她,见她不反抗,一把抱起她的娇躯轻轻放在铺上。一阵巫山云雨之后,忽然听到狗叫。 阚能来诧异地问,那是你家的白狗在叫吗? 熊芳菲“嗯”一声。 阚能来低声问,听说你家的白狗于你有恩,是不是? 熊芳菲回答,不错,上次我到野外踏青,来到一处开满了鲜花的刺蓬下赏花,突然一条丈许长的乌梢蛇缠住我的身子。 幸亏一直陪伴着我的那条白狗救了我,它张口直咬蛇身,蛇负痛松口欲与白狗对搏,我趁机脱身,回家还大病了一场。 请郎中下药服用都没有治好,后来请一位巫医说我掉了魂,要把魂收回来才能康复,可是巫医作法要价太高,我娘不同意,她自己每天夜晚交子时之际,站在门口叫着我的名字,边叫边自己回答:芳菲回来吗?回来了。直叫到我的铺头,要我回答一声回来了,才作罢。 我娘连续七个晚上这么叫,我受到惊吓的病居然好了,人也有精神了。我也不知是我的魂真的被叫回来了,还是这种心理调节产生了作用。 阚能来说,我一向嗜食狗肉,看来你家那条白狗的肉我吃不上了。 熊芳菲说,我家那条白狗不准备宰杀,让它自然老死,老死后还要挖坑给它下葬,起一冢坟,每到清明节,我还要给它扫墓祭祀哩! 阚能来说,白狗救了你,你要报它的恩就不说了。我只告诉你我爱吃狗肉。 熊芳菲说,你作为征税官,跑的地方多,哪里没有狗肉吃?硬是盯着我家的那条白狗想心事吗? 阚能来说,不是的,你家的那条白狗我倒不想心事了。我这个人可能有点特别,吃了狗肉精神特别好。 熊芳菲稍持反对意见,喃喃地说,狗肉又不是春药。 阚能来笑道,我就把它当春药吃。 二人嘀咕着,又来了神,再在铺上折腾了一回,鸡已叫二遍,彼此才慵悃地睡去。 第二天晚上,阚能来不知从哪里弄了几斤狗肉,在熊正南家里煮着吃了,也许是阚能来吃多了,上了火的缘故,他竟然呕出一泡血来。他怕被熊芳菲的家人看见了不好,麻利用脚踩着一蹂。 第三天晚上,他不再吃狗肉,而是在药店购买一份壮阳药吃了,那东西果然管用,让熊芳菲一夜兴奋不止、叫床不停。 阚能来感觉征服了熊芳菲,便怂恿她,跟你爹妈说说吧!把事先订了的婚约退了,行不行?到时候我娶你。 熊芳菲嗲声嗲气地说,可——以,不知我爹妈同意不同意,明天跟他们说说看。 第六百一十章 谁的耳朵 夜深了,曹仲春已酣然入睡,并且打起呼噜。 曹妻坐在灯下纳鞋底,她已经困倦了,强打精神继续纳一排针脚。 她在心里说:这是丈夫曹仲春交给我的任务,要在过年之年,给他未婚的兄长曹孟春做一双布鞋,他们兄弟俩特和睦,我做弟媳的尽一点义务是应该的。 曹妻把一只鞋底的针脚纳满了,灯盏好像没油了,虽然灯芯上结出了硕大的灯花,但是就要谢了,这会儿灯光也暗了。 曹妻干脆把它吹熄,上床就寝。她才进入浅睡状态,就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和叫嚷声弄醒,这让她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她立即坐起来细听,只听到“哦哦”的叫声,好像有人被布片塞住嘴巴叫喊不出来似的,这让她意识到一定是睡在隔壁房间的曹孟春出事了,因为这种声音是从隔壁房间传过来的。曹妻旋即推醒睡得正香的丈夫曹仲春。 曹仲春睡眼惺忪,不高兴地问,搞么事? 曹妻说,你听到声音吗?隔壁房间。 曹仲春一下子完全醒过来了,他支愣着耳朵听,窸窸窣窣的响声时大时小,但嘈杂的脚步声听得非常清楚。 这时,曹妻点亮油灯,并给油灯加油,拎着灯盏。 曹仲春就着灯光披衣起床,迅速从门旮旯里抓一根木棍,开闩出门。曹妻拎灯照路,他尚未走到隔壁门口,就看见几个身子高矮不一的蒙面人手持利刀挡住他。 高个子蒙面人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嘴里塞着布团不能说话的人,朝他面前一推,他很快就认出是他的哥哥曹孟春。 曹仲春强装一副笑脸“唉”一声说,你们这些绿林好汉绑架我兄长干吗?他穷得叮当响,年龄这么大了,连媳妇都找不上。求你们放了他吧!说着就跪下来。 曹妻也陪着跪下来帮腔,求你们放了我兄长。 一个蒙面人不吃这一套,把手一摇,别着外地腔调讲,要放了他,没有那么容易。除非你们家付给我们2千块银元,否则别谈。 被绑着而又被两个人挟持的曹孟春不停地跺脚,头不停地摇,意思是叫他的弟弟别中了他们的套。 曹妻威胁着说,你们不放了我老弟,我就告官。 高个子蒙面人发出一阵冷笑,还是别着外地腔调讲,你去告吧!你看得清楚我是谁?我们是谁吗?告诉你在一个礼拜之内,我们每到夜半都来到你家土房门口敲门,如果凑足了2千块银元给我们,就立即放人,否则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就撕票,你们的兄长就别想活了。说到这里,还挥挥手,几个蒙面人就推摊搡搡将曹孟春拽进了沉沉夜色。 曹仲春一边追赶一边叫喊,哥哥,在几天之内,我想办法凑足2千块银元一定把你赎回,你要挺住哦! 几天后的一天傍晚,阚能来不知从哪儿来,手里拎着一挂狗肉,径直朝熊正南家门口走。尚未走近,那条肥胖的白狗就在场子里冲着他呲牙咧嘴地叫,眼里闪着一道凶光,但毕竟不敢咬他,阚能来当然也不怕。 阚能来瞥一眼那狗子,淡淡地说:要不是主人,特别芳菲护着你,我还真想宰了你吃肉哩! 他的话音低,加上狗还在叫,蹲在门口吸水烟的熊正南没有听见,抬头之际,阚能来已走到面前来了,并将手里的狗肉递给他。熊正南把手一摇,婉拒。他说,阚税官,谢谢你,我们家不要狗肉,你带走吧! 阚能来愣了片刻,讷讷地讲,你女儿芳菲跟你讲了没有? 熊正南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便说,讲了,那是不可能的。你签了协议,不可言而无信吧! 阚能来说,你女儿不是打算退了那桩婚约吗? 这时,阚能来的妻子游梅珍从房里出来,板着脸孔讲,由不得她。芳菲订了婚约的那个男子是个猎手,他曾对媒人放言,他意中了芳菲,如果有人敢横刀夺爱,他就要拼命,甚至拿猎枪打人,那样会闹出乱子来。阚税官,我劝你还是放手吧! 阚能来又将手里的狗肉递给她讲,芳菲的妈妈,你就接了这一提狗肉吧! 游梅珍也连连摇手说,不要,不要。你知道吗?我家养了一只白狗,见了吃狗肉的人就叫。你又不是不清楚,狗是爱啃骨头的,可是丢下一块狗骨头它,它则不啃。 阚能来懊丧地说,知道了。遂拎着狗肉掉头回返,刚走出门前场子,那条白狗就追上去汪汪地叫。 算是撞了一鼻子灰的阚能来很想发泄,他转过头,弯腰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头砸去,那白狗机敏地溜开了,当然没有砸中。他又朝白狗追上几步,追至第四步时,一个趔趄,左腿一滑,跪了下去,地上凑巧有一块锥形的石头,碰着了膝盖骨,痛得他直眨眼睛。 他咬紧牙关起身,头微低着,在狗的吠叫声中蹒跚着离开。 一天上午,蒲圻县衙像往日一样气氛森严。 守门衙役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在衙门前下跪喊冤,手里还拎着一个布包。 守门衙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有什么冤情?说来我听听。 中年男子回答,我叫曹仲春,是本县城北人氏。至于有什么冤情一言难尽,烦请门卫官准许我走进去向县令详细诉说。 守门衙役伸手用两个指头摁住嘴巴什么的部位,一吹,就发出尖厉的口哨声。从衙门里立即走出一个蓄着长辫子的衙役,会意地把手一招,曹仲春就起身走进两边蹲着一对石狮子的衙门,跟在那位衙役后面穿过几道圆门和弯弯曲曲的过道,就到了县衙公堂。只见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人阔面大耳,正低头皱眉阅读一份公文。 那位衙役故意把脚跺了一下,以引起县令的注意,继而右手齐额中规中矩地讲,报告知县,这里有本县北郊一个叫曹仲春的人在衙门口喊冤,已被下官带来准备向您诉冤。 曹仲春就此双膝跪在公堂门前,手里拎着那个布袋,声音颤颤地讲,县太爷,草民曹仲春代兄长喊冤,恳请准诉。 县令没有回答曹仲春,而是招手示意那位衙役拢去,将桌上阅读过的一份公文递给他。嘱道,你看一看。现在八国联军打进了首府,国家处于战乱时期。弄不好,我们蒲圻都会沦陷为洋人的租界。 那位衙役边看边点头。 曹仲春见知县不谈他的事,就干脆站起身,将拿在手里的那个布袋一晃一晃的讲,县太爷,您理不理民事? 县令说,民事当然要理,只是有个轻重缓急。你讲吧!为什么代兄喊冤,你兄长干吗不自己来? 曹仲春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将手里的布包解开,现出一对血糊糊的人耳,他望一眼就涕泪纵横。 县令惊骇地问,这是谁的耳朵? 第六百一十一章 狗灵狂吠 曹仲春说,是我兄长曹孟春的耳朵。 县令问,他的耳朵干吗被人割了? 曹仲春声音哽咽地讲,七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兄长曹孟春不慎被几个蒙面人绑架,我和妻子睡在隔壁听到响动发现后,追了出来,无奈寡不敌众,其中一个蒙面人还放话,要我们家拿出2千银元,他们才放行。 我们家哪里有那么多银元?只好在几天之内变卖田产凑足2千块银元,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交付给那帮绑匪指望放人,可是等了好久,不见我兄长回家。 有一天晚上,忽然有一包石灰抛进了我家房门,打开一看,是血糊糊的人耳一双,我就明白了,我那可怜的兄长曹孟春已经遭遇不测。 县令望着面前的一对血糊糊的人耳也唏嘘不已,却不言语。 曹仲春又双膝跪下,用乞求的眼神讲,县太爷,拜请您派出捕头捉拿那几个蒙面人。 县令问,那几个蒙面人你看清楚了他们的面孔吗?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吗? 曹仲春犯难地回答,晚上哪里能够看清楚?何况他们都蒙了面纱。正因为如此,我才代兄报案喊冤,企望县太爷亲自破案缉凶,惩办罪犯,一则靖乡安民,二则告慰兄长亡灵。并拱手拜了几拜,继而接道,草民曹仲春再次请托。 县令说,你将兄长的人耳收起,亦置棺椁下葬,待本县破案缉凶之后找回兄长全尸,再与之合葬一起不迟。 曹仲春又将兄长的人耳包裹停当,拎在手里,正欲告辞,又听到那位衙役说,知县,这份公文所示战事紧急,现在我们哪有精力缉凶破案?先对付从外国入侵的洋人吧! 后来,又过去三年,因战乱未息,绑架并杀害曹孟春的案子虽然报上县衙,却一直无人过问,曹仲春也一直不知道真凶到底是谁? 那日,阚家庄阚能来家的屋门前,气氛紧张而神秘。 身穿古代税官制服的阚能来牵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匆匆走过场子、开门进了屋。 这时,他家门前围着上百只狗灵,发出汪汪的叫声。但是屋里的人听不到、也看不见,那是由于他们是阳间的活人,与阴间的狗灵不处在同一活动时空,无法感受。 可是两个门神:大胡子和豹头环眼却嫌狗灵的叫声聒噪。 大胡子便从腰间抽出板斧,抡在手里吼道,你们还要围在门口叫,别怪我砍死你们。 那些扎堆儿的狗灵根本不畏惧这种威胁,反而越叫越凶。 豹头环眼从门上跳下来,正欲驱赶众狗灵,众狗灵却一溜烟跑开了;待豹头环眼再回到门上的原位,它们又围过来,依然叫得很凶。 豹头环眼亮开嗓门胡乱地喊,司畜神——你怎么不管一管?这么多狗灵在家门口叫,吵得我们都快疯了。 未料,他喊话方止,一个人面畜身的丈许高的巨影就闪现在屋前,并且答道,我就是司畜神,找我有什么作用?他的话音比众狗灵的叫声略高,所以能够听到。 大胡子、豹头环眼异口同声,哦,你就是司畜神,这些狗灵当属你管,你怎么说找你没有作用? 司畜神瓮声瓮气地解释,两位门神,你们有所不知,这些狗灵围着阚能来家的房屋门吠叫不停是有原因的。阚能来嗜食狗肉,现在又仗着是官府税官,七村八湾的老百姓都不敢得罪他。 他每到一处见到狗,就发话要求人家把狗逮住杀了,以狗肉招待他。这样子,他干税官的差事尚不到半年,就让人家杀狗百余条,百余条丧命的狗灵怪罪、怨恨他,所以就围在他家屋门前狂吠,你叫我有什么办法?你看,阚能来家的左邻右舍,众狗灵怎么不围着吠叫呢? 大胡子和豹头环眼无言以对,均无奈地摇头。 此刻,一只大个子狗灵大叫一声,俨然发出什么指示,众狗灵就都不叫了。 大胡子、豹头环眼感到安静多了,向司畜神投去感激的目光。 大胡子夸奖道,司畜大神,你说没有办法,还是有办法,你一出现,众狗灵就不叫了。 司畜神没工夫搭理,原来那只大个子狗灵围着他哼哼唧唧,讲些狗语,他聚精会神地听,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大个子狗灵跳起来欲向门口冲去,司畜神伸手一拦,它才蹲着不动。司畜神又用狗语跟它说了一席话,之后大个子狗灵乖顺地点头。 豹头环眼说,司畜大神,大个子狗灵跟你讲了些什么?你又跟它讲了些什么? 司畜神熙然一笑,悠然讲道,我正想跟你们说一说。手指着蹲在地上的大个子狗灵接道,它刚才代表众狗灵跟我讲了,说你们家的主人阚能来是个很猥琐的好色之徒,他之所以天天吃狗肉,是因为他认为吃了狗肉温补,可以滋阴壮阳,身体好了可以无度地纵欲寻欢。 刚才这只大个子狗灵就跟我说,要你们两位门神不要阻拦,它想冲进房间咬散阚能来的元神,让阚能来早死,我就制止了它,跟它说,阴间和阳间一样,尽管都是报仇雪恨,也不可随便置人于死地。 此人有罪,在阳间来说,由国法惩治;在阴间来说,由冥法惩治。你们狗族要报仇雪恨,要置阚能来于死地,还得经过冥府同意,并颁发冥旨。冥府若不同意,不可乱来。一旦乱来,闹出乱子,本来有理,也会变得无理;本来是赢官司,也会变成输官司。 这只大个子狗灵听懂了我的意思,不再冲动了,它变得冷静,请我修份状子代狗族到冥府告状,以惩办滥杀众狗,玩弄众多民女的好色之徒阚能来。 大胡子支楞着耳朵听得很认真,继而问,你答应它们的要求吗? 司畜神点头。 豹头环眼表明态度,作为阚能来家的门神,我们也替他蒙羞,他所干的一些辱门败户的事情我们当然反对,却也无可奈何。我们既然是门神,又不可以不尽职尽责。一些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包括异类狗灵要冲撞进屋,我们出于本能当然会阻止。 如果你替狗族众灵递了状子,获取了冥府颁发的证件,准许狗灵进屋来寻阚能来报仇雪恨,甚至索取他的性命,我们也不会阻止。 司畜神赞许地讲,我清楚。 大胡子好像也被激起了义愤,他讲道,说起阚能来,也是太过分了,由于玩弄女性过于频繁,他妻子发现了,也没法制止,干脆带着小儿子一起回娘家住,好久都没有回这个家。刚才他又带一个漂亮姑娘进屋去了,现在正在做那种苟且之事。 司畜神一脸严肃地讲,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替狗族写一份状子,递到冥府,以期惩治那好色之徒。 第六百一十二章 查看因果 秦广王殿内,气氛祥和又森严。 秦广王坐在帷幕之中,面貌有几分慈祥,却也不怒自威。他面对殿堂前一排下跪的亡灵,依次问知死因,然后手执朱笔在不同的案卷上写写画画。每批阅完毕一份案卷,都由相应的押解亡灵的鬼卒领取。 这时,秦广王声音洪亮地讲,把这个病故的亡灵押解到第二殿待审;把那个自杀的亡灵直接押解到枉死城;还有胎死腹中的婴灵,直接送往第十殿,领取投生帖再次投生…… 众鬼卒也大声唱诺,大王,遵命! 忽然,殿堂门外传来击鼓鸣冤声:咚咚……大王我死得冤……死得冤呀!…… 与此同时,夜游巡匆匆入殿,朝秦广王纳头便拜。 秦广王做个手势讲,夜游巡,平身。殿外是哪里的亡灵在喊冤? 夜游巡站起身回话,卑职夜游巡回禀大王,殿外喊冤的亡灵系南瞻部洲东土国湖北蒲圻人氏,姓曹名孟春,被一伙歹徒绑架杀害。 秦广王讲,传亡灵曹孟春进殿。 护殿阴差立即放大音量,传亡灵曹孟春进殿。继而又重复两声。 蓦然一个浑身是血、两边太阳穴处无耳的亡灵无精打采地走进殿堂,嘴里直嚷嚷,小民死得冤呀! 夜游巡靠近他附耳道,快给大王下跪磕头。 这个亡灵就扑腾跪下,鸡啄米样地磕头。 秦广王问,你就是曹孟春? 曹孟春答,小民正是。 秦广王讲,听说你是被歹徒绑架杀害,把详细情况讲一讲,歹徒是哪里人,是怎样绑架你然后杀害你的。 曹孟春声泪俱下讲出他惨死的经过—— 原来是这样的,邻村青年向来早邀约几个歹徒将其绑架,开始向他的弟弟曹仲春说,只要给2千块银元,就放人,可是曹仲春变卖田产凑足2千块银元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夜晚送去,向来早不但没有放人,还把曹孟春杀害,割下了一对耳朵,用一包石灰裹着,在深夜丢至曹仲春的住宅门口。 曹仲春知道兄长曹孟春已死,便报知官府,但是由于阳间战乱不断,国家动荡不安,就无人理睬这桩绑架杀人案。 秦广王同情地说,你也的确死得冤。又望一眼夜游巡,问道,亡灵曹孟春所言是否属实? 夜游巡答道,大王,亡灵曹孟春所言句句属实。他被歹徒绑架的那天深夜正好被巡夜值勤的小神遇见,只可惜,我只管阴间发生的事情,管不了阳间发生的事情。要是可以管的话,小神也会做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壮士。 秦广王说,曹孟春,你来喊冤,是要报仇雪恨吗? 曹孟春说,小民曹孟春只想找向来早索命,本来如果阳间官府抓了他,让他伏法也罢,可是阳间官府在国家战乱的特定时期不理事,我也就无法报仇。 当然,我作为厉鬼几次想掐死他,可是在外面总被过路神干预,在他家里总被他的家神阻止,我没法得手。 我问路神和家神,为什么要护着向来早那个坏蛋?他们说,你虽然死了,成了厉鬼,却没有权力弄死还活在阳世的冤家对头,必须经过冥府颁发冥旨,也就是冥府允许你向仇人索命的许可证拿到手了,你才可以弄死你的冤家对头。否则,就算我们不加干涉,也自有阴法惩治。 鉴于此,我曹某恳请夜游巡神君在万忙之中携我赴贵殿申冤,请求大王颁发冥旨,允许我向既绑架我、又撕票杀害我的歹徒头目向来早索命。 秦广王说,你索命的要求不过分,但是有待商榷。遂手指位列殿堂左侧戴着眼镜的因果神说,你速将曹孟春与向来早两人前三世的情况核查一遍,看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 因果神答道,遵命! 因果神旋即去殿后的档案室查找一会儿就从容回殿。 因果神拱手讲,回禀大王,小神查知,前二世曹孟春是一个土地多长工也多的员外,而向来早是一个长工,跟他打了半年工,要求员外给他2千块银元,员外不干,说他没做出事来,只给了他1千块银元,他辞工时,说了一句狠话:你不把余下的1千块银元给我,就算到了下辈子我都要找你讨,下辈子讨要,你得多还一倍,也就是要你偿还2千块银元,你不听的话,我就割下你一对耳朵。 那长工发了毒誓,这一世果然就要由那员外转生而来的曹孟春偿还了2千块银元,还割下了他的一对耳朵。 此刻,殿堂内众神都把目光投向没有耳朵的亡灵曹孟春。 曹孟春带着哭腔讲,向来早过于狠毒,我老弟凑足了2千块银元给了他,他放了我也就作罢,可是他不守信用,得了利益还撕票,竟然把我杀害了,还割下了我一对耳朵。 说到这里,他抬手朝两个太阳穴下的小孔儿一扪,脸色铁青,显出很沮丧的样子。他依然哭诉,大王,我要找向来早索命,就算按因果神君所言,我前世欠他1千块银元,他要在下辈子,也就是在这辈子加倍偿还,我也算还了,我老弟替我还了,可是他不该背信弃义,割我的耳朵,害我的性命,就凭他这般恶毒地对待我,我都要找他索命,恳请大王许可。又连连磕头。 秦广王面向侍卫,脸色凝重地讲,快修一份准许曹孟春索命于向来早的冥旨,盖上本殿大印之后颁发。 侍卫正欲积极办理,因果神把手一摇,大喊,不可。 秦广王转眼盯着因果神看,眉梢紧皱,像一个问号。 因果神说,大王,听我解释,歹徒向来早固然可恨,可是他照顾半身不遂的七十岁老母还不错,他是一个孝子,他家的家神因为他给老母端屎端尿,还有表扬他的奏章存放在当地城隍庙。如果现在就让亡灵曹孟春找他索命,那么他的老母就没有人赡养,也就是没有人管了。 曹孟春说,因果神君,依你这么讲,我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找戕害我性命的歹徒头目向来早索命? 因果神说,向来早的老母还有三年寿限,三年过后,你可以找他索命。 秦广王以赞同的口气讲,因果神君言之有理,亡灵曹孟春,多的时间你都等了,你就放大度一点,再等三年吧! 曹孟春无奈地讲,就按大王的旨意的办。可是我这三年既不转世投生,又不能报仇雪恨,我该在哪里度过? 秦广王说,到枉死城待命。 曹孟春点头道,遵旨。 第六百一十三章 脱下税袍 一段时间后,阚能来几乎痊愈了的左膝盖骨又开始疼痛,致使他没法外出收缴田赋,这一点他倒不是特别着急,着急的是他到外面采点、寻花问柳却不方便了,主要是走路时,那条左腿不得力,难以抬起来,要强行迈开步子,只能是一瘸一瘸地走。 而且他发现左腿膝盖部位的皮肤发肿,显出青紫的颜色。他找一个打师推拿不行,说是时间拖久了。 干吗旧伤复发?阚能来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打师便使用吸筒或拔火罐的办法,在他的膝盖部位吸出了许多淤血,却仍不见好。阚能来便回到家宅休息。妻子已被他不检点的行为气走,把孩子也带走了,所以他一个人独处甚感寂寞。 这会儿,阚能来身着税服在窗台下的一面铜镜前顾影自恋。忽然听到人声、脚步声由远而近,渐近门口,一个声音在叫:阚能来在家吗? 阚能来从屋内走到门口探出头一看,他熟悉的管东南西片的三个身穿官家税袍的征税官:大块头、中等个、矮个都一前一后地来到门前。 阚能来拱手道,欢迎光临,三位税官前来寒舍有何贵干? 大块头开门见山地讲,你这几个月收缴田赋任务没有完成,在县府财库账簿出现了一个大缺口。司财官禀告刘知县,刘知县大发雷霆,要撤消你做北片税官的职务。 中等个从税袍中掏出一张纸讲,我现在宣读刘知县亲笔书写的一份《关于撤消阚能来北片税官职务的急令》: 经县衙及司财部研究决定,撤消阚能来北片税官职务。阚能来为县衙催税公职人员,平时不履职尽责完成征税任务,导致三个月连续出现田赋缺口。依照县衙既定的乡下片区征税官出现三个月田赋缺口,一律给予撤消税官职务处分的制度规定,现将阚能来清退出衙役队伍,收回税袍和工作证。 特此颁布。 蒲圻县衙公署 农历乙酉年午月戌日 宣读完毕。 中等个将这份公文纸张在阚能来面前晃一下,又收回。 矮个凑拢来催促道,你快点把身上穿的税袍脱下来和工作证一起交给我们,带回县衙。 阚能来故作镇定地问,这不是开玩笑吧? 一脸严肃的大块头大声地讲,谁跟你开玩笑?县衙的公文都给你宣读了。你若要怠慢,我们三个人完全可以把你五花大绑捉回县衙打板子,看你怕是不怕? 阚能来还在套近乎,三位税官,我待你们不薄呀! 中等个板着脸孔讲,谁叫你不争气?你管的片区三个月连续出现田赋缺口,不知你每天搞的么名堂。 矮个也帮腔,听北区的老百姓反映,说你到处许诺,张家给你好处,你就给张家减免田赋,李家给你好处,你就给李家减免田赋。 如果哪里有美女,你千方百计诱惑而奸宿;哪里有肥狗,你挖空心思,都要杀而烹食。像你如此这般,哪能做好田赋征缴工作? 你这些劣迹,我们还没有向县衙禀报,若是禀报了,不单是开除你的公职,还要惩治你,把你打入牢狱也不为过。 见阚能来不肯脱下税袍,一副犹豫的样子,大块头不客气地吼道,拿绳子来,捆了他。 阚能来麻利脱下税袍,掏出工作证一起交给大块头。 阚能来手指自己的一只痛脚,叫屈地讲,要不是这条左腿犯病,走路不方便,我也不至于造成连续三个月的田赋任务完不成。 三位征税官不理睬阚能来所讲的话,掉头扬长而去。 阚能来想不开,便在屋里找一根麻绳套住脖子,搭起椅子,往房梁上一吊,并将椅子踢倒,整个身子就悬在房梁下,脖颈被束着,憋不过气来。 他痛苦地扭动身子,一会儿还没有死去,只见他眼睛翻白,舌头伸出,继而鼻孔里还流出一点血来,慢慢地就断气了,他死了。 阚能来在自缢尚未断气之际,门神、大胡子,豹头环眼、司畜神都在场,他们正在争相议论阚能来渐走霉运的因由。 大胡子说,司畜神,你还真厉害,把大个子狗灵带到冥府还真的领取了整治阚能来的冥旨。 司畜神一捋黑髯,微微一笑,神情悠然地讲,没有一点把握,我会带大个子狗灵到冥府去吗?说来说去,是阚能来德性太差,造下的恶业太多,所以本神将代替狗族所写的一份状子往冥府一递,受理此案的阎罗王一看,又向阚能来驻地的城隍一问,情况属实,当下就给大个子颁发了整治阚能来的冥旨。有了冥旨再来报复就容易多了,起码你们当门神的不敢拦阻。 豹头环眼说,我看见大个子狗灵变成一个毒细胞附在阚能来的左膝盖上,那以前跌伤已经康复了的部位皮肤又开始发炎、疼痛,让他迈不开步子,只能一瘸一瘸地走路,很艰难,这样收缴田赋的任务就完成不了,当然再次奸宿民女,也不那么容易了。现在他被县衙开除公职,想不开而自缢身亡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司畜神看着豹头环眼讲,你是他的门神,怎么不护着他,还这么说他? 豹头环眼感叹道,唉,你有所不知,阚能来早就把我得罪完了。他一有情绪,心里不愉快,就一双拳头在我的门板上发疯似的捶打,一阵炸裂的响声传得老远。由于他经常找我发泄,你看我那边门板都出现裂缝了。 司畜神笑而无声,继而发声,哦,是这个原因。 突然,一个像烟丝一样的毒细胞从已然吊死的阚能来的左膝盖上跳下来,在地上弹了几弹,便幻化成一只肥大狗子的模样,还昂起脑袋,翘起尾巴,朝房梁悬挂的阚能来的尸体汪汪地叫几声。 司畜神问,大个子狗灵,你怎么就下来了? 大个子狗灵用狗语回答,阚能来已经死了,我还有必要变成一个毒细胞寄生在他的膝盖上吗? 司畜神说,那倒也是,我祝贺你,总算为狗族报仇雪恨了。 大胡子抬头大叫,你看,阚能来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正在房顶上飘飞呢! 阚能来的灵魂正俯视着下面,声音沙哑地问,你们是…… 大胡子看着他讲,我们是什么你不要管,我们是专门来观赏你玩自缢的把戏! 汪汪汪,大个子狗灵朝飘在房顶的阚能来的灵魂狂吠。 阚能来的灵魂仍强横地责道,你还叫,小心我抓住你,宰了你烹食。 突然从门外撞进两个怪异身材的神灵,一个头上长着一对牛角,手持钢叉,朝阚能来的灵魂一指,尚未出击,他便掉落在地上;一个长着一双马耳,手执铁链,只轻轻一甩,就把阚能来的灵魂锁住了。 司畜神、大胡子、豹头环眼一齐拱手施礼,异口同声,欢迎牛头、马面前来逮捕罪魂阚能来。 牛头、马面也齐声回应,也劳驾诸位齐心协力降伏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阚能来的灵魂将锁住手脚的铁链一抖,愤懑地讲,我明明是人,怎么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又指着大个子狗灵说,只有它才是畜生。 牛头一阵冷笑,出口反诘,你不是想烹食它么?恐怕以后轮到别人烹食你了。 马面把锁链子一拉,喝道,走,不要啰唆,快出门过阴山,踏黄泉,到冥府受审去。 阚能来的灵魂被带走,过了一个礼拜,一个路人经过这儿闻到从屋里散发出一股恶臭。 推开虚掩的大门进房一看,阚能来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白花花的米粒大的蛆虫一条条趴在上面,有的还拱动着肉球球的脑袋恣意爬行。 第六百一十四章 屠狗场面 三月,天气慢慢变暖,但是晚上还是有点寒冷。在蔡家岭村田间播谷种回来的蔡虹桥端一盆热水在房子里洗着,忽然闻到一股水烟味。他便叫喊,月英,你闻到吗? 吴月英是他的妻子,正在吊着煮夜宵的吊锅的火塘边添火,忽然回过头循声回应,闻到了什么? 蔡虹桥重复道,一股水烟味。 吴月英下意识地翕动鼻翼,继而感叹,哦,闻到了。是哪儿来的? 蔡虹桥说,是呀,我们家又没有人吸水烟,怎么有水烟味儿呢? 吴月英放下添火的火剪,走近房门,外面夜色朦胧,还看得见场子等部位一点点轮廓,但是没有看见人影,当然也闻不到水烟味。她静静地站了一阵,又回到房间。 吴月英望一眼仍在洗脚抹擦的蔡虹桥,头一摇说,外面没有人抽水烟,连味儿都没有,倒是进屋来,那种味儿又浓了。 蔡虹桥疑惑地讲,莫非晚民在抽水烟?他在哪儿? 吴月英朝堂屋、厢房里走走看看,都是黑咕隆咚的。然后说,没有看见他的人啦。又走到门口放开嗓门儿大喊,晚民—— 这时,好像有人在楼上回答,妈,我在这里。果然,就听到楼上走动的脚步声,继而是下楼梯的声音。 吴月英返回房间走到楼梯口,儿子蔡晚民刚好下来,是空着手下来的。 吴月英问,晚民,你是不是抽了水烟?怎么屋里这么做水烟的气味,你爹又没有抽。 蔡晚民回答,妈,我没有抽哇! 已洗净脚穿上鞋的蔡虹桥走过来,板着脸孔瞪他一眼,默不作声,然后上楼去,一会儿又下来了。他拿下一个水烟杆在蔡晚民面前一掷,眉毛一皱,示意蔡晚民跪下,蔡晚民就乖乖地跪下。 蔡虹桥厉声讲,你跟我说清楚,这水烟是从哪里来的? 蔡晚民低头不语。 蔡虹桥吼道,你不说清楚,就跟我跪一晚上。 吴月英在火塘边一边续火一边回头看儿子,也帮腔,你就说清楚吧!是抢的,还是偷的?反正这水烟要不少的钱去买。 过了一老阵,一直不吭声的蔡晚民忽然掩面大哭。 蔡虹桥仍然吼,你说清楚,哭什么? 蔡晚民答道,爹、妈,我对不起你们。又吞吞吐吐地说,这……水……烟……是买来的。是……买来的,也……算是抢来的。 蔡虹桥瞪着他,诧异地问,你说的话,怎么让我越听越糊涂?什么是买的,也是抢来的?混账! 火塘里的火都快熄了,吴月英竟然忘记续火,注意力到这边来了。她说,晚民,你好好说话,你刚才说的话把我也搞糊涂了。 蔡晚民不停地擦泪水,哭泣着说,我害怕,我经常夜里做噩梦,听人说抽了水烟可以增加人的火气,所以我就买水烟抽。 吴月英说,我还是没有听懂,你是买的水烟,怎么又说是抢来的呢?这做噩梦又是怎么搞的? 蔡晚民说,爹、妈,我对不起你们。我做了坏事,去年腊月,我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把曹氏一家七口人都杀了,然后劫了货,卖了钱,我也分到了赃款,就是铜钱1400吊。 我就拿一点铜钱出来到镇上杂货铺里买来了这款水烟,所以说我这买来的水烟也是抢来的,这钱来路不正。本来我是不怕的,过了这么久,但是最近每当入睡我就做噩梦,梦见我被蒲圻县衙的捕头抓了,打入死牢,我怕呀! 蔡虹桥一听,气得直跺脚,大声地叫,你赶快跟我到官府去自首,到时候查出来了,莫说我做爹的知情不报,作为窝藏犯处理,那就好了,我们父子都要坐牢。刀斧手要拿你开斩,那么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越说越激动,还狠狠地踢了儿子一脚。 吴月英冲着丈夫低声道,你轻点声音,别让外面的人听见了。 听见算了,这么大的事,收得住的?蔡虹桥不好声气地说。 蔡晚民身子战战兢兢,嘴里哆嗦着讲,爹、妈,我害怕自首,自首了就要杀头,求爹爹不要让我自首。 蔡虹桥的心软下来了,走到房门口合上门扇,返回来嗓子放低,那就看你的造化,官府一旦抓住了你,我们一家人就会跟着倒霉。 蔡晚民话音压得更低,这个命案,是在江上发生的,不容易破案,只要你们不讲,没有人知道。据说官府查了很久一直没有查出来,现在也就不了了之。 蔡虹桥叹息着讲,就算这个命案一直破不了,但是你做了这种坏事,一辈子良心都不安哦!晚民,从今以后你不要做任何坏事,好好在家乡干庄稼活,要是发现你做了一件坏事,我就要下狠心,把你从家里赶出去,管你到外面成龙成蛇,是死是活与我无干。 蔡晚民涕泪沾裳,显出一副忏悔的样子说,爹、妈,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做一丁点儿坏事,不起任何非分之念。 吴月英朝屋里瞄瞄、又看看土灶,房门之后讲,晚民,你还是设香案向屋里的家神、灶神和门神忏悔,你刚才讲的这些话,外人没有听到,但是他们听到了,只要他们向阴曹地府一举报,你也不自在,快则马上就会找你索命,慢则让你患病招灾或者削你本来就薄的福禄,减你本来就不长的寿命,总之各种可能都有。 蔡晚民更加害怕了,他说,爹、妈,我明天就去买香案,给家神、灶神和门神烧香跪拜,求他们不要把我所干的坏事状告阴曹地府,我也从今以后不再干坏事了。 蔡虹桥点头不语,一脸肃然。 吴月英焦急地说,儿呀,你就按你自己说的做吧!说不一定你在家神、灶神和门神面前发誓做个好人,他们不但不会把你以前参与一伙强人干的坏事声张出去,还会暗中保佑你。 蔡晚民立马在房间里向家神磕头;来到土灶前向灶神磕头,又来到大门前向门神磕头。 一天上午,豹尾神和天宫神从北方出发,各乘一朵祥云飞向南海,欣然前往履行三宝荒神护法的天职。途经江南岸,闻听到一阵阵嗷嗷的狗吠声,又见一股浑浊的怨气冲天。 豹尾神眉毛一蹙,按下云头,看见一处屠狗的血腥场景:一条被绳子套住脖子的黄狗正悬吊在一架靠着屋墙的木梯上,一个大个子青年正用木瓢从放置脚边的水桶里舀水朝黄狗张开的露出一排犬牙的嘴里灌去,灌了一瓢又一瓢,灌至第四瓢时,那黄狗眼看就要被窒息而死。 它开始被套住脖颈,吐气不畅,本来不再挣扎还好,可是它的身子越扭动,脖颈就会被绳子勒得越紧,当然也不会立马死去。 这会儿,几个村民站在一边看热闹,有的还为大个子青年喝彩。大个子青年干得越发起劲,便朝黄狗喉咙里接连灌水,它因几口气接不上来,很快就毙命了。 豹尾神还看见黄狗的身子稍微颤动一下,之后就一动不动了,它的舌头从嘴里吊出来半截,一对珠子样透明而暴凸的眼睛,虽然定格着毫无一丝活力的死光,但是大个子青年一触及它,好像心里有些战栗。 他放下不必再用的舀水木瓢,又从腰间将一把备用的短刀取出来寒光闪闪,对着狗的眼珠子磕了两下,仿佛为自己壮胆,又好像在说:你这畜生,还拿眼睛瞪着我干吗?我马上剐你的皮,然后烹食你的肉下酒。 豹尾神看着下界这番屠狗的惨景不停地叹息,苦哇! 飞到前面的天宫神见豹尾神停歇在空中俯视屠狗现场,便又飞转来,陪着他观看。 豹尾神还揭开罩着的护面纱掸去上面的一粒粉尘,继而又罩上,感叹道,这种畜生,喜好恶趣,沉沦恶趣,很难超度。我们还是走吧! 第六百一十五章 狡辩什么 豹尾神又跳上云朵飞行,并亮出高嗓门,我很想超度那条被宰杀的狗,可惜机缘不成熟。 想当年,我途经江南,发现一个善男子在一道水沟之上搭一块木料,方便来往的行人走路。未料一个叫阚能来的人却将木料搬走,我便作法化现一个老叟,拦住他劝道:年轻人,你把这块木料搬走干吗?它放在这儿算作一座小小的木桥,既方便你自己行走,也方便别人行走。你搬走了,就都不方便了。 阚能来却说:反正这儿我不经常走,我搬回家还有些用途。我问他有什么用途,他说,冬天来了,天气渐已变冷,我用它生火取暖也算作一个用途吧!我又劝他说,你不要这么做,你这么做会损德,德损多了,下一世就一定会命苦。 阚能来却哈哈一笑,他说,这一世我都管不了,还管下一世?再说我也不相信有下一世,人死如灯灭,哪里还有下一世呢?你真是胡说八道。 我劝他不听,也就没法劝他。最后我说,人家都修桥补路,你却拆桥坏路,哪有此理?真是祸害。他却讲出歪理,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 天宫神讲,豹尾神君,阚能来现在堕落成了一条土狗,被人宰杀烹肉下酒是何因果? 豹尾神答道,有两段因果,都是恶因恶果。第一段因果是,阚能来一生嗜食狗肉,特别是谋到税官那个差事后,几乎天天窜掇人杀狗,餐餐以狗肉下酒。 之后,酒后乱性,奸宿民女,还恬不知耻地认为吃了狗肉壮阳,结果他的下场很惨,被大个子狗灵争取冥旨报仇雪恨。阚能来死后,自然失去人身,贬为狗身。 还是一条雄狗,今天早晨它与邻村的一条雌狗行淫之际,两者不能分开,被大个子狗灵转世的大个子青年逮住,杀了它,也自然是烹食下酒。 第二段因果是,阚能来死后,才被牛头马面查知,他是参与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的一伙歹徒之一。他曾经将押运那船黄豆的人推到江里溺死,这次,由他转世的黄狗也是因呛水而毙命。 可以说,他曾经作恶把人家的生命结果在水里,眼下,报应来了,也照样被人家将其生命结果在水里。说到这里,又望着天宫神接道,这条黄狗是被大个子青年舀水呛死的是不是? 天宫神感叹道,嗯!我看见黄狗的灵魂很快就被地气吸入了地狱,看来还要转世。 豹尾神说,阚能来在生时杀吃了上千条狗,他必须轮回转世成狗上千次,被人杀吃后,完全偿清了宿债,方可出离狗命持世的畜生道。 二位神君议论着,不觉飞过一片片云天,再按下云头俯瞰,奔涌着的湛蓝色的海水尽收眼底——南海到了。 夜晚,胡想财在自己的家宅就着豆油灯光点数今天白昼收购苎麻交售所得的钱,一共8000吊。他用算盘噼哩叭啦拨了几下,就现出了一个四位数。他用毛笔在线装本上写下来:除去本钱,净赚6010吊钱。他禁不住高兴地打一个哈哈。 胡想财兴奋地自言自语,今天光是在宋家村宋老头家设局盗走苎麻交售后就赚取5000多吊钱,看来靠老老实实做生意赚不到钱,即使能够赚一点钱,赚钱的速度也太慢。 可惜这些钱是我和得财、迷财三兄弟合伙赚取的,我说到了月底把钱分给他们,他们却等不得,明天或后天就要钱。要钱也可以,打伙求财,下次再找个有钱的主子,设个骗局,骗更多的钱来,让大家一起赚个盆满钵满。 夜深了,豆油灯结起了灯花,胡想财两个眼皮都打仗了,他困倦了,来了睡意。这会儿却强打精神,把这8000吊钱藏进一只大肚土瓮里,然后一上床,就呼呼入睡。 慢慢地他的灵魂出了泥丸宫,尚未走出房子,就遇到两个长相怪异的神明,一个头上长角者自称是冥府牛头,又名阿防,说今天专门来捉拿胡想财的;一个脸面拉长者自称是马面,又名罗刹恶鬼,是配合牛头兄来捉拿胡想财的。 胡想财的灵魂吓得哆嗦起来,心虚地辩称,我胡某又不是坏蛋,你们抓我干吗? 牛头嘿嘿一笑之后,大声反问,你敢说你不是坏人吗? 胡想财暗地思忖:难道说我和迷财、得财三兄弟盗走宋老头家2000多斤苎麻的事儿败露了? 马面见他神色有点慌乱,好久不语,便问,你认识一个叫伍两金的人吗?他的灵魂被抓到冥府,一番审讯,便将包括你在内的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人越货的7个强人都一一招供了,我们是专门为这件事来抓捕你的。 胡想财的灵魂一听吓得腿都软了,他无言以对,只想逃,刚迈开步子,马面将早已准备在手里的铁链朝他一甩,胡想财的灵魂就被牢牢锁住了。那铁链还发出哐当的响声,在胡想财的灵魂听来,就像对他敲响了一际丧钟。 牛头吼道,走,到冥府领刑去。 胡想财的灵魂朝那装了8000吊钱铜钱的土瓮瞥了一眼,叹息着,唉,完了、完了。 已到白天,牛头、马面将胡想财的灵魂押送到鬼判殿,命令他跪在殿堂前。他一见身着古代官服满脸严肃的判官,不得不乖乖地下跪。 胡想财的灵魂忽然想到阳间对罪犯提审,重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他认为阴间也是一样的,没有证据照样不能定罪。 这时,判官喊话,罪魂胡想财,你可知罪? 胡想财的灵魂装出一副可怜相,答道,我不明白,我犯了什么罪。抓我到阴曹地府来,冤枉哦! 判官一拍惊堂木,直接讲,你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把一家七口人都杀害了,你也充当了凶手,还不承认?和你一起的同案犯有多人的灵魂被拘,都供出了你的名字,你还狡辩什么? 胡想财的灵魂色厉内荏,犟嘴讲道,他们都在胡说八道,显然是诬赖我。判官,你也相信? 判官示意一个鬼卒拢来悄悄作了吩咐,那鬼卒点头离去。 胡想财的灵魂振振有词,他们说我是凶手我就是凶手吗?证据在哪里?分明是冤枉好人。 片刻,鬼卒从殿外带进来一个人,胡想财的灵魂一看神情紧张。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来人就是他们一伙在风雪弥漫的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所遇到的货主:一个中年男人。 那个人瞅着胡想财的灵魂脸色凝重地问道,你认识我吗? 胡想财的灵魂故意装糊涂地说,不认识。 那个人便气愤地讲:我就是赤壁江上押一船黄豆准备渡到洪湖去,却不幸被你们一伙强盗杀害的人——曹阳。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一条血印 这会儿,曹阳的亡灵一见胡想财左脸上有一块黑疤,就想起当年在赤壁江上反抗一伙歹人之际,他一手抓落其中一个歹人的狗钻洞帽,陡然那歹人的左脸上就露出一块黑疤,他已认定就是面前跪在殿前的这个人。 曹阳的亡灵大叫,我作证,你就是那个用撑篙把我按在寒冷的江里活活淹死的歹人。 胡想财的灵魂开始哆嗦起来。 判官说,罪魂胡想财,在赤壁江上被你谋害的货主来作证,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胡想财的灵魂这才低头不语。 牛头忽然讲话了,报告判官,我这里有一份揭发胡想财罪行的状子。 判官问,是谁写的状子? 牛头回答,是宋家村的土地神写的。 马面作补充,我们拘捕胡想财的灵魂正在返回冥府途中,土地神拦住我们,说有一份揭发胡想财罪行的状子,让我们捎带到冥府交给鬼判殿判官。 判官未接牛头递来的状子,而是说,你念给我听听。 牛头亮一亮嗓门正要宣读。判官蓦地改变主意,手一摇,示意他把状子交给正跪着的表情沮丧的胡想财的灵魂宣读。 判官望着胡想财的灵魂说,你可以站起来大声念。 胡想财的灵魂接过状子,愣了一下,站起身,照着状子念,声音不大:南瞻部洲东土国蒲圻县宋家村土地神状告刁民胡想财…… 判官厉声道,大声念。 胡想财的灵魂提高了嗓门:南瞻部洲东土国蒲圻县宋家村土地神状告刁民胡想财设圈套巧取不义之财。 现具状陈述事实如下:同治13年4月14日上午,刁民胡想财邀约兄弟胡迷财、胡得财到宋家村宋老头家收苎麻,趁宋老头和老伴只顾交麻过秤,人手不够照看不全之机,将他们家楼上的苎麻盗走2000多斤,使这对古稀老人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白白受损。 刁民胡想财连老人都下狠心欺诈,真是丧尽天良。小神特此具状,恳请鬼判殿判官据此羁押、审判刁民胡想财,并治以重罪,毋使再返回人间为害。稽首。 胡想财的灵魂念毕,将状子置于殿前桌面,又返回来扑腾跪在地上。 判官说,罪魂胡想财,状子中列举你的罪状是否属实? 胡想财的灵魂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点头。 判官望着列位阴官讲,罪魂胡想财在阳世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单凭他与同伙设圈套盗走几十岁老人家的财物这条罪,就该打入地狱。 一位鬼卒毕恭毕敬地讲,请问判官,冥府共有十八层地狱,每一层地狱又有十六个小地狱,罪魂胡想财该打入何种地狱? 判官略加考虑,便回话,罪魂胡想财都是一双手在作恶,我看,将他推入断手地狱受刑。 胡想财的灵魂开始哆嗦,心里惧怕便大声地叫,判官,饶命啦!饶命啦!…… 判官说,你尚未领刑,就如此恐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遂一挥手,发布命令,推下去。 只见鬼卒将锁链一甩,就套住了胡想财的灵魂,继而押出鬼判殿大门。 这天早晨,胡家庄胡想财家宅一派寂静。 胡想财一觉醒来,感觉身子疼痛非常,特别是一双手腕火辣辣的发烧。他定睛一看,它们已肿胀得像包子,用指头一按一个凼儿;指头离开,那凼儿马上又弹起来了。 胡想财不解地自语,我身上手上被什么咬了吗?便拱起手肘掀开被子看,被里单子上什么也没有,颇感疑惑。他想爬起来,稍微一动,不是手痛就身子疼。他咬牙切齿地数落,真倒霉!于是大声地叫,妈—— 一会儿一个老妈走过来。也就是胡母——他的母亲。胡母问,想财,喊我干吗? 胡想财勉强支撑着身子,屁股靠着床头挡板坐起来,把一双肿得如包子的手腕伸过来说,妈,我不知怎么搞的,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胡母骇然,连说几声怎么搞的?又拉着胡想财的一只手腕看,可刚刚一碰上他就哎哟叫痛。胡母只好放弃,非常焦虑地出门叫来老伴。也说是胡父吧! 胡父正在洗脸,手里还拿着毛巾尚未抹擦完长满络腮胡子的脸面,他也无心抹擦,走近床沿,盯着胡想财的那双肿胀的手腕瞧,甚至奇怪地发问,儿呀!这是什么搞的? 胡想财说,爹,我怎么知道?睡了一晚上,就成了这个样子。 胡父猜想道,莫非是蜈蚣爬了你的一双手腕?目光还不停地打量,继而发出经验性的感慨,这又不像蜈蚣爬了的,要是蜈蚣爬了,手上会出现烫火样灼伤的印子,可是你的手上没有那种印子。 胡想财用左手肘摁一摁腰身,悲戚地说,我身上也痛。 胡父就伸手轻轻掀开胡想财的背心,背部出现一条血印,让胡父心痛又恐惧。 胡母站在旁边也看到了,惊骇地说是,哎呀!这背上面像被人用鞭子抽打了一样。 胡父睁大眼睛,上看下看,左瞧右瞧之后问道,昨晚有人进来吗? 胡母答道,没有人进来,我早晨开门,见屋里前门后门前窗后窗,好端端的,没有人动过,再说屋里也没有失东西,哪里会有人进来? 胡父说,那就怪了,想财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胡想财说,妈,我听你一说,还真警觉起来了,昨晚是不是有人进来打了我?并且手指墙边土瓮接道,爹妈,你们俩哪个打开它看看,里面放了8000吊铜钱,数一数,看差是不差。 胡父转过身走近墙边,揭开土瓮盖子,一手抓住瓮口,一手托住瓮底,掉转头一倒,哗啦啦,蹦出一大堆铜钱,盖住的地面约有一个篮盘大。 这时,胡父蹲在地上数钱,胡母也蹲在地上数钱,各数各的,暂时不管胡想财的病况。才一盅茶工夫,二老将各人数的铜钱调了个数。胡父便站起身望着还坐在床上的胡想财说,刚好8000吊钱,不差一文。 胡想财阴阳怪气地讲,那就奇怪了,昨晚没有人进屋,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胡母犹感恐怖,凑近胡父低声地讲,莫非他是被鬼打了? 胡父素来是无神论者,瞪她一眼,大声地说,哪里有鬼?现在只有在村里叫两个有力的汉子,用担架把胡想财抬到蒲圻北门治跌打损伤的门店去治疗一下,看么样? 胡想财说,爹,从8000吊铜钱中拿出几百吊钱来给我治病,剩下的钱一向装进土瓮,封好口子,妈妈在家一定要看护好,这是我和胡迷财、胡得财一伙收购苎麻赚来的钱,钱还没有分给他们,他们想今天或明天分给他们,看来暂时分不成,待我这双手治好后,再考虑这件事。 胡母说,这么多钱,我一定会看护好的。 胡父从铜堆中找到了几捧钱,多余的一向塞进土翁。 胡母也过来帮着塞进土瓮口子,直到地面上不留一吊钱了。 胡父便出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叫想财,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村里叫两个有力的汉子用担架抬你到县城去看病。 胡想财“嗯”一声。 胡母则走出这间厢房做一碗带汤水的面粉疙瘩,送到床前用调羹勺喂给胡想财吃。 胡想财说,妈,我嘴臭,舀碗水我漱了口之后再吃吧! 胡母说,好!遂将一碗面粉疙瘩放在床边的矮桌上,便出门去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怪病难愈 这天,蒲圻县北门侯打师推拿诊所里来了病人,表情痛苦。侯打师正望着坐在担架上的胡想财向他伸过来的一双肿胀得像包子一样的手腕,他便用自己那只有点功夫的手沉重地一捏,胡想财把眉毛一皱,“哎哟”叫痛。 侯打师松开手暂时不捏了,问道:是么样引起的? 胡想财回答,我也不清楚。就在家里睡了一晚上,今天早晨醒来就成这个样子。 胡父急得抬脚轻轻地一跺,说这真是怪事。 侯打士沉吟片刻讲,你不说病因,这病还成了怪病。 胡想财身子哆嗦着说,我不光是一双手腕肿了,我的背部也火辣辣地痛,像被人打过一样,可是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到我们家里去。 胡得财、胡迷财也站在担架旁边看,彼此都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胡想财抬头望一眼他们俩说,要不是出这个怪事,你们俩跟我一起收苎麻的钱,今天就应该给。 胡迷财、胡得财也表示理解。他们说,别说了,你治好了病再说吧! 胡父说,劳烦你们,我本想叫村里两名有力的膀大腰圆的人帮我用担架把想财抬到这里来治病的,可是你们俩和他玩得好,也乐意代劳,就把他从那么远的乡里抬来了。 胡迷财说,这算不了什么?是应该的。 胡得财说,我和迷财还不是算有力的男子汉?! 胡父说,是哦!你们抬担架的工钱到时候让想财的病好了,让他在分给你们打伙做苎麻生意的钱时,一起算给你们。 胡迷财浅浅地一笑,说可以。 胡得财则冲着胡父点点头。 这会儿,侯打士绕过来掀开胡想财的背部看,上面一条条血印,让他甚感奇怪。 侯打士说,这像棍子打了的。又绕到胡想财面前,盯着他问,难道你昨夜被打成这个样子,你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胡想财摇摇头说,不知道,醒来才感觉身上和背部疼,特别是这双手腕疼。 侯打士说,除非你吃了麻药,别人打你才不知道痛。 胡想财说,我昨晚是一个好端端的人,会吃麻药吗?根本也没有人给麻药我吃。就算给麻药我吃,我也不会吃。 侯打士脸上掠过古怪的一丝笑意,继而讲,这是我做了20多年推拿郎中所遇到的头件怪事。按照惯例,手脚的关节部位发肿,说明皮质里面有淤血,要用吸筒或拔火罐把它吸出来,否则好不了。要是跟你用吸筒吸淤血不知能否好?因为你这个病是特例。 胡父说,侯打士,你就按照诊疗这种病的老规矩跟他打个吸筒吧! 侯打士望着胡想财肿得像包子一样的那双手腕,眨着眼睛说,现在不能打吸筒,要过12个时辰后才能打吸筒。现在打吸筒的话不起作用,那双充血的手腕会照样充血。 胡父说,那就只有等候了。又望着胡得财和胡迷财说,你们俩先回去吧!免得耽搁你们,老是等候在这里。 胡得财说,那我们就先走了。随之走出诊所大门 胡迷财在离开之际,转身的幅度较大,竟然把挂在墙上的一面写有“再世华佗神奇无比”字样的锦旗绊落在墙根下,他麻利弯腰拾起来,朝侯打士连声说,对不起……并且将它再次往墙上挂,却怎么也挂不住,原来墙上固定锦旗的一颗钉子松落了。 侯打士从胡迷财手里拿过锦旗说,算了,不用你管,我来挂。 胡得财望着胡迷财责道,你走路也太莽撞了。 胡迷财走出诊所门口,不言语,只见他脸上现出一丝夹带着歉意的苦笑。 几天后,在胡家庄胡想财家里只有胡母一人,她不时到儿子胡想财的厢房里照看,照看最多的当然是那只土瓮,因为里面装有铜钱。 这回她走进厢房直接揭开那只土瓮的盖子,就着窗口的光线朝里面看,她发现里面的铜钱不多了,那铜钱盖住土瓮的底部还显得勉强。 胡母伸手到土瓮里摸一个铜钱出来,在眼前晃了几下,自言自语,唉,开始本是满满一瓮铜钱的,现在只剩这一点儿了。这些钱都让想财治了病,可是他的那双手腕又不见好,现在还在城里治,只是换了一个诊所。 蓦然听到窗外的脚步声,胡母盖上瓮盖子,便走出厢房看,胡父正好走进堂屋,朝厢房这边来。 胡母问,孩子他爹,是不是又回来拿钱? 胡父答,是哦!不拿钱人家郎中会给想财治病吗? 胡母说,现在换了一家治跌打损伤的诊所,这个打师如何? 胡父的眼神忧郁地看着她,说强得一丝儿,北门那个侯打师,只给想财的手腕打了几次吸筒,吸出了一些淤血,病情根本不见好转。现在转到南门刘打师的诊所,好像把想财的背部伤痕治好了,上面都结了痂。可是他的那双手腕还是不见好转。前两次拿4千吊钱给他的,今天说用药,还让我拿500吊钱去。 胡母说,瓮里的钱不多了喔! 胡父说,我知道,500吊钱肯定还有。说到这里,他走进厢房径直来到土瓮边,伸手揭开盖子,在里面抓出几把铜钱,数了一会儿,凑足500吊,再伸手到土瓮里一摸,沮丧地说,还剩4吊钱,真是见鬼! 胡母说,如果刘打师明天或后天又要你拿钱,那就不够了。 胡父把500吊钱装进腰间褡裢里,他说,不够的话,只好动用老子的钱。 胡母说,听儿子说过,这只土瓮里的8000吊钱,是他和房下的迷财、得财兄弟打伙收麻赚的钱,眼下都花光了,到时候儿子没有钱分给他们咋办? 胡父说,他们扯皮的话,我做爹的,只好拿出自己的一点积蓄适当给他们一点补偿。随即转身出门,又回头对老伴说,我这会儿又要赶到县城南门刘打师的诊所照看儿子。 胡母做着手势说,你去,你去,别耽搁了。见老伴跨过堂屋门槛,只现出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懊丧地讲,儿子一夜之间患这个怪病,把他几十岁的爹忙得团团转,钱也花光了,那双手腕也没有治好,真是急死人。 这时,家神出现在胡母面前说,这是报应。 门神从大门上跳下来说,家神,你跟胡老妈说什么话,她是人,你是神,虽然你站在她面前,由于各自所感受的活动空间迥然有异,纵然她的言谈举止,你都能够感受得到,而你的言谈举止,她就一摸黑,既听不到,也看不见。 家神说,也是的,我比较同情这对老人,却没有办法帮助他们。 门神说,谁也帮不了,他们的儿子罪孽深重,该当受此报应。 胡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念叨,人就怕生怪病,怪病一生,钱财成空。 家神说,门神兄弟,这个老妈不明白他儿子的怪病是么样生的。 门神说,她是肉眼凡胎,当然不清楚,他儿子是由于以前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害正在船上押货的一家七口人的案子发了,才被牛头马面拘魂到阴间,推入断手地狱,把一双手都剁了,剁手的部位正是手腕处,所以在阳世仍活着的他儿子身体上的反应,就是一双手腕肿痛。 一般跌打损伤造成的手腕肿痛,打师或郎中都会轻而易举地治愈,可是被阴司动刑造成的手腕肿痛,除非阴医治疗,阳医是治不好的。莫说现在花费近8000吊钱,就算花费80000吊钱也治不好。 家神说,是的。现在花费近8000吊钱,这个数也是胡想财受报应的定数。你知道吗?胡想财邀约胡得财、胡迷财兄弟一伙做苎麻生意,设套圈把一对古稀老人家里的苎麻盗走2000多斤,这样算尽机关,赚到了8000吊钱,可都是昧心钱,昧心钱也是财,却是凶财,获取不利。 不是吗?眼下胡想财的手腕肿疼要治病,把8000吊钱基本花光了。看来凶财是留不住的,参与做生意坑人的胡得财和胡迷财两人,虽然没有哪儿痛,也没有病,但是这笔凶财,他们同样得不到。 门神说,据说胡想财的背部也有抽打的伤痕,怎么现在快好了呢? 家神答,抽打得不厉害,要是厉害,阳医有再高的医术也是治不好的。 第六百一十八章 朋友讨债 过了半月,胡想财那双手腕非但没有治愈,反倒越来越厉害,像中了风一样肿胀得不能动。 南门街刘打师诊所里的刘打师和侯打师一样也是打吸筒,却不起作用。当天上午又打了吸筒,吸出了脓血,下午却又成了肿块;再次打吸筒,又能吸出一泡脓血,仿佛脓血像泉水一样,刚吸干了,等会儿又有。刘打师对此束手无策。 刘打师望着胡想财的父亲,手掌朝上作摊牌状,无奈地讲,老人家,给你儿子另请高明吧!我确实没有办法治愈你儿子这双发肿的手腕。 胡父非常不高兴,他问道,这该怎么办?你叫我另请高明,到哪里去请呢? 刘打师沉吟片刻,手握拳头轻砸面前的桌面讲,也不瞒你说,在这蒲圻县城,我和北门的侯打师都是有名的,连我们都治不好这种病,就很难说了。 胡想财纳蛮(使劲儿)站起来,蹙着眉叫,爹,这个病,我不治了,反正背部也不疼了,就是这双手腕有点肿痛,也不碍事。我们回去算了。 胡父反问,回去?又看着刘打师问道,你看我儿子这双手腕没有治好,钱也花了几千吊,你能否退一部分? 刘打师一愣怔,继而大声讲,你开玩笑。虽然你儿子的这双手腕没有治好,但我用了药、花了工,也尽了我的本事。我收的钱都是该收的,没有多余收一吊钱,你怎么说要我退一部分呢?这不可能。 胡父双手一摊,不服周地讲,可是我们亏了哇?! 刘打师说,生病本来就是亏,你还想赚不成? 胡父望着胡想财愤愤不平地讲,就这样走,我心有不甘哦! 刘打师把桌上算过药费的算盘拿起来一掴,桌面发出震动声。他说,你儿子先在北门侯打师那里治过,没有治好,你就先找他看看,他能够退一部分钱,我也退一部分钱。 胡父说,算了,不找,我们自认倒霉。说着,他把靠墙放着的抬过胡想财的担架往肩上一放,掉头就要走。 胡想财凑近胡父的耳畔低声说,等到我的手腕好了,我要约一帮人好好教训一下刘打师,看他还敢这么嚣张吗? 中午,已经回家的胡想财正坐在桌前吃饭,他一双手还是不能动,一动就痛。胡母正拿着调羹勺给他喂饭。 突然,门口有脚步声,也正在吃饭的胡父站起身,朝门口望去。胡迷财和胡得财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了。 胡父知道不是好事,假装客气地问,二位吃过午饭吗? 胡迷财说,你不管。他不像上几次见面就一脸笑,这回是板着脸孔。 胡父把拿在手里的饭碗搁在桌上,朝堂屋里散乱放着的椅子一指,依然客套地讲,二位随便坐。 胡得财摇头说,不想坐。 胡想财曲起手肘,把胡母送到嘴边喂饭给他的调羹勺一推,站起来问道,你们二位来干什么的? 胡迷财崩紧的脸孔略微松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纹答道,想财哥应该清楚。 胡得财讲,我就直说吧!我们一起做苎麻生意赚的钱,也该结账了吧? 胡想财把桌子一拍,气冲冲地讲,老子还没死呢!你们两个就这么逼我?告诉你,那次做苎麻生意赚的钱全部被我诊这双手花光了,一吊不剩。可我这双手还没有治好,要是治好了,我会把你们该得的钱一分一文都算给你们,急么事? 胡迷财说,要是你的一双手……说到这里,又支支吾吾地打住了。 胡想财当然清楚胡迷财要说什么,便愤懑地讲,你能估死我这双手治不好吗?不可能,一定会好的。 胡父劝告道,你们两个也清楚,想财是个直爽人,要是他的手好了,你们一起做生意的钱,该分给你们多少,他会给的。 胡母也帮腔,要不是想财一双手出这种麻烦,该分给你们的钱,他早就给了。 胡迷财说,既然想财已经这个样子,我们就不说一起赚的钱如何分。前些天,我和得财用担架把想财抬到县城北门侯打师的诊所里治疗,这个工钱该给我们吧!它与我们一起收苎麻赚的钱无关。 胡父愣了一阵子,说,好,你们开个价,各要多少钱? 胡迷财说,我和得财两个每人20吊脚力钱,你该要给吧! 胡父说,给就给。转过头,欲进自己的卧室去取钱。 胡想财说,爹,你慢着。 胡父站住不动。 胡想财说,迷财、得财,我们平时是不是朋友? 胡迷财勉强地一笑说,朋友归朋友,但朋友之间再有情分,账还不是要算清楚。 胡得财帮腔,民间还有三亲六眷之间人亲财不亲的说法呢!何况我们还只是朋友,还不算三亲六眷。 胡父白了一眼胡想财讲,算了,各给他们20吊脚力钱。 胡母见老伴进卧室取钱,很不高兴地说,你们这是么朋友喔?想财遭灾,手还没有治好,你们就来逼债。 胡想财说,就算我的手好了,你们这两个认钱不认人的朋友我也不交了。 胡迷财、胡得财均偏开头,缄口不言。 一会儿,胡父出来给他们一人20吊钱,他们才离开。 胡迷财在跨出大门门槛之际,回过头,朝仍站在饭桌边很生气的胡想财留下一句话,要是把做苎麻生意一起赚的钱分给我们,我和得财今天从你爹手里得到的40吊钱,就一向退给你爹,脚力钱就不要了,权当我们心甘情愿地为你卖点力。 胡想财不好声气地讲,不说了,滚蛋!还啐出一口唾沫在虚空里飞。 晚上,胡家庄阴风惨惨,森森袭人。 阴魂曹阳在冥府领到向胡想财索命的冥旨后,便赶到胡家庄胡想财家宅。才走到门口就被门神横刀拦住。门神厉声问道,哪里的孤魂野鬼?为何夜闯私宅? 阴魂曹阳一阵冷笑,从身上掏出一张红纸在门神面前一亮:你看这是什么? 门神定睛一看,小声地讲,冥府鬼判殿饬令:阴魂曹阳向过去世杀害他的冤家对头胡想财索命,诸路神灵鬼怪不得阻拦。看到上面盖着的一个鲜红大印,遂将拿出的朴刀放回刀鞘,闪身回到门扇里。 阴魂曹阳进了胡想财的家宅,才到堂屋,又被另一个门神盯上,然后伸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 这时,家神也现身了,并且问道,你是哪里的鬼怪,到我家来干嘛? 阴魂曹阳说,我是生前被胡想财杀害的冤家对头,今夜特来找胡想财索命。说着,他同样掏出那张冥旨在家神面前一晃。 家神疑惑地说,冥府已派牛头马面将胡想财的灵魂拘走,还没有放回,要是半年之内都不放回,失了魂的胡想财自然会死去,何必要你来索他的命呢? 阴魂曹阳说,生前我一家人押一船黄豆从赤壁过江,被胡想财一伙强人打劫杀害,我就是被胡想财杀害的人之一。 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夜就是来向他索命的。也得到冥府的许可,要不,能得到这张索命的冥旨吗?边说边将冥旨放回身上。 他接道,本来我知道,牛头马面二位神君已拘走胡想财的罪魂,如不放归还阳,半年之内,他就会死去。作为与他有隔世之仇的冤家,就算他能够活半年,我都不允许他活过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已有之,我来找他索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劝胡家的家神就不要拦阻了。 家神退至一边,知趣地说,听你如此说来,我也不好管了。 没有了阻拦,阴魂曹阳径直来到胡想财睡觉的厢房。 第六百一十九章 砍价太多 这会儿,胡想财正要醒过来了,在他起床出门解手之际,阴魂曹阳看见他,忽然忆起当初在赤壁江上那只装黄豆的船上遭到一伙强人打劫时,这个左脸有一块黑疤的强人胡想财掴了他一巴掌。 阴魂曹阳气不打一处来,他迎着刚从茅厕里出来的胡想财“啪”的掴了一巴掌。见胡想财现出一副痛苦状,那只由于手腕依然肿痛而不能够抬起来的手动了一下,够不着那张需要抚摸的脸。胡想财越发感到难受,阴魂曹阳却分外的快意。 阴魂曹阳说,记得你当初置我于死地之际打了我一巴掌,我现在还你一巴掌,总算打转来了,拉平了,不!你要了我的命,我也将要你的命。 就胡想财来想,对于左脸突然发痛而生麻,他根本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是阳世的活人,当然看不见也听不到就站在面前的冤家——阴魂曹阳动手扇他耳光和对他说的话,他只想快步回到厢房去躺在铺上,看是不是好受些。 他还自言自语,我这双手腕倒没有痊愈,这张左脸又开展疼痛,该不需要再上医院吧? 阴魂曹阳倒听得见胡想财说的话,便凑近说,不需要,你马上就可以一了百了啦! 阴魂曹阳说的话和动作,胡想财根本感受不到,他一步步向前走,要经过一条与灶房连接着的过道,过道的一侧放着一口囤满了水的水缸。 胡想财不经意,快要走近水缸边沿时,突然听到“呱啦”一响,原来盖在水缸口子上的那只木盖不知怎么被掀翻,继而掉落在地上。 显然这是阴魂曹阳将它掀翻的,只不过胡想财看不见他罢了。阴魂曹阳却把胡想财看得清清楚楚。 胡想财自觉不能拾起那掉在地上的木盖,也就不管它而是站在那里一愣怔,眼睛东张西望。并且低声地自言自语,既没有看见猫,又没有看见老鼠,是什么这么大的力气把水缸上的木盖都掀翻了呢?哼,就算有大猫大老鼠合谋合力,也不一定能把它掀翻,这木盖少说也有七八斤。真是奇怪,莫非出了活鬼! 阴魂曹阳一阵窃笑,见胡想财拢去且把脑袋伸过去看水缸,他就伸手抓住胡想财的头发奋力朝水缸里按去,已然呛水的胡想财拼命地挣扎,弄得水缸的水面上接连不断地冒出一串串水泡儿。 阴魂曹阳发狠地按住胡想财的脑袋不松手,还解恨地嚷道,你当初把我曹阳按在江里溺死,我今天就把你胡想财按在缸里溺死,也算让你在水里淹死,一报还一报。你欠我一命,我就让你偿一命。 在卧室里的胡父还在打鼾,也正躺着睡觉的胡母却被过道上传来的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响声惊醒了,她麻利推醒侧身躺着的胡父。胡父“哼”了一声,不说话,又继续睡。 胡母数落道,你真是死猪,推都推不醒。 她只好独自披衣起床,点亮蜡烛,走出卧室,朝过道上走,就着烛光一瞅,让她几乎惊呆了,一个人的后半截身子倒挺在水缸的边沿上,两条腿是光着的,只穿着裤衩,看不见脑袋,脑袋栽进水缸里去了。 她仔细一看,就认出此人正是儿子胡想财,便伸出一只手麻利将他拉起来,可拉起来的已是一具死尸,一摸鼻孔有血丝,人已经过去了。当然他身上还有一点点体温,这说明是刚才出的事。 胡母突然呼天喊地,老胡,不好了,不好了,想财出事了……重复多遍,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时她拿着的蜡烛,由于手在颤抖,以致烛光晃悠,烛泪纷纷坠落。 只见胡父披衣过来,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胡母指着她放置在水缸边的胡想财的尸体,上半截湿漉漉的尸体,声音哽咽地说,想财不知是自己想不开,还是有其它原因,他在水缸里淹死了。 胡父走近看儿子那死相,既伤心又气恼,咆哮着叫喊,怎么得了哇?……我知道想财不可能寻短路,他有可能又犯鬼了…… 这天,马家庄的马宏策在屋里刚喂过一头黑猪婆,现在又给它搔痒,慢慢地黑猪婆感到舒适,就躺下来。这儿是靠近猪圈的堂屋墙根下,下面还垫了一些稻草。一只没有尾巴的黑猪仔,就欢快地伏下身子趴在黑猪婆的腹部津津有味地嗍奶。 马宏策望着嗍奶的黑猪仔咧嘴“嗤嗤”地笑。 妻子舒桂花望着他问,你笑什么? 马宏策答道,觉得很好玩,这只黑猪仔一落生就没有尾巴,卖都卖不走。 舒桂花说,那当然,人家顾客看到不舒服,你看这只母猪生了7只猪仔,卖到只剩这头没有尾巴的猪仔了,我看把它削价卖掉算了。 马宏策说,前几天人家来看猪仔,我就放话出去了,一般好猪仔按毛重每斤8吊钱卖,这头没有尾巴的猪仔,按毛重每斤5吊钱甚至还少一点钱卖都行,可是仍然没有人要。 舒桂花说,人家不要,我们家养着算了,其实这头黑猪仔除了没长尾巴这个缺点,其它部位都好,它长得膘肥体壮的。 马宏策赞同,也只有这样。 马宏策只顾说话,停下手来未继续给那只黑猪婆搔痒,它便爬起来,嘴里还“呵呵”地叫着。那头没有尾巴的猪仔还跟着它移动,嗍住奶子的嘴巴还不啃放,但是要踮起蹄子来跟随,多有不适,它只好放弃。 这时,大门外闪出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拎着一只敞开口子的空篓子。马宏策一看面熟,便招手迎进屋里来。继而问道,你是曹家庄的曹擘画吧?! 曹擘画脸上露出浅浅的笑纹答道,是哦!到你们家想捉一只猪仔回去养养。 马宏策犯难地说,没有猪仔了。 曹擘画转身望着那头正在堂屋里跟着黑猪婆打转儿玩耍的没有尾巴的黑猪仔,伸手一指。 马宏策便讲,你要不要?不瞒你说,那头猪仔有点毛病。 舒桂花凑过来帮腔,也没啥大的毛病。 曹擘画说,我知道,你是说那头猪仔天生就没有长尾巴是不是? 马宏策、舒桂花同时点头。 曹擘画说,那不要紧,听别人说你们家的猪婆生了一头没有尾巴的猪仔,打算便宜卖。我就是冲着这来的,能够便宜多少? 马宏策说,价钱当然会低一些,正常猪仔按毛重每斤8吊钱,这头猪仔,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就是没有尾巴,按毛重每斤5吊钱。你要的话,我马上把它捉住用卡子秤一称,卖给你。 曹擘画满脸堆笑地讲,能不能还便宜一点? 马宏策沉吟半晌才回应,每斤少一吊钱,行不行? 曹擘画说,当然可以,按你的说法是按毛重每斤4吊钱卖是不是?可是我觉得4这个数字不太吉利,能不能按每斤3吊钱算价。边说边产生联想,并且很现实地摆道理,3这个数字很吉利,易经里有一句话,我记得不全,大概是这样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看这多好!4数就不怎么好了。讨价还价的他望着马宏策劝道,你想想。 马宏策没有回答,舒桂花蹙着眉,显然砍价这么多,夫妇俩心里不怎么痛快。 曹擘画又问,可以不可以?还将手里拎着的空篓子在面前一放,又说,如果可以的话,这只空篓子先过秤,看窝子有好重,然后把那只没有尾巴的黑猪仔捉进篓子里称,有了总重量,再将窝子的重量一减就是猪仔的净毛重,我按净毛重付钱。 马宏策一阵苦笑,依然没有说话。 舒桂花抬手朝门外一指说,你走、你走,价太贱了,我们觉得不合算。 曹擘画拿起空篓子转身走到堂屋门口,一只前腿刚好跨出门槛,马宏策又叫住他,慢点。 曹擘画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走出门槛,转过身看着他问,你想好没有?按我说的卖价,以毛重来算,每斤3吊钱。 马宏策说,能不能这样?你那只空篓子反正不是太重,就算在猪仔的毛重一起,也就是和猪仔一起称,是多少斤,就按多少斤算价。 曹擘画眼珠子一转说,行啦!又跨进门槛。 第六百二十章 猪流眼泪 这一天,也正是胡想财死后的49天,民间称为“末七”的日子。由于胡想财不是老人,对于送灵的丧礼就不是那么隆重而热烈,而是简简单单地走个过场。 只见胡父在家宅前将胡想财的灵牌烧掉,一堆灰留在大块的青石板上,他寂然地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拿起半截早已放在石板上的粉笔在石板上画了一圈,把那堆灰沫圈在里面,还在石板的边缘写上一行字:行人经过,毋要踩踏。 这时,听到猪仔发出“呵呵”的叫声,正弯着腰的胡父直起身子循声张望,一个青年男子正拎着那装有一头黑猪仔的竹篓走在门前的土路上,由西向东,也不看人,埋着头,步子还有点急促呢! 胡父发现那竹篓里的黑猪仔没有尾巴,感到稀奇,就追上几步,朝着那青年男子叫喊,喂,怎么搞的? 青年男子转过身,迎上他,微微一笑,便反问道,你是要看这头猪吗? 胡父“嗯”一声,看清楚了那青年的一张方形面孔,便说,哦,你就曹家庄的曹擘画? 曹擘画点头,把手里装猪仔的竹篓往地上一放,说这猪生出来就没有尾巴。 胡父认真打量着,那猪仔在竹篓里望着胡父不停地叫,还不时用嘴拱着那竹篓的边缘。 曹擘画生怕把竹篓盖子拱松了,便蹲下身子一边紧按着,一边呵斥道,发瘟死的,你叫什么?吵死人! 胡父手一摆说,你挈着走。 曹擘画起身挈着竹篓就走,才走一步,就听到胡母的叫声,等一等,让我看看。 他又停下来,把竹篓放在地上。刚在屋场晒衣篙上晾完衣服的胡母急匆匆地走过来仔细打量着竹篓里的猪仔,她不光是看它屁股上没有长屁巴,还看见它那一颗颗湿了眼眶的眼泪。 胡母突然叫起来,唉,这头没有尾巴的黑猪仔怎么流眼泪嘞?是不是你虐待它了? 曹擘画说,我怎么会虐待它?刚刚在马家庄马宏策家捉来的。 那黑猪仔俨然能够听懂人话,听胡母这么一说,它的泪水竟然从眼眶里唰唰流下,除此之外,还不停地骚动,分明要从竹篓里冲撞出来。 胡母“唉”一声讲,这只猪仔见了我怎么这个样子? 曹擘画又将竹篓盖子紧紧按住,茫然地讲,我那知道? 胡父走过来催促道,你快走。 曹擘画挈起竹篓就走。 胡母追赶几步说,你停停,我到屋里拿些青菜叶子给它吃,是不是饿了? 曹擘画站住,再次把竹篓放在地上说,可以。 胡母进屋去果然拿出一把青菜叶子,可是曹擘画把竹篓盖子打开,让胡母将青菜叶子塞进去,那黑猪仔只闻一闻,并不吃,却定睛望着胡母良久,哼哼唧唧地叫着,泪水直流像在哭泣。 胡母说,怎么不吃呢? 曹擘画回应,不吃算了。遂将胡母拿青菜叶子的手推开,将竹篓盖子盖上,然后挈起来就走。 那头黑猪仔不但叫得更厉害,还在竹篓里冲撞,却冲撞不出来,它仍然眼巴巴地望着站在屋门前的胡母。 曹擘画把竹篓一转,让它的脑袋转至相反的一边,它就看不见胡母了。可是那头黑猪仔立马转过身子,又看着胡母的身影。曹擘画再不转动竹篓,只是加快步子离开。 他边走边嚷,怎么这头猪仔见了胡老妈还叫得更加厉害呢?真是怪哉! 胡母听到曹擘画这么讲,也颇感惊讶,她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曹擘画的背影在前边巷子的拐弯处消失,那头黑猪仔的叫声愈来愈弱,渐渐听不到了。 胡父望着胡母说,我感觉那头黑猪仔好像对你挺牵挂似的,见了你又是叫又是跳,还流眼泪,难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胡母说,一个畜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初次看见,要不是它屁股上不长尾巴,我还不愿瞧呢。 胡父说,你是看稀奇? 胡母“嗯”一声作答。 这时,家神和门神也站在门前围绕那头没有长尾巴的猪仔在指指点点地议论:胡父、胡母还有刚才走了的曹擘画由于处在不同的时空,当然看不见他们。也就是说前者所处的是阳性时空,后者所处的是阴性时空,前者看不见后者,后者却能把前者的举止言谈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他们的议论挺有趣的。 家神说,你知道刚才那头没有尾巴的黑猪仔的来历吗? 门神回应,知道,它是这对胡姓夫妇的儿子胡想财的转世。胡想财当年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人越货,一家七口不幸罹难。其中死去的一人叫曹阳,他不肯转世,暗里发誓,就算变鬼也要找那七个强人索命讨债。 后来冥府派牛头马面捉拿了几个凶犯,也有个别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积德行善,以德化怨,冥府也就不追究了,曹阳也不追穷了。 可是胡想财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冥府就允许他向胡想财索命,并颁发了冥旨,这你是清楚的。胡想财死后,阎王爷为了惩罚他,将他贬为畜生身——猪。 成了黑猪仔,虽然不是人了,但是由于变畜生之前他的阴魂不用在阴间喝忘魂汤,所以还记得前世的事。 刚才经过这里,这头黑猪仔还记得它前世的家庭和前世的父母。由于生前,胡母对胡想财这个儿子特别好。这次,虽然改头换面变成了黑猪仔,它却依然对胡母还有很深的感情,故而看见她,总在关着它的竹篓里不停地叫,不停地蹦,还唰唰地流下眼泪,那都是伤心的眼泪。 家神心情沉重地讲,你说对了,胡想财的报应是他生前胡作非为而招感来的,可悲可叹。不过我还要问你,胡想财变猪,干吗不变成一只好看的身体各个器官都健全的猪呢?干吗要变成一只屁股上不长尾巴的猪呢? 门神睁开天眼朝胡想财过去世的虚空里看了看,一片迷蒙遮住了他的神目,胡想财干嘛变猪却不长猪尾巴的个中因由,他辨认不清楚,感到模糊。他便摇着头说,我道行不高,还是请家神说说。 家神莞尔一笑,便说,你知道吗?胡想财生前,嗜食猪尾巴,每每将猪尾巴卤、炒、煎、蒸、炖,变着法门儿烹饪,做下酒菜。就是生前他的一双手腕肿了抬到城里找打师治疗期间,都要他父亲在街上买卤尾巴作为下酒菜。 他嗜食猪尾巴的业力太重,所以转世做猪,就不长猪尾巴。这真是太有讽刺意味了,仿佛他在生前把猪尾巴吃光了,所以自己变猪连该长的猪尾巴都不长了。 门神说,猪尾巴没有什么作用或者说作用不大,长不长无所谓。 家神说,缺了一个猪器官就成了残障猪,它比其它正常猪要忍受更多无奈的痛苦。譬如到了夏天蛟子咬它的屁股,它原本可以用尾巴驱赶的,却不能驱赶了,就只好痛苦难耐地让蚊子趴在屁股上咬。 到了冬天,如果能够活到冬天,还没有宰杀,它还得舒舒服服地活命,可是它活得不舒服,因为冬天天气冷,没有尾巴遮住那个部位起到取暖的作用,就会生冻疮,那是挺不好受的。真是可怜。 门神说,看来人生在世不能作恶造孽,否则,短短几十年一过去,再次转世就要遭殃了。唉,家神,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假如胡想财生前没有人命血债,只是平时嗜食猪尾巴,若到了年老正常死亡,再次转世有没有问题? 家神说,你也问得蹊跷。当然我还是告诉你,照你说的那样,胡想财生前只嗜食猪尾巴,没有其他孽障,再次转世还是投生人胎的话,那么他还是有问题,到了中年或老年,也许就在青年,他的屁股部位必然会出问题,要么是肛门无端地出血,要么是常年患痔疮,并且难以治好,或者根本治不好,那种疾病会相伴他一辈子。 门神“哦”一声说,我懂了。造什么因就会召感什么果。 家神竖起拇指赞道,说得对! 第六百二十一章 判官审案 曹仲春一大清早就到镇上挑一担煤炭前往正在烧石灰窑的向家村后山。途经一排高耸着马头墙的瓦房时,听到一个男人凄惨的叫声:唉,饶命啦!别掐我的脖子…… 几个同样挑煤炭的挑夫走在曹仲春前头,循声来到向来早家门前,歇着担儿悄然听着,又走到墙根下朝窗户里瞄,发现发出那种叫声的就是才死了母亲不久的向来早。 一个大块头挑夫自认为火气大,捏紧炖钵大的拳头在窗沿沉重地敲击着,吼道,是哪来的活鬼?赶快滚蛋,不要再掐向来早的脖子了。要不我进来收拾你。 他并没有看见什么鬼怪在掐向来早的脖子,但是明显地看见向来早一副痛苦的样子。向来早坐在一把木椅上,脖子朝后仰着,分明是一种看不见的神秘的外力使然。他的身子还在发抖,俨然失去了反抗能力。但是嘴里还能够说话。他声音颤抖着呼叫,外面的人快来救我啦!曹孟春在掐我的脖子…… 大块头不由吩说,从虚掩的前门入内,欲救出被阴魂曹孟春掐脖子的向来早,可是拢不了向来早的身,只要趋前一步,像被后世发明的警棍击打着一样难受,大块头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向来早拼命地挣扎。 这时,几个挑夫也都进了屋,却同样拢不了向来早的身。一个小块头挑夫听到向来早说出“曹孟春”三个字,就立马将挑着煤炭已然走至屋角的曹仲春喊转来。 曹仲春将挑担儿一放,疑惑地问,叫我有什么事? 小块头做着手势神秘兮兮地说,你来,你来。 曹仲春跟着小块头进了向来早的家,也和其他几个挑夫一起站成一排望着坐在椅子上,脖子后仰脸色煞白,依然在挣扎着的向来早。 大块头说,我们不是不救你,是没法救你。我问你,曹孟春为什么要掐你的脖子? 向来早没有回答,却是大口吐血,继而从椅子上下来跪地哀求,孟春,饶了我、饶了我吧!” 小块头凑近曹仲春的耳朵,低声地说,仲春,你哥哥不是被人绑票害死了吗? 曹仲春不语,眼泪扑簌簌地掉下。 此刻,向来早变了调在说话,分明是阴魂曹孟春附了向来早的体,让人看见的是向来早在说话,声调又是曹孟春的。 曹孟春附体说,三年前,你带一帮蒙面人在深夜绑架我,向我老弟曹仲春索要2千块银元,他变卖家产凑足2千块银元给了你,你却撕票,不放我回家,反倒害死我,还割下我一对耳朵连夜丢到我屋里,以此递个凶讯。 你绑架我,本来就触犯了王法,还不讲信义,撕了票,就更加伤天害理了。本来由于战乱,地方衙门没有心事受理这个案子,但是冥府受理了这个案子。我本来当时就应该向你索命的,冥府神明考虑到你还有一个年迈的老娘没有过世,要是我索了你的命,你的老娘就失去了抚养的亲人,所以直至三年后你老娘去世了,我就顺理成章地领取冥旨前来向你索命。你还不想死吗?已经让你苟活三年了。 曹孟春附体这番话是对向来早说的,也是对站在面前的几个挑夫说的,说完了话,他便离开了向来早的身体。向来早跪在地上又叫喊了半天,承认是他绑的票也是他撕的票,他随即倒地而亡。 曹仲春感慨唏嘘地讲,三年来,我一直不知道绑票人和撕票人是谁,今日终于搞清楚了。 这会儿,亡灵向来早离开了自己那具倒在地上的躯体,当然已经不是躯体,而成了尸体。他的亡灵在他临死前吐了一滩血的尸体旁游移着,显得恋恋不舍。 阴魂曹孟春望着亡灵向来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纹。他说,我总算报仇了。 亡灵向来早见阴魂曹孟春转身走出他的家宅大门,便从门旮旯里悄然拿出一根木棍,尾追阴魂曹孟春,就要照着他的脑袋敲去。可当他刚刚举起木棍时,却被陡然出现的牛头用钢叉架住,还发出哐当的响声。 牛头吼道,你想报复曹孟春吗? 亡灵向来早一阵悚惧,讷讷地讲,曹孟春要了我的命,我……当然想报复。 牛头感叹道,哦,他要了你的阳命,你就要他的阴命? 阴魂曹孟春警觉地转过身,从牛头和亡灵向来早的对话中,已然弄明白身后的亡灵向来早欲敲他的闷棍。 阴魂曹孟春瞪了他一眼,气恼地讲,你想暗算我? 亡灵向来早缄口不言,耷拉着脑袋。 阴魂曹孟春走拢去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说,你知道吗?我索你的命是要你偿还血债。我不欠你的,你打我的闷棍没有理由,幸得被牛将军用钢叉搪住了,你有这个念头都是罪、都是过。 突然出现的马面将手一甩,一条铁链就银蛇样地飞了出来,不偏不斜,正好锁住亡灵向来早的双手,并且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响声。 马面把铁链一拉,命令道,跟我们走,翻阴山、登黄泉,直抵鬼判殿接受判官的审判。 亡灵向来早问道,有什么可审判的?我以前绑架曹孟春,算是害死了他,他现在掐死我,索了命,我们两个拉平了,谁也不欠,不需要审判了。 马面说,据我们侦察了解,你向来早生前还有人命案在身嘞! 亡灵向来早色厉内荏地讲,我还有什么命案?没有了。 牛头冷冷地看着他质问,你敢说你再也没有命案在身吗? 亡灵向来早惶惑不语,心里暗地发问:难道我生前参与一伙强人冒着暴风雪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乃至杀人越货的事儿被牛头、马面他们发现了? 这天,鬼判殿内气氛森严。 判官朝跪在殿前的亡灵向来早问道,罪魂向来早,你这么年轻就一命归阴,可知犯了何罪? 亡灵向来早变得很老实地回应,我在生时绑架、撕票、杀害了曹孟春,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坏事,所以应了一句好像是圣人说过的一句老话: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我这么年轻就一命归阴,就是这个原因。 判官又问,你在生时还干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吗? 亡灵向来早支吾着讲,记不起来了。 判官伸出手掌,掌心渐渐变大,继而成为一方荧屏似的,示现出一个真实的亡灵向来早特别熟悉的刻骨铭心的图影: 一条装满黄豆的大船渡至赤壁江心,其时,大雪纷飞,七个头戴狗钻帽而拉下帽檐遮脸只露出两个眼孔的蒙面人,从迎面划来的竹筏上出其不意地跳至大船上,将押货的一家七口人一个不剩地推入寒冷的江中,活活淹死…… 此刻,判官逼视着亡灵向来早再次追问,这七个蒙面强人中可有你? 亡灵向来早边点头边自责,我罪该万死,确实参与了一伙强人打劫一船黄豆,害人性命。 判官收回手掌厉声讲,罪魂向来早,你老实交代,除了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杀人越货;绑架、撕票、害死曹孟春,还干过其它伤天害理的事吗? 亡灵向来早回答,没……没有,真的没有。 这时,阴魂曹阳进入鬼判殿,真是仇人见面,格外眼红。他一落眼就认出了亡灵向来早,欲提脚踢打解恨,被判官喝止道:鬼判殿不是寻报复的处所,对于所有罪魂,地狱自有酷刑侍候。 第六百二十二章 人畜纠葛 阴魂曹阳一副受委屈的模样讲,回禀判官,我曹阳为了报仇雪恨,在枉死城一呆多年,今日得知害死我们一家七口人的蒙面歹徒之一的坏蛋向来早,因在生前还干了其他坏事,被另外的阴魂索命整死了,这样我不能找他报仇雪恨了,只想踹他几脚,解一解宿怨不行吗? 判官浅浅地一笑,做个手势说,曹阳,你心急什么?罪魂向来早犯了两宗大罪,要在地狱受苦刑数万年,你要报仇雪恨还早着呢。 阴魂曹阳说,依判官所言,我还得在枉死城等上数万年,让向来早转世变人了我再去找他索命不成? 判官说,那倒不必,你随时就可以申请出离枉死城,再转世投胎,以后的百劫千世,一旦机缘成熟,你还是可以找他的转世之身索命还债的。忽然看见亡灵向来早在地上打滚,继而嚎哭不止。 判官把惊堂神木沉重地一敲,问道,罪魂向来早,你这是为何? 亡灵向来早涕泪沾裳,一字一顿地讲,请求判官,不要判向某下地狱受苦刑,向某若能再世投胎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广积阴德,从善如流…… 判官说,你忏悔也迟了,我问你,杀害了人,能让死人复生吗?你能让死人复生,就可以免除地狱之苦。 蓦然,因果神风尘仆仆地进入殿门,手执一札信函递与判官。判官接过来纵目浏览,紧绷的脸孔渐渐平复。 因果神说,回禀判官,向来早的确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本该下寒冰地狱和泥犁地狱受苦刑,数万年不得超生。可是你刚才看过,这三年来,他照顾年迈多病的母亲,极尽孝心,无怨无悔,无微不至,真是感天地动。单说一件事,他母亲肠道结火,大便不畅,他总是频繁地给他母亲抠大便,洗身子。 然后净手,给他母亲弄吃的,吃的东西,总是不厌其烦地煮得糜烂,直为刚好合他母亲的口味为止,他的孝行感动了家神、灶神、门神,这三神一起写信邮至冥府给他表功。 判官大人,依小神之见,向来早还有救,常言道: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经查,向来早生前没有淫罪,其孝行就不用说了。 判官看过信函,望着因果神问,你的意思是? 因果神说,奏请判官,能否暂且免除向来早下地狱之罪,让他再次转世做人。如人做得好,我们为愿随喜,如人做得不好,再干坏事的话,就削减他的寿禄,收了他的阴魂,再次打入地狱不迟。 判官大声讲,准奏。 因果神望着一副可怜相的亡灵向来早说,还不向判官大人谢罪。 亡灵向来早即刻面朝判官鸡啄米样地磕头不止。 这天,阳光拂煦,曹家庄比往日稍显热闹。 只见曹擘画拎着竹篓兴高采烈地走到家门口,妻子梅花迎上来,双手习惯性地在围腰上一抹,微弯着身子朝竹篓里的那只黑猪仔瞧,瞧了头,又瞧尾,发现它没有长尾巴,她的双手又在围腰上“噗噗”地拍着,便神情怪异地问道,擘画,你捉一只猪仔来怎么没有尾巴? 曹擘画说,没有尾巴(的猪仔)便宜些。我这不是为家里节约开支吗?再说,没有尾巴也没有什么关系,其它都是一样的,我照样会把它养得壮壮的。 梅花说,没有尾巴看到不舒服,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曹擘画讲,看习惯了,不就舒服了? 那黑猪仔像能听懂人话一般,它在竹篓里“嚯嚯”地叫,仿佛在说:我生成这个样子有么办法呢? 这会儿,曹擘画拎着竹篓进了屋,梅花也跟了进去。 与此同时,曹家庄的土地神正拿着本子和笔,在曹擘画屋门前一边听其家神汇报一段时间以来,曹擘画夫妇的功过情况,一边写写画画。 家神说,他们夫妇俩一段时间,既没有什么大功,也没有什么大过。只是梅花有点叨唠,说话冷不丁带点渣滓,造了些口业。曹擘画还不错,说话文明多了。 土地神无声地一笑,笑时还轻轻地“哼”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说,家神清楚吗?曹擘画和梅花这对夫妻前世也是一对夫妻。 家神说,那就不太清楚,既然是夫妻,两人有缘分是必然的。 土地神说,不是一般的缘分,前世是夫妻,今世又是夫妻,这种情况很少。 家神“嗯”一声讲,你说说,他们前世是哪个地方的夫妻? 土地神说,他们前世就是蒲圻城内曹家酒坊做酒的一对夫妻。20多年前的一年腊月,他们装一船黄豆准备过赤壁江送到洪湖一个亲戚家去,不幸在赤壁江上遇到一伙打劫的强人,包括他们夫妻在内,儿子媳妇孙子,一家七口全部被杀死在江里。 那天又是下大雪,后来尸体浮出江面,有人报案,蒲圻县衙派出捕头侦查许久,一直破不了案,都怀疑是风雪太大,翻了船造成的事故。现在的曹擘画和梅花,前世的姓名我都知道。讲到这里,他一撅嘴,神秘兮兮的样子,并且蓦然打止。 家神微笑着讲,你说来我听听,这对年轻夫妇前世分别是么姓么名? 土地神把手里的笔和本子放进挎包,煞有介事地讲,今世的曹擘画前世叫曹宏猷,今世的梅花前世叫筱槐花,在赤壁江上出事的那年,他们才过花甲之年,也不是太老。 家神说,知道了。 土地神伸手将挎着的挎包轻轻一拍,神秘兮兮地说,还一点你不清楚。 家神说,我的道行不高,好多事都不清楚,你说说吧! 土地神说,刚才那头没有长尾巴的黑猪仔就是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又杀了人的一伙歹徒中的一个叫胡想财的人转世的。他投胎变猪单单被曹擘画捉来圈养,分明是来还债的。 由于欠了前世的曹宏猷先生一家人的血债,今世,胡想财成为猪身,若养壮了,当被曹宏猷先生转世的曹擘画杀肉啖食或卖钱,宿世债务便可偿清。 家神感叹道,原来人畜之间的情况也这么玄妙。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不敢违抗 秋天的一天中午,野外一片寂静。 罗自新正在坡地上赶着水牛耕地,耕了一圈又一圈,翻起来的一层层黑土,远远看去恍若一层层黑浪。拉着犁辕的水牛到了土坎边就不肯走了,罗自新抽一鞭,它只好勉强地继续行走。 罗自新也懂畜生的心理,他便蹙着眉吼道,不想干了吗?你这畜生也知道到了中午?告诉你还有一小厢地,耕完了收工。我的肚子还不是饿了,眼下还有一点儿事,不咬着牙关做完,推脱得了吗? 那水牛像开始一样又老老实实地耕了一圈地。 这时,罗自新看见天空中有一绺儿黑影从头顶上掠过,他不经意,却又经意了,一抬头,感觉额头上被什么黏乎乎的东西粘住了,伸手一摸,置于眼前一看,是一砣白里带黑的鸟屎。 他气恼地朝天空望去,发现那渐飞渐远的鸟影已融入苍茫的天边。 罗自新便自言自语地嗟叹:真是倒霉,一砣鸟屎落在额头上。遂立马松开扶犁的手,让那条水牛暂停在地畦间,他则跳至地边,将粘了鸟屎的手在青里泛黄已然现出秋色的草地上使劲一擦,又过来继续赶着水牛耕地。 突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萦绕耳畔,还有一厢地,你耕不完就不耕了,跟我们走吧! 罗自新张皇四顾,却不见人,便惊讶地朝虚空里发问,是谁跟我说话? 罗自新一眨眼,面前一左一右出现两道身影,一个头上长着一对牛角,手持钢叉,面目狰狞看着他,自称是阴曹的牛头;一个拉长着马脸,手执铁链,凶神恶煞地逼视着他,自称是冥府的马面。 罗自新骇住了,又故作镇静地问,哪有什么阴曹冥府?哪有什么牛头马面?这都是封建迷信,现在是什么时代?你们还拿这个来吓我吗?告诉你们,我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就明说,不必要装神弄鬼,你们硬是要这么做的话,我就报告公社武装部长,他会把你们俩抓起来,挂黑牌游斗,那就悔之晚矣。 牛头把钢叉在犁辕上一跺,火星四溅,有一颗(火星)朝罗自新溅来,他立即现出的不是被火灼伤的痛苦,而是身子不停地颤抖,面白嘴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他心里仍然寒乎不已,变得老实多了。 牛头将手里的钢叉在罗自新面前一晃,厉声道,你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今天就让你尝一尝这神器的厉害。 罗自新生怕再次受到攻击,骇然叫道,别、别,我服了。 马面逼近他道,我认为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者才是真正的迷信,他们只迷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对于人的能力不及,也就是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就认为不存在,这不光是迷信,还是愚昧。 任何事物都有阴性的一面和阳性的一面,二者不可偏颇,如果把白天黑夜看作阳与阴两个层面,那么唯物主义和无神论者好像只承认有白天,不相信有黑夜,这是不是太可笑了? 罗自新发现那条水牛也骇住了,它不自在地踢蹄子,晃脑袋。他便跨过一步,抚摸着那水牛说,别怕,别怕。 那水牛仍然不自在,哼着响鼻,像是给自己壮胆。忽然牛头、马面不见了,一眨眼,闪出两个青发垂髫的牧童,一胖一瘦,他们各将一把草料抓在手里,朝水牛挥舞着说:别怕、别怕,我们给草你吃。 那水牛果然就平静了,还伸出粗长的舌头迎接、嚼食他们送到嘴边的草料。 罗自新发现胖牧童送出的草料是一把竹叶;瘦牧童送出的草料是一把青藤。水牛眨着眼睛享用这顿美食,它吃一口左边的竹叶,又吃一口右边的青藤,从容自若的样子。 罗自新甚感惊讶,却又镇静地讲,何必要你们喂我的水牛,待耕完了这块地,我就把它赶到山上放草。你们有什么事,快跟我说吧!我还忙着呢。 胖牧童回过头说,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和马面奉阴司判官之命特来抓你,向你索命,你也不必耕地了,跟我们走吧! 罗自新莫名其妙地问道,我犯了什么罪? 胖牧童立即变回牛头的样子,手里那把竹叶,也变回了原来的一把钢叉。 牛头说话直奔主题,你罪该万死,120年前,你叫蔡晚民,参与一伙歹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把一户曹姓人家7口子都杀害了,我和马面神君找你找了几十年,今天终于找到你了。现在就把你带往冥府鬼判殿开庭受审。 这时,瘦牧童不再喂水牛吃草,也摇身一变,变回原来马面的样子,他手里的青藤也变成了开始握在手里的一根锃亮的铁链。只见他将手里的铁链一抖,就要锁住罗自新的魂魄,也好回阴曹复命。 罗自新立马跪下,变得老实多了。他说,二位神君。目光觑着牛头接道,要是真像你所说,在120年前我做了那种违背天理良心的事,我愿意受刑。只是能不能宽限一些时日呢? 牛头问道,你要宽限多久? 罗自新回答,我现在正在耕地,耕地之后下麦种,能否让这块地里的麦子长起来,也就是到了明天五月麦子黄了,割了,我用麦子磨麦粉做香麦馍吃了,那个时候,也正是五月端阳前后,你们再来抓我行是不行? 牛头大声讲,不行。 罗自新显出一副乞求的样子,他说,到时候我多做些香麦馍馍给你们二位享祭,行是不行? 马面拉长本来就长的脸,以毫无商量的口气讲,不行,你想贿赂我们是不是?坚决不行。 牛头做着手势讲,明确告诉你,必须在本年度内抓你到阴间去服刑,这是冥府鬼判殿判官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因为你这个案子拖得太久了,不能怪我们无情。 罗自新说,多的时日就拖了,再拖几个月不行吗? 牛头又说,不行,你现在就跟我们去。 罗自新朝牛头马面老老实实地磕了几个头,然后说,既然这样,能否让我过了农历年,也就是过了春节再走? 牛头将眼睛一横,放开嗓门道,不行。必须在年前把你抓走。 罗自新便以商量的口气说,那就这样吧!我回家安排一下,你们定个日子再来抓我。 牛头这才一改生硬的口气而和缓地讲:那倒可以。你自己说个日子吧! 罗自新说,腊月十八,你们再来接我,我跟你们去。 牛头说,行! 马面将手里抖开的铁链又收拢,望着罗自新微微一笑,说行哦!既然找到你了,你就再也跑不了啦! 第六百二十四章 并非幻觉 自上次曹擘画把那头没长尾巴的黑猪仔捉回家里,才三个月,早有身孕而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梅花就生下了一个男婴,奇怪的是这个男婴其它部位都正常,就是没有长耳朵,一颗小脑袋的左右太阳穴旁边只有耳孔。 曹擘画有些不高兴,不知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常常问妻子,你在怀小孩时,是不是犯了什么禁忌? 回答的多是没有哦!妻子还说,怀孕期间,若在家里的墙壁上钉钉子什么的,生出的小孩,左右耳廓上总有一个部位会长出肉钉,所以我特别注意,从不在屋里动什么,不知你动没有动? 曹擘画说,你说的这种情况,虽然很玄,无法解释,但是我相信。既然相信,在你怀孕期间,我从不在屋里敲敲打打,也是怕犯禁忌。可是我们格外注意,孩子生出来了,还是天生的破相,真不明白这是怎么搞的。 由于孩子没有长耳朵,曹擘画担心不好养,怕他命不长,便给他取一个寓意命长的名字:南山。再冠上一个姓,就叫曹南山。 “南山”二字,出自“寿比南山不老松”之句,不言而喻,曹擘画不但期待儿子好养,而且养大了还长寿。 这会儿,梅花坐在屋门前晒太阳,怀里的曹南山正在吃奶。她望着正在屋前场子的食盆里吃食的那头黑猪仔发愣。 曹擘画拿着食桶站在旁边,时而给那头黑猪仔用勺子添食。忽然,他瞪了梅花一眼,问道,你傻傻地看着黑猪仔干吗? 梅花说,我就感到奇怪,怪事儿都出在我们家,你看这头黑猪仔没有长尾巴,我生的孩子没有长耳朵。真是想不通,莫非是你不该捉来这头黑猪仔来养,才导致我生的宝宝不长耳朵。 曹擘画责道,你鬼说,这头黑猪仔不长尾巴,与我们的孩子不长耳朵有什么关系? 梅花语塞,回答不上来,便用手轻轻抚弄孩子不长耳朵却只有一个小耳孔的部位。 此刻,家神也来到屋前,他听到曹擘画夫妻俩对话,再看他们的孩子的确没有长耳朵,便睁开天眼认真打量这孩子的来由乃至其前世的情况,他很快就明白了,微微一笑,然后走近门神讲道,你晓得这孩子为什么不长耳朵吗? 门神摇头说,我没有你的道行高,哪里知道?你说说吧!是什么原因? 家神亮一亮嗓门讲,这孩子前世是一个叫向来早的恶棍,他绑票、撕票,杀害了同乡曹孟春,杀害曹孟春时,还割下了一对耳朵,所以他再世即使变人,耳朵也就没有了。 门神嘿嘿地笑,继而大发感慨,这真是害人终害己。前世割了别人的耳朵,今生自己不长耳朵了。 那天天上阴云厚积,一份压抑感油然而生。 罗自新在山坡上耕地很晚才回家,妻子吴琼子早就做好了午饭,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回家。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再热,他便回家了,却阴着脸。 吴琼子问道,你今天怎么回这么晚?还一脸的不高兴,好像哪个欠你三年的陈大麦。 罗自新也不回答,只从水缸里取水倒在盆子里稍稍净手,就坐在桌边吃饭,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我今天差点儿回不来了。 吴琼子诧异地问:怎么啦? 罗自新扒了两口饭,把今天在山坡上耕地遇到牛头马面的事儿和盘夺出。 吴琼子说,你该不是躺在山坡上睡觉,做了一个梦,然后说梦话吧!我不相信。 罗自新伸出巴掌在桌沿上轻轻拍打一下,加重语气讲,绝对不是梦!可惜我赶着耕地的那条水牛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我一定会让它作证,我说的不是梦话,确有其事。 我开始也不相信,还对牛头、马面说,莫非有人装成你们这个样子来吓唬人,现在是什么时代,你们还搞封建迷信? 可是牛头、马面规规矩矩地对我说,120年前我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了一船黄豆,把船上押货的一家7口人都杀害了,还说一伙强人共有7人,另外6人在前世都抓去伏法了,只有我这个人一直没有被他们抓住,一直逍遥法外,把他们找得好辛苦哦!今日既然找到了,说什么也要把我带往冥府鬼判殿审判定刑。 我就争辩着说,前世的事我记不得了,若真有此事,该把我抓去判刑就抓去判刑吧!我还请求牛头马面宽限一些时日,等我今秋种了麦子,明年端午节前后收了麦子,能够吃到新麦馍馍的时候再来抓我,可是他们坚决不肯,我说到时候用新麦馍馍享祭他们也不肯,非要今天抓走我不可。 我又反复请求,能否让我过了这个年再抓我走,他们仍然不肯,还讲出阴曹地府不允许徇私情的律令,但他们总算松了口,只宽限我几个月,必须在今天年内勾走我的魂到冥府复命。我最后只好与牛头马面约定,让他们在今年腊月十八来抓我。 说到这里,他的眼睑微微发热,慢慢地泪水都流出来了,声音也变得哽咽,琼子,我的爱妻,我就要离开你,离开这个家了。 吴琼子沉吟半晌,坐在饭桌边,端碗执箸扒饭的动作也慢了,忽然她微微一笑,便大声说,你不要怕,可能是你的幻觉,不可能有这种事。 罗自新仍然一口咬定,确有此事,并非幻觉。 吴琼子说,你到湾子里讲,今天中午在山坡上耕地见到了找你勾魂索命的牛头马面,谁也不会相信,还会说你是个迷信头子。 罗自新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镇静地讲,别人不相信,你也不相信?别人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我?我有必要编出一段鬼话来哄人吗? 我以前是不相信有牛头、马面的,以为那是传说,今日的确看见了,还与牛头、马面说了那么多话。 我牵去耕地的那条水牛都吓住了,它见了牛头、马面那两个怪物,也悚惧不已,为了壮胆还在地畦里跺脚。牛头、马面就先后变成胖牧童和瘦牧童,那条水牛才平静下来。 琼子,该怎么办?今年腊月十八牛头、马面就要来找我勾魂索命。要是他们真的来了,我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喔!人抓我好躲,鬼魂抓我不好躲,也躲不脱。我曾听老人们说,鬼神大都有神通,无论躲在哪里,他们都会知道。我真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吴琼子把手一摇说,不要焦急。我有一个办法让你躲过去。 罗自新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希望,他急切地问道,躲在哪里? 吴琼子回答,哪里都不必躲,今年腊月十八你就在屋里不出门,如果真像你所说的牛头、马面要来找你勾魂,按我的方法做,料想,纵然牛头、马面来到了家门口, 罗自新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方法,你说给我听听。 吴琼子凑近他的耳畔,嘀咕一阵,罗自新不停地点头,继而与吴琼子相视一笑。夫妻俩又恢复到了往常一样的平静,坐在桌前继续吃饭。 罗自新像卸了包袱一样,轻轻松松地嘘气,不再去想平生第一次遇到的这种恐怖事件。 第六百二十五章 隔世凶犯 这天,一拨亡灵被押出鬼判殿外,判官起座走近殿内长跪不起的曹阳,和颜悦色地讲,曹阳,快些起来,不必跪了。刚才,我忙着给一拨新来的亡魂断案定谳,没有空闲顾到你。说,你还是那个现事吗? 阴魂曹阳点头,嗯一声。 判官说,你在枉死城呆了30多年,该报的仇已经报得差不多了,还是赶快转世做人吧! 阴魂曹阳仍跪着支吾着讲,我…… 判官严肃地说,起来说话,这是本官的赦令。 阴魂曹阳只好站起来讲,判官说得不错,我的仇已经报得差不多了,但是并没有完结。 判官说,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何况你现在所处的环境是阴间,还不是阳世。 阴魂曹阳说,当年在赤壁江上打劫我家一船黄豆的7个人,虽然有6个人落网,其中有一人弃恶从善,修持佛法,已经往生西方净土,我也不必计较前嫌,唯有随喜朝贺。 可是5人中有一个叫向来早的虽然落网了,我却没有机会找他索命。现今向来早已经转世投生成另外一个叫曹南山的人,至今已有20多岁,我想找他索命去。 这件事办完后,我就主动请求投胎转世,虽然还有一个叫蔡晚民的人犯,阳间和阴间都没有抓住他,但是我相信他迟早一天会落网,尤其是阴曹地府已向阳世各地城隍颁布了逮捕他的通缉令,料想他逍遥法外的侥幸历史就要终结。这个人,我就不找他索命报仇了,未来世如机缘成熟,再向他讨还血债。 判官说,同意你的意见。本官马上向你颁发向曹南山索命的冥旨。 判官即刻示意殿内掌管文书档案的阴差,取来一份只需填写具体内容的冥旨样文,作了填写,然后盖上鬼判殿大印。 曹阳接旨,欣然拜谢判官而去。 这些天,罗家湾村民把一件怪事传得沸沸扬扬。 那是由于罗自新将这一年秋天在山坡上耕地遇到牛头马面的事儿说开去了,包括妻子在内,大都是半信半疑,有的人根本不相信,甚至认为他胡说八道。 这样罗自新就暗地问自己,这倒底是不是幻觉?但是理性告诉他,这完全不是幻觉,幻觉持续的时间不会那么长,而他与牛头、马面见面乃至对话的情景都历历在目。 他蓦然叫起来:这是真的!还握住拳头在额前晃了一下。他心里又说:若是假的才好,就不用担心到了腊月十八牛头、马面来勾魂索命。 他真的怕死了,到了腊月十八前夕,他对妻子说,按你的办法行事。妻子回应,唯有如此。过了明天,应该说就没事了。这就像一道关煞,你躲过了就躲过了。我想应该躲得过,说不定没有你说的那档事,你是自己吓自己。但无论有没有那档事,得先采取应对措施。没有就好,有的话,我告诉你的应对措施一定会起作用。 罗自新脸上现出了几丝笑纹,并且在当天晚上好好地睡了一觉,睁开眼睛之际,已经是第二天了。也就是他特别在意、特别恐惧的腊月十八。 吃过早饭,罗自新家屋里屋外摆了三四张方桌,湾子里的中年男女约有四十余人,事先得到罗自新的邀请,都来到他们家,大都围坐在桌边,当然不是枯坐,罗自新在几张桌子上分别放置了麻将、扑克,想玩麻将的就玩麻将,想打扑克的就打扑克。 到了中午、晚上,罗自新家准备了宴席招待他们。用餐后,他们不走,继续玩,都答应陪伴罗自新一昼夜,也就是到腊月十九清早天亮了才散场。 这样做的目的是增加他家里的阳气,也就是说既保持本来有阳气的白天阳气更盛,又让有阴气的夜晚不失阳气,人多嘛!可以阻止牛头、马面走进来向屋里的罗自新勾魂索命。 从上午到下午,及至晚上,罗自新一个劲地称赞妻子想出的这个办法好。妻子吴琼子微笑着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我当然会帮你,要是你走了,我吴琼子不就成了寡妇?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接近了子时,罗自新提着茶壶给各位来此作客陪伴玩牌且兴趣犹酣的村民筛茶,十分殷勤客气。 从里向外看,屋里屋外都点着120w的电灯泡,照得一片灿亮,宛若白昼。一会儿,扎着围腰的吴琼子从厨房里出来,在几张牌桌间来回走动。 她亮开嗓门儿讲,今天是腊月十八,是吃腊八粥的日子。现在快交子时了,大家来我们家给自新做伴儿壮胆,都辛苦了,现在宵夜一起吃点腊八粥。 大伙儿正欲停玩麻将和纸牌,突然都感觉昏昏沉沉,围坐在桌边的人像被什么外力按着脑袋伏在桌面上;吴琼子也和在座的他人一样喊不出话来,俨然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喉咙。 片刻,大家都相继“醒”过来了,鸦雀无声的场面变得嘈杂。忽然听到有人叫喊:罗自新扑在桌上不能抬头了,好像没有声音了。 吴琼子赶过去看、伸手抓他,发现他的脖子在流血,再将指头在他的鼻孔下一探,已经没气了。 一个无声的声音在叫喊:罗自新死了,你丈夫死了。怎么没有看见牛头、马面出现呢?她在心里问道。玩麻将和纸牌的众人都没有心事玩了,都心情沉重起来。 这时,走过来一个人,一落眼就发现罗自新的后脑勺,有一粒花生米大小的孔眼儿正在冒血。那人一讲出来,大家都争相围看,随后便议论开了,这可能是阴枪打了的,罗自新是被阴枪打死的…… 这时,吴琼子抚着丈夫的尸身号啕大哭,边哭边诉,我的夫哦!我想这个办法,以为可以避免牛头、马面向你勾魂索命的,未料这成了白搭…… 在阴界那边,却是另一番情景。已进入屋里的众鬼卒纷纷离开。牛头将手里的一支刚用过的阴枪往腰间一别,一边走出门一边与城隍谈笑风生。 牛头说,谢谢你协助我们缉拿凶犯,我回返冥府要给你报功。 城隍谦逊地讲,不必,不必。这是我份内的事。我管的这块地盘上出现隔世凶犯,我一直有愧哦! 马面已用铁链锁住亡灵罗自新,并牵着他走至门外。 马面还望着亡灵罗自新呵斥,你以为邀约那么多人到家里来跟你做伴儿,我们就不敢来抓你,你真是白日做梦。 就凭这一点,我们可以问你一个拒捕罪。今年秋天,你在山坡上耕地不是答应让我们在腊月十八来抓你么?你干吗又要拒捕?太不守信用了。 亡灵罗自新回头望着屋里扑在自己尸体上哭泣的妻子悲摧地讲,连蝼蚁都惜命哩!何况我是人。 马面说,你苟且偷生了100多年,还不知足?你是杀人犯,你知道不知道?你说蝼蚁尚且惜命,你当初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人越货,怎么不珍惜无辜者的生命? 亡灵罗自新说,那是前世,我哪能记得? 牛头责道,你还翻嘴。你造下的恶业,纵然过了百劫千世,若不忏悔,还是消弭不了。 城隍皱着眉说,你今天召集湾子里那么多人到你家里给你做伴儿,由于阳气太盛,还真的给牛头、马面二位神君出了一道难题。 马面说,是的,我们只好向蒲圻城隍求援,调遣一拨鬼卒,以增补子夜阴气,使之达到鼎盛状态,以降伏人际间的阳气,这样,才得以进屋制服你,而不至于伤及另外的生灵。 牛头说,你想尽办法拒捕不成,得到了一个什么结果?这之前,你家里可以说是一个娱乐场,现在却变成了哭丧场。 亡灵罗自新好像后悔了,便悻悻地说,早知如此,还真不该摆宴席遍请众人到家里来给我做伴儿。 城隍讲,你现在才清楚了吧!阎王要你寅时走,不留活口到卯时。 第六百二十六章 溺水事故 这天,曹南山正在曹家庄南畈水沟之上搭建一座木桥,木桥的料是他从山上扛来的三截槠树筒子。为了使木桥牢固、行走安全,他还用铁丝将三截槠树筒子紧紧地绑在一起,并在上下端和中段各打一道箍,使这座桥的木料结构不至于松散。 木桥竣工后,他已是四体汗流,却满脸绽笑,时而从木桥的这头走到那头,且自言自语:这可好了,既能方便我自己,又能方便他人。 这是多雨的初夏季节,当天天气放晴,水沟里汇聚着一股从高山奔泻而下的山洪,正汩汩流向山外的大河。 这会儿,曹南山正站在木桥上观赏满满的一沟水打着笑靥般的漩涡儿,像是为他所做的这份修桥的功德而喝彩。 忽然,阴魂曹阳出现了,他来到曹南山的背后,正要朝曹南山猛推一掌,打算将他推下水沟,然后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淹死,以此报仇雪恨。可当阴魂曹阳伸手之际,却被陡然出现在身后的土地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土地神用商量的口气说,你饶了曹南山吧! 阴魂曹阳回过头反问,我凭什么饶了他?我要报隔世之仇。他的胳膊从土地神的手里挣脱出来,然后拿出一个证件,在土地神面前一亮,很有底气地说,你知道吗?土地神,我找他索命是领了冥旨的,我今天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当初,也就是前世的他参与一伙强人在赤壁江上打劫我们家运往江北的一船黄豆,把我们一家7口人都推进江里淹死,我今天也要把他推到沟里淹死,要不,我心不平,气不顺,你凭什么阻止我? 土地神一跺脚,放开嗓门儿讲,哎呀!你听我解释,在前世,他参与一伙强人干了那种灭绝人性的坏事不假,可是他这个人变好了,你看这座木桥就是他发心搭建的,水沟两岸是两座对峙的村庄,在这儿修一座木桥可以方便两个村庄的人少走好多弯路。 你看,如果这儿没有一座木桥,北村人要到南村去,需要沿着水沟边沿走两里多长的黄土路,再通过畈中的一座石拱桥,才能过去,你看多费劲,走那么长的冤枉路。 阴魂曹阳满脸怒容地讲,土地神,明确告诉你,我是来找他索命的,不是来听你讲他修桥补路的功德,知道吗? 他现在有功德,将来会得到好报;他过去做了坏事,过去没有清算,现在机缘成熟,就要找他清算。这是理所当然的,你要分清楚。 土地神仍平和地讲,曹阳,不要发火,我知道你领了冥旨,我也不应该阻止你找曹南山索命。但是我现在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让我说出来之后,你再找他索命,我也管不着了。 阴魂曹阳把手里拿着的冥旨又放回身上,缓和着口气讲,那你就说吧! 土地神说,我告诉你,这个曹南山就是过去世在赤壁江上打劫你们一家人的强人之一:向来早,现在他已经投胎转世变成了你父母亲曹宏猷、筱槐花的儿子,当然,你过去世的父母亲也投胎转世了,就是现在世依然结成夫妻的曹擘画和梅花。 我之所以劝阻你找曹南山索命讨债,是因为念及曹南山现在世不但是一个善男子,还是一个真孝子,他非常孝顺你的再世父母。 当初鬼判殿的意见是让过去世的向来早变畜生的,但考虑到他孝敬上人,善根尚存,就让他继续投胎变人,却变成了一个没有耳朵的破相的人,这也是他的业报使然。 阴魂曹阳仔细一看,仍然在木桥上徜徉的曹南山果然没有长耳朵,应该长耳朵的部位光秃秃的,只有两个窟窿。 他算是被土地神说服了,走过这座新搭建的木桥来到水沟的南边,沉吟半晌,欲言又止。 土地神跟过去问,你想说什么? 阴魂曹阳说,我看他也挺可怜的,一副残疾的样子,心里却不残疾,还挺美的。这样吧!从今天开始,我要对曹南山考察三年,他如果不是真孝顺,是装出来的孝顺,那么对不起,一旦发现了,我就立马找他索命讨债,也就是寻找机会把他推进水里淹死,过去世他也是把我的家人从船上推到水里淹死的,我也要让他体验一下被水淹死的滋味好受不好受。 第二年清明节,曹擘画、曹南山父子到屋后的祖坟山上祭祖。除了焚香磕头、燃放鞭炮,还摆上了酒肉供品。曹擘画拿着酒壶接连筛满几盅酒,洒在才拔过草丝而现出黄土包的祖坟上,空气中立马弥漫一股酒香味。 曹南山本能地悬起鼻子歙动着,然后从父亲手里要过酒壶和酒盅,正要筛酒而学着父亲的样子在坟地抛洒酒水以示祭祀。 曹擘画说,南山,不必了,我刚才在坟上洒了酒水。等会儿,祭祀结束了,这壶里还有半壶酒,你想喝就喝掉,正好这几冢坟前还置了几盘供过先祖的猪首肉,可以当作下酒菜。 曹南山说,爹,等会儿,我们一起在坟地喝酒吃肉。 曹擘画说,我不尝酒,尝酒就头脑发晕,你人年轻,把这些酒肉能吃掉就吃掉,最好不要带回家。 曹南山拿着酒壶和酒盅静候了约一盅茶工夫,曹擘画望着他做个手势说,你可以喝酒吃肉了。 曹南山像是馋急了,连酒盅都不要,端起酒壶,把壶嘴儿塞进嘴里,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之后把酒壶一放,拿起一盘猪首肉几下子就饕餮罄净,接着又照样拿起酒壶朝嘴里灌酒,继而吃肉。反复四次,酒壶里的酒喝干了,四只冷盘里的猪首肉吃光了,这会儿曹南山耳面鲜红。他已微醉,朝曹擘画问道,爹,我是不是喝多了? 今天是个特殊情况,下次你可不能喝这么多。点一点头的曹擘画这么讲。 曹南山“嗯”一声。 这会儿,父子俩便下了祖坟山,踏着山间小路到了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屋前,朝前面一口波光潋滟的当家塘走去。 曹擘画走近塘岸,吩咐曹南山把空酒壶拿回去,曹南山没有立即返回。 曹南山拎着装有4只空盘子的竹篮,就要到塘边码头上去洗濯。 曹擘画眉头一皱说,你喝多了酒,有几分醉意,身子歪歪倒倒,小心滚到塘里去了,还是让我来洗吧! 曹南山说,我只是有一点醉,不碍事,何况酒醉心明,我洗4只盘子绝对没有问题。便将空酒壶塞给曹擘画说,爹,你先回去。 曹擘画只好拿着空酒壶往回走,可走近塘沿,脚底一滑,“嘭”的一声,竟然掉进水里去了。随着丈许高的水花溅起,正在洗空盘子的曹南山不由分说,从码头上一个猛子扎进塘里,将身子正在下沉的唯见脑顶花白头发的曹擘画顶出水面,曹擘画抓住一把岸草爬上岸沿,浑身湿漉漉的,他的身子冷得直打哆嗦,便一阵小跑赶往家里去。等他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时,却不见曹南山。 这时,围过来了许多村民。曹擘画问道,你们看见曹南山吗? 众村民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曹擘画警觉地说,坏了。便走近塘沿大声喊叫,南山……南山…… 众村民知道事有不祥,便扎起竹筏在水塘的深水区用铁钩打捞,最终把曹南山的尸体从水塘里打捞起来,放置在塘岸上。 这时,在菜园里薅草的梅花赶回家发现儿子丢了,便呼天抢地的哭喊,儿呀!你会玩水的是怎么淹死的呢? 曹擘画也在号啕大哭,嘴里还数落着,开始是我掉进塘里去了,我儿南山把我救起来了,我不知道他没有从塘里爬起来。更不明白,他会玩水,是怎么淹死的? 第六百二十七章 结案报功 这时,有人俯身闻到曹南山的尸体上散发出一股酒味,便嚷道,南山一定喝多了酒,喝多了酒下水就容易抽筋,抽筋的话手脚就没法动,人只能下沉…… 曹擘画说,我的儿呀,今天清明,他在祖坟山上祭祖时,正是喝了大半壶酒水。 梅花说,难怪!且嗔怪地怨道,老头子,你有责任啦!在祖坟山上祭祖,你怎么让南山喝酒呢? 曹擘画不答话,双手捏成拳头拼命地击打自己的脑袋。有人走过来一把抱住曹擘画,让他的双手不能动弹,并劝道,曹叔,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得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会儿,已然阴阳两隔的的亡灵曹南山看见自己的父母亲哭得那么伤心,浑身湿淋淋的,他也竟自落泪。塘神走近他尤为恭敬,且讲出一段因果,让他听得毛骨悚然,又愧悔万分。 塘神说,南山,你要是不喝酒救你落水的父亲你决不会淹死,可是你毕竟淹死了,这看起来是偶然的,其实是必然的。 亡灵曹南山抬手擦一把哗哗而下的泪水问道,此话怎讲? 塘神说,我上次参加蒲圻城隍庙会,听城隍说过,过去世你不叫曹南山,而是叫向来早,曾在赤壁江上参与一伙强人打劫一船黄豆,把一个与家人押货的叫曹宏猷的老人推到江里淹死了,他就是已经转世的你父亲曹擘画,而你现在的母亲梅花,过去世叫筱槐花,也是曹宏猷的妻子,今生今世他们成了你的父母亲,这正是不是冤家不聚首。 一般的家人,都是因缘和合,大致有四种情况:一是讨债的;二是还债的;三是报仇的,四种是报恩的。眼下你救了你爹曹擘画的命,自己献出了生命,由此可见,你来到这个家庭是还债的。 你不但偿还了前世欠下曹宏猷的命债,还成就了你恒顺父母的孝亲功德。就此我将把你所做的功德禀报城隍,再由城隍写个奏折呈报冥府,冥府若认定了你的功德,那么下一世就可以投生善地,再世做人就可以生得相貌堂堂,还可以获取莫大的福报。就此看来,我得恭喜你! 亡灵曹南山鞠一躬道,谢谢塘神的开示和吉言。 那天,在鬼判殿内,阴魂曹阳将那份向曹南山索命的冥旨拿在手里对判官讲道, 报告判官,我不向曹南山索命了。 判官甚感诧异地问,这是为何? 阴魂曹阳答道,我开始本想向他索命的,到了他今世投生所在的曹家庄发现他正在修桥补路,而且当地的土地神拦住我,尽为他说情,劝我不用索他的性命,说他这一世人变好了,还非常孝敬父母。 我想百善孝为先,又亲眼看见他在两村之间横着的一条大水沟之上搭建了一座木桥,料想他可能真的弃恶从善了,所以我尽管持有这份向他索命的冥旨,却也原谅了他。 当然我是这么对当地的土地神说的,我要对他考察三年,如果在三年之内,他确实在不停做善事,尽孝道,我也就原谅他,不再向他索命报仇。现将这份冥旨原封不动地退还冥府鬼判殿。 判官望着已然置于案头的这份签发不久的向曹南山索命的冥旨疑惑地问,你咋这么早就退了呢? 阴魂曹阳沉吟不语,继而庄重地讲,回禀判官,曹阳的确打算考察曹南山三年的,也不想这么早就将尚未使用过的这份冥旨退还,可是事情出乎意料,就在今天清明节,曹南山和他的父亲在祖坟山上祭祖回来后,他的父亲不慎踩滑,掉落在水塘里,曹南山便奋不顾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将父亲顶起来,父亲上岸得救后,曹南山却不幸淹死了。 他如此殉难救父,我怎么也不能找他索命报仇了。据我所知,他所救起的父亲曹擘画就是我前世的父亲曹宏猷,这样说来,前世的向来早虽然参与了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将我的父亲曹宏猷推到江里淹死了,今世,他转生成曹南山又将我的父亲曹宏猷转生的曹擘画从水里救起来,他自己却淹死了,由此两世的恩怨情仇都抵消了,我就不必要再找他索命了,因此就把这份冥旨归还给判官。 判官一捋紫髯,微微发笑,继而感叹,哦,原来如此。 忽然,江南城隍将亡魂曹南山送进殿堂,并且一起向判官打躬施礼。 判官面对浑身湿漉漉的亡魂曹南山和江南城隍,便朝江南城隍问道,一般亡人的灵魂都是由勾使押解来的,怎么今天由你亲自送来? 江南城隍答道,判官大人,曹南山不是罪魂,是有功的善魂,所以我亲自送来,只想在地府宣讲他的事迹。 判官说,曹南山今世做人积德行善的事迹我已有所闻,你不必宣讲了,我知道他修桥补路,做了功德;又重孝道,特别是殉难救父,值得称赞。下一世他将投生善地,成为官府人家的后代,福禄寿喜财样样齐备。 阴魂曹阳则朝站在殿堂前的亡魂曹南山拱手道,我现在不但不恨你,还非常敬佩你。 亡灵曹南山说,不必。曹南山本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说到这里,便抬起一只右手摸着无耳的耳孔讲,你们看,我生成一副丑相,连耳朵都不长,这是我前世所造恶业使然,也是报应。 如果我不弃恶从善,到了下一世可能人身难保,被贬成畜生也有可能。我能不觉醒而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吗? 判官肯定地讲,曹南山所言极是,极恶之人,只要觉悟了,能够忏悔,也能变成极善之人。 此刻,牛头、马面依次入殿朝判官拱手施礼。 判官问,两位神君,怎么今天空手回殿,未抓捕一个亡魂? 牛头、马面异口同声地讲,回禀判官,我们两位神差奉冥府之命,将120多年前发生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杀人越货命案中的7个强人,可以说一一抓获归案,完成了阳世官府无法完成的使命。 其中有个例外,钱万贯当世就改邪归正,忏悔前愆,从善如流、吃斋念佛,最终往生西方净土。除了他,我们不需要抓捕,另外六个人都一一落入了我们布下的神网,包括参与此案而在当世逃避抓捕的蔡晚民转生成第二世的人——罗自新,我们都将他抓获归案了。 判官欣喜异常,声音洪亮地讲,我将奏请冥府,给牛头、马面二位神君追加一等功,此案到今天为止才算尘埃落定。 阴魂曹阳也提高嗓门儿说,我谨代表120多年前在赤壁江上遭到灭顶之灾的我们曹家7口冤魂,向120多年来为侦破此案,抓捕罪犯坚持不懈,秉公执法,铁面无私的冥府判官,特别是为此付出了辛勤劳动的牛头、马面二位神君,以及协助缉凶办案的阴差鬼卒和江南城隍、相关门神、家神等各路神君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诚挚的敬意!此刻,走在殿堂前朝列位一次次鞠躬施礼。 判官脸露微笑,带头鼓掌!列位神君也随着鼓掌!亡魂曹南山却是一脸愧色。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不可理喻 曹南山讲完了他亲历的故事,钱济世听了感慨万分地说,你喜得变好了,要不,干这种坏事,没有改过的话,被受害的死者在冥府告发,一旦抓住,必下地狱,地狱受罪满后,不是投生畜生就是变成饿鬼。 曹南山说,喜得我改过自新了。 钱济世说,那好! 曹南山说,我还是拜您为师父吧!请受曹某一拜,遂朝钱济世深鞠一躬。钱济世有顾虑。他说,我乃阳人,你是阴魂,阴阳两隔,我有何德何能又有何神通做你的师父?你持念阿弥陀佛名号就行了,我已在阳间阳修得很自在了,你从现在开始在阴间阴修,也很殊胜。说到这里,钱济世打个喷嚔,便醒过来了。原来是一场梦。 到了第二天,钱济世离开那烂陀寺,下山后,乘一辆大巴回程。这辆大巴上比较特别,车上还有一名警察维持治安秩序。 这是一般车上没有的。之所以有警察,是因为车上有情况,明白人或者说不傻的人一看就清楚,有七个油子伢上了车,说是油子伢好像还抬高了他们,其实就是七个扒子手。 只见一个扒子手明目张胆地将手朝一个女乘客左边的荷包里伸去,女乘客一把将荷包按住,大喊一声,你搞么事?那扒子手才松开了手。 在车上值勤的警察也看见了,他们仿佛还没有充足的理由抓那扒子手,原因是他只伸出了手,手还没有伸进女乘客的荷包里去,也不存在扒窃了什么,所以就不好走拢去抓现行。 但是他随之发出警告,车上不三不四的人,要放规矩一点,并从自己背着的包里拿出一支手铐举起来讲,注意,这东西不是吃素的。谁胆敢在车上图谋不轨,抓住了,就把他铐起来。随之又将举起的手铐放回包里,继而讲道:乘客们一定要注意看好自己的钱包和财物,车上发现了不寻常情况。 刚才那扒子手的动作和车上警察讲过的话,钱济世听得清清楚,还目睹了那扒子手,以及另外六个,他们都神情古怪,有的还是一副猥琐相。他一言不发,忽然从车座上下来,走近他已然认定的这七个扒子手。然后对刚才偷窃未遂的那扒子手说,你们干这一行,也要念阿弥陀佛。 为什么?那扒子手问道。 还用说吗?念阿弥陀佛,钱会偷得越来越多。这么讲的钱济世一脸慈祥的微笑。 若是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听见了,或者一个佛系人听见了,会有什么想法?会觉得你钱济世怎么了?怎么这样说话呢?依你的这个逻辑演绎下去,那么佛还是佛吗?佛就是魔了。不是吗?扒子手若是念阿弥陀佛,钱会偷得越来越多,意思是,还会发财。这不就是说,只要扒子手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就会保佑乃至帮助扒子手干坏事。哪有这个逻辑?人家会认为钱济世和尚在胡说八道。 其实他根本没有胡说八道,他长期念阿弥陀佛,一句佛号不离口,这不但让他化性了,抑或明心见性了,人也大慈大悲了,他还在阿弥陀佛的加持下,生出了大智慧,大情商。 试想:钱济世如果走到那扒子手面前说,你不能偷哇,偷东西是犯法呀!民警抓住了,会拘留的,罪过大的还会判刑,犯不着呀! 如果这么讲,不显得多余吗?那扒子手不清楚吗?也许都“三进宫”、“四进宫”或成了派出所挂了号的老油条了,他一定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为什么还不收手?还要干那令社会唾弃的活儿呢? 他一定是积习难改,对扒窃来的财钱,对不劳而获的财钱情有独钟。当然他也算是劳,这种扒窃的劳是不道义的,就他——一个扒窃手来说,会跟你讲道义吗? 钱济世完全了解那扒子手的心理所想所求,所以就暂时顺着他的所想所求说:念阿弥陀佛,钱会偷得越来越多。这让那扒子手一听,又产生了一种疑惑不解的好奇心理:念阿弥陀佛,真的会让钱偷得越来越多吗?他会做出信以为真或捉摸不定的反应。 要是钱济世一走拢来,就“见义勇为”地责斥道:你不能偷,你要学好。有几个搞偷盗的发财了?搞这种坏事还会背因果的。 若是这样一番责备话,可能那扒子手当场就会反唇相讥:他妈的,关你这秃头屁事?你滚开点,跟老子闹,是想松一松筋骨、放一放血吗?若是钱济世不认风,并且对着干,还反嘴,一言不合的话,很可能当场就要挨凑。这些情况,让生了大智慧的钱济世早就考虑到了。 于是,紧接着他微笑着小声说,你们不就是想多偷点钱吗?我给钱你们吧!那扒子手立马感兴趣了,他也微笑着盯着钱济世看,虽然没有说话,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能给多少钱? 钱济世会意地讲,我掏一下吧,这僧袍里有多少钱就给你们多少钱? 那扒子手暗想:你一个和尚,能有几多钱呢? 未料钱济世就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大把大团结,毫不犹豫地递给那扒子手。他说,你数一数,就这么多。 那扒子手一点也不客气地接在手里,心里想:我这七个兄弟,今天出来一趟,也不一定能够搞到这么多钱。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哦! 这时,另外六个扒子手都定睛地看着抓在那扒子手手里的一大把钱,目光里都焕发出少有的喜悦的神采。满车的顾客大都看见了,有的也表现出异样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这和尚也真是,明明知道那扒子手是坏家伙,你还给钱他,你是不是脑壳进了水,不清白呢? 有的顾客则漠不关心的看着,但还是感觉这事儿不可理喻,这和尚怎么啦?对坏人都这么好?难道慈悲就不讲立场,不讲是非观点吗?坏人也能帮吗?这不是逞着坏人吗?这说明你这和尚也不是一个好和尚。 对于在车上值勤的警察来说,他甚至有些义愤,但是不便制止,现在和尚给钱那扒子手,是自愿的,不是那扒子手偷的,他当然不能对人家怎么样,他只能保持沉默。 此刻,那扒子手美滋滋地数完了那一沓钱,之后抬起头说,一共700元,都给我们吗? 都给你们。但我有个先决条件,想跟你商量一下。钱济世和蔼地说。 你说吧!只要做得到,我们一定照你说的办。那扒子手将一沓钱往自己的上衣荷包里一塞,很高兴地表态。 我给钱你们了,你们就不要偷了,到下一站就下车吧!不要在车上搞,免得满车的顾客都内心不安。钱济世直接讲出心里想说的话。 完全可以。那扒子手笑眯眯地讲。 于是很快就到了下一站,车停下来了,那扒子手一挥手,六个兄弟都脸带笑容地下车了。 刚刚下车,车上那个警察就走近钱济世质问,你明明知道他们是坏人,还给钱他们是什么意思? 第六百二十九章 抵触神捕 意思很明确,我不是说过,几个扒子手在车上,满车的顾客都感到不安,所以给钱他们,让他们都下车,不是很好吗?满车的顾客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你当警察的责任也变小了,车上没有发生扒窃案,大家都平安,不正是你的治安保安工作所要践行的天职吗?钱济世把一番道理讲得很从容。 警察没有再问,严肃的脸上也现出了笑容。 忽然出现奇迹,只见一张张百元“大团结”从车窗外飘了进来,有乘客惊讶地叫,喂,怎么有人从车窗外塞钱进来了?还有人数着,1张、2张、3张……一共7张,也就是700元人民币。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一定是前几分钟钱济世和尚给了700元钱那个扒子手,他又一向还过来了。 这时,掉落在车窗内的这7张钱,都没有人捡。警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说,和尚,是你的钱,你捡起来吧! 钱济世这才开始捡钱。他尚未站起身,有的乘客就问,和尚,你有什么特异功能?干吗让那几个得了你钱的扒子手,又想不过,把钱一分不少地退给你? 钱济世挺直了腰身说,我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我只是让那几个扒子手快点下车,免得满车的乘客都害怕被偷,而内心不安。所以我干脆给钱他们,他们也答应了我的要求下车了,哪知他们又把钱退回来了呢?我也没有考虑到。 有乘客赞许道,和尚不错,为了大家的安全不惜舍财,现在好了,他的好心,在很坏的扒子手那里都得到了好报。 有一个坐在窗口的乘客,一直注视着外面,忽然回过头来讲,你们不清楚,我刚才看到那七个扒子手下车,正要分钱,一个大块头,可能是头儿吧!把手一摇,对那手里抓住一把钱正准备分发的扒子手说,这钱我们不能要,我们在道上也混了好几年,从来没有碰到这种情况,我担心这种钱收了对我们不利,赶快退给他吧! 那扒子手使个眼色说,难道要再上车去把钱退给他吗?现在车门都关了,要我敲开车门吗?大块头说,你怎么这样呆?把钱塞进窗口不就得了。整个情况就是这样的。不过我们要感谢和尚,是他让我们满车的乘客悬着的心平定下来了。 车上那个值勤的警察啥话也没有说,只是向钱济世伸出一根翘起来的拇指。 钱济世回到花岭寺每日课经念佛充满法喜。一天中午,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进寺,一脸愁容地对他说,钱和尚,我爸爸病了,快要死了,在山下社区医院打点滴,想请你去临终关怀一下。 钱济世没有推辞,和中年男子赶到社区医院病房时,大概中午一点了,进门就见老人睡得很香,钱济世一看,说没事。中年男子,也就是老人的儿子,却说刚来的时候,他爸爸一脸死相,医生都不愿接受,要他转大医院去。他便对医生讲,别担心,一切责任由他承担。这样,医院才勉强收治,谁知打一瓶点滴就让老人转危为安了。 钱济世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刚准备告辞返程,老人突然醒了。钱济世便问,老人家怎么病了的呀?老人如实回答,我昨天在白菜地里收白菜的时候着凉了…… 说了一大堆话。说着说着他的眼睛就盯着门边大喊,不得了,地狱的阎王老子,派了两个公安局的人来抓我了。 这会儿,老人的儿子将钱济世拉到一边悄声说,我爸爸少善根、少福德、少因缘,所以现在阎王老子来抓他了,是不是?这跟佛经上讲的话是一样的。但是呢,我爸爸认为自己不是坏人,他说阎王老子抓错了人,自己应该是不会下地狱的。 钱济世一听,觉得这个事情有点麻烦。便又走近老人的病榻平和地说,老人家,我跟你讲,一般人不会相信,你怎么说,大白天阎王老子派人来抓你,你这个依据在哪里? 老人回答,这是没办法找依据的,我只能这么讲,这是我亲自碰到的事。我也不清楚,别人咋就看不见?这件事信不信由你。 这会儿,老人还放开嗓门大声地叫,不得了哇!阎王老子派来的人,是两个高个子,一个戴黑帽子,一个戴白帽子,分明就是黑白无常鬼的样子。 钱济世不好与老人理论,便问老人的儿子,你爸说阎王老子派黑白无常鬼来抓他,你看到了吗?老人的儿子不停地摇头。 钱济世便故意问道,那你爸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老人的儿子又摇头。 钱济世又继续问:你爸是不是在骗你?老人的儿子还是摇头。接着,他又悄声讲,如果我当着我爸的面说我爸出现了幻觉,就要挨骂,我爸会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头脑清淸楚楚,明明白白,大白天会出现什么幻觉?如果我说我爸在骗我们,我爸也要骂我,他会说,我平时可以骗你,现在要死了,我还骗你干吗?我会骗所有的人,也不会骗你这个当儿子的吧?! 当下,钱济世思忖:如果老人的儿子这么讲,阎王爷真的派人来抓我爸了,他爸不骂他,我钱济世都要骂他,你肉眼凡夫,鬼眼都没有开,怎么胡说八道? 当下,钱济世便对老人的儿子讲,你没有看见,既不要肯定,又不要否定,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爸说的千真万确,阎王老子真的派来了两个人抓他。你爸绝对不会骗你,他可以骗一切人,不会骗你这个当儿子的。像他说的一样,他平时可以骗你,死的时候不会骗你,所以这两点你要坚信不疑。 老人的儿子便问,那该怎么办? 念佛,没有仼何办法,什么都不要讲了。钱济世很干脆地讲。 这会儿,并没有病糊涂的老人又反复说,我又不是坏人,阎王老子抓我,那一定是抓错人了。 钱济世说,抓错人了,你也要念佛!念阿弥陀佛! 于是,在病房里,老人及其儿子,在钱济世的带动下,就开始虔心念佛,念了几分钟,老人突然停下来讲道,我不念佛了,因为念佛,那个黑无常拿着的手铐子就铐不上我的手,铐一下,又脱落了。我不念佛,他就铐上了,马上就要押走我。 钱济世问道,老人家,你为什么不念佛了?老人说,我心里有数,他们肯定是抓错了人。若是把我抓到地狱以后我不会请律师,我也没有钱请律师,就自己当律师,我会跟阎王老子对簿公堂。 钱济世竖起拇指说,老人家,,你的脚手都被黑白无常上着镣铐,还有这个底气?闲适得狠啦!真是了不起!我劝你别讲这个事,快念佛! 哦哦!病榻上的老人又开始念。但是念的时候他老是打妄想: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片刻,老人又说,我不念了。 钱济世问道,为什么又不念了? 老人说,我念佛做什么呢?有什么作用,我还是这个想法,我要跟阎王爷来一场辩论,为什么要抓我? 钱济世看老人这个样子,心里想:若不把他这个心结解开,就是麻烦事。便说,这样好吗?我跟你讲几句话,你听就听,不听我就回山寺去,不管了。 我在这里对你讲的话,阎王老子派来的黑白无常二位神君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老人家那个脑袋瓜里打的这个小九九算盘,不请律师,他们抓错人了,我要自己辩论等等,他们都听到了。 你老人家也不想一想,你脑袋瓜里那些鬼名堂,人家都知道了,他们若是知道抓错了,肯定不抓了,为什么还要抓你呢?可见根本就没有抓错。 听钱济世这么一说,老人有点惊讶,就问,那我没有做坏事,我是好人。我们的村长应该先被抓才对呀!村长是个贪官,不是好东西,专门欺负我们村民。 我一辈子老老实实种白菜、萝卜,一个普通菜农,何错之有呀? 他说的这个话啊也是实话。钱济世觉得冥府派人来抓他总是有原因的,就对他讲,你到大街上去问一问,哪一个人承认自己是坏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都会拍着胸脯说,我是好人!阎王老子抓错了人,全部是这么讲,怎么把理拉得抻? 第六百三十章 什么状况 老人及其儿子都支楞着耳朵听。钱济世接道,阎王老子无所不知,没有判过一个冤假错案。阳人不知道,阎王老子审判桌上的起诉书不知堆得有多厚多高,有成千上万的原告都在那里哭诉,要将他们认为是坏蛋、是罪人的被告抓去,可是抓去的被告,没有一个主动认罪的。 老人家,包括你,你若是被抓去了,估计也不会认罪。我想,你可能的确有罪。要是没有罪,阎王老子会派阴差来抓你吗?好!我不给你讲这些细话了。你快念佛,快念佛啊! 老人又被钱济世催着念佛。可念了一阵,他又不念了。钱济世知道老人心里还在胡思乱想,这不行呀! 钱济世再跟老人讲,你以为阎王老子真的抓错你了?没有,完全没有。我告诉你,阎王老子已经有对策对付你了,准备将你抓到地狱后,一脚把你踢下,大喝一声:跪下。你正要辩解:阎王老子呀,我要发言…… 可能你这句话还在嘴巴里没出口,阎王老子又会大喝一声:来人呀!把这个罪人先打他个头破血流再说。话音未落,就不知有多少棒子噼里啪啦一顿乱打下来,令你瘫倒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你会痛得爹呀妈呀天呀地呀,一阵乱喊。你以为还有你讲话的机会?别做梦了。 你叫喊爹妈,说明你还有一份孝心,这个时候有可能不会再打你。阎王老子会问:你不是还要申辩吗?不是以为我抓错人了吗?我不公平吗?贪官不抓,抓你这个好人吗?你一定会说:呃,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阎王老子会说:你想错了,我没有抓错人,看你咋办? 你一定吓着了,也许会反问:我该怎么办?阎王老子是不会回答你的。我现在告诉你,你快点念佛,可以得到解救或者超度。 老人讲一声好,许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就真的恳切地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这回念念不停了。可是十几分钟过后,老人又果断地说,我不念了。 钱济世再次问道,你怎么又不念了? 抓我的人吓跑了。老人倒是蛮理直气壮地讲。钱济世立刻告诉他,你必须继续念!过一刻钟,他们还会第二次来抓你。你以为他们不来了,就万事大吉了? 老人惊讶地看着钱济世问,他们真的还会来吗? 当然是的,我说的真话。你想想,人世间警察来抓犯人,要是抓住后没带回警局,局长会不会对警察进行处分? 不等正纳闷儿的老人回答,钱济世想一想又说,这两位地狱警察没完成任务,回到阎王老子那里会请求处分。 阎王老子有神通,早就了解情况了,会说,不处分你们,这次抓犯人失败,不怪你们,犯人身边有人在念佛。现在立刻派八个黑白无常再去阳间,一定要把这个坏人抓到地狱来法办。 老人听钱济世说得这么坚决,也没法反对。他便耍了个小花招讲,我口很渴,想喝水。 钱济世赶紧让老人的儿子倒杯开水送来,他接过它放近嘴边说,太烫。便放在一边又开始瞎侃阎王老子不该派黑白无常鬼来抓他,说他是个从来不干坏事的好人。 在钱济世看来,老人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即将死去并下地狱的人,也没有一点恐惧感,反而向钱济世谈起他过去年轻时候的往事,让人觉得他这样子真是不可思议。只好由他去,钱济世自己则不停地念佛,或默念或出声念。 老人正饶有兴趣地谈着,忽然抬手一拍被子,显得有点惊慌地说,和尚师父,真被你讲对了,这回阎王老子还真的派八个警察来了,正在进门,就要抓我了。 钱济世觉得自己刚才是凭感觉预讲了这个事,但是还真的发生了,心里也很惊讶,便说,老人家,赶快念佛!于是,在病房里的三人又把佛号提起来了。 可是老人还是没有专注念佛,又轻声自言自语起来,奇怪了,他们八个阴间的人并没有来给我上手铐,而是围坐在房间的墙角开会讨论如何抓我的事。 钱济世有所感觉,便说,是的,他们正在研究制定一个逮捕你的方案,这一次要万无一失地完成任务,避免上次失败的教训。我们快念佛呀!不要去管他们的事。 此刻佛号又紧迫地提起来了。 可老人就是这种德性,他不可能以求救的心念佛。而是不断地注意那些来抓自己的人的动向。 老人忽然说,他们开会很快就散了,正在分头行动,你看,有两个人走出病室门去,六个人正朝我的床头走来了。 这时,钱济世加大音量拼命地高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原来,两个衙役似的人是去主治医生办公室传递信息的,他们虽然是阴间鬼魂的状态,主治医生也看不见他们,但是他们就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他们的意识完全植入主治医生的大脑中,最终就成了主治医生自己的意识。 很快,主持医生就生出了一个念头:医院病房里不准念佛,若是念佛,医生必须干涉! 果然,三个人在病房里高声诵念的佛号声惊动了住院部办公室里的主持医师,他迈开大步气冲冲地走进病室,抬手指着他们大喊大叫地问,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钱济世赶忙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主持医生的手,声音柔和地对他说,您来,您来,您来! 主持医生就莫名奇妙地跟着钱济世走,显出一副很老实听话的样子,大概以为钱济世要供养他一个红包。 钱济世带他走到一旁的安静处,忽然伸出大拇指在他的眼前一竖,大声地喊,您真是了不起! 主持医生被钱济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茫然地看着他问,我……怎么了不起?还现出一脸疑惑。 钱济世说,您想想,这老头两小时之前进病房时是什么状况?主持医生反问,是什么状况? 钱济世突然提高嗓音,他一脸死相! 对对对,确实是一脸死相。主持医生附和着说。 钱济世又问,您看看他现在是什么相? 医生又反问,什么相? 钱济世忽然大声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佛号把他念活了,你看他现在是一个精神焕发,满面红光的相。 这时,主持医生完全跟着钱济世的思路转了。钱济世又问,这种变化是谁的功劳?您呀!您的医术了不起,你的医德了不起呀! 主持医生似乎认识到了这一点,认真地点了点头。 钱济世突然将话锋一转,对他说,这位老人没文化,平时喜欢求神拜佛,认为要神医两用,病才好得更快。病愈后,他再感谢报答医生。偏偏他儿子是个听话的大孝子,为了使父亲高兴,也跟着老人念佛,所以才出现这么一个情况。 主持医生恍然大悟地说,哦!是这么回事,这么回事呀!好,好,只是你们要注意一下,轻声一点,轻一点,护士室都惊动了,还影响到其他病人。说着就笑咪咪地转过身走了。 钱济世赶紧回到老人身边,全神贯注地念起佛来。 主持医生走来过问的事处理完毕后,这边却发生了情况。老人说,不得了啦!这回念佛不管用了,我被铐子铐上了,魂魄一瞬间就被锁到了深山老林里去了。奇怪,我明明还在这里打点滴,怎么身体和灵魂就分离开了呢? 快念佛!钱济世只用三个字回复。他就开始拼命地念佛了。佛号声一阵紧接一阵,好像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一样,大有阵阵声浪奔腾急,万马战犹酣的架势。不知念了多久,老人又把合十的双手松开,如释重负地说了句不念了。 钱济世问道,怎么又不念了? 抓我的八个人都吓跑了。老人自豪地讲。 钱济世心里明白,强大的佛力加持、佛光普照,使这八位从阴间来的众生受不了,所以赶紧离开了老人。这时,钱济世也停止了念佛。 老人望着钱济世心有余悸地问,他们是不是还要第三次来抓我? 第六百三十一章 高僧虹化 钱济世很肯定地讲,今天不会来抓你了。阿弥陀佛和阎王爷大慈大悲,商量了决定给你加二个月左右的寿命,好好回家去老实念佛,你一辈子都没念佛,这两个月拼命多念佛,求阿弥陀佛来接你去西方极乐世界。如果再不念佛,两个月后阎王爷派人来抓你下地狱,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说完后,钱济世转向他一旁的儿子嘱咐道:这两个月内,你要万缘放下,唯一只陪父亲念佛,尽好人生最后的孝,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老人念佛就好。 钱济世回寺后,还常打电话询问情况,两个月后老人往生之际,钱济世去做临终关怀助念送他一程。把一些事交待完后,又回寺去了。 之后,钱济世仍然隔三差五地打个电话给老人的儿子问问情况,叮嘱他多陪父亲念佛。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中午,老人的儿子打电话来说,这回,我老爸真的要走了。钱济世又赶紧出山来到老人的家里。 老人正躺在床上,一声不吭。钱济世就开始做临终关怀,按仪式诵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一部。大约到下午三点时,钱济世就用唯一的一句阿弥陀佛圣号绵绵密密地念下去,一个和尚陪着老人念佛,他儿子却为办后事忙乎去了,不懂念佛的重要性。钱济世不管这些,只是一心念佛。 到了下午四点钟左右,老人一口气吐了出来,就走了。钱济世就决定,从此时起连续不断为老人念八小时佛,直至晚上十二点钟,并且还叫了几位居士来接替他念佛。 第二天早上八点醒来,钱济世吃点斋饭又赶快来到老人家里。 这时,居士多起来了,也就是有十多位同修正在助念。 约八点半左右,给老人安排洗澡换衣,老人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来了不少人,议论纷纷,都责怪老人的儿子不懂事,应该是昨天刚死时就要洗澡换衣的,现在死了十四个小时,身体一定僵硬,怎么换衣?结果助念的居士把老人扶起来一看,大家全都一片惊讶:老人特别安详自在,面相比生前端庄了许多倍,浑身柔软如同婴儿,双脚可以盘着跏趺而坐。见此情景,没有一个人不欢喜感动。邻居一些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也说,今后我去世时也请人来念佛。 又一年,秋天钱济世最后一次出山托钵,许多村民抑或居士把供养师父的米面鲜蔬等食物施舍给他,他却一点也不要,逢人就说,老衲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特来看望大家。他来到钱庄说这话时,钱包大、钱彪显等居士或村民都在场,都感到惊讶而发问,师父,您要走到哪里去哦! 钱济世慈祥地微笑着,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地念出一首偈子:时光灭处命光微,过眼繁华转眼非;莫在险途迷五欲,弥陀日夜盼儿归。告诉你们,明天上午11时25分,阿弥佛陀、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等西方三圣到花岭寺接引我往生净土。老衲非常高兴,特地下山来向你们道别,明天各位在家居士和村民若有时间,就请到花岭寺去送我一程,拜托了。 此时,众人有的这样嚷,哎呀,钱和尚修成了高僧大德,故能预知时至。佩服!佩服!有的这样说,我就不相信,钱和尚这么健旺,精神好得狠,西方三圣就要接他走,不过,我明天上午一定要赶到花岭寺去看看。 还有的说,那不一定,难道往生净土非得等到病恹恹的才去吗?年迈了,趁身体健旺时往生净土,不是更好吗?没有一点痛苦。 还有一位居士端着一碗饭追上托着空钵走到村口的钱济世说,师父,这碗熟食施舍给您。 不用。钱济世把手一摇,说施主,我日中一食,寺里有现饭,我回去热着吃。若不吃完就馊了,倒掉了,那是浪费。你这碗饭就留着自家人吃吧! 那就奇怪了。师父,您出山又何必托钵呢?托着这只空钵又有什么意义?不是白费力吗?拿在手里还是一个负担呢!那居士转动着眼珠子这么讲。 你这么讲就错了,老衲今天清早出山,随缘行走在村坊弄里间,用这只空钵收取大家的慈悲心、清净心、觉悟心,无疑化缘来的是菩萨种子,我将这个功德回向给法界众生、特别是娑婆世界的芸芸众生,也好与大家结个善缘。老衲去了西方,也好为将来倒驾慈航,度人出离苦海打个人缘基础。 师父高见。那居士伸出拇指夸奖。 一晃就是次日,那可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艳阳暖暖的把丛林环拱的殿阁参差的花岭寺镀上一抹金黄的颜色,使这一处佛教道场更显神秘、神圣;清雅、清静。 一大早,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居士和村民不计其数,纷纷进入寺内,角角落落都站满了人,虽然很拥挤,却并不吵嚷,一个个肃然起敬地跟着佛堂蒲团上盘坐的钱济世老和尚念诵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圣号。 直至上午9时,钱济世老和尚俶尔睁开微闭的双目,朗声唱诵一遍《阿弥陀经》,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萨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的回向偈刚刚念完,在这里聚集的众人头上出现了一座绿色莲台,天空中射下三道金光,一道金光直射人群中央,另两道金光分射两旁,覆盖了整个在场的众人。 大家被这殊胜无比的奇异景象感奋极了,先后再次不约而同地大声念诵阿弥陀佛,佛号声连续不断,持续了一个多钟头。 这期间,钱包大居士从人群中走出来,向钱济世老和尚鞠躬礼敬,并许下愿心:师父圆寂后,我将继承衣钵,在花岭寺剃度出家,精进修行,弘法利生! 中午11时22分,蒲团上依然跏趺而坐的钱济世老和尚身上盛开了一朵大如车轮的莲花,并且放射出紫色的光芒来回移动。 这时,整个花岭寺洋溢着一阵阵无法形容的世间没有的闻起来令人特别舒爽的异香。 忽然,有人抬手一指,只见艳阳高照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闪现出宝相庄严的西方三圣: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并且脸上微微含笑,朝端坐在佛堂蒲团上的钱济世老和尚频频招手。 奇迹再次出现,钱济世老和尚腾身而起,却又落回原地;再腾身而起之际,爆出一声巨响如雷,钱济世老和尚陡然不见了,却见一朵红云冲天而起;再看那蒲团上只留下一点毛发和指甲。 正值中午11时25分,天空中响起了阵阵胜似仙乐的迎迓钱济世老和尚往生净土的梵呗之音;乘坐在莲花座上前来接引的西方三圣: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约出现了大约三分钟,便隐身于五彩祥云。 倏忽间,花岭寺外面崇山峻岭的上空挂起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钱包大走出寺院大门望着天空激动地叫喊,师父,您修持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肉身虹化了!灵体往生了!师父,我们为您送行,恭喜您一路走好!喜入莲帮,花开见佛!我们也由衷地期待您倒驾慈航,乘愿再来,度化众生,离苦得乐!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再无十方三世诸佛菩萨! 众人跟着钱包大一齐唱念佛号为钱济世老和尚往生送行,像举行一次盛况空前的法会,直到天空那道美丽的彩虹渐渐淡去,大家还不肯散开。不肯散开的何止是聚集在花岭寺的众多善男信女,还有深刻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记忆中的一道渐成永恒的菩提印象。 第六百三十二章 退却道心 钱济世老和尚虹化后,钱包大居士没有食言,便出家到花岭寺为僧,可是与钱济世比较,他毕竟道行浅,加上心志不坚,后来又还俗了。说还俗也不完全准确,他经常在寺里住一段时期,又出山回自己的老屋住一段时期。这样子反反复复,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既不像僧人,也不像俗人,应该是非僧非俗式的边缘人。 他不像钱济世老和尚,佛号不离口,可他基本上很少念佛。但是在花岭寺的佛堂里,他烧香供佛倒是勤勉。只是他的戒律不严,如果说他是和尚,他就破戒了。出家人必须严守杀盗淫妄酒。当然他很少犯杀盗二戒,可是淫妄酒三戒他可没有少犯。 先说淫吧!一个来花岭寺化缘的女居士由于面容姣好,还算有点颜色,他就在这这种伽蓝之地与她勾搭上了,真是罪过呀!一次,钱包大留这位女居士吃斋饭,趁其不备,抱着她一阵狂吻。女居士也没有过于反对,将就着就范了,继而责斥道,你这么做还像一个僧人吗? 哪知钱包大这么回答:僧人也是人,照样有七情六欲。 僧人就是要把七情六欲戒除,成为一个像钱济世一样真正的修行人。女僧人这么讲。 钱包大说,现在一般寺庙里修行的和尚有几个赶得上钱济世?当然我也不及。说着还塞给女居士一张百元币。 女居士得到好处也就不语,以后就来得比较频繁了。因为每次来都有收获,钱包大总是将其他的香客或居士投进功德箱里的钱,匀出百把块钱送给她。 这样子,女居士以前来花岭寺烧香拜佛还要破费,打此后,来这里烧香拜佛不但破费的钱少于钱包大送给她的钱,还有赚头。自然,女居士与钱包大的关系就不一般了。 不久,来寺里烧香的居士发现了她与钱包大有着不轨的行为,事情就传出去了。于是钱包大的名声越来越差,别人不指责女居士,却指责钱包大在庙里做和尚,还玩“幺鸡”,不是一个好和尚。更有甚者,还给他取一个诨号:花和尚。这当然不是《水浒传》里的花和尚。《水浒传》里的花和尚是一位正气饱满,打抱不平的英雄。钱包大是什么?有人说他不规规矩矩修行,只能算一只狗熊。 由于钱包大名声不好,后来上花岭寺送香火钱的居士或香客都少了。也有人调侃:钱包大的收入少了,钱包不鼓,应该更名改称呼,就叫钱包小得了。 再说他的妄与酒。当然,他还是有所禁忌,在寺里是不吃肉喝酒的,一下山,他往往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所说的妄语就更多了。 这对他当然不好,花岭寺里的护法神都看在眼里,不但不对他护法了(那是由于他无法可护),还写一份揭发其种种劣迹的奏章向冥府投诉。不久冥府就削减他的阳寿。他57岁那年秋天,就被阎王派出勾使勾走灵魂。失去了灵魂,他很快就病死了。 功是功、过是过。由于钱包大在花岭寺也做了一些功德,所以冥府阎王并没有将他贬为畜生或饿鬼,而是让他投胎转生成为一个出身下贱的女人,成人后,阴错阳差地嫁给了一位贫穷男子,男子以捕蛇为生。 那次,钱包大转世的妻子想吃蛇肉,男子将捕来的一条蝮蛇杀死剥皮,将肉剁成一筒筒的,放过紫砂锅里与粉丝一起煨。当满屋飘满了蛇肉香味之际,男子就到水池边洗葱,打算撒些葱花,增加蛇肉汤味的鲜美。 可是男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来到水池边,见一颗砍落的蛇头,还血淋淋地摊在地上,便猫着腰伸手去捡,只想将蛇头丢开,哪知他的手一接近蛇头,已经失去了蛇身的蛇头突然张口出其不意地将他的一个中指死死咬住,痛得他“活唏”,扯都扯不开,他使硕劲才扯开了,可是已破皮成为伤口的中指流血不止。 一会儿,整个手掌和手臂都发肿了,继而身上的皮肤都发乌了,他跑到乡卫生院门诊部时,手臂已肿得像水桶一样大。卫生院的医生不敢收治,就叫来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车子才开到卫生院门口的场子里,男子就不行了,还没有将他抬上车,就因中毒而一命呜呼了。 他的妻子因膝下无子,无依无靠,便万念俱灰,许是藉着前世就与寺庙有缘,她就去了远处的巴吉古刹出家为尼,正好古刹中有一个尼姑,法号:净斋。净斋与她熟悉后,一起同修净土法门,她也取了一个法号:净慧。 于是净斋、净慧两位尼姑,每天坚持念诵阿弥陀佛圣号,这样子,也算非常精进,一起念了几十年佛号,及至净慧104岁,净斋102岁时,她们仍然健旺,眼不花、耳不聋,牙齿也好,应该是受到了佛力的加持,其生命体征才这般殊胜。 一天,拿着一圈已然摸得颜色光亮的佛珠念佛念得好好的净慧,突然对净斋说,师弟(寺庙里的女众忌姐妹等称呼,就算是女性也依着男性的称呼),昨天晚上,阿弥陀佛驾着祥云来到我梦中告诉我说,三天后,就来接引我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是很好的事情。说不定还过两年,师弟也到了104岁,阿弥陀佛也会托梦告诉你,接引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享受极乐! 未料,净斋尼姑听了,并不高兴,却说,师兄,你可不能走哇!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我一个尼姑在这座巴吉古刹,特别是到了晚上枯坐着清灯面冷壁,好孤独哦!不走吧!这古刹挺好的,吃喝都有四方信众供养,这里不比西方极乐世界差呀?! 哪知,净慧尼姑被净斋尼姑这么一劝说,她就退却了道心,分明也就贪念着伽蓝内的清闲自在和种种方便供养,便讲道,那好吧!我就不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留下来陪伴你。 净斋尼姑立即高兴起来,拉着净慧尼姑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几十年了,怎么能够分开呢? 对呀!我们不会分开的。净慧尼姑附和着讲。 讲过这话之后,当天晚上净慧尼姑整个人都糊涂了,一点也不“净慧”了。及至第三天,阿弥陀佛等西方三圣也并没有来接引她。她却被阎罗王派勾使勾走了魂,第四天下午她就病死了。 净斋尼姑第二天也糊里糊涂了,不到一旬,她走出古刹大门,下礓礤时,一阵寒风呼呼地刮来,她打一个寒噤,身子一颤,脚底一滑,就不幸摔倒了,继而气绝身亡。 一天,两个护法神在一起议论:两个尼姑毕竟念了几十年佛号,虽然最后都退却了道心,但是仍有功德,她们死后投生都保住了人身,而且都能女转男身。 净慧尼姑就投生在距离咱们巴吉古刹出山不远的梁家畈村的一户人家,名叫梁有德。净斋尼姑投生在更远的一个山村,已起胎了,正怀在未婚先孕的一个姑娘肚子里,还没有出生呢,所以也就没有取名字。 第六百三十三章 表演医术 东土国中原以南的丘陵地带到处遍布着小桥流水的村落,幽深、恬淡、静美,也罩着一丝丝神秘。那是由于这里的住户人家不时有怪病缠身者,到正规医院或找正规郎中求医问诊总不能愈疾,若赴不是医院的寺庙,找到不是医生的僧尼,当然是一些修行到高层次尚能通灵的僧尼,他们往往来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点化,求治的患者就不药而愈了。 南部丘陵之上的梁家畈村梁有德老汉就是见证!他五十挂零,平时非常健朗,是干活的好手。可是那次外出耕地回家,腰就隐隐发痛。他不太在意,只叫儿子梁晓跟他揉腰,也就是手指头蘸着酒水在腰间反复搓动,直至皮肤发红,把里面的痨伤提出来。以前身上哪儿碰了,不舒服,就采取类似于揉腰的办法解决。这次却不奏效,腰揉了多次,还是痛,并且伸不直。只好请打师来推拿,之后在痛处贴上膏药,还服药。治了几个疗程,还不见好转,而且越来越厉害。 梁有德本来微胖,这一病,人都瘦了,眼睛落下了凼。更让他烦心的是躺在床上不能动,一动就疼。就连自理都难。 单说上茅厕,都是战战兢兢的拄着拐杖出入。一般的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才拄拐杖,哪有五十挂零的人就用?他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还说,这个样子,活着有什么用?不如死了。 好在梁晓是个孝子,劝道,爹,你发什么急?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你不是找打师跟我治了吗?钱花了,没有一点好转。梁有德性急地说。 我找一个人跟你治。梁晓这么说,是想起了七公里外的巴吉山巴吉庵净素尼姑会治病,便打算请她来跟爹爹治病。 之后,梁晓专门去了一趟巴吉庵,可是净素尼姑不肯出山,却问他爹的病是咋引起的。梁晓当然不知道,回家就问爹,未料,爹也说不清楚。他说,我里里外外干活,又没有摔倒,也没有哪儿擦伤,不知怎么的,腰就发痛。 结果,梁晓只好请一位力硕的汉子和他一起把躺在担架上的梁有德抬到巴吉山巴吉庵去。 此日,正值庙会,周遭方圆数十公里的信众都赶来参加,在庵前香炉烧了金元宝、燃了香烛后,大家都赶到场子上看热闹、看稀奇。原来净素尼姑神通异常,供佛之际,她头顶一个方方正正的的供盘,在台子上手舞足蹈,还唱着歌,摆在供盘上的饭菜和茶点都不掉下来。如果说这种本事,江湖上玩杂技的卖艺人也会,可是还有一点,他们不会。你看,这会儿,朝正在表演的净素尼姑喝彩的信众,又把巴掌拍得山响,均翘首而望,脸露惊异之色。那是因为净素尼姑又一个箭步飞于屋檐之上,或坐或走,头上顶着的供盘依然不掉。 这个节目刚完,净素尼姑又表演更精彩的,让人大开眼界。只见她又飞身跳进前面一口莲花盛放的水池,转眼像鲤鱼打挺一样的翻跳出来,身上的衣服一点也不湿。还有,她望着庵前的一排小树,朝一棵枝干只有杯口粗的树上跳去,跏趺而坐,枝条却不弯曲,她也不掉下来。 这时,坐在枝条上的净素尼姑看见两条汉子用担架抬着一个病人来了,立马朝树下扎堆儿翘首望着她的信众叫一声,大家让开一块地方,看我怎样给这位病人治病。 话音甫落,庵前场子上拥挤的信众就自觉地散开了。两条汉子把担架朝空地上一搁,朝躺在担架上仍在l吟的病人看了一眼,正欲离开,却被净素尼姑叫住,你们不要走,配合我给这位病人治病。其中一条汉子,也就是病人梁有德的儿子梁晓愣了一下,抬头望着在树枝上正襟危坐的净素尼姑拱手道,尼姑师父,请开示,我们怎么配合? 很简单,你们二位一左一右扶起担架上的病人就行了。净素尼姑这么讲了,梁晓和另一位汉子就小心翼翼地照办。 当病人梁有德被扶着坐起来之际,净素尼姑旋即双手合十,连念三声阿弥陀佛。眨眼间,坐在树枝上寂然不动的她一个鹞子翻身,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快要落下来时,她的一双脚朝病人梁有德的腰部,“噗噗”蹬了两下,他也朝前窜了两下。 梁晓心里挺不快意,正要责问:我爹病成这样,你还用脚蹬他,哪有这么治病的? 与此同时,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吱吱”的像老鼠一样的叫声,但是都没有看见老鼠。 净素尼姑双脚着地看着病人梁有德问,施主,好些吗? 未料,梁有德突然放开嗓门说,好了,好了,我的腰不痛了。并且朝左右两边依然扶着他的梁晓和那条汉子说,不用扶了。 他们松开,梁有德果然身子直直地站在那里,挺有精神的样子,不像个病人。 梁有德问,刚才听到一阵像老鼠叫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净素尼姑说,施主,你的病就是由此引起。有一只田鼠精钻入了你的腰部啃咬你的肌肉,哪有不痛的?还有,那只田鼠精渴了就啜饮你的肾水。时间久了、迟了,你的肾脏感染病毒,将患上肾衰竭,就算来找我净素尼姑,也治不好。 梁有德感到纳闷,问道,净素师父,干吗那只田鼠精要来缠我,而不缠别人? 净素尼姑冷冷地一笑,之后说,你想一想,是不是在发病之前得罪了老鼠? 唉,我想起来了。梁有德手摸后脑勺,轻轻一拍:我是得罪过老鼠,何止是得罪。 此刻,庵前场子上鸦雀无声,信众都凝视着梁有德,听他讲出一段令人甚感惊异的事儿来——那年秋季的一天下午,梁有德在山边耕地,一挥鞭,拉犁的牛使劲往前窜,窜至地角,随着雪亮的犁铧翻起乌黑的土层。忽然土层中跳出一只硕大的老鼠,溜进地边的草丛,还发出吱吱的叫声。 梁有德一向憎恨老鼠,因为老鼠是四害之一,他没有逮住那只大老鼠打死它,却发现土层下面一个坑,里面是一窝鼠仔,小胡萝卜大,约有七八只。梁有德像找到了对那只逃脱的大老鼠寻报复的机会,他干脆一挈犁,又把犁尖朝下一按,朝那条耕牛叫一声驾,那个坑就全部犁开了,一窝鼠仔在里面蠕动着,有的没有睁开眼睛,有的只睁开半只眼睛,根本不懂得逃避,也意识不到已然面临的危险。 这当儿,梁有德狠狠地朝毫无防御能力的一窝鼠仔踹去,只几下子,七八只鼠仔都踩死了,有的倒伏的脚趾还在颤动,他又加踩一脚;有的死得很惨,皮毛的血水都和土坷垃粘附在一起,真可谓死得体无完肤。 第六百三十四章 经历奇葩 梁有德讲完这件事,净素尼姑就说,那只逃掉的大老鼠是一只田鼠精,由于你残害了它的一窝鼠仔,它就报复你,这也很正常,造此因,得彼果,天经地义的事。我刚才使法术,在你的后背跺了两脚,赶走了田鼠精,但难保你离开了这座巴吉庵,它又要附在你身上。 梁有德一听,脸色骤变,骇住了。他问道,净素师父,有没有办法让那只田鼠精不来报复我。 有则有,我告诉你一则咒语,你每天念108遍,直至108天,可以把那只田鼠精和被你踩死的七八只鼠仔的亡灵一并超度出畜生道,你就不会受干扰了,腰痛的病也会不治自愈。 净素尼姑这么一讲,梁有德“噗”的一下跪在她面前,求她快些告诉他那则咒语。 即刻,净素尼姑示意梁有德站起身来,领着他到庵内净手焚香,然后授一则祛病的佛咒与他。还补充道,你至少在108天之内,在饮食上要净素,不可沾一点荤腥,以此诚意,可借助佛咒的法力解除你与那只田鼠精及其鼠仔的冤结。否则,这个腰痛病会折磨得你寝食不安。厉害的时候,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万分痛苦。 当下,一些自觉身体有些毛病的信众也求净素尼姑看病,净素尼姑根本不像一般郎中凭望闻问切来诊断疾病,顶多朝你瞅一眼,或朝你背部跺上一两脚,或对着你的额头拍上一两巴掌,你的病就自然好了,不舒服的感觉也自然消失了。 但也有例外,当时信众中有一个老妈牵着一个大约六岁的男孩,望着给人拍拍打打病就好的净素尼姑说,净素师父,能否给我孙子看看病。 未料,净素尼姑朝低头不语的男孩瞪一眼说,你孙子的病我没法治。就算把他送到任何一家医院也治不好。 那老妈急了,抬手把斑白的头发一捋,再近前,跪在她面前求道,净素师父,我一个独崽生了一个独孙,你就想想办法给我的孙子治治病吧! 老人家,别折杀我了,快快起来。我想办法、我想办法。净素尼姑边说边伸手扶起老妈。然后,仔细打量男孩,又抬着头说,你孙子身上有灵魂附体,还向我喊救命嘞!你当然听不到。 老妈、孩子,还有围观者一听,都愣住了。有的问道,那个附体灵魂干吗喊救命?净素尼姑当下的回答让众人甚感奇葩。 120年前,这位老妈的孙子系清朝沙羡衙门管钱的一位职事,叫谭谦,和同僚裴远共事。有一年衙门算账,银库缺款三万元,实际是谭谦自己侵吞了,却谎报并指责裴远偷窃了,致使裴远被屈打成招误入大牢,他死后非常不甘心,其亡魂到冥府击鼓鸣冤,先后向二殿阎王控告。 阴司不比阳间,办案没有索银受贿的情况,很公平。当下传来裴远所在地的阴司主管——当地城隍查明案情属实,便赐裴远领旨前去找已经转世的谭谦算账,并要缠住他三年,降病于他,让他不得安宁。 讲到这里,净素尼姑指着面前的男孩说,前世的谭谦就是他,而那个附体灵魂就是前世的裴远。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要解决很棘手。 老妈又要下跪磕头求净素尼姑救救孙子。净素尼姑说,我试一试,帮你求一求。当下,她示意男孩到庵内的佛像前下跪礼佛,口里连说三声对不起前世的同僚裴远,请原谅我。 净素尼姑从中斡旋,又做那个附体灵魂的工作,可是不行,那个附体灵魂说,除非他把礼佛功德和今后坚持行善的功德全部回向给我,我才放弃讨债,不再纠缠。 净素尼姑把那个附体灵魂说过的常人无法听到的话讲了一遍,并让男孩作了许诺。那个附体灵魂便对净素尼姑说,那就再好不过了,真的谢谢你,解开了我们之间的冤结。 净素尼姑说,不毕言谢,我本是附近乡间的一条白蛇,现在也是附上人体修行于此庵,需要多做功德,我也谢谢你给了我做一次功德的机会。 随后,净素尼姑向老妈说,你孙子正气不通,鼻子常有病是不是?老妈回答,是的,他的鼻子时常不通,又时常流鼻血,中西药方都无效。净素尼姑告诉她,要以孩子的名义助印善书,叩求苍天赐方,以解前世冤结。几个月后,孩子按求来的药方抓药服下,非常灵验,果然药到病除。 这样,许多人都称赞净素尼姑是奇人,能够看到患者过去世的事情,只要解决了业障,稍微吃点药,病就好;有的不吃药,经她一拍一打也就好了。 净素尼姑的来历还真的不凡,一般人了解她的过去,但都有疑惑,只有巴吉山的山神、树神和草神等众神知道她的底细,也很佩服她、敬重她。 从现象上看,净素尼姑早年本是山下施家庄的俗家妇女,姓佘,名青叶。当时那里不叫施家庄,叫施家畈大队,佘青叶是这个大队第一生产队的妇联主任,人们都简称她为一队妇联主任。 她身材高挑,约有1.8米,长脸,但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在乡下来说,她属于俊俏女人。因为她长得好看,别人就捧她,她就生了信心,有了信心,说话声音都大些。在别人看来,并不仅仅认为她声音大,而是认为她有胆量。所以队长和队委会提拔她当生产队的妇联主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天下午,佘青叶从大队开会回来,途经田畈,发现一条碗口粗的大白蛇把满是鳞甲的身子盘绕在田埂上。她想起了不知从哪里或哪个时代就在民间流传的一句话:见蛇不打三分罪。 忽然就想打蛇了,认为不打自己就有罪。于是她捡起一块大麻石,踮脚走几步,不偏不倚地朝大白蛇的头狠狠砸去。大白蛇没死,身子挣扎着扭动,但是头被砸烂了,大麻石的底部还沾有蛇血。 她一不做,二不休,又搬起一块大麻石将大白蛇还在动的身子和尾巴砸得稀烂,直到蛇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动了。 蛇彻底死了,她一看,伏地的蛇尸有一大堆,要是捡起来一称,最少也有十来斤。 她陡然生出一个想法:把这条蛇拖回大队部送给大队郑明书记,让他剥蛇皮取蛇肉煮着吃不是挺好的吗? 佘青叶为什么要讨好郑明呢?因为今天开会,他在会上发了话,准备提拔一队的妇联主任当大队的妇联主任。 听了这话,佘青叶非常激动,散会离开之际,她还向郑明抛了几个媚眼,说郑书记,感谢你对我的器重和抬举。 佘青叶正弯腰捡起这条打死的大白蛇,尚未站直身子,就感觉头晕,眼睛一眨,再睁开眼时,一条大白蛇的影子就绕花环样地在眼前晃动。这让她心神不宁了,麻利将抓在手里的那条身子已被砸得稀巴烂的死白蛇扔掉,打消了去讨好郑明的念头。 然后站在田塍上的她把眼睛闭了良久,不想看那恐怖的情景。可是一睁开,眼前依然晃动着一条大白蛇。 佘青叶大骇,半眯着眼睛,往回赶,一路上把肠子都悔青了。还暗里念叨:不该打死那条大白蛇。让人烦恼又恐惧的是,无论她仰着头、歪着头,还是低着头,不管保持什么姿势,眼前总晃动着那条大白蛇的影子。 第六百三十五章 白蛇挂影 这种现象叫挂影,她曾听说过。但多数人如有挂影,现出的都是蜘蛛什么的小动物,还没听说哪个人所现挂影是大白蛇的。 吓得脸色苍白的佘青叶回到家,已是太阳落山的傍晚。 丈夫施久鸣也是刚刚收工,见屋里的佘青叶,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眼睛,就问她是怎么回事。 佘青叶便将她一睁眼就看见一条白蛇晃动及其所造成的原因告诉她。施久鸣不太相信,说你把眼睛睁开,告诉我大白蛇到底在哪儿,我拿棍子把它赶开。 佘青叶真的睁开眼睛,抬手指着一片虚空说,就在这里,你看见吗? 没有看见,我怎么就看不见呢?问话的施久鸣朝他所指的方向把眼睛瞪得卵子大,满脸惊异之色。 我看见了。佘青叶说着,双手又扪住眼睛,不敢看了。 施久鸣虽然没有看见,但是相信佘青叶不会说假话。他就从门旮旯里拿一根棍子,说,青叶,你再指给我看,我用棍子把大白蛇从你眼前赶开。 佘青叶便将扪住眼睛的手指松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却发现那条大白蛇,不光晃动身子,还将两条黝黑的蛇信子一伸一缩地朝佘青叶发起挑衅,像要咬她。 佘青叶尖叫着,双眼紧闭,双手紧扪,嘴里嚷道,久鸣,你走开,别帮倒忙。这白蛇见你拿棍子赶它,反倒攻击我。我好怕、好怕! 施久鸣没辙了,他对佘青叶说,你等着。转身走出大门,在屋前场子里大喊几声,我家青叶出事啦! 几个社员听到了,迅速赶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施久鸣不立马解释,只把他们带进屋,抬手朝坐在椅子上的佘青叶一指,他们就围过去问佘青叶,怎么回事? 佘青叶比开始更厉害了,身子已经在颤抖。她断断续续地说出挂影的原因,问谁有办法帮她赶开那条在眼前晃动的大白蛇。 没有人回答。施久鸣着急地讲,谁能帮上这个忙,我给钱,不会白让帮忙。那几个社员就议论,这可能是犯邪了,要用迷信办法才能解决。 内中一个高个子大汉,是很唯物的贫协组长。他说,不要兴迷信,送她上医院不行吗? 施久鸣一阵苦笑,说医院能够治挂影吗?显然不行。 这时,佘青叶额头沁汗。施久鸣伸手一摸,感觉她身上发烫,便说,不好了,青叶发烧。 贫协组长讲,赶快把她送到公社卫生院去治,不说治挂影,这发烧是可以治好的。 施久鸣“嗯”了一声,见佘青叶身子颤抖得厉害就扶住她,她却说起胡话,哎哟,怎么得了?那条大白蛇在缠我的身子,让我透不过气来。 几个社员盯着她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有的说这是出现了幻觉;有的说,她不该打死那条蛇,蛇灵复仇了。 贫协组长把手一摇,你们莫鬼说。快些准备担架,把她抬到公社卫生院去吧! 结果当天晚上,佘青叶被送到了公社卫生院,她躺在病榻上还是胡说,输液一整夜都不退烧。 守在病房的施久鸣着急,医生也着急。一位主持医生说,算了,别耽误治疗时间,赶快把她转到县人民医院去。可是叫来急救车把佘青叶从公社卫生院接到县城一家医院门口时,她就停止了呼吸。于是,只好就这辆救护车把她的遗体送回去办理丧事。 佘青叶突然谢世的消息不胫而走,像一阵风,旋即就传遍了全大队。 大队书记郑明闻知噩耗,总是重复一句话,太可惜了,大队开会商量过,打算提拔佘青叶同志当妇联主任。 他这么讲,大队几个副职就约到一起买了鞭炮、花圈什么的,前去吊丧。他们来到一队施久鸣家的堂屋,就看见与佘青叶同龄的妇女柳英哭得极为伤心,伤心到么程度呢?只见柳英扑倒在担架上,抱着像睡过去一样的佘青叶的遗体,不光大放悲声、泪如泉涌,身子还时而在地上翻滚,嘴里还不时哭诉一句令人听了尤为心酸的话来—— 佘姐哦,你不该走,你这一走,我柳英不单失了伴哟,以后与他闹意见,还没有人出面调解哟。老天不公哦,这么好的人,咋不让她活万万年哟…… 只流泪而不哭的施久鸣,表现出了一种化悲痛为力量的坚强,他弯下腰去拉柳英拉不起来。 许多人都看着动真情哭丧的柳英,也都知道,生前的佘青叶与柳英家的关系不一般。 以前柳英和丈夫经常闹矛盾,每每丈夫就下死手打她。有一次把她的下巴都打落了,还要与柳英离婚。当时作为生产队妇联主任的佘青叶一边请打师给她的下巴托上去恢复原位,一边调解,直至他们和好。 类似的次数多,都是佘青叶出面调解好的,这对夫妻非常感恩,有时还把她留在家里吃饭,并且煮她喜欢吃的糥米招待她。 这会儿,施久鸣见大队干部来了,他不再扯柳英,而是站起身走向神情肃静的郑明,把妻子的死因亲自跟他说一遍,还说妻子死前讲了,要是不发病,她会把打死的那条大蛇拖到大队部去,送给郑书记,她知道郑书记喜欢吃蛇肉。 郑明一听,非常感动,他本是来吊丧的,此刻改变了主意。他对同来的大队其他干部说,佘青叶同志对大队有贡献,我们大队为她开个追悼会吧!当然没有人反对,都点头。 于是,追悼词就由文书起草。第三天开追悼会,郑明拿到追悼词正开口念到前部分关于佘青叶的生平,生平尚未念完,突然有人惊呼起来,喂,钉了铆钉的棺材里面怎么有“噗噗”的响声,莫非已入殓的佘青叶又活过来了? 吊丧的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场子上的那副搭在两条长板凳上的棺材,还真的听到里面发出了“笃笃”的响声。 这时,郑明停止念追悼词,他也听到了棺材里发出的响声,便说,打开棺材看看。 不行、不行。要是死者惊尸,打开了棺材就不好办。一个头上缠一条白毛巾的做“八抬”(丧夫)的人说。 大家面面相觑,现场鸦雀无声。郑明用命令的口气说,打开,有问题我负责。 大队郑书记发话了,哪个还敢阻止? 那个做“八抬”的持反对意见的人闭嘴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另一个做“八抬”的人。 他叫鲁组,中等身材、圆脸、略胖,合不住的嘴巴,总能露出一颗镶上的上门牙,那是银色的,所以也称之为银牙,像一颗锃亮的钉子钉在上面。 这似乎与鲁组另一个身份相配,他是这组“八抬”倌中唯一的木匠,仿佛由他开棺是天经地义的。见大家都看着他,他也意识到了,便对站在棺材前的郑明说,郑书记,你等等。 话音刚落,就蹲下身子,再站起来时,他手里已有一把取钉锤。 第六百三十六章 死而复活 此刻,棺材里还有急促的“笃笃”的响声。 施久鸣望着鲁组说,鲁木匠,你快点把棺材盖撬开,要不,晚了,里面没有氧气,就算佘青叶活过来了,也会窒息而死。 柳英从地上爬起来,不再哭了,但眼睛已经发红,还有点肿。听到施久鸣这么说,她一边把鲁组轻轻推了一下,一边帮腔,快,快把佘姐救出来,她可是个大好人。 鲁组好像偏偏不着急,他没有立即将取钉锤有取钉功能的一头倒过来取棺材盖上的几颗钉子,而是把脑袋微微前倾,将耳朵贴近棺材外壁,静静地听一阵,然后以汇报的口气对郑明说,郑书记,我听出来了,不是惊尸弄出的响声,是已经过去的佘青叶返阳,活过来了,顶不开棺材盖而拍打出的响声。 假如我刚才听出来是惊尸弄出的响声,我是不开棺的,因为那样的话开棺很危险,我们鲁家祖上都发生过惊尸的事,不知郑书记听说过没有?! 曾经一个惊尸的人,本是躺着的,突然站起来找人扑抓。几个人跑开了,有一个人跑不赢,急中生智,麻利抓起刚坐过的一把木椅,朝惊尸的人一送,只见那把木椅被抱住,惊尸的人特别有劲,居然将这把椅子箍得特别紧,直至发出炸裂的响声,继而被箍散,那把椅子成为几块落地的木条子,那个惊尸的人也随之訇然倒下,又成了寂然不动的尸体。 你想要是那个活人没有跑开,被惊尸的人一把箍住,就必死无疑。不是吗?一把椅子都箍得散,一个活人还箍不死? 听了鲁木匠恐怖的讲述,郑明心里有些发毛,问道,棺材里面还有响声,鲁组,你凭什么判断是佘青叶活过来了,而不是佘青叶惊尸? 若是惊尸的话,棺材里弄出的响声会很乱,没有规则。可我刚才把耳朵贴着棺材听了,里面弄出的响声虽然有些急促,但是有规则,证明佘青叶回阳了。鲁组这么解释,让听得似懂非懂的郑明不时点头。 只见鲁组拿着取钉锤在棺材盖上敲打了几下,像是告诉大家的开场白,我马上就要开棺了。 接着进入了正题,他几弄几弄,就把钉在棺材盖边缘上的七颗钉子取出了4颗。此刻由于棺材盖的边沿出现了缝隙,里面除了传出沉闷的敲击声,还传出了哭喊声——我没死,快开棺呀!救命啦! 青叶,你等等,还有三颗钉子取掉了,你就可以出来。鲁组脑袋前倾,凑近棺材讲。 再一会儿,鲁组又把镇棺的大钉取出了两颗,正要取最后一颗,忽然棺材盖“呱嚓”一声被顶开了。 那情形的是,佘青叶一双手掌煞白,正托着挣脱了最后一颗镇棺钉的棺材盖。穿一袭黑寿衣的佘青叶像戏台上的青衣,身子还没有站直,但众人都用目光直直地看她,神情由开始的肃穆转为惶恐。 此刻,只有鲁组没有多看她,而是将取钉锤一放,伸手就接过棺材盖,放在垫棺材的凳子下面。 他抬头之际,佘青叶就爬出了棺材,向他道谢,还伸出双手,很有表情地讲,我没死,我佘青叶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可是众人还是骇然了,佘青叶的形貌未变,但是她的声音粗得像男人的,不像佘青叶的声音,而且她的神态也变了,变得很张扬。 她的丈夫施久鸣试着问道,青叶,你怎么声音和神态都变了? 我是死过一回的人,能还阳活过来就不错了,其它的变化就不要管。佘青叶说到这里,柳眉一竖,手一挥,朝站在场子里的头上均缠着白毛巾的八抬倌说,快把棺材撤掉。又指着当灵位的桌面上撑摆着她的遗像说,把这个也撤掉。 撤、撤……在场子里站了好久一直注视着佘青叶的大队书记郑明这么一说,只见鲁组又将棺材盖拿起来合上棺材,向八抬倌一示意,就将这副空棺材抬起,问施久鸣,放在哪儿? 施久鸣说,把它抬到上堂屋靠墙放着。他自己则移开佘青叶的遗像框,算是撤了灵位。 佘青叶见施久鸣双手抱着她的遗像无所适从,不知放在哪儿好,便一把夺过来,朝地上一掼,框镜碎成了几块,只是那张镶在镜框里的遗像还好好的,她对施久明说,你点火把它烧掉,我不是活过来了吗? 施久鸣当然照办,心里还是起了疑窦,觉得面前的妻子虽然长相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行为风格变了,言谈举止与事发前的她有天壤之别,分明就像换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不光是施久鸣有,大队书记郑明也有。郑明以前看她,她回视之际,目光里总有一种暗送秋波的味道,现在没有了。他看着她试着说,佘青叶,你是一个女强人,不能走,“醒”过来好,我们施家畈大队还是要提拔你。 佘青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既不拿眼看郑书记,也不吭声,只抬起双手解开身上穿着的黑寿衣,说,我要换衣服了。 开始因为佘青叶的“死”而哭得昏天黑地泪雨滂沱的柳英,向她做个手势说,佘姐,我陪你去换衣服。佘青叶却冷冷地说,不用你陪。 柳英见她转身朝大门走去,她便站着不动,内心里嘀咕着:这个佘姐不像以前的佘姐,像变了一个人,对我都那么生分了。 她抬头看时,发现所有开始参加吊丧的亲眷,已然将作披麻带孝用的白布抑或黑纱通通从身上扒下来甩了,大都甩在不易看见的角落。她也连忙拔下缠在衣袖上的一块黑纱,没有甩,而是挼成一砣,往裤眼里一塞,许是觉得带回去有用途。 忽然,北屋那边跑来一个男人大叫,死人了,死人了。 谁死了?带着一份失落感正要离开的大队书记郑明问道。 裴有华在自家上吊自杀了。那男人这么一说,众人都过去问这问那,问的都是一个意思:他为什么要上吊自杀。 站在一边的柳英没有问,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跑到大屋以北那圈着菜园的篱笆边察看被丢在那儿的几个花圈,她将其中的一个花圈捡起来,摆好,对着施久鸣家那栋房屋的方向,转过身冲着尚未散去的一拨人大喊,快来看哟!这个花圈还是裴有华送的,他怎么就上吊自杀了呢? 此刻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男女,像是来求证什么,都看那花圈,花圈的两侧分别贴着窄长的白纸条,一张上写着佘青叶同志千古,一张上写着好友:裴有华敬挽。 于是议论的人就更多了,说这也有,说那也有,但大都在心里生起疑团:他为什么要上吊自杀? 第六百三十七章 情敌殉情 这时,默不作声的施久鸣也走过去,他看见花圈上出现裴有华的名字打心眼儿不高兴,他一直对裴有华有成见,并且心存芥蒂。 那是由于裴有华是他的情敌,早些年裴有华追求貌美如花的佘青叶追得死去活来,却不能得手,原因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夺其所爱了。 这个程咬金当然不是外人,而是施久鸣自己。当然要完全说施久鸣夺其所爱,倒有点冤。 问题的关键是佘青叶本来就有一点嫌穷爱富的思想。当年在大集体吃大锅饭,所有的人家都不富,施久鸣家比裴有华强就强在他的父亲是老土改根子提拔的大队书记,有权有势些,自然佘青叶就倾向了施久鸣,裴有华败下了情场。 然而他不死心,一直对佘青叶抱有幻想,也一直都在空白着爱情的凄风苦雨的岁月里,承受着单相思的煎熬。别人再给他介绍对象也不肯,就算由20多岁的愣头青变成了30多岁的老光棍,好像也心甘情愿。 施久鸣联想到这些事,再看裴有华送的花圈,便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他还自言自语地说,这下你上吊自杀了,这个花圈就当送给了你自己。 佘青叶活过来,裴有华死了,对于施久鸣来说,潜意识里涌动着一份得意:现在好了,再没有人和我争女人了,也再没有人因骚扰我的老婆而给我造成威胁或不安全感。 走到篱笆边的施久鸣,并非仅仅是看有裴有华名字的花圈,而是要消灭花圈,以图吉利。只见他划燃一根火柴蹲下来将他最厌恶的这个花圈点燃,然后将丢在篱笆的几个花圈悉数凑拢,一并引火焚烧。 这会儿,烧起的火花哔哔啵啵,像哭又像笑,映照着施久鸣表情复杂的面孔,他转身离开,并且微微低头,似乎不想让别人多看他的样子。 大队书记郑明现在不关心其它事,只关心裴有华的死因。他盯着传来死讯的那个男人问一阵,没有问出结果,就带着大队几个干部一行直接到裴有华所在的4队,只见禾场北边一栋瓦屋前围了许多人。 4队队长裴致兴听到狗叫,从人堆里钻出来,正好迎上已然走到面前的郑明,他叫一声郑书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嚷开屋前围看的人群,大门口一块门板上摊着的一具男尸就落入了眼帘。 郑明盯着裴致兴问裴有华的死因,他说裴有华是为殉情而上吊自杀的。还是他喊人一起将吊在一架木梯上的裴有华的尸体解下来,摊在这儿的。 郑明知道裴有华是一条老光棍,想女人想疯了,但哪料到他会做出这种傻事呢?又问道,裴有华为哪个女人殉情? 裴致兴没有回答,只说,郑书记,你跟我走。裴致兴把郑明领进裴有华家的大门,里面一进是堂屋,他指着靠北墙桌面上的一张纸说,郑书记,你看看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就清楚裴有华是为谁殉情的。 哦!死者生前还留下了遗书。郑明走过去摘起那张纸条看,上面是这样的写的—— 亲爱的佘青叶: 你是我的初恋!我曾经发过誓,要以生命来爱你,不可食言哟!眼下你不幸病故,对于我来说是非常幸运的。生前,我和你不能同床共枕做夫妻。现在你死了,虽然在天有灵,但我想你是寂寞的,那么就让我来陪你吧!既然在生做不成夫妻,死后我也要与你在一起做一对鬼夫妻! 哎呀!原来是为佘青叶殉情,可是入了棺的佘青叶又活过来了,你裴有华不是白死了吗?不值哦!郑明一边感叹,一边将看过的那份遗书放回桌上。 你说什么?病死的人还会活过来?裴致兴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问道。 入了棺的佘青叶真的活过来了,我们刚从1队来的,亲眼所见。跟过来的一个副书记帮腔。 那就怪了。裴致兴边说边拾起桌面上那份遗书,征求郑明的意见,把它烧了吧? 不行。这是死因的证据,要是公安局派民警来调查,一看这份遗书不就一目了然,免得我们解释。郑明讲出不同意烧的理由。 世人不知,佘青叶还真的死了,她的死当然与被她打死的大白蛇有关。大白蛇的肉身固然被打死了,可它的灵体没死。大白蛇可有来头,它已修练500年,成了蛇精,你佘青叶,一个才30多岁的凡间女人能斗得过它吗? 所以大白蛇的肉身刚刚死去,它的灵体,也说是蛇灵抑或蛇精就因生嗔恨而施法报复,致使佘青叶染病,直至呜呼哀哉。 佘青叶一死,蛇灵迅速附体,并将她刚刚死去尚未衰竭的器官施法激活,因此,开棺活过来的佘青叶,已不是原来的佘青叶了,只是原来的身材面相,她的声音、神态乃至思想情感等等内在本质的东西都变了,变成了蛇精的行为习惯。 蛇本身是不会说话的,可蛇精却能够说话。蛇精乃何物也?这条白蛇精,在未修练成精之前,充其量只能算一般蛇灵,蛇灵是没有法术的,很普通,可这条白蛇精的过去世并不普通,过去世它不是蛇,是人,是一位肤白俊俏的姑娘,姓白,名淑琴,素常娴熟琴曲,腹藏诗书,气质不凡。 其父乃中原大将白虎成,常将令爱并娇妻带在军中看护。 有一年,犬戎国发兵屡犯中原,白虎成受命于朝廷,身披铠甲率4万人马赴边疆御敌。 他手下的一员部将,姓郝名杰,骁勇无敌,奉命击退、打死犬戎兵卒无数,凯旋回营途中,一阵曼妙幽雅的琵琶声从黄河边一艘画舫里传出,煞是好听。郝杰乃性情中人,立即下马进入画舫探视,原来弹琵琶的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她身边还有两个侍女,虽然都有些颜色,但是都不如她。 白虎成陡生爱慕之心,即示意跟来的随从用布条将姑娘的眼睛蒙住,掳回营中纳为宠妾。未料这个弹琴琶的姑娘是顶头上司白虎成之女,女儿失踪后,白虎成正派几拨人马到处寻找无果。 又听到消息说,部将郝杰新纳了一个宠妾,有人怀疑就是白虎成的令爱白淑琴。 于是,白虎成亲率一队人马来到郝杰营寨寻女,哪知心中有鬼的郝杰时时防备,早已从探马那里了解内情。在这之前,他就带上军中心腹一行将白淑琴挟持到一条船上,沿黄河东渡,企图逃离。 第六百三十八章 面见城隍 无奈水路漫漫,追兵日紧,郝杰内心恐惧,便将白淑琴勒死,弃之沉河毁迹。追兵赶至上船一看,不见有白虎成的女儿,郝杰也不承认有纳宠妾一事,他的几个心腹也都守口如瓶,这样,郝杰也就脱离干系,摆脱了被问罪斩首的大祸。 可是死得冤的白淑琴对郝杰非常嗔恨,觉得郝杰掳抢她为妾也就罢了,既然父亲领兵追来,可以将她收藏他处,不露形迹,亦可逃脱罪责,不应该害她性命。 由此嗔恨心日益加重的白淑琴的亡灵在押解至冥府第一殿接受生前功过审查备案之际,还对判官发了毒誓,我来生见到郝杰那个心肠歹毒的人,就算斗不赢他,我咬都要咬他一口。 就是这句话,误了她的转世前程。白淑琴的亡灵本该转世为人的,由于她嗔恨心太重,放不开,其亡灵被押解到转轮王殿时,她发过毒誓的招感作用特别强烈,转轮王只得给她披上一件畜生穿的白衣。转世后,就成了一条白蛇。 白蛇一直没有机会遇上前世的冤家郝杰报仇,原因是郝杰在沙场征战时,为国捐躯,成了当朝烈士,死后将其亡灵押解到鬼判殿,将生前的功过记录一一归类,用秤一称,其功大于过,所以他转世后仍在官宦之家,福禄丰厚。 可怜,已然生成的小白蛇根本就没有机会报复。这样,小白蛇也一直没死,一年蜕一次皮,就像再生一样,永葆年轻。 不觉过了一百年,小白蛇有了些灵气,慢慢悟到一些事,嗔恨心也已变淡,既不伤害其它动物,也不捕食弱小的生命,平素以嫩草为食,算得蛇类中难得的奇葩素食者,应该说也算积了功德。如此又过数百年,直至500年,已修成蛇精。 未料,不幸死于佘青叶的毒手,故而,500年来,这条大白蛇以蛇精的方式聚灵施法首开杀戒,致使佘青叶染病不治而殁,并且还附体再生。 现在与其说佘青叶活过来了,倒不如说大白蛇活过来了,抑或500年前的白淑琴活过来了,不是吗?现在佘青叶的行为举止和语音神态,与昔日的白淑琴如出一辙,只是今人不知道罢了。 既然“复活”的佘青叶被蛇精附体,那么真正的佘青叶的亡灵现在到哪儿去了呢? 她的亡灵已被白无常用锁链锁住,押解到离施家畈大队7公里外的城隍庙。她一路上喊冤,说她仅仅打死一条大白蛇就丢了命,难道一条人命不如一条蛇命吗? 白无常不作解释,将亡灵佘青叶送到城隍的殿堂,就离开城隍庙再赴他处逮亡灵去了。 离开之际,他讲,青叶,你问一问城隍爷,看你到底死得冤不冤? 亡灵佘青叶撩开蓬乱而遮住了一边脸的头发定睛看去,殿堂之上端坐着一位方正脸膛,目光犀利,一把黑髯飘飘的大汉,并且戴一顶金黄色的头冠,两侧冠檐像鸟翅一样张开,颇具神威。 佘青叶知道那大汉就是城隍,也不再嚷,内心有些寒乎,寻思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在生时,常听人讲起城隍,她也曾多次路过要拆未拆的城隍庙门口,常常想:不就是一些兴迷信的人故意雕塑出面貌怪异的木头什么的神像来吓唬人么?未料,自己过世了,还真能看见活灵活现的城隍。 这会儿,站在城隍两侧的侍卫盯着佘青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道,你这个亡妇,见了城隍爷怎么还不下跪? 佘青叶“噗”地双膝着地,正要继续喊冤,城隍做个手势让她住口,接着讲道,亡妇佘青叶,你不是打死了一条大白蛇吗?亡妇佘青叶点头。 城隍又讲,你知道吗?你打死的是一条不寻常的大白蛇,它修了500年,修成了蛇精,你打死了它的肉身,它的蛇灵没死,耍法术使你染病,你焉能成活? 城隍爷,难道我一条人命,不如一条蛇命吗?内心不服的亡妇佘青叶撅起嘴讲。 依世人的逻辑,你讲的话不错,可是现在,这种逻辑失效了,我告诉你,成了蛇精的大白蛇,不能打,打死它的肉身,你就有罪,不亚于打死一个人的罪过,甚至比打死一个人的罪过还要重。所以你死有余辜,死得一点也不冤。 亡妇佘青叶不再提一个冤字,心里还是有怨气,她抬起头说,城隍爷,你有所不知,我死后,发现白蛇精施法术又把我的肉身激活,它就附体了。也就是说,它占有了我的身子。 佘青叶,这自有因果,你既然人都死了,还管那些干吗?城隍像是拿话开导,你想想,你的身子被白蛇精附体了,活过来了,世人还以为你没有死,还活着,这样不比把你死去的尸体下葬好吗?要是下葬了,你的尸体会很快腐烂发臭。 可是现在我的肉身还活着,无论怎样,都与我有干系。亡妇佘青叶内心不服又在犟嘴,如果下葬了我的尸体,我的尸体腐烂发臭也无所谓。 别啰嗦了。城隍把桌案一拍,望着殿堂前分列的几位阴差说,快将佘青叶生前所做诸事仔细核查,记录在案,在将她押往黄泉路时带上,作为冥府阎王和判官论其功过赏罚的参考。 城隍爷,亡妇佘青叶叫着,不停地向城隍拱手。我还问一件事,既然我的肉身还活着,我将来有没有希望还阳?假如白蛇精离开了我的身子。 城隍哼了一声,愣了半晌才回答,那我说不清楚,你可以去问阎王爷。但是我想,是不可能的,白蛇精好不容易找理由附上了你的身子,会轻易拱手相让吗? 一会儿,出去的两个阴差又回来,向城隍回禀说,亡妇佘青叶生前未做什么好事,也未犯什么大的过失,属于那种不好不坏的人,只是在情感方面与附近队里一个叫裴有华的男人有些瓜葛,应该说她因为嫌穷爱富而辜负了人家。 世间这种情况多,也不算太错,佘青叶毕竟是凡人,她不可能那么高尚,谁愿意和一个穷汉在一起过日子呢?算了吧,待无常兄来了,将她押解地府受审,连同有关她的奏章一起带上。 城隍刚刚说过这话,就看见白无常又押着一个亡汉来了,他耷拉着脑袋,舌头伸出来好长,一路上还滴着血,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他的双手还扣着锁链,发出嗬嗬的响声。 进了殿堂前,白无常吩咐亡汉向城隍施礼。 城隍见这亡汉用忧郁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很勉强地磕了三个头。城隍也不计较,问道,亡汉,报来姓名,你这么年轻就归阴了,说说你是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他杀?若是自杀,是什么事想不开?若是他杀,他人又为什么要杀你?说说原因吧! 亡汉把双手锁住的锁链无奈地一摇,然后抽泣着说,我叫裴有华,是因感情的事上吊自杀的。 正要继续讲下去,城隍插话,我一看就知道,你脖子上有绳子的勒痕,显然是上吊自杀的。看来你是殉情,你是为哪个女人殉情? 亡汉又在抽泣,以致嗓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神情怪异 站在殿前的白无常说,裴有华,你枉做一个男人,太没出息了,哭什么哭?别哭了,好好向城隍爷把情况说清楚。 亡汉裴有华这才忍住不哭,他说,城隍爷,您听我讲,我是为一个叫佘青叶的女人殉情的,自缢前,还写了一份遗书,表示自己活着不能与佘青叶做夫妻,死后也要与她做一对鬼夫妻。因为我太爱她了,在读书的时候就爱上她了,谈了几年,后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就是我们大队1队的施久鸣,他追求佘青叶,他家比我家富有,这样嫌穷爱富的佘青叶就抛弃了我,和施久鸣结婚了,但这十几年来,我一直爱她,不解初衷。 这次,她打死了一条大白蛇,我以为她患病死了,还送花圈前去吊孝,之后我回家就自缢身亡,希望我的灵体和死去的佘青叶的灵体结合,成为一对两情相悦的鬼夫妻,未料,死去的佘青叶又活过来了,让我的想法和举动全部落空,因为我死了就死了,再也不能活过来见上她一面,就这样我觉得白死了,既后悔,又伤心。 说到这里,亡汉裴有华的眼泪又唰唰地掉。 城隍与白无常,还有分列在殿堂里的阴差们都面面相觑,敢情亡汉裴有华死得如此滑稽又特别可怜。 忽然,城隍示意一位阴差出了殿堂,一会儿把亡妇佘青叶领了进来。亡汉裴有华埋头竟自悲凄,尚未发现。 城隍叫一声裴有华,你看谁来了?亡汉裴有华抬头就见到亡妇佘青叶,这可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破涕为笑地问道,青叶,你……你不是还阳了吗?怎么又来到了这里? 佘青叶苦着脸说,还阳就好哦!我哪里还阳了?我的身子是活过来了,但已经不属于我了。 亡汉裴有华惊诧地问,那是怎么回事?佘青叶说,我不想解释。亡汉裴有华讨好地说,青叶,你知道吗?你过世,我去吊孝,还送了花圈呢!为了在阴间与你见面,我还为你殉情了咧! 亡妇佘青叶却冷冷地说,我可没要你殉情,是你自作多情而殉情的,与我无关。 刚才脸上还挂着笑纹的裴有华很尴尬地说,难道我为你殉情都不能感动你?你在阳间因做了施久鸣的媳妇,对我冷漠,怎么现在归阴了,阳世的权势利益都没有了,咋对我还是这态度? 亡妇佘青叶不满地回答,那就告诉你,白蛇精弄死了我,又弄活了我,现在它附体了,看起来是我,实则是白蛇精主宰我,我的身体不过是一个任由它支配的傀儡。但是我不服,我要到地府去击鼓鸣冤,要求附在我身体上的白蛇精,把我的身体还给我,简单地说,我就是要还阳。 假如,你还不了阳,咱们俩就在阴间做一对鬼夫妻行不行?亡汉施久鸣这么讲,显然对她还是那么痴情。 不可能、不可能。白无常抬手直摇,大声讲明缘由,你是自寻短路死的。阴律明文规定,对于阳寿未尽,自杀丧命的亡灵一律关押在枉死城,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为了惩罚自寻短路的亡灵,每过七天,都要让当事亡灵到自杀之地经受一次与自杀时同等的痛苦,而且周而复始许多年。你刚才说,想与佘青叶做一对鬼夫妇,怎么能成?就算佘青叶不能还阳,等你从枉死城刑满释放出来,再去找她,恐怕她早就转世投胎了。 大家听到这里,都哈哈大笑。受到嘲弄的亡汉裴有华脸上又阴郁得很难看了。 在阳世,附体的白蛇精大都无人识破,都认她是死后复活的佘青叶,可是她的行为举止、话音和个性都变了,人们只是感到奇怪,背后也议论不出一个结果。 当然外人与佘青叶无利害关系,只将其事作为谈资罢了,并无须耿耿于怀。 作为其丈夫的施久鸣却不同,和佘青叶一起生活,特别是晚上同床共枕,最初他有些不适应,觉得现在的佘青叶比以前的佘青叶温柔些,还更会侍候他,说话轻言细语,动作也优雅。 当然以前的佘青叶也对他不错,只是个性强,有点霸气,并且嗓音粗,大大咧咧的,做家务却是一把好手。 两相比较,施久鸣更喜欢现在的佘青叶,因为凡事只要合常规,她都顺着施久鸣,并且懂他,与他相处得默契。 以前的佘青叶经常因家庭琐事与他产生磨擦,常以自我为中心,觉得她是队里的妇联主任,比仅仅是社员身份的施久鸣强,所以施久鸣就只能听她的,不容解释,也不好沟通。 更让施久鸣受不了的是,由于以前的佘青叶颇有姿色,从事的工作与外面的男人又接触得特别多,他便提心吊胆的,估摸着总会有那么一天,妻子在外面骚,继而会在不经意间给他扣上一顶环保色的绿帽。 而现在的佘青叶完全不同,她就算与外面的男人接触,也规规矩矩,不给对方制造越雷池一步的机会。尽管她还是面容姣好,人见人爱,可是她只钟情于施久鸣,从不与异性打情骂俏,这一点让施久鸣尤其放心。 白驹过隙,不觉已满三年。一天傍晚,尚未到燃灯时分,现在的佘青叶就从菜园里早早地荷锄回家了,等施久鸣回来时,已到二更时分,素常她都会系起围腰到灶屋里动炊弄夜宵的,可是当日晚上,她坐在堂屋里不动。 施久鸣见她呆若木鸡样的神情怪异,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她没有回答,却又突然起身把手一招,示意施久鸣跟她走,走进睡房,她划根火柴,点亮一盏油灯,放在床头。随着脱了鞋和外衣就躺在床上。 青叶,你是不是病了?病了我就带你到公社卫生院去看病。施久鸣望着她着急地讲。 我没有病,但是有件事要跟你说。现在的佘青叶这么讲话时,施久鸣就伸手摸她的额头,感觉不烧,也就相信她没有病。但是她这么早就睡,而且没有宵夜,就越发感到奇怪。他说,青叶,有什么事,你就讲吧! 你把房门关严,我再跟你讲。现在的佘青叶话音甫落,施久鸣就走出睡房关门去了。再转来,现在的佘青叶对他细声细语地说,久鸣,从今晚开始,我要离开七天,七天之内,你要把大门关紧,不让外人进来,也不要对外人说,连正在读书住校的子女也不要说。 你还要记住一条,这盏油灯放在我的床头边,七天之内也不要让它熄了,油快烧干了的时候,你要添油;还有,若满了七天,我还没有回来,你可以举丧。就讲这么多,我现在就要走了。 施久鸣正要问她到哪里去,话尚未出口,就看到现在的佘青叶静静地躺下,闭着眼睛,像睡觉一样,又有点不同。 睡觉者大都由于呼吸,身子微微颤动,可是她的身子却不颤动,倒像一具躺在床上的尸体,应该说很恐怖。 第六百四十章 惊动地府 可是施久鸣一点也不怕,因为现在的佘青叶跟他讲过,心里有数。他知道她的灵魂离开了这具肉身,该问的话也就没有机会问了。 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遵嘱而行。当然施久鸣心里还悬着一件有些后怕的事,那就是真像现在的佘青叶所言,若满七天,她还不回来,就得举丧,这可是要公开的。 现在的佘青叶,实际就是白蛇精。当天下午,她在菜园里锄草,忽然来了一高一矮两个阴差报信说,冥府秦广王殿,正在受理亡妇佘青叶一案,有事牵涉到你,命令你去一趟。 白蛇精像有准备,平静地问道,要去多长时间?高个阴差回答,那就说不准,如果冥府,只把情况了解清楚,不问罪羁押你,那就一个礼拜。否则,很难说,去了也就回不来了。 白蛇精一皱眉说,我把我与佘青叶发生的事讲清楚,你们二位代我传话冥府,我就不去冥府了行不行? 矮个阴差摇着头回答,不行。白小姐,你是修了500年的蛇精,具备了神通,应该清楚,冥府传令都不遵守,罪加一等。若敬酒不吃,吃罚酒,得不偿失。到时候,冥府派一员武将来降伏你,可就尴尬了。 既然这样,尊敬不如从命。白蛇精表态说,二位神君,容我回家一趟,把事情交待清楚了,今晚就跟你们一起到冥府去。 也行。我们就跟着你。高个阴差说。 跟着我?像是自问的白蛇精眼睛翻白了一下,显然有点困惑。 跟着你,有什么不好?矮个阴差说,反正我们跟着你,不具备阳人的身体,阳人根本就看不见,跟着你也无妨。不比你附体于佘青叶的肉身,形态毕现。 白蛇精点点头,便荷锄回家去,也就让二位阴差跟在身后,但她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这与其说是跟着她,倒不如说是对她的监视或押解。 回家路上,二位阴差还调侃她不错,在阳世过了三年的太平日子,这回到冥府去,虽然吉凶未卜,但是我们分析,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你成了蛇精,性命升值,不亚于或超过了一条人命。 但愿如此。白蛇精说着,就回到了家。等到天黑下来,所谓的丈夫回来了,她作了交待,躺在睡房里,离开时,由于退出附体——佘青叶的肉身,她的形体就回归本原——白蛇精。 二位阴差引路,白蛇精就跟在后面溜。溜过阴山、黄泉路,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阴界地域,进入一片茫无际涯的昏沉沉的大海,最后溜进了冥府第一殿——秦广王殿。 两位阴差连忙拱手,向端坐在大殿之上的一位面貌威仪的阴官致敬,然后异口同声地讲,回禀大王,白小姐已经带来。 分列两侧的冥府官员和鬼差抬眼一看,哪里有什么白小姐,只见一条大白蛇盘在殿堂里,还抬着一颗银鳞闪烁的蛇头,对着定睛看它的秦广殿点头,分明是致礼。 忽然,大家听到“啊呀”一声尖叫,原来是早已押解到殿堂里的亡妇佘青叶看到一条大白蛇溜到脚边来了,受到惊吓所致。 亡妇佘青叶也想起来了,她生前打死的大白蛇和面前的这条一模一样,她生怕被咬,抬脚跳至殿堂的一边。 秦广王抬手连摇几下,说罪魂佘青叶,不必害怕,这条大白蛇就是你生前的打死的大白蛇,它已经报复你了,不会再咬你。 听了这话,亡妇佘青叶才平静下来,但心中的积怨又激发出来了,她哭丧着脸说,大王,请为我做主,我死得冤。我生前仅仅打死的一条蛇,就是这条白蛇,就被它害死了。 在阳世,好多捕蛇人,杀蛇无数,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只打死一条白蛇,就白白地送了命? 这时,大白蛇把身子一拱,跳起来,头昂着再次向秦广王致礼,它竟然开口说话,大王,请准许白某讲出理由。 不必讲了。秦广王说,本王,只问你一句,亡妇佘青叶生前坏了你的肉身,你也害死了她的肉身,就算你修练成蛇精,性命值与其同等,这样彼此的仇怨也就拉平了。 你干吗还要附体于她的肉身,她感到愤愤不平,认为她的肉身既然已死,入殓了,入土为安也就罢了,可是你又施法让她的肉身复活,然后成为附体,她在本王殿外多次击鼓鸣冤,要求你放弃附体,归还她的肉身,她要还阳,你答应不答应? 大白蛇拼命地摇头,带着哭腔说,大王,早在500年前,我就被她害命,把她灭我蛇身的这一回算进去,她前后害了我两次性命。 听了这话,殿里众神鬼卒都吃了一惊,看看曲着身子的大白蛇,又看看正襟危坐的秦广王。 秦广王一时也有疑惑,问道,白蛇精,此话怎讲? 大白蛇不直接回答,却提出要求,说大王,白某求您用神力将我变回原形,我再回答。 秦广王微微点头,即刻默念神咒,才念三声,就刮起了一阵旋风,只见大白蛇身上的鳞片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袭锦缎服饰,随着四、五……直至七声,所念咒语戛然而止,一个香肌如雪貌美如花的姑娘站在面前,她掩面嘤嘤哭泣,继而向秦广王和殿堂内的众神鬼卒施礼,唯独对站在面前的亡妇佘青叶嗤之以鼻。 这会儿,她讲了这样一番话:500年前,我叫白淑琴,我父亲是中原大将,叫白虎成,父亲手下一员部将郝杰,作战有功,但好色,有一次遇见我,见我姿色出众,在不知我父是其上司的情况下,贸然将我掳抢为妾。 当时我父亲见我失踪,出动一支人马到处找我。郝杰害怕事情穿帮,将我装在船上逃跑,由于追兵逼近,担心逃不脱,便捂死我沉尸黄河以脱干系。 再后来,郝杰历经多世随业流转,或为官员、或为商人、或为布衣,凭我500年修成的道行,我发现当年因贪色惹上麻烦又想开脱而害死我的郝杰,就是现在世的佘青叶。 她再次把我打死,我虽然不再是人,是蛇,但也是一条性命。再说我修练了500年,无论是性命值,还是悟性、神通,都远远超过了一个凡人所具备的一切。 还有,自500年修行以来,我虽然是蛇,但不再啖食弱小动物,杀命养命,也不害人,别开蛰伏于土穴冬眠不谈,素常在外活动,均以嫩草裹腹,对众生秋毫无犯,虽算不上什么功德,但也无过。 白淑琴禀报完毕,恭请大王开示。 这番话说得秦广王和殿内众神鬼卒倍受感动,有的悄悄说,这条白蛇能做到500年不开杀戒,着实不易。 唯有亡妇佘青叶甚感惶恐,秦广王尚未开口讲话,她就争辩道,大王,这个白淑琴,为了达到长期附体于我肉身的目的,故意胡编乱造这些情节来盅惑大王,大王千万不要信以为真。 她边说边做手势,好像可以为自己拿到更充分的理由。 未料秦广王蹙眉道,佘青叶,你一介凡妇,哪知灵修者的神通?白淑琴所说的情况,本王会得到验证的。 第六百四十一章 闭门七天 讲到这里,秦广王叫来因果神察看亡妇佘青叶500年前后的投生转世情况,片刻就有了结果。 因果神即刻回禀大王,指着亡妇佘青叶讲,这位新亡妇女,经我反复查验其多世生死簿,现在可以确认,她就是500年前的郝杰第九轮转世。 说到这里,因果神还伸出手掌,像屏幕一样,将其一世、二世……乃至九世不同性别的人体形貌展露出来,这让亡妇佘青叶也看了个明白,她低首不语,暗自叹息。 秦广王像被白淑琴所言触动了,他说,既然你佘青叶在500年间先后两次害了白氏的性命,白氏报复你郝杰——佘青叶一次,既在情理之中,也是因果使然。只是附体有些不妥。 大王,我虽然是附体,但是也在修行,只要世间人有什么病灾,诚心忏悔业障,我会积极帮助化解。并且坚持行善积德,造福人间。 白淑琴一边表白,一边向秦广王施礼。 因果神见秦广王沉默不语,即刻恭请参议,大王,白小姐已修练500年,未成正果,不如助她一把。如何助她呢?我建议她回阳附体后,离开俗家,到寺庙修行,既能自我度化,也好度化更多众生。 言之有理。秦广王肯定了因果神的参议,然后看着白淑琴讲,就按因果神说的办,你若愿意,就放你回阳附体,剃度出家,否则,就送你到转轮王殿转世投生,至于生成什么,都由你的业力决定。 大王,回阳附体后,我愿意剃度出家,自度度人。白淑琴言毕,朝秦广王纳头便拜。 秦广王说声免礼,口念咒语片刻,又将白淑琴变回成一条满身鳞甲纷披的大白蛇,并示意两位阴差送它出殿,离开冥府,还阳附体而去。 亡妇佘青叶见自己还阳要回肉身无望,在殿堂之上大哭起来。秦广王愠怒,令白无常将她押解到他殿受审定谳。 在阳世的施久鸣家,一连七天,房门紧闭,佘青叶的肉身躺在床上,施久鸣试摸她的鼻孔已经没气,但是一摸她的胸口,还有点温热,证明她还没死,现在的佘青叶还有回阳的可能。 施久鸣晚上守在床边或与之相卧,也就是与像死人一样的现在的佘青叶睡在一起,勉强可以,只是有点恐怖,但施久鸣毕竟爱她,就无所谓了。 白天不同,特别是一连七天,可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床边,还得因为这事那事在房内走走,譬如动炊弄饭,上茅厕等等,他都得离开睡房。 其实这也没什么,问题是有一次水缸里没水了,施久鸣拿起担钩挂着两只空桶出门挑水,出门前他是要上锁的,水挑到门口了再开锁。 那天,施久鸣刚刚挑水进屋,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麻利放下一担水,把打开的房门又合上,他明明看见同队的魏婶来了,才这样做。 这时,魏婶就在门外叫,久鸣啦,久鸣,这几天也怪,你们家干吗把房门死死关住,人在家里也是。施久鸣隔着房门问,魏婶,有么事吗? 当然有事,你打开房门我进去说吧!魏婶站在他家屋门口讲。 施久鸣就干脆出来,并且把房门拉上,面对她说,魏婶,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你家青叶不是有点神通吗?我这几天肚子痛得厉害,想找她看看,能不能跟我解决这个问题?魏婶边说边拿眼到处瞅。 青叶这些天不在家,过一个礼拜后再说吧。施久鸣这么讲,是想支开她。 我是说哦!这几天怎么没有看见青叶。魏婶说着,又看着他身后紧闭的房门问,唉,真是怪了!你怎么人在家里,还把房门关得那么死?是怕我抢你家里的东西吗? 不是,魏婶,你不要问这件事。施久鸣当然不会说真话,也不说假话,他这么说,给魏婶心里添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因为肚痛蹙着眉的魏婶刚刚一走,施久鸣就把门打开,走过去又关上。他再去睡房,看见现在的佘青叶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盏点在她枕头边的油灯还亮着,施久鸣已经先后添了5次油,要不,油耗干了,就会熄。 施久鸣当然要听她临走之前的叮嘱,不会让油灯熄,熄代表什么?施久鸣清楚,让它亮着,证明她还活着,还有返回的指望。 可现在到了七天,她还没有回,施久鸣有些着急。他站在床前,把手伸进被窝,在现在的佘青叶的胸口一摸,仍有一点热气,只是很微弱。 这时,他耳畔又萦回着她说过的话……若满了七天,我还不回来,你可以举丧。 施久鸣把手从被盖里抽出来,望着沉睡状态的现在的佘青叶说,青叶,要是今天晚上你还不回来,到了明天,我可要按你说的办哦! 夕阳衔山时分,施久鸣像平常一样开始关着门在家里弄晚饭,与平常不同的是,今晚,他的饭菜弄了两份,其中一份是为现在的佘青叶准备的,总觉得今天晚上,就在快要吃夜饭的时候,她会回来。 可是饭菜弄熟了,施久鸣到睡房一看,躺在床上的现在的佘青叶还是沉睡的老样子。 枕头边的那盏油灯还亮着,只是结了灯花,灯花在开放,花末儿还不时掉落下来,油灯的托盘上已散落了乌黑的一层,施久鸣不知吉凶如何,心里总悬着一块石头。 他有些无奈地离开睡房,回到厨房宵了夜,再到睡房里看,现在的佘青叶仍在床上躺着,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这让施久鸣有些失落感,他觉得现在的佘青叶八成回不来了,好歹就在今天晚上,到了明天,就可以把房门打开,把事情公开,请八抬倌(丧夫)来办丧事。 他这么一想,就提着一盏油灯,鬼使神差地走到露天后院,朝一间靠院墙搭建的简陋茅棚一照,看一看依然在里面停放着的已让死过一次的佘青叶入殓过的棺材,并且自言自语地讲,看来这副棺材还得让她睡去。 话音甫落,心里一阵酸楚,泪珠儿也从眼眶边滚落下来。正拭泪之际,蓦然听到屋里有人叫久鸣——一个他熟悉的很亲切的女声,还在叫——久鸣,你在哪?我回来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龟灵作怪 我在院子里。施久鸣听出来是现在的佘青叶的叫声,他一边大声回应,一边返回后门,见现在的佘青叶正站在房门口笑意盈盈地迎着他,他把手里的油灯往墙上一挂,一把抱住她的身子,紧紧地,喜极而泣,嘴里喃喃地说,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我就怕你不回…… 哎哟,寻寻好!青叶……蓦然有人把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橐橐”地敲响,并叫喊着。 听话音,施久鸣特熟悉,松开抱住现在的佘青叶的身子说,青叶,是魏婶来了,她找你有事,可不可以开门? 既然我回来了,怎么不可以开门呢?现在的佘青叶这么一说,施久鸣就过去把大门打开,迎面就是站在门口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额头的魏婶。 原来魏婶胸闷头晕这病到镇里县里医院诊过多次,都不见效果,就指望有神通的现在的佘青叶,跟她看病,就特别注意施久鸣家的动静,虽然施久鸣家把门窗都关得很死,但是她一有空就在这幢房屋的外面蹒跚着,支楞着耳朵,希望听到屋里的动静,尤其是希望听到现在的佘青叶的话音。 可是好几天都没有听见,就连施久鸣的话音都没有听见。屋里偶尔有沉重的脚步声,她一听就知道是施久鸣的,她已观察到现在的佘青叶的脚步轻盈些,并且走出的步调藏有一份神秘的味道。 恰好当晚,魏婶宵过夜,身体还是不舒服,就出门悄然来到施久鸣家屋外徘徊,并不指望发生什么奇迹。 在浓重的夜色中她郁闷地挪动步子,挪至第三步时,就听到屋内一个女人叫喊久鸣的声音,这不是现在的佘青叶是谁?她不是在家吗?白天我找到施久鸣,不是说她不在家吗?难道是今晚回家的?带着这些疑问,魏婶刚才就叫喊着敲响了他们家的大门。 魏婶,找我有什么事?现在的佘青叶从施久鸣的身后迎上来问。 就是找你有事哦!也不知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魏婶说着,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这些天,我到外面有些事。现在的佘青叶含糊地讲,她不想解释,也觉得不能解释。 这会儿,他们将魏婶迎进屋里,拿一把椅子让她坐着,然后问事儿。 施久鸣则把关了好几天的窗户一一打开透气,并且走到睡房把那盏仍亮着的油灯吹熄了。 再转来,还听到魏婶和现在的佘青叶嘀嘀咕咕地说话。偶尔听到乌龟两个字,施久鸣感到怪异,便凑过去仔细听她们说话。 是这样的,现在的佘青叶说魏婶肚子痛,脑壳昏,到处都诊不好,是一只龟灵附在她身上作怪。又问她,是不是你得罪了乌龟? 魏婶摇头,没有哇。片刻她又点头,说她半年前,是捉了两只乌龟,还是在荞麦田里捉的。本来想卖掉,最后没有卖,听人说乌龟的营养价值高,吃了可补身子。 魏婶觉得自己太瘦,如手关节等部位没有一点肉,看上去简直就是皮包骨头。因此捉来的乌龟,这种不用花钱买的补品,她当然不放过,要用它们的肉营养一下自己。 于是,魏婶把两只乌龟放在一只装了半桶水的木桶里,让它们把肚里的脏物都透出来,也就是变相地清洗它们的身子,特别是内脏。 就像有人煮泥鳅吃一样,先将活泥鳅放在干净水里透出肚里的脏污,然后再下锅。 魏婶也是这样,将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的两只乌龟从木桶里捡出来放进一只吊锅,扣上盖子,下面是柴火烧得正旺的火塘。 这会儿,她出门到附近菜园里掐些嫩葱来,打算用作佐料烹调乌龟肉。这样一个来回,花了近一个小时。 她回到家里,站在火塘边,发现吊锅煮开了,揭开锅盖看,料想两只乌龟都煮熟了,也许连乌龟壳都快熬化了。可是仔细看,令她大失所望,吊锅里一只乌龟都没有了,难道都煮化了? 若是煮化了,汤应该是稠酽的,可是汤嘛!谈不上汤,分明就是清澈的正在翻泡儿的滚开水。 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拿一只长柄汤勺,在锅里搅,当然搅的是开水,这就让她确信两只乌龟失踪了。 她感到疑惑,暗想:这吊锅上面还扣着铁锅盖,乌龟会跑得了吗?再说煮乌龟跟温水煮青蛙是一样的道理,开始的温水乌龟会适应,待不适应时,水都接近沸点,那么高的温度,乌龟会跑得了吗?准会烫死。 魏婶这种思维逻辑,无法向自己交待乌龟从加盖的吊锅里失踪的原因。她便疑神疑鬼,甚至自言自语——难怪有人叫乌龟为乌鬼,这还真出了鬼。 魏婶说到这里,现在的佘青叶听过后,肯定地讲,两只乌龟趁你出门上菜园的机会,都相继在热水锅里挣扎着跳出来顶开锅盖逃走了,其中一只爬得远远的还活着;另一只却死了。现在附在你身上害你患病的就是那只死了的乌龟灵。 那怎么得了?有没有办法治? 魏婶这么问,现在的佘青叶没有立即回答,却接着讲,你回家去扒开火塘灰看一看,那只死了的乌龟尸体还在火塘里。 当下,魏婶就回家用火剪扒开火塘灰,扒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继续扒,扒开大量的柴灰,结果火剪碰到了一个硬物,再扒一下,在火塘的底部就发现一只乌龟,它一动不动,死了。还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臭味。 魏婶伸手拿起乌龟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受不了。乌龟软体的组织,也就是乌龟肉全部腐烂了,而且里面的白条蛆虫翘首摆尾地蠕动。哎呀,死了的乌龟壳里面是一包蛆虫。 魏婶惊叫着走到门口,把手里拿着的死乌龟朝门外一甩。然后出门来到施久鸣家,找到现在的佘青叶说,青叶,你说得真对,我回家果然在火塘里扒出了一只死乌龟。怎么办啦?我已经得罪了它,能不能把附在我身上的龟灵送走? 现在的佘青叶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她提出的问题,而是问她将那只找出来的死乌龟放在哪儿去了,魏婶说,丢在我家屋前,有么作用? 你这就不对。现在的佘青叶说,你本来就得罪了它,现在又将它的龟壳乱丢,龟灵就更加恼火了,会饶过你吗?现在的佘青叶这么一讲,魏婶惊悚地发问,那该怎么办?有没有补救措施? 你赶快把丢在自家屋前的龟壳捡起来,在山上挖个坑下葬。然后一边忏悔,一边拿出忏悔的行动。现在的佘青叶说,忏悔的行动是指什么呢?你明天或后天,当然越早越好,到菜市场去买一只同等大小的活乌龟,在龟背上刻上你的名字,再叠一条纸船,连同活乌龟一起放到河里去,那样可以把附在你身上的龟灵送走。只要龟灵送走了,你的肚痛病,头晕病,都会不治而愈。 四天后,施家畈大队书记郑明碰见魏婶,好好的,不像前些天碰见她,一手捂肚子,一手抓脑壳,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便问她的病是怎么治好的,魏婶照直说,是佘青叶跟我治好的。 郑明以前与佘青叶眉来眼去,还准备提拔她当大队妇联主任,可以处一段暧昧的关系。可自从佘青叶死过一次,并且入殓活过来后,就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那张妩媚可爱的脸,但是她却对他不感冒了。 郑明有些失落感,这会儿,就问魏婶,佘青叶又不是医生,她怎么能治好病?开的什么药? 魏婶扑嗤一笑,说她没有开药,我照她说的办法做,病就好了。 她说的什么办法?郑明盯着她问。 魏婶就从头到尾把自己患病的起因,以及如何挖坑下葬死乌龟,叠纸船,与买来的活乌龟一起放生大河的情况详细讲出。本来就对现在的佘青叶有意见的郑明听后,阴冷地一笑,说好哇,你搞迷信活动。 管它迷信不迷信,把病治好就是硬道理,以前不这样做,病一直治不好,难受死了。魏婶直言不讳地说。 这时,郑明却上纲上线,哼一声讲,你听佘青叶讲的那么做,就是迷信,迷信就是反动,下次我要发动群众把你和佘青叶抓起来,戴纸糊高帽、挂黑牌,先在大队部批斗,再由群众押着到各个生产队游斗。 魏婶脸色一沉,害怕了。当即向郑明下跪,说郑书记,你行行好,千万不要斗我们。佘青叶又没有做坏事,只是教我治病的办法。 除非你叫佘青叶来跟我认错,我才放你们一马。郑明这么讲,不拿眼看她,还把脸偏向一边,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样子。 好,我这就找佘青叶跟你认错。跪着的魏婶说着,迅速起身朝施久鸣家走去。 郑明就站在路口等候,期待魏婶把现在的佘青叶叫来,只想一睹芳容,就此借机跟她搞好或改善关系,最好恢复到以前的那种暧昧关系。 可是他等候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魏婶把现在的佘青叶叫来,就踮起脚抬起头朝施久鸣家那排瓦屋瞄,还是不见她们的影子,只见一只麻雀歇在一棵树上吱喳喳地叫。他很烦地说一句,吵死人。其实根本不存在吵他,隔那么远,声音的分贝已经没有什么强度,只是他有些烦,内心不宁静,才发一句毫无价值的牢骚而己。 眼下,郑明不光是烦,还生气了,他打算按他对魏婶说的办,先召集大队干部开一个会,决定对兴迷信的现在的佘青叶和魏婶采取专制措施,要他们戴纸糊高帽、挂黑牌是一定的。 当然,郑明主要是想整一整现在的佘青叶,要把她搞得怕怕的,看她还敢蔑视我郑明么?他这么想,就要行动了,转过身直接朝大队部走去,可是刚到大队部门口,郑明的肚子就陡然发痛,而且是那种绞痛的感觉,他受不到了啦! 该章节已被锁定 大队副书记逄荣碰见了,他正好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便把郑明驮着径直到公社卫生院去急诊。主持医生先是问郑书记么时候开始痛的,今天吃了什么,他一一回答。 医生听他说吃的是一般的鲜蔬,还问他别人吃了,有没有肚痛现象,他说不知道,应该没有,如果有,不就来公社卫生院了?医生不再多问,要他屙点东西出来检查看,是不是大肠菌杆感染了病毒,引起急性肠炎。 一会儿出了结果,病检单上没发现什么问题,一切指标正常。医生说,你可能还是有什么东西没吃好,才引起偶然腹痛的,给你吊一瓶葡萄糖吧!却也奇怪,穿白大褂的医生这么说了,郑明的肚子也不怎么痛了。 一瓶吊针打完,正值夕阳挂山,天色很明朗。片刻就暗下来了。肚子不再痛的郑明拿钱结了账,就走出公社卫生院大门,一步、两步……走到第四步,肚子又开始痛,慢慢地又是绞痛。 他捂着肚子呻l着再返回公社卫生院,众医生看见他转来了,都围过来说,怎么又发了?他没有心思回答,只点头。那个开始跟他看病的穿白大褂的医生说,这就怪了,检查了,肠胃没有问题,可是你的肚子就是痛。 更奇怪的是,郑明感觉一进卫生院大门,肚子就不那么痛了,慢慢地就不痛了。进来时他弯着腰身,现在却挺直了腰身,像个没病的好人。唉,怎么搞的?我再出门看看。郑明边说边往门外走,同样走到第四步,肚子又开始发痛。 趁痛得不太厉害的时候,他麻利返回公社卫生院。众医生都站在门口看他、迎上他,并议论着:这就怪了。穿白大褂的医生说,郑书记,你就不走了,今晚给你开间病房,让你住一宿,明天早晨再走,看肚子还痛是不痛? 只有这样哦。郑明无奈地同意,脸上泛出一丝苦笑。 到了一间病房,郑明哪能安卧病榻?在房里走走停停,只想回家,可是担心出门走几步肚子又痛。便吃了定心丸,在医院住一晚上。到医院食堂吃饭时,他向事务长要半瓶白酒,料想喝得昏昏沉沉之后,好进病房睡觉。事务长认识他,看他不像一个病人的样子,问他是来照顾哪个医人的,他一阵苦笑,说我自己住院呀。 什么病?事务长盯着他问。 肚痛病。郑明这么回答,叫事务长快些拿半瓶酒来。 事务长犯难地说,既然有病,还能喝酒?当然看你不像一个病人,但是有些病是一眼看不出来的。你要我拿半瓶酒来可以,要是喝坏了糊,可不能怪我。 谁怪你?你拿酒来就是了。郑明说着,见事务长真格转身从食堂拿出半瓶酒来,他也真格和几盘菜肴,以酒佐之咽下。他平常是一斤的量,现在只喝半瓶,也就是半斤,算是还有控制,只喝得有些感觉,谈不上醉醺醺,但是可以让他处于半兴奋半“麻木”的状态,这样好睡觉。 在食堂结清了饭账,他就到病房去休息,虽然病房里摆有4张病榻,但是没有其他病人,连他也不算一个真正的病人,但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很安宁。 他把房门关了,当时还没有电灯,只有罩子灯,他把灯捻调到不太暗也不太亮的适当亮度,就躺在病榻上。 夜深了却仍然睡不着,这可能是酒醉心里明的缘故,何况根本没有醉。他一直是浅睡,所以很敏感,外面的动静他都清清晰晰。他虽然将病房门合上了,但并未关死。 一个巡夜的医生过来,把门悄悄推开,又悄悄关上,他都知道,只是没有吭声。他还听到那医生离开之际自言自语地说,不要紧,郑书记没有呻l叫痛,说明没有问题。 但是确实有问题,医生不知道,医生走开之后,睡得好好的郑明蓦地从病榻上坐起来,原来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郑书记,你要发动群众把根本没有罪过的我和魏婶抓起来,戴纸糊高帽,挂黑牌上台批斗吗? 郑明一看身边没人,除了自己,这病房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怎么会有人说话呢?而且这个人把我所想,把我只对魏婶说过的话都知道了,并且以质问我的方式讲出来。他一阵惊骇,难道有鬼? 我不是鬼,也不是你觊觎已久的佘青叶,告诉你,我就是白淑琴,也就是现在的佘青叶。那个不见人的声音这么回答。 白淑琴是谁?郑明疑惑地问。 你别管哪些。我只问你,你还想发动群众把我和魏婶抓起来戴纸糊高帽,挂黑牌上台批斗吗? 郑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再问一句,你解释清楚,白淑琴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就是成了佘青叶附体的白蛇娘娘。那个声音回答。 我的妈呀!我都错怪佘青叶了,原来是白蛇精在作怪。郑明恍然大悟,又惊悚地发出感叹。 不许叫白蛇精,叫我白娘子。那个来自虚空的声音这么说。 郑明没有这么叫,只说,我的肚痛病是你搞的鬼吗? 是又么样?不是又么样?那个声音说话有些无所谓的傲慢味儿。 那我求你,白娘子,能否不再刁难我?郑明恳切地说。 那好办,你明天出院后找到魏婶,向她下跪磕头认错,明确表态,不发动群众把我附体的佘青叶和魏婶抓起来戴纸糊高帽,挂黑牌上台批斗。那个声音把话讲得很明确。 可以、可以。郑明当下就跪在病榻上说,我看不见你,我只能对着你发出声音的方向,磕头谢罪,请你原谅我。只见他鸡啄米样地不停地磕头。 你对着我磕头谢罪不算。我说过,你要向魏婶磕头谢罪。那个声音说。 好的。好的。我明天出院就按你白娘子说的办。停止了磕头的郑明说着,举目四顾,空空落落的病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第二天清早,魏婶在屋前的当家塘里洗衣服,忽然听到狗叫声,抬头看,外来的一条汉子在塘塍上急促地走着,他转过脸,魏婶认出他就是大队书记郑明。 魏婶骇然,身子在微微发抖,也不敢站起来,她怕郑明发现了自己,便低头不语,抓在手里捣衣的棒槌也不敢继续捣了,担心捣衣的响声引起郑明的注意。 还好,他毕竟没有发现自己,正朝屋场那边走。又坏了,郑明直朝自家那排瓦屋走去,看来分明是要抓自己。 这会儿,魏婶把衣服几拧几拧放在木盆里,端着站起身,快步踏着礓礤,她不往自家房屋那边走去,而是侧着身子,好像怕人看见似的,横过屋场,快步钻进屋后杂木林。 魏婶蹲在一丛刺蓬下,把端在手里盛衣的木盆放在脚边,目光透过刺蓬的缝隙朝外瞅,并支愣着耳朵,以捕捉山上和屋场里的任何一个动向。她昨天受了郑明的恐吓,当然,她觉得不是恐吓,郑明完全做得出来,因为她看过的批斗现场太残酷,还不单是戴纸糊高帽、挂黑牌接受批斗。 一些人还会让批斗对象站在随便用土砖码起来的台子上,在批斗对象的脖子上挂着装了半桶脏物的尿桶,然后台下的群众有的因为激动,或要表现自己的阶级立场坚定,而对批斗对象摩拳擦掌地予以攻击。 他们时不时会用小石头什么的丢进尿桶,让那脏污的尿液喷溅到批斗对象的脸上身上,看到批斗对象难受得蹙眉的样子,他们便会拥有一种把痛苦寄托在他人之上的快感。 有的还嫌不满足,偶尔站起来,绕到批斗对象的背后,抬起一脚朝那土砖搭起的台子踢去,那摞在上面的砖块本来就不稳,因受外力碰击而立马移位,于是站在上面未经意的批斗对象一个趔趄,连同脖子上的尿桶和自己的身子都鸡飞蛋打样地跌翻在地…… 那残酷的场面越想越后怕,尽管昨天魏婶找过现在的佘青叶说过情况,佘青叶却一阵冷笑,之后说不用怕,有办法对付,会让郑明那家伙服服贴贴。 但是魏婶不相信,还真的认为她迷信,会犯事。故而今早在当家塘洗衣时一看见郑明就吓得不轻,慌慌张张地躲进屋后的矮山上去了。 此刻,没有听到狗叫,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说,郑书记,你找魏婶干吗?她好像在屋门前水塘的码头上洗衣,你去看看。 好险。得喜躲开了。蹲在刺蓬下的魏婶用气流对自己说着,倒感到一丝幸运。 郑明一清早来到第一生产队房屋前的场子上,一眼就看见了佘青叶家的房屋,照说他可以进去打听魏婶在哪儿住,可是他不敢进去问,他知道现在教训他的就是附身于佘青叶的白蛇精,斗不过她,只好躲开。郑明清楚,只要找到魏婶,向她下跪磕头认错就行。 这时,他的眼睛到处睩,未看见魏婶,却被屋角的一条狮毛狗吠叫着。许是狗主人——一个腰上系着草绳的汉子出来了。他认识郑明,迎上去客套地问:郑书记,一清早到我们队来有么指示? 今日没有指示。郑明把话音放低,他也认识汉子,走近一步说,施策,你们常说的魏婶,叫魏么?我要找她,她家在哪儿? 她叫魏蕾。施策手指相距他十多米远的一栋盖着蓝瓦的房屋说,那儿就是她家。唉,我开始发现魏婶在门前塘里洗衣,去看看。 郑明就转过身,跟着施策走几步,朝门前四四方方的水塘瞄,没有人,水塘里的水漾着粼粼的波光,映着初升的旭日有些晃眼。那条狮毛狗不再吠叫了,它通人性,见施策和蔼地与来人说话,它也就把来人化敌为友了。当然它不敢太靠近来人,只绕在施策旁边走。 第六百四十四章 蛇精所为 由于门前塘里没人,施策就带郑明到魏蕾家屋门前去叫人,两块门扇合成的大门是关着的,没上锁,推得开,但是他们没有推。施策就站在这儿叫魏婶,可是里面没有回应。郑明说,她丈夫也不在家吗? 他丈夫在大队农窑上做事,你不知道么?施策这么回答。 郑明“哦”了一声,有些着急地提高嗓门叫道,魏婶,你在哪里? 依然没有回音。施策就把她家大门推开进去找,从堂屋找到睡房;又从厢房找到后院的茅厕,郑明一直跟在他后面,还是不见魏婶的影子。 退出来后,他们把大门关成开始那个样子。郑明说,施策,既然门都没有锁,说明魏婶一定没有走远。你去帮我把她找来,我就在这儿等。施策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地说,我再到门前塘里看看,看魏婶是不是落水了。 听到这句话郑明紧张起来,心里好像一个声音在说:如果魏婶淹死了怎么得了?若从水里打捞起来,我对着她的尸体下跪磕头,上算不上算? 此刻,施策一边喊魏婶,一边到门前塘岸上看,还走到洗衣的码头仔细瞧了瞧,然后望着跟在身边的郑明说,郑书记,我分析魏婶没有落水,到其他地方去了,看是不是到菜园里去了?但是也奇怪,她既然洗衣,就必定到屋前场子上就着搭好的竹篙晾晒衣服,可是又没有看见她晾晒衣服,那么她把衣洗了晾到哪儿去了呢? 狮毛狗站在塘塍上望着施策汪汪地叫了几声,施策没有理睬。施策知道,要不是对于狗来说,可算陌生人的郑明跟在自己身边,那么就是一定是它摇尾乞怜地跟在自己身边。 狮毛狗叫几声是不是向他争宠呢?施策没有多想,正踏着礓礤上岸,郑明把他的肩膀一拍皱着眉问,你说魏婶没有落水,有何根据? 郑书记,我清早起来看见魏婶端着木盆到门前塘码头上洗衣的,你想,要是魏婶落进水里了,就算魏婶不会水,沉进水里,那只木盆可不会沉进水里,它有浮力呀?!施策边说边抬起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看着郑明一张拉得很长的上面像盖了一层阴云的马脸。 我相信你说的,那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呢?郑明闷闷不乐地问。 施策说,那就不知道。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又把郑明带到屋对面山上的魏蕾家菜园找,还是没有找到,只好又返回。施策望一眼跟在后面,与郑明保持距离的时走时停的狮毛狗,忽然对很失意的郑明说,郑书记,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能否找到魏婶,还没有十分的把握。 什么办法?你说说。郑明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就催促他说。 施策像怕揭早了锅盖不好,他不说办法了,只说,郑书记,你看着我找就行了。 好的。施策说,我就指望你了。 只见施策朝前跑几步,嘴巴窝着,“呜喔”地一唤,正堕着尾巴的狮毛狗见它的主人离开了陌生人,就腾起身子一跳,从后面梭到前面,径直来到施策的脚边。 施策继续着一阵小跑,跑到魏蕾家屋门前,他推开门进去,狮毛狗也跟了进去。施策想找魏蕾的衣服给它闻,可是没有找到,他就将搭在挂绳上的魏蕾用过的一条毛巾拉下来,让狮毛狗闻了闻,狮毛狗领会意思。这可以说是施策训出来的。 前两年,他捉到野兔让这条狗闻闻,不久,对野兔产生了嗅觉条件反射的这条狗就多次出猎,咬回野兔之类的野物。眼下狮毛狗明白了施策的意图,是要它去寻找这个家里的主人。 这时,郑明也跟来了,他站在魏蕾家的屋门前,见狮毛狗衔着一条毛巾出来,就让开。然后和施策一样跟在狮毛狗后面一边走一边看。狮毛狗出了大门,穿过禾场,绕到屋后,飞也似地窜进长满了树木和刺蓬的杂木林。 跟来的施策和郑明都看不见狮毛狗的影子了。片刻,听到狗在林中汪汪地叫,他们钻进了林子,抬眼就看见魏蕾——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双手端着一只木盆,往林子的更深处躲藏。狮毛狗丢了衔着的毛巾,跟着她汪汪地叫。魏蕾无处躲藏,身子直打颤,可见她受惊不小。 魏婶,别跑,郑书记找你。 施策这么一说,魏蕾更紧张了,她跑得更快。 郑明就叫喴,魏婶,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不会发动群众抓你戴纸糊高帽,挂黑牌上台批斗。这句话连说了多遍,魏蕾才有些相信抑或半信半疑,她回过头,身子摁着一棵皂桷树,双手还端着那只装了衣服的木盆,面白嘴白,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郑明说,是真的吗?郑书记。 是真的。郑明肯定地说。 郑书记会骗你吗?施策帮腔。他从魏婶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名堂,具体是哪样?也不清楚,他不便问。只望着魏蕾说,你快回家去,没事的。狮毛狗也不叫了,像请缨而凯旋的勇士,它绕到施策脚边,又是闻又是舔,还摇尾巴,像是邀功请赏。 施策蹲下身子,摸了摸狮毛狗的头,只说了一句话,你真乖! 郑明见魏蕾从林子里走过来,就迎上去,本打算向她下跪磕头认错的,但是施策在这里,他又拿不下面子,还怕掉底子,就不想那么做。只想当着魏蕾一个人那么做,别人不知道,也就无所谓。 可是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肚子又开始痛,他手捂肚子啊呀啊呀地叫,施策一看,说郑书记,你怎么啦?病了,我驮你到公社卫生院去看病。 不用,我今天清早从公社卫生院出来的。郑明这么说。他的耳边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讲,你必须当着众人的面给魏婶下跪磕头认错,要不,我白娘子饶不了你。 好、好,按你的办。 郑明如此自言自语,让施策听来莫名其妙。他也不能多问,只说,郑书记,好点吗? 好点。郑明这么讲,算是领教了白蛇精的厉害。他刚才用承诺的口气说了“好、好,按你的办”,果然肚子就不痛了。 此刻,望着偏开头不看他的魏蕾已走过一片林子,快要出山,郑明便跟过去叫喊,魏婶,你等着,我有话跟你讲,你不要走。 魏蕾偏偏不听他的,埋着头出了林子,绕过屋后,穿过禾场,径直朝自家屋门前走去,她本想将木盆里洗好的湿衣一件件拿出来晾在晒衣篙上,可是发现郑明、施策和狮毛狗都跟过来了,她便端着木盆进屋,立马把门合上。 郑明的肚子又开始痛,他受不了,就对施策说,你叫魏婶出来吧!只有她出来,我的肚痛病就会好。 施策暗自发笑:怎么可能?这真是荒唐,但他也想见证一下,到底魏蕾出来了,他的肚痛痛好是不好?于是,施策站在门口一边毃门一边说,魏婶,郑书记说你出来,他的肚痛病就会好。 我又不是医生,不会治病,他的肚痛病发了,应该找医生,我出来有什么作用?屋里的魏蕾这么回答。 求求你,魏婶。快点出来。郑明也站在门边一边催促着讲,一边“咄咄”地敲门。 那只乖巧的狮毛狗又将那条毛巾衔回来了,它想从大门墙边的狗眼里钻进去,可是身子太胖,进不去,它就把那条毛巾塞在狗眼里,然后退出来,站在门前汪汪地叫。 现在它距离郑明这个陌生人很近,却不怕他了。狮毛狗已意识到自己正在配合人家做一件它的主人都很在乎的事情,它表现得很投入、很积极。这会儿,他仍在汪汪地叫。 这时,正走向田野出工的社员们看见魏蕾家门前站了几个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都赶过来看。一看见郑明在这里,大都套近乎的叫着,郑书记,找魏婶有什么事吗? 郑书记只是苦涩地笑笑,也不说具体什么事,只说有事。 魏蕾终于开门出来了,她刚刚抬脚走到过道上,看热闹的社员们都让开了,施策和狮毛狗也让到一边,郑明却没有让。他趁机“噗”地跪在魏蕾面前,然后鸡啄米样地磕头,嘴里说,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众人则窃窃私语地议论,有的说,他们之间发生什么?有的说,魏蕾,一个弱女子,不厉害的,怎么让一个大男人跟她下跪磕头认错?有的还说,这个大男人,还不是一般的大男人,他可是施家畈的父母官呀!他这个造反派领头,经常斗这个,批那个,现在这么一搞,他还有一点威信吗? 看你,魏蕾并不接受郑明的这一套,她把头发蓬乱尚未梳抻的脑袋“兀”到一边,嘴里说,郑书记,我虽然昨天跟你下跪磕头认错了,可是哪个要你还我的下跪磕头认错呢?你还了我的下跪磕头认错,你的肚痛病就会好吗? 会的,会的。郑明这么回答,他站起来双手捂住脸,仿佛捂住脸,就不丢人似的,其实这个造反派领头这一刻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蚀尽了人。当然,他也有收获——肚子不痛了。 与此同时,在施久鸣家里,现在的佘青叶躺在床上,刚刚起来,她在心里说:既然他变老实了,我就饶了他,这个他当然是郑明。原来郑明耳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就是离开了附体的白蛇精所为。 她离开附体时,家里的睡床上当然就躺着现在的佘青叶,之前,她总对施久鸣说,我躺一会儿就会“醒”来的,没“醒”来之前,你千万不要动我,也不要让外人进屋,像先前一样要把房门关紧。 回来了几天,让施久鸣不高兴的是,现在的佘青叶说她要到巴吉山巴吉庵剃度出家,不能在俗家久居。施久鸣问道,你以前住在家里不是好好的吗?她不作解释。 第六百四十四章 暗中付出 就在这时,屋外有个拄拐老汉叫喊佘青叶。现在的佘青叶示意施久鸣让老汉进屋来。老汉,一张脸紫铜色,皱纹密布,神情焦虑。他望着迎上来的现在的佘青叶说,听说你有些神通,能否跟我儿子看看病?现在的佘青叶把手指一掐算,略略点头,说你儿子出的事我清楚了,是不是与蛇有关? 是哦!就是哦。我儿子左索昨天上午捕了一条大蟒蛇,两米长,一过磅45斤。当时就有一个村民出高价买去了,下午我儿子就病了,也不知什么原因,他说总感觉一条蛇缠住脖子,很不舒服,吐气都困难,像要把人憋死了。 这还不算,他还头晕得天旋地转。我想把儿子带来找你,家里人不肯,说你搞封建迷信,不如送到公社卫生院去治疗。所以我就没有把儿子带来,独自来找你。你刚才说了与蛇有关,我想是不是我儿子捕捉那条大蟒蛇惹出的祸? 老人家的考虑不错。但我也没有办法救你儿子。现在的余青叶说,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儿子的病就会不治而愈。 请讲。老汉拱手施礼。 你们家要快点找到那个买蛇的村民,把买蛇的钱退给他,让他把那条大蟒放生,保管你儿子恢复正常,没事了。现在的佘青叶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皱着眉接道,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要是迟了,那条大蟒蛇若是被人杀死,你儿子也必死无疑。因为那条大蟒蛇寿龄300岁,已初步成精,会妖术,你儿子捕捉它,当然会遭到它的报复。 老汉一听,越发着急,额头还沁出一排冷汗。他抬袖擦一把,就拄拐急匆匆地赶回自己所在的第二生产队,找到那个买蛇的村民左来财,要把卖蛇的钱退给他。 可是他说,我已经把蟒蛇交给四队收蛇的老板熊担大了,就算我找他退,他不一定答应,做成的交易,又有什么理由反悔?老伯,你要退给我蛇钱,要我把蛇再交给你儿子,总得说个理由吧! 左来财,你是知道的,左索病了,就是因为捕捉了那条大蟒蛇,不该卖给你,你现在把那条大蟒蛇退给左索放生,他的病就会好。老汉边说边用拐杖跺地,发现“橐橐”的响声。 你鬼说,真是迷信砣子。左来财指责老汉说,左索发病与捕蛇无关。你想收蛇的老板熊担大,以前就是捕蛇的,不知捕杀了多少蛇,都没事,唯独你儿子捕蛇,仅仅捕一条蛇就有事,谁会相信? 左索昨天上午捕到的大蟒蛇寿龄300岁,成了蛇精,弄得不好,我儿子的性命都难保。老汉煞有介事地讲出这番话。 你说得太玄乎了,我不相信。我不可能去找熊担大退钱把蛇要回来,退给你儿子放生。左来财批着手,不在乎的样子,说话的态度又是那么强硬。 老汉见行不通,便拄拐去找四队收蛇的熊担大,说明儿子左索突发怪病与捕捉这条大蟒直接相关,要求他放了它,至于他花多少钱从左来财那里买过来的,老汉说会慢慢地还给他。 熊担大一阵冷笑,说我不是在你儿子手里买的大蟒,你找我也找不上,我不可能听你的。又指着关在蛇笼中盘成一大堆的大蟒蛇讲,现在蛇到了我这里,就升值了。后天,广东有一个老板会出更高的价来收这条大蟒,据说大蟒蛇胆配药,特别值钱,你出得起钱吗? 老汉身上哪有钱?他没有办法,知道与熊担大说不抻头,就丢了一句话,熊老板,我跟你作揖磕头都可以,你千万不要杀了这条大蟒蛇,否则我儿子性命难保。 拄拐的老头掉头就走,又想去求有神通的现在的佘青叶解决问题。他走出院门时,还听到熊担大反嘴说,杀不杀这条大蟒蛇,是我的事,关你屁事? 老汉越发着急,再次拄拐来到第一生产队施久鸣家门口。他家大门和窗户都关了,许是家里没人。老汉并没有放弃,站在门口连叫数声青叶在家吗?屋里终于有了回应:她不在家。是她男人施久鸣的声音。老汉又问,她么时候回?施久鸣又在屋里回答,那就不太清楚,可能要回,回得很晚。 我等她回来,求她救我儿子。老汉固执地说,又固执地站在门口不走。 这给屋里的施久鸣带来了压力,一个古稀老人,让他久等在门口不好,好像自己不仁不义,且有不尊重老人之嫌。遂隔着紧闭的大门劝道,老人家,你还是回去吧!明天再来找我家青叶不行吗? 不行。我就一直等,直等到青叶回来。老汉说话态度坚决。 施久鸣没有做声。看看天色不早了,屋里的他走近大门,从门缝里朝外看,老汉还站在大门口,许是站累了,双手抓住那根拐杖拄着。施久鸣感觉劝不走老汉,就从屋里拿一把椅子,把大门打开,放在门口说,老人家,你难得站,坐吧!你既然要等,我也没有办法。 随即又进门,把大门合上,并上了闩。那只手刚从门闩上拿开,就听到老汉在外面说,这也怪哉,你把门关得紧紧的干吗?你怕我?我又不是强盗,就算我是强盗,这么几十岁了,我会为老不尊吗? 施久鸣在屋里说,老人家,你搞误会了,你没有来之前,我就把门窗关上了,并不是针对你。 那你为什么要关门窗呢?青天白日的,家里又有人,太奇怪了。老汉在门外数落。 老人家,你等在门口就行了,不要说其它的,我也不好多解释。屋里的施久鸣只能这样说。他当然清楚,现在的佘青叶正躺在床上,可是她的灵体离开了一会儿,离开之际,像上次一样,嘱咐施久鸣,要把家里的门窗关紧,不要让生人进屋,她出去把事办完,就会回来。 约莫二更时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汉还没有走,还坐在施久鸣家门口等候现在的佘青叶。 他正焦躁得不时用拐杖敲击着地面,忽然听到施久鸣家开窗户的声音,继而门也打开了,一道灯光映照着开门的人——现在的佘青叶。老汉一看,大吃一惊,欲说什么,现在的佘青叶却笑吟吟地先开口了,左老爹,让你久等了,现在事情解决了,你儿子没事了。 老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你这妇女在家里怎么一直不出来,这么晚才出来呢?你说,我儿子没事了,是真的吗?一个大大的问号悬在心里。 老汉非常沮丧,认为自己真是白等了这么久,不起任何作用。正摇头之际,蓦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叫声,爹—— 老汉循声望去,只见自己的儿子左索打着火把从那排屋前走过来,还在叫,我的病好了。 老汉迎上儿子,见儿子的脸被火把的光泽照得彤红,显得很有神彩。问道,你的病是怎么好的? 我既清楚,又不清楚。清楚的是收蛇的熊担大当着我和左来财的面,把装在袋里的那条大蟒蛇拿到野外放生了。不清楚的是,左来财和熊担大今天下午都病得厉害,和我一个症状,好像脖子上被蛇缠住一样,吐不出气来,头又晕,他们俩都到公社卫生院去了,和我共一个病室。 突然空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要是把那条蟒蛇放了,你们三个人的病都会好。熊担大当时就答应放蛇,蛇还没有放,人就轻松多了,好像缠在我们脖子上的蛇突然离开了一样。 这真是太神了。老汉发着感慨,他哪里清楚?今天下午施久鸣家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原来是现在的佘青叶脱离附体,成为一条白蛇精找那条大蟒蛇的蛇灵商议,并施法整一整左来财和熊担大,从而迫使他们就范。 爹,我特地打火把来接你的。左索一手拉着老汉,一手高举火把,照亮回家的路。 你们父子俩好走。现在的佘青叶说着,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父子俩走远。 青叶,你帮了大忙,他们父子俩还不知道。施久鸣这么讲,感觉现在的佘青叶暗中付出不值。 我既然修行,就不计得失,计得失,就不叫修行。我帮了这个忙,他们父子,还有其他人都不知道才好。现在的佘青叶如此说,施久鸣觉得她真的很超脱。 当天晚上,现在的佘青叶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与施久鸣同睡一张床,而是铺一床被子在竹床上睡。施久鸣想和她亲热。她说,久鸣,我明天就到巴吉山巴吉庵剃度出家,一般要斋戒三天的,以表出家人内心的虔诚与清净,可是我只斋戒一个晚上,已经惭愧不安,如果还像俗家人一样放纵,那何谈出家? 青叶,我喜欢你,更喜欢现在的你,不出家行吗?施久鸣一膝跪在她面前,用乞求的口气挽留她。 未料,现在的佘青叶扑簌簌地掉泪,从落座的竹床上站起来,又弯腰扶起施久鸣说,我当然也不想离开你。可是久鸣,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你的佘青叶,佘青叶早就死了,我不过是佘青叶的附体。我是修练了500年的白蛇精,你不要害怕,我从不害人,还会帮人。 施久鸣连连点头:难怪你比原来的佘青叶厉害多了,有神通,还能给人治病。施家畈大队的老百姓现在都夸奖你不错。就算你是白蛇精,也是好蛇精,我认了,也喜欢你。你不出家行吗?我天天陪着你,会对你好。说着,施久鸣紧紧地抱住现在的佘青叶不肯放。 第六百四十五章 罚他挑水 现在的佘青叶沉默不语,感觉甜蜜又难受。甜蜜的是施久鸣并不嫌弃她是白蛇精附体,难受的是她必须剃度出家,否则,就是退却道心;何况自己对冥府阎王承诺过出家修行的事,怎么能够食言呢? 若是如此这般,久居俗家,沉湎于男女之事,不但会使自己修练了500年的道行毁于一旦,还将召感雷殛之祸。考虑再三,她使劲推开施久鸣。被推开的施久鸣却将抓住她的一只手不放,嘴里说,就算你是白蛇精,我也喜欢,我现在不叫你青叶了,就叫你白娘子好不好? 现在的佘青叶,心软了,点点头,又一把将施久鸣拉过来,抱在怀里喃喃地说,久鸣,我的夫哦!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你。 我的白娘子,你就不离开吧!久鸣需要你。施久鸣继续用绵绵软语挽留她。 她内心很乱,也可以说很痛苦,更不想将自己留在俗家的可怕的利害关系讲出来。慢慢地她又将抱住施久鸣的那双纤纤素手松开了。 施久鸣却伸手把她往床上拉,不让她睡在竹床上。她正欲顺从,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白娘子,你要是退了道心,500年修行的功德将付诸东流。你不清楚,昔日白素贞因耽溺于世情,舍不下许仙,结果被压在雷峰塔下千年,白娘子,我看你放不下施久鸣,是不是想做白素贞第二? 白蛇精因附体于佘青叶,有人身障碍,就看不见耳畔讲话的神灵,遂问道,是哪位尊者?多谢了,可谓一语叫醒梦中人,白某听你的。 惭愧,不敢妄称尊者。我乃施家家神,知你来历不凡,500年修行实属不易,见久鸣多情挽留,你犹豫不决,我不忍看你功亏一篑,便冒昧多嘴,还请白娘子饶恕。 听家神讲话这么客气,白蛇精附体的佘青叶便推开施久鸣,向只能听到说话却看不见影子的家神拱手施礼。 施久鸣因是凡夫俗胎,听不到家神讲话,却能听到现在的佘青叶讲话,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我的白娘子,你说什么呀?你在跟谁讲话? 现在的佘青叶并不回答,见施久鸣又要伸手来抓她,她立马施法,让施久鸣抓住她的那只本应细腻温润的手变得非常粗糙而冰凉。 施久鸣定睛一看,他抓的哪里是一只人手?而是一条手腕粗的白鳞缤纷的蛇尾巴,他吓得惊叫一声,麻利松开,倒退一步,再睁眼看时,那蛇尾巴又变成了现在的佘青叶的纤纤素手。 现在的佘青叶又退至她铺好褥子的竹床边望着他说,久鸣,吓着你了吧?!很抱歉! 施久鸣惶惑不已,刚才还卿卿我我的情致已荡然无存。他躲开现在的佘青叶的目光,说一声我好怕,就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身子和眼睛,虽然没有翻来覆去的动,但是睡不着。现在的佘青叶在竹床上躺着,由此二者相安无事。 这几天,巴吉山巴吉庵里住着的一位老尼姑遇到一件烦心事,庵外山坡上一口从未干过的丹泉干了,她平时生活用水就靠它,现有没有水了,她只好拎着水桶到山下割坡洞里去打水,其间隔着几公里远的崎岖山路,从山上下来倒容易,拎着装满水的水桶从山下往山上走,老尼姑就有些吃不消。 那天运气好,老尼姑刚刚从割坡洞里打一桶水出来,就碰见一个高挑身材背着包裹的俊俏妇女,她要替老尼姑拎水,还问老尼姑是哪个庵的,难道附近缺水吗? 老尼姑说她是巴吉庵的,庵外的一口丹泉干了,所以只好下山来拎水。并讲出丹泉干涸的原因: 前些天,三个汉子狩猎,在丹泉边燃起篝火,用丹泉水洗野物肉烤着吃,由于有血腥味,许是得罪了丹泉神,水就干涸了。替她拎水的妇女一口气把满桶水拎上巴吉山巴吉庵,虽然中途峰回路转,但是她没有歇伙。 老尼姑将替她拿着的包裹一放,一拂蓝袍,拱手道,劳驾施主了。那妇女说,尼师,免礼。我不想做你的施主,我只想遁入空门,跟着尼师出家修行。还望尼师为我剃度。 老尼姑打量着她问,在俗家不是挺好的吗?干吗要出家?那妇女讲出原因,说她本是一条白蛇,修炼了500年,现在自己的蛇灵附体于山下施家畈大队第一生产队妇联主任佘青叶,冥府都知道,但给我指明了一条光明的道路,那就是要出家修行,还要多积德行善。否则会召感雷殛之祸,500年修炼的功夫也将毁于一旦。 她边说边伸手拿起那包裹,说我换洗的衣服等所用杂件都在里面,不打算回去了。再次央求老尼姑为她剃度。 不行,这几天哪有心事?丹泉都干了,除非丹泉恢复如初。老尼姑这么讲,又点一炷香走出庵门插在山坡上的丹泉边沿,并作揖磕头,嘴里念道,丹泉神哦!丹泉神,老尼多有得罪,前些天没有制止三条汉子用血腥的野物肉脏污丹泉,还盼丹泉神原谅老尼,早日恢复送水…… 听老尼姑这么讲,跟过来的现在的佘青叶倒为她打抱不平,倒想整一整那三条汉子,但这样做还是没有作用,关键要让这一口干涸了的丹泉再冒出丹泉来才好。 现在的佘青叶还是有办法,她立即席地打坐。闭目入定之际,对老尼姑说,尼师,我坐在这里没有睁开眼睛之前,你不要叫我,我想离开附体,恭请丹泉神恢复这一口丹泉水,免得打老远从山下割坡洞里提水上来,多累人喽。 老尼姑已知道她附体的不凡来历,觉得叫她白蛇精难听,就喊她白娘子,说可以,如果你让这一口丹泉冒水,恢复以前甘洌的丹泉,那么,尼师我就立刻为来到本庵的施主剃度,并赐法名。 已然跏趺而坐的现在的佘青叶旋即拱手施礼,说谢谢尼师,不过,我不一定有把握说服丹泉神,但是我会作出努力。 老尼姑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说,你试试。心想:我在本庵出家几十年,还经常在此供香烛,跪拜施礼,丹泉神都不买账,难道你作为白蛇异类,还是附体者,又与丹泉神素无交情,加上你从来没到这里供过一炷香,丹泉神会买你的账吗?不过,你这么尽心尽力为我求丹泉神,就算不奏效,我照样会满足你的愿望。 此刻,现在的佘青叶双目微闭,如如不动地坐在丹泉边,可是这白蛇精已出离附体,睁眼就看见一个白髯飘飘的老者,他的瞳仁是红彤彤的,眼白并不白,而像涌动的一泓甘洌的泉水。 有神通的白蛇精知道老者就是甘泉神,遂盘在地上,把蛇脖子抬起来,朝他点头几下,作为施礼。白蛇精尚未开口讲话,丹泉神就微笑着说,你是替尼师来求我送丹泉的吧?! 大神,既然知道白某离开附体来求你的目的,何不快点恢复丹泉呢?你应该知道,丹泉干了,害苦了尼师,尼师可没有罪过,要说有罪过的就是那个狩猎的汉子,你应该惩罚他们,不应该惩罚尼师。 本神已算定白蛇精会到来,故此正在等你,有事商议。丹泉神边讲话边拱手,分明向白蛇精还点头之礼。 看你叫得多难听。白蛇精不高兴地说。 好,就叫白娘子该可以吧?!丹泉神改口,方方正正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那么你就说吧!跟我商议什么事?盘在地上的白蛇精把脖子昂起来问道。 丹泉神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白蛇精点头,随即溜开了。 约莫5个时辰后,太阳下山了,在丹泉边打坐的现在的佘青叶还没有醒过来,老尼姑干着急,又不好叫醒她。心想:天黑了,你还不醒来,还在丹泉边打坐的话,我就得在你头顶上支起一个篷盖,要不,晚上下露,人就受不了,轻则患感冒,重则患风湿。 忽然,老尼姑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抬头看去,一个面熟的长脸汉子挑一担水走过来,站在巴吉庵门前对她叹息着说,老菩萨,这两桶水往哪里倒? 你不是打猎的人吗?怎么跟庵里挑水?我又没有请你。老尼姑答非所问,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老菩萨,你们出家人当然不会请我挑水,就算当今的县太爷请我挑水,我也不一定愿意。可这水不得不挑哦!站着没有歇担儿的长脸汉子说过这话,又问老尼姑,这两桶水往哪里倒?老尼姑把他领进庵内的厨房,将水倒在一只缸里,可缸里只能容纳两桶水,开始已装一桶水,是现在的佘青叶帮老尼姑从山下的割坡洞里拎来的。 这时,汉子把其中的一桶水倒进缸里已满,还一桶水就倒进老尼姑常用的一只空桶里。然后,他把扁担钩一挽,钩上两只空桶,往肩上一搁,就要走。走出厨房,还留下一句话,老菩萨,我明天还要从山下挑一担水上来。 不用,不用,这一缸水,我可以用两三天,你若是要帮庵里挑水,那就过三天再挑吧!老尼姑边说,边快步绕到长脸汉子面前问,你干吗要帮庵里挑水?我一直不明白。 长脸汉子说,老菩萨,要我说就说吧!说心里话,我这是被迫帮庵里挑水,不干不行? 老尼姑表明态度,施主,我可没有逼你。是谁逼你挑水的? 长脸汉子叹息着讲,老菩萨,你有所不知,今天下午我本来是好好的,持猎枪准备上山狩猎,才走出门槛,就感觉脖子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吐不出气来,但又看不见东西。而且越来越厉害,简直就要窒息而死。 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耳边说,聂汉,你想不想舒服一点?我说想哦,我做了什么错事?那个声音回答,我不想解释,你受到惩罚才会明白。 我说,这个惩罚,就像毒蛇冷嗖嗖地缠住脖子,受不了哦!差不多要出人命了。那个声音说,要我松开,你必须答应一个条件,从今天开始连续一个礼拜,每天从山下挑一担干净水送到吉巴山巴吉庵去给老菩萨用。 我一听就明白了,上次我和马武、胡能来三个猎人在巴吉庵附近燃起篝火烤野物肉吃,取水时把庵边那口丹泉弄得又腥又脏,是不是由此得罪了老菩萨,老菩萨施法来整我?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就整我一个人,还有马武、胡能来也参与了,干吗不一起整呢?我内心不平喽。 第六百四十六章 马武认怂 老尼姑一听就明白,断想一定是正在打坐的现在的佘青叶——白蛇精在整他,但是老尼姑不便讲,先表明自己不是菩萨,没有修到菩萨的层次,根本就不会施法,不会施法,也就不会整人。 又想到正在丹泉边打坐的现在的佘青叶像进入梦乡一样尚未醒来,要在她头顶支起一个篷盖才好,就打算请聂汉帮忙。 若是她醒过来了,自己还可以替聂汉说情,不需要聂汉在一个礼拜之内天天挑水,隔两三天挑一次都行,因为每天挑来两桶水不一定能够用完。 老尼姑见聂汉挑着两只空水桶出了庵门,又跟过去说,施主,你们三个人一定是得罪了丹泉神,我去求丹泉神送水来,也就是让干了的丹泉恢复冒水。我如果有水用了,就不需要你打老远从山下挑水上来,路又不好走,多吃亏哟。 聂汉一听,一双凝滞的卧蚕眼蓦地闪出光彩,显得很有精神。他把肩上挑着的一担桶放下,就要给老尼姑磕头。 不必行磕头礼。老尼姑拉住聂汉的一只衣袖说,我请你帮个忙就行了。 帮什么忙?聂汉问。 不需要帮忙。忽然一个女音传来,循声看去,在丹泉边打坐的现在的佘青叶醒过来了,正站起来,朝这边说话。 哦,是不要帮忙了。老尼姑松开抓住聂汉一只衣袖的手,边朝现在的佘青叶走去,边问,那口丹泉恢复冒水了没有? 没有。现在的佘青叶站在丹泉边把手一摇说,不过,会恢复冒水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等多久?老尼姑问。 包括今天,要等21天(丹泉)才能复恢冒水。现在的佘青叶肯定地讲。 聂汉听到莫名其妙,又有点明白,担心地说,如此说来,我不要挑3个礼拜的水? 你挑一个礼拜的水就行了。现在的佘青叶回答他,却把头偏向一边,好象对他不屑一顾。 聂汉灰着脸,把两只空桶挑起来朝山下走去。 老尼姑见他背影消失在林子里,转过头说,白娘子,刚才那个汉子,你是看见了的,他已经挑一担水上来了。我听他说了一番话,知道是你用法术惩罚他。可这挑水嘛!一担水用得两天,不需要他每天挑,隔一天挑一担都行。 尼师,别管,我就是要惩罚他们。现在的佘青叶边说边把一只手握成拳头在额前一晃,显得态度坚决。 第二天上午,聂汉果然又挑一担水上巴吉山巴吉庵。正要进庵门,老尼姑拉着正在打扫场子的现在的佘青叶指着他说,白娘子,这汉子又挑一担水来了,庵里厨房里的水缸满了,该往哪里倒? 尼师,现在不是天干吗?我领他把一担水挑到菜园里去浇苗。现在的佘青叶说着,将一把扫帚靠墙边一放,就来到聂汉面前把手一摆说,跟我走吧! 挑着一挑水的聂汉本来很烦,也很反感一个女人的指派,当然他的烦和反感又能起什么作用?只是自己的情绪差,但又不能发作。 就在这一刻,聂汉的情绪变好了,他认识现在的佘青叶,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佘青叶是白蛇精附体,徒有一副原来的佘青叶的躯壳。在聂汉的眼前,她还是原来的佘青叶,因为形貌未变,还是那么漂亮。 在聂汉的印象中,她是施家畈大队的队花,全大队找不出一个有这么漂亮的女人,也有一些脸蛋好看的女人,与她相比还是差一点,不是太胖,就是太矮。而佘青叶不但人俊秀,颜值高,身材也高挑,可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标致女人。也许好色是男人的本性,聂汉也不例外。 这会儿,从几公里远的山下挑上来一担水的聂汉,不觉得累,眼神在她粉嘟嘟的脸上走过之后,就像沾了美人光,他眉开眼笑地说,佘妇联主任,多荣幸啦,我在这里能够碰见你,你怎么到庵里来了? 少废话。把一担水挑到菜园里浇苗就行,其它的不要问。现在的佘青叶冷冰冰地说。 这让聂汉没有料到,但他并未生气,挑着水一边跟现在的佘青叶往菜园那边走,一边琢磨她说过的话,却琢磨不出什么名堂来。只感觉她的语音变了,聂汉曾经作为社员参加过施家畈大队召开的群众大会。 原来的佘青叶作为群众代表上台发过言,她语调高亢,有一种女强人的味道。可刚才听她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她发出的声腔清亮而柔曼,聂汉倒爱听。 现在的佘青叶叫他少废话,他又偏偏来上一句:佘妇联主任,你上前领路,莫说只让我帮巴吉庵挑一个礼拜的水,只要有你在这里,我一年360天天天挑水来浇园都高兴。 你听见吗?只要你挑一个礼拜的水。现在的佘青叶还是冷冷地讲。 这时,老尼姑从后面绕到现在的佘青叶前头,说白娘子,不用你去,我带他去。 佘青叶就转身往回走,走到巴吉庵门前墙边一向拿起那把扫帚规规矩矩地打扫清洁。聂汉转过头看她,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或侧面,内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平添了一份失落感。 眨眼过了一个礼拜,聂汉算得完成了挑水的任务,不需要再来,到第二个礼拜应该轮到他的狩猎同行马武挑水。可是头一天白天,不见马武来。 到了傍晚,现在的佘青叶来到老尼姑给她安排的临时精舍打坐。之前向老尼姑施礼说,尼师,我在此打坐约一个时辰,就会出来,没有出来,就不要叫我。 行啦!我今天正想问你一件事一直没有问。老尼姑说。 你说吧,什么事?正在蒲团上跏趺而坐的现在的佘青叶两只眼睑尚未闭合,看着她问。 你以前不是说过,头一个挑水的汉子挑水一个礼拜之后,又会轮到下一个汉子来挑水。怎么今天天都黑了,还不见下一个汉子来挑水? 尼师,我现在打坐,离开附体,就是专门去找那个食言不来挑水的汉子的。现在的佘青叶回答后就闭上眼睛。 你不是找下一个汉子挑水吗?不必找了,厨房水缸里还囤了大半缸水,根本用不完。今天就不要找他了,明天再找不迟。老尼姑这么建议。 打坐的现在的佘青叶根本没有搭理,她像是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如一尊漂亮的雕像。老尼姑只好退出房间,到佛殿燃香课经去。 马武是施家畈大队第4生产队社员,他有些不安分,不满足于简单地下地干活,所以跟聂汉把打猎也学熟了。 那次他和聂汉、胡能来一起在巴吉庵附近燃起篝火烤野物肉吃,弄脏了丹泉水,之后白蛇精同样惩罚了他,他也是感觉脖子像被一条蛇身缠住一样,有一种令人窒息的不适。而且耳边还响起一个女声:你们一伙把巴吉山上的丹泉水搞腥了,丹泉神一气之下,止住丹泉不涌,丹泉水就干了。 现在巴吉庵里的尼师没有水吃,你记住从今天开始,这个礼拜你不管,从下个礼拜开始,你每天必须从山下挑一担干净水送到山上的巴吉庵供尼师使用。要是你不干,就勒死你;要是干了,不怀好心,挑到巴吉庵的水不干净,我发现了,也要勒死你。 马武拉长着一张马脸,只说了句:“我会怀好心干的”。于是脖子就松弛了,他分明觉得那条缠住他脖子的看不见的蛇离开了。 日子过得真快,下个礼拜一晃就成了当天。马武准备好了,正要打两桶清水挑着送到巴吉山巴吉庵去,族人约他到邻队吃婚酒。马武经不住劝,就去了。中午吃过酒后,还有几个人约他打牌,在牌桌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把挑水到巴吉庵的事忘到爪洼国去了。到了燃灯时分,牌兴正浓,手气不错的马武根本不考虑下桌。 蓦地,马武正在出牌子儿感觉不适,脖子分明又被一条大蛇缠住似的,相当于被一个劲硕的人掐住了颈脖,他吐不出气来,面白嘴白,手里拿着的牌子儿掉落在地上。 三个牌友都傻眼了,有的说,不打了,马武发了急病。有的干脆起身要给他掐人中或刮痧。马武的耳畔又萦绕着一个别人听不到只有他能够听到的与上次相同的女声:你忘了挑水的事,不想活命了吧? 我想活,我这就挑水去。马武的嘴巴蠕动着,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话音甫落,他就松弛了,和正常人一样,他把落在地上的那颗牌子儿捡起来放在桌上说,我不打牌了,我要挑水去。 三个牌友莫名其妙的,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见他离开牌桌,与他相邻的一个牌友拉住他说,马武,这么晚了,你挑什么水哦! 马武不回答,硬是要走。另一个牌友站起来说,你刚才跟哪个说话?马武还是不回答。第三牌友,就麻利起身拦在门口说,马武,你是不是发病了?我们一起送你上医院去。 马武这才说,我没病,我必须去挑水,若不挑水,我的脖子就被一种东西缠住,吐不过气来,难受得要死。 你跟谁挑水?挑多少水?几个牌友围着他问。 给巴吉庵挑水,只挑一担水,摸黑都要挑。马武回答。 我的妈呀!巴吉山那么高远,不挑不行吗?为什么要挑?一个牌友瞪大眼睛疑惑地问。 执意要出门的马武不说挑水的原因,不想把自己和聂汉、胡能来一起弄脏了丹泉水的事告诉他们。 第六百四十七章 来了丹泉 约二更时分,老尼姑走出巴吉庵大门到山坡上的丹泉边上香,并打躬作揖,嘴里默默地说,丹泉神啦,丹泉神,求你快快给这口丹泉恢复冒水,那汉子也给庵里挑水一个礼拜了,也算认错了,老是要人家挑水可不好。 忽然感觉有一道光柱射来,还有橐橐的脚步声。正在磕头的老尼姑抬起头一看,巴吉庵门前好像站着几个人,她干脆站起身走过去,发现是四条汉子,其中一条汉子挑着一担水,歇下来,双手还拉着扁担钩,朝着庵门叫,喂,这水往哪里倒? 慢着。老尼姑边走边说,往后的话她不知该怎么说了,因为庵内厨房还囤了大半缸水。 那汉子把歇着的一担水桶又挑起来,正要跨过庵门,迎面走来一个高挑身材的女人。女人冲着他讲,别把水往庵内挑,庵内不要水了。 那么这担水往哪里倒?一个帮着打手电筒的汉子问道,还把手电筒光柱在女人的脸上晃了一下。 我带路,把水挑到菜园里浇苗去。回话的女人就是现在的佘青叶。她适时打坐醒来,就走出精舍来到庵门前。 也不怕累人,晚上挑水到菜园里浇什么苗?白天干什么去了?站在旁边的另一条汉子有些抱怨地讲。 别这么讲,要不是你们约我玩牌,我马武白天就会挑一担水上来。马武这么讲,显得很无奈,又不想做伴儿陪他来的三个牌友乱说话得罪了神明,所以他态度低调不敢放肆。 现在的佘青叶就领着挑水的马武一干人朝山那边的菜园方向走。老尼姑把她的衣袖轻轻一拉,说白娘子,你还真厉害。 其实这也不假,到了第二个周五天下大雨,照说是可以不挑水的,因为不好行走,何况是山路。可是马武还是规规矩矩戴着斗笠挑一担水到山上来了,庵内厨房里有满缸水,按说不需要。 马武之所以还是挑水来了,是因为害怕像上次一样到晚上都受到惩罚。那天晚上是天晴,眼下是雨天,他想:雨天的白昼挑水,总比雨天的夜晚挑水要强。故而不敢侥幸地找理由不干。 这会儿,庵外的雨飘飘洒洒湿了他的裤脚,他也顾不上,把一担水刚刚挑到庵前,现在的佘青叶就迎上来。 老尼姑跟在她身后说,白娘子,庵内厨房里有满缸水,不需要水了。现在的佘青叶转过身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讲,就是要整一整他,谁叫他参与另两个人一起弄脏那口丹泉而导致丹泉枯竭。 这时,挑着一担水尚未歇下来的马武望着现在的佘青叶问道,这担水往哪里倒?今天下雨,该不需要挑水浇菜园吧?! 不用,你跟我走。现在的佘青叶说着,朝岭头的丹泉边走去。指着依然没有水,尽管下雨也不积水的那口曾经冒涌丹泉的石窟说,你把挑来的一担水到在这里。 跟过去的马武见了那不再有丹泉的石窟,似乎有些内疚,他默不作声地将两桶水,先后倒下去,小心翼翼的样子。到在石窟里的水很快就干了,现在的佘青叶说,你看,你们几个人得罪了丹泉神,不但这个石窟不冒丹泉了,就连你倒进去的两桶水都藏不住,都吸干了。 真是罪过。老尼姑也插言。 马武依然低头不语,离开之前,还悔过地跪下来向那口曾经冒涌丹泉的石窟磕几个响头。 马武老老实实挑了一个礼拜的水,向现在的佘青叶告别后,脖子上再也没有一种像蛇缠住的不适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他暗里想:我再也不到巴吉庵去。可望着一列东西走向的重峦叠嶂的巴吉山心里总有些生畏。他结束挑水的第二天,就碰见狩猎的同行胡能来,正挑着两只空桶晃荡着从山路上下来,脸绽微笑,一副得意的样子。马武冲着他调侃,能来,你奶奶葬在笑山上了,咋那么高兴? 能不高兴吗?我明天就不需要给巴吉庵挑水了。胡能来说着,一只手还打拍子样的拍打着扛在肩上的扁担,俨然为自己凯旋归来助兴地奏乐。 我可划不来,整整给巴吉庵挑了一个礼拜的水,最后两天是下雨天,我都挑了。还有开始的那天晚上摸黑都挑水上去了。说这话的马武有一种吃亏不服气的味道。 就算下两天雨,你没有碰到好天气,运气不好,那么头一天你干吗要晚上去挑水呢?胡能来问道。 马武语塞,不想解释,却绕开话题嚷道,这不公平,我得到巴吉庵去讨个说法。 算了吧!马武,你是不是想让庵里的两个尼姑也让我挑一个礼拜的水,天天都要到堂?胡能来窥破了马武的心事,就干脆将他想说没说的话说出来。 能来,我心里当然有些不平衡。本来有几天庵里不缺水,有水用,那个新去的尼姑,她原来是施家畈大队1队的妇联主任,就是她非要我干不可。碰到下两天雨的日子,庵里不差吃的水,菜园里也不差浇苗的水,她还让我挑,把挑去的水倒在那口干涸了的丹泉石窟,这真是整人。 马武一边打量着胡能来,一边说,我就不清楚,那个新去的尼姑干吗就不整你。 你是希望我被整吗?胡能来盯着他问。 也不是,我只是感觉不公平。马武重复着意思差不多的话。 那个新去的尼姑不会整我,就算要整我,让我挑完一个礼拜的水也愿意,无所谓。说这话的胡能来圆圆的脸上还浮着一丝笑纹,他晃荡着一担空水桶就要走了,走时还说,我想,新去的尼姑用不着整我,告诉你,马武,巴吉庵岭上的那口丹泉石窟今天就恢复冒水了,所以用不着再要我挑水送去。 是真的吗?马武追上走了几步的胡能来用怀疑的口气问。 你不信可以去看。胡能来说着,头也不回就上路了。 马武上了巴吉山来到巴吉庵不见动静,门口没人,也没听到诵经的声音。他先没有进庵里看,而是跑到庵前山坡上看,果然那口丹泉石窟有着盈盈的清澈的泉水。他就在心里说:难怪胡能来不需要挑水了。 马武转身离去,走下坡面之际,突然好像迎面被人踹了一脚,他一个趔趄,尚未摔倒,但感觉膝盖疼痛,他扯起裤桶一看,膝盖肿起一个青疱,就越发有些不服气,但又无处发泄,只好自认倒霉。 这会儿,他走路的步子都不能快,一走快膝盖还痛得更厉害。他只好慢慢走,要走进庵内找到那个新来做尼姑的妇联主任,就挑水的事儿诉说内心的不平。 在庵内的一间房里,老尼姑正在给现在的佘青叶剃度,一把又黑又密的头发没有让它掉落在地上,而是由老尼姑抓在手里,然后放进一个红布包交给已然成了秃头的现在的佘青叶。 她说,佘青叶,我现在给你取个法号,叫净素,也就是净素尼姑吧!不再叫你的俗名了。又指着净素尼姑拿在手里的红布包说,你把这个装了头发的红布包拿出去,最好埋在土里。你断了烦恼丝,也让这俗世红尘中的烦恼丝归于尘土。 尼师,净素恭敬照办。说过这话的净素从坐椅上站起来拂一拂新穿的淡蓝色的尼袍,正要将手里的红包拿出庵去,取镢头上山刨坑掩埋,忽然耳边有一个声音在说,净素,恭喜你圆满剃度。 净素一听知道是丹泉神,便回答,谢谢大神吉言。老尼姑一听,问道,你跟哪个大神说话? 就是给丹泉石窟恢复冒水的丹泉神。大神跟我说话,只有我能听到,尼师是听不到的。净素如实地讲。正要挪步,又听到丹泉神在耳边讲,那个挑水的马武来找你,他对本神不敬,到丹泉石窟边看见恢复冒水了,也不施礼,我刚才踢了他一脚,就是要教训他一下。 话音方止,就听到庵内前厅有人叫喊,1队的妇联主任还在庵内吗? 净素立马出门赶过去,看见在前厅走路的一只右脚有点跛的马武在獐(张)头鹿(睩)脑地叫喊着同样的话,她答道,这里没有1队的妇联主任,只有净素。 跟来的老尼姑说,施主,净素已出家,以后你不要叫她俗家的职务和名称。 马武认真打量一袭尼袍加身、光头又不苟言笑的净素,直接说出内心的不快,净素尼姑,我问你干吗处事不公? 什么不公?净素反问。 你让我们两个人一个礼拜每天给巴吉庵挑一担水来,为什么只要胡能来挑一担水。当初把丹泉水搞脏了,我们三人都有责任,干吗对胡能来追责那么轻?相当于没追责一样。而对我非常苛刻,下雨天都要我挑担水上山,这太不公平了。马武说这话,把头偏到一边,好像不敢正视面前的净素尼姑。 不必要跟你解释,你去问施家畈大队7生产队盲人五保户胡爹爹就清楚的。净素尼姑说过这话,瞅着他有点跛的右腿接道,你的傲气不消的话,你膝盖上的那个疱也就不会消。 原来你又整了我?马武说着,不过口气不敢凶。他勒起右边裤腿,膝盖上那个发青的肿得像鸟蛋的疱就显出来了。 我在哪里整你?是你自己招感来的。净素尼姑这么讲,走向门旮旯,拿一根木杖给他,说你用这个拄着下山,你的傲气消了,膝盖上的疱自然会消。 马武接过木杖,顿生感激之情,遂跪下尚健无碍的左腿向净素尼姑磕头,说我这就下山去找盲人五保户胡爹爹问个原因。 不懂规矩,你应该向老尼师施礼,去吧!净素尼姑说。 不需要给我施礼。站在一边的老尼姑说着,手一摇,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马武听净素尼姑的,还是给老尼姑鞠了一躬,遂拄着木杖下山去了。照说他的右膝盖有些痛,应该回家去休息,或直接到公社卫生院找医生看病,搽点药,可是他脾气倔,开始决定的事不变。开始决定的事就是找7生产队盲人五保户胡爹爹问个明白,究竟挑水的胡能来关他什么事呢? 第六百四十八章 感恩好人 马武径直往那里赶,可是由于脚痛,还是走得慢,即使拄着木杖也走得慢。刚刚走近7生产队大屋前,几条狗就盯着他汪汪地叫起来,有的耸起额毛,呲着牙想咬他;有的不叫,像是踮起脚轻点地面绕到他身后,分明想偷袭他。 马武不傻,还挺机灵的,他发现了,就握紧手里的木杖,四下里一挥,那些狗都不敢拢来,逃得远远的,还叫得更加厉害。 虽然没有狗被打,狗也没有咬他,却吃了亏。他挥木杖时,出力过大,绊住了一棵桑树干,木杖反弹,他略一松手,木杖的一端又绊着了他膝盖上那个鸟蛋大的疱。 马武本能地叫一声哎哟,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但是立马把木杖捉住,继而握得更紧,生怕失去了器械,几只狗趁机对他群起而攻之。马武毕竟没有那么糟糕,站着的他蹲下来稍作休整。 这时,从几排房屋的夹缝里走出一个面生的汉子,马武见了,就站起来问,喂,老哥,向你打听一下,盲人五保户胡爹爹在哪个屋里住? 汉子手指场子东面一幢瓦房说,胡爹爹就在那儿住,你看,他家门前有一棵白杨树。 马武拄着木杖朝有白杨树的屋前走,但走得慢,因为脚痛。尚未走到屋前,已跑到前头看了的汉子转过身对他说,胡爹爹不在家。你找他有什么事? 马武当然不便把他要问的事儿跟汉子讲,只说有事,再问胡爹爹上哪儿去了,汉子说不知道。叫他在这儿等,说胡爹爹,眼睛不看见,不会走远,总会回来的。 马武性子急,要他枯坐在胡爹爹大门下那块条石嵌着的门槛上久等,他可做不到。他望着汉子说,烦请大哥帮我向队上的人打听一下,胡爹爹究竟到哪里去了? 忽然从场子那边走过来一个骨碌着小眼睛的鼻涕伢儿,他手里拿着一把扫帚,许是听到马武说的话,便代为回答,胡爹爹,在我家里帮着推磨,我爸爸叫我来帮他打扫清洁,就在他家门前打扫。 好,你打扫完了,就把胡爹爹叫出来,我要找他问事。马武来上一句。 可以,你就等着吧。鼻涕伢儿一边回应,一边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卫生,弄得灰尘四溅。 马武拄着木杖绕到一边。面生的汉子也跳开一步,然后冲着鼻涕伢儿说,水生,你爸能来文保武力的,怎么要胡爹爹帮着推磨? 水生说,胡爹爹喜欢推磨。 你这是狗屁胡说,胡爹爹喜欢推磨,怎么就偏偏喜欢帮你家推磨呢?面生的汉子发出感叹。 马武不爱听一大一小斗嘴,让他们斗完嘴,他情绪激动地觑着水生问,你是胡能来的儿子?我也正好与你爸会会面。 可以,等会儿,扫完了灰尘,我带你到我家去。水生抬头说过话,又弯腰发狠地扫地。 马武把木杖在地上跺了几跺,仿佛在配合水生扫地的节奏。面生的汉子瞪他几眼,转过身完成使命样的走开了。 胡能来家的磨坊里,胡爹爹正站在一重石磨边,双手握着推磨的工具——横着的木柄一伸一缩地推着磨,不时与蹲在磨边均匀地向磨眼里投放磨料——高梁米的胡能来说些闲话。 进入磨眼里的高梁米经过转、压、磨,从两块重合的圆圆的石磨边飘撒下来,像飘撒的雪花挺好看的;那转动的石磨声,也像云层中滚动的雷声一样传得很远。 应该说隔几间房或屋外都能够听见,这让劳动时,爱猜谜语逗乐抑或混时间的胡爹爹想起了一则谜语。他边推磨边打趣地说,能来,我说个谜语让你猜猜。 说吧!胡能来望着胡爹爹那双阴翳覆盖的正在转动的眼球应允。 胡爹爹开口之前提个要求,如果这个谜语你答对了,我再帮你家推一次磨;如果没有答对,就算了。 这不公平,如果没有答对,我就帮你做事。胡能来这么讲了,就催着胡爹爹说谜语。 胡爹爹说,你听——磐石滚滚而不颠,雪花飘飘而不寒。雷声隆隆而不雨,路程遥遥而不远。你猜吧! 胡能来当然想出来了,那个谜底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他不说,只是笑。为了也能帮胡爹爹做点事,继而他故意说,猜不中。 忽然,磨坊门口有脚步声,又有话音:这个谜语还不好猜吗?不就是说推磨的事。胡爹爹听出是水生在说话,正要表扬他猜中了,水生又说,有一个人要找你嘞! 是哪个?找我有什么事?胡爹爹把推磨的手停住,转过脸问。 是我。我叫马武,是经常和胡能来一起打猎的朋友。想找你问个事。马武拄着木杖,右脚有点拐,已进磨坊的他说话时,看看从未见过面的胡爹爹,又望望很熟悉的胡能来。 那我多有得罪,对你不太熟悉。要问什么事?你就说吧!胡爹爹说着,又开始推磨。同样停止投放磨料的胡能来,又开始投放磨料。 哎呀,我也不知问什么事?马武这么讲,扬起手摸着后脑勺接道,巴吉庵里的净素尼姑叫我问你,我又觉得我要问的事与你胡爹爹无关。 什么事?你不妨说说。胡爹爹与他搭上话茬。 算了,我还是问能来。能来,你的运气咋那么好?应该和我们一样给巴吉庵挑一个礼拜水的,可是你只在一个礼拜的头一天给巴吉庵挑了一担水,巴吉庵里的净素尼姑就不要你挑水了,虽然巴吉庵前边山坡上的丹泉石窟恢复冒水了,但是仍不公平。 马武讲到这里,让胡爹爹听起来莫名其妙。他说,马武,你找我和能来就是要说这个事? 马武语塞没有回答。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马武,我告诉你,为什么只要胡能来挑一担水呢?原因是他提前做了善事,一连给你现在看见的盲人五保户胡爹爹义务挑了5担水,所以抵减了他应给巴吉庵挑水的担数。我劝告你,你若也能做善事,右膝盖上的那个痛疱就会不治而愈。否则,就算你医治,十天半月还不一定好得彻底。 可是我的脚痛怎么好给胡爹爹挑水?哦,对了,我膝盖上的那个疱消了,好了之后,再给胡爹爹挑水。马武说过这话,让胡爹爹和胡能来听起来颇感突然,因为他们的耳边没有像马武耳边一样响起那个声音。 哦,你说挑水的事,能来经常给我挑水,我眼睛不看见,不好摸,他帮我的忙。胡爹爹接过话茬说。 胡爹爹,你还经常给队里的人家义务推磨呢!不是吗?今天又跟我家推磨。胡能来讲。 能来,你帮我一个孤老瞎子做事,我帮你家推磨算个么事?胡爹爹说着,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 爸,我把胡爹爹门前的地打扫干净了。站在一边不说话的水生忽然表功。 谢谢你呀!小家伙。正在推磨的胡爹爹立马表扬他。 你是什么派分?你应该叫胡老爹,记住吗?胡能来纠正孩子的叫法。 我总算明白了你胡能来只需要给巴吉庵挑一担水的原因,那就是多做善事。马武这么说,无疑是对胡能来的称赞。 胡能来心里高兴,望着拄木杖的马武问,你的脚是怎么搞的?要注意哟。 在巴吉庵看过恢复冒水的丹泉石窟下坡时,摔了的。马武说着,犯错样的低头。然后抬起头,缓缓地说,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多做善事。 也许是马武发了善心,得到了丹泉神的赞许,当天晚上,马武回家睡觉进入梦乡之后,丹泉神赶去给马武擦了神药,翌日早晨醒来就不觉痛了,再看膝盖上的那个疱也消了,下铺走路,也不要木杖什么的拄着。他欣喜地叫起来,我的痛脚好了哟,我要去给7队胡爹爹挑水喔—— 不久,施家畈大队的社员都称赞坚持给胡老爹挑水的马武是个好人。 那次大队召开年终表彰大会,书记郑明当着几千人的面将一块专门制作的写有“好人马武”的牌匾送给马武,这可是偌大的荣誉,相当于让马武很正面性地出了一次风头。 散会后,他没有回家,直接赶到胡爹爹家,把那牌匾让胡爹爹摸了又摸,并告诉胡爹爹牌匾上的四个字,还谦虚地讲,胡爹爹,托你的福哦,这些时,我仅仅帮你多挑了几担水,就赢得了这种特殊的荣誉,真的惭愧! 胡爹爹摸了牌匾,又摸马武的身子,从左肩摸到右肩,最后摸到了头,并且把手停在他黑发稠密的脑顶上感激地说,马武,你帮我挑一担水都不简单,都是不该的事,何况你坚持帮我挑了几个月水,真是不容易。 你拿到这块牌匾,应该说是当之无愧。你莫说是托我的福,你托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的福。 那是谁呢?马武抓着胡爹爹的手,侧身仰首望着高他一点的胡爹爹问道。 就是那个叫你做好事的人。胡爹爹这么讲,表明他对那个善导马武成为好人的人也深怀感恩。 哎呀!胡爹爹,你这句话提醒了我。我得感谢巴吉庵的净素尼姑,是她叫我来找你,又找到帮你挑水的胡能来,所以我也要帮你挑水,还要比胡能来挑的时间长,担数多,我就是这么成了“好人马武”的!很有意思,我有今天,也可以说是托净素尼姑的福,我得到巴吉庵去感谢她。 第六百六十章 判处死刑 工作人员走出办公室,钟惠民就关上门,然后叫施在田坐下来,还很客气地给他沏上一杯茶,继而问道,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施在田第一句话就讲,钟老板,你犯了死罪。 钟惠民面色如土,他当然想起来了曾指使手下将房屋拆迁钉子户艾泗活活烧死,为此还经常做艾泗的亡灵找他索命的噩梦。虽然后来也做了一些善事,特别是在李家湾村盖了一座庙,但这都不足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这会儿,钟惠民恐慌地问,施教授,我一直跟你人生面不熟,而且不在一块地方生活,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把我做的这件恶事传到你耳朵里去了? 施在田不正面回答,只说,你可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干这种灭绝人性的坏事,就算你的心腹知道,不外传,瞒过了司法部门,逃避了国法的制裁,但是你瞒不过天地鬼神,逃避不了阴法的制裁。明确告诉你吧!你来日不多了,不久冥府的阎罗王就要派勾使来拘你的魂,要你的命。 钟惠民吓得身子战栗,双膝跪下,望着施在田说,施教授,有救没救?施在田说,照说是没救了,在阴界你的名字上都挂了白旗。不过,我念及你出资给李家湾村盖了一座庙,加上山西省五台山派来了一位高僧,经常做法布施,劝化了许多人,其中也有你的功德,因此我专门修了一份奏折,托城隍到冥府去为你请功,阎罗王才答应免除你的死罪。 听到这里,钟惠民鸡啄米样地给施在田磕头,嘴里说,施教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都满足你。 施在田冷冷地说,施老板,我倒不是来找你敲诈,就个人来讲,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不存在需要你满足我什么。别磕头了,堂堂正正地站起来。 钟惠民站起身子,头还是低着。他说,施教授那我该怎样感谢你。 不需要你感谢。施在田严肃地讲,你虽然免除了死罪,但活罪不可免。 钟惠民又紧张起来,但是比开始的紧张略松弛些。他说,施教授活罪我愿意受,多受点活罪,一来可抵消我的过恶,二来也能慢慢地排遣死者对我的积怨。 你应该如何受活罪呢?施在田不再绕弯子,就直接告诉他,要达到冥府提出的三个条件:一是投案自首;二是安抚死者家属,依法补偿经济损失;三是坚持行善积德。 钟惠民点点头,又抬起头说,施教授,后两个条件,我办得到,只是头一个条件要做到有些为难。 施在田皱着眉讲,头一条件是关键,你不做到,如何消罪?你若做不到,阎罗王就要派勾使来找你索命。 你还不清楚,那个受害人艾泗的亡灵常到阎王殿前击鼓鸣冤,阴司受理案情后,已作出让你受死的决定。通过城隍的交涉,现在提出这三点要求,你还犹豫,那就算了,我施某也管不了啦! 见施在田转身就要开门离开,钟惠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施教授,我是这么想,要是我投案自首了,我担心这个案子性质恶劣,就算阴间的司法部门念我积了功德不向我索命,免我死罪,要是阳间的司法部门判我死刑,那该怎么办? 施在田无声地笑,还摇头,说既然阴间的司法部门能够免除你的死罪,阳间的司法部门也必然会免除你的死罪。你要知道阴司具有神力,可以左右阳司。阴性的也是精神的,精神的可以影响物质的。钟惠民,你放心地去投案自首吧! 可以。钟惠民松开那只抓住施在田胳膊的手,把手捏成一个拳头,在鬓边晃了晃,发誓似的说,施教授我听你的,去投案自首。 不过,我要先安抚死者家属,死者家属一直在寻找死者,也不知死者是死是活,想起来挺可怜的,我就补偿死者家属一百万吧!但开始只能作为义捐的形式给,否则死者家属一旦知道真相,他们的情绪一激动,可能钱都不会要,还会找我拼命。 你还蛮会保命呢!就按你所想的办。把死者家属的事处理好后,你再去投案自首。施在田同意他的想法。离开时,还与钟惠民握着手说,你还可以给死者立一个灵位,在死者的灵位前忏悔罪过,争取死者的原谅。 艾泗死得很惨,但他的家人不知道。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是个独崽,脾气很倔,凡事不讲理。正因为这,钟惠民就指使手下把他烧死了。 他尚未结婚,年迈的父母见他好久没有回家,还以为他在外面务工或浪荡去了,根本没有想到,他已不在人世。 钟惠民当时在做房地产开发,许多人的工作都做通了,唯独艾泗父母的工作做不通,他们就咬住一句话,要拆我们家的老屋,除非等儿子艾泗回来,还说他们年老了做不了主。可是儿子一直不回。 一晃四个月过去了,当时性格暴戾的钟惠民偶尔良心发现,敢情他们的儿子被他指使人烧死了,他便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对这俩老特别善待,专门送一个套间给他们住,里面的家什一应俱全,水电配备到位,比原来住的土砖屋强得多。于是,钟惠民再来做拆迁工作,他们就同意了。 一晃三年,两老的儿子杳无音讯。有一天,针惠民将一个100万元的存折送给俩老,说这笔巨款,是他们在外面发迹了的儿子委托他钟惠民送来的。俩老不太相信,但存折是真的,还特地到所属银行核查,存折里确有100万。 艾父高兴地说,儿子给我们俩老的养老金都是上百万,他至少赚了上千万,要不,咋这么舍得? 其实,这是钟惠民投案自首之前的赎罪举动。他在自己办公室的后厢房,还供了死者艾泗的灵位,在灵位前长跪几个小时,腿都快跪麻了,才站起来前去投案自首。 让钟惠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被县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原因是作案手段太残忍,影响恶劣。他至此开始怀疑施在田说的话,甚至后悔不该听他的话,不该投案自首。 要是把这事一直隐瞒着应该说能够混过去,时间久了,不就风平浪静了?至于施在田说的阎罗王下令勾使找他索命,可信吗? 他一直都在怀疑,尽管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恶事内心不安,却也没想过投案自首。 困在囹圄中的钟惠民考虑到这些,倒对施在田有点恨意。眼下不光是自己被绳之以法,就连跟随他杀人并且纵火毁尸灭迹的三四个手下,也都被抓进了牢房。有的判7年,有的判10年,有的判无期,唯有他判了死刑。 他感觉自己后来出资给李家湾村盖一座庙,都白盖了,对自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可是在临刑前的一天晚上,一个狱警来到钟惠民的监号,对他说,我今晚来跟你报喜,今天法院里的法官讨论了一下午,最后决定将你的死刑改判无期徒刑,如果你好好改造,无期又可以改判有期。 作为犯人一直在忏悔的已剃成光头的钟惠民,手摸光溜溜的后脑勺问道,警官,我不明白,我被关押不太久,改造时间也短,不存在表现好坏,怎么就将我的死罪改判成无期了呢? 那狱警说,你有所不知,就在昨天上午,李家湾村和周边村的村民上千人跪在县法院门前,要求给你免除死刑,原因是你弃恶从善,单说给李家湾村盖了一座庙,留住了一位高僧,经常下山讲经说法,就教化了无数人。 现在李家湾村和周边村的治安环境较以往好多了,几乎是零发案,这也有你的功劳。更让人感动的是,你良心发现后,为了暗中赎罪,还给受害者的家里补偿了一百万,这个补偿费远高于国家对于类似案件处理的民事补偿标准。 所以受害者艾泗的父亲本该仇恨你的,却没有仇恨,照样参与到几千人中,要求法官免除你的死刑…… 听到这里,心存感恩的钟惠民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还真被施教授说对了,投案自首是正确的。 后来,钟惠民在狱中又立了一次大功,他的无期徒刑又改判为有期徒刑10年。刑满释放后,许多人不理解,认为他以前当老板有钱,一定是行贿了看守所里的警官,要不,怎么出来得这么快呢? 其实不是这样的,是警官把他作为狱中的眼线或耳目,他起到了重大作用。那次,一帮劫匪都抓进了号子,成为正在改造的服刑犯人。为首的犯人刘把子,密谋袭警越狱,钟惠民也被其笼络为越狱者之一。 就在越狱事件即将发生之际,钟惠民暗中透露了情报,于是,警方让刘把子一伙性质恶劣的蠢蠢欲动的企图成了一场白日梦。 出狱后的钟惠民逢人就说,他非常感恩l省医科大学教授施在田,要不是听他的话,投案自首,悔过自新,我钟某就没有今天。 有人插话,你应该好好酬谢施教授。钟惠民点过头,马上行动,他到乡下买到1000个土鸡蛋,封装好,用专车送达。未料,施在田婉拒,皱着眉问道,钟惠民,还记得当初你承诺的第三个条件吗? 钟惠民摸着脑壳想了一会儿,说记得,坚持行善积德。 对呀!这么多土鸡蛋可以送给福利院老人吃,那叫行善积德,你送给我,不叫行善积德,叫所谓的酬谢,我不需要你酬谢。施在田这么讲,态度鲜明。 钟惠民虽然说好,但是口气有些勉强,显然他对坚持行善积德,心存疑义,甚至暗里发问:不坚持行善积德不行吗? 施在田明白他的想法,就明确告诉钟惠民:你只有坚持做善事,并且把做善事的功德回向曾经被你害死的艾泗,他的亡灵就不会找你的麻烦。就算还想找你的麻烦,冥冥中的善神也会从中斡旋、调解,让你平安无事。 我明白了,施教授。钟惠民说着,很恭敬地向施在田拱手施礼。 钟惠民清楚,自己虽然刑满释放了,但是身体还是不太舒服,心里有点痛,像火烧一样痛,但痛的时间短,他也就忍了。 那次上医院拍片检查,又照不出什么东西,应该说没有病吧!可是心里痛的症状又时有发生。 第六百四十九章 喷洒符水 这时,那居士也跟着进来了,她连忙从人缝里挤出来说,杨部长,别踢,别踢,我来叫吉云尼师起来。 什么吉云尼师?不就是装神弄鬼的谭安意?在佛堂放肆地说这话的杨部长,就是施家畈大队造反派指挥部部长。 那居士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正欲向吉云尼师行跪拜礼,腰尚未弯下去,只见蒲团上盘腿而坐的吉云尼师突然间整个身子倒下去了,成为了一堆洁白的人体灰烬,灰烬上面还盛开一朵大如车轮的微妙香洁的白莲花。众人骇然,连刚才还是肆无忌惮不可一世的杨部长亦大惊失色。 那居士不停地朝人体灰烬上的白莲花施跪拜礼,约30秒钟后,白莲花消失,一阵风平地卷起,那堆人体灰烬飘起来,像长了眼睛一样穿过走廊,从天井里望空而去,所历过之处没有留下一点遗漏。 是怎么回事?杨部长望着那居士问。 是吉云尼师借神火自焚,舍了身,成了道,她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了,看你们还捉拿谁批斗?还造谁的反?那居士对杨部长直言不讳地讲。 一帮激进分子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此刻,不知是谁喊一声,快走哦,莫得罪了神佛。众激进分子也不再激进了,均掉转头一窝蜂地退出巴吉庵。杨部长说一声怕什么?,其实心里在打颤,他也跟着退出了巴吉庵。只有那居士正跪在吉云尼姑打过坐的蒲团上,合掌礼敬面前的一列高大庄严的佛菩萨塑像。 在江南潜山县狮子镇仙人洞村有一个富户人家,丈夫叫施恩德,名如其人,经常积德行善,对租种其田地的佃户很是仁慈,每逢欠收的年份分,他总是免费收租;妻子叫杨柳青,会针黹,受丈夫影响也常做好事,往往将自己衲制的一双双鞋袜什么的免费送给村里的一些手脚不灵便的孤寡老人。 自然,这对夫妻在当地的口碑好。但是他们有一块心病,结婚七年多,无生育,也不知是丈夫的原因,还是妻子的原因,可贵的是彼此并不互助猜疑或埋怨,也不寻医问药,就顺其自然。 有人背后议论:施恩德夫妇是不是做了缺德事,要不怎么绝后呢?这话传到施恩德耳里,他一阵苦笑,也不太生气,只自责地说自语:我们施家莫非真的做了缺德事?但是他总是想不起来,做了什么缺德事。既然自己或妻子不能生育,就当是做了缺德事吧! 为了补救这种他承认的却又是子虚乌有的过失,施恩德与妻子商量,把放租的田亩每年减收一半租金,另一半视同对佃户的义捐。实施头一年,地方上赞声一片。 临近解放之际,施恩德家干脆把所有的田亩都变卖一空,所得饷银悉数布施。这样在解放后划阶级成分的年代,本该划成地主或富农将接受无产阶级专政的施恩德夫妇就划成了贫下中农。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特殊岁月,有人想翻施恩德的老账找麻烦,就在公社召开的批判地富反坏右的动员大会上,叫一个曾经租种过施恩德家田地的佃户上台揭发,可是那佃户上台就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记得解放前,施恩德大叔请我做事,对我很客气,他们家用肉鱼招待我们做工的,自己吃的是酸菜萝卜,很节俭。若要我说他坏,那就是违背着良心,除非我的良心坏了…… 滚下去。主持会议的一名干部把手一挥,呵责斥那讲实话的当年的佃户、现今的社员阶级立场不坚定。 那人从台上下来,就再也没有人揭发施恩德的罪状,相反台下的熟悉其历史的社员们都低声议论说施恩德是个好人。这样,干部们就没有理由把施恩德抓到台上批斗。 作为社员静坐在台下众人中间一排的妻子杨柳青吓得战战兢兢。眼下有惊无险,她在内心里充满感恩。,散会后,还专门到屋后山上的仙人洞去对着天然的石头仙人烧香,为那个不着昧着良心说人坏话人,只照实说好话的社员祈福。 杨柳青从洞里出来,晃晃悠悠,回家后倒床就睡,继而感觉自己又走进仙人洞里去了,并看见一条大白蛇摇头摆尾地朝她盘桓过来,受到惊吓的她大叫一声,竟然醒过来了,才知做了一梦。 丈夫施恩德正在点着灯的屋里弄夜宵,听到睡房里传出的叫声,麻利出来,走到睡房门口就问,柳青,叫什么呀?杨柳青干脆披衣坐起来,身子靠着床板,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继而把刚才做的一场怪梦原原本本讲出来。未料,施恩德听了高兴地说,这个梦做得好。 怎么个好法?正在起床的杨柳青不理解地问。 施恩德不答,只是笑。然后绕开话题讲,知道你累了,所以做夜宵都没有叫你,让你睡,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好梦。 杨柳青又顶着问,好在哪里?施恩德说,过些时,你才知道。这让杨柳青听得云里雾里,素面朝天的的自语:知道哟!老公,真是鬼说。 当天晚上宵了夜,施恩德就拉着杨柳青要睡,杨柳青横他一眼,说,猪哦,吃了就睡,不怕发胖吗?我本来就胖,别人喊我胖嫂哩。施恩德杨柳青拉着她上床时,依然笑道,你不是做了一个梦吗?我就要你圆梦。 圆梦,你是要让大白蛇把我缠住咬死我吗?正在脱衣露出洁白天体的杨柳青娇嗔地讲。 别说得那么恐怖。同样有着现在粗硕天体的施恩德说着,把杨柳青揽在怀里,继而尽兴地行云布雨。 一个礼拜后,该来例假的杨柳青没有来例假,是什么原因呢?,她到镇卫生院一查,医生喜滋滋地告诉她怀了毛毛(小伢)。杨柳青不相信,说我今年45岁了,结婚果十几年都没有怀上,我说现在这么大的年龄怎么怀上了呢? 医生把穿着的白大褂微微一耸,说,怪事多着呢!。怀上了不是好事吗?当然也要注意,你算得高龄孕妇。 杨柳青回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施恩德,施恩德感到并不惊奇。他搂着杨柳青的身子像是搂着他们未来的小宝贝,微笑着讲,柳青,其实我已经就预料到你会怀孕,因为前些时你不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大白蛇吗?告诉你梦见蛇会生小孩。 有什么根据哦?杨柳青问道,又推开丈夫环住她身子的手,感觉搂得太紧不舒适。 民间都是这么讲,而且多有应验。至于根据嘛!很玄乎,谁也说不清楚。这么讲的施恩德把抱住妻子的双手松开了。 ,9个月才满,他的双手竟然从医院里抱出了妻子剖腹生产的小宝贝,而且是个男婴。他抱回家时,经过一道田畈,突然想起一个名字,就对相偕而行的妻子说,柳青,我们的小宝贝就叫施在田吧! 好喔,有田地才好!杨柳青这么肯定,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条在梦中盘桓着她的大白蛇,她已由以前的惊恐变为眼下的安适,甚至对那条可能是投胎而来的大白蛇怀有几分感恩。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出生才三天的施在田就会叫爸爸、妈妈。见他头上还有厚厚的胎巴,嘴里根本就不存在长了牙齿,叫声却是那么清楚。,夫妻俩既喜又惊,甚至害怕生了一个怪物,于家宅不利。而且越想越惶然。 这被抱在襁褓中睁着亮晶晶的一双亮眼睛的施在田看出来了,他害怕父母为此不安,之后再也不说话了。 可是这个婴孩特别乖,每当要拉臭臭或小便之前,就假哭,看上去,又是似笑非笑的。当妈妈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用一只小手在下身抓,妈妈明白了,就立即跟他端屎或端尿,处理得干干净净。 一般的小孩不会有这么乖,大都有屙湿尿片或床单的不算耻辱却算稚拙的理所当然的经历,施在田却就没有。 施在田一岁半的时候,正值年终,当地干小偷小摸的厉害,有的人家挂在矮厨房熏得香喷喷的腊肉腊鱼,都被小偷撬门或从屋顶上揭瓦钻进屋挈走了;,有的小偷嫌偷的不够多,甚至把装着菜油或猪油的油壶都顺手牵羊了。 这让仙人洞村的人恐慌,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沉,熏肉多的人家大都在下半夜值守。 施恩德也一样,在挂着腊肉腊鱼的厨房的柴旮旯临时搭一个铺,他就躺在那儿守。 未料,可以大胆说话了的施在田对他说,爸爸,你不必在柴旮旯睡,不要怕小偷。我白天在屋前屋后和门窗上都喷洒了符水,小偷只要敢来就会遭殃,何谈偷东西? 尽管施在田说话像大人的口气,施恩德还是不相信,照样在柴旮旯里睡地铺。到了万籁俱寂的半夜,突然听到门外“呱啦”一响,像是有人摔下去了。被惊醒的施恩德翻身起来,披上衣,打开门,将打开随手带着的揿亮的的电筒一照,看到一个一拐一拐地绕到屋场左侧的矮个背影。 怀疑就是小偷,但毕竟没有入室,自家也不存在损失,施恩德就没有追。他退回房间关上门,再躺在旮旯的地铺上,脑海里总浮现着刚才看过的矮个背影,有些面熟,继而想出来了,那人就是邻近北庄的涂冷肌,他曾经上街偷餐馆里的包子吃,被人痛打一顿,还在毒热的太阳底下跪了一个小时。 第二天清早,施恩德搂起站在面前的儿子说,在田,你还真说对了,你喷的符水厉害,昨夜小偷光顾咱们家,不但没有偷到东西,我怀疑他的脚都摔伤了。 不必怀疑,那小偷定是摔伤了脚。这也好,以后偷东西就不方便了,咱们村也会安宁些,爸哦!你也不必夜夜为守腊肉睡在柴旮旯里。施在田这么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那小偷摔伤的脚能够好吗?施恩德问。 我不说了。除非那小偷来找我。施在田撅起嘴,神秘兮兮地讲。 小屁伢还卖起关子来了。施恩德说着,将把搂起的孩儿又放在地上。 第六百五十章 找上门来 这会儿,施在田仰起头望着施恩德讲,爸,有一件事,我不卖关子,你后天上午到狮子镇街上去,准会碰见涂冷肌,他的左腿伤了,还拄着拐杖。 施恩德一阵冷笑,不相信儿子有这么神。但是他记住了这句话,第三天上午赶到狮子镇街上去,果然看见涂冷肌拄着拐杖迎面走来,他的左脚探到地面还一踮一踮的,分明是伤着了。 施恩德假装不了解情况,故意问,怎么搞的?他说,几天前上树砍枝杈做柴烧,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幸好只摔伤了一条左腿,身上的其它部位都无碍。涂冷肌以为施恩德不知道真相,也就不说出真相。 涂冷肌拄着拐杖往前赶,头略微埋着,好像不愿和施恩德多说话。他从施恩德面前走过时,又抬起头,看前面不远处的镇卫生院大门。 那天深夜他打算撬开施恩德家的厨房门偷腊肉,未料不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动辄亏得够惨,才动用撬杆撬门,倒不知犯到鬼还是什么的,突然身子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着,朝下一坐,就这样,左腿一跪就扭伤了,而且从痛到肿,难受死了。 第二天,他找附近一位会治跌打损伤的打师给他揉捏一会儿,再贴上膏药,到第三天仍不消肿。家人就劝说别耽误时间,还是到正规医院的骨科看一看。 于是,这天上午,他就到镇卫院去,途经镇街道,未料碰见了他盗窃未遂的准受害人家的主人施恩德,内心总有几分惶惑不安。 当天,施恩德回到家,把一根拇指像旗杆一样竖起来伸到三岁小儿面前夸奖道,在田,你还真神,说对了,我一到镇街道就碰见了涂冷肌,正像你说的,他的左腿伤了,还拄着拐杖。 这有一点塞翁失马,因祸得福的味道。涂冷肌伤了腿,不方便再去做强盗,也就不再偷偷摸摸了,这不是好事吗?施在田边说边看父亲点头,他又继续讲,要是这次涂冷肌不是摔伤腿,他下次盗窃必然犯忌。 犯什么忌?施恩德一激动把他抱起来问。 多行不义,必自毙嘛!施在田说话像个大人,他圆圆的娃娃脸忽然变得冷峻,接道,他犯什么忌?要是他没摔伤腿,就在今天晚上到某户人家行窃,会被抓住挨打,打得嘴里呕出屎来,继而气绝身亡。 有这么可怕?施恩德问。 这是他自己招感的恶果。他之所以躲过了这场劫难,是因为他父亲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做了些修桥补路的好事,积了善功,化解了他的死罪,但活罪犹存,所以他恰巧撞上了我喷了符水的门窗入口,故而摔伤了腿。施在田拿涂冷肌的事讲出因果关系,不像个小孩,看上去又是个小孩。 施恩德感到骄傲,认为他抱着的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童。他高兴得把抱在怀里的施在田旋转了一圈,然后放下来,说,在田,涂冷肌摔伤了腿可以治好吗? 爸,你不是问过了吗?除非他来找我。施在田还是那句话。 施恩德当下沉默了。他低头看着三岁小儿,却感觉他像三十岁的大人一样老成。他只说了一句,在田,为父只好依你的来。施在田“嗯”了一声,就跑到禾场上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去了,又表现出他作为小孩儿天真烂漫的一面。 此刻,天空中一团厚积的阴云被天风荡散,现出一块晶亮而幽蓝的天空,阳光像一支彩笔,又给仙人洞村里的一切涂上了温暖的色调。 应该说施恩德毕竟是个好人,他人如其名,总是对人施恩抑或以怨报德。这会儿,他总想帮一帮向他家行窃未遂反而摔伤了左腿的涂冷肌,而且总觉得涂冷肌可怜,耳畔仿佛还萦绕着村里村外人关于他的传言,说他的母亲有精神病,生出他不久,正值隆冬,白雪盈门。 本来把涂冷肌抱在襁褓中的母亲发了神经,竟然打开门,把这婴孩放在雪地上,被父亲发现,他已冷得缩成一团,肌肉凉得发紫,哭得哈不出声来。要是父亲再晚来一步,这婴孩准会冻死。 父亲哪好责怪发神经的母亲,只埋怨自己没有提前注意到,他不由吩说,将婴孩抱送镇卫生院看病。 医生在开处方时,问这小伢叫么名字,他说,还没有起名。又想起婴孩被丢在雪地上冷得身体透凉的情景,突然冒出三个字来:医生,我姓涂,我家伢儿就叫涂冷肌吧! 于是,医生就在处方上写上涂冷肌的名字。……后来涂冷肌长大了,因为家贫如洗,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样他从小就偷偷摸摸,偷吃的只能是聊以饱肚,久而久之形成了扭转不过来的坏习惯。 施恩德觉得他可恶又可怜,现在一只左腿摔伤了,就更加可怜,还是想让自家有神通的孩儿救他一救。 这个念头一起,不知怎么的,施在田就知道了。他正在和一个小朋友玩抓石子儿游戏。蓦然停下来,跑到施恩德面前说,爸,你要我帮涂冷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会听的。 是吗?施恩德这么问,心里又生起一个想法:我偏不听你的,反正你能够救治可怜的涂冷肌,我现在就去找他,要他来找你,希望他的腿早点好。施恩德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讲出来,而是直接赴邻村找到左腿发瘸而拄杖走路的涂冷肌,微笑着讲,冷肌,想不想你的腿脚好? 哪不想呢?涂冷肌说着,略略弯腰,撸起左腿裤管,从膝盖到足踝部位都肿了,皮肤乌黑。他让施恩德看了,抬起脸,苦笑着说,你有办法给我治吗? 我没有办法。但有一个三岁小孩能够帮你治,我想准能治好。施恩德肯定地说。 涂冷肌不停地揺头,还用拐杖在地面跺一下说,怎么可能?我在镇卫生院没有治好,正准备让爷老子把家里过年的腊肉卖了凑钱,到潜山县医院去找技术高超的骨科医生看病。你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笑人前,落人后,我的腿是伤了,你这样笑我,难保你的腿有一天也许会摔伤,甚至伤得更惨。 我可不是哄你的,更不是笑你的,你不相信可以,但你要记住我说的一句话,你的腿伤到县医院,甚至省医院、国家医院治好了巴不得,若是治不好,你还是来找我,我给你介绍一个三岁小孩跟你治。 说过这话的施恩德也不看涂冷肌可以想象的非常懊丧落寞的表情,就竟自离开了。回返途中,还在想:我家三岁小孩说的话还真灵,现在对涂冷肌施救还不是时候。 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施恩德就听到有人敲门,还有拐杖蹭地的声音,继而是夹带呻l的叫声,恩德叔,做点好事,你说哪个三岁小孩能够跟我治腿伤,是真的吗? 施恩德没有回答,正要推醒还在床那头熟睡的施在田,未料施在田欻地爬起来说,爸,你不要管,让我去开门。我知道是涂冷肌找上门来了。 不错,门外确实是涂冷肌,他还在重复他那夹带着呻l的叫声,而且增添了一些烦躁,因为屋子里一老阵没有回声,他就把那根拐杖敲得山响,惊飞了屋檐上正在叽叽喳喳唱着晨曲的几只麻雀。 蓦然听到脚步声过来,接着大门打开了,出现在涂冷肌面前的是一个面带微笑的小孩,身高打起涂冷肌的腰部。小孩冲着涂冷肌说,涂叔,你找人治腿伤可不要心急哦。 你是恩德叔的儿子吗?问这话的涂冷肌见小孩点头,又说,你爸说有一个三岁小孩能跟我治疗腿伤,不知是真是假。你爸在家吗? 你不管我爸在家不在家,我就是那个愿意跟你治疗腿伤的三岁小孩,我叫施在田,你叫我在田就行了。施在田说着,手一摆示意涂冷肌进屋坐。涂冷肌站着不动,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小孩问,你用什么药跟我治? 我用心药可以给你治好,不过你要配合。施在田说。 心药是什么药?涂冷肌感到稀奇地问,因为他长到几十岁,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孩说可以用心药治病。 进来坐吧!我会告诉你的。施在田又一次摆手说着,并请他进堂屋里坐,他进来了没有坐,而是弯腰撩起左边大裤桶,露出一条肿得发绿行将溃烂的腿杆让施在田看,又抬起头问,你用什么心药治? 施在田尚未回话,施恩德就从房内出来抢白,冷肌,你听我家在田的就行了,他会跟你讲的。 好!涂冷肌说着,松手放下大裤桶遮住了那条难看的腿杆子。 这时,杨柳青沏上一杯热茶送来,客套地讲,请用茶。 涂冷肌伸出一只手接茶,没有喝,正欲放在一边,突然,拿茶杯的手被什么推了一下,好家伙,杯子跌落在地,开水泼洒在涂冷肌的右腿上,烫得他嗷嗷直叫。继而他略弓身子扯起裤管一看,腿杆子都烫红了。 杨柳青连连赔礼说,不好意思。 不能怪你。是我没有接好茶,是我倒霉,就这条右腿是好的,却被滚烫的开茶烫了。不过不要紧,我的肉皮老,不至于烫伤。这么说的涂冷肌并没有怪罪人家的意思。 施恩德说,这也是不好中的一好,要是这杯开茶泼在你溃烂的左腿上,那就更糟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投案自首 与此同时,站在一边的施在田一言不发。他毕竟是三岁小孩,能看得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何况他不同于一般的三岁小孩,他有神通。 这会儿,你猜他看见什么了?原来他看见了家神,——那个下巴飘着一团黑髯的老头。 刚才,家神故意把涂冷肌接茶杯的手一绊,茶杯“叮当”掉在地上,滚开的茶水就烫着了涂冷肌的右腿。之后,家神走近施在田说,这家伙是个惯盗,就要整一整。他还好意思,前些时一天晚上想偷咱们家的腊肉,撬门跌伤了腿,现在又找你来治腿伤。 施在田向家神拱手说,只要他忏悔,消除罪障,能够变好,跟他治一治腿伤也无碍。 施在田说过这话,在场的家人和涂冷肌都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施在田干脆把话说开,我在跟家神说话,家神跟我说话你们听不见,也不可能看见家神。 涂冷肌听着,如坠五里云雾,但是他知道施在田所说的话关系到了自己,便望着施在田装出一副笑脸说,小朋友,你说开什么心药我吃,要吃几副?要吃多久?心药苦不苦哦? 涂叔问这么多,我明确回答你,心药不需要吃,但是很苦,要苦到你心里去,苦到你灵魂里去,你的腿伤才会好。施在田讲过这话,又故意问他,你这条腿在哪里摔伤的?要说真话。 涂冷肌开始认为小孩所讲的心药不需要吃,都是卵(乱)弹琴,不可信,但听到后一句问话,他就紧张,支支吾吾地说,你跟我治病,要问这些干吗? 我开始就说过,你必须配合我,否则,你的腿伤我不治了。施在田转过身,手批在背后,背对着涂冷肌说。 冷肌,你想这个病好,就得听在田的。施恩德插嘴。 涂冷肌愣了一阵,慢慢地想明白了,他这个腿伤找打师推拿过,到镇卫生院、县人民医院都治过,还找街上或乡下的中医郞中都看过,不但治不好,而且越来越严重,要不,会来这户自己摔伤了腿的人家问药寻医吗? 老实讲,他一来施恩德家门口,心里就紧张,就有一种恐怖感,生怕再摔一跤,把自己的右腿又摔伤,那就不得了啦!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用一条刚烫痛了的现在不怎么痛了的右腿给施在田下跪。 当妈的杨柳青看了这情景很不好意思地说,呔,别别……他是一个三岁小孩,你跟他下跪干吗? 施叔,杨婶,那我就跟你们下跪。涂冷肌又转过身去说。 为什么要跟我们下跪?就算求我们家孩子治病也不需要下跪呀。施恩德心里明白,却故意问。 对不起,我是前些时想偷你们家的腊肉,在你们家门前摔伤的,所以愧对你们。涂冷肌鼓足勇气说出憋在心里想说却没有说的情况。那是他的不轨行为,他说出来之后脸都红了。 施在田一看,觉得他还有一点廉耻,郑重地讲,我和我爸妈,都不需要你下跪,你得罪了我家门神,你到门口去,跟门神下跪吧! 涂冷肌倒听话,他站起身,拿着那根拐杖拄着出门,掉头,对着大门,将一只右腿慢慢地跪下,然后鸡啄米样地磕头。 施在田跟着过去,对他说,涂叔,你光磕头还不行,还要对门神说出你摔伤腿的情况,最后向门神认错。 涂冷肌就停止磕头,抬眼看着施在田,又瞅着跟过来的正站在门槛边的施恩德、杨柳青夫妇,眨着眼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敢情这样能把自己的腿伤搞好吗?我是不是被这三岁小孩哄骗了? 他这种念头一起,施在田似乎感受到了,又故意激他,涂叔,门神正等着你讲话。 涂冷肌忍着内心的不满说,小孩,你不是说跟我开心药治腿伤吗?你让我这样做有效吗? 涂叔,我告诉你说了腿伤情况后,你发自内心认错,就是在服用心药。若不是发自内心,假装的,言不由衷或口是心非或干脆不讲,也不认错,仅仅闷着磕几个响头,就算你把头磕起疱或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起作用,只能更多地增加你的痛苦和烦恼。 涂冷肌正要按施在田的来,讲出自己腿伤的经过并诚恳地认错,可是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略略偏过头朝后一看,老老少少的众村民都闻风而动的赶来了,正围在屋前场子里看他的“热闹”。 涂冷肌很不自在,越发觉得丢人,就对施在田说,小孩,这么多人在场,我怎么好意思讲出那件事,还认错呢? 施在田想笑,头一低,控制自己不笑,再抬头看着他严肃地讲,涂叔,你摔伤了腿和认错的事,不光是让我们这家人和我家门神知道就够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你的腿伤也就好得更快。 涂冷肌一听,产生逆反心理:你这个黄口小儿不是在戏弄我吗?开始说只要我向你家门神讲出腿伤情况和认错就行,现在这么多人在场,不就相当于让我在你们全村人面前丢面子吗? 在这种情境下,涂冷肌也不好质问施在田,就把跪着的右腿一动,站起来不跪了,攥紧拐杖转过身就要走。未料,只迈出第四步,他就扑腾一跤摔在地上,他拄着拐杖怎么摔倒的呢?门口又不湿滑。 只有施在田清楚,他见有的村民忍俊不禁地扪着脸笑,就说别笑、别笑,刚才是我家门神对涂叔有意见,才推了他一把。 不错哦!摔在地上的涂冷肌半日爬不起来,正“哎呀哎呀”地叫痛,因为这一摔绊痛了那只本来就肿痛的左腿。 这会儿,施在田说,他确实感觉突然有一种外力在推搡他。 站在一边的施恩德随即过来扶起涂冷肤。涂冷肤面白嘴白的,一副痛苦的表情。他问施在田,小孩,我怎么看不见你家门神? 涂叔,你是肉眼凡胎,再说也是成年人了,哪能看见多维空间里活动的物种?施在田这么讲话,让众人都觉得他非等闲之辈,都把目光投向他。 他凑近涂冷肌接道,涂叔,你赶快当着众人的面讲出腿伤的事,并诚心认错,门神还会原谅你。否则,门神生气了,我也没法救你了。 涂冷肌意识到不能犟,也不能顾及自己的面子,就转过身再次面向施恩德家的大门,把牙齿一咬,干脆双脚跪下,再次磕几个响头,然后说,门神爷,救救我,我把我所做的丑事都认了。 前些时的一天深夜,我蹑手蹑脚来到施家门前,拿出撬杆,打算撬开施家坡屋门偷腊肉,撬杆还没有动,我就摔了一跤,把左腿摔伤了。我当时痛得发抖,又怕施家人追上,就忍着痛一拐一拐地逃走了,至今这只左腿都不见好转,也到处治了,钱也花了,都白搭,我知道这是报应。 门神爷,多有得罪,求你救救我,我今后再也不干小偷小摸的事了。 站在这里的村民都听到了,有的不满地议论,还小偷小摸呢!偷走人家一刀腊肉就是十几块钱,你这家伙偷人家的腊肉不知偷了多少回。 认错就算了,门神爷原谅涂冷肌吧!施恩德说着,还向自家大门行拱手礼。 小孩,门神爷原谅我没有?涂冷肌刚才认了错,感觉那只肿胀的左腿轻松一截,他确信不是心里作用,而是真实情况,故而朝站在旁边的施在田发问。 我得问一问门神爷。施在田说着,朝虚空里行拱手礼,这说明门神正站在面前。 众人只见施在田不时点头,分明是在听门神说话,可除了施在田,众人都看不见门神。片刻,施在田当着众人的面对涂冷肌说,涂叔,刚才我家这尊门神讲了,你的腿伤可以不药而愈,不过有个条件。 么条件?只想左腿伤口痊愈的涂冷肌迫不及待地问。 你在摔伤左腿之前,偷了谁家的东西都要悉数退还,并且认错,以后不再犯。当然,要是你所偷的东西不能全部退还,或者都耗费了,你就要主动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接受审判和改造,直到改过自新。施在田表情严肃地说。 那就麻烦了,我以前偷了好多东西都耗费光了,没法退还,看来我只有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接受审判和改造。这么讲的涂冷肌虽然看到了希望,但是内心里有很大的压力。 第二天,潜山县公安局大院入口横着的一排铁栅发出“当当”的响声,门卫探头一看,是入口处一个中年汉子用拐杖敲击着铁栅。他长得尖嘴猴腮,很瘦,但是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显然还挺精神。 什么事?找谁?门卫一边问一边从门卫室走出来。 我犯罪了,来投案自首,还不开门?中年汉子说着,依然敲击着挡道的铁栏,只是不再用拐杖,而是用一只手。 犯了什么罪?哪里人?叫什么名字?门卫也穿一身警服,也是警察,他觉得有必要这么问。 犯了偷东西的罪。狮子镇仙人洞村人,叫涂冷肌。可以放我进去向警察低头认罪吗?涂冷肌实打实地讲,面无愧色。 哦,你是犯了盗窃罪。等一等。门卫说着,并没有开门,而是回到门卫室拨打座机,拿起话筒讲,是治安大队吗?有一个盗窃犯,主动来投案自首。门卫拿着话筒,许是听到张队长电话里的讲话,他连连“嗯”了几声,才搁下话筒。 他走出门卫室,就听到涂冷肌在嚷,诶,我等好久了,咋还不开门? 急么事?若是一般人来办事,我会放进去。可你投案自首,就算你愿意立功赎罪,你毕竟还是个罪人,是个嫌疑人,我得通知对口警种来受理你的事,没有受理之前,不能随便开门。门卫把道理跟他讲清楚,还皱着眉,叫他不要敲打铁栅了。 投案自首,还有这么多规矩?涂冷肌不满地反问。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门卫丢下一句话又回到门卫室,像岗哨一样,注视着门前的一切。 第六百六十四章 挥刀砍狗 你怎么说,我怎么听。病恹恹的富婆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回话也低调得多。 施在田就告诉她如此这般地行事。 富婆回家做的头件事,就是跪在母亲面前认错,说我再也不冲撞您老人家了。老人家当下就抱着女儿痛哭起来,问她,怎么变得这么孝顺了?她说,是施教授叫她这么做的。 此后,富婆经常跟母亲端水洗脚、剪指甲,倒痰盂等等,从无怨言。还有,她听施教授的,在三个月时间内,自己的20亿存款,不许花用,而是每天,不管天晴落雨,都到外面拾荒,也就是捡废品卖给废品回收站,每天攒多少钱,就拿这些钱去买吃的充饥;若是攒不来钱,必须挨饿。 好在富婆每天带病捡废品卖钱,还能混个嘴。最多的时候,捡一天的废品可卖五块多钱;少的时候,可卖一块多块,能够买一两个馒头吃,所以饿不到她。 施教授还跟她说过,捡废品时,发现垃圾箱里有别人倒掉的剩饭剩菜,只要不是太脏,一定要吃掉,不能浪费,要是有意让它浪费了,就会增加孽障;孽障增加,本来沉疴缠身的她病情也会增加。 为了不增加孽障,富婆也多次吃过在垃圾箱里翻找出来的剩饭剩菜。这样,她体验了三个月拾荒者或乞丐的生活,才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却不能也不敢像过去一样有钱就任性的浪费。 富婆还按施在田的开示,与以前她在全国各大城市包养的小白脸一律断绝暧昧关系,不再来往。五个月后,富婆再到医院去检查,晚期的肝癌症状全部消失了。 医生大惊,说你一没吃药,二没化疗,这么重的病是怎么康复的?富婆回答,我过了五个月的贫民生活,一身病就不知不觉地好了。 施在田说到这里,那个脑癌患者问道,我也跟那个富婆一样孝敬生母、拾荒,翻找垃圾箱里的剩饭剩菜吃,过五个月的贫民生活,我的病能够好吗?何况我还不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施在田笑道,你的情况与富婆不同,我没法治,原因是你做了一件太不应该做的事,后悔都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脑壳痛得要命,像被削掉了天灵盖。脑癌患者可怜兮兮地说。 那么我就告诉你。一年前,你是不是在一条港边把一尊石狮的半截头用锤子敲落到港里去了?施在田把脑癌患者做的错事稍微点明一下。 脑癌患者一听大惊,连声说是。 你还不知道,那尊石狮原来是一对,均雄峙于山神庙大门前,后来当地人在“破四旧”的政治风暴中,把其中一尊石狮移至水港边,打算用作石拱桥的建筑材料。可是拱桥未修成,那尊石狮也未搬回原处。不知你为什么要敲掉石狮的头,这样得罪了庙神,知道不知道?施在田讲到这里,又连连摆手说,你回去吧!这个病,我回天无力,没法治。 “破四旧”嘛!我当时主要是图政治表现。未料得罪了庙神。脑癌患者说出原因来,连声叹息,完了、完了。 你这是自作自受,只能听天由命了。施在田说过这话,就把脑癌患者及其护持他的家人送走。回家不久,脑癌患者就病死了。 于是有人说,施在田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吗?为什么有的病,用他的办法能够治好,有的病,就治不好呢?譬如那个脑癌患者。 这话传到施在田耳里,他就对传话的人说,我施某碰到两种人患病不会收治,就算勉强收治也治不好。一是害人性命者,即欠人血债者;二是毁坏寺庙及其法器者。这两种人,前一种国法难容,必判死刑;后一种国法可予追究,但事实上追究的少,就更不谈将当事者抓去蹲监或判死刑了。 在阴界就不同,毁坏了宫观寺庙及其法器,就如同破坏了传经布道的道场,干预了讲经说法的护法,罪过极大,冥冥中自有神灵找你算账,当事者性命难保。 至于杀狗杀羊等,残害畜生性命的人,只要诚心忏悔,不再犯杀生之罪,我施某可以出入阴阳两界,从中斡旋,救拔患者。当然也有例外,有的人杀害畜生也会生恶病、丢性命,我也奈何不了。 来传话的人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他听了施在田讲了这些,执拗地问,你所说的有的人杀害畜生也会生恶病、丢性命,有具体的人吗? 有。施在田肯定地讲。又和他对坐在一张圆桌的两边,各泡一杯茶。施在田边品茶,边与他聊事儿,继而聊到发生在现代的狗灵索命的怪事上来了。 施在田像说书一样娓娓道来——东吴县盘河镇下屋村四组村民葛南梓生得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不敢夸奖他一人能举起宝塔,但是他一只手能够托起石磙,倒是实有其事。 前些年,葛南梓与同组同龄同样长得剽悍的葛北梓较劲比谁的力气大,葛南梓一只手托着石滚沿着禾场的边缘走了三个圈,像没事一样;葛北梓也手托石滚只绕着禾场边缘走了两圈,就面白嘴白不行了,只好放下石磙,服输。 这不光当着众人输了面子,还输了被众人难以察觉的气力。不久伤了气的葛北梓就得了痨病,到处求医,摘草药煎水内服,未能治愈,继而呜呼哀哉,还不到40岁。 这件事,让葛南梓有些内疚,但转念一想,也不是自己单方面的错,是葛北梓主动要与他赌力的。打此后,他再也不与人较劲了,并且记住上辈人说的话:一不赌力、二不赌吃。 这赌吃也不好。但他觉得适当赌一赌不见得吃亏。传说,古时候的薛仁贵,一顿能吃一斗米的饭,一人能顶十个人干活。也就是吃得多,力气硕,没有白吃。葛南梓产生这种念头,就招感了一件赌吃的破事。 那年腊月下屋村三组梁峰家用年猪,把猪杀死,打过挺场、在盛满滚烫开水的桶扣里褪毛,再挂上靠樯的木梯,给一身白肉的年猪开膛破肚的时候,屠夫将从猪肚子里扒下来的两大块板油,朝肉案上一丢。 未料,一只守候在那儿的大黄狗趁人不备,竟然将其中一块猪板油叼上一口,尚未吃进嘴,就被人发现,大吼一声,黄狗受惊,弃板油而逃。 梁峰内心不乐,却调侃起来,这块板油不小,要是真的让那只黄狗吃,能吃完么?正在场的葛南梓微微一笑,说一块板油有几斤?人一顿都能够吃完,狗不能吃完吗? 梁峰用话顶他,南梓,你若一顿能够把这块板油生吃下去,还有一块板油也让你生吃下去,不收你一分钱。 当真?葛南梓问。 当然当真。梁峰答。 葛南梓当即就将那块被狗咬了一口的板油用水洗净,然后双手抓到嘴边一块块地生啖,很快就消灭了。看热闹的众人为他鼓掌喝彩。 梁峰不能食言,只得将肉案上的另一大块板油拿起来,在递给他之际,放话,南梓,假如这块板油你吃不完,只要剩下一砣,就都算你吃不完,吃不完的话,那不客气,两块板油按市价算,一块只算四斤,两块就是八斤,你得把八斤板油的钱一分不少地付给我,否则,三人当六面,我不会放过你。 行哦!只见葛南梓接过那块板油,大口大口地撕咬啖食,还不到一支烟工夫,又把它消灭了。众人看得过瘾,又是一阵鼓掌喝彩。梁峰在内心里认输,甚至有些后悔,但是不表露出来,只竖起拇指说,算你狠。 狠就是厉害。其实葛南梓不厉害,回家后,死不舒服,把吃进胃里不能消化的一块块板油都吐出来了。可能胃搞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饭都吃不下,饿了就喝点稀粥,身体好久才恢复过来。 对这件事,葛南梓印象太深刻了,他赌吃,倒是赌吃了亏,赌吃了亏就产生一些怨恨,怨谁呢?怨家里用年猪的梁峰吗?不,他倒怨恨起那只大黄狗。 要不是大黄狗嘴馋,叼吃了一口猪板油,他也不会多嘴,不会多嘴就不会发生之后赌吃的事情。当然怨恨也是白怨恨了,人怎么能跟大黄狗那种畜生计较呢?他自我调节不太平静的心理,慢慢地也就平静下来了,几乎把与这件破事相关的大黄狗忘记了。 第二年夏季的一天下午,虽然天气还是很热,但是比中午要凉爽一点。家里柴火不多了,妻子催他上山砍些柴,他拿起一把刃端带钩的柴刀,在家宅天井边的砺石上磨了又磨,磨得发亮。 他觉得刃口飞快了,就自言自语地发感慨,磨刀不误砍柴工。就这样了,他拿着这把刚磨过的看上去寒光闪闪的柴刀出门,绕出村口,远远就望见一列东西走向的层峦叠嶂的山脉。 再走一段路就近了一道山坡。他突然停住,发现山坡上有两只狗正屁股对屁股,在牵牵扯扯地交配。他认出来了,其中一只公狗,就是去年腊月梁峰家用年猪那当儿叼吃一口猪板油的大黄狗,这勾起了葛南梓的仇恨。 本来开始他用邪乎的眼光邪乎地欣赏两只狗难分难舍卿卿我我的野合,眼下,他倒要教训一下那只大黄狗。 只见葛南梓踮起脚尖走路,不弄出响声,悄悄地靠近。狗是何等动物?早就闻到生人的气味,它们牵扯在一起,正欲分开,却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公狗的东西进入母狗里面,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已经膨胀增大了,一下子拉不出来,便逃离不开。 加上两只狗缠绵着形成了“背道而驰”的架势,那么彼此就成了各自难以逃离的障碍。 狗日的,报仇的机会来了。葛南梓一个箭步冲上去,得意地叫一声,旋即挥起那把飞快的柴刀朝两只狗相接洽的屁股之间奋力砍下去。 好家伙公狗粉红粗硕的狗鞭砍断了,它因负痛而发出嗷嗷的叫声,一溜烟钻进了林子。在经过之处,留下的一道道血迹。那只母狗也哼哼唧唧地叫着,趁机从不同的方向逃进了林子,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解了恨,葛南梓还是觉得有些遗憾。要是刚才用柴刀砍那只公狗的脑袋,它就会被砍伤而跑不了,甚至连同那只母狗一同逮住,杀了它们,狗肉可以烹食,狗皮可以加工成皮制袄子,冬天御寒太好不过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婴灵闹事 随之,施在田的目光略略朝下移,看到她的心脏发灰发黑,继而变得透明。忽然他发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里面奔跑着玩耍。他们都留着齐眉的刘海,不像现代的孩子,倒像古代的孩子。 男孩穿一袭绣着白边的蓝衣服,腰间还束着一根带子;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衣服,头上还挽着两个发髻,显得天真烂漫,仿佛朱老师的心脏是他们活动的乐园。 一会儿,许是玩累了,两个孩子躺着不动。朱老师明显感觉舒服多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她心里还是慌,恐怕等会儿心里又不舒服,便问目不转晴地盯着她胸部看的施在田,看出什么没有? 施在田讲出实情,说朱老师,我看见你心脏里有两个古代的小孩,他们跑着玩的时候,你就难受,心里还隐隐作痛;他们不动的时候,你就平安无事。 朱老师一阵惊愕,说我心脏里怎么有两个古代的小孩呢?她似信非信,唯一相信的,就算不相信也存在的是,她的心脏还真是每隔一会儿就不舒服。 前天周末,她还专门去县医院作了心腔透视,可拍出的照片医生一看,说没有发现异常,应该没有问题。可朱老师感觉问题很严重,有时上课,心脏突然发痛,痛得她脸色发白,还得咬住牙关坚持上完课,心脏又不痛了。 此刻,施在田说,朱老师,我也不清楚。你就站在我面前不动,10分钟之内不要和我说话,我要进入你的心脏,问一问,那两个小孩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到你的心脏里去,几时能够出来,我问清楚了,再告诉你,你不要着急,我会拿出对治的办法帮你解决。 说过这话的施在田站着微闭双目,他的意念就进入朱老师的心脏,也化成一个黄发垂髫的小男童,一一向两个古代小孩拱手行礼。 古代的男孩问,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男童回答,我是朱老师的学生。他疾快地望一眼站在旁边的古代女孩接道,你们为什么要躲在朱老师的心脏里?知道吗?你们一动,她就不舒服,就痛,就影响她教书? 你们想一想,朱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你们突然在她的心脏里跑着玩,你们快活,她够难受呢!痛得讲话都讲不出来,影响教书哦!你们这样搞害死人。 古代的男孩争辩道,是朱老师坑害了我们俩。小男童说,她咋会害你们俩?她看都看不见你们俩。 古代的男孩说,说起来话长,让她讲吧!遂手指古代的女孩。古代的女孩说,其实在古代我们是一家人,过了几千年才起了变化。你所说的朱老师,她不认我们俩,还坑害了我们俩。所以我们俩就要缠着她不放。 小男童开始听不太明白,他们彼此之间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完古代的女孩絮絮叨叨的一番话后,才明白个中因由。 原来这两个古代的小孩与现在的朱老师的关系不一般,朱老师在古代当然不姓朱,而姓秦,是秦国侯王的公主。 侯王及其夫人生前视公主如掌上明珠,非常溺爱,父母情执偏重,二老年迈在同一年死去,他们因为生前无过恶,还做了些善事,魂归冥府,还能讲出自己投生转世的主张,冥府也都依允。 他们觉得再要变人,倒不如找生前喜欢的人,他们生前最喜欢自己的女儿,所以就到女儿的腹中投胎。这样就成了一对龙凤胎,临产之前,发生战乱,也就是史书上记载的秦汉之争,不过史书上未记载秦汉之争背后关于他们的故事: 他们的女儿——侯王公主的丈夫死于沙场,汉将带兵杀进城里,公主恐被掳掠,以失贞操,在被围困即将受擒之前,吞金自尽。 这样,她就要临产的一对龙凤胎亦胎死腹中。胎死腹中的,其实就是前世的爹妈——秦国侯王夫妇。他们指望做公主的孩子未做成,倒做了一对古代的孩童鬼。 他们的情执还是那么重,彼此曾发誓,一定要投胎在公主的腹中,因为公主毕竟做过他们的女儿。 可是这对秦国侯王夫妇的愿望数百年乃至上千年都未能实现。原因是公主吞金自尽属于舍生取义,不但阳世传颂她的美德,阴曹地府也对她予以封赏。 对她最有好处的封赏是,让她再世女转男身,投生官宦之家,直至52世,都生为男身,并且相貌堂堂,尽享富贵。 由于在52世那一生中多次犯邪淫过失,到了53世又生为女身,而且是乡间贫寒之家的女儿,不过长相还不错,颇有几分颜值,逗男子喜欢。但是乡间的小伙子纵然貌若潘安,她也看不上。 因为那时的东土国等级制度严重,分乡里户口和城里户口,城里自然吃香,她做梦就想嫁一个有户口的城里人。后来她高考落榜,在中学期间,一个城里的同学,虽然个矮,长相一般却对她有意思,她一了解,同学的老爸还是当官的。 为了高攀权势,跳出农门,她就和同学处了对象。再不久,就怀孕了,是同学播的种。同学的老爸很高兴,使出浑身解数,打通关节,跟她解决了城镇户口,并且安排在仙人洞村小学教书。这个她,就是现在的朱老师。 朱老师正在养胎期间,和派出所一个年轻民警好上了,并发生两性关系。接着,朱老师和同学的关系吹了,她很快就打掉了同学的孩子,同学的孩子就是2000年前她还是公主时,她的侯王父亲死后在她的腹中投胎未遂的古代的孩子。 讲到这里,古代的女孩声音哽咽,说她投胎现在的朱老师腹中更加糟糕。小男童凑近她讲,愿闻其详。古代的女孩一阵苦笑,说我不太恨朱老师,53世前,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是我们秦国侯王的公主,但是我恨她丈夫。 这与她丈夫有什么相干?小男童追问。 古代的女孩一本正经地讲,她的丈夫太不尊重人了。说明白一点就是朱老师和那个民警结婚后,生下了一儿一女,由于她没有上环,男的没有结扎,我还有投胎做她孩子的机会。 可是我投胎后,过了五六个月,长成了人形。东土国出了一儿一女一枝花的计划生育政策,再多生一个,在农村也要罚款的;在正规单位上班的,不但要罚款,还要开除工作籍。 朱老师觉得好不容易干到这一步,不想失去安逸的工作,并且害怕政策性的处分,就决定随胎。 当时,我被堕胎下来,是一个人形的血球。朱老师作出这种无奈之举,我也没有过于怨恨,只是怨恨她的丈夫。你知道她的丈夫怎样对待我?照说她的丈夫应该将我这个堕胎下的血球,用布包裹着拎到山上挖坑埋了,我尽管没有出生,也毕竟是个生命。 可是他没有,他为了图简单、方便,将我这个还没有完全死去的还在颤动的血球装进一个敞口黑塑料,拎出人民医院,走到大桥上时,就抛入桥下的滔滔河水,这样导致我这个脆弱的血球被河里的鱼儿吃个精光。 为此,我非常气愤,专程到冥府申诉她丈夫的罪状,并领到报复的冥旨,后来我在她丈夫的左乳上制造一个癌细胞,她丈夫就患上了乳腺癌,4年前就死了。一般男人是不会患乳腺癌的,患乳腺癌的男人必定是罪孽深重的男人。 小男童听了,大为震惊。他说,朱老师毕竟是我的老师,我离开你们,从她心脏里回来后,做她的工作,要她忏悔,念佛经把你们俩超度出来,投生善地,行不行? 可以。古代的男孩抢白。 那你就出去做朱老师的工作吧!古代的女孩也表示同意。 眨眼间,小男童还原成施在田开始的意念。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见朱老师还站在面前看着他,就说,朱老师,你的情况我全部清楚了。 怎么来着?有没有治?朱老师迫不及待地问。 施在田没有回答,只是点头。朱老师觉得治这病有指望了,高兴地说,你么时候教我治这病的方法? 施在田还是没有回答,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撕下一张洁净的白纸;取笔在上面写出两部佛经的名称:《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和《地藏菩萨本愿经》。然后很恭敬地递给朱老师说,朱老师,你到潜山县城南面的潜山庙请回这部经书再来找我。 我又不信佛,你让我念佛经干吗?朱老师拿着纸条看了上面写着的两部佛经的名称,干扰她心性的孽障马上现前,故而将“我执”的感慨脱口而出。 你不信佛,佛不计较你,但是你该相信你有病吧!并且这个病在医院又治不好,你又想好,谁也救不了你,只有这两部佛经能够快速救你。你若不相信,我就不管了。施在田说着,转身就要走。 诶,你不要走。朱老师伸手拉住施在田的一只手连忙讲,我相信,只要能够把病治好,我按你说的办不就行了? 还不行,你把两部经书从庙里请来后,再来找我,我会告诉你怎么诵经。施在田这么说,好像不妥,他意识到了,马上补允道,朱老师,教文化知识,你是老师,但是对于佛教,你和我都是学生,我对佛教了解多一点,所以就冒昧地指导,但对老师有好处。 行啦!过去有种说法,叫做一字之师,何况你懂得的不止一字,施在田同学,你在佛学方面也可以充当我的老师。朱老师手捧那张写了两部佛经名称的白纸,仿佛面对的不是她所教的施在田同学,而是她所请教的一位大德高僧,故而很谦恭地说。 第六百五十四章 此法灵验 三天后,朱老师从潜山寺请来了《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和《地藏菩萨本愿经》。在课间活动时,她把施在田单独叫在一边问道,施在田同学,你教教我,该怎么念?施在田没直接回答念的问题,而是说,你先要搞清楚为什么要念这两部经。朱老师说,我就是不明白,你说说。 施在田说,朱老师的身体不是经常不舒服吗?我就告诉你的原因,你的心房里住着一男一女两个古代孩子,他们站着或躺着不动,你无所谓,没有感觉,只要他们一动,特别是奔跑着玩耍,你心里就痛,不舒服,是不是? 是呀!正是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一男一女两个古代孩子,哪儿不好去,要住进我的心房里来?又为什么不住进别人的心房里去,是我太好欺负了吗?朱老师讲出一连串的问号,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不想多解释你和那一男一女两个古代孩子的关系,我只问你是不是堕过两次胎?施在田逼视着她讲。 是的,你怎么知道?发问的朱老师紧张起来。 你不要问我知道不知道,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这会儿施在田仿佛不是她的学生了,而是某个提审她的提审官。 是的,我是堕过两次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朱老师这才讲出实话,堕的第一胎是男是女,我还不清楚,第二胎记得是个女胎。 我告诉你,一男一女两个古代孩子与你有着割舍不了的缘分,才先后到你肚子里投胎,未料都被你堕胎了,未能出生,他们也得不到超度,没有地方去,只好返回到你身体中来,以你的心脏为家。 现在你成了高龄寡妇,不存在生育,他们也不指望再依靠你投胎生人。但是他们久居你的心脏,一天不走,你就一天不舒服。当然话说回来,假如你还有生育能力,千万不能堕胎了,如果还要堕胎,被堕胎的婴灵就可能把你往死里整。施在田一本正经地讲。 朱老师听得不寒而栗,沉吟片刻又问,如何能够把藏在我身上的一男一女两个古代孩子请走?施在田说,那就是要诵这两部经,或专诵其中一部也行。 我专诵《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朱老师说。 《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和《地藏菩萨本愿经》都能超度婴灵。施在田肯定地讲,还告诉她超度两个婴灵需要两天时间,第一天把两部经中的任何一部认真地念完七遍,可以超度一个被堕胎婴儿的亡灵,不可同时超度多个。这样你第二天再重诵选定的佛经七遍,第二个被堕胎婴儿的亡灵亦可超度。 施在田同学,我只有请两天病假,离开学校,回到家里念两天经。 朱老师说着,就打算找学校领导请假。才转身走了几步,施在田加快步子绕到她面前说,朱老师,我还要告诉,诵经必须严格吃素,明确地讲,就是不能吃各种动物肉、各种禽蛋,还有牛奶、韭菜、葱、大蒜都不能吃,一旦犯禁,就不奏效。 到时候,你朱老师再找我,我就没办法了。你的病也不会好,因为一男一女两个古代孩子不会离开你的身子,一直缠着你。 朱老师说,你说的牛奶、韭菜、葱、大蒜都是我特别爱吃的食物,不过诵经期间,我一定禁住不吃。当然,我还是不明白,不吃肉和禽蛋,不喝牛奶,我理解,这与动物有关,可是韭菜、葱、大蒜等这都是蔬菜或调味佐料,干吗不能吃? 施在田微微一笑说,韭菜、葱、大蒜等是饿鬼偏好的食物,你要是吃了它们,晚上睡觉,饿鬼闻到气味,会悄悄地舔你的嘴唇,这样你嘴唇上的污秽,洗都洗不掉,而且你感觉不到。 像你这种点子低、火气低的人又容易被鬼缠上,被鬼缠上就麻烦了,人会失魄,失魄后患病上医院是没法治的,那就有病亡的危险。抛开这点不讲,单说你的嘴唇若是被鬼舔脏了,用这张脏嘴念佛经,是不是对佛菩萨不敬? 施在田同学,我明白了。朱老师说着,目光里充满感恩。 几天后,朱老师来上课,精神好多了。在黑板上板书完作业,她就走下讲台,来到施在田座位边凑近他的耳朵悄声说,我照你说的做了,许是两个古代孩子被超度了,我再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朱老师,这几天我放学回家,坐在家里为你助念《地藏菩萨本愿经》,把功德都回向给你和两个古代孩子,效果当然好。施在田也低声说。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到了下学期,朱老师拿出自己的工资来帮助支付施在田的学费。施在田的家长给他准备了学费,他拿到学校报名处交纳时,才知道这件事。 施在田就找到朱老师,要将她代交的学费这笔款退还给她。朱老师不收,施在田不好勉强,就将这笔钱以朱老师的名义捐给狮子镇社会福利院。 该院制作一面赞扬朱老师积德行善的锦旗送到学校。学校领导表扬朱老师,朱老师感到莫名其妙,说她根本没有捐款。当弄清楚是施在田所为,朱老师沉默不语。 许是真正受到施在田积德行善的影响,此后,朱老师经常利用课余时间组织学生到社会上做义工,或扫马路;或替孤寡老人浆衣洗被;或在播收季节帮助生产队抢插抢收。 应该说朱老师作了许多贡献,也多次受到群众好评。可是不久,她患了严重的妇科疾病,下身那个部位溃烂、不是例假,依然沁血污浊。她甚至怀疑所念的经文不起作用,曾经被她堕胎的婴灵,在变本加厉地缠着她、折磨她。 像身体敏感部位发病的事,属于难言之隐,她觉得不便对施在田同学讲,就请假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可打吊针吃药,一直不见好转。朱老师所带的课已由学校安排另外的老师代课。 同学们都知道朱老师病了,班长牵头约到周末,全班同学都去看她,条件好的同学送些钱;条件一般的同学送康乃馨之类的鲜花祝老师早日康复。只有施在田什么也不送,却跟着同学们一起进城到县人民医院看望朱老师。在路上,班长——一个和施在田年龄相当的男孩问他怎么空着手去。 施在田说,我没有空着手,我给朱老师带去一剂你们看不见的药。班长知道施在田有神通,倒责怪起他来,你那看不见的药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给朱老师受用? 施在田一阵苦笑,说朱老师指望医院治好她的病,若医院治疗没有效果,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才相信我。班长没有再说什么。果然,到了朱老师的病房,朱老师接受了同学们的礼物,说了些话,在与同学们告别之际,她单单让空着手来探视她的施在田留下来,并叫他把房门关上,然后示意他坐在病榻旁的一把椅子上。 朱老师尚未开口,施在田就说,朱老师,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身体变得消瘦的朱老师强打精神,望着他反问,那你就说说,我要问你什么?施在田讲,你是怀疑我教你念的经没有效果,你感觉原来只是身体不舒服,现在倒变成了更严重的妇科病,并且你还不好意思对我这个男孩子讲。是不是? 朱老师说,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确是那么想的,正要问你,为什么你教我念的经没有效果,不念倒好,一念反而让我患上了更严重的妇科病。 施在田连连摇手,否定她的说法:朱老师,我教你念的经产生了效果,一男一女两个古代孩子已经从你的心脏里超度出去,不会再缠着你。你患的妇科病与一男一女两个古代孩子没有关系。 朱老师迫不及待地问,那我这妇科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施在田说,今年秋季的一天上午,你带一班学生打着旗子到我们仙人洞村帮忙义务收割稻子,干活期间,你是不是内急,爬上田垅,到一片长满马尾松的林子解手? 朱老师说,不记得。施在田又问,那你该记得来了例假吧?! 朱老师愣了一阵,忽然说,我想起来了,支农的那天我来了例假,例假是妇女正常生理现象,难道不该来吗? 施在田再次摇头,并且开门见山地讲,朱老师,你那次来了例假,将擦试下身带血的腥臭卫生纸随便扔,不小心扔在一冢坟上,得罪了一个水鬼,因为那坟里埋着一个在水塘里淹死的人,你患妇科病,就是那个水鬼给你传染了病菌。 朱老师着急地问,那该怎么办? 施在田向朱老师说了一席话就开门离去。结果朱老师当天就要出院,由于病情没有好转,医生劝说她不要出院。 她来硬的说,不出院可以,住院费我不交了。第二天,医院只好让她出院。朱老师没有回到学校,而是直接硬挺着虚弱的身子赶赴仙人洞村,悄没声儿地钻进那片长满马尾松的林子,找到那个坟包,纳头便拜,嘴里讲出些赔罪的话语。 抬头一看,上次解手丢了的一砣沾有污血的卫生纸还树叶样地飘落在长满草丝的坟包上,她顿生莫大的愧疚,立马捡起来扔出坟场之外。 这个举动,被那个脸部乌黑的水鬼看见,就打算原谅朱老师。又转念一想,水鬼觉得不能便宜了她,除非给他念经超度,才放她一马。 朱老师回到家,还真的给水鬼念经,一部《地藏菩萨本愿经》念几天,念完108遍,把全部功德回向给了水鬼。水鬼虽为灵异物,也能知恩图报。他在即将超度之际,拜请鬼界医王在很短的时间内治愈了朱老师的妇科病。 朱老师喜不自胜,回到学校一个劲地夸奖施在田教给她的办法灵验。此后,在校学生施在田给人治病出名了,时不时有人找到学校来,都被学校婉拒,理由是他毕竟不是医生,若没完没了地给外来人治病,会荒废学业。 第六百五十五章 丢失金条 当时,施在田在潜山县有神童之誉,主要是他具备独到的隔物透视功能。还有,他未学过医,教人念念经文就能治病。更让施在田所在学校满意的是,他每门功课成绩特好,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每次升学考试,总能得高分。 到了高中毕业考试,他又以高分考入省城一家医科大学。施在田专攻外科,有要好的同学问他干吗对外科情有独钟。他说学外科好,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最能压邪。 他还说,在实习阶段,他到医院睁开眼睛一看,病人多,鬼也多,几乎每个病人都跟着一个讨债或索命的孽障鬼。病人坐在一般的医生面前接受询问,鬼也跟着坐在旁边或藏在病人身上。 施在田还发现一个例外,凡是坐在外科医生面前的病人,鬼就不敢跟来,往往跑得远远的。当病人离开了外科医生,鬼就再跟着病人或藏在病人身上。这让施在田看出了名堂——鬼害怕外科医生,主要是害怕外科医生的手术刀。 有一次,一个病人做手术,一个附在病人身上的鬼没有离开,凑巧碰到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竟然伤了鬼灵,鬼尖叫起来。 虽然主刀的外科医生和病人听不见,参加实习的施在田却能听见。他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鬼离开病人的身体灰溜溜地跑了,就对外科医生说,你真厉害,鬼都怕你。刚才你的手术刀伤了鬼灵,那个鬼像人伤了元气一样,好久都不能恢复。 哪里有鬼?我不相信。主刀的外科医生说。 施在田觉得没有必要争辩,也辩不清楚。但他让主刀的外科医生相信了一个事实。那次,一个没有做手术的病人在病榻上呻l,痛苦难耐。施在田说,是鬼在折磨病人。主刀的外科医生问,何以见得?施在田便要过主刀的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放在病人的枕头底下,病人就不再呻l了,睡得安稳多了。 这会儿,施在田才对主刀的外科医生说,是不是?现在鬼吓跑了,不再折磨病人,病人也就不呻l了,这说明鬼就怕你们外科医生的手术刀。 主刀的外科医生不再争辩,只说,施在田同学,我这才明白你为什么偏好外科,你也想成为主刀的外科医生,让鬼怕你不成?施在田莞尔一笑,微微点头。 可是毕业后,施在田并没有分配到任何一家医院,当外科医生就更不谈了。他被留在省城医科大学任教,常常讲些书本上没有的稀奇古怪或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灵异事件,而且他所讲的灵异事件都与人的疾命有关。 一名叫李腊梅的女大学生本来每天很苦闷的,听了施在田的“额外”讲座,特别开心。下课后,她带着问题向刚刚走出教室的施在田问道,施教授,我妈患了神经病,久治不愈。依你的理论讲,是不是撞到了邪气、得罪了鬼神? 凡是神经病,都是鬼神侵入人体作祟。有空把你妈带到学校来,能不能治好,我看了再说。施在田这么交待后不久,李腊梅就找来了。她指着办公室外的一个脸色腊黄头发蓬乱的老年妇女说,我妈来了,你帮她看看。 施在田起身走出办公室,这才看清楚,那妇女双手被反捆着,所站位置的左右,还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护持。李腊梅介绍说,这是我爸,那是我哥。 施在田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注视着李腊梅的母亲。片刻,施在田朝她穿着有些邋遢的身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这让李腊梅及其父兄都感到诧异。 李腊梅低声问,我妈身上是不是附有鬼魂?施在田说,你妈心脏里有一个值得敬畏的护法神正在打坐。这样,把你妈绑着绳子的双手解开,我捏一捏她右手中指就可以与护法神对话,才知道她的病情是如何引起的。 正在给母亲松绑的小伙子说,施教授不好意思,本来不应该反绑着我妈双手的,只是一松绑,就怕她打人。若把她的双手绑在胸前,又恐她埋下头来用牙齿咬断绳子,作为我妈的亲人我们这么做,真是迫不得已。 哦,我理解你们的苦衷。施在田说着,就将她松了绑的右手中指捏住,这是由于心脏的穴脉在手的中指。忽然,从她心脏里传出只有施在田才能听到的声音,诶,本护法正在打坐,你来干扰干吗?找我有什么事吗? 施在田说,请护法恕罪,这妇女做了什么错事?恼得你赐予她一个无药可治的神经病。 那声音说,施教授,你有所不知,东土国遭遇红色浩劫期间,李姓人家建房缺少砖瓦,这个妇女就将拆了寺庙的砖瓦搬去填补。就这一宗罪触犯了神灵,才降罪于她。世人集天魂地魂人魂于一体,不可或缺,若有缺失,必然招灾患病。现在这个妇女的人魂羁押在城隍庙,未能归位,心不能做主,当然会发疯,世间百医莫之奈何。 护法尊者,能否网开一面,你离开她的心脏,将她的人魂放归本体,使她康复如初。施在田如是央求。 不行,除非她的家人千方百计四处募集资金,重修寺庙度化世人,消解前愆。护法神讲出其神圣的条件。 这时,施在田松开这位妇女的右手中指,她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呲牙咧嘴的笑,笑得面目狰狞,继而大喊大叫,我做了潜山县县长…… 李腊梅的父亲立马将早已准备的一袋饼干从背包里拿出来,掏出几块塞入她嘴里呃吱呃吱地嚼,才不叫喊了。 李腊梅的哥哥又将她那双手稳不住神的双手反绑在背后。李腊梅则在一边问施在田,我妈这个病有办法治吗?施在田将护法神讲给他听的话又讲给她听。 当然她父亲和哥哥也都听到了,但是心里发凉,都觉得他们没有能力募集资金重修寺庙,度化世人,这样只好又将李腊梅的病妈妈送回老籍。 李腊梅本不需要回老家的,却也跟着父兄一起护送妈妈。其实她是想找李家湾村委会的干部谈她娘的事,看能否借助村委会的力量,发动群众募集资金恢复修建过去毁坏的寺庙。 可是她到了村委会,谈起这件事,村干部都不热心。有的说,现在村里的土路凸凹不平,想修一条水泥路都募集不来资金,还想募集资金盖一座庙,是怎么可能的事? 李腊梅讨了个没趣,掉头就走。她当然是返回远在省城要乘船渡江才能到达的医科大学。 到了县城,她买了船票,一看离上船的时间还早,就不想先到码头去等候,而是在街上遛达,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消磨时光。 由于天气太热,李腊梅逛了一条街就感到特别口渴,便朝一家她熟悉的燕归来茶馆走去,打算买一杯最便宜的淡茶解渴。可当李腊梅走进茶馆,见许多客人正在排队买茶,她也跟在后面。 一会儿轮到了她,也是最后一个人。她买一杯清茶转身走到一张空桌边,正想坐下来慢慢地喝,突然发现座位上放着一只皮袋子。她也不经意,喝完茶,见茶厅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便打开那只皮袋的口子看,哇!里面全是金光闪闪的金条。凭感觉这么多金条价值不菲。可以说,李腊梅正需要钱,施在田教授说过,若能募集资金,盖一座寺庙,做功德,消孽障,可以使她的疯妈妈康复如正常人。 她这个念头一起,又生起一个念头:不行,我不能拿走这只装满金条的皮袋子,因为失主一定非常着急。我必须等到失主找来,物归原主才离开。 话分两头,当地炒房地产发了大财的钟老板,看到现行货币正在贬值,担心赚的钱越来越不值钱了,就将储存在银行的一千万元存款都换成金条保值,打算放在另外一家有熟人的大银行代为保管。 当时换了50根金条,装在一只皮袋子里,放进钟老板自驾轿车的后备厢藏着本来没有事的。 由于过于谨慎,钟老板把轿车开至燕归来茶馆门前泊着,又打开车厢,取出那只鼓囊囊的皮袋子,示意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助理贾日欢拎着,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担心有人盯住,趁我们进茶馆喝茶解渴之机,砸开车厢后抢走,那就亏惨了。 贾日欢对钟老板唯命是从。两人喝过茶,钟老板内急上了一趟厕所,没有再进茶馆。贾日欢结清了茶钱,就出来,望着钟老板正打开轿车门上驾驶座,他就加快步子,一向上了副驾驶座。 钟老板发动车子行驶到县人民医院门口,找到一个泊车位说,日欢,我突然拉肚子,想进医院看看。 钟老板,我陪你去。贾日欢讨好地说。 于是,两人下车走进医院。钟老板在医院做了检查,属严重痢疾,医院开药他内服,还给他打一瓶吊针。 陪着钟老板的贾日欢突然想起那装着50根金条的皮袋子丢失了,吓得脸色发白,那可是价值一千万元,他一个人几辈子都花不完。贾日欢不敢瞒下去就直说,钟老板听了,感觉头脑里“嗡”的一声。 他平时就疑心重,自然不相信,怀疑贾日欢在耍伎俩,这分明是对自己不忠。眼看贾日欢吓得身子发抖,还以为他是装出来的。但钟老板没有立即发作,只是用命令的口气说,日欢,你快回去叫我们公司雇佣的两个马仔来我这儿,我吩咐他们陪着你去寻找那只皮袋子,你不能一个人去寻找,要是露了相,也不安全。急得要死的贾日欢不敢怠慢,匆匆出了钟老板输液的病室。 再说李腊梅把这只皮袋子拿在手里坐等了几个小时,从茶厅的窗口朝外望,太阳已经西斜,还不见有人找到茶馆来。 快5点的时候,外面一个中年男子神情忧郁地朝茶馆门口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样子刁蛮的马仔,一个胖,一个瘦。 瘦子指着中年男子说,你快进去找,钟老板下了死命令,今天下午找不到就别回去。胖子将挽起手袖露出白边的那只手捏成拳头,横蛮地讲,贾日欢,要是找不回那袋金条,对不起,今晚就要把你塞进麻袋丢到江里喂鱼。 第六百五十六章 亮起绿灯 是谁丢失了金条?李腊梅将那只皮袋子移置背后,突然站起来问。 姑娘,是我。已走进茶厅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回答。 金条是用什么装着的?李腊梅这么问,是担心失主有诈。 是皮袋子装着的。中年男子一口回应。 李腊梅转身拿起那只皮袋子递给中年男子问,是这只皮袋子吗? 中年男子接过皮袋子打开看,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金条,他将皮袋子里的金条全部倒出来,一根根地数,数完了,他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望着跟来的两个马仔扯开嗓子说,不差数,一共50根金条。 恭喜!算你贾日欢保住了命。胖子讲出真话。 你的名字起得吉利,总算找回来了,要不,就贾日愁了。瘦子说。 贾日欢埋着头将倒出来数了不差份儿的金条又装进皮袋子,却剩下10根不装,双手抓起来,递给李腊梅说,姑娘,这十根金条你收下了,作为对你的酬谢。这是钟老板的意思。 不要,不能要。这么讲的李腊梅双手撑开而搪住不接。 我们钟老板是讲了,要是哪个人拾到这一皮袋金条主动退还,就属于拾金不昧,应当场赠送十根金条作为酬谢。胖子讲出一番道理。 姑娘,你就收下吧!不收白不收。瘦子也激动地帮腔。 你收下吧!你算得我的救命恩人,何况我们的钟老板答应酬谢你,就算我们的钟老板不答应酬谢你,我贾日欢也要拿出一个月的工资来酬谢你,你知道吗?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今晚我就活不成了。贾日欢双手捧着十根金条说着恳切的话催促她接受。 贾大叔,还有两位哥哥,我不能接受,不是我的东西,不能要。我知道失主一定非常着急,所以等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并不是为了这十根金条的酬谢。李腊梅边说边摇手。 这时,贾日欢把十根金条又放在桌上,取一根塞进那个皮袋子,然后说,你觉得酬谢多了,就只给9根金条你,好不好? 李腊梅还是不要。胖子从桌上的9根金条中取一根塞进那只皮袋子,笑着说,姑娘,现在只有8根了,你就接受吧!李腊梅还是摇头,瘦子又从8根金根中取出一根塞进那只皮袋子,看着她说,姑娘,只剩7根了,收下吧! 李腊梅还是摇着手说,我真的不要。我是准备搭船渡江出县城的,船票都买了,但是为了等候失主返回来,我都耽误了搭船,但是并不后悔,总算让失主安心了。 贾日欢就将7根金条全部装进那只皮袋子,想不过,又抽出一根金条塞到李腊梅手里;李腊梅接过来又塞进那只皮袋子,说不要。 那怎么好意思?贾日欢临走时说,你这位姑娘人漂亮,心也漂亮,却穿着一般,明天上午9点你在大江南服装城门口等着我,我来了,你就进去挑一套时尚衣服,我跟你付钱。你想,我不酬谢你,也说不过去。 那好吧!李腊梅终于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9点,李腊梅果然来到大江南服装城门口,一看见贾日欢就拱手说,贾大叔,你不用给我买服装了,我感谢你都来不及。 贾日欢一听莫名其妙地说,姑娘,你莫搞颠倒了,是我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把我丢失的那只装了50根金条的皮袋子还给我,我就活不到今天。 李腊梅说,感谢你昨天把那件贵重东西丢失了,要不我也活不到今天。贾日欢问是怎么回事,李腊梅才说出情由: 昨天,我买了中午2点钟的船票准备渡江返回学校,因为乘船之前到燕归来茶馆喝茶,见有人把贵重东西遗失在座位上,就替失主着急,一直坐在那里等到失主返回认领,就这样,耽误了坐船。你可知道,昨天那艘船渡江行至半途被急激浪打翻,船上23人全部遇难了。贾大叔,你说我该不该感谢你? 我也得感谢你呀,姑娘,要不是你把拾到的东西归还我,我也得死。贾日欢说到这里,很激动。 这时,旁边有人听知端倪,都称赞李腊梅拾金不昧的善举,挽救了两条人命。 贾日欢仍表示要进大江南服装城给李腊梅购一套衣服,又被婉拒。她说,我们拉平了,互不欠。 贾日欢说,姑娘这么值得可信,今后若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助你。接着又问知李腊梅在哪里求学,老家在哪里,并要帮她再购一张船票乘坐当天下午2点钟的船渡江返回省城医科大学。李腊梅从包里掏出一张船票给他看,说我已经买了。 于是,彼此互拜作别。贾日欢回去把这件事告知钟老板,钟老板也被她的事迹打动,表示非要感谢李腊梅不可。 几天后,钟老板带上贾日欢找到省城医科大学学生李梅腊,问她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解决,她说没有。她的同窗王莉正站在旁边朝她无声地一笑,冲着钟老板讲,李梅腊其实有困难,只是她不肯说。又把目光转向李腊梅,其实你可以说。 这时,贾日欢冲着李腊梅问,有什么顾虑吗? 没有。我们拉平了,就算发生了那件事,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你们若要帮助我,我不就亏欠了你们?李腊梅说出心中所想。 钟老板一听,嗬嗬笑道,哦,是这个原因。还挺有原则的。又望着旁边的王莉讲,你的同学行为高尚,只对人付出,不向人索取,真不错。她可能不好意思讲出她的困难,那么就请你代替她讲一讲。 那么我也代替李腊梅同学对你的好意表示感谢。王莉把话讲得很客气,之后就说出李腊梅面临的两大困难:一是读大学的学杂费都是借的,没有钱还,只好等到将来毕生后参加工作攒钱还;二是她娘患了神经病没有钱治。 李腊梅瞪了她一眼说,王莉,我把你说的第二点作补充说明,我娘的确有神经病,也借钱治过,可是治不好,就算有钱治,也治不好。 好说,好说。借了多少学杂费,我钟惠民替你还。你娘有病,总得治,不管多少钱,我都替你娘付。说话的钟惠民腆着肚子,一副大度的样子。 不需要,钟老板,我借的学杂费不要你替我还,我娘治病也不需要你代付医疗费。你若是真要帮助我就受我一拜。李腊梅恳切地讲。 见你拾金不昧,品德好。我就出于忠心专程赶到省城来找你,目的就是帮你,也是谢你。你若说拜我,我哪里领当得起?钟惠民这么说。 李腊梅还真的向他鞠躬,他未来得及让开。李腊梅挺直身子说,你若真要帮我,那么我就请你出资在我们老家盖一座寺庙。 给钱你不行吗?为什么要盖寺庙?盖寺庙你有什么好处?钟惠民脑子里一连蹦出几个疑问,都脱口而出。 钟老板,要是你以我娘的名义在我的老家盖一座寺庙,我娘多年所患神经病就会不药而愈,至于其中因由,就不用查究,也查究不清楚。李腊梅很认真地讲。 盖一座寺庙有很多麻烦,需要报请地方民族宗教局同意,还要征地,并到土地、房产部门办证,不过无论多么麻烦,我都愿意干。钟惠民很果决地讲。 钟惠民说话算话,在半年之内就以李腊梅母亲的名义在老家李家湾村的山上盖了一座庙。 他费了很多周折,开始莫说一些职能门难以通过,就连村委会干部都不同意,理由是修庙宇是封建迷信,你说不是,但是跟他们说不抻头。钟惠民也不说了,就破费请村干部进城痛痛快快地玩耍,吃喝,之后他们就同意在村里盖庙。走通了第一步,第二、三步,找土地部门办证等等,碰到阻力,钟惠民就对主事人施以小恩小惠,自然他们就对他的寺庙建设项目亮起了绿灯。 庙宇竣工后,李腊梅母亲的疯病还真的好了,再也不蓬头垢面地乱喊乱叫,说一些我当了潜山县县长的疯话。 世人都不清楚,她恢复成正常人,那是由于护法神看在钟惠民替她建庙做功德的份上,将她被羁押在当地城隍庙的原神放出来,回归她的身体。 这之前,李腊梅母亲之所以说出那种我当了潜山县县长的疯话,是因为潜山县的确有一个在车祸中死去的县长的鬼魂附在她身上。 那是怎么回事呢?多年前,在护城河下游沙洲上坐落着一座大庙,庙前耸立着一尊两丈多高的铜铸佛像。 据说是古代一位在西川做官的江南人,晚年回归故里,将一生所积攒的铜钱集中起来,铸一尊佛像,打算沿着水路运回老家,可是运至潜山县护城河下游,也不知什么缘故,船就走不动了。 这位江南人料想佛像有灵,许是看中了这块地方。于是随缘的江南人,就发心在河边沙洲上修建一座庙,庙前就安放着这尊高大而神圣的铜铸佛像。 千百年来,庙里香火鼎盛,只是到了民国时期战乱频仍,僧尼离散,才留下一座空庙。当时日本人来到这里,发现这尊铜铸佛像价值不菲,便想运走,可是用铁绳套住,用几辆汽车都拉拽不动,就只好放弃了。 东土国解放后不久,兴起破“四旧”运动。当时潜山县县长下命令把沙洲庙前的那尊巨型铜铸佛像炸掉,可是凭人力动摇不了,结果筑炸药炸毁了。 之后,不到半年,那位县长坐吉普车途经一条盘山公路,陡然翻车,车上5人,有4人幸存,只有点轻伤,唯有那位县长被甩出窗外跌入深涧而罹难。 其亡灵被拘到阴司杖刑问责,后贬为游神鬼,不得超生,到处游荡。偶尔碰见失去原神的李腊梅母亲,就附在她身上,并藉由她的嘴巴,说出我当了潜山县县长之类的话来。 就生前当过县长的游神鬼来讲,是想炫耀自己,说的也算真话,可在世人听来都是疯话,因为世人不明就里,只当这话是李腊梅母亲说的。 不久,山西五台山来了一位高僧,与一般僧人不同,他只是夜晚在李家湾村山上住庙,白天下山挨个儿到各个村子讲经说法。他的讲经说法不拘泥于佶屈聱牙的章句,而是讲出其带有劝惩味儿的义趣。 就说佛法里面谈到的要严戒勿犯的杀盗淫吧!这位高僧借此说因果,但并非夸夸其谈,他总是结合村民熟悉的事例来谈。 第六百五十七章 高僧说案 槐树村有一个叫郝耍生的青年,他嗜杀成性。当然他没有杀人,也不敢杀人,只是杀动物,大小动物见了就起杀心,照说儿童为了好玩,把抓住的萤火虫装在瓶子里当作夜晚的天然照明灯,这关他什么事? 郝耍生却偏偏手痒,硬是将瓶子里的萤火虫掏出来,用手一搓,一只只地搓死,搓得满手都是萤火虫体无完肤的尸屑。 他嘿嘿地笑,以此取乐。虽然这不算犯法,但是损了阴德。损了阴德,让他不经意间招感到了负面东西。他那双搓死过萤火虫乃至干过其它坏事的手很难看,不仅冬天皲裂,到了夏天都有点溃烂,并且医生都诊不好。 这不是要命的病,也无所谓。可是郝耍生没有觉悟,也就觉察不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还是继续嗜杀。 后来他上山打猎,打不到地上跑的四脚动物——野兽,就专打天上飞的两脚动物——野鸟。他还习惯在春天打鸟。一位善人对他说,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他说,三春时节,林中鸟特别多,正是打鸟的好机会,怎么能够禁住不打呢?不打白不打。他有时碰到巢中有陪护雏鸟的大鸟,还一并打呢。 后来出事了,郝耍生的三个男伢长到七八岁,一年病死一个,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光了。再后来,邻家建房,他爬到高高的墙垛上站着看风景,冷不妨,仿佛有人朝他当胸推一把,他的身子倒仰下去,下面是两丈深的坑坑洼洼的地基。他后脑着地,倒栽葱似的摔伤至死,真是惨不忍睹。 讲完这个嗜杀者的事例后,高僧大发感慨,说这就是因果报应。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他偏偏要打,结果他哪里讨到半点好处?鸟妈妈的儿子被他打死了,不久他自己的三个儿子也相继病死,最后自己也摔死了。这就是造杀业者招感的果报,我们要以此为鉴,莫步后尘。 众多村民受到高僧的点拨,都表示以后不再杀生。有的猎人还把猎枪毁了,金盆洗手,还真怕步了郝耍生的后尘,而悔之晚矣。 高僧还讲了偷盗的果报,他说古往今来,只听说勤劳致富,没听说靠偷盗致富的,而且偷盗有三大坏处: 一是盗窃者迟早会落一身痨伤,很显然长期偷盗,总会有被人发现抓住的时候,一旦抓住就会挨打,就算抓贼者有素质,不动手打人,也会将贼扭送见官,罪重罪轻,都少不了关押。关押在狱中,就少不了挨牢头狱霸一顿饱揍,待放出来就会落下一身的痨伤。 二是靠盗窃来的财物,不但守不住,到时候还亏得更惨。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都爱偷盗。平时不稼不穑,到了秋天,就半夜出门偷割人家畈里的稻子。头年没事,第二天也没事,只是听到失窃的人家在畈里破口大骂,盗割者习以为常,甚至怕被怀疑,还贼喊捉贼地帮着失窃的人家骂人。 事不过三,到了第三年秋天,继续盗割人家畈里稻谷的这对夫妻的家里发了天火,五间瓦屋全部烧塌,平时偷去储存的粮食都化成灰烬,而且扑火时,夫妻俩都不同程度烧伤了,奇怪的是二人的右腿和右手都烧断了筋,变得萎缩,没有完全治愈。 夫妻俩还没意识到这是他们长期盗窃招感的果报,倒认为这是家运或两人的运气不好,在一起私下议论时,彼此都很伤感地说,这怎么得了?以后出去搞生意(喻指盗窃)手脚不灵活了,动作慢了,生意搞不成。 三是经常盗窃,短命的多。道理很简单,盗窃者长期处在惶恐不安的状态中,还夜做噩梦,梦见被人抓住朝死里打。弄得心律失调,容易生病,直至病亡。有的盗贼在犯盗窃罪时,还连带杀业,这样的短命,是被阴司索命使然。 就说有一中年男贼,将同村王姓人家的一条乳哺的母狗偷偷打死剥皮吃肉,后被一熟人发现,男贼就跪在他面前磕头,求熟人不要告发。熟人也就当作没看见、不知道,也不要男贼给他一份狗肉。 几年后,男贼受到了报应。梦见被他打死的母狗找他索命,呲牙咧嘴地追赶他、扑咬他。他梦见的母狗还能说话。它说,本来应该饶过你的,但是不能饶,你把我打死吃肉也就罢了,殊不知,害得我才落生几天的5只狗仔没有奶吃,都活活饿死了,这也是你的罪恶太重了。 与其说你打死了我这只狗,倒不如说你打死了6只狗,所以阴司准允我找你索命。男贼醒来后,就患了一种怪病,喉咙肿痛,咽不下东西,到医院也治不好,拖了半年,病得骨瘦如柴,继而一命呜呼。 高僧把盗窃的三条坏处结合经文讲解出来,引起了很大反响。新寺庙周围的村子一改以往经常失窃的现象,几乎就没有强盗了。 甚至出现一些令人料想不到的情况。有的人家以前丢失的东西,不知怎么的,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回来了。 当然也是偷偷的送。就说刘家吧!不久前,丢失了一只常下蛋的白鸡婆,找不回来。可有一天清晨,刘家人起来开门,看见屋前场子边沿的梧桐树下,拴着一只活蹦蹦的麻鸡婆,可能也会下蛋,仔细看,还真有一颗白壳鸡蛋躺在地面上。 拢去摘,蛋面上还有点温热,证明是这只鸡婆刚散不久。是谁把一只麻鸡婆拴在这里呢?刘家人不解其故,正疑惑之际,发现这只麻鸡婆的翅膀上拴了一张小纸条。 刘家人把小纸条解下来抖开看,上面一行字儿:对不起,刘家兄弟,我前不久把你家一只白鸡婆偷走杀吃了,现在还一只家养的差不多的麻鸡婆来。为什么要还呢?最近听到高僧在讲经说法时,道出做强盗的坏处,我还真怕受到报应,所以连夜送一只鸡婆来还债。 为什么要夜晚送,主要是怕碰见人,不好意思,脸面不知往哪儿搁。恕我不留姓名。 刘家人想起那件事,就该痛恨那强盗,可是现在强盗有了悔意,暗里送一只麻鸡婆来赎罪,刘家人也就没有恨意了。还竟自议论:我还以为是黄鼠狼叼走了那只白鸡婆,原来却是这么回事。我们家屋前屋后没有山,都是敞着的,哪有黄鼠狼哦?! 自此,凡属听闻高僧讲经说法的村子就连小偷小摸的蟊贼都没有了,渐己恢复淳朴的民风,可以零距离感受到古书上所讲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氛围。 讲到邪淫的果报,高僧就说一个真实的事例,一个浑身都是红斑狼疮的患了绝症的女孩,有24岁,年龄也不小了,她叫郝英,开始她是没有病的,是邪淫感染的。 她从13岁开始,就与班上的男伢在野外鬼搞,后来被人发现,报告学校,学校以中小学生禁止恋爱为由,对郝英和那个男生作记过处分。 郝英一气之下,不读书了,后来年长,到队里出工差,又与带班的领导在领导办公室里进行邪淫,次数多了,被人发现,给她一个处分,领导也跟着倒霉,因为作风问题,撤职了。 再后来,郝英还是改不了邪淫的恶习,贪图虚荣,好逸恶劳的她心里藏着一个歪理:和男人在一起,只要把身子给他,就可以得到男人的照顾,乃至占尽便宜,情况好的话,吃喝穿住都不愁。 因此,她先后谈了5个男友,每谈一个都无一例外地行过淫,有时与男友一起看完电影,就在暗黑的巷子里行淫,得罪了巷神;有时白天在畈里做事,她把男友叫到山上行淫,得罪了山神;有时她与男友在河边玩耍,趁无外人之机,在河边柳荫下行淫,得罪了河神;有时她把男友叫到自己家里行淫,得罪了家神;有时她约男友在夜晚的公园里行淫,得罪了花草树木之神;有时与男友走进深黑的楼道控制不住,依然纵欲行淫,得罪了看管楼道的门神…… 可以说她走到哪里,一有遮人眼目的机会就行淫到哪里。而被她和男友行淫过的地方,风水都被玷污而破坏了,所以诸神都非常恼火,就把她的罪过记录在册。 她浑然不知,只有等到死后下地狱才能看见自己生前所造的罪业。由此她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冤亲债主,淫到最后,人就完了。 后来,郝英跟一个男人结婚,那男人不知道她以前的种种劣迹,要是知道了,是不会要这样的女人的。 这样的女人,一进门就是不洁净的,以后的生活怎么会好呢?她浑身都是业因果报,她造业的时候痛快,得到果报的时候,就不欢喜,不想要了。不要也不行,有了因,就会有果,这是规律。 郝英婚后继续邪淫。有时候,自家男人不在家,就打电话招野男人来,俗话说:野男人上了床,必然家败人亡。 她婚前邪淫,系自身贪欲所致,果报有,但没有婚后继续邪淫的孽障重。因为婚后,她为人妻,应该洁身自好,做个贤妻良母,不可以再胡作非为。 再去邪淫,就对不起丈夫;没有做好一个贤妻,对不起儿女;没有做好一个洁身自律的母亲,也对不起对方(或野男人)的妻子儿女,到时候四面八方的小鬼都要找她算账,她能好吗,能安生吗? 所以,郝英这个女人成天脸色灰暗,身子也变得有点佝偻,直不起腰。她24岁就患了绝症,北京上海到处求诊,都治不好。 世人不知患上这种孽障病,就算华佗下凡,扁鹊再世,也奈何不了。因为万法皆空,因果不空。病于膏肓的郝英找到高僧,高僧也摇头。 只是毫不客气地指出她屡犯邪淫,从不收敛的恶因,她后悔莫及,啼哭不止。想改,也晚了,就像一个凶手杀了人,再说后悔的话是没有用的。 再后来,郝英被绝症的痛苦折磨得骨瘦如柴,她万恶俱灰,一索儿吊死了,这又多一个罪过,苦业未受尽,人为自杀者,死后又多增一个受苦刑的地方——枉死城。并且每隔7天,阴差都会逼着自杀者的亡灵重复一次自杀时所经受过的痛苦。 高僧讲出这个事例,主要是警示活着想邪淫而尚未邪淫的人,赶快断了念头,不造恶业,只积善功。 第六百五十八章 盖一座庙 一段时间后,高僧通过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可以看见乃至摸得着的因果事例讲经说法,取得良好效果,所处寺庙附近的村子方圆几十里,再没有发生过杀盗淫之类的案子。 无论是大人小孩都能高度“慎独”,在一起的时候大都在交流讨论听高僧讲经说法的心得体会,他们甚至把联想到和回忆起的一些做恶事得恶报,做善事得善报的林林总总的别人的故事和自己的体验拿出来讲。 芭茅村4组村民易觉善说,他们组发生了一件怪事,两个小孩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开始老大去揭电饭锅锅盖却揭不开,就叫隔壁的老奶奶过来帮着揭,还是揭不开。 老奶奶就回去叫她的媳妇过来帮着揭,仍然揭不开。这就怪了,令人生疑,但无法释疑,她就报警。警察来时,老大仍然在揭锅盖,还是揭不开。 坐在屋子里的老二一直看着,忽然说,哥哥,你哪里揭得开?妈妈正一屁股坐在电饭锅盖上,除非妈妈走开。 警察听到老二这么讲,一看电饭锅盖上又没有坐人,就走近问道,小朋友,你说你妈坐在上面我怎么看不见?老二忽然说,我妈妈走开了,现在可以揭开了。 这时,老大瞪一眼老二,望着警察讲,警察叔叔,我妈妈死半年了,我老弟在鬼说,哪里能够看得到我妈妈呢? 警察引起了警觉,问道,那么这锅饭是谁煮的?老大回答,是阿姨煮的。警察没有做声,就走过去,把电饭锅盖一揭就开了,锅里还冒出一团热气。坐在椅子上的老二站起来,走近碗柜伸手拉开柜门拿出一只碗,望着老大说,哥哥,现在可以盛饭吃了。警察忽然说,小朋友,不能吃,我得检查一下。 只见警察用勺子在电饭锅里舀一砣饭粒,走出门,朝院子里一只白狗丢去,白狗一口叼住,一个囫囵,就吞下去了。 片刻,那白狗没劲了、蔫了,继而口吐白沫,身子支撑不住了,并且倒地抽筋翻白眼而亡。显然,谁都能看出来,电饭锅里的饭被人下了毒,不能吃。 民警叫来几个村民在山上挖坑,把那一锅饭倒出来埋了。之后,将正在菜园里摘菜的两个孩子的继母(也就是他们的阿姨)抓到派出所审问,才得知,这个继母见两个孩子不是她生的,早就想毒死他们,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 因为她丈夫,有了这两个孩子压力大,现在正在外面打工,收入也不多。这个黑了良心的继母,这次就把毒sq药粉放进电饭锅里,只想让两个孩子吃过饭后中毒而死。 未料,两个孩子的母亲死去后,其鬼魂还保护着两个孩子,还要与她作对,让她谋杀两个孩子的阴谋败露。最后,虽然两个孩子未被毒死,但是她蓄谋已久并付诸实施的犯罪行为已构成事实,结果,她被锒铛入狱,还被世人指诟。这正应了一句老话:害人终害己。 易觉善把这个故事讲完,大发感慨之后,又赞叹高僧讲经说法的好处,说现在村子里无论大人小孩都守规矩,只做好事,不敢做坏事,就算不做好事,也绝对不做坏事。 他们都知道,要是有人暗里做坏事,虽然没有他人知道,但是有阴性生灵知道,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嘛!神明若是记住有人暗中干坏事的过恶,一向阴司举报,阴司就会根据当事人过恶的大小轻重,或削福禄、或减阳寿、或降病灾,或施横祸等等不一而足。 一个人,只有对正义、对护佑正义的天地神明生起敬畏之心,才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暗中使坏或胡作非为。对此,当地老百姓都形成了共识,都非常尊重乐于出山,不畏艰苦,跋山涉水为大家讲经说法,劝人改恶从善的那位高僧。并一致公认:寺庙起了作用,要不是建了一座寺庙,那位高僧就不会来到这里。 由于行善的多了,犯罪的少了,几年间发案率大幅下降,因此,当地流传着普遍认同的一种说法:多修一座寺庙,就可以少盖一座监狱。 当时,李家湾村委会干部群众在一起讨论,应该制作一面锦旗送给出资修庙的钟老板。随之形成决议。 三天后,正在其建筑公司坐班的钟老板就收到李家湾村委会派人送来的一面绣着“德操高尚,福荫百姓”字样的锦旗。他感到莫名其妙,问道,我做了什么好事?来人说,你不是捐资在我们村盖了一座庙吗?这就是好事。 钟老板仰起国字脸微微一笑,说我盖一座庙,就是看在李腊梅的份上,李腊梅说她的娘患了疯病,盖一座庙才会好,我是由于这个原因才盖的。 听说李腊梅患疯病的娘真的好了,我也高兴。但我不明白的是,如果要送我一面锦旗,也应该由李腊梅或她家里人送,不应该由村里送喽。 来人是村里文书,他懂礼仪,只见他礼貌地拱手道,钟老板,你盖一座庙在村里的山上,作用可不小,不但李腊梅患疯病的娘好了,受了益,我们全村和方圆几十里的屋庄都受益。 修一座庙有这么大的作用?钟老板疑惑不解地问。 有喔!庙修好后,从山西五台山来了一位高僧,他经常下山到各个村子以现实生活中的因果事例为话题讲经说法,让许多村民都信服了,信服是好事,都不敢种恶因了。 半年前,村子里的猎手多,现在几乎所有的猎手都洗手不干了,他们怕犯杀业;更好的局面是,眼下村子里不再有偷鸡摸狗的现象,不再有奸淫l伦的现象。民心日趋纯净,民风日渐淳朴。就连以前冲动的人都不再冲动。 这么讲的一条汉子打个喷嚏之后接道,我过去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谁冒犯了我,我就拿板凳砸谁。 前不久,上屋张家的牛侵害了下屋李家,也就是我们家的菜园,张家不赔礼道歉也罢,说话的态度很差,要是以往,我会跟张家打一场恶架。可是听了那位高僧讲经说法,以因果说事的道理之后,我就没有生气,心里也平静多了,所以没有跟张家闹。 讲到这里,村文书一个劲地称赞钟老板,说要不是你盖了一座庙,山西五台山的那位高僧就不会来,不会来,我们的村民自然没有机会听经闻法,也就不能开悟,那么狩猎杀生的照样多;偷鸡摸狗的照样多;奸淫l伦的照样多。这样看来,我们李家湾村委会没有理由不感恩你钟老板,送来这面锦旗,你钟老板应该当仁不让。 哪里哪里?这面锦旗应该送给在省城医科大学就读的李腊梅,要不是她拾金不昧的高尚行为感动了我钟某,我钟某哪里会想到,又哪有觉悟出资修一座庙呢? 你和李腊梅都高尚,既然庙是由你出资修的,这面锦旗理当送给你。不错的!村文书肯定地讲。 那我就收下,谢谢你们村委会。钟老板边接锦旗边说,他心里却有另外的打算。 两天后,正在省城医科大学教室听施在田讲中医与西医之关系的李腊梅,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听到了外面的敲锣打鼓声,开始是隐隐约约的,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随之戛然而止。一直在讲课的施在田也戛然而止。 他忽然走下讲台,径直来到课堂中间李腊梅所坐的位置,放低嗓音说,李腊梅同学,你到校门口去一趟。 李腊梅诧异地问,施教授,有什么事吗? 你出去就知道的。施在田言毕,又返回到讲台继续讲课。 李腊梅则走出教室,内心忐忑不安,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那么施在田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想起来了,施在田有神通。他到底神通什么?李腊梅当然不清楚,刚才施在田在讲课之际,在校门前值勤的一个门神就来到施在田的教室,凑近他讲了一些情况。 门神属于阴界众生,所有肉眼凡胎的学生都看不见,唯有施在田能看见。他按门神所言,才吩咐李腊梅提前走出教室的。 李腊梅走到校门口,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就像仪仗队,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红衣红裤,腰间统一束了根蓝布带,一个个显得神采奕奕。 这一群人中最前面的一个是大块头,他就是钟老板钟惠民。正双手扯着一面锦旗,脸带笑容。并且他一眼就认出了李腊梅,还冲着她讲,李腊梅同学,我们给你送锦旗来了。 李腊梅一阵惊讶,说,我又没有干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送锦旗我干吗?莫非送错了人?钟老板,是咋回事? 没错,这面锦旗就应该送给你。钟惠民说着,将提在手里的锦旗朝她一伸,随即说出为什么要送锦旗给她的道理,那就是你李腊梅做了一件拾金不昧的好事,又让我钟某出资盖了一座庙,庙盖好后,从山西五台山来了一位高僧,在村子里讲经说法,借助因果故事劝化世人。 现在村子里不但没有干坏事的人,而且形成了积德行善,互帮互助的良好氛围,这让你们李家湾村的人十分感恩。村委会讨论决定,送我钟某一面锦旗,他们不知道,功劳都是你的。但我知道,所以我召集几个兄弟组成一个团队敲锣打鼓,向你送锦旗。 不敢当,受之有愧。这么讲的李腊梅双手直摇,像是要把送来的锦旗挡回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扮成乞丐 此刻,队列中间两人抬着一面圆滚滚的大鼓缓缓行进着靠近,跟在后面的一人手持两根扎着红飘带的鼓槌,但是没有击鼓;再后面跟着两人,各拿一只铜锣,但是没有敲锣。 最后面的一条汉子加快步子跑到队列的前面,朝李腊梅扬手,唉,拾金不昧的姑娘,还认识我吗?我就是那个遗失了皮袋子被你捡到主动归还的失主。 哦,认识。认识,你不就是失主贾大叔吗?李腊梅看着她说。 嗯!贾日欢点头。 这面锦旗送到你们医科大学去,让大学领导知道这件事。钟惠民双手拎着在风中微微飘动的锦旗郑重其事地讲。 不必要。我不想张扬,别让大学领导知道。李腊梅边说边做手势。 那么你就接过这面锦旗吧!钟惠民说。 也不必要。钟老板,还是把这面锦旗带回去,本来村里是送给你的。李腊梅态度坚决地说。 那不行,我觉得你比我要高尚得多,你一定要接受这面锦旗,要不,我让敲锣打鼓的人继续敲锣打鼓。刚才之所以停止敲锣打鼓,是因为我考虑到大学是教育场所,要保持安静,不能有噪音骚扰。钟惠民这么讲也有他的道理,李腊梅只好接过这面锦旗,并且鞠躬拜谢。 这时,刚好下课铃响,李腊梅目送钟惠民一干人离开,便将锦旗卷起来,朝教学楼方向走去,她打算将这面锦旗送给施在田。 为什么要送给他?李腊梅有她的想法,因为是施在田建议她在老家以她娘的名义盖一座寺庙,以消解她娘的孽障,她娘的疯病就会好。 可是李腊梅及其家人哪里有钱?也募捐不来钱,自然修不成庙。凑巧钟惠民的手下人贾日欢遗失了一只装满50根金条的皮袋子被她拾得,她未生贪念交还失主,这样不但救了失主贾日欢一命,也救了自己一命。 当时的情况是,若那只装满50根金条的皮袋子找不回来,贾日欢得赔上一条命;而拾到这贵重失物的李腊梅若是起了贪念,离开遗失的地点,在返回途中乘船渡江去,那么她也就一命呜呼了。 原因是她买了票应搭乘的那艘船,渡到江中被急浪打翻,船上所有乘客和船员都遇难,她由于替失主担心而坐等失主来领失物,就耽误了坐船。所持有的船票也作废了,然而坏事变成了好事,她幸免于难,无意中捡回了自己这条人命。 由此,地产商钟老板被她拾金不昧又不求丝毫回报的义举所感动,而以她娘的名义在李家湾村盖了一座寺庙。不单是她娘的疯命好了,更可喜的是山西省五台山的高僧来此住庙经常出山讲经说法,让本村和附近村里的人都受到感化,不再作恶,干杀盗淫之类的坏事,而是争相作善,尽干讲仁义的正事。 料想这一切出现好变化的起因,都源自当初施在田的明确开示。因此这面锦旗应该送给施在田。 李腊梅担心施在田不会要,就善意地想出一套假话,她正要进教学楼去找施在田之际,未料,才走到教学楼下,就碰见了施在田。 施在田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迎上李腊梅说,我正在等你,你要送锦旗我吗? 李腊梅点头,把卷起的锦旗抖开,递给他说,施教授,你怎么知道我要送锦旗你?真是太神了。不不,是一个地产商要送锦旗你。 施在田双手接过锦旗说,你本来说对了,人为地更正,又错了,明明是你要将锦旗送给我的。当然你还不知道,这面锦旗最初是你们李家湾村委会派一个文书送给那个盖了一座寺庙的地产商,以表示感谢!地产商觉得应该感谢你,所以就把锦旗送给你,你觉得应该感谢我,就把锦旗送给我。那么我就笑纳了。 李腊梅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施在田拿着锦旗并没有挂在自己的办公室,也没有挂在自己的宿舍,当然也没有收藏,而是择一个周日,来到省城郊区的一座城隍庙,将带来的这面锦旗供在一尊城隍泥塑前点火焚烧。 看着它渐渐成为一堆灰烬,又朝城隍泥塑跪拜再三,然后备细述说地产商钟惠民出资盖一座寺庙的功德。 城隍即刻出现。施在田有阴阳眼,抬头就看见他,便说,在田恭敬城隍。城隍板着脸孔说,你为地产商钟惠民请什么功?他只有一个月寿命了,阴司已在他的名字上插了白旗,这就当然于阳世的死囚犯押赴刑场之前,在其后背插标,说明死囚犯马上就要见阎王了。我的意思是说,他活不长了。你施在田煞费苦心跟他请功又有何益? 钟惠民干了什么坏事,以至阎王都要收拾他呢?施在田迫不及待地问。 你可能不知道,钟惠民靠炒地皮发迹的,可是他欠一条人命,他曾指使手下将房屋拆迁钉子户艾泗活活烧死,直至成灰,都没有人知道。 手下人问钟老板,干吗要烧死那个钉子户?钟惠民说,把那家伙烧成灰,作了处理,证据毁了,也就没有后患。 更可喜的是阻力排除了,我们的房产业才能做大做强。未料,艾泗被烧死了,他的亡灵到阴间告状告发了,阎王决定把缺德透顶的钟惠民的福禄一并削减,并且赐死,你还跟他请什么功? 城隍一番话说得施在田内心发凉。他沉吟半晌,又对城隍说,钟惠民现在改邪归正,还行了大善,难道就不能把他的罪过抵消一点,保一条人命吗?让他继续行善。 他行了什么大善?城隍问。 他在李家湾村盖了一座庙,住进了一位高僧,对村民群众起了很大的教化作用。现在那个村及周边几十个村庄的治安环境强多了,几乎杜绝了杀盗淫现象,呈现出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民风淳朴的喜人景象。就这些善莫大焉,钟惠民功不可没。 施在田讲得动情,城隍听得动心,却又皱着眉说,只是被钟惠民烧死的艾泗亡灵不肯善罢甘休,何况现在冥府阎王已判定钟惠民的死期,恐怕回天无力了。 施在田说,我把钟惠民改邪归正后所做功德修一份奏折,烦请城隍爷跑一趟冥府递交给阎王,看有没有转机。我是代表许许多多受到劝化而积德行善的村民为钟惠民请愿的。 既然这样,那么就按你的意思来吧!城隍说着,弓身捡起那面焚烧过的锦旗。照说那面焚烧过的锦旗,已然成为一堆灰怎么能够拾起呢?原来,未焚烧之前的那面锦旗,属阳性,也叫阳锦旗,可是焚烧之后,虽然人看到是一堆灰,但是阴界众生看到的还是一面锦旗,不过,只能称为阴锦旗。 这会儿,城隍将拿在手里的锦旗抖开来看,看到上面绣着“德操高尚,福荫百姓”的赞美词,他竟自感慨,这说明钟惠民的确弃恶从善了,我把人们送给他的这面锦旗拿到阎王殿去,再带上你修的一份给他记功的奏折,一并让阎王看看,阎王能否免除钟惠民的死罪,还很难说。不过,在阎王面前我会尽量给钟惠民美言几句。 施在田回去后,即刻磨墨动笔写一份奏折,再次来到城隍庙烧给城隍。7天后,已去冥府一趟返回的城隍在施在田的夜梦中给他复信,说阎罗王讲,从现在开始,只要钟惠民达到三个要求,就可以赦免死罪,一是投案自首;二是安抚死者家属,依法补偿经济损失;三是坚持行善积德。 这应该做得到,我与钟惠民沟通一下,就成。施在田这么承诺一句,就醒过来了,再也睡不着。 天一亮,他便告假出了校门,前往钟惠民所在的房地产公司打算面晤钟惠民告知其解厄的办法。 考虑到钟惠民并不认识他,施在田也不想表露自己系l省医科大学教授的身份,他故意着一身乞丐服,还在大晴天穿一双套鞋,在鞋帮上糊上一点泥巴,看上去脏兮兮的。 施在田想以这种形象出现在做老板的钟惠民面前,看他什么反应,他若以势利的态度呵斥,施在田就决定放弃他,不理睬这档事了。 未料,施在田这般邋遢地出现在钟惠民面前,他仍表现得很平静,虽不算热情,但也不冷漠,还安排办公室一名工作人员接待施在田。 那工作人员把施在田叫到一边说,我们公司有澡堂,我带你去洗个澡,再让你换穿上我们公司为流浪人员准备的干净衣服,然后你再去找我们的钟老板谈事。 扮成乞丐的施在田哈哈一笑,说谢谢你们钟老板对我的关照。你也不必为我费心了。他随即将罩在外面的乞丐服一脱,露出一袭泽新的中山装来,再蹲下身子拉开大挎包的锁链,从里面拿出一双擦得油光透亮的皮鞋,把穿在脚上的那双带有泥巴的套鞋换了,再看上去挺有派头,也精神多了。 那工作人员对施在田刮目相看,问道,你是什么来头?施在田说,不讲,不讲,见了你们钟老板我再讲。 那工作人员就将施在田带到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去见钟惠民。钟惠民并不在意面貌一新的施在田,却望着那工作人员问道,刚才那个乞丐你把他送到哪儿去了?还是打发走了? 那工作人员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倒是施在田开口抢白,在下就是那个乞丐。 钟惠民认真打量着他,怎么看也不像个乞丐。摇摇头,又盯着他讲,你在说假话吧? 那工作人员插嘴,钟老板,他确实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个人,他只不过是一个假扮的乞丐,他刚才的一身乞丐服和那双带泥的套鞋还装在他的大挎包里呢! 这位同志说得不错。施在田说着,又蹲下身子,拉开那只大挎包的锁链,那套塞成一砣的乞丐服就露出来了。 感到怪异的钟惠民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为什么又要假扮成乞丐?是什么来头? 对他的一连三问,施在田没有立即用语言回答,而是用动作回答。他拉上挎包的锁链站起来,从身上掏出一个证件,递给钟惠民。钟惠民一看,证件上有他的图像、姓名和单位职称等内容。 钟惠民忽然肃然起敬地将证件还给他说,哦!原来你是l省医科大学的施教授,了不得,了不得。为什么开始不直接表露身份,而要乔装打扮成社会上最底层的弱势群体来见我。 就是想试一试你关注不关注,关心不关心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原来你也不错,你得体的安排让施某感到温暖。施在田直抒心臆。 施教授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钟惠民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重要事相告。施在田直说,但让人听起来有些神秘。 有什么重要事?钟惠民问得平淡,内心却在打颤。 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讲。施在田话里有话,越发让人感到神秘。 钟惠民领会了意思,对那工作人员说,你回避一下。 第六百六十章 判处死刑 工作人员走出办公室,钟惠民就关上门,然后叫施在田坐下来,还很客气地给他沏上一杯茶,继而问道,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施在田第一句话就讲,钟老板,你犯了死罪。 钟惠民面色如土,他当然想起来了曾指使手下将房屋拆迁钉子户艾泗活活烧死,为此还经常做艾泗的亡灵找他索命的噩梦。虽然后来也做了一些善事,特别是在李家湾村盖了一座庙,但这都不足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这会儿,钟惠民恐慌地问,施教授,我一直跟你人生面不熟,而且不在一块地方生活,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把我做的这件恶事传到你耳朵里去了? 施在田不正面回答,只说,你可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干这种灭绝人性的坏事,就算你的心腹知道,不外传,瞒过了司法部门,逃避了国法的制裁,但是你瞒不过天地鬼神,逃避不了阴法的制裁。明确告诉你吧!你来日不多了,不久冥府的阎罗王就要派勾使来拘你的魂,要你的命。 钟惠民吓得身子战栗,双膝跪下,望着施在田说,施教授,有救没救?施在田说,照说是没救了,在阴界你的名字上都挂了白旗。不过,我念及你出资给李家湾村盖了一座庙,加上山西省五台山派来了一位高僧,经常做法布施,劝化了许多人,其中也有你的功德,因此我专门修了一份奏折,托城隍到冥府去为你请功,阎罗王才答应免除你的死罪。 听到这里,钟惠民鸡啄米样地给施在田磕头,嘴里说,施教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都满足你。 施在田冷冷地说,施老板,我倒不是来找你敲诈,就个人来讲,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不存在需要你满足我什么。别磕头了,堂堂正正地站起来。 钟惠民站起身子,头还是低着。他说,施教授那我该怎样感谢你。 不需要你感谢。施在田严肃地讲,你虽然免除了死罪,但活罪不可免。 钟惠民又紧张起来,但是比开始的紧张略松弛些。他说,施教授活罪我愿意受,多受点活罪,一来可抵消我的过恶,二来也能慢慢地排遣死者对我的积怨。 你应该如何受活罪呢?施在田不再绕弯子,就直接告诉他,要达到冥府提出的三个条件:一是投案自首;二是安抚死者家属,依法补偿经济损失;三是坚持行善积德。 钟惠民点点头,又抬起头说,施教授,后两个条件,我办得到,只是头一个条件要做到有些为难。 施在田皱着眉讲,头一条件是关键,你不做到,如何消罪?你若做不到,阎罗王就要派勾使来找你索命。 你还不清楚,那个受害人艾泗的亡灵常到阎王殿前击鼓鸣冤,阴司受理案情后,已作出让你受死的决定。通过城隍的交涉,现在提出这三点要求,你还犹豫,那就算了,我施某也管不了啦! 见施在田转身就要开门离开,钟惠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施教授,我是这么想,要是我投案自首了,我担心这个案子性质恶劣,就算阴间的司法部门念我积了功德不向我索命,免我死罪,要是阳间的司法部门判我死刑,那该怎么办? 施在田无声地笑,还摇头,说既然阴间的司法部门能够免除你的死罪,阳间的司法部门也必然会免除你的死罪。你要知道阴司具有神力,可以左右阳司。阴性的也是精神的,精神的可以影响物质的。钟惠民,你放心地去投案自首吧! 可以。钟惠民松开那只抓住施在田胳膊的手,把手捏成一个拳头,在鬓边晃了晃,发誓似的说,施教授我听你的,去投案自首。 不过,我要先安抚死者家属,死者家属一直在寻找死者,也不知死者是死是活,想起来挺可怜的,我就补偿死者家属一百万吧!但开始只能作为义捐的形式给,否则死者家属一旦知道真相,他们的情绪一激动,可能钱都不会要,还会找我拼命。 你还蛮会保命呢!就按你所想的办。把死者家属的事处理好后,你再去投案自首。施在田同意他的想法。离开时,还与钟惠民握着手说,你还可以给死者立一个灵位,在死者的灵位前忏悔罪过,争取死者的原谅。 艾泗死得很惨,但他的家人不知道。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是个独崽,脾气很倔,凡事不讲理。正因为这,钟惠民就指使手下把他烧死了。 他尚未结婚,年迈的父母见他好久没有回家,还以为他在外面务工或浪荡去了,根本没有想到,他已不在人世。 钟惠民当时在做房地产开发,许多人的工作都做通了,唯独艾泗父母的工作做不通,他们就咬住一句话,要拆我们家的老屋,除非等儿子艾泗回来,还说他们年老了做不了主。可是儿子一直不回。 一晃四个月过去了,当时性格暴戾的钟惠民偶尔良心发现,敢情他们的儿子被他指使人烧死了,他便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对这俩老特别善待,专门送一个套间给他们住,里面的家什一应俱全,水电配备到位,比原来住的土砖屋强得多。于是,钟惠民再来做拆迁工作,他们就同意了。 一晃三年,两老的儿子杳无音讯。有一天,针惠民将一个100万元的存折送给俩老,说这笔巨款,是他们在外面发迹了的儿子委托他钟惠民送来的。俩老不太相信,但存折是真的,还特地到所属银行核查,存折里确有100万。 艾父高兴地说,儿子给我们俩老的养老金都是上百万,他至少赚了上千万,要不,咋这么舍得? 其实,这是钟惠民投案自首之前的赎罪举动。他在自己办公室的后厢房,还供了死者艾泗的灵位,在灵位前长跪几个小时,腿都快跪麻了,才站起来前去投案自首。 让钟惠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被县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原因是作案手段太残忍,影响恶劣。他至此开始怀疑施在田说的话,甚至后悔不该听他的话,不该投案自首。 要是把这事一直隐瞒着应该说能够混过去,时间久了,不就风平浪静了?至于施在田说的阎罗王下令勾使找他索命,可信吗? 他一直都在怀疑,尽管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恶事内心不安,却也没想过投案自首。 困在囹圄中的钟惠民考虑到这些,倒对施在田有点恨意。眼下不光是自己被绳之以法,就连跟随他杀人并且纵火毁尸灭迹的三四个手下,也都被抓进了牢房。有的判7年,有的判10年,有的判无期,唯有他判了死刑。 他感觉自己后来出资给李家湾村盖一座庙,都白盖了,对自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可是在临刑前的一天晚上,一个狱警来到钟惠民的监号,对他说,我今晚来跟你报喜,今天法院里的法官讨论了一下午,最后决定将你的死刑改判无期徒刑,如果你好好改造,无期又可以改判有期。 作为犯人一直在忏悔的已剃成光头的钟惠民,手摸光溜溜的后脑勺问道,警官,我不明白,我被关押不太久,改造时间也短,不存在表现好坏,怎么就将我的死罪改判成无期了呢? 那狱警说,你有所不知,就在昨天上午,李家湾村和周边村的村民上千人跪在县法院门前,要求给你免除死刑,原因是你弃恶从善,单说给李家湾村盖了一座庙,留住了一位高僧,经常下山讲经说法,就教化了无数人。 现在李家湾村和周边村的治安环境较以往好多了,几乎是零发案,这也有你的功劳。更让人感动的是,你良心发现后,为了暗中赎罪,还给受害者的家里补偿了一百万,这个补偿费远高于国家对于类似案件处理的民事补偿标准。 所以受害者艾泗的父亲本该仇恨你的,却没有仇恨,照样参与到几千人中,要求法官免除你的死刑…… 听到这里,心存感恩的钟惠民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还真被施教授说对了,投案自首是正确的。 后来,钟惠民在狱中又立了一次大功,他的无期徒刑又改判为有期徒刑10年。刑满释放后,许多人不理解,认为他以前当老板有钱,一定是行贿了看守所里的警官,要不,怎么出来得这么快呢? 其实不是这样的,是警官把他作为狱中的眼线或耳目,他起到了重大作用。那次,一帮劫匪都抓进了号子,成为正在改造的服刑犯人。为首的犯人刘把子,密谋袭警越狱,钟惠民也被其笼络为越狱者之一。 就在越狱事件即将发生之际,钟惠民暗中透露了情报,于是,警方让刘把子一伙性质恶劣的蠢蠢欲动的企图成了一场白日梦。 出狱后的钟惠民逢人就说,他非常感恩l省医科大学教授施在田,要不是听他的话,投案自首,悔过自新,我钟某就没有今天。 有人插话,你应该好好酬谢施教授。钟惠民点过头,马上行动,他到乡下买到1000个土鸡蛋,封装好,用专车送达。未料,施在田婉拒,皱着眉问道,钟惠民,还记得当初你承诺的第三个条件吗? 钟惠民摸着脑壳想了一会儿,说记得,坚持行善积德。 对呀!这么多土鸡蛋可以送给福利院老人吃,那叫行善积德,你送给我,不叫行善积德,叫所谓的酬谢,我不需要你酬谢。施在田这么讲,态度鲜明。 钟惠民虽然说好,但是口气有些勉强,显然他对坚持行善积德,心存疑义,甚至暗里发问:不坚持行善积德不行吗? 施在田明白他的想法,就明确告诉钟惠民:你只有坚持做善事,并且把做善事的功德回向曾经被你害死的艾泗,他的亡灵就不会找你的麻烦。就算还想找你的麻烦,冥冥中的善神也会从中斡旋、调解,让你平安无事。 我明白了,施教授。钟惠民说着,很恭敬地向施在田拱手施礼。 钟惠民清楚,自己虽然刑满释放了,但是身体还是不太舒服,心里有点痛,像火烧一样痛,但痛的时间短,他也就忍了。 那次上医院拍片检查,又照不出什么东西,应该说没有病吧!可是心里痛的症状又时有发生。 第六百六十一章 去做义工 自听了施在田的开示,把他拒收的1000个土鸡蛋送到家乡福利院老人改善生活,并且不留自己的姓名,钟惠民心里痛的症状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特地去一趟l省医科大学,把这个情况告诉施在田。施在田很平静地讲,你以前心里痛,是因为你曾经指使人烧死的艾泗的亡灵时常跑到你心里来作怪所致。他被烧死时,火辣辣地痛,所以你心里也时常伴有火辣辣的痛感。现在不痛了,那是由于善神出面做说服工作,让艾泗的亡灵不再计较你,而离开你的身体。 施教授,你真厉害,我心里痛这个病医院都治不好,你告诉我怎么做,竟然不药而愈。你的话如灵丹妙药,按你说的办,就是一种善行,我的善念也随之激发。 钟惠民除了这么称赞施在田,还在别人面前说,施在田的话如良药,只要听他的,照他说的办,医院治不好的疑难杂症都可以不药而愈。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更多的是半信半疑。 一个叫石伊始的男孩,大概十七八岁,平时有些调皮捣蛋,但是最近老实多了。不,不是老实多了,是他的右胳膊酸痛酸痛,很不舒服,晚上都睡不好觉,他到医院检查多次,都查不出病,拍片子显示没有毛病。 那次听到钟惠民说这种话,他就搭讪,你带我到l省医科大学去找施教授看一看吧!看施教授到底说些什么,按他说的办,这胳膊痛的症状看能否消失?我倒真想试一试。 行哦!我带你去,旅差费我都替你付,因为施教授叫我多做善事,正好,我又把握了一次做善事的机会。钟惠民说出心里话,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彩。 那我就感谢你。石伊始说着,还伸手捏一下钟惠民的手。 你不必感谢我,应该感谢施教授。钟惠民一边说,一边领着他到江边码头去搭乘航班渡江。 你和施教授,我都要感谢,当然先应该感谢你。若见了施教授,按他说的办法行事,奏效,我才感谢他,否则,我不光是不感谢他,还会怀疑他骗人或者蛊惑人心。 小石,你要这么怀疑施教授,我就不带你去。你这是对他不敬。你知道吗?施教授给人看病,不收一分钱,也不开药,有必要骗人吗?有必要蛊惑人心吗?钟惠民这么讲。 石伊始麻利赔不是,还低着头说下不为例。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算了算了,见到施教授你要谦恭一点。钟惠民提醒他。一路上说些关于施在田的趣事,石伊始只是听,很少插嘴,主要是怕说错了话,他就不时“嗯”一声。 他们乘船过江,再在江边码头转乘客车,跑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省城,到l省医科大学门口,已是中午,在这个休息时间,不好去找施在田,免得打扰他。 石伊始打算和钟惠民在馆子里吃点东西,然后在城里闲逛至下午上课的时候,再返回l省医科大学去找施在田,若他正在上课,就耐心地等到下课去会他。 未料,他们俩在校门口才转过身,就听到有人叫钟老板。钟惠民转过头看,就认出喊他的正是施在田。施在田已从校园里走过来,脸上浮现出和蔼的微笑。钟惠民立即向同样转过头打量着施在田的石伊始介绍,这位就是施教授。 施教授,你好!石伊始客套地说。 是你找我看病吗?施在田开门见山地问。 当然,是你的老相识钟老板带我来找你看病的。向来说话不老实的石伊始这回说了真话。 钟惠民站在旁边说,小石有个怪病,想找你求治。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不想打扰你,下午再来找你,行不? 不必等到下午,刚才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有人找,我特地来到校门口,正好认出你钟老板。施在田说着,把他们领到走光了学生的一间教室,然后叫石伊始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座位上,与他的目光对视。 施在田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间屋子,一个男孩推开虚掩的房门悄悄走进去,把手伸进挂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衣服的口袋,掏出钱来又塞进自己的口袋。 施在田仔细看这个男孩是谁,他的左脸上还长了一块黑斑。不错,他就是端端正正坐在面前的男孩。 见施在田直视他,就不由自主地抬手掩住左脸上的那块黑斑,仿佛这是他的短处,不想让人发现。 施在田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右胳膊酸疼酸疼,就是偷东西这个原因造成的。他每偷一次东西,活动的右胳膊就增加一股阴气,阴气多了,自然就发病。而且这种阴气不比寒气,用红糖熬姜茶喝了发些汗就会痊愈。可阴气上身就不会这么简单,非得用阳气或正气攻克它不可,否则,是不可能自愈的。 施在田微微一笑,他不能直接说面前这个男孩右胳膊疼痛是经常偷东西造成的,就婉转地说,小石,你是不是有几次赶热闹,走错了路,走到人家屋里去了,又把手伸错了地方,伸到人家衣袋里去了,把钱财什么的摸出来,又放错了地方,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去了。 一听这话,石伊始的脸颊霎地涨红,为了遮面子,他吞吞吐吐地说,没有那回事,我怎么会错得那么离谱? 如果你说没有那个事,你的病,我就没法看,你另请高明吧! 石伊始急了,又说,如果我做过那种错事呢? 施在田知道说中了他的病根,就叫他放松,不要紧张。 站在一边看把戏样的钟惠民发表意见,小石,你如果做过那种错事就都承认,像我以前做过更大的错事,指使人把一个阻碍我开发房地产的钉子户搞死了,最后为了毁尸灭迹,还用火烧。结果我悔过自新,免除了死刑,还得到死者家属的原谅。 施在田叫钟惠民不讲远了,他望着一脸张皇的石伊始说,小石,你如果错拿了人家的钱物,都连本带息还给人家就好,内心里就会提起一股阳气驱散阴气,或者说提起一股正气驱散邪气,你胳膊上的病疼就会不药而愈。不妨试试,反正你这病看医生是看不好的。 正低着头的石伊始忽然抬起头说,施教授,我错拿了人家的钱物,你叫我如何去归还?好多人我都不认识。 施在田和蔼地讲,我就直说吧!你偷人家的钱物也好,拿人家的钱物也好,如果不知道是谁的,就把那些非分之钱财连本带息捐到敬老院或孤儿院或寺庙的功德箱里去,你就没事了。 石伊始满面愧色地讲,施教授,我还真不好意思说,我把偷来的钱都挥霍光了,没法照你所说的办。 施在田说,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可以到敬老院或孤儿院或寺庙去做义工,到一定的时候,你胳膊痛这个病还是会好。当然,你一定不能重犯,那到时候,不光右胳膊痛,左胳膊也会痛,甚至浑身都发病。 石伊始点头,表示以后就是穷得讨米,也不会去偷。 施在田说,是的,讨米虽然下贱,但是光明正大。偷盗就不行,取不义之财,就算逃过了受害人或众人追打,也逃不过冥冥中的惩罚。 自此,石伊始谨记施在田的教诲,到一家敬老院去做义工,仅半年,他右胳膊疼痛的症状就自然消失。更好的是一直没有工作的他,因为受到敬老院老人一致好评,院长还聘请他做院里的保洁工。 石伊始有了一份稳定工作,人归了正,也被人瞧得起。后来,一个叫李花的姑娘看上了他,并且成为他的女友。 这是由于李花是他的同事——敬老院里的护工,她常常在护理老人时,与他们发生争吵,石伊始总是去和解或者帮助李花把事情摆平,让她甚为感激,渐渐地日久生情,李花就做了石伊始的朋友。 李花常常对外人说,要不是石哥帮我,我在敬老院干不下去了。就算如今的工作再难找,我也会辞职。 她印象最深的是那次遇到一个脾气古怪又敏感的老人冲着她发牢骚,按理说,李花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对。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干瘦的老人因为咳嗽得厉害,在自己的宿舍里吐满了痰,脏兮兮的,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正当班的李花装一撮箕草木灰去掩盖,也算去味道吧!只是由于她戴着一只白色口罩在收拾,老人就看不惯,突然咆哮起来说,你嫌我脏,不要你干了,你滚蛋吧! 李花抬起头反问,我怎么嫌你脏? 你戴口罩就是嫌我们老人脏,不要你干了,你滚蛋吧!老人重复着很尖酸的话。 李花一听把撮箕一甩,转身从老人的宿舍里跑出来,气得大哭。一向暗中关心李花的石伊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去把老人的房间收拾干净,再去给受了委屈的李花化解心结,还关切地说,花花,今后你碰到太脏的活儿,就让我去干,我希望你在我的呵护下变得坚强。 石伊始没有食言,总是处处关照她。那个老人由于对李花印象不好,见了她总是指责她这不行,那不好,干事拈轻怕重,对得起每月所领的工资吗?李花不敢和他斗嘴,既恨又怕,老远见到他就绕道走,尽量避开他的视线。 石伊始发现了这一点,他不好对老人家么样,而是买些礼品送给老人家,然而劝说老人家,以后不要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李花,还说李花是他的女朋友,她有什么事做得不对,您老人家要包容一下,日后,若是我和她能结婚,还请您喝喜酒呢。 那个老人其实也是性情中人,见石伊始既说得在理,又尊重人,他一个劲地点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李花病了,觉得胸闷、心神不宁、非常烦躁。甚至因为这个病而动摇了对石伊始的感情,她在外面扬言,谁要是能够帮她把这个病治好,就嫁给谁。石伊始这下慌了,生怕有男医生治好他的病,她就许配了人家。可是许多男医生,其中不乏一些心理医生,都分别来给她看过病,她也吃过他们开的药,但就是不见好转。 有的男医生见她生得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一对杏仁眼妩媚动人,便向她献殷勤,说你只要兑现诺言,嫁给我,我给你看病治病的钱一分不收。李花回眸一笑,点点头讲道,当然可以,但有个先决条件,你必须尽快治好我的病。对她动心的男医生认真地问,你限定我用多长时间,治好你的病? 越快越好,最多不能超过四周时间。否则,我就另请高明,你也不要找我索要看病和吃药的钱。李花提出这种苛刻条件,眼睛都不眨,仿佛在谈交易。 第六百六十二章 给金钥匙 开始一个男医生答应了她这个要求,但是给她看病,她吃了四周的药一点效果都没有,这个男医生只好知趣地走了; 接着又来一个,换用新药方,还是没有效果,也是自认倒霉,背着药箱走了。 第三个男医生觉得这是一次挑战其医术的机会,看了李花的病之后,用民间偏方给她治。治了四周后,还是没有效果。 这样,许多男医生都相继来给她看病,有的并非冲着她的承诺来的,而是要检验一下自己有没有治好她这个病的能耐; 有的是抱着侥幸心理来试一试,结果都铩羽而归。 不过,他们都没有前三个投入的成本大,顶多尝试着治了个把星期,感觉自己不行,就知难而退了。这让石伊始既暗中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毕竟谁也没有能耐治好李花的病,自然李花就不会随随便便嫁人;不高兴的是,就算这样,他石某也没有指望。 这让石伊始想起了一个人,完全能够治好李花的病,这个人就是l省医科大学的施在田。但是石伊始有顾虑,不想带李花去找施在田看病,原因很简单,他爱李花,哪怕得不到她,也不想失去对她的一份指望。若是让施在田治好了李花的病,李花嫁给了施在田,石伊始觉得他就彻底没有指望了。 石伊始算是一个挺爽的人,他悄悄出行找到l省医科大学施在田,说出自己不爽的顾虑。施在田淡然一笑,说我已有妻室,就算李花想嫁给我或要嫁给我都不成,我不会答应。 李花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难道你不动心吗?石伊始说出这种刺激人的话。 施在田说,就算她是仙女下凡,施某也无所谓。我自谓自己是修道之人,一个修道之人若是连欲望的都按捺不住,那是修不好的。施某以医为道,你把李花带来,我准能治好她的病。 石伊始没有回答,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施在田微微一笑之后接道,你把李花带来,我有办法让她答应嫁给你。 石伊始听信了施在田的话,回去后,就对李花说,省城医科大学施教授能治你的病,能否让我带你去看病?李花正四处求医无门,当下爽快答应。 即日与石伊始启程,通过乘船转公交车,在路上颠簸了三四个小时才赶到省城医科大学找到施在田。施在田把他们迎进办公室,李花坐在他的对面,中间横着一张长方形的办公桌。 她望着丰神俊朗的施在田,内心甚为满意,敢情若能嫁给他,真是俊男配靓女,相得益彰。于是,她开门见山地讲,施教授,我这个病到处都治不好,我曾经说过,若有人治好我这个病,我甘愿嫁给他。 施在田说,若是年轻的男医生治好你的病,你嫁给他当然可以。要是遇到中年或老年男医生治好了你的病,你嫁给他,可就亏了。 李花摇着头说,不亏,我还赚了,因为好身体是人生的最大财富,我的病若是治好了,不再发病,也算我拥有了人生最大的财富。这么考虑,就算我嫁给了一个治好了我病的中年或老年男医生也值得。施教授你应该听明白了,要是你治好了我的病,我就嫁给你。 坐在墙边的石伊始听到这话,不高兴地低下头,而且眉毛也是皱着。 施在田冷冷地一笑,继而说,李花,我们先不谈你嫁谁不嫁谁的事。你要治好病,必须满足我一个条件。李花问,什么条件?施在田直截了当地回答,你答应嫁给跟你一起来的这位。还伸出一根食指指着石伊始。 石伊始虽然不自在,但是满心高兴,再抬起头看李花的反应。未料,她站起来激愤说,施教授,我不是说过,谁能治好的我病,我就嫁给谁。当然只包括男性。 施在田说,就算我治好了你的病,你也不能嫁给我,我也不能娶你,我已经有了妻室儿女。何况国家法律只允许一夫一妻,我若娶了两个老婆,不是犯法吗? 李花被问得哑口无言。施在田接道,你还是听我的为好,要是我治好了你的病,你就嫁给小石。 不行。李花提高嗓门讲,明人不说暗话,我嫌他不会攒钱,他在敬老院工作没有出息。我以前是有那个意思,后来接触未婚男性多了,进行比较,越来越感觉他不行。 施在田较劲地说,你如果不答应我这个要求,那么你的病我也不看了。 不看拉倒。李花轻吟一声,也不知施在田听见没有,她掉头就走。出了办公室,石伊始追过去,边追边说,李花,你不嫁我都行,先让施教授治好你的病再说。李花仍然不听,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施在田从办公室里出来,把正在追赶李花的石伊始叫拢去,悄悄说了一席话,满面悒郁之色的石伊始脸上又现出一丝微笑,说施教授,我一定照你讲的办。 离开省城医科大学的第三天晚上,石伊始睡得很早,也就是天刚黑他就开始睡。睡前,他下意识地命令自己,在敬老院里的老人和工作人员都入睡的时候醒过来。 一般人在晚上有事都担心睡过了,大都在床边放一台闹钟定时,石伊始也做得到,但是他没有用闹钟,主要是考虑在正常睡觉的时候闹响闹钟,会影响别人睡觉。因此,他习惯性地调整自己的生物钟,到时还真的能够醒来。 说人有生物钟,那是很唯物的说法,谁都能够接受和理解。其实以生物钟论之,是不准确的,就说石伊始吧!他下意识地命令自己,无疑是唯心的,那么与其说他习惯性地调整自己的生物钟,倒不如说他习惯地与自己的灵魂沟通,或者说给自己的灵魂布置任务。 很显然,人睡着了,灵魂是不会入睡的。这天晚上,就相当于石伊始吩咐自己一直醒着的灵魂,在他应该醒来的时候叫醒他。果然在敬老院熄灯就寝的时候,他醒来了,即刻披衣起床,悄悄潜入李花所住宿舍墙外的窗户下。约蹲了近一个钟头,突然听到从噩梦中醒来的李花大叫,说她吓死了。 石伊始立马接过话茬,别怕,别怕,我明天带你到省城医科大学去找施教授。 屋里的李花一听话音就听出是石伊始,便问道,你怎么在我宿舍的外面? 石伊始回答,我听施教授说过,说你今天晚上会做噩梦,我就特地来到你的宿舍墙外的窗户下给你壮胆。 那就谢谢你。李花这么讲,可以说她已经被石伊始暗中关照她的行为所感动。 这时,李花宿舍里的灯亮了,她在床上坐起来,隔着窗户与石伊始说话,有你这个人在外面,我胆子都大些,开始吓死了。真的,长期这样还是不行哦。施教授太神了,看来我这个惊梦的症状唯有他能治好。 那么我明天,再带你去找省城医科大学施教授看病行吗? 好哦! 那么施教授提的条件你能答应吗? 先把病治好了再说吧! 窗里窗外的一番对话,让两颗年轻的心越说越拢。继而,李花熄灯打开房门,让石伊始进去了…… 第二天下午,施在田在大学校门口稍等片刻,石伊始和李花就相偕走了过来。李花看见他颇为惊讶地说,施教授,咋这么凑巧,我正要找你看病,却在校门口碰见你了。施在田淡然一笑,把手一摆说,请。 石伊始伸手在李花背上轻轻一碰,低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施教授有神通。他知道你今天要来找他看病,所以就在这个时候等在校门口,免得你来了到处找他。 李花“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施在田,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位神。 施在田不苟言笑,他领着石伊始、李花走进校门,环过操场,又在一幢幢教学楼之间七弯八拐,上了一道缓坡,前面是一座矮山,长满了杂木,山中间是一座亭子,亭子里有一张石桌,石桌的边儿围着石凳。 施在田掏出纸巾将石凳擦干净,示意二位坐上。他则坐在对面,冲着李花问道,我提出的条件,你愿意接受?李花用妩媚的眼神瞟了一眼石伊始,然后颔首回答,要是不同意,我今天就不会让他陪同我来。我又不是不晓得路线,前几天我来过。 施在田转换话题,那么你就讲出你的病因吧! 李花说,好久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常出现相同的场景:很多人被关在一个黑房子里,房门上了一把生锈的铁锁,人们在里面哀求。 每当梦醒时分,我就觉得自己胸口闷得慌。到了白天胸闷的感觉还没有消失,而且心神不宁、非常烦躁。我想这是一种病,但是到很多医院看了,都检查不出来是什么病。施教授,听说你医术通神,看你怎样给我治。只要治得好,花再多钱,我也想办法凑。 不需要花钱。施在田明确表态,还说,这个病不难治,我给你一枚金钥匙,你挂在胸前,但要记得,如果再梦见那个场景,就用钥匙把门打开,把黑房子里的人都放出来。这样,你的病就会好。 李花听了,简直不相信。但是她还是谢过施在田,挂着金钥匙,和石伊始一起离开了这里。 不多日,她又梦见黑房子里的人。这次,她凑近了黑房子向里张望,看见房子里都是自己讨厌的人,有骂过她的同班男孩、欺负过她的邻居;还有小时候把她推进臭水沟里差点淹死她的同伴等等。 再向里看,怎么还有一条瘸腿狗呢?她想起来了,这条黑身体白脑门的恶狗经常出现在小时候她上学的路上。总之,黑房子里有很多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想:我可不能打开这个房门,受罪的应该是他们。 于是,在求救声中,她收回了金钥匙。 半个月过去了,她的病不但没有痊愈,而且加重了。她对经常陪伴自己的石伊始说,你介绍我找l省医科大学施教授看病,根本就不起作用。 望着说话无精打采的李花,石伊始很吃惊。他沉吟半晌说,你可能没有按照施教授说的办,若是按照施教授说的办,不可能不起作用。李花回想起来,自己没有按照施教授说的办,是有理由的。 第六百六十三章 贴检讨书 在石伊始的极力劝说下,李花又和他去求见施在田,并讲出她不用金钥匙把门打开的理由。 施在田叹息着说,我不便指责你,只能告诉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否则我的金钥匙也救不了你,今天晚上你还会梦到那个场景,在那把锁还没有真正锈死之前,你必须把它打开。 听了施在田的话,李花点头。陪她来的石伊始说,记住吗?你必须将梦中的那把锁住黑房子的锁打开。李花摸了一把挂在胸前的金钥匙,下定了决心。 果然,晚上又梦见了黑房子,李花什么都不多想了,勇敢地拿出金钥匙,“咣当”一声打开了锈锁,里面的人拼命挤了出来。 隐约中,好像还有一个女子在人群最后边慢慢向门口走来,越走越近。她觉得女子竟如此面熟,好像是自己,不!就是自己,她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十分瘦弱可怜。 就在这女子走出黑房子的一瞬间,黑房子突然倒塌了,阳光倾撒下来,刺眼的光亮使她惊醒,她浑身透出冷汗。 此时,传来施在田的声音——囚住了别人也囚住了自己,锁住了过去也锁住了自心;怨恨烦恼垒起的黑房子,只有打开心窗让阳光照进来,才豁然开朗。 自此之后,李花的病彻底好了。整个人变得眼里有光,面色红润,十分漂亮。 石伊始偕李花再次找到l省医科大学施在田的时候,不是找他看病,而是作为一对新人出现在他面前,特地送他一包喜糖。 施在田望着这对神采飞扬的新婚夫妻喜滋滋地祝贺一番,然后又定睛注视着李花调侃,你的内心还有没有黑房子?那里有没有你憎恨的人?你还要不要一把金钥匙?你是否愿意放了他们? 李花抿嘴一笑,低声说,我内心里再也没有黑房子,更没有憎恨的人。我已经仿照施教授给我的金钥匙制作了一枚属于我自己的金钥匙,打开心门,坦然地生活着。 在大学任教的施在田利用空余时间治愈了许多前来问诊的疑难杂症患者,并且不收一分钱,实属义诊。这样使他名声鹊起,遐迩称誉,大都赞他不仅医术神妙,而且医德高尚。 一日,一名大学生带他老娘找施在田看病。施在田叫站在面前的老人把一直按住左眼的手掌放下来让他观察。只见老人左眼红肿,泪水直流,总是半闭着,不能全部睁开。老人说,有刺痛感,好像被什么东西锥着痛。 这会儿,那大学生说,我妈患了眼疾,到几家医院看了,开了药膏摸不好,开了药水点不好,再找医生看,医生说,怀疑是白内障,要做手术,但费用太高,我们家在乡下,没有钱支付,所以想找一找施教授,看有没有办法治好我妈的病。 施在田用他的阴阳眼继续观察老人,忽然一个身着青衣的清瘦颀长的男子出现在面前。 施在田能够看见,那大学生及其母亲看不见。那男子怪声怪气地对施在田说,施教授,我是本省青云县溶岩镇郝家畈村竹山上的竹神,民间也称竹篙精。明确告诉,这老妈龚氏的左眼是我施法给她弄痛的,不久还会瞎掉。 施在田问竹神,你与龚氏有什么过节?竹神回答,龚氏每到冬季几乎天天都到竹山上掘土刨笋,也就是冬笋,除了送给她在大学读书的儿子郝兴吃,多的还拿去卖钱。这样到了春季,竹山上该冒竹笋的时候,却见不到竹笋,严重影响了生态,因此,我就要教训她。施教授,我劝你不要管这档事。 施在田说,如此说来,竹神在惩罚龚氏?我想,在你所管辖的竹山上刨冬笋的,应该不只她一人,怎么就偏偏对这位老妈下手?竹神说,她刨的冬笋最多,我惩罚她,就是要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有没有和解的办法?施在田问。 有。竹神回答后,就讲出和解的办法,即刻闪离。 施在田心中有数,便问龚氏,您是不是在家乡竹山上经常刨冬笋?又抬手扪住左眼的龚氏尚未回答,郝兴就抢白,我妈是经常刨冬笋,这与眼睛痛有什么关系吗? 有,有相当大的关系,也就是这个原因,你妈就犯了眼疾。医院是治不好的。施在田把问题说得很严重。 有办法治吗?龚氏问。 有倒有,您老人家回去要做三件事,不出半月,可保您的眼疾完全健复。施在田肯定地说。 哪三件事?施教授,您说我记。郝兴从背着的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很恭敬地讲。 于是,施在田就对他讲出龚氏该做的三件事:其一,把你家屋场前对着睡房窗户栏杆的晒衣篙尖儿移开,你妈的眼疾就会慢慢痊愈;其二、你妈至少要在人流多的醒目位置张贴十份检讨刨食冬笋有害处的检讨书;其三,你妈的眼疾初愈后,需要义务看山护林三个月,这样眼疾就不会复发。 郝兴记录完毕,向施在田行了鞠躬礼,然后把所记录的内容对龚氏念了一遍,问道,妈妈,你记清楚没有?龚氏点头,遂和儿子向施在田告辞。 郝兴把龚氏送回老家,到屋场前一看,果然那根晒衣篙尖儿对着睡房窗户栏杆,他麻利将它移开。 龚氏说她明显感觉左眼不痛了,这之前左眼球像被什么锐器锥着似的,怪不舒服的,现在舒服多了。 当天晚上,龚氏左眼流泪的症状就消失了。郝兴回校之前,代她妈妈写了检讨刨食冬笋有害处的检讨书一份,再誊抄九份,和她妈妈一起走村串巷张贴到十处醒目位置。 一周后,龚氏的左眼完全不痛了,恢复到以前炯炯有神的完好状态。她担心眼疾复发,就按施在田所讲的不折不扣地照办,到村里义务看山护林。 头一天,她走到山边,碰见邻村熟悉的中年男人范慧,他样子沮丧,朝龚氏伸出一双手,十个指头叉开她看,都不同程度的溃烂流脓。 他说,龚婶,我这双手烂成这样,到县人民医院皮肤科看了,开了药膏子摸,却怎么也摸不好,还找民间郎中看,也用了药,还是好不了,而且烂得越来越厉害。 听说你的左眼以前发病也是到处治不好,后来找到你儿子读书的那所大学,被一个有神通的教授治好了,还不用花钱,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要不是那个教授跟我治了,我的这只左眼恐怕痛瞎了。龚氏说这话时,口气里满是感恩。 有这么好的事?带我去找那个教授吧!范慧边说边看他的那双溃烂的手,感觉治好它们有希望了。 我没有时间带你去,我要义务看山护林。你独自去找省城医科大学我儿子郝兴吧!让他带你去找那个教授。你这几天就该去找,拖久了不好,不快些治,这十个指头要烂落的。 范慧“嗯”了一声,回家去准备盘缠,带上手套,免得别人无意间瞅见他那双溃烂流脓的手感到恶心。范慧连夜乘汽车到县城,再坐火车到省城,找到省城医科大学郝兴,由他带路找到施在田。 未料,施在田见了他,不看那双烂手,尽管他将那双烂手从帆布手套里抽出来让他看,他也偏开眼光。 范慧心想:连我的烂手你都不看,如何施治哦?他甚至认为面前的这位教授,徒有虚名,不务实。 施在田却陡然板起脸孔,冲着他愤慨地责问,你是不是撕了什么不该撕的东西? 没有哇!范慧仰起头,大睁着眼睛说。 你再想一想,是不是撕了什么不该撕的东西?施在田还是重复着那句话的意思。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学习成绩不好,老师一批评,我就把课上的书本撕了。范慧这么回答,心里却在“突突”地跳。 别扯远了,你不说,我就指出来。施在田伸手指着郝兴说,前不久,他妈妈在村子里里外外张贴十份检讨刨食冬笋有害处的检讨书,你就撕了九份。你是不是手爪发痒?告诉你,一双手烂,就是这个原因。 对不起,我是撕了九份。我当时想吃冬笋,叫我儿子上山去刨,可是我儿子看到村里有人张贴检讨刨食冬笋有害处的检讨书,他就不干了。基于这个原因,我就一口气撕了九份。范慧说到这里,一膝跪在施在田面前说,施教授,求求您,给我治好,我以后再也不上山刨冬笋了。 施在田郑重其事地讲,你不清楚,你干坏事后,触怒了山神,山神将毒气吹在你手上,要你付出烂掉十个手指的惨重代价,看你还敢不敢破坏竹林生态。 怎么办啦?施教授,我已经错了,可不可以救治?范慧吓得身子战栗,说话的声音都发抖。 罚你誊抄检讨刨食冬笋有害处的检讨书一百份,张贴一百处,义务看山护林六个月,这双手上的十个溃烂指头可望不药而愈。施在田说着,双手批在后背,一转身又接道,你不必跪了,回去照我说的行事。 范叔。知错就改,山神就会原谅你。陪在一边静观默听的郝兴向他进言。 一定照办。范慧把一双手套戴好,爬起来站直身子,又绕到施在田对面说。 施在田治好了医院无法治好的多位疑难杂症患者,名声大振。 有一位不是疑难杂症的男性脑癌患者,约三十来岁,生得虎头虎脑,可病至晚期,已是骨瘦如柴。他当然不想死,催着家人陪护他找到施在田。 一见到施在田就大哭,说只要施教授将他的恶病治好,一生为他做牛做马都情愿。 施在田讲,三年前,他就治好了一个肝癌晚期患者,还是一个拥有20亿资产的富婆,只有38岁,她说她不想死,恳请施教授为她施治,付再多的钱都在所不惜。 施在田听了很不高兴,说他给人治病分文不取,还狠狠地指责她身上存在三大恶习:一是性格暴躁,经常冲着自己的老娘发脾气,连老娘都敢骂;二是过于奢侈浪费,上万元一件的名牌衣服,穿几天心生厌烦,就作垃圾丢了;三是迷恋声色犬马不能自拔,在全国各大城市所养的小白脸达到了一个排的人。如此放纵自己,违背纲常伦理,上天震怒,人神共愤,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有种说法,叫做恶人患恶病。这位富婆才意识到自己是恶人,患了恶病,钱再多也治不了。这会儿,她再三请求施在田,说自己人不老,还没活够,钱也多,不想死,死了太可惜。施在田说,你要活命的话,就听我的。 第六百六十四章 挥刀砍狗 你怎么说,我怎么听。病恹恹的富婆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回话也低调得多。 施在田就告诉她如此这般地行事。 富婆回家做的头件事,就是跪在母亲面前认错,说我再也不冲撞您老人家了。老人家当下就抱着女儿痛哭起来,问她,怎么变得这么孝顺了?她说,是施教授叫她这么做的。 此后,富婆经常跟母亲端水洗脚、剪指甲,倒痰盂等等,从无怨言。还有,她听施教授的,在三个月时间内,自己的20亿存款,不许花用,而是每天,不管天晴落雨,都到外面拾荒,也就是捡废品卖给废品回收站,每天攒多少钱,就拿这些钱去买吃的充饥;若是攒不来钱,必须挨饿。 好在富婆每天带病捡废品卖钱,还能混个嘴。最多的时候,捡一天的废品可卖五块多钱;少的时候,可卖一块多块,能够买一两个馒头吃,所以饿不到她。 施教授还跟她说过,捡废品时,发现垃圾箱里有别人倒掉的剩饭剩菜,只要不是太脏,一定要吃掉,不能浪费,要是有意让它浪费了,就会增加孽障;孽障增加,本来沉疴缠身的她病情也会增加。 为了不增加孽障,富婆也多次吃过在垃圾箱里翻找出来的剩饭剩菜。这样,她体验了三个月拾荒者或乞丐的生活,才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却不能也不敢像过去一样有钱就任性的浪费。 富婆还按施在田的开示,与以前她在全国各大城市包养的小白脸一律断绝暧昧关系,不再来往。五个月后,富婆再到医院去检查,晚期的肝癌症状全部消失了。 医生大惊,说你一没吃药,二没化疗,这么重的病是怎么康复的?富婆回答,我过了五个月的贫民生活,一身病就不知不觉地好了。 施在田说到这里,那个脑癌患者问道,我也跟那个富婆一样孝敬生母、拾荒,翻找垃圾箱里的剩饭剩菜吃,过五个月的贫民生活,我的病能够好吗?何况我还不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施在田笑道,你的情况与富婆不同,我没法治,原因是你做了一件太不应该做的事,后悔都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脑壳痛得要命,像被削掉了天灵盖。脑癌患者可怜兮兮地说。 那么我就告诉你。一年前,你是不是在一条港边把一尊石狮的半截头用锤子敲落到港里去了?施在田把脑癌患者做的错事稍微点明一下。 脑癌患者一听大惊,连声说是。 你还不知道,那尊石狮原来是一对,均雄峙于山神庙大门前,后来当地人在“破四旧”的政治风暴中,把其中一尊石狮移至水港边,打算用作石拱桥的建筑材料。可是拱桥未修成,那尊石狮也未搬回原处。不知你为什么要敲掉石狮的头,这样得罪了庙神,知道不知道?施在田讲到这里,又连连摆手说,你回去吧!这个病,我回天无力,没法治。 “破四旧”嘛!我当时主要是图政治表现。未料得罪了庙神。脑癌患者说出原因来,连声叹息,完了、完了。 你这是自作自受,只能听天由命了。施在田说过这话,就把脑癌患者及其护持他的家人送走。回家不久,脑癌患者就病死了。 于是有人说,施在田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吗?为什么有的病,用他的办法能够治好,有的病,就治不好呢?譬如那个脑癌患者。 这话传到施在田耳里,他就对传话的人说,我施某碰到两种人患病不会收治,就算勉强收治也治不好。一是害人性命者,即欠人血债者;二是毁坏寺庙及其法器者。这两种人,前一种国法难容,必判死刑;后一种国法可予追究,但事实上追究的少,就更不谈将当事者抓去蹲监或判死刑了。 在阴界就不同,毁坏了宫观寺庙及其法器,就如同破坏了传经布道的道场,干预了讲经说法的护法,罪过极大,冥冥中自有神灵找你算账,当事者性命难保。 至于杀狗杀羊等,残害畜生性命的人,只要诚心忏悔,不再犯杀生之罪,我施某可以出入阴阳两界,从中斡旋,救拔患者。当然也有例外,有的人杀害畜生也会生恶病、丢性命,我也奈何不了。 来传话的人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他听了施在田讲了这些,执拗地问,你所说的有的人杀害畜生也会生恶病、丢性命,有具体的人吗? 有。施在田肯定地讲。又和他对坐在一张圆桌的两边,各泡一杯茶。施在田边品茶,边与他聊事儿,继而聊到发生在现代的狗灵索命的怪事上来了。 施在田像说书一样娓娓道来——东吴县盘河镇下屋村四组村民葛南梓生得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不敢夸奖他一人能举起宝塔,但是他一只手能够托起石磙,倒是实有其事。 前些年,葛南梓与同组同龄同样长得剽悍的葛北梓较劲比谁的力气大,葛南梓一只手托着石滚沿着禾场的边缘走了三个圈,像没事一样;葛北梓也手托石滚只绕着禾场边缘走了两圈,就面白嘴白不行了,只好放下石磙,服输。 这不光当着众人输了面子,还输了被众人难以察觉的气力。不久伤了气的葛北梓就得了痨病,到处求医,摘草药煎水内服,未能治愈,继而呜呼哀哉,还不到40岁。 这件事,让葛南梓有些内疚,但转念一想,也不是自己单方面的错,是葛北梓主动要与他赌力的。打此后,他再也不与人较劲了,并且记住上辈人说的话:一不赌力、二不赌吃。 这赌吃也不好。但他觉得适当赌一赌不见得吃亏。传说,古时候的薛仁贵,一顿能吃一斗米的饭,一人能顶十个人干活。也就是吃得多,力气硕,没有白吃。葛南梓产生这种念头,就招感了一件赌吃的破事。 那年腊月下屋村三组梁峰家用年猪,把猪杀死,打过挺场、在盛满滚烫开水的桶扣里褪毛,再挂上靠樯的木梯,给一身白肉的年猪开膛破肚的时候,屠夫将从猪肚子里扒下来的两大块板油,朝肉案上一丢。 未料,一只守候在那儿的大黄狗趁人不备,竟然将其中一块猪板油叼上一口,尚未吃进嘴,就被人发现,大吼一声,黄狗受惊,弃板油而逃。 梁峰内心不乐,却调侃起来,这块板油不小,要是真的让那只黄狗吃,能吃完么?正在场的葛南梓微微一笑,说一块板油有几斤?人一顿都能够吃完,狗不能吃完吗? 梁峰用话顶他,南梓,你若一顿能够把这块板油生吃下去,还有一块板油也让你生吃下去,不收你一分钱。 当真?葛南梓问。 当然当真。梁峰答。 葛南梓当即就将那块被狗咬了一口的板油用水洗净,然后双手抓到嘴边一块块地生啖,很快就消灭了。看热闹的众人为他鼓掌喝彩。 梁峰不能食言,只得将肉案上的另一大块板油拿起来,在递给他之际,放话,南梓,假如这块板油你吃不完,只要剩下一砣,就都算你吃不完,吃不完的话,那不客气,两块板油按市价算,一块只算四斤,两块就是八斤,你得把八斤板油的钱一分不少地付给我,否则,三人当六面,我不会放过你。 行哦!只见葛南梓接过那块板油,大口大口地撕咬啖食,还不到一支烟工夫,又把它消灭了。众人看得过瘾,又是一阵鼓掌喝彩。梁峰在内心里认输,甚至有些后悔,但是不表露出来,只竖起拇指说,算你狠。 狠就是厉害。其实葛南梓不厉害,回家后,死不舒服,把吃进胃里不能消化的一块块板油都吐出来了。可能胃搞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饭都吃不下,饿了就喝点稀粥,身体好久才恢复过来。 对这件事,葛南梓印象太深刻了,他赌吃,倒是赌吃了亏,赌吃了亏就产生一些怨恨,怨谁呢?怨家里用年猪的梁峰吗?不,他倒怨恨起那只大黄狗。 要不是大黄狗嘴馋,叼吃了一口猪板油,他也不会多嘴,不会多嘴就不会发生之后赌吃的事情。当然怨恨也是白怨恨了,人怎么能跟大黄狗那种畜生计较呢?他自我调节不太平静的心理,慢慢地也就平静下来了,几乎把与这件破事相关的大黄狗忘记了。 第二年夏季的一天下午,虽然天气还是很热,但是比中午要凉爽一点。家里柴火不多了,妻子催他上山砍些柴,他拿起一把刃端带钩的柴刀,在家宅天井边的砺石上磨了又磨,磨得发亮。 他觉得刃口飞快了,就自言自语地发感慨,磨刀不误砍柴工。就这样了,他拿着这把刚磨过的看上去寒光闪闪的柴刀出门,绕出村口,远远就望见一列东西走向的层峦叠嶂的山脉。 再走一段路就近了一道山坡。他突然停住,发现山坡上有两只狗正屁股对屁股,在牵牵扯扯地交配。他认出来了,其中一只公狗,就是去年腊月梁峰家用年猪那当儿叼吃一口猪板油的大黄狗,这勾起了葛南梓的仇恨。 本来开始他用邪乎的眼光邪乎地欣赏两只狗难分难舍卿卿我我的野合,眼下,他倒要教训一下那只大黄狗。 只见葛南梓踮起脚尖走路,不弄出响声,悄悄地靠近。狗是何等动物?早就闻到生人的气味,它们牵扯在一起,正欲分开,却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公狗的东西进入母狗里面,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已经膨胀增大了,一下子拉不出来,便逃离不开。 加上两只狗缠绵着形成了“背道而驰”的架势,那么彼此就成了各自难以逃离的障碍。 狗日的,报仇的机会来了。葛南梓一个箭步冲上去,得意地叫一声,旋即挥起那把飞快的柴刀朝两只狗相接洽的屁股之间奋力砍下去。 好家伙公狗粉红粗硕的狗鞭砍断了,它因负痛而发出嗷嗷的叫声,一溜烟钻进了林子。在经过之处,留下的一道道血迹。那只母狗也哼哼唧唧地叫着,趁机从不同的方向逃进了林子,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解了恨,葛南梓还是觉得有些遗憾。要是刚才用柴刀砍那只公狗的脑袋,它就会被砍伤而跑不了,甚至连同那只母狗一同逮住,杀了它们,狗肉可以烹食,狗皮可以加工成皮制袄子,冬天御寒太好不过了。 该章节已被锁定 不久,葛南梓下身那个y具不舒服,上面生疱块,这是敏感部位,他讳医,不想找医生治,却是自己到药店乱买药膏子摸。当然不见好转,而且越来越厉害,已经发生溃烂。 许久没与他行房事的妻子嵇英埋怨他是不是在外面乱搞,才患这种病。葛南梓对天发誓,如果有那种事,我不得好死。嵇英一想也是,他长相不蛮么样,能力只那么大,又没有钱,哪个女人能看上他哟?!但丈夫怎么会生这种怪病呢?真是不得其解。 现在什么都不要他做,先要他上医院早点把这个病治好。葛南梓开始以为自己在山上砍柴,一不注意,外y部位被毒虫爬了,就感染了。后来,有几个晚上梦见一公一母两条狗围着他狂叫,呲着牙,露出要咬他的凶相。 他从噩梦中醒过来,便怀疑是不是上次坏了那两条狗的好事,它们就要图报复,让自己下身的睾丸发炎直至溃烂呢?也许是的,已经好久不得痊愈。他又转念一想:这也不可能呀?没有科学根据。 算了不想那个事,先到镇医院去诊。皮肤科医生让他来到挂一面布帘遮挡的里边,脱开裤子看,见整个睾丸烂得发黑,便问:你这个病几时起的?是不是在外面乱搞女人染了性命? 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还觉得不能表达自己的清白,便用语言强调,不是那回事,我规矩得狠,像我这种一没钱、二没长相、三没能力的男子,就算我想在外面搞女人,哪个女人又看得上我? 医生打量着他,不像一个有本事的人,也就相信。葛南梓说,至于是么事引起的,我真是说不清楚,只能说我人倒霉吧!医生也不再问,开了消炎的药水给他打吊针,之后还开药膏子给他擦。 葛南梓一看这药膏子,说他这之前到药店买这种药膏子摸了好久,都没有效果。医生又再换一个药膏子让他摸。一个疗程后,不见好转。医生就叫葛南梓到县城大医院去治。 葛南梓就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一个疗程后,依然没有好转。这里的医生就叫他转院到省城医院治疗。他来到省城医院的皮肤专科一检查,是睾丸癌,并且到了晚期。医院说必须作切除手术,就算做过切除手术也不能保险癌细胞是否扩散到体内。 这次是妻子嵇英陪着他来的,她最关心钱的事,问要多少钱?医生说,做手术后、包括住院化放疗,少则十万以内,多则十万以上。 葛南梓夫妇在乡下,靠种植水稻为生,年收入不过三四千元,听说要这么多钱治病,都吓住了。葛南梓说,反正做了手术也没有把握治好,我就放弃治疗算了。 他回家后,催着妻子到处跟他找偏方,多用中草药煎水洗,却不见好转。他下身的那个睾丸烂得快落了。若真正烂落了,也就罢了,可是还没有烂落,他的整个下身,特别是小肚子许是感染了癌细胞,正痛得难受。 每天晚上葛南梓都在床上l吟,睡不着。他就要嵇英到医院买些安眠药他吃,嵇英怕他吃多了,睡过去了,只给半粒他吃。葛南梓终于平静地睡着了,但是他又梦见那两只狗围着他凶狠地吠叫,还呲着利牙,眼里闪着绿莹莹的寒光,煞是骇人。 那只公狗的两条前腿还跳起来,朝葛南梓的下身扑抓;那只母狗却从他的屁股后面偷袭,那目标分明就是他下身的那个烂得快落掉的睾丸。惊恐万状的葛南梓正欲找一条木棍对付攻击他的一公一母的两只恶狗。 忽然听到有人叫喊,狗子回来。葛南梓循声望去,一个面孔硕大五官像人浑身长毛,约有一丈高的怪物站在离他很近的山路上,两条狗正摇着尾巴服服帖帖地绕在怪物的身边。 葛南梓欲拱手道谢,那怪物说,不必谢了。就算我今天救了你,你也活不了几天。你一定要清楚,为什么生这种恶病。葛南梓说,我当然知道,几个月前,我用一把柴刀把一只公狗的狗鞭砍断了,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那只公狗现在还活着没有。 你明白就好!那怪物说,告诉你,不但那只公狗没有保住性命,而且那只母狗也死了。 说到这里,两只一公一母的狗子,又呲着牙,眼露凶光朝葛南梓吠叫。那怪物把手一压,它们就不叫了。那怪物接道,公狗的狗鞭被你割断后流血过多,当天晚上就死在林子里;母狗嘛!因为它的屁股里留有一截被你割断了的狗鞭不能自动出来,就在里面腐烂,由于受到病毒感染,母狗不多久也烂死了。 那怪物手指一公一母两只狗说,你害死的两条狗就是这两只。 葛南梓还不知道正在梦中,指着两只狗说,它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那怪物“哼”一声,你现在看到的两只狗,就是你害死的两条狗的灵魂,它们要报仇雪恨,变化成癌细胞寄生在你的下身,你那个东西就感染恶病,就算你找到镇里县里省里的医院治疗也治不好,真是活该! 大神,我不服哦!有的狗贩子杀土狗一天就是上十条,一年就是3600多条,10年就是36000多条,他们都好端端的,怎么我才把两条土狗害死,就招感这种恶病,命都保不住,天理不公哦! 那怪物仰脖哈哈大笑,然后说,我司畜神也觉得不平公,不过一想,也公平。 怎么公平?葛南梓迫不及待地问。 我再告诉你,那些杀狗的狗贩子死了就会下地狱,转世就得变狗还债。司畜神抬手捋一团虬髯悠然地说。 他们病都不生一个,还会死吗?葛南梓愤愤不平地问。 他们的寿限到了,死了自然会被打入地狱,地狱刑满自然会转生狗身还债。司畜神如此解释。 我现在年纪不大,不想死,为什么那条狗就不能让我年纪大了,寿限到了,再报复我呢?葛南梓仍疑惑不解地发问。 我不想解释了,问它们就会清楚的。司畜神说着,便转身让开。 忽然,那只公狗狂吠几声,竟然能够说话。它说,狗日的葛南梓,你那次就算拿柴刀把我砍死,剥皮烹食狗肉,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可是我和我的爱人正在配种,你不应该割断我配种的传宗接代的工具,你缺德透顶,所以我就报复你,非让你那个东西烂掉不可,光烂掉还不足以解恨,还要让你的那个东西感染癌细胞浑身扩散,使你无药可救,最后呜呼哀哉! 讲到这里,突然出现五六只毛茸茸的狗仔,它们也似乎愤恨地朝葛南梓用狗的童声发出尖利的吠叫声。那只母狗伸出前肢做个动作,它们就不叫了。 那只母狗却颠到葛南梓面前,昂起脖子,竟然像公狗一样也能和人一样说话。它说,葛南梓,你这个不备良心的家伙。那次,你下死手用柴刀砍断我爱人的命根,你知道吗?它的命根有一截留在我的身体中,我受到病毒感染也慢慢地烂死了,死了一个我,也无所谓,可怜我受孕后怀在肚子里的这些宝贝,因为我死了,它们也一个不留地死了,好惨喽! 这时,那五六只毛茸茸的狗仔,带着同仇敌忾的情绪,像帮腔一样,发出尖利的吠叫声。 葛南梓无话可讲了。 司畜神说,它们报复你在所必然,因为你不该做那种伤天害理的缺德事。这件事,它们还通过我控诉到阎罗王那里,阎罗王也很同情它们的遭遇,并颁发冥旨让它们去报复你,向你索命。 你本来可以活到74岁寿终正寝的,可是由于你有这种大损阴德的罪过,你今年44岁,应该还可以活30年的,可是这30年的阳寿都被削掉了。 还告诉你,你死后,无论变人变畜生,将来你的下身那个命根,也就是生殖器,都会犯毛病的,几乎会失去配种功能。你造了此因,必得彼果。自作自受哦! 葛南梓听到这里,觉得今生来世,自己的那个东西都不中用了,便号啕大哭,这一哭就醒过来了,已是次日下午四时。 妻子听到哭声从卧室那边传来,麻利赶过去,望着泪流满面的葛南梓问,你哭什么呀? 我做了一场噩梦。葛南梓说着,身子还在发抖。 妻子问,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说,梦见了狗。妻子说,狗有什么可怕?葛南梓再也不讲了。妻子又问,是不是梦见狗咬你?葛南梓还是不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第四天下午五点,日薄西山之际,一向躺在床上l吟不止的瘦成皮包骨的葛南梓,突然发出“嗷嗷”的狗叫声。妻子急了,心想:前些时问你,你说做梦梦见狗了,怎么今天又发出狗的叫声? 她盯着早已分床躺在里间小房里的那张铺上的丈夫叫喊,南梓,你怎么了?丈夫不理睬,依然发出像被人追打一样并且负痛的“嗷嗷”的狗叫声。妻子断想:丈夫犯邪了。 她便出门请隔壁一位老者来看。那老者看了一眼,便匆匆出门去了。约莫过了两个小时,那老者领来一位道士作法镇邪,却不是那么顺当。 躺着的葛南梓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铺上跳起来像狗一样呲着牙,伸出狗爪一样的双手,做出要扑打嘶咬的架势。 道士退后一步,喝道,哪里的狗灵?你降灾葛南梓、附体葛南梓还不够,还要与我作对,这是为何? 蓦然,全然不像葛南梓的葛南梓又像狗一样“汪汪”地叫几声,然后说起人话,你管不着,我在阎罗王那里领了冥旨,特来找葛南梓索命,他欠了我们八条狗命。 言毕,葛南梓竟然醒了过来,又无力地仰躺下去,望着面前的道士和围着看他的妻子、老者等邻居们泪流满面地说,真不该做那个事。 道士疑惑不解地问,你说的那个事就是杀狗吗?难道杀狗,还要偿命? 第六百六十六章 被车撞了 葛南梓声音哽咽着“嗯”一声,然后断断续续地讲出他数月前用柴刀将正在与母狗配种的公狗的狗鞭割断,致使那两条狗相继丧命的奇葩经过。道士再问,你弄死狗也不过两条,怎么刚才狗灵附体说你弄死了8条? 葛南梓一愣怔,继而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话,别人都没有听懂,只有他妻子听懂了,并且作出解释,那条死去的母狗肚子里有6只狗仔都随着一起丧命了。 看到葛南梓把歪着的头微微点了一下,大家都认同这种解释。 忽然,葛南梓又试着坐起来,却坐不起来,妻子便搀扶着他勉强坐起来了。他又一阵哽咽,然后从咽喉里清晰地跑出一句话——我奉劝世人今后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做那种坑害畜生的缺德事!话音甫落,眼睛一闭,就落气了。 旁人说,他刚才都能讲话的,怎么眨眼就走了。 道士说,这是回光返照。 此刻,屋外衔山的夕阳正从窗户里透进余辉一点点,照在妻子噙泪的脸上,殷红如血。 听完这个故事的中年男子,还是不太相信,他独自到东吴县盘河镇下屋村四组找村民打听,有没有一个叫葛南梓的人? 村民说,有,他走了几年,现在他的坟包都长了尺把高的草。中年男子是一个很较真的人,他找到葛南梓的妻子,假说自己是葛南梓的朋友,不知道葛南梓作古了,就要葛南梓的妻子带路,他要到葛南梓的坟前烧香拜祭,其实他的目的是要目睹葛南梓的坟包,以亲自验证施在田所说的这件事是真是假。 中年男子随葛南梓的妻子来到后山葛南梓的坟前,上面的确长了尺许长的野草。 他烧香跪拜之后,就在葛南梓的坟上拔草,嘴里说,葛兄啦,葛兄,你用那种残酷的方式弄死了狗,狗灵要了你的命,太不值了。因为这件事,我有些恐慌,我是潜山县的狗贩子牛二,几乎天天开着农用车帮助狗肉贩子拉狗肉卖。我这样做,有没有罪过呢?坟包里的葛南梓当然不会回答。 山风在吹刮,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这片坟茔却显得越发寂静。葛南梓的妻子却搭上话茬,不会的,你没有亲自杀狗,只是给狗贩子运狗肉卖,狗灵不会怪罪你。 我算是帮凶,狗灵怎么不会怪罪我?牛二自责地反问。 就算怪罪你,也不至于让你身染沉疴,置你于死地。葛南梓的妻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愿如此。牛二说过这话,如释重负似的感到轻松。 自此,牛二回到老家不想给狗肉贩子运狗肉卖了,因为他相信狗死后,还有狗灵,狗灵不会死,担心狗灵会报复他。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他那古稀之年身体依然健旺的父亲牛太兴,却遭到反对。牛太兴自称是个不信邪的人,他说他年轻时贩牛卖,还杀牛无数,不是平安无事吗? 听父亲说起杀牛,牛二印象最深。他亲眼目睹父亲杀牛,不,不是拿刀杀牛。如果是让人帮忙,把牛五花大绑,放倒在地,然后拿刀割断其喉管,放血,牛很快就会死去,再痛苦也只是一会儿,就呜呼哀哉了。 可是父亲把牛搞死,从不要人帮忙。他个子高,力气大,往往趁牛不经意间,将藏在屁股后面的斧子,陡然举起来,凝聚粗硕的力气,“嘭咚”一声砸在牛的额头上,接着又来一砸、二砸,不到三砸,负痛的牛就会支持不住了,而倒地蹦生。 一会儿,就不动了,并且死不瞑目地好像记仇似的盯着下死手令它毙命的父亲看。父亲也看它,看它满脑壳的污血横流,他的斧子也沾满了血。 这个时候,有好事者拢来看热闹,会对父亲揶揄道,太兴叔,你真厉害,几斧头就把牛劈死了。 不是劈死的,是敲死的。拿着斧子未放的父亲这么说,让人感觉他好像还未止住杀瘾似的,只见他将斧子浸血的当头在地上一擦,就现出砧板一样铁青而锃亮的部分让人看。 他还解释,如果用斧刃劈牛,牛也必死无疑。问题是容易损坏牛的皮张,我用斧子当头把牛敲死,就不会损坏皮张,那样牛皮加工了也能卖个好价钱。 在牛二的印象中,父亲下得手,可以说很毒辣,现实得很残酷。他发了脾气,是不计后果的。 记得儿时,牛二耍淘气,父亲生气了,就将牛二当物体搬起来,朝满是青条石的天井里掼。 幸亏,母亲一把撕住父亲,抱住牛二,才幸免于难。此后牛二在父亲面前老实多了,说一不二,不再敢“翻邪”了。他开农用车是父亲要他学的,开农用车帮狗贩子跑运输,也是父亲要他干的。 现在他不想干这营生了,又不好跟父亲斗嘴,便说,我外出打工,比干这个事赚钱更多。父亲说,你要外出打工,我不反对,你要把这个月的事干完,人家也好付工资。 原来潜山县城洋火镇蜈蚣岭村四小组一位叫史得元的老人,因老伴先他而去,走了几年,他一人在家寂寞,就经常到城里女儿家住,住过三五天,就不想住了,要回老家。 这年农历五月初二,在女儿家住了一周的史得元说要回去过端午节,因为乡下老家还有大儿子。女儿就依了他,把他送到车站,给钱他买车票,女儿因为太忙就先离开了。 未料,史得元老人没有买车票,而是把买车票的钱捏在手里,往荷包里一桶,就离开了车站。他觉得老家离县城就十几里路,何必搭车呢?步路走吧!反正没有急事,现在是上午,又不是天快黑了,看不见路。 他慢慢地走,走了一刻钟左右,出了城门,上了公路,靠边,朝回家的方向继续趱。他边走边想:过去从乡下进城乃至办完事返回,哪里搭车哦?都是步路行,步路行,还不是空手,大都是肩挑背驮,并且道路很窄不好走,还七弯八拐的,要么翻山越岭,要么过桥穿畈。 当时,我和大伙儿都过来了。现在的人大都图轻巧,几步路都搭车,依赖性强,容易滋生惰性,我看不习惯,还是走路好。 史得元一路上左思右想,慢慢地就能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蜈蚣岭村绵延起伏的山脉了。他一抬头,真晦气,路边梧桐树上,掉下一砣稀拉拉的东西,正好落在他的额头上,一摸,是一砣鸟屎,糊得满手都是。 嗨!他不满地发出一声感叹,麻利靠近路边的水沟弄水洗净,然后再次上路,刚走40米左右的路程,迎面一辆农用车开来,车头还冒着烟。他看烟之际,农用车开急了,没有刹住,一下子把史得元撞倒在地,车才刹住。 史得元感到腰椎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爬不起来了,在地上直哼哼。开农用车的正是狗贩子牛二,他刚把被杀的几只狗送到县城集贸市场批售完毕转来,未料自己的车就撞上了这么晦气的事。 现在牛二不容多想,立马从车上跳下来,把躺在地上的老人扶起,但是老人站立不住,只好抓住他的肩膀什么的部位,腾出一只手朝后拉起衣摆。老人转过头斜着眼睛,也看不见自己的腰椎部位,只感觉肿痛。 牛二看得见,老人的腰椎肿胀得发青了。他连连说对不起,问知老人姓名、家里住址和直系亲属情况后,又问,老人家,要不要通知你的儿女来? 你先把我送到医院再说吧!史得元说。 可以,只是我现在没有钱,我还得回家带钱。牛二讲的是岔口话,他哪里有钱带老人上医院看病呢?他也清楚,老人被车撞了,乡镇小医院小诊所都奈何不了的,必须到县城大医院去,到大医院就要大笔的钱哦!他望着由自己扶住才能勉强站立的史得元直皱眉头。 这么说,你还要先回家?史得元问。 当然,不先回家,就这么空手把你送到县城医院,会收诊吗?牛二看着满脸皱纹的史得元说。 你做狗肉生意的,身上没有钱?史得元与牛二有点面熟,因为牛二随狗贩子到处贩狗卖,也曾多次到过蜈蚣岭村。了解这些,他才皱着眉反问。 没有,还没有结账,都是赊账。牛二急得额头冒汗,边说边伸手托住老人腰身,想把他抱起来弄到农用车车斗里,拖到家里去,与父亲商量商量,能否找父亲借笔钱,再把他送到县城大医院去就诊。 你回去拿钱可以,不要开车,我就坐在你的车旁边等你,你快去快来。史得元说出心里的想法。 那怎么行?靠两只脚走慢了。说着,力气大的牛二硬是把老人抱起来放进车斗里。 见老人板着脸孔不情不愿的样子,他就撒谎说,你到我家去一趟也好,我父亲懂得跌打损伤,说不定跟你摸摸捏捏,就能把你被车撞成的痨伤捏摸出来,那不就更好吗? 我不要你父亲捏摸,我要你拿钱送我到医院去看。坐在车斗里的史得元态度坚决地讲。 早已凑过来看热闹的几个路人,听了他们的对话,大都对老人表示同情、支持。有的说,被车撞了,不是打师能够捏摸得好的,还是到医院去做检查、拍照为好。 有的帮腔,是的,打师对扭伤、跌伤得不太厉害的人捏捏摸摸,贴张膏药,也就好了,这老人被车撞了,说不定腰椎脊骨撞骨折了,需要到医院去打石膏,打师是没有办法的。 你们别管,这老人被我的车撞了,我负责就是。牛二说过这话,也不顾老人不满的嘀咕,就挂起档,发动嗡嗡作响,黑烟直冒的农用车,沿着乡间石坷垃铺筑的公路朝远处山环水绕的牛家庄驶去。 第六百六十七章 老人失踪 到了牛家庄一排参差不齐的灰不溜秋的瓦屋前的场子上,一直开得挺慢的农用车停下了。牛二从驾驶座上下来,抬头朝蹲在车斗里的史得元叫一声,老人家,准备下来。 史得元在车斗里说,我不下来,你去家里拿了钱,再送我上县城医院去检查,我这腰椎料是骨折了,现在越来越痛。 牛二不好强行要史得元下来,就说你等等。他直奔敞开大门的屋里走去,看见父亲——一个光着头很健旺的老人正坐在上堂屋搓麻绳。 他的身边已有一堆新搓的白花花的麻绳,正要说话,父亲却瞧着他先开腔了,老二,我搓了这多麻绳,给你放在农用车上拖到县城去卖吧!卖些钱,买点好吃的,也好过节,端午节只隔几日了。 爸,我惹事了,哪有心事跟你带麻绳到街上去卖?说过这话的牛二走到父亲面前一脸的无奈。 我的天,你惹了什么事,要不要紧?父亲停下搓麻绳的活,盯着儿子问。 要紧,我的车撞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牛二说。 撞死没有?父亲问。 没有。撞伤了,他正在我的车上,要我把他送到县城医院去诊,我没有钱。想找你商量该怎么办。牛二神色忧郁地讲。 完了,送医院不是几百块钱的事,看你把人撞到么程度,如果厉害的话,几万,十几万都很难说。父亲着急地说出事情的严重性。 爸,你有一千块钱么?先给我,把老人送到县城医院再说。牛二说出心里的想法。 父亲从座椅上站起来,手摸后脑勺,咬一咬牙关之后对牛二说,你把老人从车上搞下来交给我处理。 爸,你能把受伤的老人捏揉得好?神情落寞的牛二这么问,眼神偶尔有了神采,他仿佛看到了一丝转机。 牛二走出堂屋,过了几道门,快步来到屋前的场子上。 史得元正抚着农用车车斗边沿,冲着半晌才出来的牛二问,唉,你怎么还不送我到县城医院去看病? 牛二愣怔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让我父亲跟你把撞伤了的部位捏捏摸摸,说不定会缓解伤情。 这时,父亲从屋里出来了,一看坐在农用车上的史得元,就认识,他早年“打牛着”(即做贩牛生意)到过蜈蚣岭村,与史得元混了个脸儿熟。只见他拱手客套地冲着史得元讲,对不起,我儿子开车瞎了眼,撞了史老兄。 牛太兴,是你呀!你儿子也不是故意撞我的,是失误,现在既然撞了我的腰椎,还是带我上县城医院看看。好痛喽,我受不了啦!史得元边说边伸手摸他已然发肿的腰椎,但是他在车斗里所做的这个动作,别人看不见。 史老兄,我说个意见你听听,建议你先不到医院去,你被车子撞出的伤,痛是痛,可能不是太厉害,建议你就住在我家,我帮你治,我学了一些跌打损伤的技能,还可以在山上采来一些打药熬几副你喝,说不定会喝好的。牛二的父亲牛太兴这么说,并不能说动史得元。 史得元犹豫不决地讲,牛太兴,你说的那个办法我不太认同,我怀疑我的腰椎骨撞骨折了,不是吃几副打药就好得了的,需要拍片,然后打石膏,当然也要吃药。 想必,这些医疗程序,在你家里是会受到条件限制的。不行啦!还是要送我到县城大医院看病保险些,免得耽误了治疗时间,我现在痛得厉害。 牛太兴见史得元脸孔都发紫了,知道他被车撞得不轻,但是不想送他上县城医院,因为要花大笔钱,何况拿不出,就算拿得出,也不想拿。 这会儿,牛太兴换一种方式讲,史老兄,我跟你算是老相识了,你应该相信我,你先下来,到我家里坐坐,我跟你捏摸一下受伤的部位,我心里是有数的,若是捏摸得好,巴不得;捏摸不好的话,我会叫开车撞了你的老二把你送到县城大医院去治。这样行不行? 史得元没有回答,看他那苦楚无奈的表情,既像默认,又像僵持。牛太兴觉得是时候了,把眼睛一眨,示意儿子快些把史得元搞下来交给他。 牛二会意地将农用车一边的挡板拉开了挂钮,继而放下来。然后要史得元靠边一点,让他趴在自己的背上驮着他朝屋里走去。 牛太兴在前面引路,过了中堂打开北面一间厢房。牛二把史得元驮进去放在一张靠墙的凳上坐着。牛太兴又使个眼色,牛二就退出去了。 牛太兴立即把房门关上,还扣上门闩,继而把窗户也关上。厢房里霎时变得暗淡,史得元感觉不自在,就问道,牛太兴,你不是要跟我捏摸一下被车撞伤了的部位吗?现在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光线不好,怎么看得见? 我给你治跌打损伤的病,就要静,所以把门窗都关严,便于运气,要产生气场,就不能跑了气。就像煮一锅饭,敞开盖子煮,饭难得煮熟,还多烧燃料。你知道吗?光是在你受伤的部位捏摸不起作用,还要运用气功治疗,方见效果。 牛太兴说话,眼睛不看着史得元,而是走向墙角,蹲下身子拿起一根长长的粗绳,然后狞笑着来到史得元面前,将他的身子套住。 史得元有些恐慌,身子挣扎着问,你这是干什么?正在紧绳束住史得元身子的牛太兴回答,我怀疑你的腰椎被车撞脱位了,所以要用绳子把你绑起来,头朝下脚朝上的绑在房梁上吊一会儿,把脱位偏在一边的腰椎拉直斗上去,你的伤情就会缓解,不会痛得太厉害。 我不同意,要是我的腰椎骨折了,你这么搞,对我这个伤情很重的老人来说不是雪上加霜吗?史得元再次质问。 牛太兴不予理睬,已然用粗绳把史得元绑得紧紧的不能动弹了,然后也没有把他吊在房梁上,而是用一只手把瘦骨嶙峋的不是太重的史得元提起来,用粗绳的末端吊在一架靠墙的木梯上,面露凶相地讲,史老兄,你可不能怪我,我家太穷了,前不久儿子牛二开车也撞了人,把我几十年的积蓄都花光了,还不够。 今天,我那瞎了眼的儿子牛二又撞伤了你这个人,你也七十多岁了,该活够了吧!也死得发了,我今天就打算收拾你这把老骨头。 因为我们牛家确实没有钱送你上县城医院去治疗,你也清楚,不是一分钱两分钱的事,我就想让我儿子牛二与你的关系一了百了。 你想杀了我?史得元身子颤抖着问。 牛太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身从放在厢房另一墙角的篾篮里拿出一把尖刀,又转过身来到史得元面前,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平时杀牛的家伙,今天又要派上用场。 救命喽——牛太兴杀人喽——史得元声嘶力竭地叫喊。 你叫吧!可以叫个够,没有人能够听得见,这厢房被包围在深宅大院中,你喊破喉咙也白喊了。牛太兴用尖刀的硬背,在史得元多皱的额头上磕了一下,很放肆地讲。 这时,史得元吓得魂不附体。他哀求道,你放我的生吧!我不要你们家出钱给我治腰伤了,一定不要。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一旦放了你,失去了控制,你就会反悔。牛太兴用尖刀顶住史得元的喉管说。 牛太兴,我对你不差呀!早年你贩牛卖,到了蜈蚣岭村,我还留你在我家里吃过饭哩!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我对你的好?史得元这么说是想瓦解他凶残的举动。 吃一餐饭算什么?当然,就因为在你家里吃了一餐饭,我还记得你的好,今天就让你死个痛快,一刀割断你的喉管,你很快就会归天。否则,我不记你的好,在你身上不致命的部位乱扎一气,你痛得要命,却又死不了,那就真难受了。 牛太兴说着,就将手里寒光晃动的尖刀朝史得元的脖子上使劲地一抹。片刻血流如注,身子抽搐一会儿的史得元就断气了,但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像一直盯着牛太兴,格外恐怖。 端午节那天,史得元的儿子史向阳见父亲没有回家,就打电话问城里的姐姐史秀丽,父亲是不是在你那里过节?史秀丽一听急了,说没有,端午节前几天,父亲就回去了,我还给了他买车票的钱。 史向阳说,那完了,不知父亲到哪里去了,反正没有回家。他莫非上错了车?一车把他拖到外地去了,那就真麻烦了。史秀丽继续在电话里说,不可能,父亲又没有患痴呆症,他头脑清醒着哩! 他那么清醒的人,干吗这么久了,不回家呢?而且今天是过节,他自尊心很强,那么大年纪了,不可能在别人家过节。史向阳猜测着讲。 一会儿,放了电话,他把父亲失踪的情况对妻子刘玉英说了。系着围兜做节日菜肴的刘玉英都没有心事了。 这时已近晌午,还有几个菜没有炒,她就急着去找公公。婆婆早几年走了,她嘴里嘟哝着,要是婆婆还活着的话,公公也不会到处走动,即使走动,和婆婆在一起也有个照应。婆婆在生时,从来没有离开过公公。外人都这么说,这对老人总是粘在一起,真是秤离不开砣,砣离不开秤。 想到这里,刘玉英自责地认为:她和丈夫乃至史家晚辈都没有尽到照顾老人的责任。这会儿,她不吃饭就要外出寻找失踪的公公。史向阳说,玉英,吃过端午饭再出门分头寻找老爸,现在出去找,饿着肚子也不行。 于是夫妻俩草草吃过午饭,把香喷喷的好菜肴留着,打算把老人找回家了,晚餐时一起享用。可是,夫妻俩分头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所有亲戚家都找遍了,都说史得元老人没有来过,也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史家人就慌了,但还是存一份冷静,他们一边寻找一边到处张贴寻人启事的广告,还是不奏效,就找到报刊电台电视台等媒体出钱做寻人启事的广告,还是音讯杳无。 史向阳每天郁郁寡欢,和姐姐一起到老家洋火镇上的派出所报了案。 派出所所长回驳岸,听到他们讲出史得元失踪的案情,立马从电脑里把史得元身份证信息调出来观察,他“嘘”的叫一声,一阵惊悸,内心产生了联想。 因为这些时连续几个晚上,他都做噩梦,梦中一个老人的相貌与电脑上调出来的史得元的相貌特别相像。 更让他感到惊异而不明白的是,梦中的那个老人总是向他显出痛苦万分的表情,忽儿訇然一下子,老人的身体爆炸了,血肉横飞。回驳岸开始不经意,总以为自己白天太累,没有休息好,神经疲劳了,就容易做噩梦。 可是现在他将失踪多天的史得元与梦中那个老人联系起来,就引起警觉。他已了解到,史得元平时并不糊涂,突发糊涂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一个老人,又没有钱,难道还被人绑架了不成?不可能。又问知老人为人和善,平时也没有与人结怨,也不存在仇杀。 第六百六十八章 吃牛口条 回驳岸倏地想到梦中的情况,那个与史得元肖像特像的老人所处的环境:一排参差不齐的灰不溜秋的瓦屋前有个场子,屋里好像还有一堆麻绳。 他凭梦中的这个印象,带领两个民警在附近找了上十个村,相似的很多,却没有完全一致的。 有的门前有场子,堂屋里却没有麻绳。有的堂屋里有麻绳,门前却没有梦中那种形状的场子。他正欲放弃这件事,突然接到一个打鱼的汉子报警,说他在野鸭湖撒网时,感觉网住了很沉的东西,以为是一条大鱼,可是拉出水面,发现网住的是两条没有分开的人腿,都被水泡腐了,很恐怖没有身子和脑袋。 回驳岸带领几个民警火速赶赴现场,在野鸭湖上察看、拍照。他还请求县公安局巡警大队增员投入侦察工作。仅半个时辰,就来了两名巡警,各牵一只警犬,一只是杂色毛,一只是黑毛。 它们料是隔老远就闻到一股气味,直朝那双腐烂的大腿嗅了嗅。杂色毛狗哼哼唧唧,像是要用狗语与训导员交流它的想法。 训导员会心地一拍巴掌,杂色毛狗懂他的意思,旋即离开死者残留的尸骨,遂轻轻地一个腾跳,踏上一条土路,讨导员抓住套狗的拉绳跟着它走。 黑毛狗望着两只腐烂了的人腿“汪汪”地叫一阵,跟在杂色毛狗后面也跑了一段路。渐渐地近了牛家庄,来到一户人家的屋前,两只狗均不作停留,径直钻进虚掩的房门,牵着套狗绳的训导员当然也跟了进去。 回驳岸则没有立即进屋,他回忆梦中的环境与这户人家屋前的情状一模一样。他正要走进屋里去看,杂色毛狗就衔着一根麻绳出来,黑毛狗也跟在后面出来,嘴里没有衔麻绳,依然发出“汪汪”的叫声。 两位牵狗的训导员对站在场子上一副沉思模样的回驳岸不约而同地说,回所长,野鸭湖里打捞起来的肢体残骸说不定与这警犬所衔的麻绳有关。 我也是这么想。回驳岸说着,这更加引起了警觉。他旋即进屋,与户主打个招呼,就走进堂屋,发现有一大堆麻绳放着,这与他梦见的情景一模一样。 回驳岸带领民警从这户人家的楼上找到主人牛太兴。躺在一张铺上的牛太兴自称不舒服,望着回驳岸说,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我牛太兴好像没犯什么事。回驳岸联想到史得元失踪一案,就故意问道,你认识不认识史得元? 不认识。牛太兴说过之后,非常镇定,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楼下两只警犬不时发出的叫声让牛太兴不自在地皱眉。回驳岸再问,你说的可是真话?牛太兴点头。回驳岸不客气地变换方式讲,要是你说了假话,我们用测谎仪能够测出来的。牛太兴说,那你们想测就测吧!反正我没事。 站在回驳岸旁边的一位警察说,史得元老人失踪如果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嗅觉灵敏的两只警犬不可能别处不去,就单单找到你的住处来。 难道世界上巧合的事还少了吗?牛太兴说着忽然坐起来,拉长脸接道,你们私闯民宅不对,知道不知道? 我们是执行任务。代替手下这么回话的回驳岸把警官证拿出来让牛太兴看。 牛太兴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地问,就凭两只警犬闻到我家里来,能证明史得元失踪与我牛某有关吗? 这时,一个民警望着他说,牛大爷,两只警犬找到你家里来的事暂且不谈,可是有群众举报你的儿子牛二开农用车把史得元老人撞了,但是没有把史得元老人送到医院治疗,却直接送到牛家庄你家里来了,现在不见史得元老人从你家里出来,失踪了,你能不能把他找出来? 没有这回事。牛太兴矢口否认。 牛大爷,你不承认可以,莫说你这么大年纪,我们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回驳岸望着他严肃地讲,你跟我们走一趟,送你到公安局去用测谎仪测一测。 牛太兴的身子颤抖得挺厉害,但嘴还是挺硬,他说,我不是说过,我没事。 你没事,你儿子就有事。现在案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就要将你和你儿子牛二都抓起来审讯。回驳岸不客气地讲。 一听这话,牛太兴崩溃了,但他把拳头一握,心一横,挺犟地讲,不谈了,我承认,史得元是我杀死的,与我儿子牛二无关,你们不要抓他,要抓就抓我,反正我七十多了,一把老骨头,枪毙都无所谓。 回驳岸联想到一个打鱼的汉子从野鸭湖打捞起来的两条人腿,不见身子和头颅等部位,到底被害者是不是失踪者史得元老人呢?因此,他进一步盘问,史得元老人与你有什么冤仇吗?你为什么要杀害他? 他与我没有冤仇,我要杀害他,主要是替我儿子牛二摆脱罪责。前不久我儿子牛二开农用车把人撞伤,送到县医院治疗花了十几万,把家里几条牛卖了都不够,还借了债,现在债都没有还清,他的农用车又撞了人,出了事,我怕事,就让儿子牛二把被撞伤的史得元老人交给我处理,我杀死了他。 牛太兴边说边穿好衣,从铺上下来。嘴里还讲出一番歪理:本来应该把史得元老人送到县医院去治疗的,但是我们家拿不出钱,我就只好瞒着家人和外人把人杀死,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知道还是被你们查到家里来了?算了,我杀人我偿命。 望着牛太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回驳岸本想斥责他的做法过于草菅人命,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只继续盘问,你说,你杀死了史得元老人,那么他的尸首在哪里? 牛太兴低下头低声讲出尸首所在位置。原来杀害了史得元老人的那天,牛太兴用他平时杀牛的卷口砍刀把史得元老人的尸体,从腰部剁断成为两截,上截是身子和脑袋,下段是两条连同屁股连在一起的大腿,把上下半截身段各用一只麻袋封装后,就暂放在家里,并考虑如何销尸灭迹。 他还从史得元老人身上搜出了几十块钱。晚上,他用这钱,租一辆麻木车,将上半截身子运至临近野鸭湖的那条公路,然后见麻木车开走了,他就冒着夜色扛起麻袋走向野鸭湖,继而将麻袋里的半截下身倒出来,抛进湖里。 他拿着空麻袋返回家将它烧了,以灭痕迹,又将装着史得元上半截身段的麻袋扛在肩上,再从门旮旯里拿出一张锄头,赶到邻村的山谷挖一个大坑,连同沉甸甸的麻袋一起下葬。 处理完毕,已近拂晓。他再赶回家将厢房里的血迹用柴草灰掩盖一会儿,清除干净,遂万事大吉地上床睡觉。可是哪里睡得安稳呢?睡到似梦似醒的状态,就看见浑身血淋淋的史得元冲着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还我命来…… 牛太兴讲到这里,回驳岸命令他下楼出门去指认两处抛尸现场,他先到野鸭湖去,承认那具下半截肢体是他抛丢的。 这时,戴着白手套的法医正在检验。回驳岸又命令他返回去,指认邻村山谷第二处作案现场。他们尚未赶到作案现场,训导员牵着的两只警犬就凭嗅觉先行钻进了邻村的山谷,各自哼哼唧唧地用前肢扒开那树叶盖住的土包。 押解牛太兴的回驳岸还让他回牛家庄打个转儿,一向带上那把作案的锄头,决定用它刨开掩埋史得元上半截身段的土坑,以获取证据。 自然牛太兴杀害史得元一案至此已水落石出。牛太兴无条件被捕入狱。在狱中,他患了一种怪病,舌头开始疼痛,继而溃烂得不能说话。 这给提审问话带来了麻烦,法医多次施药都治不好,就建议把他送到县城大医院治疗,可治了十天半月,没有一点效果。 之前,牛太兴虽然不能吃干饭,但是可以喝稀饭,眼下喝稀饭,都困难。来到狱中看望其父的牛二,突然想起施在田能治好这种大医院医生都奈何不了的怪病,便专程赶到l省医科大学找到施在田,说想请施教授暂离学校到狱中给他父亲治病。 未料,施在田望着牛二的眼睛,看出了他父亲舌头发病溃烂的因由,便一口回绝,还讲出了理由,说你父亲这个病我没法施治,他心狠手辣,招感孽障,我无法排遣。 牛二坦然地讲,你是说我父亲杀了人? 施在田回答,杀了人本就是造杀业,我说的是指你父亲造了对畜生的杀业。 牛二不太明白,就摆道理,杀猪狗牛羊一类的畜生,不是许多人都干过吗?咋唯独我父亲干了就是造杀业? 谁干了都是造杀业,也都会受到报应,不过报应可能在下一世。你父亲不同,这一世就该遭受报应。讲到这里的施在田又直接谈出他父亲当世就应该遭受报应的具体原因。 10年前的一天,和牛太兴一起贩过牛的老庚途经牛家庄,找到牛太兴小聚,时近中午,老庚要走,说我是撞到来的,并非想在你这里吃饭,你也没有准备。 牛太兴望着和他一样身个硕大的老庚说,唉呀!要备一份菜还不容易?你先到屋里坐,我一会儿就会弄到上好的菜肴招待你,哪能得罪老庚呢? 老庚见他留客心切,反正也到了吃饭的时候,就留了下来,坐在牛太兴家堂屋里喝茶。 他望着牛太兴说,牛老庚,既然要留我吃饭,就随便一点,人好嘛!在你家吃一碗酸菜都香。牛太兴回答,你坐着喝茶不管那些,我怎么能够得罪老庚呢? 约半个时辰,一股饭菜香味就弥漫开来。牛太兴的妻子就在堂屋里摆了一桌菜,毕竟没有准备,花生、竹笋和苋菜什么的素菜有几个,唯有一盘新鲜的牛口条(即牛舌头)置于桌面中间最为打眼。 牛太兴的妻子把老庚请为上座。牛太兴给他斟满一杯酒,指着那还嘟着热气的一盘口条说,老庚,这个菜咽酒还可以。老庚点点头,与牛太兴斗起兴来喝,两人平分秋色地把两斤装的一瓶酒都喝光了,连桌上的素菜都吃完了,那一盘新鲜口条更是被风卷残云,一块不剩。 牛太兴的妻子又要添加小菜,老庚不让,说他喝得差不多了,若还要添加酒菜,把他喝倒在这里也不好。牛太兴听了他的,就作罢。 送老庚出门时,老庚望着屋前场子边拴在木桩上的一条水牯嘴里流血,不时发出悲鸣声就问,这是怎么回事?牛太兴笑着说,老庚,为了招待你,搞一盘咽酒的菜,我把这条水牯的嘴巴绑在树上,用刀子把它的舌头割掉了。 哦,是这个原因。老庚说着,明白了中午在牛太兴家吃的一盘新鲜牛口条就是从这条水牯的嘴巴里弄出来的,心里很不舒服。 走了几步,沉吟半晌,又回过头,朝目送他的牛太兴说,牛老庚,你咋不把这条水牯杀死了,再割下它的舌头炒着咽酒呢?这样做,牛会疼得受不了啦! 老庚,无毒不丈夫,如果我的心太软,下不了手,今天中午还没有下酒的菜哟!那不就得罪了你?牛太兴藉着他残酷的思维模式回答。 你这比得罪我,更让我难受。我早知道那盘牛口条是活牛口里割下来的,我哪里敢吃?老庚本来未全部醒酒的,面对这条嘴巴里外全都是血的水牯及其痛苦状,就全部醒酒了,并讲出自己愧疚的想法。 你吃都吃了,还这么说?牛嘛!毕竟是畜生,有必要同情它么?不是有这种说法吗?畜生畜生你莫怪,你是人间一碗菜。牛太兴不停地讲歪理。 你说的固然不错,但你不应该把活牛的舌头割下来,要割,也得把它杀死了再割。老庚重复着他的观点,之后掉头走了。一路上,他越想越愧疚,恨不得把在牛太兴家里吃下的牛口条吐出来,但是吐不出来。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不肯出嫁 此后,牛太兴的老庚从来不到牛太兴家里去,基本上与他断交,主要是觉得他太残忍。那条水牯嘴里流血的情景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也一直愧疚不该吃那条尚未杀死的活水牯的口条,以致牛肉都不吃了。 这是由于几年后,牛太兴的老庚口里生了一个疮,城乡大小医院都治不好,整日里火辣辣的痛。他打听到l省医科大学教授施在田能治医院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便找去了。接诊的施在田让他伸出舌头,上面果然生有一个花生米大的肉疮,肉疮状如一条水牯,竟然见了施在田还在说话,说的话牛太兴的老庚听不见,只有施在田能够听见。 施在田让已然死去多年却在牛太兴的老庚舌头上附生肉疮的水牯亡灵把话说完,就问他是不是曾经吃过一条没有杀死的水牯的舌头。牛太兴的老庚说,是的,我在牛家庄牛老庚家吃过一次,不过,那舌头做菜,不再叫舌头,而叫口条。我一直为这个事愧疚。 施在田镇静地说,幸亏你愧疚,要不,你舌头上这个疮会滋生癌细胞,现在还好,只算一个小小的良性肿瘤,我也没有办法治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从现在开始,过满了七年,它会自然消失,也可以说,不治而愈吧! 七年是多么漫长的日子,难熬哦!痛得要命。有没有解决的办法?牛太兴的老庚很焦急地问。 这时,牛太兴的老庚已把舌头缩进了嘴里,施在田叫他再伸出来。施在田望着那舌头上的肉疮说了一席话,又听取那隐藏在舌疮上的水牯亡灵的意见,然后对牛太兴的老庚说,我跟水牯亡灵沟通了,它答应让那个疮在你的舌头上长七个月之后自然消失,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从此戒杀活牛,戒吃牛肉。 牛太兴的老庚虽然长疮的舌头痛,但是还是忍着痛很明确地回答,我能做到。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就离不开一个“七”字。 施在田微微一笑,说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水牯的亡灵是这么解释的,当年,你在牛太兴家里吃了他爆炒的从活牛嘴里割出来的口条,也就是剁成细细的口条,一共七块,所以要你的舌头生疮七年,我从中斡旋,就把长长的七年时间缩短成不到一年的时间。看样子,你还不满意,想一点果报都不承受,那是不可能的。常言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也就是业力不空。 牛太兴的老庚说,依施教授所讲的因果律,牛老庚不就会受到更大的报应? 那是当然的,牛老庚的下场世人都能看见,你也能看见。施在田直截了当地讲。 自我那回离开刘老庚后,听说他就不顺了,老伴见他那暴戾的性子,已与他分居。平时庄上人也不与他来哉。牛太兴的老庚张开嘴讲话,由于舌头上生的肉疮发痛,他说话就像夹着舌头,吐词不顺溜。 这段往事,牛二不了解,施在田都详细讲了。然后,施在田明确表态,你父亲舌头溃烂这个病本来不是什么难治的病,照说一般医院都能治好。问题是他患这种病,就无法治好,我也没谱了。原因跟你讲了,他对阴眼畜生过于凶残。就说那条被他残杀的水牯吧!它的亡灵已变成毒菌在你父亲的口中滋生,你父亲能不病吗?而且这属于孽障病,没法治。 牛二在施在田面前磨蹭着不肯走,继而说,我父亲杀害史得元老人,犯了死罪,不久将被法办,他临死之前,患了舌痛病,痛苦不堪,作为他的儿子我想尽一份孝心,千方百计治好他的舌痛病。 施在田肯定地讲,子尽父孝,精神可嘉。可惜如此尽孝,属于下等尽孝,也叫愚孝,没有什么意义,对你狱中的父亲也没有任何帮助。要是你早些年提醒或敦促你父亲戒杀惜生,转恶从善,那就是上等尽孝,属于智孝,天地神明都会帮助你,你父亲也不会干出那种暴戾的事来。若是那样,所有的恶病和麻烦事都会离他而去。 牛二点头,觉得找施在田也没戏,便掉头离开。 施在田在l省医科大学任教期间,治愈各类疑难杂症无数,由于他素有佛缘,在给人治病的过程中心性开悟,他发现所有疑难杂症患者都是孽障使然,孽障未消,疾患难除。故此,施在田在五十七岁那年退休后,勤参佛教,尤喜好《地藏菩萨本愿经》,还经常义务给人治病。 一日,潜山县一位14岁的姑娘,叫程生桂,患头痛病,被家人用专车送到省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半月后,不但未治愈,还越来越严重,而且有几次昏迷不醒,所讲的话也都是胡话,什么兔子哦!我对不起你等等,让人听了不知所云。 父亲程新雄打听到退休的施在田是一名神医,向来不信神的他,为了给女儿治病,就将女儿送到施在田所住的府第试治,也想看一看,施在田给人治病到底灵验不灵验。 让程新雄感到惊讶的是,施在田听了他所讲的情况,并没有给程生桂施以药石,而是叫他延请僧人持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三天,给程生桂消除现前的孽障,病情才会好转。 程新雄半信半疑地问,我女儿有什么孽障?施在田说,过去世,程生桂不是你女儿,是一个富豪家的女儿,那富豪把一只小白兔当宠物养,他的女儿很淘气,一次为了好玩,将家养的小白兔放在一块木板上,然后在小白兔的身上压一块玻璃。 富豪的女儿身体很胖,约120多斤,她一屁股坐在玻璃上,将那只小白兔活活地压死了,压得眼珠儿都蹦出来了,木板和玻璃板上都溅满了血。 现在世,富豪的女儿成了你的女儿,那只小白兔的冤魂就找她讨债,讨债就是孽障现前,分明在讲:你当年让我死得那么痛苦,现在我成了冤魂,也要让你活得不好受。 这可让程新雄吓住了。他说,施教授,依你这么讲,那只小白兔的冤魂不放过我女儿咋办? 施在田说,我让你延请僧人持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三天,就可以把小白兔的冤魂超度走,否则,你女儿的病还真的不能好。 结果,僧人持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三天,昏迷不醒的程生桂就醒过来了,继而病情好转。 程生桂心怀感恩,就到附近一座庙里请到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回家坚持诵读七遍。 一天晚上,梦见一位身披袈裟,像高僧一样的人,手持锡杖,慈眉善目,站在程生桂面前说,你的阳寿已尽,因为念你诵经虔诚之至,加上平时多行善事,再给你延寿22年。不久程生桂的头痛病完全好了,并且过了五六年都没有复发。 这时候,程生桂正值青春,风华正茂,又生得貌美如花。高中毕生,虽然未考上大学,但是被潜山县郊的一家砖瓦厂聘为出纳,她肯钻研业务,第二年就升任会计。 会计是企业的内当家,厂长很器重她,还关心她的终身大事,给她介绍对象。尽管介绍的对象都不错,无论身高、长相,智商和情商都挺棒,程生桂都是一口回绝,总说不想谈朋友。 其实程生桂是为他人着想,觉得不能害了人家,她知道自己只能活到36年,若是和某个男生结了婚,又生了孩子,一个家庭正需要她的时候,她突然走了,这对丈夫和孩子不是太残酷了吗?因此,程生桂曾暗下决心,这辈子寿命太短暂,不宜结婚,就不结婚。 可是家里人却催促她早点谈婚论嫁,甚至拜托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媒婆给她做工作。媒婆挺厉害,列举许多程生桂认识的优秀小伙子,让她暗中挑选,只要她看得中,媒婆就打算千方百计帮她说成。可是程生桂还是一口回绝,说她这辈子不想嫁人。 程生桂的父亲程新雄只好又找到施在田说女儿不愿嫁人的情况,问有没有办法解决。施在田说,我平时只给疑难杂症患者看病,你女儿不愿出嫁又不是病,我如何帮你解决?程新雄说,这是心理病啦!你应该接诊。 施在田本想推开这档事,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推辞,想一想,便问道,老程,你知道不知道,你女儿为什么不肯出嫁? 我哪里知道?她又不讲,只说这辈子不嫁人。程新雄如实地说。 于是,施在田就告诉他:你女儿不肯出嫁也是一副好心,她觉得自己只有36年的寿命,若是与人结婚生了孩子,在丈夫和孩子正需要她的时候,她突然走了,不是害了丈夫和孩子吗?你女儿有你女儿的考虑。 哦,原来是这样的。程新雄发出感叹,脸上现出焦虑的神情。然后又问,我女儿干吗这么短的寿命?能不能延长到五六十岁呢? 你女儿的寿命还是加长了的,怎么还会延长呢?她寿命短暂的原因你有所不知。施在田说到这里,又讲到她过去世作为猎人杀害太多野生动物的情况。 第六百七十章 说不清楚 在云梦山村有一对夫妇,男的叫何闪现,女的叫袁珠宝,以打猎为生。他们往往把打猎赚来的钱节余的用于村里修桥补路,应该说做了很多善事。 可是何闪现有一年冬天上午出猎,由于山上满是雾气,他误将一个穿黄绒毛衣服的人看成一只黄毛麂,就疾快地放了一土铳,结果拢去看,倒在血泊中的不是野物而是村里拾柴火的六旬老人何家欢。 当时何家欢气息奄奄,话也不能说了,就驮起他出山寻医,可尚未走出村子,何家欢就落气了。 由于雾气未散,没人发现,何闪现害怕担责,就将何家欢的尸体扛至高山密林,丢进深不见底的洞穴。 这样,在村里人看来,何家欢打此后从来没有回家。人家也不知他在外面是死是活,他虽然孤身一人,但是村里人和他的亲戚都找过好久,还张贴过寻人启事,却一直没有找到,年深日久,何家欢就被人淡忘了。 何家欢的亡灵咽不下这口气,就到冥府告状,说别看何闪现假心假意地做些修桥补路的善事,但是心肠忒坏,用土铳把我打死了,为了逃避罪责,把我的尸体丢进洞穴,以此毁尸灭迹。 冥府判官派阴差到阳间查验属实,也查证了何闪现所做的善事,认为他修桥补路并非假心假意,而是出于真心。故此,冥府作出公正判决,给逃避阳法惩治的何闪现作出夺去二纪处理,即减寿24年,何闪现世寿六十四岁,出事那年他才三十岁,只活到四十岁,勾使就对其勾魂摄魄,他很快就死了。 照说,做这种坏事的何闪现该下地狱的,可是念及他平生只做那件坏事,而且还不是故意的,之后,他仍然一直在做修桥补路之类的好事,冥府就让他继续转世做人。不过,这一世已转为女身,就是现在的程生桂。 在他转为人身之际,遭其误杀的何家欢的亡灵一直在闹,说何闪现逃避了阳法的制裁,应该转世为畜生,遭受苦报,何况他猎杀畜生无数。 判官解释,何闪现干了好事有善报,干了坏事有恶报,这不用你担心。正因为他猎杀野生动物比较多,未来世他转为女身,而且只有14年的寿命,属于杀生招感的短命报。 可是前世为男身的何闪现,今世已转为女身的程生桂由于持诵佛经,并且行善积德,所以冥府又给她添加世寿22年,至36岁为止。 程新雄听到这里,悲摧地讲,那完了,我女儿还真的不能谈婚论嫁,原来她有自知之明。 也不尽然。施在田提醒道,你可以在潜山县城乡范围内打听,一个名叫龙起云的小伙子与你女儿有缘分,你女儿若是见了龙起云,她的念头都会改变,会愿意出嫁,她也不会觉得是害了人家,人家也不会觉得是害了自己。 这是什么原因?程新雄疑惑地问。 待你把龙起云那个小伙子找到了,我再告诉你其中的因由。施在田回答得神秘兮兮的。 程新雄谢过施在田,就告辞离去。他回到潜山县着手打听有没有一个叫龙起云的小伙子。潜山县共有13个乡镇,1000多个自然村。他知道一个村一个村地挨个儿找,太难了,费时又费劲。便光找姓龙的湾子,有没有叫那个名字的小伙子。 他先后找出14个龙姓湾子,都去问了,没有一个叫龙起云的小伙子。这样他开始打退堂鼓,没有信心再找下去。 这当儿,有人提醒他,何不找管户籍的派出所问一问?程新雄觉得有道理,恍然大悟似的,便赶到潜山县城关派出所打听。 管户籍的民警受理后一查,查到了一个叫龙起云的小伙子。但这个小伙子三年前考学考到省城读大学,户口关系都转走了。程新雄叹息着,认为白来了一趟。 管户籍的民警见他心事重重,便问了个端详,知道程新雄查找龙起云也不是坏事。只是听信高人指点说他的女儿与龙起云有缘分,想找到龙起云,给女儿说男朋友,这无异于给自己找女婿。 管户籍的民警就帮助程新雄,从龙起云留下的户籍底子上查知其家庭住址,便告诉他,你到城关镇东街居委会去打听一下,龙起云的老家在那里。 程新雄按照这条线索找到城关镇东街居委会,问知龙起云的父母现在的住地就在本街住宅区16栋12号。他找过去,见到龙起云的父母,问他们家可有一个儿子叫龙起云。 其父,一个高个子身穿西装革履有些派头的中年男子回答,有,你找我家起云有啥事? 有点事。程新雄不说清楚是什么事,却又问,他大学毕业了吗? 今年刚刚毕业,他是省城建筑工程学院的毕业生,我给他找到了一份对口的工作,在县规划局,可他就是不愿意去,犹豫不决,今天不知到哪里闲逛去了,也不知么时候回来。你找他有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程新雄本不想跟龙起云的父亲讲清楚,听他这么一讲,就干脆讲清楚意图。 龙起云的父亲叫龙壮业,系本县城关建筑公司总经理,他未暴露身份,程新雄可不知道。 龙壮业放大嗓门,有些傲慢地讲,哎呀,现在是么时代,谈朋友还要介绍?你说你家姑娘长相不错,但光凭这一点恐怕不够。有工作没有? 我女儿年龄不大,暂时没有工作,但可以找工作。程新雄这么讲,心里一凉,刚才听了龙壮业的话,明显感觉到他挺排斥乡下的姑娘做他未来的儿媳。 程新雄感觉完全没有希望了,掉头就走,走到住宅区的出入口子上,迎面走来一个小伙子,一看他的细眼睛,毕挺的鼻子,和略大的嘴唇都像刚才交谈过的龙壮业的面相,便怀疑小伙子是龙壮业的儿子。他不便问,就冲着他说,小伙子,你好像一个人。 小伙子挺敏感,止步抬头坦然地问,这个师傅,你说我像哪个?该不是说我像哪个明星吧?!程新雄说,跟明星扯不上边。我就直接告诉你,你长得很像住在这片住宅区的龙壮业。小伙子微微一笑,说他就是我爸爸。 程新雄激动地讲,那么你就是龙壮业的儿子,名字叫龙起云是不是? 小伙子龙起云直点头。 我有一句话,想对你明说。程新雄莫名其妙地征求意见。 什么话?直说无妨。龙起云这么讲,显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不要感到突然,我想把我的女儿介绍做你的朋友。程新雄由于听过施在田的指点,说这句话很有底气。 未料,龙起云把手一摇,说他对人家给他介绍女朋友不感兴趣。并且埋头就要走过去,已经走过去了。他忽然像鬼使神差一样转过身来问程新雄,你女儿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 程新雄说,我女儿叫程生桂。你既然对人家给你介绍女朋友不感兴趣,还要问干吗?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问一问。您刚才说您的女儿叫程生桂,恭喜您,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喜欢,您就把生桂带来我认识认识吧!龙起云回话时,不知不觉地就将程新雄的称呼变了,变得客气些,那就是开始称你,眼下敬称为您。 最开始在别人看来,龙起云这家伙有些傲,有些怪,有些不识抬举。县规划局那么好的单位,其他待业青年想都想不到,他却不肯干,宁可在街上浪荡。 后来,别人不再这么看了,认为他有先知先觉,不去挺好的,很幸运。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县规划局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一张泽新的办公桌前,放着一把泽新的黑色真皮转椅正等着他去坐班,而且他若是坐在上面,一偏开头,右边就是一扇敞开的窗户,空气很好。 窗外是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工地连着山环水抱的城市,风景如画,引人入胜。 若看近处,工地繁忙的场面可以鼓舞其给力工作的士气;若望远处,城市旖旎的风光,眼底尽收,可以陶冶其怡然自得的情操。总之在这么好的办公室里坐班,除了工作,还是一种享受。 可是县规划局领导发话让人事部门发一纸安排龙起云即日来上班的通知,过了几天,龙起云却不来报到。县规划局领导便打通电话问原因,龙壮业只好直说,儿子不听话,不肯来上班,我领了你的好意。 这样,这个单位只好收回通知,安排一名有同等对口学历的女青年来上班。不幸的是女青年坐班至第四天上午,陡然从窗外飞进一个自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脱落的铁质锐器,砸在女青年的头上,令其当场毙命。 由此,别人都说龙起云命长,要是他去上班,不用说,一定是他遭殃。 于是,龙壮业不再埋怨儿子不听话,凡事也不再勉强他,并且相信龙起云会有能耐,不必由当老子的过于操心。 这会儿,程新雄就女儿程生桂与龙起云见面的事约定了时间地址,那就是第二天上午,他们在镜泊湖公园见面。 程新雄回家就要女儿梳妆打扮一下,准备明天处对象相亲。程生桂不肯,说她这辈子不想嫁人。程新雄就把她所处对象的名字龙起云讲出来。程生桂一听,不由自主地问,爸,你再说一遍,那个小伙子叫么名字? 龙起云,你认识他么?他是我们县城关建筑公司总经理龙壮业的儿子。程新雄也觉得怪怪的,看着女儿讲。 她是县长的儿子我都不感兴趣,就对龙起云这个名字感兴趣。我也想见见他。程生桂这么讲,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对龙起云这个素未谋面,一听名字的小伙子感兴趣。 好,我带你和小龙先认识。 程新雄说过这话。第二天上午就携女儿朝镜泊湖公园走去,远远地看见公园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小伙子,正是龙起云。程新雄悄声对女儿说,生桂,你看,那就是。然后扬一扬手,给龙起云打招呼。龙起云也把手一扬,算是作出了客套的反应。 第六百七十一章 女孩失踪 到了公园门口,程新雄手指有点羞羞答答的程生桂说,这是我女儿,你们两个谈吧!见龙起云一边朝他亭亭玉立的女儿打量,一边点头,他便走开了。 程生桂与龙起云对视,脸上浮出一丝层微笑。,一向有些抑郁的她,这会儿很开心地讲,听我爸说,你叫龙起云,我就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名字感兴趣。现在见到你,还真有点,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的感觉。 我也有这种感觉。龙起云说着,手一摆,示意程生桂走进公园大门,里面花坛众多,花卉色彩缤纷,姹紫嫣红,空气中飘逸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馥,总之置身其中,格外舒适。 龙起云和程生桂绕着花坛中的曲径走了一阵,最后选择一处石凳坐下。,坐下之前,歇在石凳上的一对花蝴蝶款款飞开了,龙起云伸手一抓,没有抓住。,程生桂说,你不要抓,要是抓住了,就破坏了蝴蝶的自由。 哦,有那么严重?龙起云拿眼瞟着她讲。 当然。你要是抓住了它们,它们非死即伤。程生桂认真地说。 他们调侃蝴蝶的话题,竟然说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了,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凄婉的,一对蝴蝶从梁山伯的坟墓里飞出来,飞到天上去了。 谈到这里,程生桂心酸地说,两情相悦的婚恋时光很美,但是很短暂。我跟家里人说过,这辈子我不想出嫁,因为有个叫施在田的神医说我命不长,活不过40岁,这就是我不愿出嫁的原因。,我以前有是对象都不想处,但是遇到了你,一起交谈倒可以,处对象我就不奢望了,免得你在不清楚的情况下,娶了我,将来害了你。 生桂,你不要这么说。我昨天遇到一个相师给我看了相,说我有厚福厚禄,一句话就是有厚财,但是寿不长,也打不过40岁。龙起云讲到这里,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表露出来,眼神里现出一份忧郁之色。 继而又放开嗓门讲,既然我和你的情况不相上下,我们还是处对象吧!不知程姑娘嫌弃不嫌弃我。 要是别的小伙子谈这件事,我一百个不答应。程生桂从石凳上站起来说,既然你提出来了,我怎么好推辞? 在外面等了好一阵,才才看见龙起云与程生桂从镜泊湖公园里说说笑笑的出来,程新雄就知道这事儿成了。待龙起云与程生桂相互话别后,他故意问女儿与龙起云谈得么样,程生桂却也故意说,谈不成。 等父亲正在发愣之际,程生桂喜滋滋地说,爸,谈成了。你和妈妈快点给我准备出嫁的嫁妆喔。 程新雄回家后,并不急着给女儿准备嫁妆,而是找到施在田家里去说,施教授,你说对了,女儿哪个小伙子都不嫁,单单愿意嫁给龙起云。奇怪的是龙起云也乐意娶我女儿。 施在田说,没有什么奇怪的,该告诉你的真相了。我上次跟你讲过,过去世,你家女儿是个男子,名叫何闪现,与袁珠宝是一对恩爱夫妻。现在世的龙起云就是袁珠宝的转世。本来前世是夫妻,再世不是夫妻的多如牛毛,可他们到了这一世干吗还愿意结为夫妻呢? 那是由于因为他前世才活到四十岁,勾使就勾走了他的魂,他自然他活不长了,在倒床临终之际前,袁珠宝望着他哭哀哀地说,夫哦,你走了之后,要是有来世,我还愿意做你的妻子。说着她用手抓住何闪现由微温变得冰凉的手。 虽然何闪现死了,但是他的灵魂灵不灭,依然执著于对袁珠宝的爱。袁珠宝在行将就木的人前说的话,无异于发誓,也无疑给何闪现打上了灵魂的印记,这当然就会产生隔一世或隔多世都会应验的现象。 程新雄听到这里,就解除了对女儿的疑惑,她之所以愿意与龙起云谈朋友,是因为缘定前世。 这会儿,他掏出一点酬金递给施在田却被拒绝。,施在田笑道,我平时给人看病,讲因果,都是免费的,要是要了报酬,就不好。 怎么不好?程新雄微蹙着一对倒八字眉,一边将手上的酬金在身上藏好,一边问道。 我若是收了人家的钱,我就会被一种欲望抑或贪欲所障碍,内心会受到污染,就不清净了,不清净的人都是凡夫俗子,我若成了凡夫俗子,又会被贪嗔痴三毒所侵,那么我的法眼就会迷失,也就看不到阴阳两界的事情了,也就越来越不明白的因果报应的道理了,更何况给人宣讲。 哦,真佩服施教授,能够保持内心清净无染。程新雄赞叹过后,又问施在田,要是我女儿嫁给了龙起云,她世寿36岁,到时候不就害了龙起云? 施在田说,你真是杞人忧天,他们俩婚配条件相当,你女儿也不是害他,龙起云的世寿也不到40岁或打不过40岁。 程新雄听了,甚感诧异,继而问,施教授,那我就不明白了,是不是我女儿,将来作古了都克夫呢?。 这与克夫无关。施在田说着,把手一摇。 那与什么有关?程新雄摆出打破砂沙锅纹(问)到底的架势。 到时候,做你女婿的龙起云会让你领着他来找我的,我再说不迟。施在田藏住话,并送程新雄出门,与之挥手作别。 程新雄走后一直在想:程生桂与龙起云的寿都不长,中年都会夭折,这是挺烦心又痛心的事。如此这般,他们俩倒不如不结婚。但是不结婚又不能延长寿命,也不好。 他为女儿的事很纠结,最后还是认为顺其自然好吧。!他们既然相好,结婚也有结婚的好处,就算他们的寿不长,但是结婚生一个孩子也好,自己有外孙抱,不也是挺美的吗? 两年后,程新雄真的抱了外孙,外孙是个女孩,叫龙芳香,长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显得很神气。嘴巴也乖,虽然喊爷爷还不太喊得圆转,往往把爷字喊成了“叶”字音,但是作为外公的他听起来也很高兴,就喜滋滋地兜起她,在屋里转了两圈,又到走廊上走转,看到有水池的院前一株绿荫如盖的槐树被风儿吹得枝叶抖动,他也不经意。 这时,外孙又乖巧地连叫几声“叶叶”(爷爷),程新雄“哦”地答应,却发现槐树上的青枝绿叶间飘落了一片枯叶,而且是顺着龙芳香喊“叶叶”(爷爷)的叫声飘落的。 程新雄马上皱眉,觉得不是秋冬季节,一片微黄的叶子飘落,偏偏在这个时候飘落,是不是有不好的预兆?是对外孙不好,还是对自己不好呢?他不想看到那片飘落的叶子乃至那株仍然在风中抖动的槐柳树,就立马把外孙抱开了。 程新雄一直都有些惶惑,生怕出什么事。那次把外孙送回女婿家,后来就很少让龙芳香回到他家里来,即使逢年过节,女儿带着外孙来拜年什么的,也不让女儿独自离开,而把外孙单独留在自家住上几天,免得出什么事,难得担责任。 。当然他也怕自己出什么事,还好,四五年间,程新雄一直生活得平平安安。只是外孙体质弱,在家里经常闹病,当然都是些小病,感冒发烧,扁桃体发炎,这样外孙就成了医院的常客。 好在女婿龙起云做建筑生意发了,在父亲龙壮业的经营背景庇护下,一年揽一个工程做下来,能赚个四五百万元,如此几年下来,龙起云成了千万富翁。 他把孩子龙芳香送到城里的一家贵族学校读书,可是交了高额学费,龙芳香去了不到一周,就发病,一时身上发烧,热得流汗,不舒服;,一时身上发凉,冷得打哆嗦。 送到医院去检查,是疟疾。治好后,再回校,不几天又病了,又得送医院治疗。如此反反复复,家人就意识到:是不是孩子不宜在贵族学校读书?做妈妈的程生桂就决定把女儿转到一般普通公立学校读书。 龙起云按就妻子的意思来,将龙芳香转到就近的天峰小学读书,一段时间,还真的平安无事。,龙芳香也不再三两日一病,如此,她能够安心就读了。 学校离家有4公里,每天就由程生桂接送,即早晨送去,快中午的时候接回,下午送去,傍晚的时候接回,一天来回四趟。程生桂家里有钱,几乎每次接送都是雇车。 龙芳香读到三年级的时候,她七岁了,熟悉往返路线,要自个儿和同学们一起走,不要妈妈接送。 那年夏季的一天下午,程生桂就没有到学校去接孩子,她一方面相信孩子长大了,能干了,会自己回家,另一方面也确实有事,丈夫吩咐她下午到一家单位去的结账。 可是晚上7点钟还不见孩子回家。,她急了,迅速坐车赶到学校去,学校学生都走光了。,一位老师说,早就放学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接孩子? 程生桂不想多解释,掉头就走,上了大路不坐车,而是步行,从学校到回家的路上仔细寻找,却不见孩子的踪影。 ,她内心发急,到了晚上8点钟,天全部黑下来了。,她回到城郊建筑新村自家的那栋别墅前,见大门仍然紧闭,说明孩子还没有回来,她头都大了。 由于丈夫出差了,他立马找到公公龙壮业的公司去,把龙芳香失踪的情况讲了。,龙壮业也非常着急,但他想办法找。 他毕竟是做老板的人,一下子拿出了三条寻找方案: 一是叫来公司办公室主任小吴,让他召集一帮员工,三人一组,分头在孙女就读的学校与住地之间的路段上寻找; 二是安排宣传科科长小王到潜山县广播站去一趟(当时还没有电视台),出点广播费,让广播站将寻找失踪孩子的启事,通过有线广播向全县广播; 三是迅速派人通知亲戚朋友,看龙芳香到没有到亲戚家去,尤其是到没有到外公家去。 第六百七十二章 投桃报李 这三个方案很快就付诸实施。龙壮业配合小吴的安排,打着大号电筒,带着一个三人小组,在孙女就读的学校与住地之间来回寻找。中间的路段比较长,不是笔直的,在距离学校2公里处,有一座矮山,说是山,还不太标准,应该说是一座隆起的满是杂木林的丘岗,林子里间或还有几座荒坟。从学校延伸过来的沥青公路是从丘岗边沿绕过去的。 龙壮业所在的三人小组找到这里,没有停留在公路上,而是钻进林子里去寻找。有的用电筒照,有的打起火把照,边照边喊龙芳香的名字,但是林子里是空旷的回应,也有他们不经意抑或不需要在乎的回应。 譬如,龙壮业用粗犷的嗓音一叫,再用大号手电筒射出的光柱在林子里一晃,冷不妨前面一棵树上就有起翅扑腾声,原来是一只或几只栖巢的鸟儿因受惊而冒着夜色飞开了。 在多人混杂的喊叫声中,龙壮业听出来了,有媳妇程生桂的叫喊声。他便循声找去,发现她正在另外一个找过来的小组之中,故而这个小组包括程生桂就有4个人。 龙壮业蹙着眉问,生桂,我不是叫你回娘家去找的,怎么你在他们一起?程生桂脸上已有泪光,她不想让人看见,便将手里的手电筒光柱揿熄,心里酸楚楚地答道,爹,我是想跟大伙儿找一阵子,要是找到了芳香,我就不需要回到娘家去找;要是没有找到,再回娘家也不迟。 龙壮业没有继续问,正想问这个小组领头的销售科科长小杨,未料小杨领会他的意思,就先开口了:龙总,我们这个小组在学校那边没有找到人,就到这边来找,考虑到这里有一片林子,找的难度比较大,就过来了。 龙壮业“哦”一声,点点头,肯定小杨他们的做法。继而说,既然你们来了,我们汇合吧,集中力量寻找。小杨说声行,又发现小吴带领的那个小组也打起火把呼喊着孩子的姓名,从那边走过来了。龙壮业说干脆等小吴他们来了,我们三个组再部署一下,该怎么找。 一会儿,三个组来到林子里集中,由龙壮业指挥,他们从林子的东头找到西头,再从北头找到南头,像梳篦子一样将高低不平的树木杂草梳了一遍,那些电筒与火把将林子照得透亮,却依然不见龙芳香的影子。 夹在团队中找孩子的程生桂,尤其着急,她的杏仁眼泪汪汪的,经过一冢坟地时,她打了个寒噤,就抬起左手擦去泪水,顺着右手揿亮的手电筒光柱照看坟墓前的一块碑矶,却什么都没有。 程生桂用哭腔叫喊着龙芳香的名字,没有消息,就觉得没有指望了,就对同样着急的公公龙壮业说,我现在回娘家去找。 这么晚了,你早该去。龙壮业说着,转身叫来寻人团队中的小吴,叫他出山安排一辆车把程生桂送到乡下程家庄她老家去寻访,看孩子在不在那里。 小吴应允,程生桂就和他先出了林子。会开车的小吴便发动他开始泊在公路边的一辆桑塔纳轿车,搭乘着程生桂,沿着车灯照亮的公路,驶向夜色笼罩着的山重水复的远方。 凌晨2点,睡梦中的程新雄突然被妻子温小珍推醒,说新雄啦!好像生桂回来了,正在敲门。程新雄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是听到女儿在门口叫,妈、爸,有事,有急事。程新雄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回答,生桂,这么晚回家来干吗?出了什么事? 你外孙芳香来吗?一个陌生的男声问道。 没有喔。已然拉开电灯的温小珍回答。 妈,那你和爸就不必起床了,我们马上就走。门外的程生桂这么讲。 你跟哪个来的?怎么不是龙起云? 是公公安排他公司办公室主任小龙开车送我来的。龙起云出差去了,没有回。今天下午放学,芳香一直没有回家,公公单位的人和我到处找都找不到,我就找到这里来了,既然她没有来,我就走算了。讲出原因的程生桂声音有些哽咽。 芳香到别的亲戚家去没有?譬如她城里的姑姑家、姨妈家。说这话的温小珍已把房门打开,一束亮光映照着程生桂满是泪痕的脸,还有小吴紧蹙眉毛的脸。 没有。派人去打探过。程生桂擦着一把眼泪说。 这时,程新雄穿上衣服出来了,听说外孙失踪了,他很着急,却叫女儿莫急,说他这就去找有神通的施在田问一问,说不定施在田能说准外孙的下落。 程爹爹,施在田在哪里住?我开车送你去。站在门口的小吴说着,还伸手一捏衣荷包里的车钥匙。 施在田住在潜山县狮子镇仙人洞村,离我这里还有几十公里路,那就劳驾你开车送我去一趟。程新雄一边说,一边朝夜色朦胧的场子望。 那儿有一道黑影,程生桂用手电筒一照,那黑影顿消,现出的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 三人一起走过去,温小珍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上车,直至车子发动。她目送着车灯灿亮的车子一溜烟驶出了村口,可她的心一直悬着,一直暗里发问:他们这一去能不能找回失踪的外孙呢? 施在田在省城医科大学退休后,在城里住一段时间,又到乡下住一段时间。那天深夜,程新雄和女儿坐小吴开的桑塔纳轿车赶到仙人洞村运气不好,施在田不在家。 那时已是黎明,小吴按程新雄的意思,把车子加足了油,过了早,再往省城方向开,上午10时,才来到省城医科大学。泊定车子,程新雄一行就来到施在田所住院校教职工宿舍楼。一打听才知道施在田住在三单元五楼。 程新雄让女儿和小吴在楼下等候,他则上楼去见施在田。可到了施在田家门口按门铃时,开门的是一个圆脸微胖的妇女,并用怪异的眼光盯着程新雄问,找谁呀? 有急事,找施教授。程新雄着急地回答。 现在不能找,他正在打坐,少则等半个钟头,多则等两个钟头。你就站在门口等吧!待他醒过来了,我再打开门叫你。妇女说话干脆,声音很低,随之把门轻轻地合上。 程新雄发急地讲,能不能叫醒施教授?他这么问,是想到一夜未归的外孙女的安危。 未料,合上的房门又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眼睛微蹙的妇女在里面一边摇手,一边低声说,不可能,施教授正在入定,不能打扰。你能等就等,不能等就走吧! 见妇女说话不客气,程新雄还真想走,但为了问到失踪外孙女的下落,他还是忍了。见那房门又轻轻地合上,程新雄有些不平静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他在门外缓缓地站一会儿,就下到一楼去,告诉女儿和小吴,还要耐心地等。 外人都不知道,在屋里已然入定的施在田,灵魂已离开身体,飘飘荡荡地来到宋朝时期的一条叫桃花坞的街上,他看见一对着装时尚的青年男女正两手相握地朝街北走去,那里是街道的尽头,连着一片果园。 这里乃初夏天气,果园里都是清一色的李树,树上的枝杈挂着沉甸甸的李子,有的红里透白,有的白里带黄,有的仍然是卖萌的青涩。 这对青年男女进了果园,就松开了相握的手,而是彼此抬头看树上成熟的飘着淡淡清香的李子。 忽然,女子望着一只花翅膀鸟,歇在一棵高大李树的野枝上啄食一枚成熟的黄皮李子。 她就拍响巴掌,“嗨”一声,那只花翅膀鸟吓得飞走了。男子望着女子说,马淑琴,你把鸟赶走干吗?女子微微一笑说,我是逗鸟玩,哪知它害怕就拍翅飞了呢?唉,刘远林,我想吃被鸟啄了但没有从枝头上啄落的李子。 淑琴,鸟啄了的,有什么好吃的?倒不如我爬到树上去给你摘几颗鸟没有啄动的李子给你吃。刘远林讨好地讲。 那你就错了,我感觉鸟啄过的李子是最甜的李子,要不,鸟会啄吗?马淑琴讲出理由。 刘远林觉得有道理,就顺着她说,那我就爬上那棵老李树的野枝上跟你摘些被鸟啄过的李子吃吧! 马淑琴点点头,刘远林就来到那棵老李树根下,准备往上爬,一看老李树旁边有一棵刺槐,其枝繁叶茂的一侧正与老李树野枝上的一串皮黄喷香的李子相触。 他就走过去,从槐树脚下往上爬,爬至顶端,伸手摘取李树野枝上的一颗颗李子,就朝树下望着他的马淑琴一边丢,一边说,这是鸟儿啄过的李子,是最香甜的李子,淑琴,你摘起来吃吧! 我洗了才吃。这么回答的马淑琴把从草地上摘到的李子往衣兜里放。 淑琴,你上次摘桃子我吃,我这次摘李子你吃。这就叫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趴在槐树上的刘远林几乎把李树野枝上的李子摘光了,嘴里还发着感慨。 好咧。马淑琴回应一声,抬头看,刘远林已从刺槐树的一侧跳至李树的野枝上,站直身子乐嗬嗬地说,淑琴,你看我行吗?我要从李树上下来。这话刚说完,扑腾一下,未踩稳抑或未抓牢的刘远林从两丈多高的野枝上往下坠落,槐树和李树都受惊似的整个儿摇晃着。 尚未平息,刘远林的身子就“嘣咚”一声砸在李树根下,李树上皮儿发黄的李子随之绊落了一茬。 马淑琴没有心情关注,只惊骇地望着沉重地跌在地上的浑身是血的刘远林。令人不忍卒看的刘远林的肚子都被李树上的虬枝挂破,里面的肠子都流出来了,伴着一滩血水。 第六百七十三章 签字画押 这时,脸发白,嘴发乌的刘远林已不能讲话。马淑琴想拢去驮起他找郎中抢救,可是自己这一副苗条的身子,根本没有力气,虽然果园里四顾无人,她依然大叫,远林哥哥从树上摔下来了喔……连叫数声,再看倒在李树旁一滩血泊中的刘远林已濒临停止呼吸,但是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着的,好像正看着马淑琴,显得很恐怖。 马淑琴留也不是,逃也不是,只好在果园转着圈儿,望着桃花坞街道的方向尖声叫喊,果园里摔死人了喔…… 一会儿,街道上有数人闻声赶来。马淑琴边哭边指着李树旁刘远林满是血污的尸体说,他爬上李树摘李子,不幸落下来摔死了。 来人中有人认识马淑琴和已罹难的刘远林,一个是南村马外员的千金,一个是北村刘员外的令郎,并且知道他们已经订亲,马员外家已接纳刘员外家的一马车彩礼,他们的婚期就定在五月初六。 现在离开大喜日子不远了,谁知出现了这桩惨事。来人很多只围看李树旁横陈着的刘远林尸体,却没有哪个人帮忙把尸体弄走。马淑琴既恐惧又悲痛,当着众多来人大哭。 这时,有人看了事发现场,就跑到北村递信。这个噩耗,就像晴天霹雳,让只有一个独子的刘员外的精神几乎崩溃。身材魁梧的他瞬间变得非常脆弱,站立不住,身子战栗,就要倒下去了。 像保镖一样跟在身边的管家徐有才默不作声地扶住他,直到他在厅堂上的一张太师椅上坐定,徐有才才松手。又听刘员外说,快…… 徐有才领会其意,立马备一驾马车当丧车,由报信的坐在马车上指路。约半个时辰,就把刘远林尸体从出事的桃花坞街道北头的果园运回来,摊放在庭前场子上,围看的群众无不神情肃穆,刘员外家哭声弥耳,哀恸异常。 阳人不知,随着尸体前来的刘远林的亡灵发现马淑琴没有跟来陪丧,十分不悦。虽然依刘远林的年龄来讲,他算个成人,但他毕竟没有结婚,在大人的眼里还是伢儿。 当地有个习俗,一般伢儿死了,是不留尸体过夜的,也不备棺椁,只用木板钉一个类似棺椁的框子装殓,还得连夜送上山掘坑掩埋。 刘员外没有全部按习俗来,他把死去的儿子当死去的成人一样对待,花银子买一乘柏木棺材给儿子“睡”;又请桃花坞街道上的装殓师,给儿子的尸体整容,也就是将儿子流出来的血糊糊的肠子,小心翼翼地塞进那挂破了的肚子,再缝合复原,然后再入殓尸首。 不过,刘员外家没有让儿子的尸体在家门前过夜,而是连夜就抬上山安葬了。 和刘远林的亡灵一样不满的是,刘员外发现在处理儿子丧事期间,不但亲家马员外没有来吊丧,就连马员外的女儿马淑琴也没有来陪丧。 而且才过几天,还没有满“头七”,马员外就托人把彩礼全部退了,这让刘员外非常恼火。 他倒想去请人写状子打官司讨说法,一则告慰儿子的在天之灵,二是为咱们刘家出口气。 其实他要打官司是有理由的,听说儿子是为了给未来的儿媳马淑琴摘李子从树上落下来摔死的,那么马淑琴就得负相应的责任。 刘员外这么想,也这么做,他请人写了一份状子,递到县衙,诉状称:刘远林看起来是自己爬树落下来摔死的,实质上又可以说是马淑琴把她害死的。 他是为了马淑琴爬树摘李子不幸遭难的,也可以说他是为了满足马淑琴吃李子的需求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可是马淑琴这个人太冷漠无情了,刘远林的遗体在殡葬期间,她照面也不打一个。不来陪丧也罢,也不向死者父母说明原因、赔礼道歉,如此不仁不义,引起刘氏家族和众人的公愤,故刘远林的父母,强烈要求马淑琴赔偿铜钱1000吊,以安抚亡者家人,平复事端。恳求县令作出公正判决。 县令看了状子,遂派衙役将马淑琴从乡下传至县衙升堂盘问对质,马淑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却很少说话。 陪伴在她身边的父母说,淑琴,你要说话,否则就会吃哑巴亏。县令说,马淑琴,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要摇头,直接讲。 马淑琴擦一把眼泪说,刘员外的状子所言属实,小女子有罪,不想争辩,只想认罪。之所以不去陪丧,是因为我觉得没有面子见亡者家人。我摇头的意思是,刘家要我赔偿铜钱1000吊,我个人拿不出,要父母代拿,我也于心不忍,我从小到大,吃穿用等等一切都是父母给的,尽管父母对我恩重如山,我却丝毫未报,现在我又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再要父母承担本应由我承担的罪责,真是愧对父母。 县令感觉马淑琴认罪态度好,从其言谈中听得出她虽然无奈地摊上了事儿,却并非逃避,而是过于自责,并且表露出了一份至真至善的孝心。 于是,县令问道,既然你拿不出钱赔偿刘家,又不让父母代你拿钱赔偿,你说,我做县令的该如何处置? 小女子愿意坐牢,以抵偿刘家要求赔偿的铜钱1000吊。望县太爷作出裁决。马淑琴讲到这里,就跪下磕头。 县令伸手向上轻抬一下,示意马淑琴起身。马淑琴停止了磕头,却依然跪着说,县太爷,若不依了小女子的,小女子恕难遵命。 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说,这个案子不是长跪不起,磕头认罪就能解决的,快快起身。 马淑琴这才站起来,拍一拍膝盖上的灰尘,然后等候县令不失公允的判决。 县令轻捋黑髯,掂量着这桩民事案,认为按刘员外申诉的,要马淑琴或马员外家赔偿铜钱1000吊也不多,但是不妥,因为刘远林爬树摔亡,是他自己不小心所导致的,他本人要承担主要责任,马淑琴只能承担附属责任。 若按马淑琴自己所言,宁肯坐牢,也不愿赔偿这笔钱。可是坐牢是对犯法、有罪的人强行施加的惩罚。显然就马淑琴来讲,她的行为充其量只算有悖于道义,算不上犯罪,所以不可能判决她坐牢服刑。 可是不对马淑琴予以一定的经济惩罚,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于是,县令思索再三,铺开桌上的纸张,执笔写了一段类似于调解书一样的短文,然后搁笔、抬头,望着马淑琴、刘员外等当事人和列席公堂的两边家属说,这桩民事案,我打算这么处理,责令马淑琴给不幸罹难的刘远林立一块碑石于其墓前。 另外,从明年开始,每天清明节,马淑琴必须前去焚香拜祭,以告慰死者亡灵,获取死者家属的原谅。如若双方同意,马上上来画押。 堂前的刘员外觉得这样挺好,正欲起身向县令行个礼,表示同意,并在调解书上画押。马淑琴却二话不说,直接就来到县令端坐的桌边,伸手拿笔,就要签字画押。 坐在公堂后排的马员外忽然站起来制止,淑琴,慢,为父有话要说。 县令遂朝马员外抬手示意:讲—— 马员外没有立即讲话,而是朝县令和刘员外一一鞠躬,然后挺直身子说,恕我直言,县太爷说的第一条,让我们马家给不幸摔亡的刘远林立一块石碑可以,做得到。 第二条,让我的女儿马淑琴每年清明去为他焚香祭奠,照说也做得到,可是县太爷想过没有,我女儿马淑琴在刘远林生前毕竟没有嫁给他,也不是他们刘家的媳妇,这样做恐怕不妥。 再说我女儿马淑琴还要嫁人,如果这样做,对她今后出嫁就有影响。你想,我们马家一旦有了女婿,若发现她年年清明打老远去那个与自家人毫不相干的墓地挂山,也难以接受。 这时,刘员外不高兴地讲,既然这样,我们刘家不需要他们马家到我儿坟山上立什么碑,扫什么墓,就让他们马家赔钱吧! 县令做个手势,示意刘员外住口。但是刘员外已经把该说的话说了,县令也没有否定他,而是保持冷静,并将目光投向马淑琴,问道,你的意见如何? 站在这儿良久的马淑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早已拿在手里的那支毛笔紧一紧,然后在调解书上签字,又将大拇指蘸一蘸桌边的红泥,再在调解书上按上手印,也叫做画押。继而将调解书朝县令一推,说县太爷,我同意了。 淑琴,我刚才说的一席话,你没有听见吗?马员外蹙着眉问。 听见了,爹爹不要担心女儿出嫁的事,马淑琴说,我是这么考虑的,既然人家相公能够看中我,就不会在乎这件事,何况这是说得清楚的事。如果人家相公这一点都不能够理解、包涵,我宁可终身不嫁。 坐在公堂一侧的马员外沉默了。刘员外还站在堂前犹豫,偶尔侧身看马员外的脸色。县令则用森森如电的目光看着他讲,刘员外,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刘员外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回答——他快步走过去在调解书上签字画押了。 马员外家算是没有食言,第二天清明节前夕,就将一块刻有“刘远林之墓”的碑矶立于其墓前。 马淑琴也来焚香拜祭,刘员外家里人见了再无闲言。可到了第四年清明节期间,已出嫁外地的马淑琴再也没来此拜祭过。许是年长日久,刘员外家里人也不再计较这件事。 哪个知道?活人不计较,死人倒计较。在以后的清明节,亡灵刘远林见他生前钟情的马淑琴再也不来给他上坟,就产生了嗔恨心,他咬一咬牙,狠狠地讲,马淑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整一整你。 第六百七十四章 再上矮山 不觉过了八九百年,在阴间的亡灵刘远林由于嗔恨心重一直没有转世,但是也不可能一成不变,永远是亡灵。亡灵到了地府,其实就是鬼魂。 由于刘远林非正常死亡,属于枉死,其鬼魂自然被关押在枉死城。不过他不是自杀的鬼,不必像那些自杀的鬼一样,每七天之内都要到自杀的地方重复承受一次自杀的痛苦。 故而他在枉死城监禁的数百年间较之自杀鬼来说真是强多了,没有受到施刑的痛苦。当然相比活着的阳人来讲,又差多了。但是他始终都计较阳世的马淑琴,虽然马淑琴当世终老之后又多生转世,连马淑琴自己都把过去世的事儿忘得精光,他却还一直耿耿于怀。 记得马淑琴在当世嫁给了另一位相公,已经在阴间做鬼的刘远林非常妒忌她的幸福,总想在清明节、中元节和寒衣节这三大鬼节的放风期间,从枉死城走出去,到阳世熟悉的地方逛一逛,然后到了晚上或夜深之际,化成压床鬼治一治言而无信的马淑琴。 可是不能如愿,主要是马淑琴的住所有门神把关,就算刘远林成了鬼魂,也没法进去。 那么民间有许多人被压床鬼调戏或整治,又是怎么进去的呢?鬼魂刘远林知道,要领取冥旨才能进去。有了冥旨,任何级别的门神都不敢拦阻。 鬼魂刘远林哪能领取冥旨呢?他是自己爬树不小心从树上落下来摔死的,又不是马淑琴有意把他害死的。假若属于后者,鬼魂刘远林为了报仇,打算到阳间去治一治马淑琴,那么他是可以领取冥旨的。 鉴于鬼魂刘远林不属于这种情况,就算他到冥府索要冥旨,冥府也不会颁发,甚至他还会挨一顿训斥,讨个没趣。 在阴间过了数百年的鬼魂刘远林对于马淑琴的那份怨气一直未消,总想找机会伺机报复,却一直没有机会。直至鬼魂刘远林在枉死城关押了八九百年,冥府才下令对他释放,并且封他到他的坟茔所在的那座矮山上做一个小小的山神。 这样又过了一百年,他报复马淑琴的机会终于来了。可是这个时候,对于阳人来讲,已是物是人非,马淑琴已不是八九百年前的马淑琴,而是一个叫龙芳香的孩子…… 这时,已入定一个时辰的施在田醒过来了,一看,他的妻子田甜蜜陪同在身边,便说,甜蜜,今天定有人来找我。 不错,是有一个找你的人,是一个老汉,在你打坐的时候已经来过,我怕他影响你,叫他下楼去等,不知现在走没走,我去看看。说着就起身去开门,门开了,果然那个老汉正站在楼梯口望着她。她说,你进来吧! 那个老汉不是别人,就是程新雄。这会儿程新雄微笑着,没有立即上来,而是隔着楼梯口的外墙米字形孔眼,朝楼下叫,生桂,小吴,你们再等等。楼下传来回应声——好咧! 屋里的施在田也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继而是楼梯口的脚步声,渐渐地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就是程新雄。进来!施在田叫一声。 程新雄礼貌地点个头,就进了屋。开始那个妇女说话对他冷漠,现在脸上浮出一层笑意,还说请坐,并且沏茶,分明把程新雄当客人对待。 程新雄说不必客气,便准备把外孙女失踪一事向施在田备细讲述一遍。未料坐在椅子上的施在田先开口了:你的外孙女是不是叫龙芳香? 是呀,我没有说出来,你怎么知道的?程新雄感觉他太神了,禁不住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朝他连连拱手。 我刚才入定弄清楚的,说复杂了会耽搁时间,你外孙女是不是失踪了没找到?施在田所讲的都是他特别关心的事。 是哦,就为这件事来找你。程新雄眉开眼笑,仿佛忘记了外孙女失踪的烦恼。 我不想说了。施在田这么讲,就起身,像要找什么东西。 你不想说了,我老程不就白来了?我外孙女不就找不到了?这么反问的程新雄内心的烦恼又飞快地挂在脸上,像盖上了一层乌云。 施在田也不回答,只走进书房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句话,然后折叠成纸条儿,走出书房递给程新雄说,你暂时不要把这个纸条儿打开,回家后再打开,看了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你快走吧! 程新雄把这个纸条儿插入上衣荷包,开口说,施教授,你帮人又不收礼,就受我一拜吧!遂五体投地,施在田麻利扯起他说,别折杀我了,你有急事,快走! 走之前,程新雄不放心地问道,施教授,我外孙女现在哪里?有没有危险?施在田依然不回答,只是摇头。紧张的程新雄这才放松了些。 正在楼下守候的程生桂和小吴,见才与他们说过话的程新雄不一会儿就下了楼,均高兴地围着他问,施教授是怎么说的?龙芳香能不能找回? 别问了,回去再说。这么回答的程新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乘坐小吴开的桑塔纳轿车回去后,程新雄立马从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小吴把车子停在城郊建筑新村程生桂的家那栋别墅前的场子上,也赶过去看。程新雄已经打开看了,程生桂也凑上去看了,之后说,爸,这可信吗? 小吴还没有看到,见程新雄半晌不开腔,就盯着程生桂问,怎么不可信?让我看看。程新雄就把那张打开的纸条递给他,他这才看清楚了,上面写着一句话:要找龙芳香很容易,买一挂千字鞭拿到那座矮山上找到一座立有碑矶的坟墓前点燃放响,一会儿,就会找到。 小吴把纸条还给程新雄,微微一笑说,我也不太相信,不过可以试试。你们父女俩在这儿等等,我去买鞭。 是我们家的事,怎么能让你去买?程生桂问她,眼里还泛着感激的光泽。 让我去买,给个机会我,也好在龙总面前图个表现。小吴坦率地讲出心里话,便回到车上发车。车子打个响屁,掉头就上了路,继而一溜烟地跑出了他们父女俩的视线。 程生桂不自在地在场子里走动,也没有心事打开自家的别墅大门,让父亲进去坐坐,而是望着他焦急地说,要是按施教授的方法做了,孩子还找不回来咋办? 程新雄说,那就没有办法了。程生桂又猜疑着讲,莫非孩子被人绑架了? 也不可能呀!要是被人绑架了,绑匪会向你们家勒索钱。 可是过了十几个小时,没有一点音讯,是咋回事? 程生桂这么问,程新雄无语。 这样吧!爸爸,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城关派出所报案。 你去报案也行。程新雄见女儿程生桂走出场子,上了公路,便顺着她讲。 程生桂搭乘公交车刚刚开走,小吴驾驶的桑塔纳轿车就开转来了,在生桂家别墅前泊车后,就拿着一挂千子鞭从驾驶室里下来,望着正等候着的程新雄说,程大爷,就按照那张纸条上写的办,看能否找到你外孙。 好的。程新雄说着,见小吴的眼睛到处瞄,知道他瞄什么,便说,你是找生桂吗?小吴“嗯”一声问,她到哪儿去了?你看她家别墅门都没有打开,显然不在屋里。程新雄说,你刚把车开走一会儿,她就到城关派出所报案去了。 哦,报案也好,要是按照施教授写在纸条上的办法去找龙芳香,若找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报案,让民警帮着排查,查找的力度和希望都大多了。小吴说得很有道理。 小吴,你下车干吗?把车开到那座矮山旁,我们再上山去寻找,不行吗?程新雄这么讲,实际就是拿主意。 当然行,问题是寻找的人少了。小吴说着,就将拿着的一挂千子鞭又放回车子的后备箱里,再转身走几步站在程新雄面前,好像还要等或召集更多的人加入到寻找小孩的行列中来。 程新雄领会了他的意思,就反其意而说之:小吴,我觉得施教授写了一段话的那张纸条像灵符一样灵验,只要有人按他写在纸条上的方法去寻找就有希望,并非要出动很多人去寻找。 也是的,昨天晚上,龙总发动上百号人分成几片寻找,人还是没有找到。今天若是我和程大爷两人去找,要是把人找到了,就是一个奇迹。小吴这么讲,算是肯定程新雄的观点。 于是,小吴就示意程新雄上车,他开车。沿着那条熟悉的公路行驶片刻,那辆桑塔纳轿车就泊在那座矮山之麓的公路旁。小吴从驾驶室里下来,打开后备箱,取出那挂千子鞭,朝同样下了车的程新雄点个头,就朝公路一侧的那座矮山走去。 程新雄跟在小吴身后,眼睛很关事地察看簇拥着羊肠小道的灌木丛,故而走得挺慢。小吴走得挺快,他一看程新雄正在山路上很留心地查找外孙女的行踪,便说,程大爷,这里肯定没有,我们昨夜人很多,打着电筒,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在树丛和灌木丛中反反复复地找过,都没有找到你的孙女。 程新雄“哦”了一声,就放快步速,和小吴一起走了一段山路,看到前面一冢荒坟,坟前还立着一块碑矶。小吴回过头对程新雄说,大爷,这是不是施教授在那张纸条上所称的“坟墓”? 那我就不清楚。这座矮山上还有别处有坟墓吗?程新雄问。 好像没有。小吴想一想说,昨天晚上在整座山上找了一遍,好像只发现这儿有一座长满了杂草的古坟。 不是好像的事,不能含糊,要确定。程新雄很严谨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这让小吴有些犯难,他不能完全肯定,也就不好回答。他只抬头,拿眼睛在山上到处瞅,确实没有发现第二冢坟墓。他就将手里拿着的千字鞭拆开,放在那冢坟墓前的碑矶上,冲着程新雄说,大爷,我还是不能确定,把这挂千响鞭放响了再说吧! 放。若是放了鞭,还是找不到我外孙女,那就只好依靠警方把我外孙女失踪一事作为案件来破。程新雄虽然相信施在田写在纸条上的话是灵验的,但是到底灵验不灵验,还要看事实说话。因此,他同意小吴在这个坟墓前放鞭。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一缕幽魂 小吴即刻用打火机点燃那卦千子鞭,瞬间引爆出一阵“噼哩叭啦”的响声,伴随火花跳动的鞭花在墓前落下了一层殷红。鞭声止熄,一片寂然,没有任何动静。 程新雄心想:施在田这回在纸条上写一句话,算是开了一个玩笑,他不好说什么。小吴却开口说,大伯,生桂到派出所报案是对的。话音甫落,就听到小孩的哭声,小吴放开嗓门大叫一声,龙芳香,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一个回应的童声从坟墓北头的荆棘丛中传来。程新雄循声找去,只见自己的外孙女龙芳香从荆棘丛中爬出来,背上还挎着书包,她依然在哭喊——妈妈…… 你妈妈,从昨天到今天到处找你找不着,正到派出所报案去了。程新雄走过来抱起她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姥爷,我也不清楚,昨天下午放学,我想走路回家,未料沿着公路走到这里,我就迷迷糊糊了,也不知怎么到山上来了。龙芳香哽咽着说到这里,将搂起他的程新雄的肩膀抓得紧紧的,还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身穿古代服装的大哥哥,叫我马淑琴,我说我不叫马淑琴,我叫龙芳香。 他说我就是马淑琴,还说他是900年前的宋朝人,曾经为了讨好我,爬上李树摘李子,不幸从高高的李树上落下来摔死了。我说我不记得,也不相信、不承认有这档事,他就强拉着我上山去玩。过了好久,不知哪儿打响了一阵机关枪,那个宋朝人被吓走了,我就醒过来了。 程新雄听着默不作声,抱着外孙女走过来,瞅一眼那冢荒坟以及荒坟前立着的一块依然可辨“刘远林之墓”四个字的碑矶。 走在前面像是带路出山的小吴忽然回过头说,大爷,看来我们按照施教授在纸条上写的那句话行事没错,现在好多人都说施教授有神通,真是名不虚传。 在城关派出所一间办公室里,一位民警正在一边听程生桂含泪陈述孩子失踪的事情,一边在一沓材料纸上作笔录。继而让程生桂在一页页材料纸上签字,并蘸上红印泥按手印。 程生桂擦一把眼泪坚持着说,我怀疑有人绑架了我的孩子,因为孩子的爷爷是建筑老板,绑匪就认为我们家有钱,所以就绑架。但我感到奇怪的,孩子从昨天下午失踪到今天上午20多个小时了,没有收到绑匪行使敲诈的任何信息。 受理此案的民警很年轻,一张娃娃脸,约20多岁。他说,阿姨,你别急,我马上向所长报告,我们会出动民警调查,你们有什么关于孩子的消息,也要及时向我们报告。 程生桂说一声好的,走出办公室,没有立马离开城关派出所大门,还在过道上徘徊着,她想亲眼看到派出所出动警力排查她女儿的这桩失踪案。望着那个年轻民警走进所长办公室去汇报案情,她正在静静地等候。 忽然听到有人喊妈妈,一个熟悉的童音,她掉转头看时,父亲——孩子的姥爷正抱着他的外生女走过来。 程生桂破涕为笑,麻利迎上去一把从父亲的怀里接过孩子紧紧地抱着,嘴里说,芳香,我的肉喂!你昨晚到哪里去了?龙芳香没有回答,见了母亲,伤心伤意地大哭。程生桂轻拍着她的背,说乖宝,莫哭,莫哭。她自己的眼泪却在扑簌簌地掉。 这哭声惊动了派出所民警。那个年轻民警从所长办公室里出来,望着程生桂抱着的小女孩正要问话,程生桂抬袖轻挹眼泪,先开口了。她说,民警同志,不好意思,孩子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那个年轻民警问。 在一座小山坟墓边的刺蓬中找到的。程新雄知道女儿不清楚,就代她回答。 哦!那就好,以后要把孩子看紧喽!那个年轻民警这么说,又目送抱着孩子的程生桂走出派出所大门。 不久,龙起云出差回家了,听说女儿龙芳香失踪一事,一股无名火发泄在妻子程生桂身上,责怪她干吗那天下午不去接孩子。程生桂不想解释,只说,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说我管不好孩子,那么今后你开车到学校去接孩子吧! 龙起云一阵冷笑,然后又指责她,生桂,要是我出差,也让我去学校接孩子吗?你这不是狗屁胡说? 程生桂也不示弱,却并不争吵,只谈出自己的意见,起云,你不出差的时候,就开车接送在学校读书的芳香不行吗? 公司的事多,我有空就接送,没空也让我接送吗?龙起云讲话从气势上压倒程生桂。程生桂沉吟良久,忽然拉开嗓门说,每个月,你总有几天有空吧?! 好,有空的时候,我接送孩子。龙起云见妻子不跟他吵,而是讲道理,他心中的火气也就释然了。 过后,每每有空,龙起云还真的开车到学校去接孩子或开车送孩子到学校去,一段时间,都还平静。可是一天周日上午,发生了意外。龙起云见龙芳香不上学,便带着她出车。他开的是一辆装运建筑材料的货车,才上路时,是一辆空货车。 龙起云也没有立即去装运建筑材料,而是让孩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并且嘱咐她,芳香,你要乖点,这是在车上不可乱动,要注意安全。 扎着羊角辫的龙芳香歪着头回答,知道,我不乱动。学校老师跟我们学生说过,安全才能回家。 好了,今天中午我带你在公司食堂吃饭,食堂里有蒸笼,可以蒸菜。芳香,你喜欢吃什么菜,告诉我,我开车去跟公司里的事务长说。龙起云一边把货车往公司方向开,一边跟女儿说话,又问道,芳香,中午想蒸什么菜吃? 爸,我想吃汽水肉。龙芳香望着他直言。 好的,我这就去公司食堂,跟事务长说,要他跟你蒸一碗汽水肉中午吃。龙起云说着,加快了车速,还按响喇叭,以引起公路上的行人注意而快点让道。 公司食堂在一栋大楼的后面,孩子要吃汽水肉,龙起云就要去作交待。他把货车开到大楼前的场子里,刚刚停下,就对孩子说,芳香,你坐在车上等等,我到食堂去一趟。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龙芳香歪着头说,可以。可是当龙起云下车的时候,她又拍打着车窗,嚷道,爸爸,我要尿尿。 这样,龙起云就绕过车头,把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一伸手,已然移至车门边的龙芳香就让龙起云抱下来了。龙起云把她放在地上,指着公司大门说,芳香,你进去,朝左边走到当头,那儿有厕所,你去上吧! 龙芳香“嗯”了一声,就一阵小跑来到公司大门口,她的身子来一个急转弯就不见了。龙起云则把车门关好,竟自走进大楼,沿着一条过道,笔直地朝公司食堂走去。 场子里忽然闪出一个背书包的男孩,大约跟龙芳香的年龄差不多,小脑袋、大眼睛、尖鼻子,薄嘴唇。上完厕所的龙芳香从公司大门口出来,正看见男孩倚着她父亲泊在场子那边的货车的副驾驶座车门,埋着头翻看一本小人书。 她便跑过去对男孩说,哥哥,你看的什么书?男孩也不回答,只望着她咬一咬嘴唇,古怪地一笑,然后,把小人书合上,现出封面上的几个字。 龙芳香认识,脱口而出,哦,你看的是《画皮》。我不敢看,太吓人了,里面有吸人血的女鬼。你有其它没有鬼的小人书看吗?男孩摇摇头,把小人书收进自己的书包,继而睁大眼睛看着龙芳香低声说,妹妹,跟我一起到公路上去看汽车好吗? 不。汽车有什么好看的?我爸爸就是开汽车的,你靠着的这台货车就是我爸爸开的。龙芳香这么拒绝他的请求。小男孩有些不高兴地说,妹妹,你要是愿意跟我到公路上去看汽车,我会找出没有鬼的好看的小人书给你看。 我不看。我家里有很多好看的小人书。龙芳香再次拒绝他,还背对着他。 这时,龙起云从大门口走出来了,好像听到龙芳香说话,盯着她问,芳香,你在跟谁说话呀? 爸。我在跟哥哥说话。龙芳香侧转身朝倚靠着货车门站着的男孩一指,未料,男孩不见了。龙芳香就举目四处搜寻,仍不见男孩,便自言自语起来,我刚才都见那个背花书包看小人书的哥哥,一会儿,他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芳香,你鬼说,这里是建筑公司,根本不可能有小伢来。你是不是看花了眼?龙起云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说。 没有,没有看花眼。我确实看到了。爸爸,我几时对你说过假话?龙芳香坚持说出自己的感受。 不说了,芳香,你等会儿,我把车头调好了,你再上车。龙起云说着,就上车去发车。 龙芳香看见爸爸正坐在驾驶室里手握方向盘给车子掉头,她就跑到一边去。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妹妹,我在这里。叫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开始那个看小人书的哥哥。龙芳香循着叫声望去,那个背书包的男孩不知怎么钻进车轮子底下去了,却没有被车轮压住。他还伸出一只手,冲着龙芳香摇动,妹妹,快扯我出来。 龙芳香正欲喊爸爸把货车停住,然后让男孩爬出来,可是被车轮子底下的男孩一叫喊,乱了方寸,她就跑过去扯男孩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驾驶室里的龙起云把货车一掉头,只稍微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的左轮就把龙芳香压倒在地,再加上负荷十多吨的车轮碾了过去,可怜,龙芳香就成了一缕幽魂。她的身子已被压成一具破碎的尸体,一滩血洇了地面,也染红了车轮。 龙芳香出离躯体的亡灵飘到龙起云的驾驶室里叫爸爸停车,可她的话语已不是人的话语,与爸爸已然阴阳两隔了,爸爸还浑然不知,更别说能够听到女儿的叫声。 第六百七十六章 宿业注定 亡灵龙芳香气愤地飘出了驾驶室,望着自己才离开车轮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却见背着书包的男孩手里还拿着小人书,漫不经心地翻着,眼睛却看着她,一脸坏笑。自然心中有火,就吼他,哥哥,我的身子被车子压碎,你从车轮子底下出来怎么身体完好无损?你若不喊我,我就不救你,我不救你,就不会被车子压死。是你害了我,还我命来? 男孩哈哈大笑,还把手里的小人书一甩,拍着手欢叫,喔,你中计了,我讨了替身,可以超生了。 你说什么?龙芳香问。 男孩没有说话,眨间眼就不见了,亡灵龙芳香四下寻找,只见自己这具血肉模糊的女孩尸体旁,还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孩尸体,正是刚才与自己说话的男孩,她怎么也被车子压死了? 正疑惑之际,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说,妹妹,我不是你爸爸的货车压死的,我是四个月之前,被公路上的一辆大货车压死的,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的亡灵。 亡灵龙芳香“哦”了一声,再看自己的尸体旁,那具男孩的尸体不见了。而男孩正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说,感谢你,妹妹,你做了我的替身,我可以超生了。亡灵龙芳香掩面大哭,嘴里嚷着,你好坏,你好坏,把我骗到车轮底下压死,你好超生,我呢?…… 两个小孩亡灵一个欢笑一个哭叫不必赘述。再说龙起云把货车掉头后就从驾驶室里下来,准备打开副驾驶座车门把正在场子里等候他的孩子抱上来,可他下车后,却不见孩子,正欲喊芳香你在哪儿,却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这时,他的目光瞟到左车轮,发现满是血污,他自知不祥,侧转身一看,孩子被车轮碾压过的尸体正躺在一滩血泊中,四溢的血水尚未凝固,仿佛还在宣泄孩子死亡的惨况。 悲从心起,龙起云大哭,眼泪刷刷如雨下,嘴里说,可怜的孩子哦,我跟食堂说了,跟你蒸了一碗汽水肉,中午没人吃了喔……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有罪,爸爸用自己开的货车压死了你……只见龙起云挥动双拳朝自己的额头两边发狠地死捶,好像这样可以释放一些难以释怀的负罪感。 孩子丢了,龙家人呼天抢地,哀恸万分。作为龙芳香的姥爷——外公程新雄也兀自悲痛。他就不明白我们程龙两家结亲后咋这么不顺。龙芳香的尸体火化几天后,他打算再去找有神通的施在田问个明白,到底是哪里犯了邪?可是找到省城医科大学教职工宿舍楼他的家里,施在田却不在家。 他爱人说,施在田回乡下老家——潜山县狮子镇仙人洞村去了。程新雄风尘仆仆地返程,天色已晚,就没有直接去找施在田,而是回家休整一晚。第二天一清早他步行十多公里,才来到仙人洞村,找到施在田家的老屋,依然关门闭锁,里面没有人。 已上年纪的程新雄非常落寞,多皱纹的脸上显得更加憔悴。他性格有点倔,心里想:我跑了这么远的路,不找到他决不罢休?但不罢休又有什么作用?有神通的施在田就是那么神出鬼没,这么下去,你程新雄无论从精力上还是从时间上都耗不起。 正自打退堂鼓,欲转身离去,突然一个比自己还年长的头发花白的老头拄杖从巷子里走出来。程新雄认识他,他叫米丰收,是从外地迁入仙人洞村落户几十年的德高望重的老人。 这会儿,他拦住米丰收问道,老人家,您看见从省城回来的施在田教授没有?米丰收瓮声瓮声地说,看见了,我清早起来,还与施在田碰过面,他沿着这条土路走到北畈那边去了,那里还有一座石拱桥。唉——讲到这里,米丰收现出的神色有些凄然。 程新雄看出来了,他暗想:难道你米丰收也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再不顺心的事,能与我丢了外孙的惨事相比吗?我都不挂在脸上。程新雄又禁不住问,老人家,您刚才叹息干吗? 米丰收把手一摇,依然瓮声瓮气地讲,我不想说。 程新雄没有心事再问,径直沿着这条土路朝北畈走去,他侥幸地想:或许能够追上有神通的施在田。 一清早,施在田确实出门走了一段路,到了北畈石拱桥,他正站在桥面上等候程新雄,前天在省城家里打坐,他入定了,知道程新雄的外孙女出了事,并且知道程新雄会来找他,也知道程新雄会找到他在省城的那个家。 可是施在田偏偏躲着他,昨天一早就乘车回到了乡下老家,知道程新雄还是会来找他,他就是不呆在家里,偏偏要来到北畈石拱桥等候,这是有原因的。 此刻,施在田一抬头,就看见程新雄踏着田畈路过来了。程新雄隔老远就喊,施教授,怎么在桥上站着呢?我到处找您。 施在田也不回话,脸上挂着微笑,见程新雄拢来才迎上去伸手与他相握,然后说,老程,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找我问什么事?程新雄望着施在田,一行眼泪就直往下掉,他抬起另一只手擦一擦说,您真是活神仙。 我知道你女儿家里不顺,外孙女出事了,是不是?施在田一边讲,一边松开握着程新雄的手。 程新雄点头,眼眶里又冒出一行眼泪,再抬手拭净,说我就想找您这个活神仙问一问这件事,我女儿家为什么不顺? 施在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石拱桥的边缘,望一望桥下急流暗涌的深潭,缓缓地说,老程,我之所以从省城赶到乡下,又来到这座桥上,是想跟你指认一个作案现场。 程新雄听到这里,摸头不着脑,问他,谁作案了哇?施在田说,你女婿作案了。程新雄暗想: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女婿何曾到这里来过?又怎么会作案呢?他没有问出声音,继而听施在田讲,才明白。 施在田说,也就是前世吧,你女婿是个女人叫袁珠宝,与前世的男人何闪现——今世的程生桂——你的女儿是一对夫妻。在前世,由于何闪现造了恶业,到40岁就死了。其实他活着还做了修桥补路之类的诸多善事。 可是他由于短命,外人都对他评价不好,有的说,他做什么善事哦,都是假的,要是真的做了善事,天地神明不保佑他么?显然,他不是个好人,所以短命。 这种话,一个叫米丰收的青年与其他人扎堆儿说过,恰恰被路过的袁珠宝听见了,她很不舒服,只狠狠地瞪了米丰收一眼,并且记仇,深恨他。 不久米丰收结婚生子,他的一个男孩长到5岁,喜欢到处玩耍。一次,从拱桥的北边——云梦山村走过来,到了拱桥上,他不走了,就蹲在桥边看一只花翅膀叼鱼郎时而俯冲到桥下的深漂叼鱼儿吃。 这是收割稻子的秋天。恰在这时,挑着一担稻谷上桥的袁珠宝,发现蹲在桥边的男孩正是米丰收的儿子,一向深恨米丰收的她感觉暗算他抑或报复他的机会来了,只见荷担的袁珠宝趁男孩不经意,飞起一脚,朝他的屁股踢去,这一踢,男孩往前一窜,竟然窜进了桥下的深潭,淹死了。 那几天,米丰收带着家里人到处找孩子,找不着,再过两天,桥下的深潭浮起了一具泡胀了的童尸……村里人都以为米丰收的儿子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桥下的深潭里淹死的,却不知是袁珠宝害死的。 听到这里,程新雄忽然想到现今已从云梦山村迁至仙人洞村来的米丰收老人甚为可怜,甚至还猜想:前一个时辰在巷口碰见他,一谈到北畈的石拱桥,他就“唉”的发出叹息声,神色凄然,八成是忆起了他那不幸早夭的儿子。 谈了过去世这么多详细内容,施在田忽然把话锋一转,说袁珠宝死后投生男身,又正好做了你今世的女婿龙起云,由于过去世造下了那种绝人后嗣的恶业,所以今世受到报应,自己开货车掉头,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压死了,这看起来是偶然的,却又是必然的。 当然你的外孙女也犯邪了,一个死于车祸讨替身的小鬼,过去世正是袁珠宝的儿子,他也造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故而连续两世都死于非命。 哎呀,原来一切都是报应。发出如此感慨的程新雄望着桥下暗绿的深潭,仿佛在追忆袁珠宝过去世的作案现场。 离开这座石拱桥之际,程新雄和施在田同路。他时而问施在田,听说我女儿和女婿的世寿各为36岁和40岁,我每天一想到这点,就替他们悲观。施教授有没有办法给他们加寿。施在田摇头之后,说我又不是阎王,有权力给他们加寿么?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你能否说出一个办法,我去告诉我女儿女婿,让他们按你说的办法行。施教授犯难地盯着他讲,宿业很难改变,命运也很难改变,命运很难改变,寿命也很难改变。不过,你要告诉你女儿女婿多做善事,如在阳世行大善,积大德,增福加寿是很有可能的。 程新雄记在心里,与施在田话别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女儿家去,把施在田所讲的外孙女的死因告诉她。她一个劲地流泪,不答话,心里想:一切都是宿业注定。 当父亲谈到她和丈夫的世寿逼近这个话题时,程生桂非常悲观地说,爸,早些年我就叫你不要跟我找对象,现在好了,你的女婿龙起云的寿命也不长。看来要灭门了。说到这里,她掩面哭泣。 程新雄沉默良久,从座椅上站起来说,生桂,我原来指望你和起云生个伢、留个后,就算那个了,你们也有一丝欣慰。谁知,现在伢儿也没有了。说到这里竟自伤心起来,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幽咽。继而郑重其事地讲,你和起云如能行大善、积大德,才有可能增福加寿。这是施教授讲的。 是真的吗?擦一把眼泪的程生桂望着父亲问道。父亲点头。她接道,如果能够增福加寿,什么善事我都愿意做。 第六百七十七章 插上白旗 父亲走后,程生桂反复思考他说的话,感觉很有道理。当天夜里已经很晚了,丈夫龙起云才回来。程生桂告诉他,今天他的老丈人来过。龙起云开始没有多问,上床睡觉之际才问,生桂,你爸爸来干吗?程生桂就把父亲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龙起云。 对于孩子的死,龙起云特别负疚,也特别悲痛,听了关于他们丢失孩子的话题,倒感觉这也是命中注定,是自己过去世造孽招感到现在世的果报。这不堪回首的事儿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不想再提起。 他只提及关于自己和妻子寿命的事,说如果真像施教授说的那样,我每天赚钱又有什么意义?我今年30岁了,活到40岁就要死的话,那只有10年的寿命了。 程生桂说,我今年28岁,如果只能活到36岁,我余下的寿命还短些,只有8年。不过施教授和父亲都说过,如果行大善、积大德,有增福加寿的可能。 如何行大善、积大德?躺在床上的龙起云很茫然地发问。 起云,我想,把我们家这栋别墅捐给地方社会福利院,这样就算行大善,但不算积大阴德。无论是积大阴德,还是积小阴德,沾了一个阴字,就表示要悄无声息地做一些别人不知道自己也不声张的善事。 你说得好,我不同意。就算把这栋别墅捐给地方社会福利院,也不一定能够增福加寿,当然也不一定不能够增福加寿。 我们要把善事做在前,不然,过几年,离我们寿命的定数近了,再做善事就来不及了。 现在不谈这个事。 你要谈什么? 龙起云没有立即回答,从床上侧过身来,凑近她的耳朵说,我还想生一个。就算你和我各有8年和10年寿命还来得及。 于是,程生桂没有言语,虽然心情不好,却也将就着丈夫行了房事。她还发着感叹,圣人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生一个我也巴不得。就不知能不能再生。 你就这么不自信?龙起云反问。但事实上,他们没有少行过房事,程生桂就是怀不上来。有一次怀上了,才四个月,身子稍微动一下就流产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程生桂都已34岁,这对于一般女人来说,正是年富力强且风韵犹存的梦想与现实交织着的美好时光,可是对于程生桂来说,无异于生命的倒计时那么残酷地向她逼近。 真的,她一点也不想死,因为没有活够,还想好好地活。她清楚,要打破生命的定数,别无选择地就是要多做善事。现在做一般细小善事,已来不及,她便打算行大善,也就是再次催促丈夫将自家别墅捐给福利院。 可是龙起云不同意,理由是就算这么做了,也不一定能够延长寿命。但是程生桂说,不这么做,那就是命中的寿限到了,我和你龙起云就真的是一星半点的存活希望都没有了。 为此,夫妻俩纠结不休,继而吵架直闹至离婚。由于龙起云名下的有几千万资产,法院判决将现有的这栋价值近千万的别墅全部判给程生桂。 判决生效的第一天,程生桂就办理捐赠手续,将这栋别墅整个儿捐给了潜山县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院长为了感激程生桂,将她招为福利院员工,并封她在后勤部当部长。程生桂心想:我都是一个快死了的人,还当什么官?就坚决不答应,只愿意做一名普通员工。 她工作勤勉,不要一分钱的工资。好在离婚时,法院判给她五百多万元,哪里用得完?他打算再捐400万元给福利院,只留100万元自己花,并对福利院院长说,这些钱,我用多少算多少,到时候用不完的,也都捐给福利院。 院长说,你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要活,这100万元钱恐怕不够哦!程生桂觉得不必要把自己只剩下两年寿命的苦衷告诉他,只说,我一定用不完。用不完的钱一定要捐。 很快就过去了一年半,程生桂还剩下96万元,她又要捐给福利院。院长不要,又重复那句话,你还有几十年要生活,都捐了,你吃什么?喝西北风?程生桂说,你不要管那些。这钱我留着没用。 院长一听,觉得话里有话,但不好问她,便说,你若把这钱捐了,那么院里每个月就发工资你,要不你怎么生活? 程生桂说好吧,结果福利院又接受她96万元的捐款。为了感谢她,院长还在程生桂捐款仪式上给台上站着的程生桂献花授牌。程生桂应该是高兴的,可她扑簌簌地掉泪,这像喜悦的泪水,却分明是悲摧的泪水。 捐款仪式结束后,院长悄悄地对她说,你如果不开心,我们院里把你捐出的近500万元钱一向退给你。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不开心呢?程生桂脸上现出一丝丝苦涩的微笑。 这件事,程生桂没有对外人说,但是从别人的嘴里传出去了,都说程生桂是个大善人。这话也传到程生桂的父亲程新雄耳朵里去了,他沉默不语,内心嘀咕:可惜我女儿这个大善人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他特别替女儿着急,再次找到住在l省医科大学的施在田,一膝跪在他面前说,施教授,能不能够想想办法救我女儿?施在田摇头,还是那句话,我又不是掌管阳人生杀之权的阎罗王。你跪也白跪了,把膝盖跪烂我也没有办法。 听他这么说,程新雄只好站起来,坐在施在田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地讲,施教授,我女儿把一栋别墅和近500万元钱都捐给了福利院,应算积了大功德,阴曹地府能否给她增福添寿? 施在田打一个激灵,敢情不简单。然后说,你先回去吧!我今天晚上打坐入定到地府去问一问,看你女儿有没有救。 我几时来问你? 明天吧! 程新雄听施在田这么说,像是替寿限不多了的女儿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他皱巴巴的忧悒的脸上现出了少有的喜色,即刻起身向施教授抱拳告辞。 当天晚上,施在田打坐入定,灵魂离体,只一个念头,瞬间就到了冥界,来到掌管阳人生杀之权的阎王殿里的阎王面前,正在批阅案卷的阎王忽然闻到一股阴界生人的气味,抬头一看,他熟悉的颇有功德的施在田,正朝他纳头便拜。 阎王说,平身。见施在田站起来了,便问,这么晚了,觐见本王有什么事吗? 有,大王。东土国的阳界潜山县有一个叫程生桂的妇女,据说只能活到36岁,眼下余下的世寿不多了,在这不多的存活期内,程生桂广积善德,能否给她再增加一些阳寿? 施在田讲到这里,见阎王把手一摇说,不行,昨天,潜山县里的城隍送来的一个奏折,也说程生桂积了大善,要给她请寿,也被本王作了拒绝。你可知道?程生桂前世叫何闪现,造下了太多杀业,许多被杀的畜生亡灵至今没有超度,痛苦异常。 自古以来杀生者必获短命报。程生桂做了那么多善事,也没有白做,这一世她几乎没有杀生害命,待到下一世转生人身,可获取长寿之命。 第二天,程新雄很早就来到施在田家,那是因为他昨天根本没有离开省城,而是找一家旅社住了下来。 施在田望着他一阵苦笑,说新雄,我到冥府打听了一下,你女儿的前景不太乐观。程新雄一听,有些紧张,就问道,怎么不乐观?施在田把阎王告诉他的一些关于程生桂的情况说给他听。 程新雄沉吟半晌,把梗在心里的一句话讲出来,施教授,我的女儿过去世为男身,杀了许多畜生,它们的亡灵没有得到超度,还在阎王那里控诉吗? 当然,但是我跟你想个办法,看能否超度那些亡灵。施在田说着,就站起来,将在家里穿的便服脱了,换穿一袭中山装,并拿着梳子对着镜子略略梳头。 程新雄问,施教授,你有事要出门吗?我就先走了。正转过身,施在田叫住他,你别先走,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程新雄再问,带我到哪里去?施在田说,你跟我走就行了。 这样,程新雄跟着施在田出门,乘车,从7路换成8路,8路换成9路,记不清换了多少车次,好像整个省城绕了大半个圈,最后车子开到佛乐经声鼎沸的西园圆通寺门口停下来。 程新雄跟着施在田下了车,走进寺去。里面来来往往的香客众多,与寺外熙熙攘攘的市面相比,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区别是这里安静多了。 施在田带着程新雄走近了寺内的地藏殿,忽然回过头对程新雄说,我去替你女儿请法师在地藏殿做法事,超度你女儿过去世作为猎户杀害的那些畜生尚未超度的生灵,你对法师一定要有恭敬心,不可轻漫。这是佛门净地,不是世俗闹市。 是,谢谢施教授开示。程新雄望着施在田毕恭毕敬说。 就这样,西园圆通寺里的法师给程新雄的女儿做了三天法事。离开后,程新雄心里没底,不知那些畜生的亡灵是否得到超度,他问施在田,也是心里没底。 第四天晚上,施在田回到家里打坐入定,灵魂再次来到冥府,找到阎王施礼,尚未开口讲话,阎王就说,我知道你的来意,那些畜生的亡灵已经超度,但是程生桂的寿限将至,仍然没有存活的希望。 话犹至此,阎王停顿了一下,用训斥的口气接道,施在田,朝悟道,夕死可矣这句话你应该熟悉吧?!你少说也算半个悟道之人,干吗总是纠结生命的长短? 大王,像你说的,我只算半个悟道之人,我倒感觉我半个(悟道之人)都不算,我根本没有悟道,不过是俗家人一个,我只是替不想早死的阳人程生桂冒昧前来问事,施某多有得罪,请大王恕罪。 施在田,本王也不怪你,蝼蚁尚且惜生,何况是人?你帮人做法事期待当事人延寿的出发点不错,可也得看开,事情不可逆转。建议你回阳后,不要再管这档事了。 大王,施某知罪,今后再也不来惊扰冥府了。 施在田正要离开冥府,阎王又叫他别慌着回阳。当下又传唤一名阴官领着他到存放阳人生死簿的档案室去,他看到了令他吃惊的景象:一列阳人的姓名上插上了一排白旗。 施在田问阴官得知,凡是姓名上插了白旗的,说明这个阳人的阳寿将尽。施在田仔细看了一下,第四面白旗下面的姓名正是程生桂。 施在田心里有数了,离开之际,又经过阎王殿。阎王忽然凑近施在田悄声说,冥府念在程生桂发心施舍有些善功,她要延寿,只有一种办法。当下阎王讲出了这个办法,施在田谨记于心,再次向阎王抱拳施礼,随后喜而回阳。 第六百七十八章 富商醉语 程生桂的生日是三月初七,在离36岁的生日还有2个月的时间,她就向福利院院长递交一份辞职书,非要辞职不可。院长问是什以原因,程生桂苦笑一声说,侯院长,不瞒你说,我只有两个月寿命了,早点离职,好回家安排后事。侯院长不信,一看程生桂人也瘦了一圈,再除了目光阴郁,没有其他的什么不同。 他就想:人瘦一点有什么稀奇呢?并且疑惑地问,生桂,你怎么知道自己只有两个月寿命,要是你能长命百年呢? 不可能,我前世造多了杀业,本来只能活到14岁的,后来阎王给我加了22年寿,也就是只能活到36岁,阎王不可能再跟我加寿了。程生桂说到这里,低下秀发如云的头,伸手摸着脖子说,侯院长,不瞒你讲,我的脖子都慢慢地变硬了,看来我是将死之人。 侯院长就看她的脖子,当然看不出来什么,但还是将信将疑。因为程生桂是个大善人,相当诚实,不可能说假话。当下,他将程生桂给的那份辞职书攥在手里,看也不看,就要塞回程生桂的手里。程生桂把手一推,说我交出的东西怎么会收回来呢? 侯院长说,生桂,是不是我们福利院对你不好,你才辞职?程生桂把手一摇说,绝对不是,我不是把原因对你讲了吗?侯院长说,我不相信,就算你的脖子有点硬,也不可能像你说的是将死的征兆。这样吧!你把这份辞职书拿着,我安排员工陪你到县人民医院检查,看你的脖子有些硬,是不是致命的病。 如果不是病或者是一般的不致命的病,你就不要提辞职的事儿了。如果是致命的病,你再将这份辞职书给我不迟。 说着,将这份辞职书再次递给程生桂。程生桂觉得院长讲得有道理,姑且接过,继而将额前的刘海一撩,说侯院长,这份辞职书下次还是会给你的,我有预感来日不多了。 莫胡说八道,你这么年轻,人又善良,阎王会收你么?侯院长说过这话后,就回到院长办公室打电话办公室主任,要他安排两个女工,立即陪程生桂到县人民医院做检查。 第二天,侯院长就从两个女工的回话中知道了检查结果,程生桂没有致命的病,只有一点贫血。据说,医生还专门检查了她的脖子,却没有发现问题。程生桂却坚持着说,自己的脖子不舒服。医生叫她多活动一下脖子,就会消除硬得不舒服的感觉。 侯院长释然了,找到程生桂说,你再不要谈辞职的事了。 我当然希望没事。但是我感觉我的脖子越来越硬,不是活动不活动的事,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程生桂抬头摸着自己的脖子说。 就在当天下午,程新雄赶到的福利院找到女儿说,生桂,你赶快辞职,要不,不顺哦!程生桂就把自己写好的辞职书掏出来,在父亲面前一晃,然后讲出她把辞职书交给了院长,院长又退给她,并让她到县人民医院检查,身体无恙等情况。 这会儿,她的左右手总是交替着摸着自己渐渐发硬的脖子,这种感觉别人是无法代替她体验的。 程新雄把头一摇,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说院长是为你好,我相信,但是阎王要你三更走,决不留人到五更。这不是病不病的事,好端端的人突然离世的多哦。 这时,程新雄要过女儿的辞职书,带她去找侯院长,到院长办公室一见面,就把女儿的辞职书放在他桌上,然后客气地说,侯院长,谢谢你对我女儿的关心,她要辞职了。 程生桂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低着头听他们说话。侯院长说,程爹爹,我跟生桂的思想做通了,在医院也检查了,她没有病,正是年富力强干工作的年龄,您不帮着说服她,还要带着她来交辞职书,我还真不理解。 侯院长,不瞒你说,你对我女儿的关心和照顾我理解,但是你不清楚,我今天就把话挑明,我女儿的寿命只有36岁,不久就是她的生日,她的生日应该高兴,可是也是她的忌日。我多次找过神医施在田,他到冥府问过阎王,也求过阎王,希望给我女儿延寿,但是不可能。 不过,我女儿做了一些施舍的善事,如她的那栋别墅捐给你们福利院,据说还捐了钱,就鉴于这个原因,阎王松口了,我女儿到了36岁,就算不死,人也会变疯。 如果她变疯了,在你们福利院乱来,到时候你会后悔的。故此,为了我女儿好,也为了你们福利院好,侯院长,你就让她辞职吧! 侯院长把这话一听,心里七上八下,好像没有主张,说信吗?又觉得程生桂出现那种情况不可能;说不信吗?又担心程生桂有那种可能。他沉默片刻,低头望一眼桌上放着的那份辞职书,又抬头望一眼程新雄,问道,程爹爹,您相信是真的? 我相信。程生桂肯定地说。 侯院长又问站在门口的程生桂,说你相信吗?程生桂点头。 侯院长又对程新雄说,程爹爹,假如像你说的,生桂满了36岁,真的变疯了,您带她到疯人院去治疗或许能治好。 她这是孽障病,没法治好,就算去治,也只是白花钱,没效果。程新雄把话说得很绝对。 依你这么讲,疯人院都白开了。侯院长说。 又有几个疯子送进疯人院能够治好的?程新雄反问。 侯院长一想也是的,就点头,然后又说,有没有一种办法,让你女儿满了36岁不患疯病,和正常人一样活着呢? 有。所以我让她辞职,早点回去,采取应对办法。程新雄这么回答。 那你女儿辞职,我只好答应。侯院长又望着站在门口默不作声的程生桂说,生桂,要是回家去,过一段时间没事,你愿意继续到福利院来上班,我们欢迎。 侯院长,随缘吧!程生桂终于说话了。 恐怕没有这种可能。程新雄一边走出院长办公室,一边丢下一句话,口气还是那么肯定。 话分两头。龙起云与程生桂离婚后,情绪一度低落,但毕竟没有崩溃。由于他是千万富商,多的就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她身边不缺女人,而且是漂亮女人。 他可以给漂亮女人买得起或建得起漂亮的房子,可是他不能给漂亮女人漂亮的未来。那就是漂亮女人陪着他吃喝玩乐可以,抑或骄奢淫逸可以,但是他不可能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位结婚。 他心里有些不快,是从不跟人讲的,但是有一次,他喝多了酒,酒后吐真言:老子离婚一年多,只有两三年寿命了,不趁此尽兴享受一下,死了狗卵不值。 龙哥,别说酒话,你才三十七岁,怎么说只有两三年寿命了呢?一个印堂中间长一颗痣的漂亮姑娘盯着酒气醺醺的龙起云问。 龙起云不正面回答,只说你不管,不要管。 龙起云酒醒后,望着她问,美人痣,你说说,我在醉酒的时候说过什么话么?美人痣回答,说过,大概是说你只有两三年寿命,不好好享受一下,死了划不来。 龙起云“哦”了一声,内心不快,觉得这话不该讲,属于个人隐私。 于是就对美人痣讲,你不要把我说过的这话对外人讲。美人痣边摇头边说,我绝对不会对外人讲,况且我不相信你只能活两三年,你虽然步入中年,但看上去还是个青年,还大有作为。不过我还是问你,你说你只有两三年的寿命,有什么根据? 我也说不出什么根据。我前妻的父亲曾经问过l省医科大学退休的施教授,他说,人短寿,是过去世的杀业过重所致。或许我过去世造下了不可饶恕的杀业,所以今生受报。龙起云越说样子越悲观。 到底是不是那样也说不准。唉,离这里不远的凸凹乡有一个算命先生,他把人的八字算得很准,我带你去找他算算,就知道你到底还有多长的寿命。 美人痣这么说,是因为她的丈夫熊端,一家事业单位的司机曾让那个算命先生算过命,真的被他算死了。 丈夫从来不相信算命,有一次开车到凸凹乡去,走在一帮人中,那个摆摊的算命先生偏偏把他叫出来,说,我看你气色不好,跟你算算命不要钱。 本来不想算命的熊端听说不要钱就让他算,一算,坏了,算命先生一老阵不说话。熊端就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讲。算命先生就把心里憋了好久的一句话喷出来,同志,明年的今日你千万不能开车,恐有车祸。哦,你一定要记住,明年的今日。否则,明天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一向唯物的熊端也有点怕,便说,那我就相信你一回,明天的今日不出车。可是到了第二年的这一天,熊端本来请假在家,单位领导忽然来电话说,上级领导今天要到我们单位检查工作,你一定要开车迎接。 熊端不可违逆,可是车子开到大桥上,尚未过桥,由于车速过急,许是把控不住了,眨眼间,车子撞过桥栏,翻跌下了大河。由于来不及施救,可怜,当了10多年司机的熊端被淹死了。美人痣现在想起这桩惨事,心里还是悲恸的。 这会儿,龙起云见美人痣的脸色都变得凄惶了,不知道她想起了那桩惨事,以为她在替他着急而害怕,就笑着说,没什么,你带我去找那个算命先生算算命也行。 美人痣咬着嘴唇,只点头不说话。 随后,龙起云开着他的黑色轿车,副驾驶座上坐着美人痣,由她指路,驶向凸凹乡集市,到了目的地把车泊在路旁。下车后,美人痣径直将龙起云领到靠北边的一条巷子,里面每隔几米远就坐着一个歪瓜裂枣模样的盲人,其中有男有女,有中年、老年,大都手握签筒,静静地等候着有人前来抽签算命。 第六百七十九章 捉奸捉双 美人痣领着龙起云在一排算命盲人面前来回走了两次,蹙着眉疑惑地讲,怎么先前跟我丈夫算命的那个算命先生不在这里?一个算命的盲人听见了就搭讪,你说的哪个算命先生? 就是算命非常准,人称神算的那个算命先生,他左眼盲,看不见,右眼不盲,看得见。 哦,你说的是曹半仙,他是一个假半仙,跟别人算得准,跟自己算不准,最后被人打死了,他葬在曹家山上的坟都长草了。另一个算命的盲人接话。 干吗要把他打死?美人痣瞅问道。 站着默不作声的一排算命的盲人均不发言。站在美人痣身边的龙起云伸手把她一碰说,就随便找一个算命的盲人帮我算算吧! 那又何必?估计这一排算命的盲人都算不准。 你这么说,有何根据? 他们都没有名气,这就是依据。 那不见得。 二人相左的观点不能统一。美人痣突发奇想地说,我不相信那个盲人说的话,说不定曹半仙没有死,他们怕曹半仙垄断了这一带算命的生意,可能联合起来,把他赶了。就对外人胡说什么乱讲,曹半仙死了。 龙起云对美人痣想当然的说法,信以为真。他就说,那么还是去找曹半仙,我们走出这条巷子,问街上的人吧! 可以、可以。美人痣一边说着,一边挽着龙起云的手走出巷子,到那边杂货店门口向一个中年店主打听曹半仙的情况。 那店主古怪地一笑,嘴里露出一排金牙。他说,你莫提曹半仙,他遭孽哦!帮别人算命算得非常准,却算不准自己,最后被人活活打死。 是么情况?请你说说。美人痣还礼貌地望着店主一笑,要求他继续讲。店主讲出曹半仙被打死的情况,美人痣听了倒无所谓,龙起云听了却大为震惊,最后还找理由把跟他做了多年情人的美人痣甩了。 这是怎么回事?还得从店主所讲的曹半仙的死因说起——曹半仙厉害,他给一个前来算命的男子道破了天机,说他的女人红杏出墙了,要他注意。这男子是个粗嗓门,他气恼地问,我能抓住那个与我老婆有事的野男人吗? 曹半仙掐指一算,说我算出来了,我告诉你捉奸,你千万不要闹出事来。粗嗓门很不情愿地压低嗓音回答,你说,我不会闹出事来的。 曹半仙没有立即回答,感觉右眼在跳,那可是一只看得出见的好眼,他伸手扪住,揉一揉才不跳了。正要说话,粗嗓门催促道,怎么还不讲?是怕我不给算命钱吗? 不是。曹半仙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却趁机要价,说算一个八字30元,现在又告诉你捉奸的时辰,是另一个项目,加20元,这样我告诉你之后,你一并给我50元钱。 粗嗓门是个小老板,有钱,他不在乎,干脆从钱包里掏出一张50元的钱币塞进曹半仙那只闲放在膝盖上的半抓成拳头的手里。粗嗓门看他抓住了钱,就满有把握地讲,你现在该可以讲了吧! 未料曹半仙又把那张50元的钱币,退给粗嗓门讲,算了,这张50元钱我不要,你只给30元就行,捉奸的事你就不要问了,我也不收你的钱。 粗嗓门见曹半仙反悔,不高兴,继而板起脸孔说,你要是不讲,刚才算命的30元钱也不会给你。又将放在他脚边的插满彩条的签筒一把抓在手里要挟道,曹半仙,你要是不说,这抽签的签筒和彩条就别想要了,我要把这彩条和签筒都丢进前边的水塘里去。 曹半仙急了,松开揉右眼的那只手,看粗嗓门样子横蛮,并非儿戏说。料想那装彩条的签筒不可放强地硬夺,便就范于他,说我告诉你千万不要闹出事来。 不会,不会。粗嗓门表态,心里却想:就算闹出事来,也与你这个半眼瞎无关。 这时,曹半仙便说,我告诉你三个时辰,可以捉奸,其他的时间是捉不到奸的。 哪那三个时辰?粗嗓门迫不及待地问。 就是申日、子日、辰日或申时、子时、辰时,这三个时辰。曹半仙边说边神秘兮兮地解释,申子辰合成水局,有下雨的预兆。如果这三个日子,任何一个日子中的申时或子时或辰时正在下雨,那么你捉住奸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 好,我记住了。粗嗓门说着,一手将正拿着的一张50元的钱币又塞进曹半仙的手里;一手将那只插满彩条的签筒放回曹半仙的脚边。然后,拍屁股走人。 半个月后的一个阴雨天,也正是申日,由于这之前一直没有下雨,粗嗓门也没有起念捉奸,担心捉奸扑空,还会打草惊蛇。这样,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阴雨天,他就把握机遇,有了捉奸的打算。 他早晨出门之前,把行李包驮在背上,然后对屋里的妻子说,我要出差,大概两三天吧!今晚是回不了的。妻子说声知道了,就低下头去,再抬起头,丈夫已打伞出门,拐个弯,院子里的一棵桃树就遮住了他的背影。 妻子轻声说道,他走了好!然后有些激动,脸颊还悄然涨红,原来她真有一个野男子,因为心里惦记着他,也惦记着与之偷情的极其幸福的时光,所以那冠玉样的脸颊自然就有反应,是那种热血偾贲张的反应。 这些天,妻子碍于丈夫都在家,不敢造次,甚至不敢出门与野男人幽会。当然外面也不安全,只有丈夫出差的日子,幽会的地点就选在家里,这可是最安全的地方。 自上次与野男人你哝我哝,灵魂与肌肤彼此快乐地融合在一起后,已过去半个多月了。她想这个野男人,野男人也想她。前几天,许是野男人好久没有与她见面,就在她的院门前站了许久,眼睛时而盯着看院内半掩的房门看。 忽然妻子出来了,没有发现野男人;野男人故意咳一声,这样妻子也就发现了他,就走过去,朝野男人把手一摇,眼珠子一挪,压低嗓门说,家里有人,你赶快走,下次再会吧!野男人知趣地离开了。 眼下,丈夫出差,可是个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的好机会。半个小时后,妻子打着一把遮风挡雨的伞悄然出门了了。再一会儿,她的雨伞下就是两个人,一个是她本人,一个是她刚从外面带回的一个野男人。 妻子开锁推门,很快就把野男人让进了屋,然后把门关上,静悄悄的院内湿漉漉的,只留下一串甩向正门口的略带泥星的脚印。 粗嗓门是附近砖瓦厂的一个小包工头,他手下有十多个员工,应该说有一点威信。他的工作主要是到外面去联系业务,但是这天下起毛毛麻麻雨,他成心要捉奸,根本没有心事干其它事。 很有城府的粗嗓门先来到砖瓦厂,向员工们打个招呼,佯说自己要出差。一个狼脸猴腮长着阴钩鼻的男人,是他的员工皮卓,就问粗嗓门,戴老板,今天下雨你也外出联系业务,真能吃亏。 戴老板说,天上落铁钉,我都要出差,何况落点小雨。皮卓竖起大拇指说,戴老板,你真厉害。你这次出差要几天?戴老板说,大概两三天。皮卓没有再说什么,见背驮包裹、手打雨伞的戴老板走出生产厂房,他一直目送,直到厂区外的茫茫烟雨将戴老板的身影模糊成一个黑点点,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自言自语地说,戴路遥、戴路遥,你出差几天好哦!他不再喊戴老板,而是直呼其名。 皮卓心里有事,他也想打伞离开厂区赶紧去办,只和身边的同事打个招呼,他就提前暂离工作岗位。正准备回到厂区的家里拿伞,冒着细雨走在路上的皮卓,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皮哥、皮哥。是一个女人轻柔而熟悉的声音。掉头一看,正是戴老板的妻子向姣美。 她把打在头上的雨伞一斜,冒着丝丝细雨,露出一张白皙的鸭蛋脸,微笑着走近中等身材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皮卓。皮卓桌微笑着地说,我正想回家拿伞出门去找你。 现在你不要拿伞了。向姣美说着。皮卓就走到她的雨伞下来。向姣美把他推开,责道,你好大胆,还没有走出厂区,被人发现了乱说,就会惹出麻烦。雨不大,你略打湿一点儿会儿也不碍事。 皮卓“嗯”了一声,与她保持距离走了一段路,出了厂区,到了外面,他又钻到向姣美的雨伞下,见看周围没有外人,皮卓和她身子挨得身子,时不时,还把手环到向姣美的腰间去。向姣美说,这毕竟在外面不隐蔽,到我家里去吧!今日老戴出差了,可能三天吧!皮卓无声地一笑,笑得有些古怪,他说,我知道。 他们哪里知道?戴路遥没有出差,而是把背包放在厂里的单间独宿舍里,便打着伞抄小路徒步走到镇上,晃悠一圈,再返程回去。 约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正值上午11时左右,天上仍飘着毛毛细雨,他把雨伞一歪,自己的脑袋就露天而出,一眼就看见隔着十多米远的自家院内自家房门紧闭,但是没有上锁,显然屋里有人。 他踮着脚跟一步步走近,站在房门口。他没有立即磕门、叫喊妻子,而是支楞着耳朵听动静,他还慢慢地从门口移到卧室的窗口外墙下。窗户关了,这他是清楚的,一般情况下,他们家是不会关窗户的,就算在夜里,若不是寒冷的冬天,为了保持空气流通,窗户也是不会关的。 现在是暮春时节,窗户关了,一定有鬼。果然屋里有人说话,而且有男声,也有女声,由于说话的声音小,他听不清楚说的什么,总之有一种窃窃私语的味道。 这时,他气不打一处来,突然伸手把紧闭的窗扇拍得山响,还拼将他的粗嗓门大叫,姣美——开门,开门…… 屋里陡然细小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出现死一般的沉寂,继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戴路遥见没有回应,便回到门口,发疯似的用穿着皮鞋的一只右脚朝房门狂踢,发出吱吱响声的房门终被踢开。 他迫不及待地冲进屋去,径直来到卧室门口,只见那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手下的员工皮卓。皮卓来不及穿衣,甚至也来不及躲进幽暗的床铺底下。他干脆不躲了,一膝跪在凶巴巴的戴路遥面前,身子哆嗦,声音颤抖着说,戴老板,对不起,饶了我吧! 第六百八十章 破涕为笑 这一句“对不起”又哪里能够解除他内心的愤懑?望着妻子蜷曲在床上一丝不挂的身子同样在发抖,并且用双手扪住眼睛不敢面对他。戴路遥伸手一把将她拉下来,朝地上一按,说你也跟老子跪倒。妻子就跪在皮卓旁边,把满头乌发的脑袋低至地面,俨然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却不可能。 她正掩面哭泣,戴路遥吼道,你哭,老子揍死你。说着,戴路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朝后一推;用另一只手,照着她仰起的脸面“啪啪”掴了两巴掌。本来忍住不哭的妻子,这会儿大哭起来。跪在旁边的皮卓说,戴老板,你要打就打我,是我的错,不是她的错。 哼,你还护着她。看来你们奸夫y妇的还搞起感情来了。戴路遥越说越气,越气越说,怕我不敢打你吗?你和她都该打。说着,就照着皮卓的脸“啪啪”掴了两耳光。 皮卓摸着发麻的脸尚未愣过神来,又被戴路遥狠狠地踢了一脚翻倒在地。戴路遥仍气愤地讲,快穿上那身臭衣服跟老子滚蛋,老子还跟你没完。 皮卓慌慌张张地把内裤穿上,搂着尚未穿完的衣服跑到门口去穿。他一边穿一边琢磨着戴路遥的话,感觉他话中有话。衣服穿好后,他没有灰溜溜地消失,而是返回屋内,望着戴路遥讲,戴老板,我承认错误,你要把我么样就么样,我不反抗,今日就作个了结吧! 你滚,我不想见到你。戴路遥望着他吼道。 皮卓不但没有离开,而且再次跪下,略微抬头,声音也不大,戴老板,我只想让你说一句话,你不是说去出差吗?怎么又返回?是不是哪个点了水(即递信或泄露了情报)? 戴路遥听他这么问,一阵冷笑,之后说,告诉你,没有任何人点水,是老子找镇上的曹半仙算命被他算出来的,没有料想到,照他所说的办法做,还真的捉奸捉双了。老子说完了,你滚吧! 皮卓“哼”了一声,爬起来掉头就走。 开始赤条条地跪着的向美姣,早就爬起来,靠坐床沿,旋即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毛巾,将两条膝盖和一双赤脚擦拭一下,然后顺势滚到床上,拉过被褥遮住身子,露在外面的是那盖住脑袋的如云秀发。她把身子侧向里边,眼泪扑簌簌地掉,仿佛泪水能够冲洗抑或缓解她在丈夫面前暴露的耻辱。 刚才丈夫说过的话,她也听见了,内心里却起了一股无名火,恨不能将镇上那个多嘴多舌无意言中她红杏出墙的曹半仙揍一顿,以此解恨。当然她一个女人家哪里敢去冒犯是男人的曹伴仙?又哪里打得过曹半仙?她想:皮卓一定会教训曹半仙,为他和她出一口气。 皮卓滚蛋后,戴路遥也出门了。临走之际,他望着向美姣骂道,臭b子,以后再发现你勾引外面的男人,给老子戴绿帽子,就剐你的皮。向美姣一阵胆寒,像是怕挨揍,她把头蒙在被子里讲,不敢了、不敢了。 几天后,她到镇上去,听人说巷子里给人算命最灵的曹半仙,这回,不灵了,他不会算自己的命。为什么呢?他被人用一竹篙出其不意地朝后脑勺沉重地一敲,一倒下地,被扶起来时,鼻孔里就没气了,他死了。 凶手是谁?别人都说是砖瓦厂才开除不久的皮卓。皮卓为什么被开除,别人的议论也让她听得非常分明——皮卓打死曹半仙是有原因的,他算出砖瓦厂里的小包工头戴路遥的妻子与外面的野男人有染,这个野男人就是戴路遥手下的员工皮卓。 恰巧皮卓在一个下雨天再次避开戴路遥与其妻子勾搭,被佯装出差的戴路遥突然赶回家捉奸捉双了。戴路遥不光是揍了皮卓一顿,还把他开除,并且那个月的工资都没有发。皮卓知道这一切都是“道破天机”的曹半仙给他惹的祸。 为了报复曹半仙,他就一竹篙把曹半仙敲死了。自然皮卓没能逃脱,发案当天他就被民警缉拿押上了警车。 听到这些,向美姣十分不安,她联想到丈夫最近几天,闷闷不乐地抽闷烟,在屋里走来走去,说些令她猜测不透的话:真后悔,他当时提醒我不要惹出事来,现在惹出事来了,都怪我嘴巴不稳。 对照曹半仙的死,向美姣已断定丈夫所说的他就是曹半仙。这样,她觉得最应该后悔的是她,要不是她这枝红杏出墙,就不会出这种恶事。 龙起云听店主讲完这个故事,慨叹不已,他望着美人痣说,皮卓做了第三者,向美姣也有问题,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是什么意思?美人痣问。 我感觉我也有问题。这么说的龙起云瞪了一眼美人痣,便返回到巷子里去。美人痣跟了过去,瞅着坐在那里的一排算命盲人,对龙起云说,现在曹半仙不在了,你还来这里算什么命? 我找一个算命的抽支签,也不枉来一趟。说着,龙起云就来到巷子深处的一个算命盲人面前,将他的签筒轻轻一拍:唉,我要抽支签,看以后的运气好是不好。算命盲人说,抽吧! 龙起云就把眼睛一闭,将手伸到签筒里乱摸一支拿出来,睁开眼睛递给算命盲人说,看我手气么样? 算命盲人接过写有签辞的彩条,并熟练地一捏,说这是49签,然后皱眉:这是个下下签,不蛮好哩!你听签辞。 龙起云嗯了一声,就支楞着耳朵听算命盲人唱诵——此君难过四十关,先甜后苦命多舛。姑且躲过桃花劫,却教桃园枝叶残。 这个意思,我懂一点,你不用解释。龙起云根据签辞联想到自己不顺利的境遇,似乎明白了许多。 那我就不说了。算命盲人这么讲,就将手里的彩条放回签筒,可忍不住还是对他嘱咐,快到四十岁的时候,你一定要注意。尤其是要少沾女人。美人痣站在面前,算命盲人概然不知。她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地讲,算命先生,你不要瞎讲,我是龙哥的女人。 算命盲人有些紧张,沉吟一会儿解释,我是叫他少沾女人,并不是叫他一点也不沾,你搞误会了。 龙起云对美人痣纠结这个,有些反感。他向算命盲人问明多少费用,就给了钱。之后,将仍然站在那儿的美人痣的胳膊一拍,示意她走。出了巷口,上了公路,龙起云回过头望着跟过来的美人痣说,我心里一直梗着一件事,那个故事我听了受到启发,我感觉曹半仙的死,与女人有关;我现在不顺也与女人有关。我明确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们分手吧! 不行。龙哥,我爱你,陪伴了你这么久,你竟然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受不了的美人痣有些激动地说,那个瞎子是胡说八道,你不要相信。 事实摆在面前,我能不相信吗?龙起云睁大眼睛反问。 什么事实不事实,各人的情况不同,我又不害你。美人痣据理力争。 你跟着我,就是害我。从现在起,你就不要跟着我走了。龙起云丢下一句话,出了巷口,朝大路走去。发现美人痣还是跟在他身后,他就转过头朝另一条路走。美人痣也转过头朝另一条路走,边走边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龚娥,你这不是害我吗?龙起云干脆不走了,与她面对面站着,并且教训她。 你不要被算命瞎子的鬼话骗了,我龚娥陪伴你这几年,把身子都给了你,是害了你吗?龚娥这么问他,也问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告诉你,龚娥,就算你跟着我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就要死了,打不过40岁。你越是跟着我,也许让我死得更快,你这是害我。你的长相还可以,倒不如找个人嫁了,那倒是一条出路,对我对你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快接近40岁的龙起云这么讲,显得很无奈。 好,我这就离开你,也不想找人嫁了。走过镇北,就是毕家潭,我干脆跳水寻死算了。龚娥讲过这话,声音变得哽咽,分明要哭了。 龙起云一听,内心非常不安。见龚娥掉头朝镇北走去,不,不是走去,而是一阵小跑。龙起云愣了片刻,内心陡然难受而恐惧,遂追了过去,并且站在她面前双手张开拦住她说,龚娥,你千万别寻短路。你听我说说。 龚娥擦一把眼泪,点点头看着她。龙起云说,听说我前妻寿命不长,只能活到36岁,她找到有神通的施在田替她作法解难,现在还活着,不过已在西园圆通寺出家。 我也想去找有神通的施在田问一问,能否有办法让我活过40岁,如果能够遂愿,也就是我没有死,自然会来找你。现在就算我龙起云求你,你千万不要为我寻短路跳水自杀,那样我龙起云就会背过恶。 龙哥,我跟你一起去找有神通的施在田不行吗?也许他有两全齐美的办法,既让你打过40岁大关,又能让我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那好吧!你就跟我一起去找有神通的施在田寻求解救办法。 由于达成共识,龚娥望着龙起云破涕为笑,继而一起回头走到镇上,又朝他们该去的地方走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就是省城医科大学施在田家。 有神通的施在田知道有人来找他,就等在校门口,见来了一男一女,知道是龙起云和龚娥,就故意冲着走在前头的龙起云问,你们要找谁呀? 龙起云打量着面前这个身穿对襟蓝色长袍的壮汉答道,我们想找施在田教授问一件事,据说他十分了得,您知道他家在校园内哪一栋哪个单元哪个楼层? 施在田知道这一男一女不认识自己就说,施在田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们不要找他,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龙起云心想:你算老几?我不会找你,找你能够解决问题吗?但是他没有这么说,而是把手一摇,带着龚娥继续往校园里面走。 约走了几步路,迎面看见一个中年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龙起云抱拳恭请地问道,喂,请问,您知道施在田家在哪儿? 中年人是本校的一名教授,当然知道,他正要回答,抬眼一看,发现施在田就站在龙起云背后几米远处,便伸手一指,说你回头看,那个穿对襟蓝色长袍的人就是施教授,你刚才从那边走过来没有碰见他? 龙起云和龚娥一齐转身看去,穿对襟蓝色长袍的壮汉正走过来,他们望着中年人不约而同地说,他就是施教授?刚才问过,他说他不是的。中年人拢近龙起云的耳朵低声讲,那他一定是不想别人找他。 第六百八十一章 泄露天机 龙起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忽然对来到面前的施在田说,施教授,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我龙起云有事相求,能不能到你家里去或找个地方跟你谈谈? 施在田说,不必,我已经知道你找我谈什么事。你要做出大功德,再来找我,否则找我也没用。 做什么大功德?龙起云疑惑地问施在田,又像自问。 那就是要学习你前妻多布施。施在田说过这话,就掉头走了。 龙起云也不好再追问他什么,愣在那儿想:前妻把法院从我这里判给她的一栋别墅和几百万元钱都捐给了福利院。她由此撞过了36岁大关,现已在西园圆通寺出家为尼,活得好好的。难道我也要把大笔金钱布施出去,再剃度为僧就能活命吗? 像看热闹的中年人站在这儿未走,见施在田说过这话就走。他抬脚离开之际对龙起云说,现在乡村小学办学条件很差,我告诉你怎样布施,把一笔巨款捐给一处乡村小学,那就真是功德无量。你再来找施教授,他才愿意为你解决问题。 龙起云相信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就把龚娥的衣袖略微一拉,说走吧!我想回老家去做功德。 龚娥并不关心或注重这个,却一直在琢磨施在田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分明受到启发,她趴着龙起云的肩膀说,龙哥,施教授提到了你的前妻,我理所当然是你的后妻。 龙起云哪有心事跟她聊这个?瞪她一眼说,娥子,你离后妻还差几道程序,我哪里娶你了? 龚娥一撅嘴说,我都是你的人了,已成既成事实,你否定得了吗? 世人哪里知道?在冥界阎王殿,龙起云的名字上已挂白旗数月。在他满40岁前一月的一天晚上,牛头马面正向阎王领旨去捉拿龙起云的附体主魂。世人均有天地人三魂,这主魂即为人魂,此魂一旦被抓走,人当即死去。 这会儿,牛头将手里的拘魂证放在身上,马面将那铮铮发亮的拘魂链子抖一下,便相继走出殿堂。 蓦然被一个老人伸开双手拦住,提高嗓门叫道,二位神君留步,龙起云近期积了偌大善功,他年纪不大,应放他一马。 牛头冷笑一声,将放在身上的拘魂证掏出来在老人面前一晃,说龙起云阳寿已到,我和马将军奉旨前去捉拿于他,已铁板钉钉,还不快快让道,我把你这老头儿的魂都拘了。 老人并未让道,却双膝跪下,抬头求道,二位神君,稍候片刻,待我去禀报阎王,若阎王同意放他一马,你们再去拘其命魂不迟。马面向牛头递个眼色,说牛将军,算了吧!就等等,看这老头如何说服阎王爷。 此刻,阎王正在殿内,已听到殿门外的一番对话,便离座朝殿外一看,认出了那老头,便叫道,施教授,怎么又来骚扰冥府?就不怕本王把你的魂魄拘来问罪?施在田并不惊慌,站起身拱手道,望阎王恕罪,本老头冒死前来给龙起云求寿的。 你不必多讲,就直讲最近龙起云积了什么大不了的善功,值不值得本王替他加寿。阎王边讲边走出殿门。 大王,龙起云最近回老家捐资一千万元兴建一座希望小学,福荫后代子孙,善莫大焉!就凭这点,能否给他添寿,免其一死。施在田毕恭毕敬地讲。 不行,不行,龙起云资产上亿,捐一千万元算什么?只相当于一个穷人努力捐了10元钱的功德,凭这一点,就要添寿免死吗?阎王说着,又朝等候着的牛头马面下令,二位还站在这儿干吗?还不快去阳间找龙起云拘魂! 施大田感觉没辙,正要打道回阳。忽然又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慢着、慢着。真是人未到声音已到,只见一个白髯飘飘,手拄七星拐杖的老头来到阎王面前,说要为龙起云请功。他自称是龙起云老家的土地,为他发心施舍所感动。 阎王不高兴地讲,龙起云不就是捐一千万元兴建一座希望小学吗?刚才施在田已替他请过功。 大王,如果光是这一点功德,我也不必赶到冥府来,他最近还积了更大的功德,将上亿资产全部捐给当地民政部门,在附近十个乡各建一座福利院,还在他老家建了一座土地庙,就为此,我特地来为他报功。 阎王“哦”了一声,对一位从殿内出来的阴官说,快追上牛头马面传我口谕——暂缓拘捕龙起云命魂。又对土地讲,你先回去吧!土地辞谢,掉头就走。 这时,站在这儿的施在田也正欲离开。阎王却叫住他说了一番话,他连连点头,继而还阳。 在施在田的家里,施在田最近把一间做杂物的小房腾出来做禅房,此房的西墙上镶着神龛,上面供了一尊佛像,下面是一只蒲团。这两天施在田在蒲团上打坐入定,一直没有醒来。 妻子田甜蜜有些着急,两天就意味着六餐未进食。到了第三天,施在田还没有醒来,就更着急了。她只想走进禅房,把丈夫推醒。可是这个念头一生起,她的耳畔就响起丈夫入定前对她说过的话——甜蜜,你要记住,我打坐入定,无论多久,只要没有醒来,你千万不要推我。若是推了我,我的灵魂不在身体上,容易摔伤乃至摔死,灵魂就真的不能回来了。 因此,田甜蜜不敢贸然走进禅房推他的那一具未附有灵魂的身子。但是她着急哦!她想:要是到了第四天,打坐入定的丈夫还没有醒过来,她就打算走出家门,乘车到乡下请西园圆通寺的法师采取做法事什么的办法弄醒丈夫。 第四天清早,一夜急着这事未睡好的田甜蜜揉一下现出黑眼圈的眼睛,朝虚掩着门扇的禅房一看,丈夫还端坐在蒲团上,神态安详,但是仍然微合着眼睑一动不动,没有醒来,她便打算出门。 刚刚出去把房门锁上,就听到丈夫的叫声,甜蜜,你上哪儿去了?田甜蜜麻利开门,穿过客厅走到禅房门口,推开虚掩的门扇一看,呀!丈夫从蒲团上站起来了。她走拢去搀扶丈夫出门,在沙发上坐着,还心痛地说,在田,你打坐三天三夜,也就是九餐,粒米未进,茶水未沾,一定饿得厉害呀!稍等片刻,我去弄早点你吃。 我不是太饿。施在田看着妻子说,他还挺有劲儿,尤其是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 真是怪了,饿了三天三夜还这么有精神。田甜蜜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说。 一点也不怪,本来我的灵魂两天就可以回来附体的。昨天在回阳的路上,碰见潜山县城隍,他客气地留我在他的城隍庙里宣讲护生爱物的因果法,叫我回到阳世加以传播,劝化世人,不杀生害命,以保安康。所以耽误了一天,当然也有好处,听了一些活生生的因果事例,让我深受启发。 在田,你怎么不跟城隍讲?两天没有吃饭,呆在城隍庙里受不了哦!田甜蜜始终担心丈夫的身体撑不住,就这么讲。 施在田微微一笑,说城隍知道这些,给我一粒定神丹吃了,所以到现在还很有精神。 这时,施在田忽然站起来说,我要出门,到校门前去,有人要找我说事,我这次打坐入定到冥府去,也是为了那个人。 我去弄早点,你吃了早点再出门不行吗?田甜蜜用关切的口气挽留他。 我三言两语就说了,马上出去,等会儿就回来。施在田说着,朝门外走去。 当下,龙起云像上次一样携带龚娥这个甩不落的女子一起来到了省城,他们在l省医科大学门口徘徊了一阵,没有见到施在田,正要进去找他,施在田却迎面走过来了。 龙起云站定抱拳施礼,施教授,我真幸运,两次都凑巧在这里碰见你。施在田笑着点头说,是哦,又抬手指着校园东面的一处园林讲,到那边坐坐。 透过绿荫底下稀疏的一排排树干,可以看见林间置有供人小憩的石桌石凳。龚娥跟着一起走,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对龙起云说,龙哥,我想施教授有神通,算定了,我们这个时候会到校门口来,所以他就出现了。 施在田笑道,我没有神通,是你们运气好,凑巧在这儿碰见了我。 说着,三个人走过了一段平直的场子,进入园林,来到一处石桌石凳旁。坐定后,龙起云很紧张地问,施教授,我离40岁不远了,你也清楚,我才到中年,不想这么早就走。 龚娥也帮腔,施教授,帮帮龙哥吧!他现在把自家上亿资产全部捐给了地方民政部门,功德也算大。 不谈这些,他的情况我都知道。施在田边说边摇手。 我后来的这些情况没有跟你讲,你怎么知道的?龙起云问道。 不要问,现在我把最紧要的事告诉你。你要记住,要不然,你就过不了40岁这个坎。施在田盯着龙起云讲。 施教授,你说吧!我会记住。龙起云央求道。 施在田却不讲话了,他立马从上装衣袋里掏出纸笔,把纸铺在圆桌面上,执笔写了一段话:你要立即离开本国境内,可到海外去避难,因为你的世寿将尽,本国境内有一股很重的煞气正向你逼来,此乃天机,不可向任何人泄露。 施在田把写有这段话的纸条让龙起云看了,又立即将其摔个粉碎,继而起身离开。 龙起云起身追上去向施在田行过拜谢之礼,继而出了l省医科大学校门,偕同龚娥一起匆匆办理出境手续,在其40岁生辰只隔一周之际,已然平安飞往马来西亚吉隆坡市定居。 第六百八十二章 躲避富翁 田甜蜜在家里做的早点是一碗汤面,施在田回来后,只喝了一点汤,用筷子捞几丝面条吃了,就不再吃。田甜蜜看着一大碗几乎没有动的面条仍然搁在桌上,就说,在田,你不是喜欢吃面条吗?怎么不吃。再说,你打坐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也不饿呀?!就算你吞服了城隍爷给你的一粒定神丹,那也不能当饭啦! 施在田说,越是饿狠了,越要少吃,不能多吃。你不知道,那一年北方一座城市地震,一个人压在瓦砾之中达七天之久,搜救出来的时候还活着。 可是许多人认为他七天没吃东西,就送食物他吃,结果他狼吞虎咽似的,仅吃下三个馒头,就两眼翻白,被活活撑死了。有人说,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发生地震都没有把他震死,救出来倒由于吃东西把他撑死了。 田甜蜜说,在田,你不是那种情况,人家埋在废墟里七天,你是打坐入定,仅仅三天,哪有那么严重? 施在田微微一笑说,我饿了三天,首次进食一定要少,让肠胃慢慢地适应,再慢慢地多吃一点,直至恢复到正常的饮食状态,这不是挺好吗?这时,施在田又喝了一口汤、吃了一丝面。 田甜蜜赞许地讲,你会养生,好哦!她不再以此说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问,在田,你不是说城隍爷留你在城隍庙呆了一天,讲了一些活生生的因果事例,你把他讲的事例讲给我听听,看到底好听不好听。 施在田慢慢地适应了胃口,又吃了几口面条,继而把吃剩的半碗面条往桌面中间轻轻一推,之后悠然地说,好,我讲给你,你也可以讲给别人听,让你所熟悉的人听了都受启发。 什么启发?人家不在背后说我迷信就是了。田甜蜜这么讲,表示她想听,不过是想听稀奇古怪的事儿提提神。 施在田说,这不是迷信,虽然城隍是阴界中的一方神明,但是他讲的是发生在人间的真实事例,你听了就会受到启发的。 接着,施在田将在潜山城隍庙里听来的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复述出来: 有一年夏天,潜山城隍到南海考察,受到南海城隍的热情招待和全程陪同。观光途中,他们看到海边一棵大树上吊着一只大海龟,被毒热的太阳晒得窒息而死。 潜山城隍说,是哪个人太缺德了,捉到大海龟不放生,却把它活活晒死。 南海城隍说,是一个打渔人干的。打渔人每次下海捕鱼,他撒下的网都被大海龟弄破了,致使网里的海鱼跑了大半,打渔人非常气愤,就把大海龟捉住这么整死了。 大海龟感觉死得屈,它的阴魂不散,跑到南海城隍面前喊冤,说它修行了五百年,每次弄破打渔人的网,是源于慈悲发心,想让那些被网住的海鱼能够尽快逃生,谁知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南海城隍非常同情死于非命的大海龟,他望着大海龟的亡灵说,我也没有办法救你。 大海龟的亡灵讲,我知道你救不了我,但是你可以起草一份关于我舍命营救众多海龟海鱼的奏折,我要交给转轮王,让他论功行赏,给我转世变人的机会。 南海城隍爽快地答应了,即刻回到海边城隍庙写了奏折,大海龟的亡灵拿着它拜谢而去。 半年后,南海城隍告诉潜山城隍,说那个打渔人受到了报应。他把大海龟晒死不久,他怀孕的妻子临盆了,产下一个男婴,奇怪的是这婴儿两手两脚,全是龟手龟脚,头面虽长有眼耳口鼻,可是那颗头却是尖尖的,竟和龟的头形一模一样! 产怪婴、生龟仔,这消息不胫而走,当地多家报纸将怪婴的照片全部刊载出来,轰动遐迩,远近皆知。 田甜蜜听到这里,伸一伸舌头,说看来不能随便杀生。 我讲给你听,就是这个意思,让你明白杀生抑或虐死动物是会受到报应的,很显然为了报复打渔人,大海龟的亡灵投胎变成了打渔人和他妻子生下的儿子,这真是名副其实的龟儿子。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到了第四天,身体恢复得好好的施在田又要出门。田甜蜜问他到哪里去,有什么事,多久才回来。施在田说,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田甜蜜再问,这次咋出门这么久?施在田没有立即回答,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在房子里度着方步,继而说,甜蜜,你不要管我的事。但我告诉你,我出门后有一个富翁来找我,你就说我不在家,让他另访高明。田甜蜜点头表示记住了。 施在田这次出门还带着行李,看来是有些时候。田甜蜜说,在田,你办完了事,能够早回尽量早回。施在田说,早不了。田甜蜜站在楼门口,望着他下楼的背景,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她不明白:干吗丈夫要躲避一个将要到家里来找他的富翁。 果然,施在田离家的第6天,一个大肚子显得臃肿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找上门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穿戴体面的一群男女。男人叩开门时,回头示意身后跟来的人就候在门口。 这时,田甜蜜打量着门口面对她的男人,敢情他虽然样子富态,却是个光头,而且不像是剃成的,看得出来,是掉了发的。因此,又显得病态。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男人也是,尽管一副病态,却还是让人看得出来他那种老板派头。 田甜蜜联想到丈夫离家之前说过的,他出门后将有一个富翁上门来找他。这让田甜蜜很佩服丈夫的先见之明。这会儿,她心里有数了,就冲着男人问道,您是? 我是胡甲城,不幸染上了恶病,到处求医问诊没有效果,听说施教授神通广大,可治愈各种医院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和要命的恶病,所以就找上门来了。男人说着,凹陷的眼窝里那双阴郁的眼睛陡然泛起希望的光泽。 哦,我家先生外出有事去了,请你另访高明。田甜蜜把丈夫离家之际教她说的话正好用上。 施教授就是高明,我感觉当今天下没有谁比他更高明了。站在门口的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说着,就走过来,将一个鼓囊囊的红包送给田甜蜜。 田甜蜜推让不要,说不能收,我先生给人看病从来不收钱,谁要是给钱,他反而不给谁治病。 青年只好把红包收回去。 此刻,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妇女拉开吊在襟前的一个坤包的锁链,从里面取出一对耀眼的金耳环,在田甜蜜眼前一晃说,你不要钱也行,给你这个。看你耳轮空空的,戴上这对金耳环就好看多了。 老实讲,田甜蜜有点动心,但是一想到丈夫平时给人施治怪病从不收取钱物的品行,就打消了内心里潜藏着的贪念,一本正经地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已经习惯耳朵上不戴饰物,若是让我戴上还不习惯。你们走吧! 见田甜蜜下逐客令,一个矮胖男人侧过身歪着头讲,施夫人,你不清楚吧!他手指胡甲城接道,胡老板,有几个亿资产,是超亿万富翁,你先生若给他治好了病,可想而知,他知道该怎样回报。 田甜蜜说,亿万富翁,谁都钦敬。可是我先生跟人治病,就算跟亿万富翁治病,也不需要回报什么。 胡甲城说,施夫人,就算我胡某求你,能否帮我找回施教授,你提任何要求,只要办得到我都答应。 我没有任何要求,请你另访高明。这么讲的田甜蜜见胡甲城带来的一行人不走,就要关门了。 胡甲城知趣地说,我走,我走,施夫人,我只问你,你先生外出多久才能回家,或者说你先生到什么地方去了,能否告诉我? 我先生外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其他的无可奉告。田甜蜜边说边关上门,把这个超亿万富翁胡甲城一干人凉在外面。 可想而知,胡甲城要是没有病成这样,谁敢对他这么傲慢?否则,那真是找死。他只要给所雇的一帮红黑两道的兄弟发个话,悖逆者就惨了,有可能骨头都会被拆掉。 这时,胡甲城有气无力地朝陪他来的一行人说,我不便来硬的,免得得罪了施教授,但必须来软的,让施夫人不那么傲慢,到时候主动去找施教授。 胡甲城一行离开后,田甜蜜以为自在了,再没有人来找施在田。可是又有人磕门,田甜蜜也不开门,只隔着门叫,田教授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你们不要找。 接着,田甜蜜听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叫道,田姐,我不找施教授,就找你。 哦,你是常校长。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田甜蜜边说边把门打开,一看,这位副校长常青春,身后还站着正校长吴有德,他们都微笑着与田甜蜜的目光对视。 找你有点事。常青春说明来意。 请二位校长进来坐。田甜蜜做出摆手的动作,并客气地讲。 吴有德和常青春进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片刻,田甜蜜就沏茶两杯一一递上,当然这递茶的顺序也是按行政级别来的,吴有德在先,常青春在后。 继而田甜蜜也坐了下来。她讲,施教授不在家,找我有什么事?我一个家庭妇女,只会烧茶煮饭,浆衣洗被,没有其它能力。 田姐,确实找你有点事,要你帮个忙。常青春开口了。吴有德暂不说话,只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见常青春叫得很甜,田甜蜜心里高兴。其实她大常青春十来岁,常青春完全可以叫她阿姨,现在却叫她田姐,倒把她叫年轻了。这会儿,田甜蜜瞅着二位校长讲,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能办到一定办,办不到就莫怪。 我想你办得到。又是常青春说。之后,她向坐在一边的吴有德递个眼色。吴有德亮一亮嗓门,直奔主题,田姐,来找你没有其它事,就是要求你尽快帮我们把施教授找回来。 那我真不知道我先生到哪里去了,他出门之前,没有跟我讲具体到哪里去,只说这次出门少则半月,多则一月。田甜蜜犯难地说。 最好近几天把你先生找回来,越快越好,今天能够找回来都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们信任你。吴有德的话里,参杂着命令与商讨的口气,仿佛他一发话,就必须成事。 这可给田甜蜜带来了压力,她不好推诿,因为她作为施在田的家属在l省医科大学,住在学校宿舍楼陪伴丈夫几十年,学校领导,特别是学校最高领导以前从来没有找过她,这次她不答应也说不过去。 第六百八十三章 山洞辟谷 此刻,她问二位校长,干吗找她她先生这么急,过半月或一月再找不行吗?吴有德说不行,又重复说过的话,越快越好,不过这回,他讲出了找施在大田的原因: 就是在昨天,身患癌症做了化疗、落光了头发依然不见好转的超亿万富翁胡甲城找到他,一次性捐给学校一千万。学校建新图书馆正缺资金,胡甲城捐一千万,问题就解决了。 胡甲城他只提一个要求,要求我们替他找有神通的施教授给他看病。他也说过,昨天找到你们家不见施教授,就委托找我们当领导的找你,认为找你,就就一定能够找到施教授。我和常校长就为这件事来找你。 话说完了,吴有德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可是田甜蜜的脸上却现出一丝苦笑,因为她根本没有把握找到施在田她先生,但又不能推辞,便说,既然是这样,我就出去找,尽量快点找到。找到了就让他直接去见你们。 可以,你出去找,我们也派人出去找。常青春说着,望了一眼吴有德接道,吴校长,这次田姐出去找他先生的费用,应该由学校付。因为是为学校办事嘛! 行啦!田姐,就照常校长说的办。吴有德从身上掏出一匝纸币递给田甜蜜,说这是4千块钱,过几天用完了,不够的话你说,我会安排出纳再给你外出找人的差旅费。 不要,不要,人都没有找到,哪能收钱?田甜蜜一边说一边伸开双手把递到面前的一匝钱推开。 吴有德只好把一匝钱丢在茶几上,起身就走。田甜蜜抓拿起这一把钱追到门口,已起身出门的吴有德和常青春一前一后的走到了楼梯口,她就使出激将法说,吴校长,把钱拿走,我若找到我家先生,学校再给一点我找人的差旅费也行,但是我想不需要这么多。 若是在半月或一月之内前找不到我家先生,我你得了这么多钱,我心里还不安呢!你们快点把钱拿走,要不,我就不干脆不出去找。 见田甜蜜没有再追,两位校长放慢了脚步。但听到田甜蜜站在门口这么讲,吴有德就用胳膊把身后的常青春搡了一下。 常青春会意地转过身,上几步楼梯走到田甜蜜面前,接过她递上来的一匝钱说,田姐,就按你说的办,若尽快把施教授找回了,学校再奖励你一笔钱,也不说是差旅费。只要你尽力寻找早,不管么样,学校也不会亏你。 那行,我马上把衣服一换,就出门去找。田甜蜜说着,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家里打粗穿的一身蓝色便装。 田甜蜜换了一身靓妆出门搭车转车反反复复,出了省城,又由省级公路跑到县级公路,再跑到镇级公路。到了村级几乎就没有公路了,都是稍宽的土路,还好,这是晴天,路上虽然有灰,却干燥。 要是下雨就麻烦了,满路泥泞,就举步维艰。难走倒无所谓,一向讲干净的甚至有点洁癖的田甜蜜最讨厌身上的衣服被泥水弄脏。早年她和丈夫下雨天回过乡下,有过这种不爽的体验。所以下雨天,她是不肯下乡的。 这会儿,田甜蜜步路走,第一站来到丈夫的老家潜山县狮子镇仙人洞村。但自家一幢古旧的瓦房关门闭锁,没有人住,公公婆婆已去世多年,后山坟头的草已长尺把高了。 到了村里,她向乡亲们说明回家的原因。回答的是,我们没有见到施教授,他根本没有回家。 田甜蜜不像丈夫有神通,她是普通人,但是她羡慕有神通的人,觉得有神通的能够未卜先知,是很轻巧快意的事。眼下找不到丈夫,她又不能立即回去,只好继续找,到哪里找呢?她想走捷径、图方便。 哪有捷径可走?哪有方便可图?她想了想,就回到潜山县城,在西街找一个摆卦摊的自称神算的老者算卦。她说明求卦的情况后,老者告诉她,他最拿手的是掐时,只要把被寻找者的姓名,外出的时间说准,他把时一掐,就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田甜蜜把丈夫的姓名和离家的具体时间备细述说,老者默念掐时食的歌诀,又在心里拇算一下,就告诉她:所找的人,也就是她丈夫就在老家。 田甜蜜不满地说,我已到我先生老家找过,根本没有,问别人也都说没有看见他回去。你是不是掐时掐不准? 老者却自信地讲,应该是准的,你再回去你先生老家去找。田甜蜜还是怀疑老者掐时的准确性,就说,你就起个卦吧!将起卦与掐时的结果作个比较,说不定起卦更准确呢! 老者担心她不肯付钱,只好起一卦,显示的卦象是《天火同人》。老者说,这个卦封跟刚才掐时取得的信息基本一致。你先生还是在老家,而且不久就会返回返他所在省城的家,所以你不要急,这是个好卦。 田甜蜜又感觉老者说对了一点,心里有数。她问道,你说我先生不久就回返所在省城的家,那么不久,到底是多久呢?老者又在心里认真拇算了一下,说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田甜蜜连连点头,因为施在田离家之际确实这么讲了。这也让她对自己认为施在田不在老家的武断产生了怀疑,还真想再去一趟仙人洞村寻找丈夫,以验证一下老者掐时、算卦的准确性。 但是她立马又犹豫了,刚从丈夫的老家出来的,再去的话,找到丈夫才好;若是找不到,人家不笑话我像发了神经病一样跑冤枉路才怪。 而且她也这么想:不必再到丈夫的老家去了,已经去过,若是人家看见了施在田,一定会告诉他,你媳妇来老家找过你。施在田若得到这个信息,知道我在发急地寻找他,就一定会回省城的家。如果施在田根本就不在老家,那么我去找他也是白去。 这会儿,田甜蜜打算付费老者,问多少钱?老者说,通常掐时一个10元,算卦一个10元,照说收20元,现在只收你10元。田甜蜜拿一张20元钱的纸币递上去说,给你20元,不用找。不过,就依你说的,若一个月之内,我先生还没有回到我们所在省城的家,那么我再找你,你得退我10元。 老者接过钱眯着眼笑道,若是一个月之内,你先生没有回家,这20元钱我退给你,这掐食算卦的营生我也就洗手不干了。哼,怎么会不准呢? 准就好。田甜蜜说着,转身离去。她没有直接回到省城,而是在潜山乡下找到曾经到省城找过施在田的熟人程新雄,问他:你看见过施在田吗? 程新雄摇摇头,之后,又给她出主意,叫她到西园圆通寺去找,说不定施教授在那里,因为施教授经常坐禅,与佛有缘,那儿又是佛门净地。 可是田甜蜜找去,施在田根本就不在那里。她在潜山乡下折腾了几天无果,只好回到她在省城的家。 她只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又出门打听施在田在省城的不同部门——诸如医院、大专院校、卫生厅等部门的相好或曾经共过事的专家教授学者。 这期间,她还多次碰见l省医科大学寻找施在田的专班人员。田甜蜜一阵苦笑,说我尽力了,但确实不知我家先生上哪儿去了,找不到。我先生离开家时,还但是他说过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就会回家。 一个清瘦如竹的专班人员说,等不得,不能等了,听说胡老板昨天已昏迷过去,送到了省人民医院,不知情况么样。施教授神通广大,他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在家,也算是胡老板运气不好。 也不知胡老板能否捱过一个月,若能,就好办。到时候我先生回家了会给予竭诚解救。田甜蜜这么讲。有人说,难啦!未料还真是一语成谶。 从这天开始往后的第四天,田甜蜜出门准备到菜市买菜,经过校门口时,又碰见那个清瘦如竹的专班人员告诉她,亿万富翁胡甲城凌晨四点在省人民医院肿瘤专科住院部落气了,他才四十挂零。田甜蜜听了心情非常沉重,觉得胡甲城那么有钱,就英年早逝太可惜。 很显然施在田在躲避亿万富翁胡甲城找他看病,若是真正找到他,他是不好推诿的,因为找他的不光是前者,还有拿不开面子的学校领导。,因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躲避,而且必须躲避在别人,包括他妻子都找不到的特别隐蔽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呢?这得从施在田离开时说起,他到省城火车南站去候车,故意买一张夜晚到达潜山县火车站的火车票。 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想碰见熟人。那天晚上他搭火车到了潜山县火车站,倒能颇遂其愿,的确没有碰见一个熟人。 他出了火车站在街上用过晚膳,就打的到潜山县狮子镇仙人洞村去。当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付费给的士司机后,没有回到老家的老屋夜宿,就连在城里新买的一支上了新电池的手电筒都不轻易打亮,担心被村里的父老乡亲发现他的行踪。 施在田就凭着儿时的印象,沿着在在淡淡星光照耀下有些发白的一条土路,径直绕到后山,进入林子,他才把手电筒打开。 凭着灿亮的光柱,他找到一处幽深的石洞口子,便弯着身子钻了进去了,越往洞穴的深处走,里面就越发宽敞。 就着一块形如椅杌的小石墩,施在田便打坐于此。这一坐就是20多天,身子如如不动。这可不是简单的禅坐,而是辟谷式的禅坐。也就是禅坐了20多天,他水米不沾,过后却好端端的。 一般就算身体棒的人,挑战禁食的生命极限,不过七天,过了七天,就会死人。据说这还是经得起踹的女人,要是换成男人,顶多捱过五天,到了第六天大都会饿死。可施在田在山洞里能够禅坐20多天,不醒过来,醒过来却没事,这就奇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听闻善法 原来的灵魂离开肉体来到了冥府,吃了阎罗王给的三粒定神丸,一粒可保7天没事,三粒能保21天没事,再加上他本来就有5天不进食无碍的打坐工夫,所以在石洞里闭关打坐20多天,他是吃得消的。 当然,与其说施在田在山洞里打坐,倒不如说打坐只是他的隐身之处。其实,他的灵魂在打坐的当时就脱离了躯壳,到哪里去了呢?只有施在田自己清楚,只有阴界的众生清楚,阳世的人都不清楚,因为他活动的方式抑或状态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前段时间,他在省城医科大学教职工宿舍楼那个家打坐,灵魂尚未脱离躯壳之际,就莫名其妙地来了一拨又一拨阴灵,有天上飞的天鹅、地上跑的猴子、水里游的水獭,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来的飞禽走兽乃至游鱼。 奇怪的是它们都围着施在田的灵魂说话,说的都是一样的话,叫施在田不要给一个叫胡甲城的亿万富翁看病,也不要管他的事。有的说话,还带着哭腔,好像被虐待过,总是显出一副很委屈很伤心很可怜的样子。 施在田的灵魂说,胡甲城我不认识,他是什么病,我也不知道,他没有找过我。你们来说这些话,让我感觉显得多余。 一个猴子的阴灵抱拳道,施教授,患有胃癌和肠癌的胡甲城过两天就会来找你,你要赶快回避,无论住在省城的家,还是回到乡下的老家,他都会找到你,你想想办法,应该到哪里去藏一藏,最好是不易被人找到的地方。 施在田的灵魂回答,我是医学教授,治病救人,是行医者的医德,你们劝我回避,不就是让我不要医德了吗? 不是,胡甲城这个人特别坏,他不配让你救治他。一只大雁的阴灵跳过来说。 反正我没有见过胡甲城,你们都说他坏,他坏在哪里?施在田的灵魂想问出个中原因。 此刻,一只娃娃鱼的阴灵从一凼阴水里跳起来说,施教授,你有所不知,亿万富翁胡甲城,是做房地产生意起家的。自从富起来后,吃喝嫖赌什么都干。尤其是吃,什么鲜吃什么;什么活吃什么;什么名贵吃什么,总要与自己的身份匹配才行。 十几年过去了,他身体非常好,可想而知,他吃世间最有营养的野生动物肉,自然是养身体的。可是他哪里料到?他吃多了不该吃的动物会出问题。我们这些被吃的动物的怨气都郁结不散,变成了一个个病灶进入胡甲城的肠胃,他就不自在了。一次胡甲城偶然感到身体不适,到医院一查,癌症晚期。 胡甲城一听急了,他有的是钱,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于是,他拿出几千万元作为治病资金,就是把内脏全部换掉,也要活下去。可是钱买不来命,我们被他点杀吃肉而丧生的成千上万的动物阴灵不放过他,让他一个人患两个癌,不久就会病死。 由于医院治不好他的病,他就会找你这位有通神的施教授,你若帮他,就是阻碍我们这些无辜丧生的动物阴灵向他索命。所以大家提前来向你打招呼,千万要回避罪该万死的胡甲城。 说到这里,众动物阴灵异口同声地附和,千万要回避罪该万死的胡甲城。 见有的诸如狐狸等动物阴灵还跪在面前求他,施在田的灵魂就表态,可以,我不管这档事了。 施在田说话算话,趁胡甲城未来找他之前,就回避,并冒着夜色回到老家那个山洞里作辟谷式的禅坐。 施在田的灵魂一脱离躯壳,就回到省城医科大学教职工宿舍楼所在的家。胡甲城领来包括其亲属和心腹在内的一行人找到家门口,施在田的灵魂也正在家。 他看得见他们与田甜蜜说话,他们与田甜蜜却看不见他。继而,施在田的灵魂跟着胡甲城走,胡甲城捐一千万元给正缺资金的l省医科大学新建图书馆他也清楚。 他由此也受到感动,立即离开这里,前往阴曹地府,打算找阎王替胡甲城请功说情,看能否让阎王看在胡甲城积德于世的份上,调动冥府神医祛其病灶,令其康复。 可是来到阎王殿面见阎王,素具宿命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等神通的阎王知道他的意图。他未及开口,阎王就说,施在田,你是来替阳间亿万富翁胡甲城请功说情的吧?!告诉你,千万不要说了,我先问你,癌症的癌字是什么写的? 阎王爷,施某不明白你为什么提出这么低级的问题要我回答,我不想回答。 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癌”字,有三个口,就胡甲城来讲,他用极尽嗜好、恣意贪食,无异于显摆的三张大口,吃下的野生动物多得堆积成山,能不得癌吗?世间任何人这么海吃胡喝,都会得癌。 阎王爷,听你这么一讲,施某感到惭愧,后悔不该替胡甲城请功说情。 胡甲城为了救命,才捐那一千万元的。当然也有功德,他只能等到下一世,才能得到好一点的报应。 阎王和施在田的灵魂互相交流了一些意见,算是彼此沟通吧!当下,施在田作礼而退。才出殿堂,阎王又叫住他。 只见阎王示意一名黑脸阴差将三粒丸子样的东西递给他。施在田一看就熟悉,是定神丹,上次城隍给他服用过。这会儿他接在手里,眼睛看着阎王连声道谢。 阎王说这三粒定神丹,一粒保一个时辰,现在你就吞服一粒,过一个时辰再吞服一粒,直到三粒吞服完,你的灵魂就可以归体,然后回到你在省城的那个家。 施在田不明白,说三个时辰才六个小时,一天都不到,怎么能够这么快就回去?阎王微微一笑,告诉他阴间的一个时辰相当于阳间的八天,三个时辰,就是阳间的二十四天。 施在田“哦”了一声,将左手掌心的三粒定神丹摘一粒朝嘴里一丢,一仰脖,咕噜吞了下去。顿时只觉神清气爽。 当下,正值冥府类似于阳间星期天一样的休息日,阎王没有升堂理案,但也没有休息,而是叫手下阴官组织一批候审亡灵到阎王殿后面的讲善堂听闻善法。 施在田的灵魂也跟了去,一看讲善堂十分宽敞,堂前讲台上站着的阎王面相慈祥,与阎王殿中正襟危坐一脸煞气的阎王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其实,还是同样一个阎王,所居时空不同,气氛不同,其表情也不同。虽然讲善堂里的阎王示现的不是威严的一面,而是和善的一面,同样能够镇住场子。 你看堂中前排阴官阴差和后面多排阴魂阴灵,都规规矩矩的坐着,并不像阳间开会,会堂里总有人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会前多人叽叽喳喳已是常事,会中也难免有人嘀嘀咕咕。阴间开会,这种情况几乎就没有。 施在田的灵魂坐在阴官阴差一排,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台前的阎王,倒想听闻善知识在阴间与阳间的讲法有什么不同。 忽然,后排中站起一个衣着褴褛的瘦脸亡灵又举起一只手,阎王问他有什么事,他向阎王鞠了一躬,然后说出大家关心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人勤扒苦做一辈子,不但富不了,还穷得叮当响,像我就是,一辈子没有歇伙地干活,临死时都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 这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这个穿着破旧的瘦脸亡灵。 阎王看了他一眼,然后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说好吧!今天就以你所提的问题,我以富贵与贫穷为题跟你们讲一讲善知识。看起来我是讲给你们这些阴官阴差和阴灵阴魂听的,其实也是讲给阳世的人听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你们这些阴官阴差和阴灵阴魂,到一定的时候或劫数,都有可能投胎变人,变人了,这些善知识很有作用。就算有的变鬼,听了这些善知识,也会有所开悟,不敢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因为害人终害己。 此刻在座的阴界众生一齐鼓掌,施在田也跟着鼓掌。阎王示意那个瘦脸亡灵坐下,接着将富贵的话题进入正题,他讲了几个佐证为什么富贵与贫穷的故事,还说富贵与贫穷是可以互相转化的。 其中有一个《藏肉孝亲》的故事,施在田听过,讲的一对姐妹,一个嫁给富商,一个嫁给穷汉。嫁给富商的姐姐穿金戴银养尊处优自不必说,由于娘家也穷,她很少回去,就怕回去了娘家兄弟要她掏银子救济,所以除了过年带些礼品回去向老父老母拜年,平时就算过节也不回娘家。 倒是嫁给穷汉的妹妹经常回娘家去照顾年迈的父母,每次回去虽然没有好东西带,但是从不空手,就算自己腌在坛子里的酸菜也要倒些出来装好,送给娘家人尝尝。 到了夏秋季节更不用说,每每时蔬鲜菜出来或芝麻、绿豆和红薯等经济作物有收了,她总要带些娘家去,给娘家人尝尝。 村里人见她回家勤密,任劳任怨地服侍老娘,都说她有孝心,就连娘家所在的村里的狗都和她混熟了,远远地见她从乡路上走来,不是汪汪地叫,而是迎上去摇头摆尾。 由于娘家也穷,有一次妹妹在娘家吃饭,发现上桌的菜吃在嘴里只有咸味,没有一点油水。妹妹就找到姐姐家,要姐姐把家里的猪油或水油匀些出来给她带到娘家去,救济一下娘家人。 姐姐却不愿把这个人情给妹妹做,说她过些时要回娘家,会带些油去。妹妹知道姐姐说在嘴里,没有行动,也不好指责,只是暗自惭愧:对于娘家人自己徒有一份想帮扶的心,却没有帮扶的能力。 就在姐姐家会餐之际,她见满桌大肉大鱼,搛在嘴里吃起来都感觉没有滋味,她想:要是娘家的父母亲能够吃到这么好的菜,会多么高兴哦! 第六百八十五章 家神训话 于是,妹妹生起一个念头,将穿在身上的对襟袍子悄然解开几粒纽子,再里面是一件内衣。,她把内衣左边荷包扒开口子,并极快地用一只大手帕垫在荷包里。 这样,她拿起筷子在桌上的大海碗砣里每搛一块肉,只在嘴边嗅嗅,没有吃。,同桌的姐姐和其他人看着她又像在吃,当然谁都认为她在吃或者吃了,因为搛起来的一块肉都送到嘴边去了,哪有不吃的? 只有姐姐家的家神和她自己知道,她偶尔吃下了一块,但多半没有吃,而是把搛着的肉送到嘴边做做样子,然后,趁人不经意,旋即朝敞开对襟袍子的怀里一送,也就是说那块肉稳稳当当地塞进了那只张开口子的左边荷包。 她为什么不往右边荷包里塞呢?很显然,妹妹不是左撇子,右手拿筷篌子搛起肉块朝左边怀里的荷包里塞要顺手些。 她这个动作被姐姐家的家神发现了,有些不解,她为什么把姐姐家招待她佐餐的大肉大鱼不多吃,多数只搛起来放在嘴边闻一闻,就做贼似的,塞进左边荷包里呢?家神毕竟是神,他站在人的面前,人不能见,他倒能见人。 这会儿,家神下意识地想:我就要盯着你,看你把姐姐家的肉不吃,拈那么多放进左边荷包里干啥子用。 很快,一大桌菜,特别是放在妹妹面前的鱼和肉两大海碗,都吃得所剩无几了,也就是说每只各碗里,都只剩有小半碗了。家神眼睛雪亮,妹妹吃进嘴里的大块鱼肉并不多,多数都塞进了她身子左边那个张开口子的内衣荷包。 妹妹在身上藏了这些好东西,就不能久留在姐姐家,必须她要迅速离开。离开之际,她要解手,便走出姐姐家后院,到那边茅厕里蹲着。家神也跟了去,像怕她跑了。 但是家神并不进茅厕,只站在门口茅厕门口窥视她,她久不出来,家神有些烦,就来到后院一条流水潺潺的沟边徘徊,时而朝茅厕门口看,她仍不出来。家神就干脆折回身,走进茅厕,见妹妹已解完手,还蹲在茅坑的两块木板上,没有站起身,而是扒开对襟长袍的口子,将左边荷包里的鱼肉块儿悉数掏出来,用那只手帕包住。 妹妹开始将这只手帕包儿放在膝盖上,打算扎好口子,再放回左边内衣荷包里,但油糊糊的,她一双手也被弄得巴巴沾沾,有些滑,对绾的手帕角儿短了,不好扎。就在这时,家神朝她吼一声,你搞么名堂? 妹妹当然听不到,也看不到,因为家神哪怕站在她面前,却也不共一个时空层次。简单地说,彼此一个是阳性的层次,一个是阴性的层次。尽管互不搭界,但是家神这么一吼,对妹妹还是有点早就影响,因为人有三魂七魄,魂魄是阴性的。当时妹妹的魂魄为之惊骇,她的毛发陡然竖起,打个寒噤,那用手帕包住的各用姜醋和酱麦烧制的香喷喷的鱼肉和猪肉就从膝盖上滑落,一块块的就像跳水运动员一样扎猛子一样扎进了臭烘烘的粪坑。 妹妹本能地伸手,一块肉都没有接住,开始因打个寒噤而心怯的她,眼下什么也不怕了,仿佛这个倒霉的情况给她壮了胆。只是先时平静的脸上起了乌云,她站起来叹息道,完了,我是想把偷来的这点鱼肉送回娘家给父母亲尝尝,也算尽我一份孝心。看来,我家里这么穷,我当女儿的,连向上人尽一份孝心都难啦! 虽然话音很小,像蚊子叫,家神还是听见了,他被妹妹说的话感动了,当下就后悔不该冲着她吼叫,竟望着她抱拳道,对不起,你还真是一个孝女。要是你姐姐像你一样对父母那么尽孝,也就用不着你到姐姐家来,把她招待你吃的鱼肉从嘴边省下来,藏在身上送给父母亲吃了。 让家神更感动的是,妹妹不依不饶,俨然尽孝这事儿在她这里不能成功,但非要成仁不可。只见她将那只油腻腻的滑落在茅坑脏木板上的手帕捡起来,找一块略干净一点的地面上摊着,然后,是那么不怕脏不怕累地蹲在茅坑边,把手袖勒起老高,将手伸进茅坑里,很耐烦地摘起那绊在粪便上尚未下沉的鱼块和肉块。 捣腾了一老阵,将把掉进粪坑里的东西捞起了百分之八九十以上,再用那只手帕包裹着,挈出茅厕,走到那一条水沟边,将沾了污物有臭味的鱼块和肉块都一一洗干净,最后回装于那只手帕,既不臭又不香了。 她不好意思拎着,当然是一向放进别人看不见的她内衣左边荷包里,。继而返回后院进正屋,和姐姐作别。 这会儿,家神一直跟着她,送她出门,还当着站岗的门神夸奖这个女人不错,比她的姐姐强。 妹妹返回娘家,把放在左边荷包里的一包鱼肉拿出来,用筲箕装着端到河边宽水处又洗一遍,一点气味都没有了,心里才踏实。 那天晚上,她把这些鱼肉烹制好,盛在盘里上桌,请许久未吃肉的父母来吃。,父亲问,哪来的?,妹妹说,不用管。母亲说,你家里也穷,没什么吃的,这鱼肉应该留给你自己吃,补补身子,看你人都瘦了,脸上现一道黑圈。 妹妹说,爸妈,我见你们二老生活困难,连油都没有吃的,我当女儿的没能力弄到油送给你们吃,就送点鱼肉块来。 妹妹如此孝敬父母的行为,娘家的灶神发现了,受到感动。他就给妹妹写个记功的簿子,送到天庭,奏请天帝,央求给妹妹配个财神保佑她家里发财。天帝准奏,还赞道,如今天下难得有这么尽孝的子女。当即天帝饬令财帛星下凡帮助妹妹发财。 不久的一天晚上,睡在床上的妹妹就梦见一个虬髯飘飘的老者对她说了一番话,叫她如何如何。 ,天亮醒来后,妹妹还清楚地记得梦中情景,她按老者所言,洗漱后,荷锄出门到屋后林子里去,落眼就是一棵金光闪闪的树苗,她感到奇怪,经常来到这片林子,从没有看见过。她知道这一定是梦中的那个老者赐予她的。妹妹便掘起这棵金光闪闪的树苗移栽载于自家的庭园。 说来也奇怪,这棵树苗栽在院子里只有一米高一点,到了第三天,却长到两米多高。更令人惊喜的是,树上不光是金光闪闪,而且所有的树叶都变成了金条。 妹妹试着过去,把树杆干一摇,金条落了一地,而且树枝上又长出了新的金条,金灿灿,沉甸甸的。妹妹的丈夫见了,在树下不停地捡,捡了满满两箩筐金条,凑成一担。 ,他荷担送到城里的当铺换了很多钱,回到家,把老屋拆除,建起一栋坐北向南的别墅,前有池塘,后有山脉,风水和环境殊胜无比。妹妹家从此发了大财,真是羡煞人。 这样一来比姐姐家都强上几倍,姐姐来到妹妹家一看,问清楚发财的缘由,是妹妹家的老基庭园里栽了一棵长金条的树。这棵宝树是哪里来的?,妹妹也告诉了她的来历。 于是姐姐效法妹妹,也想发大财。她让妹妹烹制有大鱼大肉的菜肴摆满一桌,为了模仿得更像,用餐之前,还让妹妹穿过的那件左边荷包里装了鱼肉块的内衣脱下来给她穿。 在中午用餐之际,她也学着妹妹偷偷地搛起餐桌上的鱼肉一块块丢进敞开口子的内衣左边荷包,直塞得满满的。她也找一处茅厕解手,解手时却故意把装在身上的满荷包鱼肉一块块掏出来,丢进茅坑,然后又一块块地捡起来,依然臭烘烘的。 姐姐把这些弄脏了的鱼肉拿到宽水处洗干净带回娘家,再弄给自己的父母亲吃。 当天晚上,姐姐也梦见一个虬髯飘飘的老者对她说了一番话,叫她如何如何。天亮之后,她按老者所言,荷锄到自家屋后山林里,看见一棵和妹妹挖去移植差不多的树苗,唯一不同的是不是金光闪闪,而是青光闪闪。 她非常高兴挖起它,将它移植自家的庭院。这棵树苗栽下时,也只有一米多高,过了三天,姐姐再去看,这棵树苗也长到成两米多高了。只是长出的叶子变大了,不像金条,但放出了一道道青光,挺晃眼睛的。姐姐走进庭院,朝这棵长大了的树拜了几拜,嘴里说,你要是也像我妹妹栽的那棵树一样,一摇就落下满地的金条来,那么我天天给你烧香上供。不会亏待你的。 这棵树忽然开口讲话,我也不会亏待你。 那好!那好!姐姐兴高采烈地伸手抓住这棵树的主干,使劲地一摇,满以为落下一根根金条,谁知从那棵树的叶子上噼哩叭啦落下的砖头瓦块,竟然把她砸趴在地,尽管她捂头,还是额壳起包、鼻脸流血,背部和腿脚都伤得不轻。 她大喊救命,那棵树才停止落下砸她的砖头砖头瓦块。但是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当姐姐的贪心太重,见妹妹发财了,你也要效法她。效法她孝敬父母也罢,你将自家的鱼肉直接送给父母享用,不是很好吗? 可是你多此一举,将好端端的鱼肉故意丢进茅坑,然后捡起来洗干净,再弄给父母吃。你的目的不是孝敬父母,是想学着妹妹孝敬父母亲的方式,争取得到一棵长金条的宝树。 未料,你机关算尽,也险些误了卿卿性命。你见妹妹家发富了,比你们家还强,心里十分嫉妒,所以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来。你不清楚吗?你妹妹当初不是有意把那一包鱼肉丢进茅坑的,是不小心掉进去的。你妹妹发心良好,是发自内心孝敬上人,你呢发心不纯,不是发自内心孝敬上人。 你起心动念,投手举足,是好是歹,天地可鉴。告诉你,人心可欺,天地不可欺。 被砖头瓦块砸得浑身是血的姐姐哪里知道?,训话者就是她家的家神。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家神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家神。家神至今有些内疚,当初由于他把妹妹吼一声,妹妹随之魂魄受惊,心慌意乱,才导致那一包鱼肉块落进了茅坑。就为这事,附近的城隍知道了,还派阴差传唤他到城隍庙去作检讨。,他还写了一份反省深刻的检讨书。城隍说,深刻不深刻,我要看你的行动。 第六百八十六章 雷公电母 当时,亦有神通的家神知道自家女主人——姐姐对父母不孝,就表态说,城隍爷,你很快就会看到我的行动。城隍也非等闲之辈,神通更大。听家神这么一讲,就明白了。城隍说,好吧,我们就把惩罚你家假行孝真谋私的女主人的任务交给你。 于是,回去的家神就施法于自家庭院新植的一棵树,让企图得到金条的姐姐在摇动它时,满树的叶子都变成砖头瓦块砸将下来,这样姐姐砸成了重伤,半年间吃草药都未康复。 更倒霉的是原本不丑的姐姐因脸部损伤破相而变丑了,丈夫看着她不顺眼,第二年就找理由把她休了。其中一个明显的理由就是她对公婆也不孝顺,还经常与他们吵架。 阎王讲这个故事,非常简明扼要,让在座的阴界众生一听就明白。 这时,听得很认真的施在田感觉有些倦了,就将身上仅剩的两粒定神丹吞服一粒,顿时,倦意消除,神清气爽,显得格外的精力充沛,他就和阴界众生一起朝着讲完了故事的阎王使劲鼓掌。 掌声方止,阎王微微一笑,又结合《藏肉孝亲》的故事,谈到布施的重要性,说世间人富贵与否,重在布施,布施有多种,有财布施、法布施、孝亲布施等等。富贵与贫穷是可以转化的,转化的因由是布施与否抑或吝啬与否。 这个故事中的姐姐本来是富贵的,可是由于在孝亲上过于吝啬,连自己的双亲都不肯施舍,发现妹妹藏肉孝敬双亲,才考虑到也去孝敬一次双亲。 可是她把孝敬双亲的方式妖魔化了,故意将鱼肉丢进茅坑,以为这样仿效妹妹的做法可以得到一棵一摇就掉下金条的宝树,结果适得其反,被树上掉下的砖头瓦块砸成重伤,还毁了容,变得面目可憎,结果被丈夫休了。 如此,姐姐因为过于吝啬,由富贵变贫穷;妹妹因为乐于施舍,由贫穷变富贵。一般来讲,世间人在当世若要由贫贱卑下变成大富大贵是不那么容易的,有,但是不多。多数情况都是这一世乐善好施,成就下一世富贵人生。 谈到这里,阎王又讲一个事例佐证。那就是世间人曾亲眼所见的雷“打”孝子——话说杏花村有一个母亲双目失明,父亲早逝,唯一的儿子是个双手拄拐的瘸子。但他又是个遐迩闻名的孝子。由于家庭贫困,吃了上餐没下顿,这个儿子每天就靠拄拐到处乞讨为生。 可敬的是无论讨到什么,还是讨多讨少,他都要先送回母亲吃了自己才吃,虽然自己也是残疾人,却对母亲百般照料,乃至端屎端尿,缝补浆洗样样都干,并且无怨无悔,非常孝顺。 这样过了十多年,母亲突然去世,他将自家仅有的一间盖着茅草的小屋找富户人家换成一重棺材让母亲睡去。母亲下葬后,他没有地方睡了,就住到村后靠山的一间破窑里。 那天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在外乞讨返回途中的这个孝子,倏忽被天雷劈死,横陈在路上,村里人凑钱把他葬了。下葬之前,阖村人都泪流满面,有的说他是个孝子,应该得到老天护佑,就算不护佑,也不应该让他被天雷劈死。 一个叫穆富的后生望着这个孝子的尸首长叹一声,天理不公哦!并且掏出笔来在孝子的左手掌心写下“天理不公”四个字。 16年后,穆富到俄罗斯留学。一日,他因事来到一位教授家,教授有个儿子,正在家里,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不容教授吩咐,就给穆富沏茶。把茶端过来之际,儿子是双手捧着茶的,以示对外国贵宾的尊敬。 当儿子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在穆富面前的茶几上,一双手就轻轻地松开了,显得很优雅。 会关场抑或会观察的穆富,突然内心一震,可以说灵魂有所触动。你猜,穆富看到什么了?穆富确实看到了什么。只见坐在沙发上的穆富突然站起身冲着那小伙子讲,你把左手掌伸过来我看看。 小伙子有些腼腆,望一眼不苟言笑的教授——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一点头,他才将那只左手掌伸到穆富的面前,并且用蹩脚的东土国的语言说,先生,你是看我这只手掌上的四个字吧? 对。穆富回答,又仔细看了看小伙子左手掌上这四个字。脑海里立马浮现出16年前他所在东土国老家村子里一个被天雷劈死的孝子,孝子左手掌上的四个字是他写的。 这会儿,他从包里取出纸笔,把纸铺在茶几上,执手写下同样的四个字。让教授的儿子看了,他感到非常奇怪,说这四个字的笔法和我左手掌上四个字的笔法怎么是一模一样的? 这时,教授也凑过来,并且一手把那张写有四个字的纸拿起来,一手拉着儿子的左手掌对照上面的四个字认真打量,继而连连点头。还冲着穆富用俄罗斯语说,我儿子左手掌上的这四个字是胎生的,真是不可思议,我甚至认为我儿子前世一定是你们东土国人,要不,他的左手掌上干吗有四个东土国的字呢? 有可能。穆富也用俄罗斯语回答。转而问小伙子可认识自己左手掌的四个东土国字。 认识,我还能说出这四个东土国字的发音。小伙子旋即将自己正在讲的俄罗斯语转换成东土国语:天理不公,是不是? 对。穆富用俄罗斯语肯定。 小伙子又恢复本国语讲,这四个字我本来不认识的,是我的父亲教我的。 对,是我教他的。教授望着穆富讲,太巧了,他左手掌上胎生的四个字,简直就是你写的。 穆富哈哈一笑,继而讲,不再多言。却暗里想:莫非当年那个被天雷劈死的瘸腿孝子转世投胎到俄罗斯这个教授家做了儿子不成? 阎王讲到这里,用肯定的语气说,教授和穆富的猜想是对的,俄罗斯的小伙子的确是东土国那个瘸腿孝子转世投胎的。他出生在教授家庭,属于俄罗斯上流社会中的富裕家庭。 这一来,过去世的那个瘸腿孝子就改变了命运。也许大家有疑问,他是众人钦敬的孝子,天雷为什么要劈死他?这不是天理不公吗?其实天理是公的,上天怜惜他,旨在改变他的命运。 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孝子家的灶神把他感人的孝德事迹写成奏折,奏请天帝动用神力救助他。天帝便率众神来到南天门俯察这个孝子在下界的行为,发现他的确尽心尽力建立了种种善德阴功,备受世人赞叹。 天帝遂与诸位仙官回殿商议,认为要改变这个孝子的命运,首先得让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然后再下派财神助力他发家致富,结婚生子兴丁旺族,便是一件美事。 可是众神商讨一阵后,都认为这个办法不行,原因是这个孝子乃一介血肉之躯,被自身的先决条件所限,不好造化。如他双腿拄拐,是个残疾程度相当严重的瘸子,纵然上天神助,也回天无力。 当下,天帝提议干脆让孝子快些转世投生到富户人家,成为一个身体雄键的大有作为的前程似锦的人。可是一位仙官提出反对意见,说孝子的世寿未到,快不了,只能让他熬过了这一世,到下一世转世生人再过上好日子。 这时,另一名仙官一皱眉头开口讲,我认为快得了,我建议派一名神将下凡去尽快摄取孝子的魂魄,他不久就会死去,再之后,就让他转世投生到富贵人家。 接着众仙官中有的赞同,有的在赞同中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说这个方法好是好,只是苦了孝子,孝子失了魂魄,大概要过半年才能病死,半年时间多难熬哦!孝子举目无亲,他如果病在家里,就没有任何人照顾。 我建议,不能让他拖泥带水地死去,应该痛痛快快地死去。又有仙官讪笑,死会痛快吗?刚才发表了意见的仙官说,长痛不如短痛,痛一阵子就能解脱出来,有什么不好的?凡间还有这种说法呢。 众仙官把目光一齐投向这位仙官,他像诵诗一样朗声讲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爱卿言之有理。天帝赞许道。刚才听了这话,仿佛来了灵感,他立即想起天界的一双呼风唤雨雷厉行风的神将,便叫道,宣雷公电母上殿。忽然从殿内到殿外传递着一个相同的声音——宣雷公电母上殿。 片刻雷公电母一前一后即至殿前,均抱拳施礼,继而问道,天帝有何吩咐?天帝说,朕令二位神将前往下界假以风雨雷电摄取东土国那个瘸腿孝子的魂魄,保他转世重生,但不能像对待坏人一样对他天打雷劈,能否做到? 雷公道声遵命。电母把手一摇,说声慢。望着天帝说,恕电母直言,天帝传旨,小神哪有不遵的?只是要请问天帝,那个瘸腿孝子若被我们摄了魂魄,结束现世生命,那么该送他的神识到何处投生?作为孝子,他自然可生成人身,人有三六九等,福寿不同,那个瘸腿孝子在人中该生成何种等级?又该般配几多福寿? 天帝一愣怔,敢情电母言之有理,怎不能让那个瘸腿孝子一方面背着天雷劈死的不好名声,另一方面又让他死后的亡灵到处飘荡,无处归宿,那样子可苦了他。 于是天帝下意识地打开天眼,朝东西南北周天下界一一俯察,最后把目光落在东土国相邻的俄罗斯国土上的一户人家。发现这户人家的一位新婚妻子怀有身孕,许多婴灵来到她家门口,跃跃欲试,都想进驻妇人身体,认其为母而投生养胎。 可是这户人家的门神和家神极力阻止,认为一个个婴灵福德太浅,不配做他们家的后代。原来这户人家属上流社会中的官宦世家,这位新婚妻子的丈夫系莫斯科大学最年轻的教授。 天帝了解这个情况后,熙然微笑,即刻对雷公电母说,二位神将若摄取了瘸腿孝子的神识,就直接交给西天神君。到时候,朕指派西天神君到东土国接应你们不就行了? 雷公再次抱拳施礼,嘴里念念有辞:天恩浩荡,小神谨记天帝嘱托,务必完成使命。 电母亦抱拳施礼,小神还有一言,启奏天帝。 天帝一挥手,准奏! 电母说,何必劳驾西天神君?由我直接将瘸腿孝子的神识护送到俄罗斯国那个年轻教授家,认其媳妇为母投胎转世不行吗?天帝有所不知,小神过去世在凡间还做过接生婆呢!护送婴灵认母投缘降生还是我的老本行呢! 天帝没有立即回答,显得很民主,他以征求意见的口吻朝众殿下问道,电母所言,列位仙官可否赞成? 第六百八十七章 谈论富贵 此刻,天宫宝殿中的列位神将多数唱赞成票,只有少数唱反对票,理由是电母若去护送婴灵投胎,有僭越本分之嫌。但少数服从多数,天帝认同多数意见,和颜悦色地讲,电母,你虽风里来雨里去,但是母性犹在,朕知道你曾经当过接生婆,这次就同意你当一次与接生婆差不多的送子投生的助生婆! 阎王把这个故事讲到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继而收敛笑容,说这个孝子看起来是天雷劈死的,其实雷公电母护佑了他,也成全了他,旨在让他应劫转世,把现在世的差运转化成未来世的好运。 也许当初在场的乡民没有哪一个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一般雷打死的人,浑身焦黑,面目恐怖,形貌可憎,可是这个孝子死后,神态安详,双眼微合像睡觉一样。身上没有一点被雷火烧灼的痕迹,更别说浑身焦黑了。 此刻,在座的施在田带头鼓掌,接着讲善堂里的掌声连环炮似的经久不息。 一会儿,静下来了。施在田站起来说,大王,你讲得非常好!我在阳世给人看病有深刻的体会,凡是尽孝道、讲仁义的人病都少些,即使有病也是小病,没有致命的孽障病,并且这种人家道殷实,多为富贵相。 施教授来自阳间,最有说服力。阎王赞许他一句,又把话锋一转,不过,本王对于富贵的看法,与你所说的相比有所不同。 富贵有两种:一种是相对的,一种是绝对的。富甲天下、位列王侯是相对的富贵;身心自在清净是绝对的富贵。 第一种是有所得的乐,第二种是无所求的乐。第一种是混杂的短暂的乐,第二种是纯粹的恒久的乐。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将人和人之间的富贵差别,互相比较,就会产生烦恼。 因为一有相比的心理,就造成了竞争和我执,成为一种傲慢或自卑,不如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我与大家谈论富贵。主要阐明富贵的根本原因和助缘,要多种富贵的正因,而不要一味贪求富贵的果报和享受。 人间所有的财富,无论大小,都是从人的福报而来。在过去世中,如有人造作了很多善业,那么现在世就有富贵的享受。反之,就只有小小的福报,甚至穷困到无以为生。 过去世所造的善业,决定了世人现在世的财富与享受。施舍财物是富贵的正因,拼命工作不过是导致富贵的一种助缘罢了。假如过去世没有布施,现在世或者说今天不管你怎么努力赚钱,也是赚不到钱或无法积聚钱财的。 也许列位阴官早年活在人世期间,亲眼见过许多做生意很卖力的商人,甚至还节俭到舍不得住旅馆,而睡在供普客休歇的车站码头的候车(船)室里;也有做生意勤奋到数天才洗一次澡的,可是最后还是负债累累,贫穷得无立足之地,处处向人租借房子。 这不是时也、运也,命也,而是因为前世没有布施,没有种财富的正因,所以今生虽然拼命工作,到头来还是穷困度日。有人不懂因果道理,他们会感叹地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也许有人认为赚不到钱是找错了职业,运气不佳、人缘不好,方法不对等等因素造成的。事实上,这些因素都只是致富的助缘,而非真正的原因,布施才是将来致富的根本原因。 与布施相反的就是剥夺,最大的盗取行为就是剥夺人或动物的生命,所以说杀生是最容易现世折损福报的。世人自观平时皮肉撞损绽裂,痛苦难堪的状况,就可知遭难的人或动物被剖腹取脏之苦痛与忿恨,生命是最宝贵的财富,让一个富翁选择自身生命还是千万财产,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生命,可见杀生害命比夺人钱财的罪过都要大得多! 阎王讲到这里,又联想到和施在田在阳间同一座城市生活的亿万富翁胡甲城。他说他刚才发现胡甲城已经病死,死后他的大小老婆,婚生和非婚生的子女正准备打官司,分家产。他那上亿资产转眼间就将烟消云散。 之所以患癌而死,是因为他凭着自己有钱,点杀而吃掉的动物多得不计其数。你想:那么多动物为他一饱口福而丢失了可怜的生命,他能够逃脱得了以命偿命的结局吗? 大王,胡甲城真的死了?施在田突然站起来发问。 阎王没有回答,而是示意他坐下,并且很神通地抬手朝上一指,上面不是别处,正是阳世的方位。 只见蓦然幻出一个治丧的场面——许多披麻戴孝的人正神情肃穆地朝着胡甲城的黑白遗像默哀,有的焚香化纸磕几个头就离开;有的将一束白花置于灵柩前,打个躬就走了。 这是一家省级大型殡仪馆灵堂,靠墙的部位大都摆满了花圈。其中有一个偌大的花圈,上面写了一副偌大的挽联,左右联云: 苍天忌财令亿万富豪沉疴无救,悲也; 斯人有德捐巨资助学世寿不保,惜哉! 落款是:xxl省医科大学敬挽。 施在田看到这里,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甚至有些内疚和悲痛,因为死者生前找他求治,而他不得不躲避。这时,施在田擦一把濛濛泪眼,望着阎王很恭敬地讲,大王,阳世施某的灵魂现在可以回阳归附本体了吧?! 行啦!记得吞服最后一粒定神丹,保持精神。阎王这么嘱咐后,还提醒他,说胡甲城的亡灵尚未押解到冥府来,正被阴差押至城隍庙,在城隍庙查验生前所做善恶诸事,以便形成奏折,稍后随其亡灵带入鬼判殿作为审判定谳的依据。 你的灵魂可以先不急着归附在老家那个石洞里打坐的身体,可以到当地的城隍庙去,当着城隍的面向新亡的亿万富翁胡甲城解释清楚,并非你不救他,而是他罪孽太重,救不了,为了免生麻烦你才善意躲避的。 谢谢大王对施某的理解和开示!施在田离开讲善堂之际,朝讲台上的阎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以阳世的时间算,施在田在潜山县狮子镇仙人洞村后山的石洞里打坐将近一个月,他在阴界把事情处理完毕后,灵魂就归附身体。他“醒”来时,也是夜晚。他不想在洞穴里待了,走出去抬眼一看,天上繁星闪烁。 这会儿,他尚有精神,这无疑是他在冥府吞服的那三粒定神丹起了作用。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到村庄里的老屋休歇,而是步行到镇上打的到县城住宿于一家旅社。 次日天亮,他像常客一样来到旅社餐厅过早,正买一碗稀饭一个馒头坐在桌边吃,听到邻桌有人说话,说的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他禁不住转过头看那说话的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挺有派头。 这男子旁边是一位稍见年轻的穿着灰色夹克的男子,他们的桌上摆满了丰富的早点,有包子、馒头、油条、汤面、鸡蛋、榨菜等。灰色夹克埋着头吃得津津有味,西装革履只顾说话,吃得少,好像情绪不好影响了食欲。 他说的一件么样的古怪事呢?施在田听一遍就深刻地记住了:西装革履是潜山县印染公司老板,早年与妻子离异,现在谈了一个小他十来岁的也是离异了的女人,属于年轻少妇吧!有几分姿色,老板正在追恋她,她也勉强表示接受。这勉强并不是不愿意,而是有一个问题。 这个少妇开始不说,后来说了,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原来她一见到老板心里喜欢,可是身体上不喜欢,身体上哪个部位不喜欢呢?那就是她的一双腿出现问题。 她一见到老板,这双腿就有酸痛的感觉,与老板相处越久,就酸痛得越厉害,甚至受不了,所以,少妇每次与老板在一起没待半个小时就要离开。 老板请她吃饭或到歌厅舞池玩耍都不行,因为总会超时。当然,少妇一离开老板,一双腿酸痛的感觉都慢慢消失了,也就是自然康复了。这让老板和少妇心里都很烦,因为彼此都想多待一会儿,甚至形影不离,做一对相依相偎相扶到老的恩爱夫妇。 可是这个问题不能解决,就是麻烦事。少妇也问了多家医院的医生,都说这种病从来没有听说过,没法治。这个老板说他今天到潜山县乡下的莲花寺去问一问僧人,看有没有希望解决这个问题。 那个坐在旁边吃早点吃得津津有味的男子说,你怎么不把你女朋友带来一起到莲花寺去呢?老板苦笑着说,我能带她来么?她在我一起一双腿就酸痛酸痛。唉,不说了。 施在田听到这里,禁不住替他着急,便站起来走到邻桌前冲着老板讲,要是你到莲花寺去问僧人也不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建议你过几天去找l省医科大学一个叫施在田的人问一问。 老板和那个男子都看着年过半百的施在田,当然他们不知道面前站着说话的就是施在田本人。施在田说过这话,就转身离去。 出了县城坐车到乡下,又步行一道道山岭,问了几个樵夫,老板和那个男子才来到莲花寺。他们打算先到大雄宝殿烧香拜佛后,再找法师问那件对老板来说耿耿于怀的事情。 来到大雄宝殿门口,走在前面的老板抬腿正要跨进门去,被一个照看殿堂的小沙弥叫住,施主,把鞋脱了进来。老板一愣,说我今天特地穿一双一千多块钱的新皮鞋进来,也算是恭敬佛菩萨。若穿得随随便便,觉得不配来到这种神圣的地方。 这时,脚上同样有一双皮鞋只是普遍一点的那个男子跟来了,也站着不动,他看老板的反应。老板这么讲了,分明是不想脱掉脚上的那双新皮鞋。 第六百八十八章 留宿山寺 未料,小沙弥纠正他的说法:施主,你想错了,你穿贵重皮鞋进殿,就算是拜佛菩萨,也是对佛菩萨的不恭敬。为什么这样讲,你应该清楚,你脚上穿的皮鞋不管贵重不贵重,都是从动物身上剥下的皮张制作成的,动物被逮住而被杀生,这是很残忍的事情,佛菩佛都是大慈大悲的大觉者,发愿普度芸芸众生出离苦海,你穿着皮鞋走进大雄宝殿,不是对佛菩萨大为不敬吗?就算你要穿鞋进来,也只能穿一般的布鞋,明白没有? 老板点头,算是明白了。他麻利脱下皮鞋,选择性地拿起门槛外侧放着的一双布拖鞋穿上,那个男子也一样换下皮鞋穿上布拖鞋,次第入殿礼拜佛菩萨。 末了,老板朝功德箱里丢了功德钱,之后问小沙弥,我有一件烦恼的事情想找寺里的法师慈悲启示,不知能否解决?小沙弥说,你有事可问本寺西侧课经阁里的悟心法师,他会为你指点迷津的,能否解决,还真说不准,这要靠机缘。 此刻,老板和那汉子走近殿堂门槛边,脱下趿着的拖鞋,很恭请地放好,再换穿各自的皮鞋,按小沙弥的指点,径直出殿,穿过一条走廊,来到西侧课经阁门口,见里面端坐着一个年老的僧人正在诵经。估计他就是小沙弥所说的悟心法师。 由于课经尚未结束,不能冒昧进入,老板和那汉子只好多等一会儿。 大约过了一盅茶的工夫,那僧人课经声止,他好像早就知道有人站在门外等候,便侧过身面向他们问,两位施主,找老衲有什么事吗? 老板答言,请问,您是悟心法师吗?那僧人即起身正面看着他,谦逊地讲,老衲法名悟心,但悟而未悟,修行不够,愧对法师二字。说到这里,他合掌恭敬地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一扬僧袍,邀请二人进去。 老板走到门坎边,一看不像大雄宝殿的门槛边一样有备用的拖鞋,但他还是止步,又瞅一眼跟来站在身边的那汉子,再将目光转向悟心法师,请问,我们俩都穿的是皮鞋,有拖鞋换吗? 不必换,可以进。悟心法师又告诉他们以后来寺院最好不要穿动物制革的皮鞋,若穿人造皮革的皮鞋倒好一点。还说,你们可能是头次来寺院,不知者不为过。 进了课经阁,悟心法师,示意他们俩坐在一条长条状的板凳上,也就是与悟心法师对面坐着。 找老衲有什么事,可以讲。悟心法师开口了。 老板却伸手把那汉子的肩膀轻轻一戳,示意他代言。那汉子清一清嗓门,有点拘束似的站起来正要讲话,悟心法师却要他坐下讲。 当听清楚那男子所讲与老板恋爱的一个女友每次见到老板,她的一双腿就酸痛酸痛,并且相处越久酸痛得越厉害的情况时,悟心法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手抄本递给老板,你看看这本小册子,才会明白一些道理。 老板接过这本小册子,望着白色硬壳封面上黑体字标示的书名:《尼姑庵轶事》;书名下写着:无名氏著,就问,这与我和女友的事儿有关系吗? 悟心法师说,有关系,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又有关系,众生自性一体,报身迥异,因果不同,孽障示现千差万别。施主最好将这本小册子认真看完,就会明白一些道理。 老板平时很少看书,也没有心情看书,显然不想看,又想急于解决自己的事,就对悟心法师谎说,这本册子,我带回去看,您能不能教我一个办法,让我的女友见我的时候,或者说无论与我相处多久,腿脚都不酸痛。 不管你在哪里看,看完了这本册子,老衲才回答你。悟心法师讲出条件。 老板敢情要是回去了,俗事牵扯太多,根本就静不下心来看这本小册子,就对跟来的那男子说,刘主任,我们今天就在莲花寺住下来,你把这本小册子念给我听,我要听清楚,要是悟心法师问些内容,我还知道一点,问些我不太清楚的问题你还可以作补充。 悟心法师说可以。当下就将二位领到一排坐北朝南的寮房中的一间。 站在门口一眼就可以看到对面南墙摆放的一张桌子,桌子上是窗户,窗户是关着的,所以房里有点暗,还有点霉气,显然好久没有人住宿。 悟心法师走过去把窗扇打开,转过身来解释,最近雨水多,需要关窗。 老板礼貌地搭讪,不碍事的,窗户不开也可以。其实老板心里想:这房间的霉气真难闻。要不是有事找悟心法师,就算八人抬轿子接我来都不会来。 这会儿,空气流通,感觉好多了。悟心法师望着靠墙对峙搭着的两张铺说,二位施主就坐在铺沿上吧! 站在中间过道上的老板和刘主任“嗯”一声,没有立即坐下。刘主任边走边翻看这册子,厚厚的,他冲老板说,覃总,这么多文字,估计要读几个小时。 悟心法师说,不错,有两万三千多字。读得快,不打野,两个小时可以读完,念得慢,又打岔,两个小时就不够,甚至要三四个小时。现在天色不早了,我建议两位施主,就在这里住一宿,明天走。覃总说,看情况。又望着刘主任讲,你现在开始念这本册子。 好的。刘主任说着,一屁股坐在床沿,打开这本册子往桌面上一放,正准备念《尼姑庵轶事》。寺里钟声响了,悟心法师忽然合掌念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到了晚斋时间,先去用斋饭吧! 刘主任看一看覃总,覃总望着悟心法师说,长老不用管,我们把这本册子念完后,就到寺外去打个牙祭。 这时,天色渐暗,众鸟归林的叫声已然稀稀落落。虽然寮房的窗户开了,但是光线不好。刘主任也不急于读这本册子,起身追上刚出门的悟心法师说,长老,能否给一盏油灯点上,我们会给油钱和功德钱的。 悟心法师一听立马转身进房,弯下腰从左边铺底下拿出一盏油灯,递给刘主任,然后掏出僧袍中的火柴盒取一根火柴正要划燃。覃老板已抢先从身上掏出打火机把油灯点燃了。 他见悟心法师又将那根火柴放回火柴盒里,就迅速掏出钱夹里的300元钱递给悟心法师,长老,就当这是油钱吧! 要这么多油钱?不用、不用。悟心法师将覃老板递钱的手一推,边说边转身离去。覃老板便跟上去将这300元钱,硬是塞进他放回火柴盒的僧袍荷包里。悟心法师把钱掏出来递给覃老板,施主,你真要施舍,这钱就不要给老衲,你把它放进寺内的功德箱就行了。 覃老板见悟心法师这么说,就接过钱,出门朝大雄宝殿走去,再次脱鞋,换趿拖鞋入内,投入一排佛像前的功德箱。悟心法师站在门外,等他出来,说施主,你最好将寮房里的那位施主叫出来,一起到五观堂用晚斋。免得那本册子念过之后,夜深了,肚饿了,到寺外去宵夜,还有那么远的路,不是太方便。 覃老板就依悟心法师的,回到寮房去叫刘主任和他一起到五观堂去用斋。所谓用斋就是他们俩和众僧一样喝粥咽蔬,却也有滋有味。 吃过晚斋,覃老板一看,悟心法师不在这儿,又和刘主任一起找到亮着油灯的课经阁。悟心法师正在焚香,准备诵经,见他们俩来了就问,怎么还不去读那本册子? 覃老板说,长老,我们若把那本册子念完了,一定是深夜了,我若找您问事,又不好再找您,只怕打扰您的瞌睡。您能不能现在就把那本《尼姑庵轶事》的册子与我和我女友的关系先讲出来? 不行、不行!你不看完那本小册子,老衲是不会回答你的。悟心法师这么说。 覃老板觉得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打算让刘主任给他念完后,将就着在寮房里睡一晚,待到天亮了再来找悟心法师问事。 这会儿,回到寮房,就着油灯微弱的光泽,覃老板老老实实,听刘主任给他一字一句地念诵《尼姑庵轶事》: 清明节期间,一般人都回家祭祖,在自家葬了先人的祖坟山上挂纸修坟,末了放一挂带炮的响鞭,再对着祖坟作个揖或磕几个头才离开。 也就是清明节那天,已提前从省城赶回来的读大学的侄儿饶达和我一起出门去祭祖,将鞭、香、插花和冥钱分装成几袋,往祖坟山上提。 忽然,饶达问我,我看见三叔回来了,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到祖坟山上挂山?我微微一笑,他每年都要到尼姑庵岭上放鞭后,再到祖坟山上来。 饶达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问三叔为什么要到尼姑庵岭上放鞭,是不是他有哪个亲人去世后葬在那里?我点头,不想再说了,因为那是上几辈人的事,特别是一些敏感的事抑或不太光彩的事,我不想让晚辈知道。 可饶达有点钻牛角尖,非要问清楚不可,他问道:三叔的哪个亲人葬在尼姑庵岭上。 我把眼睛一立,说你不该知道的事,就不应该问。也许我一向和善,就算把眼睛一立也不凶,侄儿饶达根本不怕我,他立马跟我“抬杠”,说二叔,你不告诉我三叔的亲人去世后为什么要葬在尼姑庵岭上的事,我就不走了。讲出这话,他还真的站着不动,把手里拿着的一袋鞭一甩一甩的,当然没有甩落。 我暗地想:将这件事告诉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便妥协了。我说:到祖坟山上去还要过几道山岭,你慢慢走吧!我慢慢说! 二叔,我洗耳恭听。说不定听了这个故事,还能从中得到启迪。饶达又变得兴奋,还用他的话打消我的顾虑。 我一阵叹息后,便嘱咐他,我讲给你听了,不要外传,也不要让三叔知道我跟你讲了这件发生在祖辈人身上的事情。随着侄子连说几个好字,我便把所听到的,把我们这个家族都知道的令人心情不畅快的往事一点点地抖出来—— 三叔的父亲饶帮会早年娶妻胡槐英,不知什么缘故,一直不生育。到了中年,饶帮会着了慌,便匆匆娶了二房熊赏花,不久她的肚子撬起来了,像有功之臣一样在饶家人的眼前晃来晃去,胡槐英很妒忌,待她生下孩子后,就对饶帮会说,你的愿望达到了,传承香火的有了,现在添了人丁,家大口阔,负担重了,我看就把赏花卖掉吧!还可以得到一笔钱。 未料,饶帮会不同意,胡槐英就忍了。隔一年,熊赏花的肚子又长硕了,而且还是生的一个儿子。胡槐英就撒泼,吵着不让熊赏花与饶帮会同床。饶帮会毕竟是男人,不跟你吵,也不听你的,他心里喜欢熊赏花,就不喜欢你这个白吃白叫又不下蛋的母鸡。 当然在以后的日子,他照样亲近熊赏花,倒要疏远胡槐英。胡槐英没辙了,拿丈夫没有办法,就想报复熊赏花。可是没有机会。 第六百八十九章 混账逻辑 之后的一年,熊赏花又怀了第三个孩子。在临盆之际,胡槐英买通大儿子的乳母,让她当接生婆,接生时,将一把猫儿毛塞入熊赏花的y户内,指望她痒得难受时,就到处乱淫,以达到丈夫嫌弃她的目的。 哪知熊赏花非常冷静?未发生任何事情,依然安守妇道,这让胡槐英的阴谋行动付诸东流了。胡槐英还不罢休,总是伺机使坏。一天,熊赏花外出干活淋了雨,头有些痛,正想找郎中看。 胡槐英说,这种小病,还要看郎中?我都能够跟你治好。于是,胡槐英到灶屋里炒了几个鸡蛋,并加水煮,盛起来一大碗端到桌上,对头上缠着一条白毛巾的熊赏花说,你把这几个鸡蛋吃下去,连汤都喝干净,身上一发汗,病就会好。 熊赏花按她说的食用,当蛋汤喝干时,她发现碗底现出一粒粒红沙子样的东西,便走出屋门问邻居三妈,这是什么原因? 三妈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说这是朱砂呀!是谁放在你碗里的?熊赏花眼泪唰唰地掉,不说,邻居再问,她小声讲,这碗蛋汤是胡姐跟我弄的。 三妈不再言语,她知道胡槐英在饶家很厉害很霸道,缠不起,但后来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三妈避着胡槐英说出去的,但是谁都把这事儿瞒着饶帮会,免得他找胡槐英的麻烦,胡槐英又再次使暗劲儿整治熊赏花。 过不久,熊赏花还是出了问题,她的形貌慢慢变得丑陋,最明显的眼珠外凸,斜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她内心抑或行为变态了,随便拉着一个男人,就要跟他睡觉。 那天,她拉着村里的老光棍刘六,把裤子一剐,就要做那事。刘六虽然巴不得,但是他毕竟算个正常人,头脑还清醒,还懂点羞耻,他知道这种事不能在马路上干,便掳着疯疯癫癫的熊赏花往自家屋里去。 这事儿被旁人发现后,告诉了饶帮会。饶帮会找过去,拳头握成炖钵大,想揍人。刘六听到有人敲门,纪紧裤子便去开门,反倒说,这可不能怪我,是你的婆娘主动找我,你也有责任,你的婆娘你都管不住,可别怪人家。 本来想跟刘六干架,见他身个比自己大、人也比自己年轻,有些寒乎。只一把抓住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熊赏花,拖至屋前场子一顿暴打。 熊赏花哭过之后,就逃跑。被抓回去,她不像正常人一样能够吸取教训,只要没人注意,她就再次逃出门,在外面乱来。 有一次,熊赏花和一个男子在莲花寺对面的山林里行苟且之事,被从寺里出来做完法事正回寺的法师释忍功发现,他说一声真是孽障,便绕过去了。回到寺里,他看到的那情景就像一道阴影,总在脑际闪现,挥之不去。 他便打坐,直至入定,这才看清楚了真相。那个妇女的灵魂已不在她的身体上,而是被一个y魔赶开,在外面游荡,已经两个多月了,可怜兮兮的。 她的肉身完全被y魔控制,所以就做出那种辱门败户伤风败俗的事儿来。从表面看来,是熊赏花变坏了,其实坏的是y魔。 释忍功初步了解内情,就发心救助熊赏花,赶开附在她身上的y魔,让她的灵魂归位,人就会清醒过来,成为正常的规矩女子。 释忍功起了这一念心,他的真身——神识就出离了肉身,来到饶家庄,见熊赏花的灵魂正在一堆起火的草堆上闻那飘起的丝丝烟气,因为人的灵魂一旦离开肉体久了,就有饿感,就要找东西吃,可是没有肚子盛装,那么大堆大块的食物根本就没法吃下去。这样,就只能闻烟气,一闻就饱。 一般有品位的神灵,都有信徒点燃檀香什么的供奉,可是像这种被赶出来的灵魂,连鬼魂都不是,根本享受不到像檀香一样那么高档的烟气,就算你打算跑到神庙去偷闻,也不能得逞,一到庙门口就会被威严的门神或护法神驱赶,弄得不好,还会挨打。 那么这种灵魂,乃至一些卑贱的鬼魂,就只有闻食草木灰之类的烟气罢了。 当下,熊赏花的灵魂见来了一个面容慈善的和尚,立马跪在他面前,泪水盈盈地说,出家师父,请受赏花一拜。 释忍功说,不必多礼。并伸手扶她起来,问道:怎么你的肉身被y魔附体了?一般y魔是不容易附体的。熊赏花便向他哭诉自己的不幸,着重讲了丈夫的原配老婆胡槐英不能生育,如何妒忌她生了三个小孩,并使坏,趁她那次头痛,假惺惺地给她弄蛋汤喝。 胡槐英却避着她在蛋汤里放了剧毒的朱砂,自喝了那碗蛋汤后,不久身体就不行了,邪气趁虚而入,连我的灵魂都离开了自身,至今不能归体。苦哦!求好心的出家师父救救我。 哦,你的情况我算清楚了,那个因嫉妒而暗害你的胡槐英,迟早会受到报应。释忍功如是讲。 出家师父,现在的问题不是胡槐英怎么受到报应,而是我的问题,我想灵魂归体哟,以挽救我的名声。世俗的人只认我的肉体,见我的肉体与外面的男人乱来,自然会把我的名声说坏。 其实,出家师父不清楚,我现在的肉体不由我控制,是被龌龊东西控制了。熊赏花说完这番话,又哽咽着袖手擦泪。 可怜!真可怜!这么说的释忍功又仔细瞧她一会儿,继而叹息着讲,赏花,看你的灵体起了鸡皮疙瘩,都快长毛了,要是毛长出来了,我还真没有办法送你的灵魂归位。你现在不要在野外吸食劣质烟气了,就跟着我到莲花寺去,每天我们出家人吃斋饭时,你无法吃上一口,只要闻一闻饭菜的气味,就可以消除饿感,更重要的是还可以控制你灵体不长毛,只要不长毛,我就有办法迟早祛除附在你肉身上的y魔,到时候你的肉身干净了,我再送你的灵魂归体。 出家师父,请受弱女子一拜。说着,熊赏花的灵魂拱手向释忍功打躬。继而,又悲戚地讲,出家师父,我现在毕竟是灵体,要是我的灵体走到你们莲花寺门口,被门神或护法神拦住不让进,该怎么办? 阿弥陀佛!你不必担心,你就说释忍功师父让你进的。哦!不用说、不用说,我现在就带你回到我们寺里去,有我带着,寺里诸神都会买账、都会给面子。释忍功言毕,就领着她往莲花寺方向走去。 熊赏花的灵魂擦一把泪水激动地说,出家师父,要是有朝一日我的灵魂归体了,我就到莲花寺出家。 好喔。打坐的释忍功刚把这话说出口,就醒过来了。 熊赏花和一个男子在莲花寺对面的山林里行苟且之事,还被一个人发现了,他就是饶家庄相邻的威家庄的威老汉威风凛。 他当时正在林子里放牛,突然看到前面茅草丛生的一棵枞树边有两个人抱成一团,然后慢慢放倒,男子压在女人身上,还弄出一种叫声。威风凛不想多看,但是已经看到了,他内心有些不安,因为当地有这种说法:在野外碰到这种事的人会倒霉。 威风凛不想倒霉,也害怕倒霉,他心里陡然生发出一个混账逻辑,倒霉到了极致就是不倒霉。那么怎样使自己达到倒霉的极致呢?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从荆棘丛中钻过去,把那一对野合的男女看清楚。 当然,越是靠近的时候,越谨慎的不弄出响声,而且是踮起脚走,然后蹲下来,总算看清楚了,男的是他认识的刘六,女的他更加面熟,就是最近一段时期在庄上晃来晃去的那个头发蓬乱的神里神经的女人熊赏花。 她丈夫饶帮会经常找她找不着,不找她的时候,她倒出现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眼下他想去饶家庄向饶帮会暗中报个信,也好向饶帮会索些报酬。 出于这种目的,他匆忙出山赶去向饶帮会递个信,说你不是找不到你的二老婆吗?现在我告诉她在哪里?和哪个男人在鬼搞。你该怎样谢我? 饶帮会一听,觉得这种事出现在熊赏花身上已经习以为常,开始他顾及家丑不外扬的影响,既然这种丑事已经张扬出去了,也没有办法抑制,他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提起这事。 这会儿,他显得出奇的冷静,说人都没有找回来,你就向我要报酬?还说得出口?除非你说服刘六,让刘六把赏花送回我们饶家来,再谈报酬的事。 我就去试试吧!未料,威风凛再回到那片林子,在那棵枞树边转了几圈,却不见他们的踪影。威风凛估计刘六把熊赏花拐走了,他便出山到刘六那幢土屋门前敲门,并叫喊,赏花、赏花,你在这里吗? 哪知刘六开门出来,左右开弓把威风凛掴两耳光,横眉竖眼地吼叫,狗日的威老头,你找赏花就找赏花,敲我家的门干吗?是不是讨打? 威风凛在刘六面前没有一点威风了,他自知斗不过力硕的刘六,不敢还手,只抬手摸着被打痛的脸忍气吞声地转身离开。她才回到庄上,又碰到一个妇女找他撒泼,你放牛的人,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一点也不专心? 发生了什么事?威风凛莫明其妙地问。 你家的黄牛从山上跑下来,把我家菜园里的菜都吃光了,你要赔偿损失。那妇女怒气冲冲地说。 威风凛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家的黄牛,一看,黄牛拴在那妇女家屋前场子边的槐树旁。 你不赔偿损失,别想把牛牵走。那妇女双手叉腰放出狠话。 我赔、我赔。威风凛很勉强地说出这话,并且沮丧至极自认倒霉,后悔今天不该管那种管不了的风流韵事。 第六百九十章 见淫疯子 释忍功自通过禅定将熊赏花在外漂泊的灵魂接到寺里安顿后,还一直关心她那被y魔附体的肉身现在如何在遭罪。 因此,不久后的一天,他出了莲花寺,走了一段山路,径直来到饶家庄饶帮会家门口,向一位刚从屋里出来的头上挽着发髻的妇女打探熊赏花的情况。 那妇女轻轻地“呸”了一声,显出鄙薄的样子说,你一个出家人打探赏花干吗?她现在成了淫疯子,到处沾花惹草、惹是生非,已被当家的关在里间厢房,不让她出来。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造孽哦。释忍功发一阵感叹,又问道,我想见一见你所说的淫疯子熊赏花,能否给个方便?那妇女古怪地一笑,眼珠子还一挪,说你硬是要见赏花,我可作不了主,得跟当家的说说。 忽然一个身着绸袍腰束彩绳的中年汉子出来,见了释忍功就拱手相请,出家师父,有什么事到屋里说吧! 他就是当家的。那妇女说。 哦!施主就是饶家庄鼎鼎大名的饶帮会吧!释忍功说着,还站着未动。 那汉子点点头说,哪里与鼎鼎大名这个词儿沾得上边?我们饶家现今在走下坡路,专受人欺负。你看我这一身行头。说到这里,他指一指自己,接道,刚才我在院子里正在练功夫,听到有人说话我才出来的。 施主,练功夫是为了自卫吗?释忍功调侃着问。 当然功夫练好了,就不怕受人欺负。饶帮会又指着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妇女介绍,她是我原配胡槐英,现在她还正常,要是她像二房一样成了那样子就完了。 怎么可能?我会像赏花那样子?胡槐英这么说了,偷着乐,现在熊赏花成了这样子,就是她陷害的,她的阴谋得逞了,达到了预期目的。 释忍功看了一眼胡槐英,联想到自己禅定时熊赏花的灵魂对他所说的情况,全明白了。这会儿,他向饶帮会讲,施主,我也不是来化缘的,只想进屋去看一看熊赏花,行是不行? 看她?她蓬头垢面。饶帮会这么讲,却不明白这个出家和尚为什么要看她?便趁机提要求,师父,你们出家人都有道行,我怀疑熊赏花中了邪,你来了正好,能不能帮着祛邪? 这个嘛!我试一试。释忍功说着,但没有把握。 这会儿,饶帮会领着他进屋拐几道弯,便走近了关押着被人称为淫疯子的熊赏花的厢房。才打开房门,只见靠着后窗朝外看的熊赏花,倏地转过身迎上正跨入房间的释忍功,抬手指着他出言不逊,秃头,你竟敢闯入我的房间,还不滚开?这里不是念经的寺庙。 赏花,这位出家师父是我带他来的,你说话咋这么不讲礼貌?饶帮会脸露愠色,吼她。 未料释忍功还真能忍,他伸手轻拍饶帮会的肩膀,低声说,别计较,她现在是病人。其实释忍功心理再明白不过了,刚才朝他说脏话的,不是熊赏花,是附在熊赏花身上的y魔。 他正想念咒语驱赶熊赏花身上的y魔。释忍功这个正念才起,有些神通的y魔便感知到了,有些紧张,又立马镇定下来,倒想以邪压正。 秃头,你不走可以,这房间里有床,你上来陪我。这时,表面上看是熊赏花在说话,其实是y魔在说话。 饶帮会一听,觉得熊赏花说这种丑话,不但亵渎了这位出家人,也出了饶家的丑,他非常窝火,伸手就要掴熊赏花的耳光。释忍功却扯住他伸出来的手说,施主,我刚才说她是病人,不要计较。 我不是病人,我好得很。秃头,跟我来吧,做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没意思,来陪我、来陪我,做个花和尚吧!附在熊赏花身上的y魔这么讲,表面上看,还是熊赏花在讲。 师父,她就是这样子,是个疯子,所以我就把她关在厢房里不让出来,免得在外面惹是生非,干出辱没我饶家门风的事来。饶帮会气得直跺脚,用诉苦的口气讲。 这时,释忍功凑近饶帮会小声说,我马上念咒,能看否驱赶她身上的病气?遂退后一步,站在厢房门口,刚刚开口念起祛邪咒,附在熊赏花身上的y魔因不不好受而变得疯狂,可在饶帮会看来,疯狂是的熊赏花,只见披头散发的她拿起一把椅子就朝释忍功砸去,嘴里说,看你还念咒不念咒。 说时迟,那时快,饶帮会一把接过砸来的椅子,转过头忙对释忍功说,师父,你快走,别伤着你了。 y魔,看你能附体多久,迟早会收拾你的。释忍功留下这句话,把僧袍一拂,转身离去。 释忍功回到莲花寺立即磨墨铺纸写了一份奏折点火焚烧,化给地方城隍庙。城隍看了奏折,了解y魔附体于熊赏花的情况也非常愤怒,即刻派两员阴差,一个拿着镇魔杵、一个带着拴魔绳,准备前去饶家庄捉拿附体于熊赏花身上的y魔。 可刚刚来到饶帮会家门口就被一个狮身人面头上长一对红色犄角的怪物拦住。 手拿镇魔杵的阴差冲着它吼道,哪来的怪物?还不让道,是要吃我一杵吗?那怪物也不吭声,把头一摆,犄角耸起,直朝那阴差抵去。那阴差跳至一边,将手里的镇魔杵狠狠地砸向那怪物的左犄角,只见火星溅起,那阴差手里的镇魔杵被震落在地。他内心寒乎,麻利猫着腰拾起它避让开来。 这时,另一阴差已将手里的一条打成大束口的拴魔绳抛出,正套住那怪物的脖子,使劲地拽,并示意同伴过来帮忙。两阴差企图将那怪物当牲畜一样拴在屋前边的一棵树上,好好教训它。哪知那怪物立即从口中吐出一团团火花,竟然烧断了那条拴魔神。两阴差骇然,自知斗不过,弃之而逃。 他们回到城隍庙禀告城隍,说饶家庄饶帮会家门口,有一个拦路的怪物好生了得,纵然他们亮出神器,也斗它不过。 那带着拴魔绳的阴差,现在手里只有小半截拴魔绳了,面对城隍,他惭愧地低下头。城隍说,难为二位神差,倘若我们城隍庙奈何不了那怪物,那么只有争取冥府搬来救兵降服于它。 当下,正好白无常赶到,听取城隍说了饶家庄饶帮会家二媳妇被y魔附体,他们派阴差前去捉拿受阻的情况。白无常说,等我回冥府问一问因果神,看那y魔与饶帮会家二媳女存在何种孽障关系之后,再来处理这事。城隍拱手道,本土发生这种妖孽古怪的事情,本殿摆不平,实在有愧。 不必愧怍。这也是无常分内的事情。白无常说着,又接过城隍递来的一份奏折。他一边看,城隍一边说,这是莲花寺释忍功法师写的奏折,恭请一并交付冥府。 让释忍功未想到的是,他到饶家庄饶帮会家去探视被附体的熊赏花之际,熊赏花的灵魂也跟了去,只是尚未开天眼的释忍功看不见她。虽然发心救助她的释忍功未能斗过那个y魔而无奈地离开了,熊赏花的灵魂依然非常感谢他,并朝他打了几个看不见的躬。 释忍功焚化奏折后,忽见饶帮会赶来。这时已近黄昏,夕阳衔山,殷红的余辉将饶帮会的身影拉得很长,长长的伴随着他走进了莲花寺。 他径直来到大雄宝殿里拜过佛菩萨,又出殿跪拜释忍功这个活菩萨。释忍功叫他免礼,他站起身说应该的,非常感谢您。释忍功说,施主,老衲今去贵庄一趟,未帮到忙。附在熊赏花身上的y魔并未赶走,你说非常感谢我,我就非常惭愧。 师父,别说这么说,您今天上午去我们家一趟,还是起到了作用。下午四时左右,熊赏花醒过来了,像正常妇人一样梳洗蓬乱的头发,还脱下脏衣服换穿干净的衣服,可是过一会儿,又反弹了,把干净的衣服脱下,又穿上脏衣服,和开始一样不认识人似的,歇斯底里地讲些我们常人听不懂的话。饶帮会讲到这里,又央求道,师父,请您再到我们饶家一趟,救一救熊赏花。 施主,老衲当然会救助,但不可急于求成。今日去了一趟,下次再去一趟必须让熊赏花完全醒过来,恢复成正常人,并且不存在反弹现象。释忍功边说边琢磨熊赏花下午四时左右是如何醒过来的,又干吗一会儿又反弹了呢?他琢磨不透,夜晚入睡梦见熊赏花说明情由,才消除疑惑。 原来释忍功将一份关于熊赏花遭遇附体的奏折焚化后,已成为灵魂的熊赏花尤为关注,奏折化为烟气之际,她缭绕其间,悄悄来到城隍庙的附近。当城隍派两员阴差前去饶家庄饶帮会家屋前准备捉拿y魔之际,熊赏花也悄悄跟在后面,并且保持了一段距离。 看见两员阴差与那长着一对红色犄角的怪物动武斗法时,她趁机绕至屋侧,从一扇窗户缝隙里进入,来到她的肉身被附体的厢房,但是她不敢立马闯入,害怕y魔发现了,虐待并驱赶她的灵魂。 可是她在厢房门口观察了一阵,发现厢房的那张铺上躺着她的肉身,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微微的呼吸。 很明显这会儿y魔已经离开了她的肉身,也就是没有附体了,这说明那长着一对红色犄角的怪物就是y魔的原形抑或是它所变化的形貌。熊赏花一阵窃喜,她的灵魂旋即归位,心想:这下好了,城隍派来的两员阴差若是降伏了y魔,我就可以像往常一样无忧无虑地做一个正常人。 熊赏花一阵激动,从厢房里出来,与饶帮会等家人会面,说自己没事了,并主动到盥洗室把做气味的蓬乱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继而到内室洗澡,换洗干净衣服。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哪里料到两员阴差斗不过那状如怪物的y魔呢?结果,熊赏花的灵魂又被返回屋里的y魔赶开,她的身子再次被附体。 第六百九十一章 无常说事 熊赏花在释忍功的梦中说了这些情由,抬手掩面,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哽咽着说,师父,我太感谢你了,尽管你写的那份关于我的奏折暂时没有起到作用,但是你尽心了。还拜请师父再想办法救我,只要把那个y魔赶开了,我的灵魂归位,恢复了正常,我决不食言,会迅速到莲花寺来剃度出家的。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老衲一定想办法驱赶那y魔,让施主的灵魂早日归位,免受附体烦扰。!释忍功这么一承诺,已见熊赏花跪下在面前跪下。,他伸手扶她起身之际,就醒过来了。 此时,天已麻麻亮。释忍功再也睡不着,遂起床洗漱,吃过斋饭,与从众僧一起课经拜佛,之后又回到寮房打坐,直至禅定,渐渐地他的灵魂出窍,来到城隍庙内进入城隍殿拜见城隍,问及他那份奏折的事。 城隍说,你的那份奏折已交给白无常送到阎罗王那里去了。至于如何处置,我还不清楚,可问一问刚从冥府返回的白无常。 释忍功便拿眼回顾不见白无常。,城隍遂对站在殿内待命的一位阴差说,你去看看,白无常正在斋堂用膳,完后,叫他来本殿一趟,就说莲花寺释忍功法师求见。 是!那阴差立马出殿门而去。片刻,那阴差就陪同一个头上戴着尖顶白帽的高个子从容走来,刚刚进殿,释忍功双手合十迎上,口念阿弥陀佛,之后问道,请问,您就是冥府名捕白无常吗?高个子谦逊地回答,本神就是白无常,只是有愧名捕二字。请问法师,有何见教? 哪敢见教?只能请教。释忍功双手拂一拂僧袍说,无常君,老衲就饶家庄饶帮会的二房被y魔附体一事写了一份奏折,听说托您你带给冥府阎罗王去了,不知处置情况如何,,还望告知。 言及此事,还有些复杂。白无常说着。 城隍起座指着殿堂侧边一排座位,示意白无常、释忍功一并坐下。 白无常微侧着身子望着并排而坐的释忍功讲,你写的那份奏折经由我手上呈阎罗王批阅后,阎罗王又传因果神查看了受害人熊赏花与饶帮会的大老婆胡槐英及以及以附体出现的y魔,彼此之间的过去世有何因果关系。 愿闻其详。释忍功显出一副显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听我慢慢道来。白无常先从胡槐英花讲起。 过去世胡槐英是一条汉子,也姓胡,名叫干,以阉猪为业,人们当面喊他胡师傅,背地里叫他阉猪佬或胡阉猪。平时别人请他阉的猪都是半大不小的母“糙猪”。 有一次,一户姓熊的人家请他去阉一只每年生一窝猪仔的大母猪,他问熊家人,咋不让大母猪生猪仔了?回答的是大母猪年迈了,怕生的猪仔体质不好,人家捉去不好养,还骂人呢!算了算了,把它阉了,养几个月,把它用(即杀)了,可吃猪婆肉。 由于那猪婆体积大,胡阉猪一个人按不住,按不住也得按,当然熊家人也帮忙按。那猪婆养久了,通懂人性,感觉到受人将它强行按在地板上不是好事,就再睁大猪眼,看见胡阉猪从挂在腰间的皮鞘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尖刀,它极度恐怖,料想自己将被杀死,便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大叫。 胡阉猪便腾出左手欲摁住它的嘴巴,未料,那猪婆张口咬住,他痛得他眼睛直眨,强行拉出来,那只左手中指和食指都已咬破,鲜血直流。 胡阉猪还是咬紧牙关,纳蛮还是将这只猪婆阉割了。,由于他被咬而产生嗔恨,在阉割时,他狠狠地在那只猪婆的肚子里暗捅了一刀。这样阉猪结束后,这只猪婆尽屙血,不几天就“拖”死了。 由于算是病死的猪婆,肉又老,肯定不好吃,熊家人就在山上挖个坑,将它埋了。其实胡阉猪也没有讨到好,他的两个指头因粉碎性骨折,找专治跌打损伤的打师都接不好,最后连皮带肉烂断了,胡阉猪的左手自此成了残疾。 ,他找熊家人的麻烦,要补偿。;熊家人反说他没有把他们家的猪婆阉好,不是吗?那被他阉过的猪婆连续几天都在屙血,最后不是屙死了吗?要不是看到胡阉猪左手两个手指受伤骨折,他们还会找麻烦呢。于是双方拉平了,互不找。 就就此,胡阉猪拿熊家人没办法,只是暗恨那只猪婆不该咬他,而且这种恨意成为一种未能泯灭的孽障,一直伴随着他多生多世。 现在世的熊赏花就是过去世那只猪婆的的转世,所以当风云际会,因果成熟的时候,胡槐英和熊赏花就来到了同一个家庭。 由于胡槐英过去世阉多了母猪,也就是割多了母猪的z宫,让不知多少母猪失去生育功能,因此,今世轮回变人的胡槐英,尽管是个女人,却不能生育。 偏偏又遇到由那只猪婆转世来的熊赏花。,本来胡槐英自己说不清道不明,见了熊赏花就不快意,就想整她,再加上熊赏花给饶家连生了三个儿子,导致自己失宠于丈夫,她就更加妒忌熊赏花,之后暗中坑害熊赏花,也是必然的。 但这种必然是孽障使然的带有报复因素的失道丧德的必然,她也必将受到更为惨重的惩罚。 释忍功听得津津乐道,不时向面前话说因果故事的白无常竖起拇指。白无常微微一笑,又讲起熊赏花与附体y魔之间过去世的恩恩怨怨。 在过去世的熊赏花当然不叫这个名字,她是北方一个员外的令爱,名叫吕媛,生得珠圆玉润,非常靓丽。但她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怕冷。到了谈婚论弄嫁的年龄,门当户对的柳姓员外的令郎柳荫浓看上她了,携来很多贵重彩礼,有还是金簪、玉镯、璎珞等价值不菲的饰物她都不看好,甚至要婉拒。 柳荫浓通过媒妁问清原因,吕嫒对他送来的东西都不稀罕,只想要一样东西,却没有。是什么呢?就是冬天保暖的火狐皮袄。柳荫浓回家后一讲,他老爹自己上市,还托人在外地打探,就是买不到火狐皮袄,只有一般的狐皮袄,问吕嫒要不要,她摇头。 吕老爹对儿子说,既然吕员外家的千金这么刁钻,倒不如放弃,再找另一户有小姐的员外家开亲。 未料,柳荫浓硬是不肯,说非吕嫒不娶。还说,爹,这件事你就不管了,我想法弄一件火狐皮袄送给她。 当时,柳荫浓善骑射,他打探到邻县一片大山的密林中每到下雪天就有火狐出现。 ,于是为了更好地隐蔽,他不用马,只带上干粮和弓箭,冒着纷飞的暴雪,徒步潜进山中狩猎,在密林里守候了三天三夜,终于射死一条陡然出现的火狐。 他下山叫一辆马车把火狐尸体运回家后,就剥下皮张,经过加工处理,不久,一件崭新的火狐皮袄就制成了。自然吕媛穿上了他送来的火狐皮袄,喜不自胜地做了柳荫浓的新娘。 可是婚后第四年,也是冬季的一个下雪的傍晚,柳荫浓走在落满了皑皑白雪的山边,被一个出猎的弓箭手误看作一条火狐,用箭射死了。世人不知,原来是早些年那条被柳荫浓射死的火狐阴魂不散,寻机报复,它看见柳荫浓出现在这种阴气很重的特定时刻,凑巧不远处有一个弓箭手,它就施展法术,把柳荫浓变化成一条火狐。 好样的!了,弓箭手发现了,火速拉开弓弦,只听到“嗖”的一声,山边的那只火狐应声倒下。弓箭手冒着飘飞的雪花乐滋滋地的跑过去看,吓得他瘫坐在雪地上,中箭而亡的哪里是一条火狐?,而是一个人。 至于阳世的纠纷就按捺下不谈了,已报仇雪恨的那条火狐的阴魂虽然内心畅快,表面上像得到了好处,其实输得更惨。当下闪出一个身材魁梧的面目狰狞的神神怪,立马丢出一条绳索将那条火狐的阴魂套住,不能动弹了,它便以兽语叫嚷,哪方神怪,为何抓我? 那神怪嘿嘿一笑,也以兽语回答,本神乃司畜神也,专管畜生的阴魂,抓你是我的天职。本该早早抓你到地府第十殿转轮王殿随业流转投生的,上回送一只畜生的阴魂去时,转轮王特地跟我交待,暂时不要把你这条火狐的阴魂送来,让你在野外游荡三年后,如不生事,不伤害任何生灵,三年满后,再送你到转轮王殿,将赐予转世变人的福禄。否则,还要继续轮回畜生道。 那条火狐的阴魂听了,显得非常沮丧,它堕下火焰一样彤红的尾巴,缓缓地抬起头说,大神,那个叫柳荫浓的人先前用箭射杀我,难道我报复他有错吗? 司畜神又是嘿嘿一笑,他射杀你,你报复他,并且让他再被他人射杀,这不错呀!问题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已经是畜生身了,说明你的罪业比他重,他作为人射杀你,当然作有过恶,但是你报复拥有人身的他,并且置他于死地,你的罪过,比他用箭射杀你的罪过要重得多,你懂吗?看来你还得继续轮回畜生道,难得出离哦! 那条火狐的阴魂大叫阴司不公平,说人和动物都是命,干吗人的命高贵些?司畜生回答,这当然有高贵与低贱之分。还有更下等的动物更卑贱呢!,就说蚂蚁吧!你不小心或有意踩死一只蚂蚁,当然也有罪过,但不至于你踩死了一只蚂蚁,阴司就要你偿还蚂蚁的血债,就要你的命。 虽然蚂蚁的阴魂恨你,也想报仇雪恨,但是万事万物生生灭灭都有规律,阴司不可能违背规律,让蚂蚁的阴魂报仇雪恨的阴谋得逞。 第六百九十二章 现出原形 那条火狐的阴魂听明白了,把脑袋低下,像有些后悔。司畜神又在开导它,火狐,你被姓柳的射杀,表面上很冤,其实一点也不冤,更早的过去世你也轮回做过人,曾经因仇结怨杀死过他,所以现在世,这种恶缘成熟,他就把你射杀了。 走吧!不多谈了,我带你直接到冥府的转轮王殿投生去。 那条火狐还愤愤不平地讲,我现在才明白,姓柳的之所以要射杀我,是因为看中了我这条火狐的皮张,当然不是他看中了,是她的婆娘看中了,她的婆娘特别怕冷,想穿一件火狐皮袄御寒。为了讨婆娘的喜欢,他才冒着大雪出猎,用弓箭射杀了我。 司畜神一边拉着它走,一边发着感慨,这说明你在过去世跟他婆娘之间也有尚未了结的孽障。 畜生的亡灵与人的亡灵不同,人的亡灵由黑白无常或牛头马面拘到阴曹地府去,不是那么容易,从阳间到阴间,一般要经过城隍庙初查亡者罪过,若是大恶之人死后,其亡灵会直截拘到地狱受苦。 当然大善之人,就不需要到冥府去,只要走到阴山附近就可以直接升天做天神或神仙。而世间亡灵善恶参半者居多,那就必须经过城隍庙这一关,然后过阴阳界、登黄泉路,尚不能直达冥府,其中仍有许多险阻,必须一一通过,才能抵达冥府的第一殿:秦广王殿。 后面依次还有不同阎王坐镇的二殿、三殿……直到九殿,都是审判亡灵的阎王殿。有些人的亡灵甚至刚刚从第一殿出来,因生前犯有重罪,尚未押解到第二殿或第三殿……就直接打入地狱受苦,刑满后,再押送到第十殿转轮王殿,根据其罪孽多寡,再决定投生转世的去向。 可以肯定的是一般从地狱出来的亡灵,再次投生转世就失去了人身,大都是禽兽之身,少数为昆虫之身,还有的直接成为鬼族中的民众。 畜生死了,其亡灵到达冥府,没有这么多繁琐的程序。地府有一股带有吸引力的气流,可以直接将畜生的亡灵吸纳下去。 当下,司畜生只念几声收服畜生亡灵的咒语,只一眨眼间,火狐的阴魂就被那股气流吸入地府。还有一点,畜生的亡灵一般不会打入地狱,只是让它继续轮回畜生罢了。 如果该畜生生前伤害生灵太多,罪恶忒重,其亡灵就会被打成散灵,再次投生转世就会降一级或多级,有的成为陆上的蕞尔昆虫;有的成为水族的虾米,总之不一而足。 再说火狐的阴魂到了地府,被司畜神押解到第十殿,转轮王斥它,不该对阳世的柳荫浓报仇雪恨,并置他于死地。由此增加了罪过,本来下一世它可以结束穷极多劫畜生身的,这样一来,投生人身的机会便失去了。 真的冤家路窄,此时,误中弓箭死后,因生前无甚过错,七七四十九天后就直接被押赴转轮王殿投生的亡灵柳荫浓,一眼就认出了害死他的那条火狐的亡魂,他白了一眼,陡生嗔恨。 这一细节,竟然被明察秋毫的转轮王看见,端坐帐幕中的他撩开珠帘,微微一笑说,亡灵柳荫浓,不必计较,那条火狐生前被你拉弓发箭射杀,如今你已被它的亡魂耍伎俩害死,属于讨债索命。 大王,既然是这样,两命相抵,拉平了,互不欠。亡灵柳荫浓很平静地讲。 从人的角度看,你是人命,火狐是畜命,两命一贵一贱不对等,你计较吗?转轮王故意发问。 有什么计较的?人都死了,管它贵也好,贱也好,反正都是命,我也无所谓了。亡灵柳荫浓那么淡定地回答。 这么想就好,也算你看开了。你过去世积了深厚的阴德,今世的福报尚未享尽,这次还可以投生到京畿富户人家,生为人子,仍然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转轮王讲到这里,又把目光投向那条火狐的亡魂,畜生,你现在还嗔恨柳荫浓吗? 那条火狐的亡魂听不懂,司畜神立马现身,把转轮王说过的话,翻译成兽语,让它能够听懂。 只见那条火狐的亡魂把头一摇,说一阵兽语,司畜神立马翻译出来,意思是我既然找柳荫浓报了仇,对他就无所谓了,现在有所谓的是,我对柳荫浓的妻子还耿耿于怀,是她想穿上火狐皮袄御寒,柳荫浓为讨她喜欢,才伺机用弓箭射杀我的。 转轮王把手一挥,说人畜之间的恩怨不谈了,马上送火狐的亡魂投生野牛。 忽然一件泽新的牛皮从空而降,落在那条火狐的亡魂之上,它立马现出野牛形状,头上还长出一对红色犄角,它本能地摆动,一副挑衅的架势。 司畜神立马将这条幻化的小野牛赶出殿门,凭一股神力又将它带出冥府,飘升到阳世间的一处莽莽林海。 其时,一条雌性野牛正昂起脑袋,伸出紫红的舌头舔食青翠的竹叶。司畜神将幻化的小野牛朝那条雌性野牛鼓胀的腹部一推,它便进入了雌性野牛事先受孕的胚胎,继而发育。 到了快落牛仔的时候,正值阴沉天气,林子里的乌鸦呱呱地叫,叫声尚未停止,“砰”的一声枪响,水竹丛中那条快要做母亲的雌性野牛饮弹倒下,身子战栗着,尚未死去。 突然从一棵树后冒出的猎人持枪逼近,又朝雌性野牛的脑袋补了两枪,它的四肢抽搐一下,就永恒地定格了。 雌性野牛死后,由那条火狐的亡魂投生的小野牛也不能落生了,它胎死腹中,已然成为小野牛的亡魂飘飘荡荡无可栖止,它跟着雌性野牛的亡魂游走了一段距离,却被抵开。雌性野牛的亡魂发愁地讲,我现在都失去了身体,都没有找到投生的去向,你还跟着我又有何益?不如快点滚蛋! 小野牛的亡魂掉头就走,此后,它们分道扬镳,再也无缘相聚。小野牛的亡魂急于投胎,到处寻找野牛族群中的准妈妈无果。它在林海中奔窜,每每看到雄性野牛与雌性野牛交配,它就冒昧地附在精液或卵子上企图把握投生的机会。 可才一会儿,就被其它更强势的投生者赶开,它无缘进入母腹。小野牛的亡魂哪里甘心?它只好找其它交配的野牛再次投胎,依然失败,这样反反复复,它依附着占有精液或卵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甚至上瘾了,如此这般不觉过了500年,这头由火狐转世而又生成野牛的野牛灵竟然“修成”了y魔。 有一次,y魔游荡到饶家庄的田野上,企图寻找机会,参与牛、羊、马等配种的畜类行淫,可是这个庄上的畜类未到发情期,彼此尚没有猥琐抑或暧昧的动作,y魔甚感失望。 它在庄上绕一圈正欲返回山林中去,忽然发现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其样子昏沉,精神不振,它便试着靠近。 未料,这妇女的灵魂并没有从她的身上跳出来抵御它,y魔便轻轻附上去施法,竟然将这个的少妇本已失去意识不能主宰自身的灵魂一掌推开,从此它就成了这个少妇的附体。 于是,到处沾惹男人。纵欲无度的y魔犯下的罪过,在常人看来,都是这个少妇的罪过。谁都会指责她伤风败俗不守妇道,但是谁又清楚,现在是y魔操纵着她的身子? 她就是饶家庄上饶帮会的二房熊赏花。熊赏花是因为误食了大老婆胡槐英放在蛋汤里的朱砂才成为这个样子的。 从医理来讲,过量食用含有硫化汞的朱砂会损坏人的神经系统,继而使人出现意识淡漠、朦胧以至意识丧失、肌肉震颤等症状。 熊赏花要不是神经系统受到损害,其灵魂不能主宰自己了,那么y魔决然附不到她身体上去。 y魔附体于熊赏花,不单是她的点子低,而是过去世尚未“修成”y魔的火狐与她有宿怨。现在世的熊赏花就是过去世的吕媛轮回来的,过去世的吕媛穿的那件御寒的火狐皮袄就是y魔的前身那条火狐的皮张。 因此说来,机缘成熟了,y魔附体于熊赏花报复她,看起来是偶然,其实有必然的内在联系。当然促成这种邪缘成熟的胡槐英,尽管现在看到她一向嫉恨的熊赏花如此倒霉,她非常开心,偷着乐,但是最终必然遭到更为可怕的报应,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释忍功听了这番讲述,也就明白了熊赏花与y魔、胡槐英之间不为世人知晓的因果。但是回想上回城隍派两员阴差赴饶帮会家捉拿或驱赶附在熊赏花身上的y魔附体,他还是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斗y魔不过? 释忍功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就把这个疑虑讲出来。白无常笑道,忍功法师,你忘记了,我不是说过吗?那y魔本是野牛灵“修成”的,它有些本事,何况野牛本来就有一股犟劲,再加上它修练的功夫,对付一般阴差是没有问题的。城隍庙的两个阴差当然斗它不过。 据说,那y魔现出野牛的原形,一对红色犀角好生厉害,口里还能吐火。释忍功绘声绘色地讲。 白无常不停地摇头,说忍功法师,不要这么讲,这么讲不是长了y魔的志气,灭了咱们的威风吗?只是时候不到,到了时候,冥府会派兵遣将来降伏它的。只要降伏了它,熊赏花的灵魂归位,自然就会恢复正常。这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无常君,请受老衲一拜!释忍功说着,一拂袈裟,就要行跪拜礼。 忍功法师,别折杀我了。白无常连忙拉住他劝道。 没事、没事。释忍功这么说,坚持要行跪拜礼。在拉扯中,他竟然从禅定中醒过来了,睁眼一看,在寮房蒲团上的自己仍保持着跏趺而坐的姿势。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不共戴天 第三天晚上,释忍功又梦见熊赏花前来向他施礼,说冥府派一员神将带上一个钻子样的神器,前往饶家庄饶帮会家她的住处,将附在她身上的y魔降伏了。 那y魔本是野牛灵,那神将只与它战了一个回合,就用钻子样的神器,朝它的鼻子一掷,瞬间,野牛灵的鼻子就钻穿了,继而那神将拿出一个神桊串在它的鼻孔上,系上一根绳子,就把野牛灵牵走了。 现在我的身体正躺在铺上,只是胸部有微微气息,我的灵魂必须马上赶回去回归身体,否则时间长了,仅仅一具肉身晾在那里,就会死去。一旦死去,我的灵魂就算回到我阳世的家,也没有身体归附了。 释忍功说,也好。施主以前不是说灵魂归位了,拥有了自己的身体,成了正常人,你就到莲花寺来出家。 熊赏花“嗯”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师父,我这就回去将我的灵魂归附身体,明天,再回寺里剃度出家,赏花决无戏言。 释忍功醒来始知一梦。天亮后,用过早斋,他就安排僧众将靠在西边一间堆放杂物的房子腾空,收拾干净,等候熊赏花前来出家住宿。 那当儿,有僧人问道,师父,今天是不是要来新的同修?释忍功说,是的,今天要来出家的是一位妇女,将削发为尼。听说有俗家妇女来出家,众僧甚感惊奇,有的拍手道,那好、那好,本寺还没有尼姑,有了尼姑,我们的衲衣坏了,也好找她缝缝补补。 释忍功不想闲谈,独自走出寺门,等候熊赏花从山路上出现,可是到了夕阳衔山时刻,还不见一个人影出现。只看到鸟雀归巢之际,在山林间飞翔的影子。释忍功有些纳闷,难道所梦不实? 几天后,他托钵下山,单单来到饶家庄饶帮会家门口。一个面容消瘦,但是穿戴整洁的妇女从屋里走出来,仔细打量他,一副惊诧的神情。然后她问道,这位出家师父,是来化缘的吧!?释忍功竖起一只展开的手掌,念一句阿弥陀佛,接道,施主,老衲并非化缘,只想打听一个叫熊赏花的人。 出家师父,妾身便是,有什么事吗? 熊赏花这么回答,释忍功非常失望,在禅定中抑或梦中,被他搭救过的熊赏花的灵魂不是表态说灵魂归位,成了正常人就到莲花寺剃度出家吗?怎么现在不是一个概念了?释忍功连连说,没什么事?正欲转身离开,熊赏花又将他请进堂屋坐定,说有话要跟出家师父讲。 她还沏茶端给释忍功,然后坐在他面前讲道,出家师父,妾身病了许久,是被人陷害才病的。话音变低了,但是能够听见,出家师父,我觉得人世无常,已生厌离之心,也想出家。不知出家师父,是哪方宝刹,能否接纳妾身剃度为尼? 施主,老衲来自附近不远的莲花寺。释忍功正想说我正是来接你出家的,但考虑眼下是真人见面,毕竟与禅定抑或梦中所见的熊赏花的灵魂有区别,便变换口气说,施主若能放下尘缘,老衲随喜恭迎。 只是……熊赏花欲言又止,脸露难色。 只是什么?端起茶盅啜饮一口的释忍功望着她问。 出家师父,妾身以前多蒙官人宠幸,如今大病初愈,向官人透露过想出家的心事,却遭到反对,故一时还下不了决心。熊赏花手扪嘴唇,咽下一口唾沫,清一清嗓门讲,但妾身迟早还是要剃度出家的。 原来如此。释忍功明白了,起身欲走。熊赏花让他等等,即刻去了里边房。片刻出来,她端一升米倒在释忍功所托钵中,说出家师父,既然叫妾身施主,我就该施舍一点大米,你说不是来化缘的,但与施主有缘,也就随缘吧! 善哉!善哉!施主慈悲喜舍,迟早会成为佛门中人。待时机成熟,老衲敞开寺门恭候。言毕,释忍功起身告辞。 这时,从厢房内传来一个女人“哎哟、哎哟”的s吟声,熊赏花循声过去探视,发现是大老婆胡槐英病了,正欲好言相慰,哪知胡槐英一手按住肚子,一手指着她凶巴巴地骂道,你这个被野男人玩臭了的不知廉耻的骚货,别过来,别脏了我的房间,滚哦!快滚。 要是被y魔附体的熊赏花未清醒过来,无所谓,迷迷糊糊的,也不存在计较,可是现在熊赏花那个病好了,成了正常人,听到胡槐英这么咒她,心里挺不好受,她掉头就走,嘴里嘀咕着,你也有生病的时候,痛死你,活该! 熊赏花出了厢房门,就碰见饶帮会带着一个拎药箱的大胡子郎中过来,她知道这是给胡槐英看病的。便绕到厢房外墙的窗户下静静地听,里面的动静乃至哪个说了什么话,就一清二楚。最让气愤的是,又听到胡槐英说,当家的,我本来没有病的,是赏花那个骚货把邪气带到家里来害我,我才病的。不把她赶走,我的病就好不了。 听了这话,熊赏花非常气恼,本想冲进厢房指责胡槐英胡说八道,但是害怕饶帮会发脾气,只好忍着。 再说大胡子郎中正在给胡槐英号脉诊病,也不是论理的时候。 熊赏花也没有听到饶帮会与胡槐英搭讪,只听到大胡子郎中说了句气味难闻的话,熊赏花有同感,开始进厢房去就闻到了一股恶臭气味,就本能地抬起手捂住鼻子。 这会儿,她捂住鼻子的手依然没有松开。又听到厢房里的说话声,胡槐英说她屙稀好久了,肠子都屙出来了一些。 许是她迫于病苦正无奈地脱开裤子让大胡子郎中目睹,还说,你看,这一节肠子都从肛门里冒出来了,火辣辣地痛,就像上面涂了辣椒粉,昨晚我把它塞进去了,今天还没有解大手,只打了一个屁,那节肠子又冒出来了,这是啥病呀?大郎中,救救我呀! 过了好一阵,听到大胡子郎中说,我行了几十年的医,还没有碰到这个症状的病。凭我推断,你患的是烂肠瘟,早期可以治,你这是晚期了,没法治。 胡郎中,我家内人,也姓胡,一笔难写一个胡字,不说别么,你们还是家门,你就拿出你最高明的医术跟她治吧!治好了,钱不会少你一分一文。厢房里的饶帮会开腔了,几乎是乞求的语言。 我说过,这个病到了晚期,恁地多么高超的医术都派不上用场。你家内人在屙肠子,这说明她肚里的肠子都烂断了,你叫我有什么办法救治?胡郎中的话分明是宣布胡槐英的病无药可治了。 熊赏花本来非常憎恨胡槐英的,闻知她病到这种地步,也顿生怜悯,不再计较。可是当听到胡郎中问胡槐英的病是怎么引起的,她说出的原因让熊赏花又生嗔恨。 她竟然仍然说是熊赏花那个骚货克害了她,还振振有词地讲,自饶家把患了淫病在外面乱搞的熊赏花抓回来后,她的肠胃就不舒服,先前没有引起注意,未料,现在熊赏花的淫病好了,自己的烂肠病则越来越厉害。 还有这种情况?胡郎中如此发问,显然是感觉胡槐英所讲的理由过于荒唐。 此刻,自觉胡槐英患此烂肠瘟不可治的胡郎中便向饶帮会告辞。他从厢房里出来之际,熊赏花看见他一手拎着药箱,另一只手也本能地捂住鼻子,可见那气味实在难闻。饶帮会跟在胡郎中身后,送他出了大门,又回到厢房,胡槐英又哭丧着脸连声说,当家的,你不把熊赏花那个骚货赶走,我这个病是好不了的。 你生这个病,怎么怪她?她又没有患烂肠病,如果她患了,你说她传染给你了,还有些道理,可不是那回事呀! 仍站在厢房窗户下不时徐步走动的熊赏花听到饶帮会为她讲了一句公道话,内心好受多了。脱离y魔附体而清醒过来的熊赏花本来是善良的,这会儿,她又起了善念,走进厢房看着饶帮会和躺在铺上的胡槐英坦然地说,当家的,胡大姐,我熊赏花早就不想待在饶家了,我现在走,离开饶家,看胡大姐的病能够好不? 你上哪儿去?饶帮会惊诧地问。 到莲花寺剃度出家。熊赏花边说边走出厢房,捂住鼻子不愿闻气味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 当下,饶帮会跟上去想劝阻她,却被厢房里侧躺于床的胡槐英看见了,便嚎哭着大骂饶帮会没有良心,良心被狗吃了。说你明明知道那个y妇克害我,你还要护着她,留住她,这不是成心逼我死吗? 饶帮会转过身来说,你骂什么?我觉得不是她的原因。胡槐英更加气恼地说,就是她的原因,现在饶家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熊赏花还没有走远,把胡槐英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有些恼火,但并不发作,只转过头望着饶帮会平静地讲,当家的,别劝阻我了,我去意已决。我走后说不定胡姐的病会好的,如果是这样,我走了也值得。熊赏花的话里有以德报怨的味道,胡槐英听出来了,才止住了嚷嚷声。 熊赏花到自己的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把衣物什么的简单打个包,就拎着出门走了。饶帮会也没有拦她,只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熊赏花出了场子,他才讲了一句话,赏花,你剃度出家,住在庙里要是不习惯,还可以还俗。我饶帮会的家,永远是你的家。 熊赏花又转身看他一眼,本想说,胡槐英在这个家里,就像猫盯着老鼠,不共戴天,她在这个家里一天,我就要远离一天。除非……她没有把话说出来就很坚决地转身一步步走远,直到弯处的屋舍遮住她的身影。 饶帮会还站自家屋场,念想着熊赏花转身看他一眼的神情,从这神情里,他似乎读懂了熊赏花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想:胡槐英与熊赏花水火不容,胡槐英现在病情特严重,她若是病好了,我不作他想;要是她病逝了,我得找到庙里劝熊赏花还俗。 第六百九十四章 娶亲于寺 熊赏花离开饶家才半月有余,胡槐英的烂肠瘟病丝毫不见好转,还越发厉害,连续几天肚里的肠子一节一节地从肛门里屙出来,塞都塞不进去,还把自己的手弄得沾满了脏物,怪做气味的,难闻死了。 现在只有胡槐英要好的乳母照顾她,却也是不情不愿的。有时把门沉重地一掴,像在发气。胡槐英虽然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但是人还不糊涂。 她发现行头不对,便对乳母说,我当初是怎么对你?意思是当初,胡槐英对她特别好。正给胡槐英端尿罐的乳母听得出来。 这会儿,面容憔悴,眼圈发黑的胡槐英又一边s吟一边讲,我病成这样,一生不育,身边没有半个亲人,就把你认作亲人,你若这个样子,我就寒心了,只求早死。 乳母陡生怜悯,回过头低声说,伯娘,对不起。你好好养病,病会好的。 她们的对话被正在屋里踱步的饶帮会听见了,心想:这也难为乳母了。常言道,久病无孝子。胡槐英病这么久,就算是孝子都没有耐心服侍,何况是乳母呢? 当天晚上,饶帮会刚刚进入浅睡状况,依稀看见一个手持利斧,虬髯挂腮,豹头环目的黑脸汉朝他走来。饶帮会骇然,转身退让不及。黑脸汉说,怕什么?我是你家的门神,不会伤害你,只会护佑你们家里人。 饶帮会一听,不再害怕,稍作思虑,就正面对他讲,门神爷爷,既然护佑我们饶家人,为什么我的大老婆病成这个样子,你不护佑? 黑脸汉摇摇头说,我没法护佑你的大老婆。她活不了几天啦!我正为这件事来跟你讲的。她的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当家的你知道吗? 我哪里知道?就为这事犯愁呢!饶帮会皱着眉讲。 那我就告诉你,十年前,你这个一生不育的大老婆居心不良,因妒忌你那能生孩子的二房,在她生二胎的时候,买通乳母做接生婆,用猫儿毛塞入她的y户,目的是害她,让她奇痒难受而去找其他男人l伦,让你嫌弃她。 未料,二房很镇静,不乱走一步,让大老婆的计划落空。不久,二房又生下第三个孩子,大老婆不甘心,继续害她。有一天,二房患头痛病,大老婆假惺惺地照顾她,趁机在她喝的蛋汤里放入朱砂。 结果二房中毒了,幸亏没死,人几乎疯了,在外面乱来,这你是清楚的。世间所有的事,人在做,天在看。大老婆做那种缺德事,冥府记录在案,十年后,特派因果神来治罪于你的大老婆,将当初你的二房中毒的痛苦加倍转嫁给她,她因此患上了不治之症——烂肠瘟,来日不多了。 饶帮会本来开始对大老婆有几分同情的,听了门神这番话,不但不同情她了,还觉得她特别可恶。 门神转身离去时,还丢下一句话,那个曾经与大老婆合伙坑害二房的乳母也将受到报应。 饶帮会醒过来已是次日凌晨,听到那边厢房传过来的胡槐英的s吟声,就知道病魔折磨得她整个夜晚没睡。 忽然回忆起梦中门神所讲的关于胡槐英坑害熊赏花的事情,饶帮会就觉得她活该,罪有应得。当她痛苦的s吟声一阵阵的了无止息地传过来时,饶帮会还是起了恻隐之心,他相信梦中的门神所言,胡槐英来日不多了。 因此,就不必计较她,哪怕她以前很坏,现在到这种地步,就该包容。何况胡槐英一直对他这个当家的还可以。 出于这种考虑,饶帮会立马披衣起床,来到隔一条过道的厢房,因为气味难闻,他抬手捂着鼻子,对床上躺着的已然病得骨瘦如柴的胡槐英关切地问,槐英,想吃点什么? 想吃点糍粑。良久不说话的胡槐英忽然低声讲。 饶帮会知道这糍粑不好消化,她又屙肠子,必定肠胃不好。之所以要问她想吃点什么,是因为知道她这个病没法治了,就让她吃点喝点算了。吃点喝点应该是适合于她的食物,可难以消化的糍粑让一个病人吃怎么行呢?饶帮会便望着她讲,换其它好消化的东西你吃吧? 不换,就吃糍粑,糍粑有粘性,说不定在肚子里留得住。现在别的食物都留不住,容易流出来。眼睛出现一道黑圈的胡槐英说话的声音微弱,但是能够让饶帮会听见。 这会儿,饶帮会一个劲地点头。他出了这间厢房又来到另一间厢房门口,磕门叫醒还在睡觉的乳母,吩咐她弄些糍粑给胡槐英吃。厢房里的乳母说,她病得那样,肠胃又不好,能吃不易消化的糍粑吗? 你不管那些,你只要弄几块糍粑槐英吃就行了。她说她想吃这个。饶帮会讲过这话就走开了。 到了中午,他从外面有事回家,刚刚进门,乳母就说,当家的,你叫我弄糍粑伯娘吃,她吃了,可吃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又原封不动地屙出来了,现在她是吃什么屙什么,一点都没有消化。 那就没办法了。饶帮会说话时把手一摇。 第四天胡槐英呜呼哀哉了。出殡那天,跟着吊丧的乳母突然一跪,身子倒地晕了过去。一位家丁赶来搀扶,她却一动不动,再用手一摸,不知怎么的,她也断气了。结果一场丧事,变成两场丧事,好不凄凉。 有人提议,把乳母的尸体送回她老家。但是饶帮会没有同意,他清楚,乳母的老家很远,而且家里没有人,就决定把她葬在胡槐英的坟墓旁边。丧事办完不久,饶帮会就想去找正在莲花寺出家的熊赏花还俗。 可是当他来到莲花寺门口就被劝阻。原来饶帮会碰见一位守门和尚,听他说出想法,便板着脸孔讲,不行,不行,你死去的大老婆尙未满七,怎么能够这么快就要妙音尼姑还俗呢?这是对死者不尊,妙音尼姑也不会答应。 我不是找妙音尼姑,是找熊赏花尼姑。饶帮会强调,想更正守门和尚的说法。 本寺没有熊赏花尼姑,只有妙音尼姑。守门和尚反驳,又解释,熊赏花早己出家,俗家的姓名都舍掉了。 哦,是这样子。那我就等到满七后再来请妙音尼姑还俗。饶帮会这么讲了,还踮起脚朝寺内窥视,无论是熊赏花、还是妙音,反正都是同样一个人,希望能够看到她,并且隔着寺门与她说上几句话。 可是饶帮会只看见寺内有几个弯着腰打扫院子的光头和尚。他想进入寺内,知道守门和尚不让,便带着惋惜的心情下山去了。 不久的一天,和尚们听到寺外传来一阵阵锣鼓声和唢呐声,便走出寺门瞧,发现有一顶花轿和一队人马从山林中闪出来,都奇怪地猜想,这是谁家娶亲? 山下的大路不走,却上山来钻刺蓬。更奇怪的是打鼓的、吹唢呐的、一顶花轿和一队人马径直朝莲花寺这条路走,离寺门越来越近了。 一个小沙弥就跑进寺内叫出释忍功法师。这会儿,浩浩荡荡的迎亲队已然来到寺门前,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的一条汉子,穿戴一新,襟前还挂着一朵红花,他面对寺门前的众僧微笑着。 释忍功一眼就认出他是饶帮会,问道,施主,你不是要娶亲吗?是不是走错了路线?这里是莲花寺,不是你世俗的岳丈人家,这里也没有你要娶的媳妇。 饶帮会拱手道,忍功,我是来娶亲的,也没有走错路。上次,我来过一次,想请熊赏花尼姑,不,是请妙音尼姑还俗。可守门的师父说不行,要等我去世的大老婆末七后再来。现在末七过后多天了,我本想一个人来的,考虑到这相当于我再娶亲一次,所以就按娶亲的规模拉起了一支迎亲队,这样,也算对妙音尼姑的尊重。 施主,想得挺美,民间的女子多的是,干吗娶莲花寺里的妙音尼姑?这不行的。释忍功边说边摇手。 站在寺门前的众僧,有的无声地发笑,有的帮腔,说饶帮会到寺庙里来娶亲,虽然是破天荒,但是破坏了佛门规矩,行不通。 饶帮会并不放弃,示意随行的管家拿一包糖果,从释忍功发起,未料,释忍功还是不受。再发给其他僧人,亦不受。 饶帮会看这么多僧人中就不见妙音尼姑,他有些发急,问释忍功,能否把妙音尼姑叫出来,让他见上一面。 释忍功说,出家人六根清净,早已断了俗念,恐怕她不会见施主。 饶帮会见难以达到目的就绕开话题,先是冲着释忍功一个劲地叫师父,显得很亲切,然后,讲条件,说如果让妙音尼姑还俗,我愿意出资给莲花寺造一座舍利塔,以前和以后圆寂了的老僧焚化后,只要有舍利子,都可以放进去保存。 听了这话,释忍功并未动心。站在他旁边的几个僧人都说,师父,依了这位施主的,本寺早些年往生了的住寺释忍性火化的舍利子正愁没有舍利塔存放呢! 释忍功说,阿弥陀佛,佛门净地不是生意场,不存在交易。如果施主发心给莲花寺修一座舍利塔是可以的,也是功德无量的。可是采取这种交换的方式不妥。再说,就算老衲和本寺所有僧众都同意你来娶亲,要是妙音尼姑本人不同意怎么办? 饶帮会立即从马背上跳下来,朝释忍功纳头便拜,之后直起腰说,师父,能不能让我见上妙音尼姑,她以前是我的二房熊赏花,我们还有感情呢。说不定见了面,她会陡然生起凡心,愿意还俗。何况她当初出家也是迫于无奈。 那好吧!你就见她一见。只许你一人进寺,其他人站在这里一律不许动。释忍功发话了。 那抬着一项花轿的几个轿夫,都想跟着饶帮会一起进寺。其中一个胖轿夫望着释忍功央求道,师父,让我们进去吧!要是妙音尼姑同意还俗,我们就可以用轿子抬她出寺。 不行、不行。释忍功肯定地讲。 另一个瘦轿夫把轿帘一掀,里面空着,便说,我们抬着空轿来,不可能抬着空轿回去吧!应该有指望等着新娘子坐上来。 第六百九十五章 尼姑圆寂 此刻,众僧见释忍功松口了,便从密密站满了人的寺门口让开一条路,让拱手向他们施礼的饶帮会进去。饶帮会却不先走,很恭敬地请释忍功走在前面带路。 这时,妙音尼姑正在寺内课经室唪经,根本不在意寺外的锣鼓声和唢呐声。忽然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释忍功领着一个面熟的人出现在门口,开始她心里一阵战栗,继而又平静下来,目光收回,落在一卷经书上。 正欲念诵,听到释忍功说,施主,你有什么话就跟妙音尼姑直讲,只要讲得好,老衲成全你。 显然话里有话,妙音尼姑觉得没有必要思虑,又听到饶帮会说话了,才抬起头正视他。饶帮会还是用多情的眼神看着她,开门见山地讲,赏花,跟我回饶庄去吧!我…… 不让饶帮会把话讲完,妙音尼姑就打断他,说这里没有赏花,只有妙音。 哦,对了,妙音,跟我回饶庄去吧!我特来告诉你,原来一直跟你作对的胡槐英已经作古了,你可以还俗了,还俗了再叫你的俗名赏花好不好?为此,我特地召集一班人马组成迎亲队,把你当黄花闺女一样迎娶。刚才外面敲锣打鼓,吹唢呐,你没有听到吗?热闹得狠啦! 不行!我既然出家修行,就不打算还俗。 饶帮会见她这么讲,心里一凉,望一眼站在旁边的释忍功,希望他帮着自己劝说。未料,他一言不发。饶帮会急了,冲着妙音尼姑讲,我已经跟你的师父和寺内的僧众说好了,都支持你还俗。 施主,我和寺内的僧众并没有表这个态,我们的态度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释忍功口气很硬。 饶帮会甚感尴尬,他支吾着说,妙音,我再求你一次,希望你能还俗,我会好好待你。就算你对我无所谓,对你亲生的三个儿子也割舍得了吗? 妙音尼姑好像心动了一点,她沉默不语,只向饶帮会投去柔和的目光。忽然,她握紧手里的经书,用冷冷的口气说,施主,我不是说过,这里只有妙音,没有赏花。 饶家三个儿子是赏花生的,与妙音无关。妙音在莲花寺虔诚修行,望施主不要打扰。 蓦然,离座的她朝释忍功行一个鞠躬礼,继而说,师父,快把这位施主领走吧!要不是您在场,弟子早就关门送客了。 饶帮会见妙音说得这么“无情”,还真的感觉她已不是当初的熊赏花了。于是转身就走。 饶帮会出了莲花寺大门,感觉很没有面子,话也不说,只朝簇集在那儿的迎亲队做个手势,大家懂意思,纷纷掉头离开。一路上再也听不到热闹的锣鼓声和悦耳的唢呐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树丛刺蓬间鸟雀的叫声,来时喜庆的味道已然荡然无存。 骑上那匹枣红大马的饶帮会心中有气,无处发泄,便挥鞭使劲抽打马肚,此马负痛,“咴”的一声长啸,腾空而起,飞身隐入茂林修竹遮蔽的远处。 自此,饶帮会就算带人上山伐木,抬眼就能看见莲花寺的屋宇,他也不进去。 7年后的一天中午,饶帮会一家人正在堂屋里吃饭,忽然听到外面的狗叫,他也不经意。片刻,听到有人在门口喊施主。饶帮会知道是和尚来化缘,故意不理睬,因为多年前他带着迎亲队热热闹闹开赴莲花寺去接妙音尼姑还俗,扑了一场空,他既怪罪妙音尼姑,也怪罪寺内所有的僧人,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再也不想与僧人“来哉”了。 要不是这件事,饶帮会听到门口有人叫施主,他会立马过去,多多少少会施舍一些物品。可是眼下,他装作没有听见。只是他和熊赏花生的三儿子,已是十多岁的少年了,他听到门口有人叫施主,就把饭碗一放,走过去,一看是个老和尚,很礼貌地问道,师父,您要我们家施舍一点什么?未料,老和尚说,不,施主,谢谢你的好意,老衲不是来化缘的,只是来递个信。 递个什么信?说吧!三儿子问。 你老爹在屋里吗?老衲想跟他讲。老和尚讳莫如深地说。 三儿子进去了,一会儿,又出来,对老和尚说,老爹不肯见您,对不起。 那就不见吧!老衲不妨跟你讲,你跟你老爹讲,就说莲花寺里的妙音尼姑7天前圆寂了。老和尚言毕,转身离开。 三儿子似乎没有听懂,他回到堂屋,把和尚的原话转告给已上年纪两鬓花白的父亲。父亲一听,低头不语,一副悲戚的样子。三儿子没有看出来,盯着他连连发问,爹,圆寂是什么意思?妙音尼姑是哪个?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良久,饶帮会才说,庙里的和尚死了,不叫死了,叫圆寂。 哦,我懂了,圆寂就是死了。三儿子插话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还有,那个妙音尼姑不是别人,就是你的生母。你生母的俗家名字叫熊赏花,剃度出家之后才改的法名。饶帮会直接讲出来。 三儿子一听马上眼中泛泪,嗓音低沉地说,爹,那么就是说我妈死了。 饶帮会点头。 三儿子擦一把眼泪执著地讲,爹,妙音尼姑毕竟是我妈,我要到莲花寺去问问,我妈的遗骨葬在哪儿?问清楚了,我就到她的坟前化纸焚香,作揖磕头,也算对我妈寄托一份哀思。 饶帮会总算不反对,他把三个儿子召集在一起,出门上街买了香纸鞭炮,就赶往莲花寺所在的那座大山。到了山半腰,他们本想进莲花寺去问一问,却发现一道必经的山岭上有一冢新坟,坟边摆放一个花圈,花圈边的纸条上还竖写着一排字:莲花寺僧众向已故妙音尼姑稽首! 饶帮会又仔细瞧了瞧,朝坟墓鞠了一躬,然后讲,不要到莲花寺去问了,你们的生母就下葬在这里。三个儿子默默无语,不由吩说,依次跪在坟前磕头。继而焚香化纸,燃放鞭炮,作礼而退。几天后,坟边还搭起一个草棚,里边放了一张小方桌,方桌上还供有一尊大佛像,佛像前置有供品若干。 桌子的下方,是一尊妙音尼姑在蒲团上打坐的木雕像,神情酷肖,栩栩如生。这都是妙音尼姑俗家的三个儿子催着父亲饶帮会请人工制作的。 再后来,地方上的人称这个有草棚的葬了妙音尼姑遗骨的山岭叫尼姑庵岭。而且三个儿子每年清明节,都相约上山扫墓、祭拜。这样延续了三、四代人,文首提到的“三叔”,就是妙音尼姑俗家三儿子的后代。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后代因后来服兵役,再也没有回到老家,他们是否有后裔,也不得而知。 与我一起走向祖坟山的侄儿饶达,听明白了个中缘由,忽然又发问,二叔,你也应该到尼姑庵岭上去上炷香磕个头,怎么不去呢?我便解释说,我与你的三叔不同,对于妙音尼姑来讲,他亲些,我疏些。我和你爸的父亲是先祖饶帮会后来娶的第三房生的。所以我们不到尼姑庵岭去给妙音尼姑扫墓,就是这个原因。 未料,饶达听了,连声称赞妙音尼姑了不起,还说她虽然是出家了,但她算是我们饶家的先祖。你们不去给她扫墓,我去。尽管饶达很理性,却也是性情中人。 他当下就要到尼姑庵岭去,并将手里挈着的香烛拿一份出来转身欲走。我一把拉住他说,饶达,我们已经快到祖坟山了,何不先在这里扫墓,再去尼姑庵岭?反正都是先祖。 饶达总算听了我的,在祖坟山上扫墓后,下山后立马兑现诺言。让我奇怪的是,饶达自清明在尼姑庵岭去给妙音尼姑扫墓后,当年暑假和寒假回来仍去妙音尼姑墓前磕头,之后,这两个假期很少看见他在家里,也不在学校。他父亲说,饶达在外面打工。我说那好哦!他自己筹学费。 他父亲摇着头说,哪里?他下半年上学的学费一分钱没少,他赚的钱可能是自己花了。我也这么认为,因为这很正常。可是我和他父亲的想法都不正确。 第二年清明节,我们才清楚,饶达用他去年暑、寒假打工赚的钱,买了成为苗子的株杆儿都有手肘大的柏树几十棵,都围植在尼姑庵岭上妙音尼姑的坟墓前。 更有意思的是,饶达不称这一排栽好的树为柏树,而是称它们为菩提树,说我们的先祖——妙音尼姑在无形的菩提树下悟道,我们要在有形的菩提树下悟道。饶达这么讲话时,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他所说的菩提树前,显得庄重、仁慈、觉悟,看上去像一尊值得顶礼的菩萨。 刚刚念完这本小册子,那盏光亮微弱的结了灯花的油灯,因耗尽了油而熄灭。刘主任有了倦意,并无睡意。他忽然发现覃老板已经倒在铺上睡着了,正在打鼾。 刘主任也想躺在铺上强制自己入睡,因为念兴奋了,不能休息会伤身体。可当他躺下去,感觉背心凉飕飕的,下面哪里是一张睡铺,而是一块平展的石板。他坐起来大惊,再一看,自己根本不在房子里,头顶上空荡荡,上面是高远的繁星闪烁的夜空。 他站起来一摸覃老板也睡在一块石板上,就将覃老板推搡着弄醒,覃老板一个翻身,一屁股坐起来,感觉不对劲,嚷道,我怎么坐在一块石板上? 刘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覃总,我们遇到怪事了,我刚念完的那本小册子也不见了,那盏熄了的油灯也不见了,我们开始不是来到一间寮房,现在寮房也没有了,就是两块大石板,这里是一片长满了荆棘和杂树的荒山。 第六百九十六章 面谒教授 覃老板即刻站起来,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也不说,拉着刘主任说,赶快走。他们踏着朦胧的夜色,跌跌撞撞走出这片荒山,已接近黎明,天边已现出鱼肚白。 走在村畈的路上,还能清晰地听到雄鸡报晓的声音。来到一座镇上,天已经大亮。他们不再有惊恐,只是疲惫,并且还感到饿。 于是到镇上的早点摊吃过早点,又找一家旅社开一间钟点房歇息。睡到中午才醒过来,看是把昨晚耽误的瞌睡都补回来了。 二人又一起到镇上的一家餐馆点炒几个菜,吃了午饭。在用餐之际,覃老板与刘主任不停地议论昨夜发生的怪事,还问旁边默默听他们说话的食客,你们这里有没有一座莲花寺? 好像有。正在埋头扒吃蛋炒饭的食客一回答,餐馆里掌勺炒菜却也关事的老板转过头提出反对意见,我们这里没有莲花寺,只有莲花禅寺,在樟树村的北山坡上。 覃老板“哦”了一声,说我们昨天往南边走,还问了几个樵夫,果然就找到莲花寺,可是到了半夜,原本分别睡在寮房里两张铺上的我们,却发现睡在两块石板上。 餐馆老板叉着腰说,不可能的事。覃老板不想跟他争辩抑或解释。刘主任说,是真的,我昨晚还给覃总念完了那本名为《尼姑庵轶事》的册子,好像《尼姑庵轶事》中也有莲花寺的记载,我和覃总正好就在莲花寺,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覃老板付了饭钱,就趁午间阳气当兴的时候拉着刘主任再到昨天去的南面山野去看看,那儿再没有寺院的影子,只看到离两块对峙着的大青石的前方5米处又有一块正方形的石头,中间还有一个大海碗样的凹处,里面有一沓钱。 覃老板摘起来一数,刚好300元,这是昨夜莲花寺里的悟心法师教他放进功德箱里的钱。刘主任见此,不停地咂舌,说那个悟心法师和寺里的人一定都是神僧。 覃老板和刘主任出了荒山,沿路问人,来到坐落在樟树村北山坡上的莲花禅寺,寺里并没有僧人,而是住着一对老夫妇,都是居士。 莲花寺是那种有上下堂屋中间是天井的瓦房,上堂屋也立了几尊佛像,没有昨天他们去过的莲花寺里的大雄宝殿那么高大宽敞,却也不失庄严神圣。 焚香拜佛后,覃老板心里直嘀咕:这该不会像昨天一样吧!进去看明明是真的寺院,只数小时,人尚未出来,寺院就遁迹隐形了。 于是,他好奇地问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男居士,为什么这里叫莲花禅寺,就直接叫莲花寺不是更省事吗?男居士和走过来的女居士都争相解释,听了半天才清楚。 也不知是清朝还是明朝,有一个禅修的和尚在这里坐化了,而这座小寺院前面的场子下面正好是一口种莲的水塘,每到夏天朵朵莲花盛放香飘寺内,又让出家清修的僧尼产生了端坐莲花座往生净土的联想,所以对应那个颇有代表性的禅修的和尚,将这座小寺院起名莲花禅寺并非牵强附会,而是佛化了的地域人文背景使然。 这时,覃老板就转入正题,向这对老居士说起他女友见了他就腿脚酸痛难受的情况,问他们可知道这是如何造成的。男居士说,一定是某种孽障造成的,只是你不清楚。站在旁边的刘主任说,覃总正因为不清楚才找你们问。 是的,我也正想问你们,有没有办法让我的女朋友见了我腿脚不再酸痛呢?覃总形诸词色地讲,让人看得出他迫不及待地想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也不清楚,也不能给你提供解决的办法,我建议你去找l省医科大学的施在田教授,他有神通,看得到三世因果,你找到他,应该说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男居士这么指点,显得坦诚。 不错,昨天我们在潜山城里的一家旅社餐厅过早,不是听到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说过,要是你到莲花寺去问僧人也不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建议你过几天去找l省医科大学一个叫施在田的人问一问。 刘主任一提醒,覃总就想起来了,当即把刘主任一拉,走吧!我们今天就搭车到省城医科大学去找那个有神通的施在田。 施在田在老家潜山县狮子镇仙人洞村的一个石洞里打坐将近一个月才回到l省医科大学宿舍楼所属自己的家。 妻子田甜蜜既抱怨又惊喜,抱怨的是丈夫离家到哪里去了不跟她讲,害得她受校领导之托到处寻找无果,失信于人了;惊喜的是丈夫终于平安地回到了家。 她将亿万富翁胡甲城前些天病逝的消息告诉丈夫。丈夫说他知道,还说他到冥府去了一趟,与阎王谈了胡甲城在生命弥留之际发心捐资做功德的情况,但是已经晚了。施某自知无法救他,所以就回避这件事,以免受到干扰。 听丈夫这么一说,田甜蜜很理解。忽然又听丈夫说,明天还有人来找他。田甜蜜一愣怔,问道,如此说来,你又得回避?这次不要回避,可在家里坐等来人问事。施在田这么说,田甜蜜才放心。 她正系起围腰布打算给丈夫弄点好吃的,以补补身子。因为她看着这么久才回来的丈夫明显消瘦了,尤其是他的眼睛还起了一道黑圈。 第二天,正如丈夫所言,还真有人来找他。找他的是两个人,一个大块头,一身西装革履挺有派头,自称姓覃;一个小块头穿的略显朴素的夹克外套,他未及自我介绍就介绍姓覃的,说他是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覃财兴。覃财兴则介绍小块头是他公司办公室主任刘洋生,并且仔细打量施在田。 他感觉面熟,继而说,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面。 是的。施在田又望一眼刘洋生,把目光转向覃财兴,覃总,我记得还跟你们俩说过话呢。 刘洋生说是的,是在潜山县的一家旅社餐厅,您好像对覃总这么说的:要是你到莲花寺去问僧人也不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建议你过几天去找l省医科大学一个叫施在田的人问一问。 覃财兴一听,仰脖哈哈一笑,说哪里知道?我当时不识庐山真面目,原来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施教授。 施在田把手一摆,示意他们在客厅坐定。妻子正将沏好的茶端两盅置于他们座前的茶几上。 这时,覃财兴开始讲话了,他将自己和刘洋生在莲花寺拜谒悟心法师及得到一本小册子念至半夜,只好夜宿,结果醒来发现自己和刘洋生原来都躺在两块大青石上的奇怪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问是什么原因。施在田微微一笑,说神僧向你示现说明你福报大。 什么福报哦!早年与结发妻子过不好,离异后一直未婚,现在有一个我中意的小我十岁的女人与我相好,我们却不能够相处。莲花寺里的悟心法师说等我看完了,不,是我让刘主任给我念完了《尼姑庵轶事》,他就会告诉我其中的原因或者教我一个办法的解决,可是真的念完了《尼姑庵轶事》,一切都变成了梦里南柯,莲花寺不见了,悟心法师也无影无踪。这是我的福报大么?这分明是我没有福报哦! 说到这里,覃财兴双手扪脸,好像惭愧得不愿见人。 施在田说,这是悟心法师在开示你,给你看《尼姑庵轶事》,让你看完或听完,就是要你明白因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女朋友见了你就双腿酸痛,当然是你过去世种了恶因。神僧向你这么开示,也是你有福报哦! 施教授,那就请您讲一讲,我过去世种下了何种恶因?该当承受这种恶果。 坐在旁边的刘洋生当即从斜挎在襟前的黑皮包里掏出一摞钱,起码上万元,放在桌上,说施教授,这是覃总的一点心意,是酬谢您的。 不要,你赶快收回,我施某给人帮忙或看病什么的,从来不收钱。施在田如是说了,见刘洋生还不把钱收回,就骤然变了脸色:你们给钱,会坏了我的道行。还不收回的话,我施某就不讲了。 刘洋生极快地看了覃财兴一眼,从老板的神情里,读懂了意思。他旋即收回那一摞钱,把那个挎包移至背后,仿佛制造了这种尴尬是它的原因,故而有意让它遁迹。 这会儿,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又起身将田甜蜜给施在田沏好放在桌上的一杯茶端过来,置于他面前,说施教授,我借花献佛了,您就用这茶水润一润嗓子吧! 施在田微笑着拿起茶杯,凑近杯沿嘬了一口茶水,然后就覃财兴特别在意而提到的事儿讲出缘由—— 过去世中原一带有一个很有名望的员外叫杨尊旭,有燕赵豪侠气概。一般的富人对常来的蹭门客不太感冒,来了顶多让他们喝粥,之后就打发走。 杨尊旭不同,凡来杨府的门客,就算素昧平生,他也像礼贤下士一样善待。吩咐下人飨以上好饭菜,对于赖在杨府不走的门客,他从不下逐客令,而是允其留下,并据其擅长干什么,就安排做什么,一月下来还给相应的酬金。 这样许多愿意留下的门客就成了杨府的家丁。一位叫向帮达的家丁,见杨员外待他不薄,就琢磨着怎样讨好杨员外。他发现杨府中的几个丫环,都长得不漂亮,也就是其貌不扬吧!就将他在老家暗恋多年无能力婚娶的俊俏姑娘周馥介绍到杨府做丫环。 虽然杨府现有几个长相一般的丫环,杨尊旭并不嫌弃,但是见到新来的丫环周馥,就眼前一亮,分外喜欢,还特地给向帮达十锭赏银。 在一次招待门客的宴会上,杨尊旭点名要丫环周馥来陪酒。酒至三巡,杨尊旭已是两颊潮红,欲醉未醉,寸心六马,望着正值二八芳龄玉颜丽质的周馥,把平素压在心里不讲的话毫无顾忌地讲出来,周馥,对你,我是相见恨晚,要是你早来几年,杨某将动用宝马香车一顶花轿,风风光光地娶你。 周馥听他这么讲,内心甚为恐慌,因为她自进入杨府做丫环,由于姿色过人,除了受到其他几个丫环的嫉恨,还遭到过杨尊旭的夫人姚靓花的白眼,甚至有时避着杨尊旭,还斥骂她是个贱人,让她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眼下听到杨员外这么讲,她想:要是夫人姚靓花听见了,哪还得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遇到香客 当下周馥就接过杨尊旭的话茬,员外,别喝了,恐喝多了说出胡话来。您想哇,奴家出身卑贱,蒙员外抬爱,有幸鞍前马后侍候员外,哪里配听员外说出那等话来? 正喝得起兴的杨尊旭越发显得张扬,一手拿酒杯一手拉着周馥温软如玉的纤纤素手说,有什么配听不配听的,我杨员外就是喜欢你。来,再陪我喝一杯。 周馥哪敢违逆员外?只好端起坐前桌面上的一盅米酒喝下。杨尊旭再要她陪喝时,两腮飘红的周馥婉拒道,员外可以多喝,奴家不能唱多了,要是奴家喝多了,就不能照顾员外了。 最初由门客转为家丁现已升为管家的向帮达也在这儿陪酒,他觉得周馥说得在理,也劝道,员外,您可以多喝,喝醉了都行,周馥可不能多喝。若要她多喝,喝醉了,还真不能够照顾您了。 杨尊旭已是半醉半醒的状况,比真正酒醉心明的人还要明白得更有分寸,他当下把酒杯朝桌上一撂,说我也不喝了。因为心里喜欢周馥,故意在面前晃荡着身子。向帮达本想去扶,定睛一看,看出端倪,知道杨尊旭是装的,就望着周馥以命令的口气说,还不快点扶员外到里边厢房去休息? 周馥本来有点怕羞,毕竟男女有别,而且当着这么多在此会宴的门客和熟人,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向帮达这么一说,她就有了勇气,况且夫人不在场,她就扶着装醉的杨尊旭出了餐厅,朝走廊北边的厢房走去。 到了厢房门口,原本扶住杨尊旭的周馥反被杨尊旭扶住,不,不是扶住,他突然伸出双手一把搂住周馥细软的腰肢,示意她从自己长袍里边的荷包里抽出一片钥匙,打开厢房吊锁,然后,他将周馥甩在一张铺着碎花锦被的牙床上,继而反转身将门扣儿纪上。随后,巫山云雨,两情相悦,不在话下。 做过那事之后,杨尊旭就在牙床上沉沉睡去,还打着鼾。周馥却睡不着,心里恐惧。真是越怕的事越容易遇到。蓦然,厢房关紧的门被咣咣地敲响,继而是一个女人的叫喊声,把门关上干吗?快打开、快打开…… 周馥慌了,叫门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门外是夫人姚靓花,她麻利将自己尚未穿好的衣服穿上,由于内心慌乱,手也不听使唤了,竟然把对襟扣子扣错了一枚,本是第三枚,扣到第四枚的布眼儿里了,她还浑然不知。 只连忙将正在酣睡的杨尊旭袒露的身子用被单盖上,然后就去开门。门外的姚靓花还在叫喊,还在敲门,从叫喊声和敲门声听得出来,姚靓花已经不耐烦了,在发牢骚了。 这当儿,周馥走过去抽开门闩,吱呀一声门开了。站在门口的姚靓花柳眉倒竖,朝周馥瞟一眼,嚯地进了厢房,见杨尊旭像死猪一样躺在牙床上酣睡,并且一身酒味,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是疑惑打量着。 她尚未说话,周馥就自告奋勇地讲,夫人,老爷今天喝多了酒,因夫人不在场,管家吩咐奴家来照顾老爷,照顾不周,甘愿接受夫人的惩罚。 姚靓花没有回话,看着周馥那枚扣错了位置的扣子一阵冷笑,然后说,死丫头,为什么,迟迟不开门,是干了丑事心里发慌吧? 没有哇!周馥故作镇定地说,我不慌哇,我是给喝高了的老爷擦污保洁才动作迟缓了,对不起、对不起。 姚靓花伸手指着她那扣错了位置的扣子说,你不是心里慌乱,会把扣子扣错吗? 周馥微微低头一看,果然把扣子扣错了位置,她麻利将它解开扣正,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话来说服姚靓花,而且两腮在悄然涨红,这也让姚靓花观察到了。姚靓花又怨恨地问,你脸红什么?一定有鬼。 周馥心慌,绕开话题讲,奴家有罪,没有提醒老爷,让老爷喝成这个样子,还请夫人饶恕。姚靓花“哼”了一声,不爱听。她望着头靠在枕头上正在打鼾的杨尊旭,走近床沿把床单撩开,发现杨尊旭全身赤裸,又见一半压在他胯下的裤衩底部有湿印子,就全明白了。 姚靓花十分气恼地将那裤衩拉出来,撩起来的被单又盖上了。她将拿在手里的裤衩仔细瞧,敢情那湿印子就是一块粘糊糊的尚未干透的精斑,便冲着周馥叫喊,死丫头,你来看,这是什么? 周馥当然明白,这是杨尊旭与她风流快活之后,她抓起杨尊旭丢开的裤衩朝自己的私处擦拭了的尚来不及处理的痕迹。此刻,周馥僵在房间不动,越发耳面鲜红。 姚靓花怒火中烧,将那裤衩一扔,禁不住朝周馥粉嫩的脸“啪啪”扇了两巴掌。负痛的周馥掩面流泪,却不敢哭出声来,并且双膝跪在姚靓花面前口口声声说,老爷酒后乱性,奴家被迫将就。奴家有罪,还请夫人饶恕。 哪知姚靓花不依不饶,当即推醒睡在牙床上的杨尊旭斥道,宗旭,你当初娶我是如何向我父亲保证的,你忘了,你的记性被狗吃了? 从睡梦中醒来的杨尊旭开始迷迷糊糊,眼下被夫人这么一骂,完全清醒了。他当然记得娶姚靓花之前,她父亲不太愿意,因为姚靓花的父亲是他们家乡所在的安丰县县令,对于杨尊旭一个小小的员外还不太看得起,总有一种门不当户不对的感觉。 可杨尊旭向他作过保证,若能婚娶姚靓花,就从一而终,不二色,不纳妾。姚靓花的父亲听信了杨尊旭誓言式的保证,也就同意女儿嫁给他。 这会儿,杨尊旭抬头一看,周馥已跪在地上,发线纷乱的头差不多栽到膝盖上去了。显然,夫人来了,无异于捉奸捉双。 杨尊旭自觉赤裸着身子,就裹紧被单找裤衩,却发现裤衩掉落在依然跪着的周馥的背后,便说,靓花,原谅我吧!我喝多了,酒后乱性,情有可原,下不为例。这事千万不要对你父亲讲,我认错了,原意接受你处罚。 姚靓花又“哼”一声,并冷笑着说,我处罚你干吗?她掉头看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周馥恶恨恨地讲,我要处罚这个迷你的狐狸精。 你如何处罚她? 把她打入杨府水牢受刑三年。 杨尊旭哪敢反对?他不是惧怕姚靓花,而是惧怕姚靓花的父亲——安丰县县令闻知这事问罪于他。 可怜的周馥还真的被狠心的姚靓花打入杨家私设的水牢,每日白天一双脚泡在水牢里,到了晚上才准许离开水牢。姚靓花这样做,不单是惩罚与杨尊旭做了那种龌龊事的周馥,还是为了震慑一帮丫环,主要是让她们看看,只要哪个丫环敢与她男人偷情,就是死丫头周馥的下场。 其实姚靓花哪里清楚?她男人杨尊旭根本不可能与那帮丫环中的任何一位发生那种事,因为她们的长相不好,颜值太低,老爷虽然好色,但是很挑剔,一个都看不上。 坐三年水牢出来,周馥不满20岁,也算是青春年华,可她憔悴了不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以前那张吹弹得破的粉嫩脸蛋变得毫无血色,苍白得如一张没有光泽的纸。 更不幸的是她由于在水牢里泡了三年,一双腿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尤其是阴雨天,酸痛异常,备受煎熬,生不如死。恰在这个时候,还被逐出杨府。她无家可归,原因是家里穷,父亲积劳成疾,早年就病逝了,母亲已改嫁他乡。 留下周馥孤零零的一个弱女子,眼下她因患上风湿病,再也没有哪个员外家聘她做丫头。落到这个地步,她既恨姚靓花心狠手辣,也埋怨杨尊旭没有救她,因为这件事,她不明不白地成了杨尊旭发泄兽欲的牺牲品。 周馥出了杨府,真可谓到了走投无路之际。她漫不经心地走过一片田野,越过山边的土地庙,打算到前面的湖边跳水自尽。由于周馥一边走一边哭泣,这被来到土地庙的一位供水果燃香烛的女香客发现了。女香客就一路跟踪周馥,周馥来到湖边正跳湖之际,她一把抓周馥的后衣领,拽至身边问道,姑娘,有什么想不开,干吗跳水哦?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说得声泪俱下的周馥要挣脱却挣脱不开。 活着多好!你这么寻短路死去,灵魂也不得安息,还会被阴差抓到枉死城去的受刑。女香客这么一讲,周馥不再挣扎了,却说,阿姨,我活着没意思,还痛苦万分。她略略弯腰撩起一边裤子,露出一条白皙的腿,可膝盖下面一圈圈的,皮肤发黑,有的部位还发生霉烂。 这是怎么搞的?女香客问道。 我坐了三年水牢,一双腿被水泡成这样,每天酸痛得难受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现在无家可归。周馥很悲观地讲。 女香客问原因,她三缄其口,觉得若是讲出自己不幸的经历还会牵扯出自己的丑事儿,所以干脆不讲。女香客也就不问了,抬手指着山边的土地庙说,你去拜土地神,我教你念安土地真言,有空就念,诚心地念,再在土地庙或在他处多做义工,你这双发病的腿就会不药而愈。 是真的吗?周馥擦一把眼泪问。 当然是真的,你跟我走。女香客携她走向山边的土地庙。这其实是一间不大的砖瓦房,里面供了一尊泥塑土地。香炉大,插在上面的一炷炷香烛,还燃着火苗、袅着青烟;供品多,有苹果、梨子、香蕉等水果;还有一袋袋大米、麦子、玉米等五谷杂粮。 这座土地庙却比一般村落修建的土地庙要大,而且土地庙后面还有一排瓦屋,也就是供香客落脚或住宿生活的客房和餐厅。 第六百九十八章 双腿酸痛 这会儿,进了土地庙,周馥学着女香客的样子给泥塑土地行磕拜礼,可是她下跪的动作缓慢,因为一双腿酸痛得厉害。 女香客看出来了,说你就不跪吧!鞠三个躬就行。周馥照办,很虔诚的样子。女香客又对她说,你若无家可归,就在土地庙后面客房里住宿,饿了,这儿的供品多的是,有果品,还有粮食,你可以取来享用,不过,之前要请示土地神,因为这都归属土地神所有。 你若不吃,有的供品放久了还会坏掉,我虽然经常送来供品,但是供过之后,有的又拿走了。你可以长期住在这里做清洁,勤管理,庙里正需要人嘞。 阿姨,那我就长期住庙,甘愿做土地神的奴婢。周馥动心了,并且讲出心里话。 庙里哪有奴婢的说法?你就做庙里的女住持吧!女香客说着,把周馥领到庙后那排瓦屋,一间间地看,共有十来间客房,里面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就是旅社的配制。 女香客还告诉她,一般的土地庙没有这么多房子,也没有这种上档次的规格。是附近镇上一个发了大财的餐馆老板,为了感恩土地神才来这里建了土地庙,建了几十年了,现在那个餐馆老板已成为亿万富翁,进城买下了一条街,生意一直红火。 周馥不解地问,餐馆老板为什么要感恩土地神?女香客回答,餐馆老板的爷爷在世时长期持念安土地真言,一串佛珠都摸黑了,至今当文物样收藏在家宅,已成为镇宅之宝。 周馥再问,阿姨,你开始说,多念安土地真言可以让我的这双患严重风湿病的腿脚不药而愈,怎么还可以保佑持念者发财? 当然,持念安土地真言除了治病有奇效,还能保佑持念者发财。先说治病有奇效吧,患者一念安土真言,就像在传播土地神的密令,一大批听到密令的鬼医就会立即赶到患者面前,为患者驱除病灶,患者就会很快康复。 再说发财的功效吧!就以餐馆老板发财的事儿为例,由于他爷爷在世时长期持念安土地真言,他们家就发财了,怎么发财的呢?当初这个餐馆老板,还算不上老板,只是一个卖主,他当时还没钱开餐馆,只摆了一个米线摊,每日前来吃米线的食客络绎不绝,就连下雨天或下雪天,食客们打着雨伞都要来吃,这是什么原因呢? 由于他爷爷早年持念安土地真言到了后来产生了奇效,众多鬼神像接受任务一样,发挥各自的神通,将这条街上或方圆数里的食客一个个牵往他的米线摊,使得其生意异常红火,日进万金。慢慢地本钱大了,他就开起餐馆,餐馆的生意依然火爆,于是做了十来年,这家餐馆老板就成了亿万富翁。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最初只是米线摊卖主的餐馆老板,斜对面也有一家米线摊,规格还大些,可就是没有生意,前去吃米线的人寥寥无几,以至弄得本钱都回不来,最后只好收手不干,也就是把生意做垮了。 听得津津有味的周馥已没有开始的低沉,她抬起头说,阿姨,依你所言,我若常念安土地真言,我这患了严重风湿的双腿可以不药而愈?还可以发财? 不错。不过,要发财可要等到你的后世,你若有后代,可以发到后代,若没有后代,就发到你的后世。你这一世不造恶业,兼造善业,又长期持念安土地真言,那么你下一世转胎可以保住人身,还一定是个大富翁。 是真的吗?周馥嵌着泪星的眼里突然放出光彩。她这么一问,仿佛就问出了自己来世的希望。 当下,香客点头,一字一句地教她念诵安土地真言,直至念得滚瓜烂熟。 覃财兴听施在田讲周馥的事儿,讲得头头是道,他却没有心情听,插嘴问道,施教授,你所讲的一双腿患了严重风湿的丫环周馥与我有什么关系? 施在田微微一笑,说你就是丫环周馥的转世,恭喜你转世投生为男身,由于过去世还是丫环周馥的你长期持念安土地真言,所以这一世稍加奋斗就成了千万富翁。 真是不可思议,我怎么不知道?覃财兴这一问,施在田就答复,你怎么会知道?你转世之前在阴间喝了孟婆神赐予的饫忘汤,什么都忘记了。 覃财兴大睁着眼睛看着施在田,分明是半信半疑。他正要问更重要的事儿,刘洋生微笑着替他代问,施教授,那您就说说,干吗覃总谈的一个女朋友一见到覃总,不多一会儿,腿脚就酸痛难受,最后不得不离开他。覃财兴也帮腔,施教授,我也正是要问这事儿,搞不明白。 你们二位别急嘛!听我慢慢道来。施在田端杯喝一口茶,润一润嗓子就开腔了。 他望着覃财兴讲,你的那个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我都知道,你开始没有跟我讲吧!?我们素不相识,根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去打听你女朋友的名字。 覃财兴和刘洋生都甚感奇怪,并且点头,赞成施在田的说法。覃财兴就发话了,施教授,您就说说,我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施在田没有立即回答,抬手在喉咙部门一摸,就开始讲话,却是覃财兴的女朋友有些发嗲的声音在说,我叫翟皎月。 好吧!我现在把所有的原因都告诉你,翟皎月过去世是男身,就是员外杨尊旭。她过去世就与你有一段未了的情缘,所以现在世又来找你再续前缘。现在世的你——覃财兴之所以成了千万富翁,是因为过去的你——丫环周馥不光在土地庙积聚善功,还长期持念安土地真言,这样的话,你不发财谁发财? 土地神就是阴间的财神,他在暗中帮助你呀!他不帮助你,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发不了大财。这人世间比你聪明的人多,比你努力的人多,比你投机的人更多,有几个能发你这么大的财?一般人干事业不是那不顺,就是这不顺。而你干事业,当然也有一点小不顺,但没有大不顺,大不顺土地神都在暗中跟你排除了。 这么说来,我还真要感恩土地神。覃财兴讲到这里,一双腿扑腾跪在地上磕头,嘴中念念有词,多谢土地神暗中助我,我覃某十分感恩,请接受覃某虔诚的顶礼膜拜。 站在一边的刘洋生也跟着下跪磕头,只是嘴里说的话,按照自己的身份情况有所变化。他说,多谢土地神暗中帮助我的老板,我刘某作为老板的下属十分感恩,请接受刘某虔诚的顶礼膜拜。 好了、好了。土地神也感应到了,他正在土地庙抱拳向二位还礼咧!有天眼通的施在田看见了,就直接讲出来。 这时,覃财兴和刘洋生又转而向施在田行磕拜礼。起身,起身,我要你们磕拜什么?施在田边说边做抬手的手势。覃财兴和刘洋生相继起身,回归座位。 施在田又望着覃财兴继续讲,你由过世去的丫环周馥转世来的,你现在世成了男身,是不是和妻子仇苞红感情不和,开始还勉强可以,以后见面就吵,甚至闹得不可开交,过不下去,所以就只好离了。 您怎么知道我和前妻仇苞红是为感情不和,经常吵架才离了呢?覃财兴问。施在田回答,我当然知道。还有你不知道的情况我也告诉你,你前妻仇苞红是过去世杨府杨员外的结发妻子姚靓花转世来的,她转世后还是女身。 她和你结婚,是过去世的一段孽缘成熟了。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过去世的姚靓花就凭一次捉奸,恃其父亲是县令的背景威慑力,将丫环周馥打入杨府私设的水牢受刑三年,释放后一双腿患了严重的风湿,后来到土地庙做义工,持念土地真言才痊愈的。 现在世她就受到报应了,过世去见你是地位卑下的丫环就欺负你、折磨你,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世轮到她倒霉,你走运。她不但被你休了,而且她的一双腿也患了严重的风湿,虽然她没有坐三年水牢,甚至三个小时的冷水都没有泡过,她同样患了这种病,一双腿酸痛酸痛,走路都要拄拐杖,尤其是阴雨天,简直酸痛得她哭爹喊娘,这就是报应喽!是隔世报。 听到这里,覃财兴说,施教授,真是神了,我没有告诉你,我前妻仇苞红患了严重的风湿病,你却知道。坐在一边的刘洋生听得津津乐道,他不时竖起拇指,无声地称赞施在田的有如此神通。 施在田嘿嘿一笑,说覃老板,你现在的女朋友翟皎月是怎么结婚,又怎么离婚的我也知道。 覃财兴眉飞色舞地讲,施教授,你就说说,我知道小翟离过婚,但是怎么一回事,我还真的不知道。 施在田说,不但你不清楚,就连翟皎月与她前夫覃蒲菖是怎么结婚的,后来又是怎么离婚的,她都糊里糊涂说不清楚。 其实是这样的,翟皎月在谈朋友的时候就对覃蒲菖不太满意,但还是嫁给了他,后来,她因为看见你,不知不觉地喜欢你,爱上了你,就冷淡了丈夫覃蒲菖,甚至不和他同床了,覃蒲菖受不了,主动提出离婚。 第六百九十九章 崇拜神通 覃财兴笑道,依您讲来,是我的原因,我当初可没有勾引小翟,以前也并不认识她。 施在田把手一摇,不是你勾引她,是她想勾引你,当然这么讲,不好听,应该说她与你有缘分。过去世她是男身,是员外杨尊旭好不风光,一次饮酒过多,在厢房里的一张牙床上占有了你的身子,对于过去世的你和一介处女来说,她向你献出了女人的贞操,从此也爱上了你,可是爱上了你,给她带来了厄运。由此来讲,你们过去世缘分未了,现在世该当再续前缘。 那么现在世最开始我为什么就遇不到她呢?覃财兴想不明白就问。 开始机缘未到,也就是因缘未成熟。施在田讲,现在世的翟皎月看起来是糊里糊涂嫁给了前夫覃蒲菖,好像是偶然,其实是必然。 因为覃蒲菖是过去世向帮达的转世,翟皎月则是过去世杨尊旭的转世。过去世在杨府做家丁的向帮达,介绍引见了一个他特别喜欢的漂亮女子周馥来做服侍他的丫环,他就对向帮达特别有好感,以致现在世他已投生为女身——翟皎月,虽然物是人非,但是转世后的翟皎月(杨尊旭)对同样转世的覃蒲菖(向帮达)的好感一直未变,所以现在世他们一见如故,翟皎月最初愿意嫁给覃蒲菖也在情理之中,也算用一段短暂的婚姻来践行一份隔世的宿愿。 覃财兴基本听明白了,还时而点头。他正要问关键的问题。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刘洋生却先代为开口,施教授,那我还是要问您,为什么现在世成了我们覃总女朋友的小翟一见覃总一双腿就酸痛酸痛? 是的,我也想问这个问题。覃财兴说。 施在田望着覃财兴解释,之所以翟皎月见了你覃老板一双腿就酸痛酸痛,那是因为过去世作为杨府员外杨尊旭没有保护好丫环周馥,让她坐三年水牢,虽然不是杨尊旭让周馥受这份罪的,但是他引起的,他要负连带责任。 因此,当周馥坐三年水牢导致一双腿落下严重的风湿病时,杨尊旭脱不了干系。这就形成了一种孽障,过去世的丫环周馥是弱势群体,也埋怨过杨尊旭作为杨府的老爷占有了她的身子,却没有保护她,也就抱怨过杨尊旭,这就是加重了孽障的成分。 这种孽障在过去世未能了结,却并未消失,所以到了现在世,由杨尊旭转世成为女身的翟皎月一见到由过去世的丫环周馥转世成为男身的你覃财兴,她的一双腿就酸痛酸痛,特别难受,但是她又特别想和你待在一起,可是孽障现前,让她痛苦不堪。 覃财兴听到施在田讲过去世他作为杨府丫环所受的苦,俨然催活了潜在记忆,令他感到一阵心酸。 良久,覃财兴问,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施教授说,有倒有,必须由过去世的杨尊旭转世来的翟皎月向过去世的丫环周馥忏悔罪孽,也就是向现在世的你覃老板忏悔罪孽,她见了你,一双腿酸痛酸痛的症状才会慢慢减轻,好受一点,但不会完全消失,要完全消失必须等三年,因为过去世的你——丫环周馥坐了三年水牢。 谢过施在田并向其妻打了招呼后,覃财兴和刘洋生就出门走了。 三年后,覃财兴携他的二婚妻子翟皎月带上糖果来到施在田家报喜,说我们两个结婚了。当时按您的指点,我回去后,自己不好意思找小翟,就让刘主任代我找小翟,把您说的情况跟她讲了。 之后,她经常向我忏悔,说前世太对不起我了,今世一定加倍对我好。慢慢地就产生了效果,她和我再相处的时候,一双腿虽然还是酸痛,但是没有以前厉害,可以忍得住。 过了三年,她再和我相处,一双腿就一点也不酸痛了。我认为时机成熟了,前些时,就择了一个良辰吉日,把她娶进家门。 一身新娘盛装的翟皎月,在这儿听丈夫对施在田说话,听他说到动心处,不时点头,而且嘴唇总泊着一丝甜蜜的笑意。她看上去果然秀美,一张脸还真的白如天上皎洁的月亮,光彩照人。 知道他们结为连理,施在田也很高兴,他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抱拳道,恭喜二位了了隔世情缘。 正在沏茶的妻子田甜蜜端着盛了两杯茶的茶盘过去,也微笑着向二位道喜。翟皎月取过茶盘里的一杯茶没有饮用,而是放在茶几上,旋即拉开坤包的拉链,从里面取了一匝泽新的纸币放在田甜蜜托着的茶盘里。田甜蜜问,你这是干什么? 作为酬谢。要不是施教授点化我和老覃,我们哪能走到一起哦?!常言道: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有了今日,哪能忘记这份恩情?翟皎月说得在情在理。 田甜蜜却把这个放了一匝钱的茶盘往茶几上一放,意思是若收下这份礼金,就要征得施在田的同意。 施在田眉毛一皱,对覃财兴说,我知道你有钱,你是印染公司老板,是千万富翁,但我不要你的钱,不要你酬谢,你拿走吧! 覃财兴听他这么说,眼珠子一转,立马跪在他面前,说施教授,听我解释,这笔钱不是酬谢您,是拜师费。 拜什么师?施在田问。 我想请您交我打坐入定。覃财兴直言不讳地说,我非常崇拜您的神通,听说您一入定,灵魂可以离开身体,一念之间,就可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去了十天半月,还可以回来。 打坐入定,其实是修行,修行就是修德。你若不修德,单纯的打坐入定,到了一定的时候会走火入魔,会毁了你的。施在田这么讲。覃财兴马上说,我也修德。 施在田做个手势,那好,你既然修德,就把这一匝钱拿走,捐给寺庙或社会慈善机构。你做到了这一点,我再教你修观自在静功,形式上也是打坐,但要内观一种境界,然后慢慢入定。好吧!不需要你跪拜我,别把你一套泽新的新郎服装跪脏了,快快起来。 覃财兴起身,拍一拍裤脚,伸手欲摘那一匝放在茶盘里的钱,手伸出来,又悬在空中,望着施教授,我有的是钱,可以再把家里的钱拿出一部分捐给寺庙或社会慈善机构,这一匝你就收下吧! 不行。施在田态度坚决,说财色名食睡,地狱五条根,你给钱我,是想把我往地狱地拽吧?我施某给人看病释难,从不收费,别坏了我的道行。 覃财兴连连说是,还说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境界低了。这时,他向翟皎月使个眼色,翟皎月脸一红,对施在田夫妇说声对不起,便弯腰从置于茶几上的茶盘里摘取那匝钱,放回自己斜挎在胸前的坤包。 离开这里,覃财兴夫妇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回到潜山县印染公司吩咐财务总监,从银行取10万元现金给他。财务总监也不多问,就安排出纳在半小时之内完成了这档事。 拿到10万元现金,覃财兴直接送到县民政局下属的一家福利院。陪在身边的翟皎月突然问道,覃哥,你要来真的? 当然要来真的,要不,施教授会收我做徒弟么?覃财兴这么回答。翟皎月说,你捐款福利院,是你和福利院之间的事,施教授怎么知道? 哎呀,你多余考虑,施教授有神通,我捐款给福利院,他一定知道。就算他不知道,我也有办法让他知道。覃财兴胸有成竹地讲。 有什么办法?你不就是再去一趟l省医科大学,把你捐款的事亲口告诉施教授吗?这回,我可不陪你去。他帮我们那么大的忙,不收一分钱,我还真不好意思再去了。要去你一个人去。翟皎月像是摊牌,一说还把手一摆。 这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急着去。覃财兴不再说话了,到那家福利院捐款时,福利院院长花红宅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我们又没有受灾,你覃老板一下子捐10万元钱我们是啥意思?是钱太多吗?没法花吗?我们平时用钱都是政府分阶段按人数指标逐笔划拨的,社会上根本没有人一次性捐这么多钱的。 前些年降暴雪压垮了一间没人住的杂物房,我们打个报告要求民政部门拨款维修,未料维修款未及时下拨,民政部门就倡议社会捐款。当时有个老板捐得最多也不过3万元。眼下你覃老板在我们过得尚平静的日子里捐这么多钱,是出于什么目的?我花某还真搞不明白呢! 花红宅不好问原因,其实心里还是非常高兴,他叫来出纳收了款开具捐资发票,一个劲地向覃财兴道谢,还说,你有什么要求吗?只要我们做得来,一定会满足你。 覃财兴接过开具的捐资发票看一眼,又还给出纳,却望着花红宅说,我要这发票没用,你们捡着。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求,只要求你们拿着我捐款的发票,跑一趟l省医科大学,告诉那里的施教授,说我覃某致富不忘弱势群体,已经回馈了社会。 花红宅无声地一笑,心里明白了,原来是施教授叫你干的。但你总归干了一件利益我们福利院的事,值得赞扬。 当下,花红宅拿过那张放在出纳手里尚未收捡的捐款发票,在覃财兴面前一晃爽快地说,行啦!我要亲自去找l省医科大学的施教授,告诉他,你覃老板慷慨解囊,资助我们福利院。回来后,我还要找新闻记者报道你的事迹。 那倒不用,我覃某不图名。覃财兴说出心中所想。 翟皎月突然来一句,你不就是图施教授收你为徒?覃财兴望着她把眼睛一鼓,你少说话。 花红宅微微一笑,联想到翟皎月刚才讲的话,心里琢磨着l省医科大学施教授等信息元素,似乎有了结论。他说,覃老板,你要拜施教授为徒学医不成?难道印染公司不开了? 我的事,花院长不必考虑,你按我说的,去l省医科大学找到施教授告诉他我向福利院捐了款就行。 花红宅点头。 第七百章 教你静功 三天后,从l省医科大学回来的花红宅直接找到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办公室见到了覃财兴。他说,覃总,那个施教授说你捐款福利院的事他早知道了,何必劳驾人家跑一趟?他还斥责你不地道。当时就发脾气,说这样的徒弟他不收。我急了,跪求施教授收你为徒。他才勉强答应。既然答应了就好,你有时间就可以去l省医科大学找施教授拜师学徒了。 覃财兴抱拳道谢,说你为我说通了施教授,功不可没哦! 应该的。花红宅这么回答,感觉完成了任务似的,内心释然,并且抱拳还礼。 花红宅离开后,覃财兴也出了办公室,锁好门,就回到自己在城郊的别墅。他把钥匙递给妻子翟皎月说,这是打开办公室房门的钥匙,你拿着。 平时,翟皎月挺将就丈夫,她接过钥匙就问,你怎么把办公室里的房门钥匙交给我,你不去了吗? 覃财兴说,基本不去了,印染公司总经理的职务,我现在就卸任给你,所以把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钥匙交给你。 翟皎月问他干啥去,他说,到l省医科大学施教授那里拜师学徒。 那是抽工摸空干的事,你把它当正经事儿干,不妥吧?翟皎月摩挲着接在手里的钥匙谈出自己的想法。覃财兴把手一摇,说这不同于拜一般的师傅,做一般的学徒,施教授可是有神通的人物,我想学他的神通,可要全身心的投入。 这可真出乎翟皎月的意料,她又不能不尊重丈夫的选择,知道没法阻止,只好顺着丈夫说,覃哥,你去施教授那里拜师学徒,毕竟不是到寺院出家,你还是可以回家的,既然可以回家,你就不能分一小部分精力管理公司吗? 这个公司开办了几十年了,你又熟,有必要把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交给我吗?你平时要是回家了,完全可以到公司坐一坐,找企业中层问一问经营情况,就用不着我操心了。 覃财兴皱皱眉说,小翟,你这么讲,也不错。我以后很可能很少到公司。我委任你做公司高层主管,主要是代表我,谁叫你是我的爱妻呢?说到这里,覃财兴就拢去把生得娇小玲珑的翟皎月拥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喃喃道,有我这个背景,你做公司高层主管就会很轻松。你不需要做具体事,只要安排下面的人员去执行。当然执行得好坏是一回事,你安排得是否恰当又是一回事,要两者兼顾,这就是管理。 翟皎月将抱着她的丈夫慢慢推开,仰望着高出她一个头的丈夫说,覃哥,我没有管理经验。 没有管理经验怕什么?我昨天下午找办公室刘主任谈了几个小时,要求他好好协助你把公司经营好。你有什么事多找他商谈,他在我们公司做了许多年,方方面面都熟悉,我已委任他为公司总经理助理,他帮你管理公司也是他的职责。 覃财兴这么一讲,翟皎月就放心了。她把钥匙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认为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简单的钥匙,而是行将帮助她打开企业经营管理窍门的尤为管用的钥匙。 此刻,覃财兴把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包背在身上,就要出门。翟皎月问他现在就要去l省医科大学去找施教授么?覃财兴“嗯”了一声,说我这就到火车站去。 可是到了火车站把车票都买了,正在候车室候车之际,突然耳朵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覃总,你不要找我,你要拜我为师,我也收你,但你不必找我。 覃财兴一阵惊诧,哦,施教授。好熟悉的声音,您怎么在我耳朵里说话? 你不要管那些,你回去吧!我教你盘腿打坐练习观自在静功。耳朵里那个声音又在说。 覃财兴很矛盾,捏一捏火车票,是退票还是不退票?他拿不定主意。耳朵里那个声音却在建议,覃总,你退票吧! 背着行李包的覃财兴只好离开候车室一向到售票处去退票。售票员问退票的原因,他就如实讲出耳朵里有人说话的情况。售票员听了,说不可能的事,你这是幻听,说不定是一种病,你越发要乘车去找那个你该找的人,要当面问他,是否跟你说了那些话。 覃财兴觉得也有道理,只好不退票,迅速赶到候车室,这正是进站台的时候,他总算赶上了那个正点的车次,要是还晚一步,就误点了。列车开进省城火车站——终点站,已是午夜时分。 这么晚了,覃财兴不好去找施教授,就在车站旁边的一家旅社开房住宿。由于很疲惫,他一上床就呼呼入睡,继而依稀来到一家麻将馆,与三个陌生人凑成一桌,有滋有味地码起长城。 在摸牌之前,他瞅了瞅那个三个人,坐在他左右和对面人分别是尖下巴男子、大耳朵男子、脖子上挂一条金项链的瓜子脸女人。 覃财兴运气好,不知打了多久,总是和牌的次数多,赢了大堆银子。尖下巴总是输,输得沉不住气,朝覃财兴找岔子粗着嗓门吼叫,还说你赢了这么多钱,就出门买些点心我们吃吧!大耳朵不输不赢,很是沉稳,说吃个什么点心哦!继续打(牌)。 结果覃财兴又和了几盘牌,这回那个瓜子脸输得更惨,她把那条金项链都输给了覃财兴。 这会儿,覃财兴起身上厕所,走到厕所门口,尖下巴也跟了上去,他对覃财兴说,人家女人输了那么多钱你,那条项链你就还给她吧!覃财兴说,我送点钱她都行,这条金项链我比较喜欢,不想给她,除非再打几盘牌,她扒本儿把这条金项链又赢过去了。 尖下巴因输了钱,不服气,本是找岔子的,他故意把话说得难听,就和覃财兴吵起来,继而欲挥拳打他。 坐在桌边的大耳朵听得清清楚楚,觉得尖下巴不对,便冲着他训道,莫仁义,你咋这么没有风度,输了几个钱,就找岔子扯皮吗?我侯大宝像你这样吗? 侯哥,你不要管。尖下巴握成的拳头松开为手掌,指着覃财兴说,这个山雀儿太欺负女人了,我见他赢了那么多银子,叫他把那条金项链还给陈丽,他不肯,真是欠揍! 莫仁义说话时,直鼓眼睛,一副好斗的样子。坐在桌边的陈丽望着他说,谢谢莫哥为我着想。 侯大宝说,他赢得了一条金项链是他的本事,你莫仁义这么搞,就是牌风不正,以后谁还敢跟你打牌? 这会儿,覃财兴对说公道话的侯大宝很感激,也想说一句谢他的话,可是内急了,来不及了,直往厕所跑,忽然脚底一滑,覃财兴沉重地摔倒在地上,这一摔,竟然醒过来了,原来是一场梦。他还真的内急了,立马到旅社的卫生间里解手。 从卫生间出来才感觉天已大亮。他穿好衣服、洗漱,整理一通,背上行李包离开旅社,过完早,径直朝他去过一次的已经熟悉了的l省医科大学去找施在田。 可是刚走到校门口,耳朵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覃总,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叫你退票的,你怎么还是来了?你性格这么倔,我还真的不愿意收你为徒哩! 覃财兴有些害怕了,就照实说,不是我的性格倔,是车站售票员不让退票,说我听到有人在耳朵里说话那是幻听,所以我还是来了,我既然都到校门口来了,施教授,您就让我到您家去向您行个拜师礼吧! 不必要。耳朵里还是那个声音。 但是覃财兴还是朝省医科大学宿舍区施教授的家走去,叩开房门时,开门的是施教授的夫人田甜蜜。她第一句话就说,覃总,施教授不是跟你讲了吗?叫你不来找他,你偏偏上门来找,他不在家,你走吧! 其实这会儿,施在田正在家里打坐,他的神识(也就是灵魂吧)已从外面回来,归附于身体,正从打坐的定势中醒来。刚才田甜蜜对覃财兴说过的话,他都听见了。不吱声,又听到覃财兴说,看来,我听到施教授在我耳朵里说话,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幻听。好吧!施教授不在家没事,我也不进门,就在这门口向施教授行个拜师礼吧! 在房内的施在田还听到覃财兴在门口噗噗磕头的响声,他受到感动,打算让覃财兴回去后,继续通过在他耳朵里说话的方式教他练习观自在静功。 覃财兴当天晚上就回到了家。他放下行李包郁郁寡欢的样子,妻子问,你怎么不高兴?他说,白去了l省医科大学一趟,到了施教授家门口,都没有进去,听他妻子说他不在家。 翟皎月倒觉得这样也好,就说,覃哥,可能是施教授不肯教你,你就不学打坐吧!家里有一个现成的家族企业,又不缺钱花,你要学打坐干吗?覃财兴脸上现出一丝丝苦笑,你不懂,不要多言。翟皎月也就不说话了,只默默地给他接风洗尘。 忽然,覃财兴耳朵里又有说话的声音,还是熟悉的腔调,是施教授在跟他说话,覃总,你不是想学打坐吗?覃财兴“嗯”一声算是回答,又听到耳朵里在讲,你在家里找一间僻静的空房,盘腿而坐,我再教你打坐的方法。 好哇!覃财兴眉开眼笑,正考虑哪层楼的房间最适合打坐。他家是一栋耸立在城郊地段的三层别墅楼,一楼基本上是堆放杂物,没有住人。眼下又正是上半年,雨水多,有些潮湿,所以二楼才住人。三楼正好空着又很僻静。 他就叫上妻子跟着自己到三楼去收拾一间房子出来,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蒲团安放于地。他叫妻子走开,自己盘腿坐于其上,觉得挺舒适的。 他想对着空寂的房间叫一声施教授来教他如何打坐入定,可是到了夜深,又觉不妥,不便打扰施教授。 起了这个念头,他就起身离坐,尚未走出三楼这间空房,他的耳朵里又响起了施教授的话音,覃总,你归位——盘腿而坐,施某这就教你如何练习观自在静功。 覃某恭听教诲。覃财兴即刻跪下,朝着l省医科大学的方位讲,施教授,请让弟子覃某行一个拜师礼! 不必要,你回到蒲团上打坐去,施某将授你观自在静功的习练方法。覃财兴当然还是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站起身,盘腿坐在蒲团上。 第七百零一章 难见师父 这时,耳朵里又响起施教授的话音,覃总,你把眼睑微合,放下杂念,静下心来观想蓝天碧海,你能每天坚持七小时,一心不乱,慢慢入定,坚持七个月,你就可以习练出初级定力,这样坚持七年,你的神识,也就是你的灵魂就可以自由地从身体中出入,你想到哪里去,一瞬间就到那里,相当自在,所以这个功,就叫观自在静功。 师父,您放心,覃某一定老实习练,不辜负师父的教诲之恩。覃财兴即刻表态,犹为恳切,并且边说边向l省医科大学的方位抱拳施礼。 自此,覃财兴每天习练观自在静功七小时,还真是自在。可到了第七天,就不在自在。翟皎月告诉他公司马出纳私自取款50万元,到城里赌博输了个精光,现在人也不见了,怎么办?覃财兴说报警。翟皎月报警了,可过了一个月,一直没有消息。翟皎月便找到报案所在的派出所,问一位参与侦察的警察告诉他,还没有查出来,不过有了眉目,马出纳外逃了。 覃财兴听了一阵叹息,在蒲团上打坐时,脸朝l省医科大学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出这个情况,并问施教授,能否把马出纳抓住,追回那50万元钱。他隔段时间把这话讲一次,直讲到第四次,耳朵里才有施教授的回音,覃总,过去世你好赌,赢多输少,有一次从一个左下巴长一撮黑毛的赌徒那里赢得价值相当于50万元的银子,一撮黑毛总是不能扒本赢回来,心有不甘,暗里发誓,那笔钱,没有赢回来,我誓不罢休。后来他连续作战,三天三夜在牌桌上不下来,到第四天凌晨,许是过于紧张,一撮黑毛血往上冲,突发高血压死了,可死不瞑目。 你知道吗?你公司的马出纳就是一撮黑毛转世,过去世输给你相当于50万元的银子,今生做你公司出纳,眼下趁机取走了你公司50万元钱,这钱是追不回的,因为她现在逃到澳门去了。她的名字我都知道,叫马茉莉,不过外逃就改了姓名,叫陈丽。 覃财兴哦了一声,心里有数了。他说,师父,至于过去世的事您说没说对,我不清楚,也无从考证,但是我相信。可您说对了一点,是看得见的,您说马出纳是一撮黑毛的转世,应该是的,马出纳的左下巴还真是长了一撮黑毛呢,只不过她用剃须刀剃除了,但是有痕迹,看得清楚。 这会儿,耳朵里一阵寂然,分明是施教授与他说话的神识离开了。当妻子上到顶楼打扫卫生再谈这事儿之际,覃财兴叹息着说,你不要追究了,我施某应该蚀财。 七个月刚刚一满,习练此功的覃财兴确实发生了变化,他具备了初级定力,那就是入定后,灵魂可以出离身体几个小时,但是出离久了,必须回到身体中来,原因是,出离身体的灵魂见到许多不该见到的现象,就感到恐惧。 那次,他入定后灵魂离体,来到野外,就看见一群熟面孔的老人,有老汉也有老妇,可是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些老汉老妇都是他认识的附近村里死了几年的人,他们遇见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好像对他没有好感。 覃财兴就避开,忽然,从那群熟人中间跳出一条大黄狗朝他追过来,呲着一排尖牙,朝他吠叫着,欲撕咬他的身子。 覃财兴掉头就跑,吓出一身冷汗。他的灵魂立马归位,从打坐的别墅楼三楼中堂那个蒲团上醒来后,他的额头上还真的沁出一排冷汗。 他袖手揩净后,心里一直在想:我现在入定到了一定的层次,灵魂可以出体,但是出体的灵魂到外面去总容易碰到那些死去的人,还有狗……我为此非常恐怖。 如何消除恐怖?要问一问师父。可是去问师父,我好端端的去见他,他却不愿见我。算了。再次打坐入定,我的灵魂出体,就直接去见l省医科大学施教授——我的师父,看他见不见我的灵魂。 覃财兴产生了这个念头,第二天打坐入定半小时后,他的灵魂就出体了,径直来到l省医科大学宿舍楼三单元五楼施在田家门口。那门是敞开的,覃财兴正要往里窜,门口突然闪现一个豹头环眼的武士,将手里的利斧举起来,对着他讲,哪来游魂?竟敢闯人私宅,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覃财兴骇然,连忙解释,我找师父施在田,您是施家什么人?干吗要拦阻我?那武士把举起的那柄银光闪闪的斧头垂下,说你不认得爷爷吗?爷爷是施家的门神,你连门神都不敬,还要硬着头皮往里撞,找死吗? 对不起,门神爷爷。覃财兴不停地赔不是,还向他打躬作揖,然后说,门神爷爷,让我进去吧!门神算消了气,但还是把手一摇,不让进去。他说,你现在是游魂,不是人,怎么能够进去呢?就算我放你进去,施家的家神都会赶你出来。 那怎么办?我现在正在家里打坐,也就是我的人身在家里,只是灵魂来了。您有所不知,要是我的灵魂归体,活人来了,师父也不见我。覃财兴急得抬手摸脑壳。门神听他这么说,就讲,你等着吧!待你师父入定,灵魂离体了,我跟他讲你找他的事情。 我不进去,就在这儿等。覃财兴执拗地说。 不行,不知你师父么时候打坐入定,要是他今天不打坐入定,你不就白等了?门神说,你还是回去吧!我看你的定力不是太强,你的身子在家里打坐,若灵魂久不附体,容易出偏。 你老是那么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老鼠看见了,会以为你死了,之后会爬到你身上去,啮你的皮肉充饥。还怕厉害的老鼠找有穴位的地方下嘴,要是抠掉了你的一只眼珠子,或者咬缺了你的鼻子该多不好。快走吧! 好,我走!我走,说我走的覃财兴站在门口几分钟都没有走,他看到也听到施家敞开房门的客厅里,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还不停地咳嗽。 田甜蜜拿一个痰盂放在他的坐前说,你吐在里面。汉子也不望一眼田甜蜜,只望着施在田说,我平时有痰都咽下去了的,最近天气冷,感冒得厉害,也咳嗽得厉害,咳嗽的痰会带有病毒,所以不想咽,怕越咽下了有病毒的痰,病情越来越厉害。 施在田说,我理解你,最近下了几场雪,你穿得太单薄,所以感冒了。若是到医院去买药吃不好,打针也打不好,你就来找我。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照着来可以不药而愈。 你把那个办法说给我听,我没有钱给你,可以给你做工一个月作抵,好不好? 不好,我家里没有事要你帮忙,哪会要你做工呢?我就告诉你这个办法,你回去后,坐在家里,一动不动的,脑子里只观想六月伏天强烈的太阳晒得你四体汗流的情景,就这么观想,一天保持10个钟头,坚持7天就有效果,坚持14天你的感冒都会好,坚持21天,你就一点都不怕冷了,就算整个冬季天天下雪走凌,你也不会受寒,甚至会感到热。 那我回去后就照你说的办。汉子说过话,就告辞出门。覃财兴也跟着走了,只一瞬间,灵魂就归体了。当天他的灵魂已离开身体12个小时,当坐在自家别墅三楼中堂蒲团上的覃财兴刚刚醒来,许是身子动了一下,“嗤啦”一声,只见一只大灰毛鼠从他的脚边溜开,眨眼就闪了。 这让他联想到施家门神说过的说,也就是劝他快快回去让灵魂附体,以防备老鼠把久坐不动的他当死人偷袭。 覃财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当下就下到三楼对正在下橱的妻子说,皎月,以后打坐的时间久了,你要上楼来看,免得老鼠或虫子什么的东西把我当死人咬。我刚才醒来就看见一只大老鼠从我腿边跳开,好险哦! 翟皎月把双手在围腰布上一擦,睁大眼睛,说我正准备做好了饭菜,上楼去看你醒来没有。以后你在打坐的时候过久了,我会上楼去照看的。 我不提醒你,你不一定有这个意识。覃财兴说着坐在沙发上,心里仍回想着他站在施家门口,听到施在田与那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的一番对话。 半月后,覃财兴打坐入定,灵魂出体,这个念头又产生了,他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白雪皑皑的乡野,发现一排结着冰挂的瓦房屋檐下,坐着一个熟悉的汉子,他双目微闭,气定神闭,能看到的手上、脸上、鼻尖上、额头上都是汗水,冒着热气,这个汉子正是上次在施家门口看到的那个衣衫褴褛的汉子。 覃财兴未听到他咳嗽一声,只见他热汗涔涔,他许是在观想六月伏天的太阳。显然,因为这种充满意念力的观想,他的感冒好了。 打坐的覃财兴醒来时,怀疑自己的灵魂出体遇到的情景不真实,还认为是一种梦游的感觉。为了打消这个疑虑,这会儿,他穿着一袭貂皮外套,出了自家别墅,凭打坐时灵魂出体外游观摩的印象,来到白雪皑皑的乡野,找了一整天,都没有找到那个汉子。 傍晚,他向一位村民打听得知,苦瓜垅村有一个叫牛大力的孤老汉子,现在要发财了,由于大雪天热汗淋漓,没有冷的感觉,牛头镇上的有钱人请他到镇上礼堂去讲授热身功法,每讲一次加上打坐表演,可获酬金500元,一天在不同的地方各讲一次,就能获酬金1000元,像这样下去,牛大力不发财才怪。 第七百零二章 被咬一口 覃财兴当下就赶到牛头镇去,到了镇礼堂门口,见大门关着一个人也没有。再问别人得知,牛大力又被马头镇上的有钱人请去传授热身功法。 覃财兴赶到马头镇,终于看到牛大力正在镇礼堂的台子上表演热身功法。说是表演,好像不准确,他把身上穿的那件有补丁的蓝面料上衣都脱了,这么冷的天,正值哈气结霜的日子,他光着上身,盘坐在一块冰块样的青石板上,身子、手脚都纹丝不动。 奇怪的是,他的身子、手脚热气腾腾,汗津津的,面前是团团由热变凉渐已袅入空中的白雾。 这时,礼堂里响起阵阵掌声经久不息。继而掌声止息,有人问,牛大力,你这个热身功法是如何练出来的?牛大力突然站起来,把双手握成拳头,我是这么练出来的,当初l省医科大学施教授,叫我每天坚持10个小时观想,我却每天坚持18个小时的观想,做到一心不乱,坚持一个月后,就出现了浑身冒汗的奇迹。 观想什么?有人问。 在天气寒冷的时候观想三伏天灼热的太阳正暴晒着自己。牛大力响亮地回答。 覃财兴看他的面孔体形,确实是自己打坐入定之际离体的灵魂在施家门口见到的那个汉子,又听他说出l省医科大学施教授这句话,就越发确信无误。 覃财兴回到家里,上到三楼中堂,望着那蒲团,正欲在上面盘腿打坐,忽然耳朵里又响起施在田的话音,覃总,你习练观自在静功千万不要松懈,要不就没有长进。覃财兴先是惊诧,因为好久没有听到施在田的话音。 他“嗯”了一声,即刻跪在蒲团上朝着l省医科大学的方向拜了几拜。心想:我看不见您,但一听到您的声音,就表现出十分恭敬的样子。 这时,耳朵又有声音,覃总,不必多礼。覃财兴没有再拜,就盘腿坐在蒲团上,说师父,我提个意见,您今后不要再叫我覃总,在师父面前没有什么覃总,只有弟子。您就叫我弟子吧! 暂时,我还不想叫你弟子,过了七年之后,你的功法长进了,功德也长进了,我再叫你弟子。你现在处在习练功法阶段,若依我的来,我在心里自然承认你是弟子,不必要叫出来;你若不依我的来,就算叫你弟子,也失去了意义。覃总,你说是不是?施在田在他耳朵里这么讲。 覃财兴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感觉师父不太信任自己,然而又惭愧平时习练这个功法,不太精进,有些松懈,被师父发现了。于是覃财兴说,师父,就算您不把我当弟子,我还是把您当师父。还希望师父,在弟子习练功法的过程中多多指点。 你需要指点什么?尽管问吧!施某为了给你释疑,才为你打开天耳通的。我这个时候正在l省医科大学宿舍楼自家的房里打坐呢。这话音就像接听电话一样听得清清楚楚。覃财兴说,师父,我向您提一个问题,烦请解答。 提吧!耳朵里是师父的声音。师父,我打坐七个月后,现在练出了初级定力,灵魂也可以出离身体,到外面游玩,可是非常恐怖。师父,我如何能够消除这种恐怖心理? 这你不用问,你习练观自在静功满了七年后,这个恐怖心理就自然消除。 哦,原来是练功不到一定的火候。那么师父,还有一个问题。我上次打坐入定,灵魂出体,来到野外,一条大黄狗朝我吠叫着追赶过来,我吓得掉头就跑,直到灵魂归位,才算脱险。这些时,我都心有余悸。我就不明白,那条大黄狗干吗见了我,就追着咬我? 虽然没有咬住我,我却非常害怕,现在打坐入定,灵魂出体,我还真不敢随便乱窜。师父,您能否解释一下,这种现象的缘由。 覃财兴从耳朵里听到喝茶的声音,继而是轻放茶杯的声音,显然远在500公里之外的施在田正在家里喝茶。 片刻,他的耳朵里又传来施在田的话音,覃总,那条大黄狗跳出来狂叫着追赶着咬你是有原因的,你是不是有一次亲自见到杀活狗?并且吃了被杀的狗肉? 是的,四年前,一个客户接我到花江狗肉店去吃过狗肉,我亲自见到店老板杀死一只活蹦蹦的大黄狗,现场剥皮将狗肉烹煮给我们一伙人吃,认为这样为敬些,算是把我们奉为上宾。 那就对了。被杀的是一条大黄狗,虽然它的肉被人吃了,皮被制作为毛料服,但是它的灵魂没有消失,又没有得到超度。所以深恨杀死他的老板和那些吃它肉的人。 幸好那条狗不是你杀死的,要是你杀死的,那次,大黄狗的灵魂,就会咬你的灵魂。就算你的灵魂不死,也会被咬伤,被咬伤的灵魂很难回归肉体,那么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切记,以后功力不够,灵魂从身体中出来,千万不要到处乱窜,特别不要到野外乱窜,若到人多热闹阳气旺盛的大街上转一转,倒会好一点。 师父,谢谢您开示,弟子谨记在心。 覃财兴说过这话,一阵寂然,耳朵里不再有施在田的话音。他心里还想到一件事,由于耳朵里没有动静了,就没有再问。可当他起了这个念头时,耳朵里又传来施在田的话音,覃总,你还想问什么? 我想问,那条大黄狗的亡灵与我结怨了,我下次打坐灵魂出体,要是那条大黄狗的亡灵碰见了我,还会不会追着我咬?覃财兴问得很尖锐。施在田哈哈一笑,又从耳朵里传来话音,那条大黄狗与你结怨了,没有解怨,若是下次碰见你打坐入定出离身体的灵魂,还会追着你咬。 那该怎么办?问话的覃财兴吓住了,脸色煞白。 好办、好办。你一向到附近的莲花禅寺去请一本《地藏王菩萨本原经》,回到家,净手焚香,跪在蒲团上念诵七七四十九遍,分几天念,每念一遍,就把唪经的功德回向一遍,那条大黄狗的亡灵就能得到超度,超度了,它就是与你解怨了,你以后打坐入定灵魂出离身体,就不会碰见那条大黄狗,就算碰见了,它也不会吠叫着追着咬你,反而会欢迎你,向你摇尾巴! 覃财兴听了这话,心里很热。当日是下雪天,他冒雪出门,开着自己的专车赶到乡下,把车子停到镇上,步行来到不宜行车的莲花禅寺,问那个住寺的老汉有没有《地藏王菩萨本愿经》,想请一本。 老汉说,没有了,你明年开春再来请,有一名居士发心印刷500本,到时候你来请就是了。覃财兴答应可以,可是回家后,专心打坐,把这事儿忘记了。 第二天春天根本没有再到莲花禅寺去,他也觉得无所谓,认为不需要去了。由于他入定的时候,灵魂出离身体从不往乡野或偏僻的地方去,只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去,那是他曾经听师父说过,若到人多热闹阳气旺盛的大街上去转一转,会好一点。 他的灵魂当然是往大街上走,这样不光是好一点,的确好很多,之后,还真的没有碰到过那条大黄狗,就更别说被大黄狗吠叫着追咬他灵魂的事儿了。 覃财兴自此习练观自在静功非常精进,修练七年,打坐入定灵魂出体,还真的不恐怖了。来到乡野或偏僻的地方,虽然同样会见到许多亡人,但是没有哪一个亡人刁难他,只是看他一眼就走了;也没有大黄狗什么的偷袭他。 这样,覃财兴非常高兴,从打坐入定的状态中“醒”过来,他就出门破例约上辅佐妻子管理公司并已升任副总经理的刘洋生陪他一起到宾馆去喝庆功酒。 刘洋生问,覃总今天咋这么高兴?覃总说我习练观自在静功七年了,功法有了很大的长进,所以高兴。刘洋生就陪他喝,但是很冷静,说覃总,我陪你喝好,可都不能喝醉。 覃财兴想多喝,但又不能喝醉,就只好把白干换成啤酒。他在兴头上,一口气喝下了5瓶啤酒,没有醉,但是肚子胀,要上卫生间。卫生间在宾馆的东北边。他走过去,途经一处吃烧烤的公共餐桌,忽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男孩见了他,把正在啃吃的一只喷香的鸡腿朝桌上一推,从高板凳上拱下来,径直来到覃财兴的身后,旋即伸开双手抱住他的腿,便凑上嘴咬他一口。 覃财兴哎哟一声大叫,见一个小男孩在咬自己,虽然不是特别痛,他还是很气愤。 此刻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头跟过来,把小男孩拽开喝道,你搞么事?搞么事?小男子犟嘴,手指覃财兴说,爷爷,我看见这个人就不舒服,就要咬他。 覃财兴听小男孩这么说,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我没有沾惹你,你这黄口小儿,汗毛都没有长几根,就冲着老夫发飙?他的气不打一处来,正欲朝小男孩吼叫,小男孩的爷爷不停地赔礼道歉,还伸手打小男孩的屁股,虽然打得不重,但是足以让覃财兴消气。 我不是看到你是个小孩,今天还真不会饶过你。覃财兴说过,就去上卫生间了。刘洋生也看见了,他走过来指着覃财兴的背影对小男孩的爷爷说,你知道吗?他就潜山县印染公司的覃老板。 对不起、对不起。小男孩的爷爷说着,抱起小男孩就匆匆离开宾馆,怕惹事似的。 该章节已被锁定 覃财兴从卫生间出来,心里一直在想那个小男孩为什么要咬自己。他非常扫兴,不再喝酒了。让刘洋生结了账,就离开宾馆,回家打坐,只想入定,灵魂离开身体去问一问师父,那小男孩今天干吗单单要咬自己? 可是一时半刻都不能入定,直到晚上,七八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能入定,不能入定,灵魂就不能离开身体。正烦躁不安之际,耳朵里陡然响起了施在田的责斥声,覃总,你喝那么多酒怎么能够入定呢?这会坏你的功法,习练观自在静功是不能喝酒的。 你喝那么多酒,已经练成的功法要到退四年,我本来今天想不再叫你覃总,改称你弟子的,可是你相当于破戒了,你做企业高管的习气没有改掉,我可不能收你为徒。 覃财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朝着l省医科大学的方向五体投地,不停地赔不是,说我从今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望师父海涵,弟子宁愿再习练四年,把这次喝酒丢失的功力补救回来,也不愿意辜负师父对我的信任和期望。 既然你知错就改,那我施某就等你四年吧!四年过后,我再改称你为弟子。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要犯戒,施某就不理睬你了。 施在田在覃财兴耳朵里说的话,虽然不算如雷贯耳,但是已触及他的灵魂。他不停地磕头,表示接受师父的教诲。 这时,施在田在他耳朵里说,你起来吧!覃财兴就起来了,他见施在田对他改变了态度,就把在宾馆里喝酒上卫生间之际被一个小男孩抱住双腿儿咬一口的事儿讲出来,问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自己与小男孩结了什么怨不成?何况自己从不认识他。 施在田说,你提起这件事,我就恼火,七年前,我叫你到附近的莲花禅寺去请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诵读七七四十九遍超度那条被你吃过肉的黄毛狗,你却不干,还把这件事忘到爪哇国去了。 你知道吗?七年前,我觉得那条黄毛狗可怜,就在家里给它念经回向,把它的灵魂超度了,所以你打坐入定,灵魂出离身体,到外面去再也没有发生过被大黄狗吠叫着追咬的情况,是不是? 是的!师父。覃财兴一边说,一边抱拳作施礼状。 那条大黄狗被我念经超度转胎变人了,他成了马茉莉的儿子,就是曾在你公司当出纳窃取50万元逃往澳门改名陈丽的那女人的儿子。他刚好七岁,携他到宾馆吃烧烤的那个络腮胡老头是他的外公。 施在田说到这里,还在覃财兴的耳朵里“哼”了一声,继而接道,眼下,他由那条大黄狗变成了人,都不饶你,见了你都把你咬上一口是不是?其实那个小男孩也不清楚,为什么见到你就讨厌你,就恨你。你应该清楚,在他做大黄狗的那一世,你参与吃了被宰杀的那条大黄狗的肉。 这么说来,我与盗取我公司现金50万元的马茉莉结了怨,还与她的儿子结了怨? 本来就是的。 我不想找马茉莉的儿子算账,我毕竟曾经吃过那条大黄狗的肉,这一世,由大黄狗变成的人咬了我一口,我觉得我与他的恩怨拉平了。但是我要找马茉莉算账,哪怕她远走高飞逃到澳门,改名换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找她算账。 算了吧!你本来应该蚀财,还找她算什么账? 覃财兴不语,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好像一口气找不到地方出。 四年后,习练观自在静功的覃财兴功夫已经非常了得。他打坐入定,灵魂出体,轻而易举就可以向天空飘升,这样他就想到天宫去逛逛。应该说,覃财兴对于上天还有一份情结,早在儿时,他就听老人们讲过,天上有个玉皇大帝,现在有了上天的本事,何不上去开一开眼界呢? 他已经许久没有和师父联系了,打算上天返回后,把在天上的见闻,打电话告诉师父,因为师父不主动找他,他主动找师父,师父不会见他的。所以就只有打电话。他想:自己有了上天的本事,作为师父的施在田,该会改口称他为弟子吧?! 可是覃财兴没有考虑到,他虽然会上天,却到不了天宫,更别说见到玉皇大帝了。到天宫去必须经过天上的南天门。可是他就连南天门都上不去。 那次覃财兴打坐入定,灵魂出体,朝天空飘飘飞升,才升至地球的外层,快接近南天门了,他就受不了啦!为什么?因为地球的外层,也就是出了大气层,空气炽热得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覃财兴朝天空飞升的是灵魂,也就是他的幻身,他刚刚出了大气层,就再不能前进了,他的幻身只一瞬间,就被烫得掉落下去。其灵魂归位,从入定中“醒”来之际,一摸浑身还发烫。 这样子,覃财兴的内心凉透了,那就是害怕有天眼通的师父知道了,会笑话或指责他。因此,他再也不敢打电话师父。 覃财兴在家里休整几天,再次打坐入定。灵魂出体,他寻思:不能到天上去逛,就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玩一玩也值。这会儿,他忽然想到澳门去,早听说那是一座赌城,他就要去见见世面。 覃财兴向来有赌瘾,只是后来办公司有些收敛。眼下,起了这个念头,他出体的灵魂弹指间就飞到了特别繁华富裕的国际自由港——澳门。 在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乃至肤色各异的陌生人群间,覃财兴左瞅瞅、右瞄瞄,当然这一刻,任何人都瞅他不见,瞄他不到。他毕竟是往来自由的灵魂,已然修练到了非常了得的层次。 他可以钻进那些富豪的身体及其掌控的财物之中,尽兴欣赏那些附带的透着珠光宝气的名贵饰物,还可以目睹印着不同国籍图案的一叠叠通行币。可是覃财兴不可以窃取,他就算具体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只是前五根都不起作用,因为它们都是以灵魂的方式存在,与可以触摸的物质世界不在同一个时空层次,所以是没法据为己有的。 这一刻,即使覃财兴用他灵魂的手指在一个富商的钱包里翻弄着他特别感兴趣的东土国的一张张大团结币种,却也不能带走任何一张。这让他有些困惑。 覃财兴甚至有些沮丧,这是由于他这么考虑:我把观自在静功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是有什么作用呢?这花花世界物质的东西,一样也取不来。 覃财兴还看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美女,他禁不住起了一丝邪念,朝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靓妹走过去,顺理成章地潜入她的身子,沿着她那花蕾样的肚脐眼朝下滑行,滑过一道缓坡,就到了水肥草美的地方。 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欲行不轨。陡然从地面冒出一只粗大的手,将他从靓妹的私处拖出来,左右开弓扇了两耳光,吼道,你这游魂,胆敢再耍流氓,我就把你捉起来,押解到澳门城隍庙里的城隍处置,让你有去无回了,直接送往冥界的铜柱地狱,让你抱住烧得滚烫发红的铜柱受炮烙之罪,看你还敢心生邪念吗? 不敢!不敢!覃财兴手摸留下五个指印的已然发烫的脸颊,窥视着扇他耳光的身材不高却生得魁梧的男人,朝他鸡啄米样地磕头认错。 男人瞪他一眼说,你滚吧! 覃财兴并不生气,反倒抱拳问他是不是澳门城隍庙里的官差。男人说,你不要打听爷爷的背景,告诉你,爷爷是这条街上的路神,人家女人正在逛街,你趴在她的私处做龌龊事,弄脏了我们的街道,爷爷不揍你才怪。滚—— 自此,覃财兴再也不敢起那种邪念了。他在澳门城游逛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华灯初上之际,不知不觉地来到花地玛堂区,竟然有一点饿感,他便飘进一家豪华酒店,与一帮食客围坐一张圆桌,共进晚餐。 圆桌上摆满了各种海鲜熟食,有墨鱼、鱿鱼、牡蛎等,还散发着热气。那些食客吃得津津有味,他也想吃,却吃不下去,因为他根本没有物质的肚子容纳,徒有精神的肚子没法装下。 不过,他不要装下这种实实在在的海鲜食品,只闻一下气味就饱了。这让他联想到为什么人死了要烧香,因为死人的灵魂一闻香,就能闻饱。而庙宇里的神明往往能够享祭足够的香火,那可是一种福报。 闻饱了海鲜味的覃财兴刚一离开餐桌,就发现许多海鲜的灵魂悲泣着围住那些正在吃海鲜的客人游荡,有的为了寻找自己的尸身,竟然随着食客吞咽的七零八落的肉块,钻进了食客的肠胃,附在他们的五脏六腑中。 一条被吃的海鱼灵魂哭泣着追逐覃财兴的灵魂,并且用覃财兴能够听懂的东土国的普通话对他说,我们的肉身被烹饪熟了,是挺香的,我劝你不要闻了。 为什么?覃财兴问。 闻了就相当于吃了我们的海鲜肉。海鱼灵魂掉下一串眼泪说,你有所不知,吃多了海鲜的人胃里都附着了我们海鲜的灵魂,灵魂附多了,人就会生病,甚至长含癌细胞的恶性肿瘤,到时候,就会要这些人的命。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以后就多闻素食的气味,少闻肉食的气味。覃财兴这么讲,像是向海鱼灵魂表态。 第七百零四章 反败为胜 这时,覃财兴转过头望着那些食客,争吃着最后上桌的一盘蔬菜,他也想去闻一闻香味。可是一盘蔬菜很快就吃光了,一个瘦食客夹一筷子正往嘴里送,他要赶在那一点蔬菜送入嘴里之前,闻一闻素食的气味,他刚起这个念头,就发挥了作用。 只见瘦食者不立马将菜往嘴里送,而是让他闻了气味之后,再送入嘴里。这让覃财兴惬意地发现,自己的意根,较之眼耳鼻舌身五根来讲,更能产生实实在在的作用,那就是能够左右活人的思想行为。 覃财兴出了这家豪华酒店,忽然想起曾经窃取他公司巨款(50万元)逃往澳门而更名陈丽的马茉莉。他走过去找她,心想:我即使要不回那笔巨款,也要用我的意根左右你的思想行为,让你不明不白地亏掉那笔来路不正的巨款。 澳门的赌城多,到处都是,不像禁赌的东土国,好赌者大都躲躲闪闪,藏在“地下”,约定俗成地称为“地下赌城”。 其实“地下赌城”并非就都设在地底下那种人工或机械挖掘的隧道中,而是指好赌者都扎堆儿藏在偏僻的地方赌博,或在平时人迹罕至的高山密林中。聚众赌博场所的周围,尤其是路口,还有人看风,也就是放哨吧!一有风吹草动,看风者就报信,往往让抓赌的警察赶到赌博现场,大都扑了空,因为赌博者早就跑了个精光。 在澳门博赌却是合法的,所以并不存在地下赌博城,大小赌场到处皆是。而且赌具众多,有白光麻将、白光纸牌、做牌药水遥控色子、手法色子、语音感应筒子、斗地主专用牌等应有尽有。 参与赌博者除澳门当地的富人,大都是来自世界各地不同人种不同肤色的有钱人,他们中间多数是富豪、大亨。有的一个晚上,或者投几次骰子,就输掉上千万,眼睛都不眨。 与其说这些好赌者在赌博,倒不如说他们在斗法。参赌者无不居心叵测地使用易于自我控制的高科技牌具,有的牌具有极强的透视塑料、木材、瓷器和金属等功能,要是参赌者彼此都使用这样的赌具,那么赢家就需要多花一点时间较量。 如果参赌者只有其中一人使用了这种赌具,并且没有被对家识破,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常胜将军”。 这会儿,在多家赌场往来穿行的覃财兴,竟然没有发现他想报复一下的那个女人——陈丽。倒发现一个熟面孔——大耳朵侯大宝,这可是他曾经在梦里见到过的人,记得自己在梦中赢了钱,被尖下巴莫仁义刁难,侯大宝还帮他说话。这让覃财兴对侯大宝很有好感。有好感当然就想帮他。 此刻,侯大宝正在一家豪华气派的赌城中的第三赌场与三个穿着不同服饰的男子玩骰子。覃财兴走过来,在侯大宝的身边站了几个小时,发现每一次轮到侯大宝猜骰盅里的骰子点数都猜错了,一次次地输,将大把的钱送给另外三个男子。 这个三男子分别是白皮肤韩国人、黄皮肤日本人、黑皮肤泰国人,他们身边均陪伴着一位本国小姐做翻译。只有侯大宝没有请来小姐做翻译,他自认为是当地人,除了庄家,他也算得一个准东道主。 所以就凭藉一种地利于我的心理优势,单枪匹马地和三个外国佬对决骰盅游戏。未料,侯大宝首场输给韩国人300万蒲币。韩国人笑嘻嘻地说一句话,韩国小姐就翻译给他听,侯先生,我们韩国玩家说,你输了一点钱别气馁,还可以扒本。 侯大宝说,没关系。可是第二场,又输给日本人500万蒲币,他脸上就挂不住了,神情有些紧张。日本人很傲慢地抬起头,冷冷地说一句话,日本小姐翻译道,侯先生,我们日本玩家说,看来,你不可能有本事,把输掉的钱再赢回去。 侯大宝沉默了,但是暗下决心:若不赢回输掉的钱,决不罢休。 侯大宝还真是倒了霉运,第二场再猜骰盅,又猜错了,输给泰国人600万蒲币。泰国人得意地一笑,望着侯大宝问话,他哪里听得懂?泰国小姐立马作出翻译,你的钱输光没有?输光了找我借,到时侯一并偿还。 侯大宝虽然输得心里发慌,但是表面上不认输。他说,不用借,我带了2000万(蒲币),输掉了1400万(蒲币),还剩600万(蒲币)。再玩一盘,说不定我就要转运了。 三国小姐,立即把他所言分别翻译给本国玩家,三国玩家有的冷笑、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并且有的叽哩呱啦说些话,做翻译的小姐觉得不必要翻译,也就没有翻译,只是用相应的本国语与之随声附和。 覃财兴见侯大宝输得很惨,便决意帮他挽回损失。覃财兴帮他挺方便,因为覃财兴现在不是可以看得见的人,而是看不见的灵魂,要做什么手脚,包括侯大宝,这四个通过玩骰盅游戏赌博的人是不知道的。 覃财兴利用自己可以作用的意根来操纵抑或指挥侯大宝,侯大宝也不清楚,自己干吗眨眼间就有了神通。在再次分别与韩国人、日本人和泰国人玩骰盅游戏时,他已由开始的每场皆输变为每盘皆赢,他从韩国人、日本人和泰国人那里各赢来了600万(蒲币)、1000万(蒲币)和1200万(蒲币),不但把输掉的1400万(蒲币)赶本扒回,还倒赢对倍的钱。 这让三个外国人很是不解,也不服气,但是没有办法,侯大宝总能够猜准骰盅里的骰子点数,并且分毫不差。他们每次猜骰盅里的骰子点数总是有误。 他们还有一个阴谋,那就是三个外国人合起来对付澳门本地人——侯大宝,也就是要让侯大宝输光所有本金。就一般情况来讲,他们的目的能够达到,也一定能够达到。为什么呢?三个外国人都戴上了无形透视镜,就算任意把骰盅的口子扣住,也能够透视过去,而把里面的骰子点数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三个外国人与侯大宝做骰盅游戏时,他们哪里需要猜想着说出,而是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再说出,如此这般,哪里会有错?相反,眼睛上没有佩戴无形透视镜的侯大宝,仅凭感觉硬猜,又怎能猜中?所以首二三场,他输得一塌胡涂。 这会儿,三个外国人正在稳步实施阴谋的过程中,他们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覃财兴,他凭自己谁也发现不了的意根灵力,确保侯大宝转败为胜。 覃财兴又是如何帮助侯大宝的呢?那是覃财兴让自己的意根神力通过侯大宝的行为发生作用。侯大宝凭一双凡眼,没有透视骰盅的功能,倒扣着的骰盅里面的几颗骰子有几个点数,他哪里猜得中?可是眼下由覃财兴借助他的行为来对付三个外国人,情况就发生了逆转。 侯大宝看那倒扣着骰盅里的几颗骰子的点数,根本不是用肉眼看的,而是用覃财兴的意根神力看的,所以看准了,讲出来没有任何误差,他不赢才怪! 照说,三个外国人戴了无形透视镜,有透视功能,可以把倒扣着的骰盅里面的几颗骰子的定位形状和上面的点数看得清清楚楚,也不会有错,就算你侯大宝能够猜中,他们也能够猜中;若都能够猜中,照说彼此只能打个平手,不可能输。可是三个外国人接下来与侯大宝较量都必败无疑,这是什么原因呢? 输得最多的泰国人最不服气,他伸出手来竟然要摸侯大宝的眼睛,侯大宝把脑袋一转,说你摸我的眼睛干吗?泰国小姐很快用泰语翻译出来,泰国人听了,说了一句泰语,泰国小姐又用澳语翻译给侯大宝听,意思是说,你是不是戴着无形透视眼镜作弊?若是作弊猜中了,那不但不算你赢,赢了的钱也必须全退,还算你违法,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因为澳门是国际赌城,受法律保护,你要是作弊,就是违法,要追究法律责任。 侯大宝转过身哈哈大笑,正视着那个泰国人,还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眶说,你来摸,看我戴没有戴无形透视眼镜。如果像你说的,我作弊了,我把赢的钱全部退还。又朝另两个外国人环顾一下,接道,你们还可以追究我的刑事责任。 泰国人听了泰国小姐的翻译,并不客气,伸手便要触摸侯大宝的两只眼眶。侯大宝把手一摇,表示拒绝,并说了一席话,泰国小姐作了翻译,另两个外国小姐也作了翻译,这不光让泰国人听了不舒服,另两个外国人听了也不舒服。 侯大宝是这么说的,你,还有另两位玩家都可以伸手摸我的眼眶,但是有个条件,要是我的眼眶没有戴无形透视眼镜,我立马就走,三位玩家不得找任何麻烦拦阻我。 三个外国小姐把这话按不同语种翻译,三个外国赌徒听懂了,面面相觑。 泰国人抬起的手又放下来,示意日本人去摸侯大宝的眼眶。日本人挺聪明,手一摇,意思是不必了。但是他还是试探着问,澳门先生,我们手头还有钱,你还愿意陪我们继续玩骰盅游戏吗? 听了日本小姐的翻译之后,侯大宝说,行啦!我赢了钱,哪能不顾输家的情绪,拍屁股走人?我愿意奉陪到底。 日本小姐又作了翻译,日本人见侯大宝说话有底气,敢情他定有把控得了他们的名堂,不想冒失。便说,算啦!这次不玩了,你走吧!日本小姐再次作了翻译,侯大宝背着一皮袋子钱,欲存入赌场旁边的自动存取款机。才走几步,庄家——一个肥胖的男人就叫住他,侯大宝,你让我摸一摸你的眼眶。 为什么?侯大宝这一问,发现庄家身后跟着泰国人和韩国人,就明白了。 庄家说,有玩家要检查一下,你是不是戴了无形透视眼镜。侯大宝觉得自己光明正大,就微微一笑,站在庄家面前,任由庄家伸手在眼眶上摸几个来回。之后庄家朝身后跟来的三个外国人和三个翻译小姐说,澳门人没有作弊。 第七百零五章 祭新财神 侯大宝朝自动存取款机里存了款,离开赌场之际一直在想:我今天干吗走了这么好的红运,赢了这么多钱?但是一直不清楚,是覃财兴利用自己的意根神力暗中帮助了他。 其实,要帮助他赢钱也并非易事,你覃财兴的意根神力有透视功能,三个外国人都戴了无形透视眼镜,也都能发挥透视功能。那扣在骰盅里的几颗骰子发生任何一个小变化,他们都能够及时发现。 那么覃财兴的意根神力与三个外国人所戴的无形透视眼镜的区别在哪里?区别在打开倒扣的骰盅之际,覃财兴利用意根神力,钻进骰盅里,让那几颗骰子震荡着而颠覆原来的位置,也就是原来的骰子面是一的数,变成了二或三;原来是二或三的数,变成了四或五,总之一动全动。 那么把骰盅翻开之后,一看,三个外国人开始猜中的骰子数就都错了。他们也不明白,怎么戴着高科技制造的无形透视眼镜看到的东西都走样了呢?难道这无形透视眼镜是水货?是孬种?反正他们不服气,究竟问题是出在这无形透视眼镜不灵了,还是侯大宝这个澳门人搞了什么鬼名堂?他们一直不清楚。 赢了钱的侯大宝非常高兴,他自驾奥迪驶回花地玛堂区以东的那栋别墅,做的头件事就是吩咐妻子——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给供在中堂神龛上的财神点上香。之后侯大宝和妻子一起到财神前磕头,非常虔诚的样子。 继而妻子问侯大宝,今天去赌城是输是赢? 不赢的话,我怎么会一回来就让你焚香礼拜财神? 看来你赢了不少。妻子笑眯眯地奉承他,并问他究竟赢了多少钱,侯大宝很得意地从身上掏出一张存款时的打印条,一看当天存款数字是2800万(蒲币)。妻子“呀”的叫一声,说你在赌城混了近20年,头次赢了这么多钱,可喜可贺,还真是要好好礼敬财神。 侯大宝说,礼敬财神是应该的。今天实际赢了1400万(蒲币),还一个1400万(蒲币)是我的本钱。赢了这么多钱,也不错。我也知足了。 侯大宝当然不清楚赢了这么多钱,是覃财兴在帮他,并非是他所供财神在帮他。他所供财神本是一尊雕像,以前有真正的财神附在这里,也帮过侯大宝,后来就不帮了,并非不愿意帮侯大宝,也不是嫌侯大宝家的香火不旺,事实上,每天早中晚,他或妻子都要去烧香礼拜,应该说香火旺,礼性足。 那么财神怎么不附在这里享祭香火呢?原因是澳门的城隍接到天帝圣旨:凡属不从事正当生产而以赌博为业的从业者为求赌财而烧香祭拜的,天地诸神一律不许护佑。若有护佑者一经发现,以助纣为虐论之,轻则削去神职,重则打入天牢。 城隍在地方的大会小会上,将天帝的圣旨广为宣讲,传达精神,再也没有哪个财神吃了豹子胆,为争一炷香火而顶风作案。所以即使侯大宝及其妻子每天都在供奉的财神雕像前烧香礼拜,也是自欺欺人,求得个内心安宁罢了,根本没有哪个财神敢来护佑他外出赌博,求取赌财。 当然他们家在财神雕像前供奉的香火,虽然真正的财神没有享用,但是也没有浪费,每天都是由家神和门神在享用。可是偏偏在这一天,来了一个既不是神,也不是鬼,而是一个活人的灵魂,也在这里享用侯大宝供奉的香火。 门神发现了,皱着眉,很不高兴,很快,他朝生得孔武有力的门神耳语一阵,门神就抽出腰间佩戴的两把利斧,朝那活人的灵魂吼叫,哪来的杂灵野魂?还不快点跟我滚蛋,就吃爷爷两斧子。 那活人的灵魂哪敢顶撞?他并没有滚蛋,而是旋即藏进侯大宝的身体,向侯大宝的灵魂求救,侯大宝的灵魂立马大叫,门神、家神,你们别误会了,我侯大宝今天进赌城赢了那么多钱,都是这个活人的灵魂暗中助我。 你们知道,现在我虽然供奉财神雕像,但是财神根本帮我不上。说到这里,侯大宝的灵魂对活人的灵魂叫道,覃总,出来,不要怕,你让我侯大宝赢了大钱,我就让你大大地享有侯家的香火。 不用了。我在香炉上闻了几缕香气就饱了。覃财兴直言,他藏在侯大宝身体中的灵魂并没有出来。 这时,门神已将两把抡起的斧子放回腰间,继而望着覃财兴的灵魂抱拳道,多有得罪,门神不知,还望覃总多多包涵! 不知者无过。覃财兴说着,还抱拳还礼。 家神也学着门神抱拳的样子,对覃财兴的灵魂说出同样的话,只不过添了内容:覃财兴,你是侯家的恩人,要不是你暗中相助,我家主人不但赢不了,还会输得血本无归,甚至还会欠一屁股赌债。基于这一点,望覃总受小神一拜。家神即时跪下磕头。门神也陪着跪下磕头。 不必多礼。覃财兴的灵魂也客套地回话,并迅速从侯大宝的身体中跳出来抱拳还礼。 侯大宝的灵魂见此,对覃财兴的灵魂说,今后还需要你一如既往地暗助我侯大宝赌博赢钱,侯家会把你当财神一样供奉,你就是侯家的财神。 家神、门神已然起身,望着覃财兴,把侯大宝的灵魂说过的话,很恭敬地重复一遍。 当天晚上,睡梦中的侯大宝就看见了覃财兴,有些面熟,瞅着他细看,说早些年好像见过。覃财兴点头,说自己曾经在梦中和侯大宝、莫仁义、陈丽赌过博,赢过钱,还赢得陈丽的一条金项链。 当时,莫仁义向着陈丽,想找他麻烦,是侯大宝替他说话。不料,他覃财兴来到澳门赌城,就碰见了故友——侯大宝。 这会儿,覃财兴自吹自擂地讲他习练观自在静功到家了,功夫好生了得,灵魂离体可以想到哪儿去,就到哪里去,只是天上不能去,天上的气温太高,受不了,要不都可以上去。既然不能上天,人间地大物博,也挺好玩的。 侯大宝非常高兴地拉着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充满感激地说,我清楚,这次在赌城玩骰盅游戏,我赢了1400万(蒲币),是你帮了我。我开始不清楚是谁在帮我,现在才知道是你在帮我。我该怎样谢你? 覃财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待侯大宝握住他的手略微一松,就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你知道吗?现在站在你面前虽然是你的故交——覃财兴,但是并非覃财兴的人身,而是覃财兴的灵魂。 侯大宝一阵惊诧,认真打量着覃财兴,想找出什么的不同,却找不出来,便问,你不就是一个人吗?怎么把人说成了灵魂? 刚才不是跟你讲过了,我的灵魂离体后来到了澳门,正好遇到你,真是有缘呀!覃财兴这么讲,脸上堆笑,很得意。 那么你的肉身在哪里?侯大宝奇怪地问。 我的肉身正在东土国自家别墅三楼中堂的蒲团上打坐入定。覃财兴坦然地回答。 侯大宝“哦”了一声,嘴唇蠕动着讲,如此说来,我现在看到的是你的灵魂,唉,我怎么会看到你的灵魂呢? 覃财兴“嘘”一声,说现在你能看到我,也不是你肉身上的眼睛看到我,是你灵魂的眼睛看到我。也就是说,你只能用自己的灵魂看到我的灵魂,你肉身上的眼睛是看不到我的灵魂的,除非你开了天目。 依你的逻辑讲,我不也习练了什么功法么?可是我没有习练任何功法。侯大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直言不讳地谈出内心的疑惑。 覃财兴“嘿嘿”一笑,说现在你正在梦中,入梦人的灵魂可以出离肉体,我就是趁你在睡梦中灵魂出离肉体的机会与你会晤的,你醒来后,还会记住梦中的情景,还会记住我老覃和你说过的话。 我明白了。侯大宝说,你以灵魂的方式暗中助我在赌场转败为胜,赢钱不少,我真想感谢你,可是你现在是灵魂,我也感谢不上哦! 别急、别急。覃财兴边摇手边说,我不图你给我多大的回报。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该不是要我到东土国去找你的人身,让我拿出真金白银来酬谢你吧!你若把你在东土国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有机会是要去的。 不必要,那样太麻烦了。覃财兴说着,手一招,把侯大宝引到供奉着财神雕像的神龛前对他说,大宝兄,我没有其它要求,也不需要你对我有多大的回报,你们家不是供了财神吗?实际现在没有任何财神敢来帮你,什么原因你也不要问了。当然你可以继续在财神雕像前的香炉里点香,虽然没有财神来受用,但是可以以此享祭你们家的家神和门神,他们也是一直帮着你们家。 你讲这些是什么意思?侯大宝打断他的话问。 没有别的意思。你清楚,我现在是灵魂,不是人,却是活人的灵魂,不是死人的灵魂,活人的灵魂与死人的灵魂虽有不同,但有相同之处,那就是离开肉身的时间久了,没有回到自身肉体中去,就有饿感,饿了却不能像人一样饕餮一顿丰盛的食物,因为食物是实实在在的,而灵魂是虚幻的,根本就装不下实实在在的食物。 但是灵魂的饿感又消除不了,怎么办呢?我就拜请你……说到这里,覃财兴停顿一下,继而抱拳朝侯大宝晃动着接道,拜请你专门找一间内室为我起坛,设置香炉、香案,每天给我点香也行,施食也行。我闻一闻就会饱足。不过,我要强调一下,你给我点香最好是檀香之类的上等香;给我施食最好是上品的荤素搭配的食物。 知道了。你暗中助我在赌场赢钱,今后还会靠你,你提出这点要求,我侯大宝百分之百能够为你办到。 这会儿,覃财兴故意使劲把侯大宝一推,他就醒过来了,天已大亮,他愣了半天,见妻子早已起床下厨弄早点,他爬起来口没洗漱,就要过去说梦。妻子兴禁忌,说大宝你最好清早不要讲梦。 讲也无妨,你单独弄一碗肉丝面,打三个荷包蛋,让我端到三楼一间空房子里去,摆张小餐桌就献祭我们家的新财神——覃财兴。侯大宝一手轻扪嘴巴以避浊气,很激动地说着。 什么新财神,旧财神?我们家不是有财神的神龛吗?我在香炉前已点了香,点了香不就够了,还要弄什么肉丝面,打荷包蛋,又不是人吃,有必要这么干吗?妻子不解地讲。 你听我的,今天凌晨我在床上做了一个梦,刚才醒来,等会儿,把梦中的内容再讲给你听。侯大宝很执著地回答。 第七百零六章 夜晚磕门 在东土国所在的家里,覃财兴打从入定已经五天没有醒来,这可是最长的一次,妻子翟皎月比较着急,联系到丈夫平时打坐入定最多三天才醒过来,眼下这般景况是咋回事呢?她有些害怕出了什么事,到了第四天,就每隔一个小时或半个小时就爬到三楼中堂去看,丈夫还是坐在那里,眼睑微合,一动不动的。 她不时伸手去摸丈夫的鼻孔,还有气息。这说明在家里打坐入定的丈夫暂时还挺得住。 可是翟皎月就考虑:一般来说男人连续五天不吃东西,就会饿死。今日已经第四天了,明天是第五天,要是还不醒来,就危险了。翟皎月当然怕出现意外,巴望丈夫今天白天或晚上就能够醒来。要不,她就惦记着丈夫,内心忐忑不安哦! 这样,在当天晚上,哪有心事睡觉?整个夜晚就坐在三楼的中堂,眼看着打坐入定像死了一样的丈夫。 第二天早晨丈夫没有醒来,翟皎月怕出问题,觉得等不得了,就打电话叫她公司的得力助手——总经理助理刘洋生过来看。 刘洋生上三楼,到了中堂门口看见里间蒲团上打坐入定的覃财兴,一分恭敬心油然而生,故而自觉地抱拳晃一晃,算是向覃财兴施礼了。 尽管眼下覃财兴的神识不在这里,他这般习惯地施礼,也并非做给现任印染公司总经理翟皎月看的,而是出自真心。 免礼吧!刘助理,我很着急,今天是第五天,老覃还没有醒来。我摸他的鼻孔,还在出气。但是我怕他挺不住。到今天为止,他已经五天没吃饭了。翟皎月说到这里,眼圈发红,显然她紧张得要哭了。 刘洋生放轻脚步走到依然端坐在蒲团上的覃财兴伸手在他的鼻孔下一试,然后缩回来低声说,翟总,覃总的鼻孔还有气,只是比较微弱。 是哦!我没有办法,要是今天老覃还不醒来,时间拖久了就很难说。翟皎月目光忧郁地看着刘洋生,刘助理,我家里不能离开人,老覃这样子,我要照看他,你就吃点亏,公司不是有专车吗?你马上开车到l省医科大学找老覃的师尊施在田,把他打坐入定五天没有醒来的情况反映给他听,求他想办法把老覃的灵魂找回来,要不会出祸事。你快去,宜速不宜缓。 刘洋生哪敢怠慢?旋即下楼,出了老覃家的别墅,自驾泊在前面场子边公司的那辆宝马,将导航仪一定,便朝省城公路疾驰而去。 潜山县距离省城200多公里,刘洋生开车3个多小时,才抵达l省医科大学。他找一处树阴下的车位把车泊定,好不容易找到学校宿舍楼三单元五楼施在田的家门口敲门,施在田的妻子田甜蜜却不开门,只隔着门说,施教授正在打坐,不知过多久能够醒来,让他醒来了你再来。 刘洋生急了,略放大嗓子问道,师母,您估计施教授最多好长时间可以醒来。 田甜蜜很敏感,隔着门这样说,你声音放轻点行不行,施教授在打坐,不能受干扰。告诉你,施教授打坐多久能够醒来,还真说不准。他一般打坐三天才醒来,现在已经打坐一天了,你过两天再来看看。 刘洋生不便多言,只说好吧!过两天再来。可是他心里那个发急是可以想象的。覃财兴在潜山县的家里打坐已经五天没有醒来,茶饭未沾,还等两天的话,性命难保哦! 鉴于这种情况,刘洋生哪里能够回去?他只好选定l省医科大学附近的一家旅社住下来。当天晚上宵夜后,又悄然从旅社出来,再次来到这所大学宿舍楼三单元五楼施在田的家门口,只是没有敲门,他听里面的动静,希望出现奇迹,能够听到打坐醒过来的施在田在说话,可是奇迹没有出现。至夜深,只好怏怏不乐地返回旅社。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心里惦记着那事,麻利洗漱过早后,又来到这所大学宿舍楼三单元五楼施在田的家门口。这会儿,施在田的家门敞开了,田甜蜜看见他,却不认识他,问道,你不是跟我送菜的吧?怎么空着手? 原来,施在田在家里打坐入定,田甜蜜一刻也不离开家门,她要照看。这之前,她打电话菜市场,要求一个卖菜的摊主安排人给他们家送些鲜蔬来,见货付款。打电话也告知了他们家的具体位置。此刻她错把刘洋生认作配送鲜蔬的人。 刘洋生说,我以前还来过你家一次,你可能忘记了。我就是昨夜来敲门的那个人。田甜蜜诧异地“哦”一声,那我就搞错了。她想起来了,抬头瞪他一眼,唉,我不是跟你说过,过两天再来。 已经是第二天了,明天我再来吧!由于有急事找施教授,我就冒昧地多来了一次。刘洋生怕田甜蜜烦他,边说边转身下楼去了。 由于这事不能拖,他当天晚上又悄然来到这所大学宿舍楼三单元五楼施在田的家门口,居然听到屋里有男人和女人说话,这声音他比较熟悉,断定是醒过来的施在田在说话。 刘洋生听一阵,明白施在田大致说的什么。说的是潜山县潜山之麓利用地下热水开办温泉澡堂的龙老板,这些时不停地跑到城隍庙烧香、向城隍的巨型雕像跪拜,继而诉苦,说今年秋冬季节,出现异常情况,他斥资4百万元建起的澡堂,现在地下冒出的天然温泉不热了,变成了冷泉,这样就没有人来泡澡了,生意一萧条,前期投资就白费。如此下去,自己会亏得血本无归。 讲到这里,龙老板又向城隍雕像磕一个头,再抬起头接道:城隍爷,要是能够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今后长期不间断地到贵庙来供奉您。 虽然龙老板只能看到城隍雕像,看不到真正的城隍,但是真正的城隍却看得见他,并且说,作为潜山城隍护佑当地老百姓也是我的份内之事,我并不争你的供品和香火,你愿意来供就供,愿意来烧香就烧香,是你的事。我只要知道了当地老百姓有难处,就会尽量帮忙解决。 当然城隍说这话,龙老板哪里能够听见?但是龙老板一再重复地说那句话,显得非常虔诚。分明就是只相信城隍,并且就指望城隍帮他解决这个难处。 城隍不却龙老板的意思,也让龙老板遂愿了。两个月后,正值隆冬季节,地下涌出的源源不断的泉水已由凉变热,他澡堂的生意又开始火起来。他也从不食言,并指定专人,每天到潜山县城隍庙焚香跪拜,他有空也来,越发虔诚。 龙老板只知道感恩,哪里知道城隍为他解这个难,还负过伤。原来城隍派几个阴差去查勘潜山洞,发现洞里常年冒出的温泉真的变凉了。之所以温泉变成了冷泉,是因为有一条在洞中修炼400多年的蟒蛇精性喜阴凉,不适应热气,就使出浑身解数,不停地放冷气,这样潜山洞里的温泉就被降温了,流出来就变成了冷泉。 几个阴差发现那条蟒蛇精长约40米,直径约8米,体形巨大,不敢驱赶,恐怕制服不了反被其伤。 回去后,他们把情况向城隍作了汇报。城隍大惊。随之冷静下来,修书一份,交给一位阴差送往东海龙王。东海龙王看过修书,理会了城隍的意思。即刻派出一员龙将,领兵四百,前来捉拿巨蟒。 龙将率兵来到潜山洞口,朝洞穴里的巨蟒大声喊话——业畜,本龙将奉东海龙王之命前来捉你,你若识相,自觉离开潜山洞,迁往他处修炼,就放过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要是捉住了你,就把你塞进东海龙宫那只高80米,直径16米的大酒瓮里压酒。 修练了400多年的巨蟒当然有灵性,情知斗龙将不过,它即刻掉头,展开蟠曲的身子从潜山洞另一端穴口溜出。在迁往异处之际,具足他心通的巨蟒知道自己落到这个地步,是从中“捣鬼”的潜山县城隍造成的,故生恨意。因此,出了潜山洞,它有意途经潜山县城隍庙,吐出一条黝黑而细长如针的蛇信子,朝城隍的左腿肚儿刺一下,便逃之夭夭。 城隍因此中毒,正欲到冥府医院就诊,刚刚出了庙门,就碰见神医施在田。施在田看了城隍左腿肚儿上的伤口,即刻用绳子捆扎城隍左腿肚儿的上段,并用消毒的刀片把伤口划成十字架,然后用吸筒吸出毒液,继而敷上膏药,第二、三天早晨各换敷一次。 这期间,施在田的灵魂就在城隍庙里陪着城隍养伤,施在田的人身正在自己家里打坐入定。 第二天晚上,城隍感觉伤口好多了,左腿肚儿有些轻微肿胀的症状也消除了。他充满感激地说,施教授,不用陪了。就这样,施在田的灵魂就在第二天晚上回归人身,他打坐入定两天的人身也就醒过来了。 站在门外的刘洋生听施在田讲完他打坐入定两天,实则为城隍出诊的事儿后,就麻着胆子,抬手轻轻地磕响施在田家的房门,里面立即传出一个女人的问话,谁?这么晚了还敲门? 是我。就是今天早晨来的那个人,你认识,是覃总公司的。 刘洋生知道问话的人是施在田的妻子田甜蜜,他见施在田醒过来了,故意把嗓音放大,让施在田能够听到。 我不是说过,叫你明天来吗?怎么晚上又来了?屋里又传来田甜蜜不满的责问。 刘洋生不知该怎么回答,还真感到抱歉,因为这样是不是影响了人家?是不是有骚扰之嫌。刘洋生正欲离开,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施在田,他就着房内透出的灯光看清楚了刘洋生,一个比覃财兴要矮半个脑袋的脸孔四方四正的男人。就冲着他说,你是小刘吧?怎么覃总不来你来了? 遇到麻烦事儿来了。刘洋生这么回答,还要继续往下讲。施在田就叫他进屋去坐着慢慢谈。 第七百零七章 打消怀疑 当刘洋生谈到覃财兴打坐入定五六天一直没有醒来的情况时,施在田直皱眉头,再听刘洋生说,是覃财兴发急的妻子翟皎月安排自己来找他的,找他问一问覃财兴离体的灵魂现在何处,恳请施在田想办法把覃财兴的灵魂找回来,让打坐入定五六天的覃财兴醒过来,这关系到覃财兴的性命。 刘洋生还附带说出问题的严重性,你想,一个人一天不吃不喝都难受,男人五天不吃不喝,命都难保,女人韧性强经拖些,最多也只能拖七天,再拖就会完蛋。 现在覃财兴打坐入定已经五六天没吃没喝了,还不知他的灵魂在哪里,能不能够回来?当然要拜托施教授去找一找,最好把他的灵魂找回来。 田甜蜜悄无声息地给刘洋生沏了一杯茶,正放在茶几上,她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听,像听一场扣人心弦的说书。 她现在才明白、才理解,面前的这个男子之所以三番五次火急火燎地来找施在田,是因为覃财兴的性命堪忧,在时间上拖不起、等不得。 窗外的夜色渐浓,但远处的夜市,灯火是明亮的,人声也是鼎沸的。在这套房子里,施在田过了一老阵都没有说话,他的心是宁静的。 他在考虑:覃财兴修练观自在静功七年的时间满了,应该亲自来正式向他拜师,可是他没有来,这是为什么?难道覃财兴的功夫到家了,师也不必拜了?他的灵魂离开人体擅自乱窜,如此这般迟早会出问题。 说实在,施在田还真有些生他的气,甚至有点控制不住了,忽然朝刘洋生说,小刘,你们的覃总,太失礼了,七前年,他口口声声说拜我不师,现在功夫到家了,就把我老施忘记了。他的灵魂外出能够自由活动了,就不想到拜师了。既然这样,他的事我也不管了。 对施在田寄予太多指望的刘洋生听到这里,内心凉了半截。他还是极力争取施在田的帮助,故而拱手道,施教授,你就给我一点面子吧!现在谁也没有这个能力帮上这个忙,唯有你施教授可以帮这个忙。 施在田不停地摇头,说你走吧!这个忙我不会帮。 刘洋生不肯走,却从沙发上离座,退让一步,又看着施在田说,施教授,我现在是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助理,七年前,施总不干了,把总经理这个职务给了他爱人翟皎月,翟皎月让我当他的助理,也算是施总推荐的。 可是现在翟总委托我来求你,你若不帮这个忙,我哪有颜面回去见翟总?如果你帮了这个忙,我可以代表翟总说一句话:我们的公司就是你施教授的公司,你需要什么资金上的帮助,就算我们把公司变卖了,也要满足你的愿望。 我没有任何物质上的欲望。施在田边说边偏开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施无论帮谁解难化厄,都是不要钱的。你给钱,他反而不帮了。田甜蜜插上话。 我知道施教授品德高尚。 刘洋生刚刚讲完这句话,施在田瞪他一眼说,我不愿意听你的夸奖,你走吧! 无奈,刘洋生转身郁郁寡欢地跨出大门,又回过头说,打扰了。继而脚步咚咚地下楼去了。 他连夜开着那辆宝马驶离省城,回到潜山县城已是凌晨4点。他心里急着那事儿,哪里有睡意?立马开车绕到覃财兴家的别墅门口,看看风向。他想:要是多天未醒过来的覃财兴过世了,这会儿,他家门口一定会支起吊香的丧篷,可是眼下这里静悄悄的,说明暂时还没事。 他又奇怪地想:施在田不肯帮这个忙,有他的原因。还有没有另外更真实的原因呢?那就是施在田根本就没有把握找回覃财兴离体多天的灵魂,就干脆拒绝帮这个忙。 刘洋生对自己生出的这个想法拿不准。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昨夜不是在门外听到施在田所讲蟒蛇吐阴气让潜山的温泉变成了冷泉的事情吗?他也半信半疑,打算回去了解。认为这事儿就算找不到城隍对质,可要找到温泉澡堂里的龙老板倒不难。 于是,有些疲倦的刘洋生驾车驶进公司大院泊定,他没有下车,就在车上靠着椅背,微微闭目浅睡到天大亮,又启动车子,驶出公司大门,把导航一定,只一刻钟就开进了他所熟悉的潜山县温泉休闲洗浴中心。 他刚把宝马车开进去,就看见正在花坛边打太极拳的龙老板——一个身体剽悍长着倒八字眉的中年男子。 刘洋生没有将车停在泊车位,就停在场子中间,打开车门,探出头叫道,龙老板,过来,找你问一件事。 龙老板闻声立即停止打太极,本来早晨这个时间段是没有人来泡温泉的,他也不开业,但又不想得罪任何一个顾客。便抬头看去,喊话的人有些面熟,但叫不出名来,他便走过去,望着驾驶室里的刘洋生问,什么事?下车谈吧! 不用下车,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听说潜山县的温泉前段时间变成了冷泉是不是? 是哦!你还是听说?这件事都登报了。但过了两个月冷泉又变热了,和原来一样的,要不,我这温泉洗浴中心不就关门了?不就亏死了? 二人一问一答谈到这里,龙老板凑近他低声讲,是我天天焚香上供拜请城隍庙的城隍为我解决这事,这事就真的解决了。我真的感恩城隍。 听到这里,刘洋生觉得龙老板的话与他事先从施在田那里听来的情况完全吻合,这让他打消失了对施在田的怀疑,完全相信施在田有能力凭藉自己的神通,找回覃财兴的灵魂而让打坐入定了六七天的覃财兴醒过来,保住一条命。 在澳门,侯大宝家专门为覃财兴在内室准备了香炉和供桌,所焚的香烛和上供的食物都是一流的。 每次无论是侯大宝还是他的妻子点香上供,抑或一起点香上供,都要说些感恩覃财兴的话之后无一例外地朝香炉供桌打躬作揖,好像把香炉供桌当作覃财兴的形体一样。 侯大宝的妻子往往就是这句话,拜请覃财神继续暗中帮助我家大宝赌博赢大钱,到时候我找澳门技术最棒的雕匠给你雕一尊像供在我家。 侯大宝说,这算什么?覃财神如果继续暗中帮助我赌博赢大钱,我侯大宝还专门为你修建一座财神庙。 第七百零八章 海螺讲话 那天,夫妻俩来点香上供各自讲出那番重复了多次的话。其实,覃财兴就在面前,他们当然看不见覃财兴,覃财兴却能看见他们说话,却不赞同他们的作法。 他先是瞅着侯大宝的妻子说,我要你给我雕一尊像干吗?我又不是菩萨,我要求不高,只是常来闻闻香味就行了。 之后又对侯大宝说,我要你给我修个什么庙哦?我又不建修行的道场,真是扯蛋(谈)。覃财兴这么讲,由于是灵魂在讲,夫妻俩当然听不见,听不见他也要讲,仿佛讲了畅快些。 覃财兴闻了几闻所燃檀香和供品的气味,也就饱了。他又瞅着侯大宝讲,我稍微帮你一下倒可以,要长期暗中助你赢大钱,不是好事。到时候钱赢多了,不但赌博的对家不会放过你,就算一时放过你,也会暗中加害你,甚至性命都可能搭上去。因此,你侯大宝不可太贪心,太贪心就会出问题。 覃财兴讲出这话,虽然这对夫妻听不见,但是家神和门神都听见了,他们走过来相继向覃财兴施礼说,非常感谢你能够替我们家主人着想。 这是应该的。覃财兴言毕离开侯大宝家,他趁着现在有精神,要去寻找早些年从他们公司携款逃至澳门的马茉莉——现已更名的陈丽算账。 覃财兴来到几个赌场,却没有看到陈丽。虽然也有许多富婆参与赌博,他不太理睬,顶多把那些穿金戴银、嘴唇涂成猪血色的女人,或像男人一样夹着烟蒂吞云吐零的女人多看一眼,就闪开了,继续去寻找陈丽。 可是没有看见她,倒是在一家赌场看见一个他讨厌的汉子——尖下巴莫仁义。莫仁义面前一张赌桌,正打算坐在赌桌的西面,却发现西面被人坐了,东南面也都有人坐了,剩下就是北面。 莫仁义不想坐,怕输。他有些迷信抑或有他的心里逻辑,他属猴,猴在五行里的属性为金,金生水,水的方位为北。而现在又是冬天,冬天水旺,这是所有稍懂一点命理的人都知道的事。 而北面那个正空着的座位,他认为是坐不得的。因为阴阳五行有一种说法叫做金生水,他的本体生助他体,自己就有损耗。如果他坐在那个位置赌博,就必定输钱。何况还有一种败北的说法,他不得不引起注意。 这会儿,他想找理由对三个赌友说,我不想赌了。但是一直没有想出可找的理由,他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坐在赌桌北面那个位置。一个属马的赌友,正是克猴的,朝莫仁义望一眼,催道,你快点,马上摇色子了。 正支支吾吾的莫仁义突然不再犹豫,说坐就坐吧!可是坐在桌子北面那个坐位上,莫仁义与三个对家摇色子,两场下来都赢了,共赢600万元(蒲币)。再赌一场又赢500万元(蒲币)。三场下来,共赢1100万元(蒲币)。 他高兴得不得了,暗地在心里说,看来什么阴阳五行,相克相生的属相以及坐在不利的座位就会输钱的说法,都是狗屁胡说。我坐在最不利的座位,倒是对我最有利。 他哪里清楚?另外三个对家也不清楚,原来是讨厌他的覃财兴利用自己的意觉神力在暗中助他。既然讨厌他,又为什么暗中助他呢?最后的结果作了回答。 莫仁义再与三个对家摇色子时,一场场下来,他只输不赢,不但把开始赢得的1100万元(蒲币)输个精光,还倒输了4000万元(蒲币)。这种赌债他哪里敢拖欠? 要是在约定的时间内不给,你要知道,赌徒来硬的,会要你的命。所以莫仁义把自己名下几个公司都拍卖变现还清赌债,这样他穷得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莫仁义开始不想坐在赌桌的北面是正确的,要不当时离开也就好了。 可是覃财兴利用自己的意觉神力改变了他的主意,还是让他坐上了赌桌北面那个座位,并且暗中助他,当然是假助,不是真助,主要是想让他尝到一点赢钱的甜头,越陷越深,越赌越狠,最后输得一塌糊涂。 覃财兴看到莫仁义就想报复他,眼下达到了目的,他又离开了这个赌场继续去寻找陈丽。 由于没有找到,他忽然变换念头,不在赌场找,只一瞬间,就在圣安多尼堂区一处富人宿舍区第四栋四楼左侧套间里,找到了一个身穿黑衣旗袍的女人。 站在这个女人视而不见的面前,覃财兴仔细打量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弄不准她是不是陈丽。 突然,一个身子和女人一般高的少年从里间房走出来,绕到女人面前叫道,妈,现在放寒假了,我想坐飞机到东土国潜山县外公家过节,你这回陪我去吗? 我不去。女人肯定地回答。 你妈哪敢陪你去?蓦然阳台上一个看风景的老男人转过身来,一边朝客厅走一边讲,多年前,你妈在东土国潜山县印染公司犯了……一个“事”字尚未讲出口。女人“嘘”一声,老男人也就止语了,只是脸上现出一丝像是嘲弄女人的怪笑。 女人偏过头,不想理睬老男人。 灵魂站在这儿的覃财兴听他们一番对话,完全肯定女人就是他寻找多天的由马茉莉更名的陈丽。 陈丽许是整了容,他几乎认不出来,就想起施在田曾经说过,马茉莉是过去世的赌徒一撮黑毛的转世。覃财兴再仔细打量她,发现她左下巴还真的长了一撮黑毛,只不过她用剃须刀剃除了,但是留有浅浅的痕迹,着意看会看清楚。 这会儿,覃财兴还看了看陈丽的儿子,并且讨厌他。这是由于覃财兴忆起多年前,自己在东土国潜山县一家宾馆打牙祭,正上卫生间时,被当时还是儿童的这小子莫名其妙地咬了一口。 这破事本不该放在心上的,但是一看见他就想起来了,还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当然没有办法感知,但是最后覃财兴还是报复了他,让他到东土国潜山县外公家去过春节的计划泡汤了。尽管覃财兴不是有意报复他,他却受到连带影响。 什么连带影响呢?当下,覃财兴对陈丽暗生恨意,便故伎重施,将自己练得非常了得的意根神力派上用场,那就是突然间让这小子的母亲陈丽意乱神迷,继而产生进赌场赌博的欲望。 她说出赌博的想法,却遭到样子世故的老男人反对,你发疯了,一个妇女赌什么博?陈丽却不生气,坦然地说,老公,我一般不赌博,赌博就会赢,曾在东土国潜山县老家就赢过多次。特别是这次,我感觉更有把握赢。 何以见得?老男人哪里相信她?反问她之后,她也不能说服他。老男人就将他带到澳门街上找到一个卦师,对陈丽说,你在这里卜上一卦,卦师解卦,若有赢钱的可能,我就让你去赌博。否则,就别干。 结果让卦师卜出的是《天水讼》卦,这是表示诉讼、争端之象。即主大凶,也就是事情冲突到了必须以法律途径来解决的程度。 可是就在解卦之际,覃财兴用自己的意根神力控制卦师,让卦师狗屁胡说,说什么这是招财的好卦,如果赌博必然会赢。 老男人虽然懂世故,但是不懂卦理,听卦师说好,回去后就将不久前从银行所贷500万元尚未使用的生意款取出来交给妻子陈丽到一家赌场去赌博。 未料不到一个晚上就输个精光,气得焦头烂额的陈丽不必多言,更让她发愁的是:放贷银行知晓这事后,立即催着要还贷。因没钱还贷,闹出官司来,陈丽家只好把所住套间变卖了,再在外面租房住;更惨的是老男人因是债务人,还不起债,还被追究刑事责任,判刑一年而关进了号子。 家里顷刻之间弄得这么惨,那小子当然受到影响,哪里还有钱坐飞机什么的回到东土国潜山县外公家过春节哦! 这种恶作剧当然是覃财兴的灵魂一手制造的。报复人解了恨的覃财兴的灵魂为此狞笑不止,大呼过瘾! 这会儿,略有饿感的覃财兴一个闪念,就回到侯大宝家在侯大宝为他特备的香炉、供桌上闻一闻那袅着青烟的檀香气味、那腻着油质的荤腥气味,很快他就闻饱了。 也想实实在在吃一点食物,可他毕竟是灵魂,只有意识,根本就没有实实在在的嘴巴和肚子,就算有嘴巴和肚子,都是意识状态,也可以说都是阴性的,而看得见的好吃的食物都是阳性的。 眼下的他以灵魂方式存在,哪里装得下?哪有地方装?好在以一种灵魂的方式生活非常简单,闻一闻那食物的气味就饱了,就增加了活动能量。 覃财兴不饿,就想去帮助正在赌场赌博的侯大宝。可是还没有出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哀叹声——我好苦哦、我好苦哦…… 覃财兴循声望去,发现地上有许多海螺,一只挨一只,从侯大宝家室的厨房里爬出来,直至覃财兴的脚边,仍像人一样说着诉苦之类的话。 覃财兴感到奇怪,看着爬到的脚边的几只海螺问道,你们不是人,怎么会说话? 其中一只大如小孩拳头的海螺说,我们过去世也是人,只是现在世投生成了海螺。覃财兴问,干吗要投生海螺呢?投生人不好吗? 几只海螺异口同声地回答,身不由己哦!冥府转轮王殿强行让我们投生海螺,说我们做人的时候造下了恶业只配生成贝类。 造下了哪些恶业?覃财兴惊骇地问。 过去世做人时,我们的脾气硬得狠,平时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心高气傲,从不闻善法、不行善事、不跟善人,还经常横行霸道,做恶事、出风头,所以落得现在世只配投生贝类的结果。 大一点的海螺这么讲,其它几只小一点的海螺鸦雀无声。 覃财兴考虑问题有点钻牛角尖,问道,贝类动物有多种多样,你们干吗就配投生海螺这种呢? 第七百零九章 供些素食 大一点的海螺回答,不是跟你讲过,我们平时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心高气傲。甚至有时候,碰到善人跟我们讲善法,我们不但不听,还高声嚷嚷,压倒对方,让其善法讲不下去。 我们还觉得声音大就强大,能够压倒对方的气势,就赢了。哪知道造下这种恶业,就只有投生海螺的份。现在世惨啦!被人捕捉当作食物,我们误以为长了一身螺帽样的硬壳,就能保护自己,谁也不怕。 可是我们想错了,逮住我们的人根本不跟我们讲道理,就像过去世我们这些恶人不跟善人讲道理一样,只来硬的。 现在世捕捉我们的人也来硬的,他们只着眼于赚更多的钱,一般不破坏我们的硬壳,却将我们连同硬壳整个儿丢进开水里烫熟,然后用拈子将我们的肉身从硬壳里拉出来,或者就干脆活生生地用尖嘴钳,将我们的肉身从硬壳里血淋淋地拉出来,然后做成菜肴自食或卖给顾客吃,那留下的不能吃的空壳也有作用,留给自用或卖给他人。 你听说过有人吹海螺吗?那声音洪亮高远,那可是将我们掏空了的硬壳直接派上用场。过去世我们做人时高声嚷叫的声音变成了现在世作为一种特殊贝类的声音——被吹响的海螺的声音。 听到这里的覃财兴问,你讲出这些情况关我什么事? 大一点的海螺说,关你有事哦!你刚才在供桌上闻了气味是不是?覃财兴点头。大一点的海螺接道,其中有一只供碗里装的是海螺肉,你虽然没有办法吃,闻了海螺肉的气味也算你吃了。那一碗海螺肉里,也有我一部分肉,我对你相当不满。 说到这里,覃财兴脚边的几只海螺都争先恐后地叫嚷,也有我一部肉,我对你相当不满…… 这声音就像同时吹响几只海螺的声音,聒噪得覃财兴双手扪耳,扪耳也不行,他索性不扪了,双手伸开慢慢下压,说你们不要吵,听我说。 那些海螺叫嚷的声音戛然而止,以为覃财兴让着他们,未料覃财兴说,你们只能相当不满,对我又能怎么样?我怕了你们不成? 那些海螺又要嚷叫起来。大一点的海螺世故些,他从覃财兴的脚边跳起来说,弟兄们不要吵,让我来跟他说理。 你说吧!能够说服我,就听。覃财兴见它们下不了台,只好让一步,跟它们讲道理。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你很幸运,你和我们眼下都是以灵魂的方式存在,这样就好沟通。大一点的海螺说。 沟通什么? 我再告诉你,你以后千万不要闻我们海螺肉的气味,闻了就当你吃了,吃了将来就会投生海螺,一旦被人捕捉到,也会烹饪成海螺肉被人吃。你怕不怕? 有这回事?那我以后就不闻海螺肉的气味了。其他动物肉的气味可以闻吗? 也不能,你闻了,就当吃了一样,下一世或下下一世或n个下一世,你就有可能投生变成过去世被你吃过的动物。 譬如说,你吃猪肉、牛肉、马肉等等,后世就有可能投生变成猪、牛、马等等,以此轮回生生不息,你怕不怕? 怕!以后我不再闻动物肉的气味了。 如果你是人身,用鼻子闻一闻动物肉的气味,不吃,倒无所谓,你现在既然成了人的灵魂,用灵魂的鼻子闻动物肉的气味,那就当你吃了一样,逃不脱将来的轮回递偿苦报。 与大一点的海螺交流了半晌,覃财兴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幸运,是因为能够和大一点的海螺沟通,懂得吃动物的肉类同于杀生或助人杀生所造之业,以后的结果是,你吃过什么动物,就投生变成什么动物,也会遭到逮杀而被吃掉,这是非常可怕的。 考虑到这个份上,覃财兴望着大一点的海螺说,依你所说,我作为灵魂闻一闻肉食的气味都有这么大的过恶,将来还要变成海螺被他人逮杀吃掉,那么这家主人——我的好友侯大宝和他的妻子直接吃你们的肉,还吃其它动物的肉,那么将来他们转世投生不就更加惨了? 还用说?大一点的海螺以问答问。 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摆脱将来的轮回递偿苦报。覃财兴问。 有哇!从现在开始,不再吃动物肉,以前吃过,经常忏悔认罪,就会得到动物灵魂的原谅。大一点的灵魂说到这里,又提及这家主人侯大宝及其妻子,并讲了一番话,让覃财兴听了大惊失色。 他当即又向爬在脚边的大一点的海螺和几只小海螺表态,我覃某以后不光是不闻你们海螺肉的气味,其它所有动物肉的气味都不闻了,我还要争取让这家主人侯大宝及其妻子不吃肉、只吃素。 那好,那好。你功德无量!大一点的海螺和几只小海螺都这样夸奖覃财兴,并且纷纷从他脚边爬开。 覃财兴即刻离开侯大宝家,来到澳门一家赌场见到了一脸沮丧的侯大宝。原来侯大宝当天与几个赌友摇骰子,从白天到晚上,输掉100万(蒲币)。他暗地嘀咕:这些天我天天跟覃财神供上好的供品,他今天怎么不帮我了呢? 通过习练多年观自在静功的覃财兴灵魂离体,就具备了他心通。眼下又正在侯大宝面前,侯大宝的起心动念他能感知到。还觑着侯大宝笑道,你已经把我覃某当财神了?侯大宝哪能听见或看见覃财兴的灵魂跟他说话呢? 这会儿,太晚了,几个赌友都散场,侯大宝也随之离开。回到家里,他仍然将家里弄得喷香的菜肴,端至内室的侯大宝的供桌上,还燃起一炷檀香。然后对着供桌和檀香鞠躬施礼,继而又说,覃财神,大宝待你不薄,今天怎么不保我?让我在赌场输掉100万(蒲币)。 覃财兴在赌场找到侯大宝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也跟着他回家了。眼下正在以闻气味的方式享用侯大宝奉上的食物和点燃的檀香。 听到侯大宝说出这种话,他淡然一笑,保持沉默。他清楚,就算自己跟侯大宝讲话,侯大宝又哪里听得见? 侯大宝也有听得见的时候。那是当天夜深,侯大宝酣然入梦,他的灵魂出离了身体,一看见覃财兴就问,你今天怎么不帮我? 覃财兴回答,我能天天帮你吗?你若天天赢钱,赌友就会对你因妒生恨,如果让他们太输惨了,他们就会联手算计你、坑害你,甚至会要了你的性命。 今天我没有跟你去赌场,就算去了赌场,为了保护你,为了你与赌友保持长期聚赌联谊关系,保持有输有赢的彼此平衡关系,就算我覃某今天跟你去了赌场也不会帮你赢钱。 你今天输的钱不过是上次赢那么多钱的一小部分,那几个赌友还不服呢?要是你今天又是只赢不输,让那几个赌友看不到扒本的希望,他们会放过你吗?你今天虽然输了钱,但是多了一份安全感。你懂不懂? 只要我覃某这个所谓的财神跟着你,暗中助你,你放一百个心,不会让你输得一塌糊涂,只会让你赢钱,但不能赢得太多,赢钱的幅度应以你的对家承受得了为宜。你要知足,不知足,任性为之就会惹出麻烦。 覃财神,我懂了。侯大宝说到这里,又向覃财兴行鞠躬礼。 覃财兴还礼后,把今天在侯大宝家里遇到几只爬到他脚边的海螺跟他说的一番话绘声绘色地复述出来。并吩咐侯大宝,今后供给我的食物一律要用素的,不能有荤腥。 侯大宝只是听,不太在意。覃财兴就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今晚睡醒后,一定记得把供桌上的海螺肉移开。 侯大宝问为什么,覃财兴就把大一点的海螺讲给他听的那个关于侯大宝妻子的话题,又讲给侯大宝听,他听了特别敏感、特别在意、特别害怕。 当天晚上醒来后,他就匆匆将供桌上的海螺肉移开,回到床上再也睡不着了,继而推醒他睡梦中的妻子说,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覃财神在梦中跟我说的。 怎么个不好?妻子问。 现在正值凌晨,不好说。反正天亮后我送你到澳门最权威的医院去检查。 我好端端的检检什么?我不去。妻子不高兴地讲。 天亮再说吧!侯大宝讲。 妻子一听心里像结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很不痛快,也不说话,也睡不着。挨到天亮,她起床梳洗时,看到内室的供桌上那一碗海螺肉移开了,就说,老公,这么好的肉食不放在供桌上你拿开干吗?莫非你昨天在赌场输了钱,见覃财神没有帮你,你连肉食都不供了,尽供些素食? 这时,已经起床尚未洗漱完的侯大宝把含在口里的牙膏泡沫吐出来讲,覃财神不让我供肉食了。 稍后,侯大宝洗漱完毕,妻子又问,大宝,你鬼说,要我到医院去检查,你是出于什么原因? 现在是早晨,说了不吉利,到了半上午再告诉你。侯大宝把手一摇,矜持地讲。 第七百一十章 人龟结怨 一晃就到了半上午,妻子却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这时候侯大宝才说,昨天晚上,覃财神在梦中告诉我,说你平时嗜食海鲜,有许多海鲜失去了肉身,它们的灵魂无处可依,就随着你下咽它们的肉块时钻进了你的肠胃,现在它们作怪了,在你直肠上生了一个肿瘤,那可是癌细胞哦。所以我今天一定开车送你到澳门最权威的医院检查,看到底是真是假? 妻子一听大惊失色,却故作镇静地讲,大宝,做梦都是假的,不可能。我不想到医院去检查。 你不去的话,就别后悔。侯大宝放开嗓门,盯着她认真地讲。 妻子沉吟半晌,将额前的刘海一抚,一张漂亮的鸭蛋脸陡然脸色一沉,然后说,还是去检查一下,我总觉得现在肠胃有点不舒服,要真是那样,那就坏了。 侯大宝已准备停当,将那辆轿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停在场子里。妻子上车之际,满脸铁青色,像是要崩溃了一样一言不发。 车子开出这片生活小区,上了街道,朝远处耸立在水泥森林中的澳门医院徐徐驶去。 覃财兴眼下存在的方式乃是他自身的灵魂,既然是灵魂,就可以随便出入障碍物,不光是可以穿越墙壁门窗,还可以任意穿越他人的身体。想钻进他人的脑海就钻进他人的脑海,想钻进他人的肠胃就钻进他人的肠胃。 这会儿,侯大宝开着私家车把妻子送到医院,他也跟着去。他跟着去不是直接坐在车上,而是钻进侯大宝妻子的脑海待着。可是由于侯大宝妻子特别紧张,她的脑海不停地波动,让覃财兴也感到不安。他就干脆离开那儿,到侯大宝妻子的肠胃去逛一逛,还真看到那直肠上结着的一颗土豆大的肿瘤。 侯大宝妻子到澳门医院一去就检查出来了。知道结果后,侯大宝妻子狂哭,好像人快要死了一样,她受不了。 在她肠胃里散步的覃财兴听见她的哭声,也觉得可怜。忽然,发现侯大宝妻子的肠胃那一头爬出一只乌龟,并且冲着他讲,覃财神,你可怜这个女人干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覃财兴很恭敬地拱手问道,龟爷爷,你说这个女人可恨,她哪里可恨? 乌龟说,你可知道,半年前,这女人由于阴虚盗汗,月经不调,听信一位郎中开具的方子。方子云:乌龟肉营养丰富,含丰富蛋白质、矿物质等,有一定的抗癌作用,能抑制肿瘤细胞,可增强机体免疫功能。 这个女人就此买一只乌龟回家,放在清水里透出龟体内的脏水,一天后取出龟,再次净水后,将活龟放在一只高压锅里烧煮一小时,稍凉后,打开锅盖,里面的活龟已熬成汤汁,连龟壳都熬化了。 这个女人就将一锅龟肉汤汁分几餐喝完,她以为这是治病,可以把她的阴虚盗汗,月经不调的症状治好,未料于事无补,反倒还让她染上了直肠癌。活该!活该!你还要我饶恕她,她杀命养命,你怎么不叫她饶恕一条龟命。 覃财兴沉吟半晌道,被直接放入高压锅里熬压成汤汁的那条活龟也着实可怜。 乌龟说,那条活龟肉身已死,并且被人吃后已变成粪便屙出去了,可是它的灵魂不死。 覃财兴问,它的灵魂现在哪里? 乌龟陡然把声音放得低沉,爬到你脚边的便是。 覃财兴蹲下灵体,伸出双手捧起它说,可怜!可怜!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你让那女人患上直肠癌完全是一种报复。 乌龟激动地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可是东土国的一个伟人说的,这句话也适合我们动物反击人类的逻辑。 这时,在那女人肠道里呆久了的覃财兴感觉气味熏人,不好闻,就和乌龟一起来到那女人肝脏中的造血池里洗澡,边洗边聊。 乌龟说,告诉你,我是来作怪的,是来报仇的,这个女人直肠上的肿瘤就是我动员那些被她杀吃的水族动物的散灵投放细菌长成的。 覃财兴念想那女人其实对他还不错,经常在供桌上放上味道好的食物供养他。于是觉得要帮她才对,就更加恭敬地说,龟爷爷,你就不能饶恕她吗? 乌龟态度坚决地讲,杀身之仇,哪能饶恕? 覃财兴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从中斡旋一下,你们还是和好为上,和好就皆大欢笑。反正人死不能复生,龟死也不能复生,你就提个要求,我在晚上托梦那个女人,教她按你的要求来,让她直肠上的肿瘤消失得了,她年轻又漂亮,若这么早就病死,真是死糟蹋了。听我劝一次吧!龟爷爷,算我求你。 乌龟被覃财兴说动了心,又讲出一番话来,若那个女人按它所说的照办,就和解。 覃财兴作为中间劝和的角色,其灵魂一直藏于那女人的身体中,只是不再愿意在她的肠道中行走,因为那地方太做气味了,他多半时间和乌龟逗留在女人的肝脏、心脏和脾脏。 当坐着丈夫驾驶的私家车从医院哭哭啼啼回家后,已是晚上。夜深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到了凌晨,哭累了,人也倦了,就慢慢地进入梦乡。 这样,就和覃财兴——一个陌生大块头、高个子男人碰上面,因为她从没有看见过这男人。这男人便自我介绍,我是你丈夫的好友覃财兴,是东土国潜山县人,因习练观自在静功在家打坐入定灵魂离体,才来到澳门,现正在你们家里,你每天把好吃的食物放在供桌上,供的就是我。 那女人仔细端详着覃财兴,也自我介绍说,我是侯大宝的妻子肖家玉,非常感谢你在我老公赌博时暗中相助,让他赢钱不少。 这是应该的。覃财兴说着还礼貌地朝她拱手。肖家玉则朝他鞠躬,继而悲摧地说,覃财神,你可知道,我很是不幸,今天白天到医院检查出我的直肠上长了肿瘤,是恶性的。 覃财兴说,我当然知道,我昨晚托梦告诉你丈夫,你丈夫才于今天白天带你上医院检查的。 肖家玉思量着说,你既然有这般神通,我这个病,你有没有办法给我治好? 覃财兴直接讲,我可没有办法治好你的病,你要自己治好自己的病。 肖家玉冲着他问,覃财神,我怎么会给自己治病?我不明白,你说的是啥意思?能不能讲明白一点。 覃财兴不作回答,绕开话题,示意肖家玉跟他走出自己受供的那间小房,来到卧室,他指着床上睡着的肖家玉的人体故意发问,你知道这是谁吗? 肖家玉回答,这是我。 覃财兴也不再说什么,就将两个指头塞进嘴里,弯下身子,将口唇凑近睡着的肖家玉的人体使劲一吹,呼啦啦地发出口哨的响声。 眨眼间,一只乌龟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两条粗黑的腿趴在她的肚皮上,伸出长长的脖子,瞅了瞅站在面前的覃财兴和肖家玉,然后朝肖家玉白了一眼,就问覃财兴,叫我出来干吗? 覃财兴指着身边的肖家玉说,这女人很可怜,你就饶了她吧! 乌龟说,可怜!可怜!当初她把我放进高压锅里压熬成汤汁食用,怎么不可怜我?我不见她则已,一见她更生恨意。我怎么会轻易饶了她呢? 肖家玉一看这乌龟,想到自己当初确如乌龟所言,把它放进高压锅里压熬成汤汁食用了,就非常后悔,正要跪下来认错。 未料那乌龟看也不看她,又爬进她的肚子里,一条尾巴还有半截在肖家玉的肚脐眼外甩动,慢慢地就全部缩进了她的肚里;还听见乌龟钻入她肚里之际发出一阵复仇的怨恨声,肖家玉,你这个毒妇,我告诉你,你直肠癌上的肿瘤就是我对你最好的惩罚,就是你罪有应得的回报。 这时,覃财兴的灵魂一闪,也进入了肖家玉的肚子。他对乌龟施过拱手礼道,龟爷爷,我不是跟你商量好了吗?由我来协调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你现在态度这么生硬,我如何帮你们做好协调工作? 乌龟说,我不会求那婆娘,我的肉身都被她吃了,我现在想的就是报仇雪恨。 覃财兴说,乌爷爷,你怎么越说越生分了? 乌龟又说,你既然诚心诚意地来协调关系,那就看她的态度。 这时,在肖家玉的肚皮外,肖家玉的灵体正捂着脸大声哭喊——怎么得了哦!谁能救我? 待在肖家玉肚子里的覃财兴和乌龟都听见了。覃财兴说,你看,那婆娘急成这个样子。 好吧!你去做工作,我就看她的态度。乌龟松口了,覃财兴就从肖家玉的肚皮里跳出来,对肖家玉的灵魂说,看在我和你老公关系好的面子上,我找乌龟做了工作,也是为了帮你。你也知道,你直肠上长出那个肿瘤的原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听我说的办,让乌龟饶恕你,离开你的身体,你直肠上的肿瘤很快就会萎缩直至完全消失。 你说吧!我该怎么办?肖家玉说着,将扪住双眼的手松开,双眼还是泪汪汪的,并且周围红了一圈。 第七百一十一章 入定七天 你的灵魂归体醒过来后,要做到三条: 一是给那只被你杀食的乌龟立一个牌位,在牌位上画一只乌龟,你一天三餐,都要用食物供养它。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让那只被你杀食而寄居在你肚子里的乌龟的灵魂,从肚子里爬出来,在画了一只乌龟的牌位上寄居受供,它的灵魂有附体的栖身之处,就不会再爬到你肚子里去,你直肠上的那个肿瘤就不会增大,只会缩小,甚至凋谢,那么你的症状自然会消失; 二是每天早中晚你要来到乌龟牌位前跪拜谢罪,让那只乌龟的灵魂减少对你的恨意,它就不会再轻易地回到你的身体中去作怪; 三是从今以后,你要坚持每月放生一次,最好购买乌龟放生,当然购买其它动物放生也行。放生的动物你千万不要再吃了,最好从此坚持茹素。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得到天地神明的护佑,一切灾难就会得到化解。 这三条记住吗?听覃财兴这么讲,肖家玉的灵体不停地点头。 此时,已是夜深,侯大宝并未到卧室入睡,而是到厨房炒几个素菜,有冬笋、胡萝卜和大白菜等,均盛在碟子里端至在内室专门给覃财兴设制的供桌供养覃财兴。 他还对着供桌跪拜,嘴里念念有词,覃财神,你现在是否帮我赌博赢钱都在其次,我主要是求你帮我的妻子治病,那种恶病关乎她的性命。说到这里,他又不停地磕头。 次日早晨,肖家玉醒来,梦中情景却总在脑中浮现。梦虽然是虚幻的,但是她感觉是实在的。待正在酣睡的丈夫过一会儿醒来后,肖家玉把梦中碰见覃财兴所说的一些情况,凭记忆点点滴滴告诉他。 当侯大宝听说妻子的直肠癌是那只被她置于高压锅活活煮死而压熬成汤汁的乌龟的灵魂报复所致,他当然相信,但是又很保守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家玉,我建议一方面按覃财神说的办,另一方面还是到医院去征求医生的意见,该怎么治疗,还得怎么治疗。这样阴治阳疗两不误两保险不是更好吗? 肖家玉认为丈夫考虑得更为周全,也就按他的意见办。当天上午,侯大宝开车送妻子到澳门医院途中,还问她梦见的覃财神是个么样子?妻子说,他是大块头、高个子。侯大宝多次梦见过覃财兴,和妻子说的相同,也就越发相信。 陪妻子来到澳门医院,医生却建议她做手术之后化疗,这也是侯大宝意料之中的事。 办住院等手续耗去几个小时,病房也就定好了。肖家玉住在第五床,要抽血检查观察两天后,再决定是否做手术。 中午,侯大宝躺在妻子身边,忽然接到赌友的电话,要他下午务必到洪发赌场去玩一玩。侯大宝考虑自己上次赢了大笔钱,赌友们还想扒本赢回去,若是推辞不去显然不妥。他明说,我妻子过两天要做手术,只能陪你们玩一天。 下午,侯大宝没有食言,开车赶去洪发赌场的途中,一路上暗暗地讲:覃财神,我妻子病成这样,你一定照顾我,我去赌博,你不好帮我赢钱,就帮我保持一个不输不赢的状况也行。与对家打个平手,那才是最好的。 这句话,侯大宝说了多遍,也不知覃财兴听见没有,因为他根本就看不见以灵魂方式存在的覃财兴。好在覃财兴一直跟着他,他一开口说那句话,覃财兴就听得清清楚楚。他说,让你与对家打个平手,这个要求不高,可我要多费些功力。 走进洪发赌场,几名赌友已经等候他多时。侯大宝再把妻子住院过两天要做手术的事儿讲一遍,几名赌友哪有心情听?当下就要掷骰子开赌。 在场的覃财兴正要用自己的意根神力暗助侯大宝,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大叫一声:覃总,你在澳门待多少天了,还不回东土国去? 同样是这天下午,在东土国l省医科大学教工宿舍楼三单元五楼施在田家门口,一个年轻男子长跪不起,他就是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助理刘洋生。 就在前一天,刘洋生也来过施在田家,施在田因对刘洋生的主人覃财兴生气,就把他支走了。 刘洋生便对有神通并且名声传得很噪的l省医科大学退休教授施在田产生怀疑:他倒底是不是真有神通呢? 刘洋生回去后,就找到潜山县温泉休闲洗浴中心的龙老板,将从施在田那里听来的关于前段时间潜山县的地下温泉变成冷泉的情况进行核实,认定无误后,他才确信施在田的神通。因此他又迅速返回l省医科大学想求助施在田,救一救在家里打坐入定六七天都没有醒过来的覃财兴。 他也清楚,施在田已经作了拒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但是他来到这所大学教工宿舍楼三单元五楼施在田家门口,见房门已关,他把耳朵贴着门板听了一下,里面有动静,说明家里有人,或许有神通的施在田正在家里呢。 刘洋生认为敲门不妥,叫门也不妥,就在门口将双膝跪下,只想感动施在田,打算见了施在田就说,施教授,你如果铁了心,不救覃总,我就长跪不起。 刘洋生的这种软要挟的心里是否能够奏效,还要看结果。当他在这门口跪了约十来分钟后,房门突然打开了,是施在田的妻子田甜蜜打开的。 她手里拿着撮箕装了些垃圾,正要出门到楼梯间的垃圾口倒掉,却见刘洋生跪在门口,便惊诧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昨天来了几趟,今天又来?你跪着又能么样?这不是变相骚扰吗? 跪着的刘洋生抬起头说,嫂子,恁地怎样说我都理解。我还是想请施教授出马救人,我公司前任总经理覃财兴在家里打坐入定六七天没有醒来,唯有施教授能够救他,若是施教授不救,他的性命难保哦! 田甜蜜乜斜他一眼,不再搭理,走出房门绕过跪着的刘洋生下到楼梯间的垃圾口倒了垃圾,转来时,就告诉刘洋生,你这样跪着又有什么作用?你昨天刚走不久,施教授就在家里打坐入定,直至今天下午都没有醒来,也不知么时候能够醒来。要救人,你还是想办法另请高明吧! 刘洋生一听,傻了眼,再看田甜蜜进门去,将房门“啪”地关上,那架势好像在说:我关了房门,眼不见,心不烦。你想跪就跪吧!跪多久都不关我的事。 无奈,刘洋生只好起身,正转身迈步就要离开之际,突然听到屋里有男人的说话声,他一听那浑厚的嗓音就熟悉,那是施在田在说话,说的是还真没有办法什么的等等。 刘洋生又转过身,伸手欲敲门,又把手缩回来了,他不想屋里的女主人田甜蜜因为讨厌他光找施在田而指责他,但又不甘心离开。他断想:施在田在家里就一定会开门,开门也只是迟早的事。刘洋生就和开始一样,跪在门前等候。 又听到屋里的田甜蜜说,老施,昨天找你的那个男子又来了,正跪在家门口。唉,你怎么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进屋?这是施在田在说话。 田甜蜜又说,你在打坐入定,我哪能让生人进来,不是怕你受干扰吗?田甜蜜挺有理由地讲。 再没有听到施在田讲话,只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蓦然,房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下颌的胡须都现出点点斑白的施在田。 跪着的刘洋生用乞求的口气讲,施教授,今天已经第七天了,在家打坐入定的覃总还没有醒来,你能不能救一救他? 施在田却绕开话题讲,你还跪着干吗?跪也没有用。快站起来,我跟你把话讲清楚,你昨天来找过我,我当时拒绝过你,但是拒绝归拒绝,我哪能真的会拒绝呢?你从我家里一走,我就打坐入定,灵魂离体,很快就查找到你们覃总的下落。 他在哪里?已然站起来的刘洋生迫不及待地问。 听我说完。施在田瞪他一眼,接道,覃总到澳门一家赌博场看赌博去了,他采用意根神力让一些与他有过节的人输钱不少,又让一个对他有情分的人赢钱不少。我见到他,叫他赶快回来,他却不肯,他看赌博看上瘾了,我好说歹说,劝他回来,他不听,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先回来了。 那完了,覃总在家里打坐入定到今天整整满了七天,他的灵魂要是还不回来,光留一具躯壳在家里的他又能存活多久呢?刘洋生不知道是这种结果,他就这件事担忧地发出感叹。 你快回去,到覃总家去看一看仍在打坐的覃总,可以试一试他的鼻孔看还有没有气,摸一摸他的胸口看还热不热?施在田这么吩咐他,站在屋内静听他们讲话的田甜蜜插上一句,我家老施尽了最大的努力,若救不了施总,你也莫怪。 不怪,要怪就怪施总自己不肯从澳门回来。刘洋生说着,转身下楼去了。 施在田追上一步,嘱咐道,刘助理,回去后,照我说的做了,若覃总完全不能醒过来,你就让他妻子报警,让当地公安民警来看现场,也好确认他的死因。 在潜山县城郊结合部覃财兴的别墅三楼,在蒲团上打坐入定的覃财兴已经七天了。翟皎月一直守候着,她心里非常着急,时而将手伸到覃财兴的鼻孔下一试,感觉气息越来越微弱,她昨天轻轻摸他的胸口还有一点热气,今天上午再摸时,已经没有热气了。 派出去的总经理助理刘洋生也不知找到施在田没有。她清楚,唯有有神通的施在田才有办法救助丈夫。可是现在刘洋生还没有回来。她早晨没有过早,到了中午有点饿,却又没有心情吃饭。她用很快的速度煮一碗面条,也不在二楼餐厅里吃,只端着往三楼走,想一边吃面条,一面观察定格了一样,正盘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的丈夫。 第七百一十二章 供奉石龟 许是心慌吧!翟皎月端着一碗面条上三楼时只上了一半,手上端着面条的碗不知怎么的一滑,“嘣咚”一响,落在楼梯阶沿上跌成两片,带汤水的面条洒得满楼梯的阶沿都是。她心里又气又焦,噙在眼角的泪水没有滴下来,却慢慢地模糊了双眼。 与此同时,听到丈夫打坐入定的三楼也传出“嘣咚”的响声,是什么倒了?翟皎月心里生出一个疑问。她来不及收拾那脏污了楼梯台阶的和着汤水的面条以及现出锋利刃口的破碗瓷片,就急匆匆地上到三楼去,却见到在蒲团上端坐了七天的丈夫的躯壳已然倒下,横陈在楼板上。 她心里立马跳出一个“死”字,但是不敢说出口,也不愿意说出口。她最害怕的结果还是出现了。翟皎月不知所措,突然大哭起来。她依稀听到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到楼上,继而脚步声没了。她转身一看,三楼客厅门口站着刘洋生,他忧郁的眼神与眼里满是泪光的翟皎月对望了一下,然后什么话也不说,跑进去扶起横陈在地板上的已然僵硬的覃财兴的躯体,但是他不能放开,一放开,就会再次倒下。 刘洋生感觉覃财兴已经死了,但是他不能下结论,他听l省医科大学教授施在田说过,要民警来察看之后再确定覃财兴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 刘洋生忽然对翟皎月说,翟总,报警吧!让警察来认定结果。 翟皎月哭着说,应该送医院,警察有什么办法? 刘洋生说,可是现在医院也没有回天之力。你还是报警吧!让法医跟着来,是一样的。 翟皎月听了这话,正欲下楼去拨打座机报警。刘洋生又叫她拿条毯子来,包裹着已然发凉的覃财兴的躯体,然后他将扶着的覃财兴的躯体平缓地放下。 这个时候,覃财兴的躯体已经死了。而就在昨天的澳门洪发赌场,已经找到他的施在田一把抓住他,劝他回东土国潜山县,让他从打坐入定多天的蒲团上醒过来,说他的妻子很着急。 可是覃财兴不听劝,倒觉得在澳门这个世界第一赌城看赌博游戏特别过瘾,就不肯回去。要是覃财兴听劝,昨天就跟着施在田回去,那么他还有救,今天也不至于从端坐的蒲团上倒下来,以宣告自己人体的死亡。 当然,覃财兴的灵魂还活着,并且活得挺润滋的。就在昨天,他利用自己的意根神力暗助侯大宝掷骰子赌博,保持不输不赢的状态。 侯大宝特别感激,深夜赌场散场,他没有直接回到医院去陪伴妻子,而是买了一份红豆煲粥的素食夜宵端至覃财兴的供桌前,打几个躬,拜请覃财兴的灵魂享祭,嘴里还念念有辞,感谢覃财神今天暗中助我,让我与几个狡猾的赌友打成了平手。让我最高兴的是,掷骰子开赌的头一局,我输了100万,到最后一局,我又把这100万赢回来了。说到这里,脸上还浮出一丝笑纹。 跟着侯大宝回家的灵体覃财兴正在供桌上享祭美味,虽然侯大宝看不见他,他却看得见侯大宝,还把侯大宝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闻气味闻饱了的灵体覃财兴打着饱嗝儿,从供桌上跳下来,把侯大宝的灵魂从他的身体拉出来讲,你是知道的,今天下午侯大宝开始输100万,并非我不帮他,是我在东土国的师尊施在田来了,找我说话,劝我回去,让我分心了,我没法对大宝暗中相助,所以一开局他就走了下风。 侯大宝的灵魂微微一笑,你说给我听,起什么作用?民间不是有种说法吗?叫做生不管魂,死不管尸。就是活着的人也没法管自己的灵魂,而人死了,这个人的灵魂也没法管自己的尸体。我现在是侯大宝的灵魂,却没法与侯大宝的意识直接沟通。这些话,你可以托梦告诉他。 有必要吗?灵体覃财兴说。 夜很深了,但澳门的街市灯火辉煌,宛若白昼。 这会儿,给灵体覃财兴供了美食,侯大宝就开车到澳门医院住院部妻子所在病房去陪护妻子。灵体覃财兴没有去,他跑到门神、家神受供的供桌前一看,供桌上空空如也,没有一点食物,只是香炉里插着一炷香,却是一般的劣质香,正袅着呛鼻的青烟。 门神、家神没有去享祭,正各司其职。见灵体覃财兴走过来,二位住家神灵便拢去与灵体覃财兴调侃,覃财神,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两个主人——男主人女主人都冷落了我们。你看我们的供桌上什么也没有,你嘞!天天都供有美食享祭不完。 灵体覃财兴微笑着说,是的,我享祭不完,以后二位就到我的供桌上受用吧!我们不分彼此,我好久没有回东土国潜山老家,也不想回去了,现在就以侯大宝家为家,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门神微笑着说,你挺有风度的,不分彼此好。家神也凑上来说,你说得好,我们都是一家人。只要这个家顺遂,我们都好。可是现在不是很顺遂,女主人患了恶病,覃财神,还是靠你想办法解除女主人的病痛之苦吧! 灵体覃财兴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向门神、家神打个招呼就离开侯大宝家,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澳门医院附近不远处有一条繁华的街道,在街道南侧有一位戴眼镜的满脸皱纹的石匠,他家耸立的大楼乃欧式建筑,楼后有一个300平米的大院,院内摆满了他用电动凿子,凿出的各式各样的石器,有石碗、石桌、石坐椅,还有更多丧葬纪念品之类的石器,如专供拜祭用的石碑、石台、石香炉等等。这些产品都卖得挺火,他几乎忙得没有休歇过。 可就在这天深夜,入睡的石匠醒过来如厕之际,再回到床上就睡不着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干吗就莫名其妙地想凿一只石龟。 第二天,他把什么都放下,就选一块花岗岩石材,用电动凿子,花一上午的时间凿了一只石龟,g头从龟壳里伸出来,眼睛注视着前方,龟尾巴从龟屁股后面翘起来,四只巴满鳞片的龟脚着地作爬动状,那龟壳上的格子花纹还真像马甲图案,总之石龟看上去,栩栩如生。 石匠雕完了,还将戴着的一副眼镜摘下来,用一块小纱布将两块镜片擦干净,然后重新戴上去,有清晰多了的感觉。 他把石龟置于院子里摆着待售的一张石桌上仔细端详,觉得自己雕得不错。脸上还浮出一丝笑意,竟然自言自语起来,唉,我干吗发疯似的把雕其它赶订单的石器活儿放下,却将没有订单的石龟雕出来呢?我还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还不知雕出的石龟能否卖出去。 第三天上午,在澳门医院住院部一间病室住院的肖家玉,却吵着要出院。医生说,今天下午已安排好教授,准备跟你做直肠癌切除手术,你这一走,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喽!还有护理她的戴着白口罩的护士,为了给她做工作,挽留她不走,把口罩都摘下来,很亲切地与她面对面说话。 可是肖家玉还是要出院。医生就叫她的丈夫劝她。她说,大宝,这个病说起来吓死人,但我不怕,我相信那个我梦见的覃财神会暗中帮我医治,直至这个病不药而愈。侯大宝听她这么说,就没话说了。却对劝她做手术的医生说,她要出院,我也没有办法,以后有什么问题,我这次尽到了责任,她也不会怪我。 那就出院吧!医生无奈地赞同,眼望肖家玉这个女人,觉得不可理喻。 办了出院手续,照说直接回家,却没有。肖家玉像被鬼使神差,她要丈夫开车送她到附近街道南侧泊车一会儿,她走进一栋大楼的楼门,径直走向楼后的大院,向正在用电动凿子凿石器的戴着眼镜的石匠问,这里有没有石龟卖,我想买一只石龟。 蹲坐在那里干活的石匠抬头说,真是凑巧,我昨天好像一时冲动雕了一只石龟,就一只,平时是不雕石龟的,不知你要不要。 要。肖家玉爽快地答应。 石匠就丢下活儿,把那只放在石桌上的石龟拿在手里说,1000元(蒲币)。 肖家玉也不喊贵,就要跟来的丈夫拿钱足额付了。 回到家,肖家玉将神龛上放着的财神雕像撤下,把买来的石龟放上去,然后在神龛前的香炉里烧一炷檀香,继而打躬作揖。 侯大宝也跟着打躬作揖。之后问肖家玉,上次听你说,覃财神在梦中对你作了交待,给被你杀食的那只乌龟立一个牌位,在牌位上画一只乌龟,你一天三餐,都用食物供养它。怎么现在不是在牌位上画一只乌龟,而是从石匠那里买一只石龟回来供着呢?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肖家玉当天这么说。第二天早晨一醒来就对侯大宝说,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才知道我为什么不在牌位上画一只乌龟,而买一只石龟来供奉,这都是覃财神安排的,他用意根神力驾驭我的意识,我才不知不觉地按照他的意思来。 还有,覃财神说,他用自己的意根神力驾驭那个石匠,让从来不雕琢乌龟的石匠在我出院的前一天就雕琢了一只石龟,待我出院之后正好购买回家。这一切都是覃财神暗中相助哦! 说到这里,肖家玉很激动;侯大宝听到这里也很激动。他们夫妇一起床,快快刷了牙、洗了口,就双双跑到早已给覃财兴准备好的供桌前跪拜,嘴里不约而同地连说出三句感恩覃财神! 第七百一十三章 没有食言 那一天,在东土国潜山县覃财兴家别墅楼三楼之上,当地警察接警赶赴检查了覃财兴倒在地上的尸体,并且在尸体上找不到一处伤痕;再听翟皎月把覃财兴打坐入定七天不醒而突然倒下身子的情况详细说明,他们才确认覃财兴已死。 随警而来的法医戴上灭菌手套,使用尸检仪将尸体的不同部位和器官作了全方位检查,也认定覃财兴虽然是非正常死亡,但可以肯定不是他杀。 按覃财兴妻子、现任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翟皎月的说法,还有总经理助理刘洋生的辅助说法,警察还赶赴l省医科大学找到施在田教授听其讲述覃财兴的死因,最后经过分析认定:覃财兴有自杀的嫌疑,但不是一般情况下的自杀,因为严格地讲,把他定性为自杀也不是十分准确。 总之人死了,除了给死者本人所在家庭造成伤害抑或给死者生前所经营公司造成不良影响,对社会几乎没有什么伤害和影响。于是,警方最后认定这算不上一起命案,尽管出了人命。 覃财兴死了,其妻翟皎月哭哭啼啼,后事安排等等一切,作为总经理助理的刘洋生就当仁不让地扛起来。火化那天,覃财兴那个缠着白绸布的骨灰盒本该由其妻翟皎月捧着的,可是她却授意刘洋生捧着;还有覃财兴的遗像,他也一并捧着。 覃财兴没有子女,刘洋生分明把应由子女所尽的孝义都尽到了,当然这是翟皎月授意的。 之后,并不年老却还年轻漂亮的翟皎月成了覃财兴的遗孀,也成了那栋豪华别墅中的空巢贵妇。可翟皎月哪里耐得住寂寞?她大事小事都吩咐刘洋生来帮她料理。简单地说,以前公司的事都是刘洋生在打理,而现在她家里的事也要刘洋生帮忙。 那次,翟皎月进城到超市买些大米、面条和蔬菜,都要刘洋生开车接送。车泊在她家的别墅门口,刘洋生准备让翟皎月把所买的东西挈下车后,就开车回公司。可是翟皎月还是吩咐刘洋生帮她把所购买的东西送进别墅楼。 到了楼道口,翟皎月在刘洋生的面前装晕,站不稳,身子就要倾倒了。刘洋生见了,哪能无动于衷?他把所拎的东西一放,立马伸出双手扶住翟皎月,让她不至于倾倒。 未料翟皎月倒在刘洋生的怀里。刘洋生不好意思,就将她抱至客厅准备放在沙发上让她好好躺着休息。哪知翟皎月伸用双手反倒紧紧抱住刘洋生宽厚的腰身,不肯释怀。刘洋生不便强行推开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翟皎月得尺进丈地诱惑他,竟然把刘洋生的手抓起来朝自己的胸脯凸起的敏感部位摩挲,刘洋生倒不配合,将自己的手从翟皎月的手里强行拉开。 翟皎月倒生气了。她说,刘助理,我翟某待你不薄,现在我男人走了,就把你当作我的…… 后面的“男人”二字尚未讲出来。刘洋生就抢着说,翟总,我知道你对我好,也非常感恩。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对不起你的男人——公司前任总经理覃财兴。覃总尚未“末七”(即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的最后一周的最末一天),这样做,非常不妥。要是“末七”了,你的意思我再考虑。 翟皎月一听,觉得有道理。内心里对刘洋生的怨怼淡化了。她原本打算就此与刘洋生撕破脸,责斥他不识抬举:你刘洋生看不上我,我倒不稀罕,现在我男人走了,公司上千万资产都姓翟了,我有的是钱,再高薪聘请一个年轻的比你强比你帅气的男子来做我的助理一点也不难。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狠话,喜得没有说出来,要是说出来了。刘洋生与翟皎月之间的关系,乃至暧昧关系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就算彼此把话说开了,作了解释,刘洋生也没有离开公司,可他的心里就会烙上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会导致他对翟皎月产生戒备心理,而不能像先前一样很好地配合翟皎月,并且同心协力地挑起公司大梁致力公司发展。 当下,翟皎月算是真正理解了刘洋生,她主动把自己的身子从刘洋生的怀抱里脱离出来,然后多情地看着他说,刘助理,你说话要算数,皎月相信你! 刘洋生没有说话,只点头。 他是那种颇有自控力的男人,从不干损德失礼的事,就凭这一点,他以前深得公司老板覃财兴的信任,将他从一个普通的车间工人提拔为公司办公室主任。直至覃财兴习练观自在静功之前,又像帝王托孤一样将公司所有事儿几乎都托付给了他,让他顺理成章地晋升为公司总经理助理。 刘洋生老家在潜山县偏远的农村——羊角山村刘庄,他是家中独子,但由于家境贫寒,父母生计都难,他也就没有被娇生惯养过,自初中毕生后到这家公司打工,慢慢地就改变了命运。 也许他在乡下穷怕了,虽然公司长相不错的一些女工向他抛过媚眼,但是他不动心,原因是他非常理性,发现那些女工的家里情况都不好,甚至比他家里还穷。 他只想与家里经济条件优渥的姑娘处对象,可是一直未能遂愿,故此一直单身。现在发现老板的遗孀对他有意思,甚至是情有独钟。他开始有点无所谓。 有一次回到老家,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发小,发小已长成了孔武有力的汉子,在镇上做杂货生意,每天忙得够呛,却赚不来钱,也非常羡慕有钱的。 一听刘洋生说了这个情况,再望着泊在门前的豪华宝马轿车,就怂恿着他说,洋生,你听我的,和你所说的那个叫翟皎月的女人结婚,结婚后,她家上千万资产的公司都是你的,你要知道,靠自己奋斗多么难啦! 说到这里,那发小抬手一指,你若不干,违背她的意愿,很明显,这辆豪华宝马车你就开不成了,总经理助理也做不成了,最后的结果必定是炒鱿鱼。就算你再到其它公司去谋职,人事关际不熟,一下子又建立不起来更好的人际关系,到时候一切都不顺。 不说了。刘洋生握着发小的手说,谢谢你提醒我。 不觉到了覃财兴“末七”的日子,覃财兴的遗体虽然火化了,装进了骨灰盒。 东土国自古以来,人死了,都实行土葬风俗,后来对死人一律实行火化,让小小的骨灰盒寄存死者的骨灰,这样基于的考虑是不让死人过多地占用活人的土地。也算是保护有限的国土不让随便侵占吧! 可再后来,成了一种形式,正宗的城里人不说,乡下人或从乡下进城定居的人一旦完成生命的旅程,其遗体有的走形式火化,火化后照样土葬了;有的干脆直接土葬,因为根在乡下老家的死者都有自家的山地。 那阵子,覃财兴火化后,没有将他的骨灰盒放进社会公墓,而是安葬在他老家——覃家庄的祖坟山,那是一片丛生着马尾松的丛林。 在碑石林立,坟冢纵横的丛林深处,高耸着一个黄土包,上面插着白花,周围放满了花圈的地方,就是覃财兴的安息之处。 这一天,非常热闹,放鞭炮、点香烛、烧冥钱等等,将整座祖坟山弄得烟雾蒙蒙。 从覃财兴生前所在的印染公司浩浩荡荡地来了上百名拜祭的员工,他们虽然没有在覃财兴新亡治丧的那几天臂挽黑纱,但是个个都显得很肃静。 唯有刘洋生有所不同,他一身缟素,分明为死者戴孝,可死者只是他的上司,不是他的亲人,就这身孝服,他就特别引人注目。 还有,他在覃财兴的坟墓前长跪不起,也引起同来参加祭拜的一些员工的私下议论。有的说,刘助理是应该的,覃总生前特别器重他;有的说,他没有辜负覃总,覃总没有儿子,他却像覃总的儿子一样尽了孝义。 这种说法,被同样一身缟素的翟皎月听见了,她定睛看了看刘洋生,觉得他不是装的,但是翟皎月并不太高兴。 她暗想:你对死去的老覃那么忠厚孝义有什么意义?我不稀罕你这么做,你对我好才行。“末七”就要完了,明天我再约你到我的别墅来,要是你还不够意思,对不起,我马上炒鱿鱼。我就不信找不到比你强的男人。 出乎翟皎月意料的是,“末七”的第二天上午,刘洋生在她未邀约之前,就主动把正在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翟皎月邀约出来,并开着公司那辆宝马车送她回到自家的那栋眼下正空巢的豪华别墅。 刘洋生下车后直接陪她回到屋里,才走进房门,刘洋生就出其不意地从翟皎月的身后环过双手,之后紧紧地搂抱着她的身子说,翟总,我没有食言吧! 翟皎月转过头,撩开刘海,现出饱满而白皙的额头,甜笑着对他说,刘助理,不,我现在不叫你刘助理,就喊你洋生,你也别叫我翟总,就叫我翟姐吧!我是打算晚上约你来的,倒不知你这么主动,我就喜欢主动的男人。 搂抱着她身子的刘洋生立即松开手,望着她叫一声翟姐。虽然不太习惯这样叫还是叫了,他腼腆地稍稍偏开头,以回避翟皎月朝她认真盯看的眼睛。 翟皎月嗯一声,不再看他了,而是朝刘洋生的怀抱扑过去,刘洋生再次紧紧地搂住她的身子,又听到翟皎月喃喃地讲,只要你成了我的人,我这个总经理不当了,让你当。当然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拿证。 刘洋生知道她所说的证是指结婚证,便说可以。之后,与她共进浴室洗浴,在翟皎月事先准备的撒满了玫瑰花瓣的鸳鸯浴池里,二人褪尽衣饰,像鸳鸯一样落水而浴,彼此相戏,尽享鱼水之欢。 第七百一十四章 车熄火了 未及一周,刘洋生与翟皎月就闪电结婚,婚后还在潜山县最高档的山水情缘宾馆举行盛大庆宴,宴会上,翟皎月对前来赴宴祝贺的公司所有员工和亲朋好友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委任刘洋生为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 有的员工望着翟皎月,你担任什么职务? 我……翟皎月没有回答出来,只是一脸灿烂的笑。 有的员工说,你就是公司董事长。 翟皎月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忽然抬起头讲,我和刘洋生是一家人了,什么都好说。 不错,刘洋生和翟皎月结了婚,日后还有可能生儿育女,那么潜山县印染公司所有的资产都是他的了,说得更准确一点,就是他这个家族的了。 后来的一天,刘洋生请发小在餐馆喝酒,他很得意地讲,老兄,原来以为我一直在给覃老板打工,现在看来,覃老板一直在跟我打工。 那发小瞪大眼睛问,覃老板是谁呀? 就是习练观自在静功打坐入定七天后不再醒来的覃财兴。 刘洋生这么一讲,与那发小对视着,彼此愣了片刻之后,均放浪形骸地哈哈大笑起来。 刘洋生任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才半年,就发富了,他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把父母接过来住,但是父母住不惯,还是要回去,他就投资几十万元,将家里的老房子拆除,在原宅基地上建起一栋三层小洋楼,让父母安心住下来。 那发小见了,很羡慕。那年秋天,发小见刘洋生有更大的动作,即在刘庄前面的田畈中征地4000亩,组织劳工和挖土机什么的,刨了一个像水塘一样的大坑,不知要建什么玩意儿。 那发小见了,就更加羡慕,他一激动,立马就乘车到县城,找到刘洋生所在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刘洋生正坐在老板椅上接电话,他站在那里,刘洋生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在沙发上等候。 那发小习惯性地将有些少年白的头发一摸,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继而听正在接电话的刘洋生与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那发小也听清楚了,大概意思是,铁路那边的客户要在这个公司加工印染产品,要求刘洋生过去谈业务。 片刻,接完话,刘洋生就问匆匆赶来的发小,马力宏,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哇!被称作马力宏的发小开门见山地说,刘总现在搞发了,我从来没有找过你,能否安排我在你们公司上班。 刘洋生犯难地说,我们公司做印染业务,都是技术工,你从来没有学过,又是生手,怕是不好安排。 马力宏歪着头说,刘总,你安排我在公司守个门都行,或者扫地也行。 刘洋生眨着眼睛说,公司的前门后门都安排了门卫,没有空缺。扫地嘛!我们也有清洁工。力宏,我看这样,你等些时,我正在老家建一个澡堂,现在已经动工,若是建起来了,我就聘你做管理。 马力宏说,哦,你组织一批劳工在老家屋前那张畈里挖一个像鱼塘样的大坑就是要建澡堂? 对呀!澡堂建好了,营运之前,我会找你的。刘洋生说着,起身就要走。 马力宏刚才听他在电话里说那么多话,知道他要到铁路那边去与客户谈业务,就起身离坐,先行一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过头朝一身西装革履挺有派头的刘洋生拱手,刘总,下次见! 下次见!刘洋生说过这话,并没有拿眼看马力宏,而是望一望自己伸进右边裤荷包里那只正在摸车钥匙的手,因为他马上就要发动那辆泊在院子里的宝马车,打算开到铁路那边去,与电话里约好了的那个客户谈一笔印染加工业务。 潜山县属丘陵地带,一条锃亮的铁路自东向西进入城区穿境而过,这样很自然地就把全县分成两片,把城里也分成了城南城北。 刘洋生所在的印染公司就在城北郊区,他驾驶着那辆宝马车从公司出发,经过正在开发着的一片方兴未艾的工地,便进入了车水马龙的城区。 当然是城北市区,由北往南开,要经过铁路,才可抵达那个客户向他约定的谈业务的地点。 可是刘洋生万万没有想到,他驾驶的这辆宝马车经常经过这条铁路,从来都是很顺利的,偏偏今天赶时间要到城南去谈业务,车子一开上铁路,就出现故障,熄火了。 他多次发动就是发不燃,这让他急得额头沁出冷汗。铁路北边距离这里数米远的那个扳道工将长长的横杆很有规则地时开时合,此刻看到这情景,同样着急得直跺双腿。 他迅速来到横跨在铁路上不动的那辆宝马车前头,朝司机吼道,唉,怎么搞的?赶快把你的车搞开,要是火车开来了怎么办? 车里的司机就是刘洋生,他说车坏了。扳道工更加恼火,吼道,他妈的,还是宝马牌子呢!一辆烂车你开什么? 刘洋生说,这辆车也从来没有在路上抛锚过,唉,真是出鬼,它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开到铁路上才坏。 扳道工说,什么都不要说了,赶快叫人把车子从铁轨上抬开,无论多少钱你都要出。 刘洋生点头,立马跳到道班横杆那边朝来来往往的行人,尤其是男性行人叫道,喂,抬车呀,车坏在铁路上了。 有个光头男子问,要几个人抬?多少钱一抬? 最少10个人,人越多越好。每个参加抬的人在车子抬开之后可领100元钱的劳务费。刘洋生尚未回话,扳道工代他开口说了。 未料光头男子趁火打劫地说,100元钱少了,要加一倍。 突然远处传来火车的叫声,扳道工又代刘洋生说可以。并把手一招,一下子来了十多个过路汉子,他们微弯着身子,分别抓住了轿车四周的下端。 扳道工和刘洋生也都参与进来了,扳道工块头大,嗓门也大,他喊道,一二三,抬。 这个“抬”字刚刚喊出,远处的火车轰隆轰隆的驱动声愈来愈近。当十多个汉子将宝马轿车从铁轨上抬下来移至南边道班的路口,一列火车已经开过来了,好险!好险!面面相觑的众汉子望着铁轨上跑过一列冒着黑烟的火车直咂舌头。 虽然抬车的时间不长,但是十来个汉子个个热汗淋漓,这说明他们都使劲不少。 这时,刘洋生的电话响了,最城南那边的那个客户打来的。刘洋生哪里能走?他接电话时,光头男子一干人都围着向他要钱。他便在电话里对客户说,唉,改天再谈那业务吧!我的车子在路上出了一点故障。 给钱呀。一共17个人跟你抬了车,包括我18个人,我就不要你的钱。你拿出3400块钱来发给他们。 扳道工这么说话,光头男子对他说,你也应该要钱呀! 我不要钱,把车子从铁轨上抬开了就是万幸,要是刚才铁路上出了安全事故,我当班是第一责任人,不光要开除工作籍,这个活儿干不成了,还要坐牢。 刘洋生正在掏钱,只掏出2000块钱来给了10个人,还有4个人没钱给。刘洋生不能走,他立即拨打手机叫公司田出纳带足额的钱来一趟。 让刘洋生感到奇怪的是田出纳带钱来给4个人付了钱,他再次上车试着发动车子,未料车子还真的嗡嗡地发动了。他骂道,出了什么鬼?车子开到铁轨上就熄火了,怎么也发不动,抬下来又发动了。 刘洋生把宝马车开走后,铁路南侧的道班扳道工,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穿着浅灰色道班制服的男子,望着铁路对面道班扳道工叫道,乔师傅,你今天火不好,宝马车好像与你过不去,开到铁路上就熄火不动了,要不是你叫来10多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抬开它,今天要出硕问题。 被称作乔师傅的大鼻子的扳道工,仿佛还惊魂未定,虽然铁路对面的刘洋生已把车开走,不见踪影了,他还望着那个方向发愣。当听到对面的同行那男子这么说话,他不满地讲,小梅,他妈的,那辆宝马在铁路上卡得死死的,你光看热闹,也不上来帮忙抬,现在还说这种风凉话干吗? 乔师傅,你不要怪我,其实我也在着急。我不是不参与进来抬车,只是看到那辆宝马出了问题,我怕从铁路这边横开过来的车子也出问题,所以就守在道班旁,不让太多的车开过来堵道。你没有看见吧!我还走出了几十米远,在车站路口当中站着,不让那边的车子开过来。我不这样做,这条道路就会堵车。就算从你那边开来卡在铁路上的宝马车抬下来了,一会儿也开不走。 小梅讲出这番理由,眉毛一耸一耸的。乔师傅倒不全认同他的说法,就说,你把道班的栏杆放下横在路口,哪个开车的司机还敢往这里开? 距离远了,有的司机就不一定看得见。铁路对面的小梅站在那里变化着做手势,继续与乔师傅打嘴巴官司。 有所理解,还有些情绪的乔师傅放开嗓门说,小梅,你不帮着抬车,还左一个支吾,又一个理由。要是以后有车从你那边开过来,上了铁路卡住熄火了,我老乔也站着看热闹,不管,看你好想不好想? 第七百一十五章 又出问题 乔师傅,跟你说不清楚。小梅边说边摇头,边摇头边转过身子,背对着铁路那边的乔师傅,面对着一条从这儿通向车站路的道路。他心里想:像这种事的几率太小,可以说万万分之一的几率都没有。 我在这儿守道班也有10多年了,今日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怪事,那会像你那么说的,从我这边开过来的车子上了铁轨也会卡住熄火?他妈的,这么想都不应该,你不说好话,尽说咒人家倒霉的丧气话。 小梅对乔师傅有意见,意见归意见,他对工作倒很负责。远远地听到火车一叫,知道火车快开过来了,他就立马把长长的悬得高高的栏杆放下来,拦住不让通行,直到火车从这段铁路开过去后,他见铁路上空一团白雾似的烟气都消弭了,不遮挡铁路两边的视线,他才把放下的栏杆升起来,高高地悬在空中,给已在这边等候了一阵子的一排车子还有行人放行。 就这样隔段时间很有规律性的把栏杆升起来、放下去,当他重复到第四次的时候,忽然,发现一辆有些眼熟的宝马从车站路那边开过来。 这会儿,正值可以过铁路的时段,道班栏杆正高高地悬在空中。小梅让其它的车子和行人过铁路,却偏偏走在路心拦住就要从他这个道班处经过的那辆宝马。 那辆宝马就在尚未过道班的南侧戛然停下,司机,就是那个小梅还不太熟悉的刘洋生。他将车窗玻璃打开,探出头来说,拦我的车干吗?现在可以过车。 小梅“哼”一声,盯着他讲,你的车我认得,前几个小时从铁路那边开过来,一上铁路就熄火了,现在我问你,车子有没有问题? 哪有问题?好好的。有问题能够开吗?刘洋生不满地看着他讲,心里却责怪他多事,耽搁时间。 小梅一闪身,打算让刘洋生的车过,但还是嘱咐道,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让车子开到铁轨上出问题。 怎么会呢?你尽不说好话。刘洋生见小梅让开了,就启动车子,缓缓地开着上铁轨。 他是特别小心的,可是又出鬼,车子刚刚开上铁轨就像来的时候一样熄火了,开不动了。 刘洋生急得脸色发白,不知踏了多少次离合器、挂了多少次档,车子硬是像硬疙瘩一样不动。 这时,一阵阴风从尚未关闭的车窗外吹刮过来,呼呼地响,在他听来,当真就是火车从远处开过来的鸣叫声。 忽然,又听到同样发急的小梅语无伦次的吼叫声,他妈的,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刘洋生不敢侧过头瞟看车窗外的小梅,知道他凶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恐怖。但是这当儿能不面对吗?他旋即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正站在铁轨上,又从铁轨上跳到铁轨边,也顾不上理会责骂他的小梅,只从铁路上跑下来,跨过已横在道班口子上的长长的栏杆,然后,望着三三两两过来的行人和几辆已然排队样停在路上的车子大声叫喊,车子在铁路上熄火了喔!求大家帮忙抬下来,不管是谁,只要动手了,一人200块钱。 同志们。小梅来到道班口子上把手一挥,大声帮腔,一人300块钱,200块钱少了。 还真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话音甫落,三四个行人,还有将车停在路上的司机都从车子里出来、更有两个在铁路边拾荒的老汉把装了一堆废品的垃圾袋一放,就争先恐后地去抬那辆跨在铁路上的宝马车…… 与此同时,铁路北边道班处的乔师傅虽然开始与小梅说了一些闹情绪的话,可是出了这个可以不由他负责的大问题,他同样发急,并且不由吩说,将开始高高悬着的栏杆立即放倒,堵死一辆辆朝这边开过来的车辆。 当要过铁路的行人走到道班口子这儿来时,他帮着宣讲,唉,有钱、有钱,干是不干?初来的一个行人就问他有什么钱呀?乔师傅就朝横跨在铁轨上的那辆宝马车一指,大声讲,只要帮忙把那死疙瘩抬下来,一人可得300块钱的劳务费。 那个行人见铁路对面来了一帮人正上铁轨,他也立马跑上铁轨加入到抬车的伙计中来。 接着北边道班口子又有一个行人听了乔师傅的宣讲,同样加入到抬车的伙计中来。再有行人欲冲过道班帮忙抬车时,乔师傅见抬车的伙计已围满了铁轨,把那辆宝马轿车都遮挡不见了,他就把手一摇,说算了,抬车的人够了。 这时,又听到不远处的一列呼啸着奔驰而来的火车鸣叫声,跟着发急的乔师傅大声叫喊,快点抬,火车来了…… 那边的小梅也发出同样的声嘶力竭的呼叫声。 当那辆宝马车刚刚从铁轨上抬下来,挪一米远,尚未着地之际,一列拖带着苹果绿车箱的长途特快,已然轰隆轰隆地驶过来,刹那间,就开过了刚才还横跨着宝马车的铁轨路段。 小梅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将傻了一样的抑或惊魂未定的正在车子边兜圈子的刘洋生的袖子一拉,责道,你这辆烂车,还没有上铁轨,我就提醒过你,叫你不开,你非开不可,结果出了问题,把我吓得不轻,恨不得心脏都跳出来了。 道班同志,今天出了鬼,这车子一开上铁路就熄火,只要不上铁路就是好的。我开始也不清楚。刘洋生申冤似的诉说着这种倒霉事。 小梅却认为他的车坏了,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就让刘洋生再上驾驶座发动,车子还真的嗡嗡地发动了,听声音看车况一点问题都没有。这真是怪了,大家都面面相觑。 只有小梅怕刘洋生把车子开走了,就大声喊叫他下来。 不光是小梅担心他把车子开走了,还有两个一高一矮的黑瘦的拾荒汉子,因为参与了抬车,这会儿闷着不做声,却并排着将身子扑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 刘洋生毕竟是个明白人,他旋即将发动的车子熄火,然后跳下驾驶座,放大声腔直嚷嚷,唉,我会跑吗?又望一眼这边横在道班口子上的那根长长的栏杆尚未悬起来,便接道,就算我想跑都跑不了,你们看。他又哼一声,还会少了你们的抬车费? 有的人笑着回答,就算你跑到你娘的尿桶角里,都要把你找出来。有的人冷冷地讲,你还想跑?要是抓住你,不但要把你的车子砸烂,把你的人都要砸烂。 我哪里想跑?不是在这里吗?刘洋生心里不舒服,脸上现出一丝丝苦笑。你要知道,他现在是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在公司挺有威信、尊严的,也是受人尊敬和追捧的,可现在斯文扫地,内心的这份落差,让他感觉俨然挨了一记无形的大锤,把他打趴了。 这会儿,小梅就要替抬车的一班人做主了,只见他将八字胡一摸,像是要把这种“要得发不离八”的财气摸出来,让参与抬车的辛苦了的伙计们都发点小财。 故而站在刘洋生面前底气很足地“将他一军”,我开始跟你说好了,每个人300块钱。 两个拾荒汉子一听,迅速从挡风玻璃上翻身下来。你可知道,参与抬这辆车子,充其量只花了3分钟,就可以获得300块钱,平时搭荒,废品不值钱,经常性地一个月30天都搞不到300块钱,运气好,顶多也就只有300块钱。现在听了这话,这两个搭荒的汉子能不激动? 那高一点拾荒汉子已来到刘洋生面前,巴不得他立即给钱。那矮一点的拾荒汉子也站在旁边,眨着眼睛,甚至罪恶地想:要是天天有车子开到铁路上熄火就好,我天天帮着抬,抬一次就是300块钱,顶我辛辛苦苦捡垃圾废品一个月的收入,这样多好喔! 这个时候,刘洋生都急死了,又要出好多本不该出的冤枉钱,望着围住他准备领劳务费的一班伙计,他正要数,看是多少人。小梅说,我已经点了数,一共24个人。 我的妈呀,这么多人,要付7200块钱。刘洋生心里发凉,没有讲出来。他还是挨个儿把围着他的一帮人数清楚了,可数字对不上号,就冲着小梅讲,道班同志,我数怎么只有23人?你怎么多数一个人出来了? 小梅又将自己唇上的八字胡一摸,从容不迫地说,你一定忘了数我,我也参与了抬车,你想黑了我吗? 刘洋生没有话说了,但心里很不舒服,因为这与他的车开始一次出问题付出的3400块钱相比要多拿出3800块钱支付,他总觉得亏,又冲着小梅讲,能不能每个人只给200块钱。 那不行!那不行!第一个喊出来的是矮个搭荒汉子,接着22个人都在喊。有的说狠话,他妈的,我们不帮你抬车,车要是给火车撞上了,会出硕问题,还可能出人命,那样的话不光是损失,你还要被抓去坐牢,甚至枪毙。你现在每个人200块钱都不肯出,真是忘恩负义没有良心。 开烂车的司机,只要帮你抬车的这帮人答应你只给200块钱无所谓哟!你现在每人,包括我不给足300块钱别想走人。小梅也放出狠话。 他心里清楚,要是抬车之前,他不插话,每人只给200块钱,也会有人参与抬车。小梅之所以要加100块钱,是因为刘洋生不听劝告,当时问他的车有没有问题,他自信没有问题,硬是要将车开过铁路,结果开上铁轨就熄火了,这让小梅非常恼火。 这会儿小梅还余气未消地对刘洋生讲,就是要惩罚你。 第七百一十六章 瞒不住了 参与抬了车的几个司机倒不太为难刘洋生,知道这是刘洋生也没法预料的事情,当然也不给刘洋生帮言,只是相继用商量的口气对小梅说,扳道的,等不得了,你把横在道班口子上的栏杆打开,我们要开车走,要不,火车开来了,我们走不成,又得等会儿。 不要这个开烂车的司机付钱吗?小梅这么问。几个司机就对刘洋生说,现在有钱付吗? 付你们四位司机的钱有。刘洋生说着就掏出身上的皮夹,数出1200块钱每人给300块钱。 两个拾荒的汉子等不得的,直嚷嚷,我的钱呢?我的钱呢?…… 刘洋生开始让公司田出纳来了,又让田出纳走了。现在只好掏出手机打电话叫田出纳再来。 一会儿,田出纳打的来了,她望着正站在道班口子上焦急地等候着的刘洋生问道,今天是怎么搞的?车子连续出两次问题,不能开了。 我也不清楚撞到什么邪了,车子开上铁轨就出问题,以前从这条铁路上往返过多次,从来没出过问题。更让我不解的是车子从铁轨上一抬下来,又恢复了正常,可以发动。 刘洋生说着这话,还有十几位帮忙抬过车子的伙计耐不得烦听,催促着说,快把钱给我们走路。特别是两个拾荒的汉子已围着田出纳叫,给钱、给钱。 田出纳是个少妇,脸颊白净,手也白净,穿戴整洁,一看就知道是个讲干净的人。这会儿,她见两个拾荒的汉子拢近了,就闻到一股不好闻的气味,便本能地让开一步,手捂鼻子,正眼看着两个拾荒的汉子,算是看清楚了,他们穿的衣服不破,就是太脏,灰扑扑的,好像几年没有洗过一样。 她也不知道他们是以拾荒为生,反正看见这种脏兮兮的人,就不高兴,更不愿靠近。 只见田出纳把那只坤包打开,拿出一匝钱在手里,抽出百元秒两张先递给高个拾荒的汉子。高个拾荒的汉子说,还差一百元。 田出纳就犯嘀咕,一手按着装钱的那只坤包口子,一手将站在身边的刘洋生的手袖一扯,继而说,刘总,怎么搞的?几个小时之前,我来这里给抬车的人付钱,每人都是200元,他怎么要300元? 不是他要300元,所有帮忙抬了车子的人都要给300元,钱够不够?刘洋生问。 钱够了,我按你说的,带了7000元来了,但我以为还有其他用途。田出纳讲到这里,淡淡的眉毛一皱,又问,都不是把车子从铁轨上抬下来,怎么这一次抬车人也多了?劳务费也高了呢? 你不要多问,每人发300块钱就行了。刘洋生这么讲,不看她,把头偏到一边,脸色很沉,一副难受的样子。 田出纳默不作声地先将100元补发给高个拾荒人。矮个拾荒人又迫不及待地靠近她。她说一声,钱跑不了的,你走开一点。矮个拾荒人哪里走开?撅起嘴滑稽地一笑,直到从她这里领到300元钱才走开,还兴高采烈地打个响指,像是为今天的意外收获喝彩。 田出纳正在给等候着的伙计们发钱的时候,已经回到铁路对面道班处恢复正常值勤的扳道工小梅看见了,他抬起头叫道,司机,你让你的出纳把别人的钱发完了,过来一趟,我还有300块钱没有领咧! 这会儿,听到喊话的刘洋生已经上了那辆靠边停着的宝马车,他将头探出车窗,对刚刚给抬车的伙计们发完钱朝宝马车走来的田出纳说,你别急着上车,铁路南面的扳道工也帮忙抬了车,也给他300块钱。 田出纳就转过头,没有立即走过铁路,而是望着铁路路边的一个招牌,把上面写着的“一站二看三通过”的标示默念一遍,见铁路上没有车,她便匆匆过去付钱。 付钱后的田出纳又转来,过铁路,发现扳道工小梅还跟在她身后,她不解地望了小梅一眼,小梅几步就走到她的前面,反倒回过头对她说,你走你的路,我不找你了。 小梅就径直上车去,刘洋生把车发动,打一个响屁,缓缓地驶离这个令他往返倒霉两次的有铁路的地方。 这辆烂车终于开走了。小梅来到这边道班口对同行乔师傅说。 车不坏,要是坏了,肯定现在都开不动,可是现在好好的。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也想不明白。乔师傅这么搭讪。 你应该明白,你开始说要是以后有车从我那边开过来,上了铁路卡住熄火了,你老乔也站着看热闹,不管。可你的话言中了,还不是太久的以后,只是过了几个小时的以后,你的话真是谶言,我服了你。 小梅说到这里,将一张百元钞往乔师傅手里塞。乔师傅说,我要你的钱干吗? 小梅微微一笑,今天那个司机给了我300元钱,我给你100元是应该的,为什么呢?你食言了,你的意思是说今后我这边有车上铁路熄火了,出了问题,你不管,可是你管了,还帮着叫人抬车,所以你应该得钱。 乔师傅一听,这才把百元钞接到手里,与小梅的目光对视着,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返回潜山县印染公司的路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田出纳忽然冲着正在驾车的刘洋生问,刘总,今天因为车子出故障,冤枉出了大几千块钱,这个事跟不跟翟董(事长)汇报?刘洋生说,你不管。 车子驶入公司大门泊在场子里的时候,田出纳正下车,刘洋生又嘱咐道,这件事,你不要跟翟董讲。田出纳忽然犯难地说,翟董是个精细人,她每月看报表,这大几千块钱在账上怎么反映? 你想办法,把它作为招待费,分几个月列支。刘洋生说这话时,正戗着刮起的一阵朔风,他打了个寒噤,继而轻咳一声。 田出纳对刘洋生说的处理意见没有明确表态就走了。她没有回到财务室去,却偏偏去董事长办公室,向正坐在办公桌前抬手揉眼睛的翟皎月反映今天额外支付大几千元钱的情况和原因。 照说田出纳听了刘洋生的嘱咐,不应该这么快就颠嘴的,可是她把问题考虑得很严重,担心刘洋生所开宝马车往返两次都在铁轨上熄火的咄咄怪事影响大、收不住,迟早要传到翟皎月的耳朵里去。翟皎月一旦清楚了,又发现自己被刘洋生和她合伙瞒住,于她很不利。于是田出纳干脆告诉翟皎月,倒能提升公司最高主管对她的信任度。 那么这样不就得罪了刘洋生吗?田出纳也考虑到了这一层,故而把话讲完后,倒恳请翟皎月不要说是她把这件事抖出来的。 这会儿,田出纳对右眼已揉得有点发红的翟皎月说,翟董,你就这么说,这件怪事已传得满城风雨,你是从外面听来的,那样,刘总就不会怀疑是我告诉你的。 翟皎月微微一笑,却又很不自在地讲,我估摸着是要出点事,我这只右眼,这几天总是跳,今天上午都跳过几次,我刚才都在揉它。未料事情已经出了,还好没有出更大的不可收拾的问题,只是由公司支付了冤枉钱大几千块。我也知道,刘总不让你告诉我,是怕我数落他。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田出纳边讲边转身出门。 翟皎月心里一直不平静,她想着那件犯在丈夫头上的不吉利的怪事,便想起了一个人——施在田,只有问他,才能问清楚丈夫开车上铁路时犯了什么邪。 晚上回家,她见刘洋生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还拿一只痰盂放在墙边,不时跑过去大口吐痰,就问他怎么感冒了。刘洋生说,应城南那边的客户邀约,去谈一笔业务,路上风大,受了点风寒,没事的。 还没事?是熬点姜汤喝,还是上医院去看看?翟皎月把田出纳告诉她的那件事压在心里暂时不说,只关切地说他的病情。 刘洋生说,就熬点姜汤喝。其实他清楚这感冒是今天开车到铁轨上熄火了,他领头带领伙计们抬车时,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开始吓得额头上冒出一排冷汗的情况下又弄出了一身热汗。 车子从铁轨上抬下来之际,人一停歇,当着北风吹,被风冒汗了,自然就感冒,回到单位有点小咳,也不在意,到了傍晚就越咳越厉害了。 翟皎月到厨房里熬制好红糖姜汤盛一碗端到客厅里,让丈夫服用之际,她压在心里的话就憋不住了,我下午听外面的人说,我们公司的宝马车上午过铁路时出了事,车卡在铁轨上,请好多人才抬下来,有这回事吗? 刘洋生一听,甚感惊诧,觉得瞒不住了,干脆用带着有点沙哑的声音把自己开宝马车往返铁路两次出问题的事儿和盘托出,讲完之后,他还加上一句,皎月,我本想告诉你的,怕你听了这件事心里不舒服,影响情绪,所以干脆不说。 不是这样吧?你是怕我责怪你才不说的。翟皎月端着碗让他喝完了红糖姜汤,把碗收回放置茶几之际,就讽他一句,洋生,你尾巴一跷,我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拉尿。你不要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来瞒我。 刘洋生低头不语,在公司员工面前,他是一人之上,众人之下的令人尊敬的可以狐假翟董(事长)之威的刘总(经理),可是在翟董面前,他就是乖乖儿,尤其在家里。还好翟皎月并不在员工面前泼他的面子。 眼下翟皎月说他讽他的一番话听起来逆耳,但都是真话,他无言以对。以前,尤其是他与翟皎月结婚之初,她还是蛮尊重他的。现在日子过久了,翟皎月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他示以相敬如宾的客气,而是有点无所谓了。 这样刘洋生在她面前,由于有失他作为男人的自尊,自然有些失落感。可翟皎月虽然不太尊重他,但是在生活上还是很关心他、体贴他,这让他对翟皎月既埋怨,又感恩。 第七百一十七章 连出怪事 此刻,翟皎月又反复提起他所开的宝马车在铁路上出事是不是犯了什么邪,刘洋生说我从来不信邪,但是这一次,我服了,还真是犯了邪。干吗犯了邪,我也不清楚。 翟皎月说,我建议你明天开车到l省医科大学找施在田教授,看到底犯了什么邪?让他帮你想办法避开这个邪。 我不想找他。翟皎月这么肯定地讲,是因为想起多年前为公司前任总经理、翟皎月的前夫覃财兴的事儿找他多次都不爽。记得还在施在田家门口跪过,这就像一段灰暗的历史,他不忍回顾。 一定要找他。以前老覃找他什么都说对了。我就想听他说说,你开车到铁轨上往返两次都熄火了,到底犯了什么邪。翟皎月说着,把头一抬,眼一望,仿佛有神通的施在田就在她的视域之内。 我是不找他的,你愿意去找,就去找。刘洋生态度坚决地讲,俨然施在田与他结了什么怨,他要始终与之保持距离一样。 这可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肯找他事小,要是你下次开车过铁路再出问题就事大。何不现在就拜请施教授解决这个问题呢?翟皎月盯着他问。 刘洋生执拗地讲,你不要多说了,我不会去找施教授。下次过铁路,我大不了不开车。到城南去谈业务,就坐别人的车去,或步路过去。 翟皎月不再跟他斗嘴,但还是很关心丈夫,她不放弃这个事。第二天上午,她开着自己的本田出城,到偏远的羊角山村刘庄刘洋生家去,也算是自己的家吧!她把刘洋生开车过铁路出的怪事儿给公公婆婆讲了一遍,然后说出解决的意见,就是去找施教授。 婆婆说,那就去找吧!公公没有表态,只问翟皎月,洋生本人怎么不去找?翟皎月不把刘洋生不肯去找施在田的内情说出来,只说刘洋生工作忙。公公一听就清楚了,望着翟皎月讲,你是让我们做公公婆婆的去找施教授吗? 正是这个意思,还是劳驾您二老。爸,您单独去也行。 让我考虑一下。做公公的刘世延,话音甫落。婆婆就凑过来说,考虑什么?马上起身到l省医科大学去找施教授,不能说你亲生儿子出了事都不管。 去就去,明天去。刘世延终于表态了。 我也去。婆婆本该在厨房里洗洗涮涮的,这会儿,把活儿停下来说,要把这件事搞定。 翟皎月这才开车离开刘庄,准备直接回城。可刚刚出了庄,她又把车掉头回到刘庄,并没有回到婆家去,而是把车开往地势低,看起来一马平川的畈中间。因为畈中间有刘洋生的建设项目,那就是他打算修建一个澡堂,做洗浴生意。 眼下畈中间已挖出一个坑,坑上面插了一面兴家公司施工队的旗子,迎风招展。许多建筑工人也正甩开膀子井然有序的投入施工。 虽然天气有点冷,气温比较低,但是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有的人鼻子尖上还沁出了一粒粒汗水。 翟皎月看了施工现场很振奋,她乐观地想:今年底若竣工开业,我就和洋生领头到澡堂里洗个澡,以享受宽水浴身的感觉。 正要开车离去之际,翟皎月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上面是田出纳的号码,她立马接听,问有么事。 田出纳在电话那头说出一通话令翟皎月既惊诧又气恼。 出了什么事儿呢?刘洋生到城南去与客户签印染材料订单合同,要经过那条横亘在城区的铁路,他当然不敢开那辆宝马车了,而是乘坐的士车过去。 未料的士车上了铁轨同样熄火了,他不得不像上次一样请路人和等在道班口子上的司机抬车。 可这次抬车,又分明冒犯了值勤道班的乔师傅,他火冒三丈,当那辆的士车抬下来后,他硬是要刘洋生给参与抬车的24人,包括也参与抬了车的乔师傅,每人给400元,这样一下子就要给9600元钱。刘洋生没办法,打电话公司的田出纳,叫她把什么事都压倒,赶快送钱去。 田出纳上次已将这件重复了两次的倒霉事,跟翟董事长挑明了,眼下这件倒霉事第三次出现,而且几乎要支付上两次翻倍的钱,她觉得不能瞒着翟董事长,就打来电话,征求意见。 翟皎月听懂了意思,在电话里问道,能不能少付一点钱?电话那头的田出纳回答,这恐怕不行。如果钱不支付到位,那么多人围着刘总,不可能让他脱身。 翟皎月只好对田出纳说,你把钱送去吧!要嘱咐刘洋生,叫他以后,包括这次去了城南签了客户的订单合同转来过铁路,任何车都不要坐,让他步路过。你说是我说的。 电话那头的田出纳“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这会儿,翟皎月头都大了。她把车掉头,不再往城里的方向开,而是直接返回刘洋生家小洋楼的场子上,把车泊定。 公公刘世延正坐在楼门口吸烟,眼望天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见翟皎月从车上下来,便问,你又转来干吗? 爸,我跟你说件事。翟皎月抬手把额前的刘海一拂,遂讲出刚才田出纳在电话里向她反映的关于刘洋生第三次出现过铁路车子熄火的事儿,刘世延一听半晌愣着不说话。 正在楼上阳台晒萝卜干的婆婆听见媳妇说话的内容,她望着楼下的翟皎月着急地说,皎月,洋生可能碰到邪气了,你这些天就不要让他出门,怕他出事。 翟皎月抬起头说,洋生会听我的吗?再说他在屋里坐得住吗? 那怎么办?楼上的婆婆焦急地问自己,又像是问媳妇。 翟皎月又对闷坐着不作声的刘世延讲,爸,我特地转来就是告诉您这件事,您怎么还不到l省医科大学去找施教授? 今天是冬月初四,我觉得日子不好,出行就要挑个好日子,明天初五日子可以。刘世延终于说话了。 他将吸得快烧到指头的烟蒂一丢,却不慎丢到翟皎月的脚上来了。翟皎月麻利跳开了,又瞅着刘世延说,您要讲这些干嘛?有神通的施教授冥阳两通,可以把不顺的事情搞顺。您还是今天就去找施教授吧!不要等到明天,洋生是您儿子,他接连出现这种邪乎的怪事,您老人家在家里也坐得住? 去去,我现在就坐你的车到城里买车票再到省城去找施教授。刘世延站起身,将已然掏出来正准备抽一支烟吸的烟盒又塞回衣袋,眼睛望着站在面前的翟皎月表态。 自覃财兴修练观自在静功灵魂离体不再归来导致肉体死亡之后,施在田非常自责,后悔当初不该教他这个功法,以致他走火入魔,功法到家了,连他师父的话都不听,擅自到澳门去看赌博,上瘾了,灵魂也拉不回了。 要不是这样,覃财兴还会活得好好的,现在还在神气十足地做潜山县印染公司的老板。也是因为这件事,后来有几个嗜好气功的人多次找施在田想请他教授观自在静功,都被他一口回绝。 这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施在田也变老了,下巴上的胡茬已然花白,但是他的眼睛和耳朵还好使,可以说目光依然炯炯有神,听力依然异常敏锐。 深秋的一天中午,他依稀听见有人敲门,感觉是连敲三下,便抬头大声问和他一起才吃过饭正在餐厅里收拾的妻子田甜蜜听见没有,回答是没有哇! 施在田坚信自己不是误听,便从客厅的沙发处离座走向门口,“吱呀”一声把门打开,有个高大的黑影在眼前一晃,他定睛看时,却什么也没有。施在田却坚信有什么,并且想把这个黑影找到,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施在田不打坐入定的时候,和平常人比没有什么异样,平常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他也不一定能够看到听到;就算看到听到别人所感知不到的,也只能用幻视幻闻来解释。但他认为幻视幻闻的背后却有真实的东西存在。 此刻,他打算找出刚才听到的敲击了三下门的东西,他开门出来眼前又晃过一道黑影的东西。他知道硬找是找不出来的,就到里间房去,在蒲团上盘腿一坐,慢慢地入定了。 施在田的灵魂刚刚离开身体,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与他失去联系的一直在澳门没有回来的覃财兴。 这会儿,覃财兴朝施在田拱手道,弟子覃财兴求见师尊。 谁是你的师尊?你还好意思来见施某。施在田说过这话就背对着他。 覃财兴便绕到他面前下跪,嘴里说,覃某不才,刚才冒昧敲门失礼了,望师尊原谅。 谁计较你这个事?施在田反问一句,就抬腿走开了。可是他走到哪儿,覃财兴就跪到哪儿,还时而抬头谦恭地说,我知道以前没有听你的教诲,现在从遥远的澳门赶回来谢罪。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你在异域他乡不是乐不思蜀吗?怎么愿意回来面见老朽施某呢?施在田还真的问住了他。 第七百一十八章 到了阴间 覃财兴向施在田鸡啄米样地磕了几上响头,然后讲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缘由—— 师尊,你是清楚的,几年前,我习练观自在静功在家里打坐入定,灵魂离体,到澳门去看赌博上瘾了,就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我的肉身很快坏了,也就是死了吧!以后就是再回来,也没有人身可栖,我自然就成了地地道道地孤魂野鬼了。 当然在澳门看赌博混日子也可以,我的好友侯大宝,他可是活生生的人,由于我利用意根神力暗助他赌博赢过不少钱,他非常感恩,还在家里专门给我设个灵位,把我当财神一样拜祭,并提供充足的供品,每日不断香火,让我有一种格外满足的感觉。 可是有一天,我到一家赌场观赌,深夜随着赌徒们散场了,我才从赌场里出来,正准备回到侯大宝家为我开设的灵位——相当于我在阴界的临时归宿,也就是我在阴界的家吧! 未料,才走上大街,被一个身材比我还要魁梧的人叫住。哦,我一想,不是人,是大块头鬼。若是人,绝对看不到我,只有和我同处阴界时空层次的鬼才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他。 当下我不耐烦地问正站在我面前的大块头鬼,唉,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块头鬼见我说话不太客气,他不生气,还从身上掏出一盒精装烟取出两支,递一支我。我接了,叼在嘴上就着大块头鬼揿燃打火机点上,我深吸了一口之后,两个鼻孔里冒出一丝丝烟气。我还抬起头看着他,期待他说点什么事。他也拿着一支点燃的烟吸一口,神情悠然地回答,没什么事。 那你叫我干吗?我反问他,恨不能骂他一句,你是不是犯神经了?当然我没有说出来。 大块头鬼吐出一口烟气说,我想问你,你已经是鬼了,可以说是阴人,干嘛每天和活着的阳人一起混?我说,老兄,你有所不知,我若不和活着的人一起混,吃什么呀?靠什么生活呀?我还把活人侯大宝夫妇在他们家里为我起坛设灵位供我上好供品、香火的事儿一并讲了。 大块头鬼一听哈哈大笑,吸一口烟之后摇摇头说,看来,你觉得蛮好,还想一直这样过下去,是不是? 我说么办法?我现在已经是阴人了,不比前些年还是阳人的时候,在东土国潜山县印染公司当老板风光不得了。现在我倒有点后悔,再想回去也回去不了啦!就算回去了,也没有作用,我失了人身,是个鬼魂。 在澳门呆久了,还有点思念东土国老家。有一次回去才知道,我妻子早已改嫁做了我公司总经理助理的老婆,总公司经理助理已升为总经理,我妻子成了董事长。 大块头鬼陪我边走边说,好汉不提当年勇,跟你说些正经的。我点点头。大块头接下来讲出一些令我害怕的事儿来,在阴间有阴间的规矩,一定要懂。 一般新死的亡人,因为有灵魂,也就是有思想,有思想就有能量消耗,能量消耗多了,或者消耗尽了,就像阳人饿饭一样,有饥饿感,阳人饿了可以吃饭或吃其他副食,那么亡人饿了,则不同,就只能闻气,一闻就可能饱了,饱了,就相当于补充能量,恢复精神。 我知道,你现在就靠在侯大宝家闻一闻供品和香火的气味为生,但是你要清楚,那是不长久的,一旦侯大宝家的家神、灶神和门神,也就是任何一位小神告你的状,你就会摊上大事儿。他们一般具状当地城隍,城隍会派阴差将你五花大绑押至城隍庙问罪。 听到这里,我不明白,就问大块头鬼,我犯了什么罪呀? 大块头鬼说,新亡的人就成了阴人。阴人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最多不超过一年,可以享祭家人或亲眷给他提供的供品和香火。 冥府有规定,超过了时限就不行。当然一般新死的亡灵,不到一年就会投胎转世,或变鬼后开始过鬼众生活,哪里还会长期依赖家人或亲眷提供的供品和香火呢? 假如家人和亲眷不再备以供品和香火,那么亡灵或鬼魂不都要饿死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对阳世社会发展有巨大贡献,或为正义的战争牺牲了的英雄,或仗义疏财行善积德的大善人等等,他们死后,往往有人立祠修庙设置灵位或神龛供奉香火,长期或四时祭祀,这才是冥府允许的,也是人神共知的常事,没错,还有所倡导。 事实上,有的祠堂庙宇里供着圣像、英雄乃至祖上的灵位,有的确实来此享祭受用,更多的圣人、英雄和祖上,早已升为仙班、地神或投生善地。 而你的情况完全不同,你一不是圣人,二不是英雄,三不是年高德劭的祖宗,哪有资格长期在一个朋友家里享祭供品香火呢?只要侯大宝家任何一个小神到城隍那里具状或口头举报,你就完了。 大块头鬼讲出这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道理,听得我心惊胆战。我故意镇定自若地说,老兄,至今我在侯大宝家生活多年了,没有任何一个小神告我的状呀? 那你一定是贿赂了他们,或者与他们处理好了关系。大块头鬼讲到这里,突然把话锋一转,但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最终必有闹矛盾的时候,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个小神翻脸,你也完了。 要是你被城隍抓去,比一般的亡灵罪过更大,因为你是修观自在静功的灵魂离体,赴澳门迷看赌博,不肯回归肉体而死去的亡灵,其实你的阳寿还没有完结,也许还有几十年。 你这么早就以这种方式死亡属于枉死,冥府阎王还没有发现,若是发现了,就会抓你到枉死城去坐牢,那你就失去了自由。你还不赶快到我公司来融入鬼众生活,要是有一天被接到举报的城隍发现了,把你抓去一审,直接送往冥府阎王殿治罪,你就后悔莫及了。 我连声说是是,谢谢老兄提醒。大块头鬼围绕我的情况讲出利害关系,一些事还确实说到点子上了——以前侯大宝家供奉财神,自从我到他们家去后,财神都不供了,只以供品香火供我,不供财神,却把我当财神来供。我就让他们家的家神、灶神和门神每天跟我一起或自如地享祭他们为我供提的供品和香火,这些小神觉得我做人不错,善待他们,他们当然不会具状告我。 但是像你说的那样,与这几个小神靠近了,总有一天会发生龃龉,一旦起了冲突,我在这个阳人家里还真的呆不下去。想到这里,我越发感到恐慌。于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大块头鬼发出感叹,老兄,依你这么说,我得快快离开侯大宝家,过上正常的鬼众生活。 可是鬼众虽多,我都不认识,包括你是贵姓,叫么名字我都不清楚,又如何融入鬼众生活呢? 我们边走边谈,已过了几条街道。由于我跟着大块头鬼走,竟然走到澳门的一条阴街上来了。 这会儿,大鬼头块介绍说,他在阳间的名字谷俊水,到了阴间,还是延用这个名字,他还指着一排高楼下的门楼说,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我一看,门楼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竖写着一排魏碑体红漆大字: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 见我认真把这家公司看清楚了,大块头鬼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回到侯大宝家里去了,跟我到另一家公司上班,你以前在阳世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现在到了阴间,就做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总经理吧! 我本是这家公司总经理,现在我做董事长。这样一来,你不就融入了鬼众生活,再不需要依赖阳人侯大宝家提供你苟活的供品和香火。 听大块头鬼这么讲,我一阵激动,但不想这个时候就到他公司任职,我不再喊他老兄了,改叫谷董(事长),请让我回侯大宝家去跟他打个招呼再走吧! 那也行。谷俊水说着,又送我一阵,直到阳人的街道,他才转去。 我回到侯大宝家,由于夜已深,侯大宝和妻子都睡了,都进入梦乡,进入梦乡,就意味着灵魂离体,我正好找到他们的灵魂,趁作别之际道个谢。要是在平常,这么晚回来,我绝对会到我的供桌前享祭供品,闻闻香气,可是当下不饿,因为刚才在外面吸过谷董发的一支香烟的烟气就饱了。 这时,侯大宝家的灶神见我不到供桌那儿去,就问我这么晚回,宵夜没有?我告诉他,我在外面抽根香烟算打了牙祭。 此刻,还在供桌前享祭供品香火的家神、门神听到我们说话,就都从那个摆着供桌的房间里出来,到客厅与我会面。家神捋一把白髯很羡慕地问我,覃总,你今天在外面抽根香烟,是阳人发的,还是阴人发的? 我微微一笑,说当然是阴人发的,阳人根本看不见我,哪里会发烟呢?门神帮腔,那不一定,阳人若在家里给你设供,同样可以供一条香烟,也可以是一盒、几支或一支。 我说,怎么可能?阳人给我们阴灵,也就是阴人起坛上供,哪里会供香烟?大都是供一炷炷香扦点燃,冒出一缕缕烟气,让我们阴人闻食,而且阳人这么做都有目的,纯粹施供的也有,但是比较少,大都有所求。 门神点头认同,就要回到大门前站岗值守,要不脱岗了,就有渎职之嫌。正起身之际,我叫住他,门神,慢,我有话要说。 灶神站在一边听他们调侃了一阵,也就清楚了一些事情,便说,你别急着说话,我问你,今天阴人发烟你抽,目的何在? 第七百一十九章 找人神速 我望着站在面前的灶神、家神和门神拱手道,三位神君,现在扯到这个话题上来,也正是我想说的话,从今晚开始,我将离开我们的主人——侯大宝家,不再在他们家为我所设的供桌上受供享祭,我要到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上班,我受聘了,这个公司的谷董聘我担任总经理。 也许有缘,今晚我从一家赌场出来,碰见他,他还给我抽了一支香烟,所以到现在都不饿。他叫我立马就到他公司去履新,我说要回来跟主人侯大宝打个招呼,他毕竟给我上供了许多年,待我不薄,我无以回报,但是道个谢是应该的。当然,与诸位神君,人情、交情、感情都有了,你们对我很好,我也该向你们道个谢! 听到这里,灶神、家神和门神都相继鼓掌喝彩,说恭喜、恭喜,将来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来这里探视我们。 那是一定的。我当时这么感性地讲,但是以后还来不来侯大宝家也说不清楚。 家神说,我早听说,你以前是阳间东土国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现在又被聘任阴间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总经理,这算做官恢复原职,可喜可贺。 灶神说,你走之前,是应该给我们的主人侯大宝打个招呼,他毕竟待你很好,还有他的老婆肖家玉也对你不错。 我微笑着听他们说话,但不吭声,只偶尔点头。 家神又说,你对侯大宝家也不错,你用意根神力暗助他赌博赢了许多钱。就算不赢钱,也保证他不输钱,要不是你像财神一样保佑他,他早已输得倾家荡产。 还有,你帮了他老婆肖家玉,肖家玉患了那种恶病,就劝她行善积德、卖活物放生,兼吃长素,几年间,她的直肠癌不治而愈。据说上次到医院复检,结果是直肠上的肿瘤完全消失。 这会儿,只有门神偏开头,吸一口凉气,不高兴地说,覃总,你要是走了,我们就惨了。 我紧张起来,绕到他面前问道,此话怎讲? 门神解释道,你想想,你一走,他又好赌,没有你暗中护佑,他必输无疑,输钱了,就会觉得你没有护佑他,他就不会给你上供了,你倒无所谓,你拍屁股走人,到他处高就了,可是我们惨啦,没有人上供,我们享祭什么? 这是个问题。家神和灶神异口同声地说。 我也觉得是个问题,抬手摸一摸脑壳,便对他们说,诸位神君,你们别急,我想出一个办法,让侯大宝和他的老婆,坚持在我的供桌灵位前上供,像先前一样满足你们享祭供品的需求。 那就谢谢你了。门神、灶神和家神不约而同地说着,并跪在我面前磕头。 我说,三位神君请起,别折杀我了,我覃财兴充其量是个阴人,是个鬼,还赶不上你们的功德,你们做门神、灶神和家神,大小是个神位,我呢?什么都不是。 讲到这里,他感到惭愧,立马向正起身站着的门神、灶神和家神一一跪拜还礼。继而起身拱手作别,去找睡梦中的侯大宝夫妇已然出离的灵魂而去。 侯大宝夫妇正在东土国中原地带乌金山侯庄大屋后山坡一冢新坟前跪拜,我从侯大宝家出去半天,才查到这个位置,结果一个闪念就找到了他们。 如果我不是阴人——鬼魂,是阳人——有着笨重肉身人的话,想这么快找到他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从澳门到东土国起码要坐飞机吧!下了飞机还得转几次车,才能到达远在东土国中原地带的目的地。只说去,不说回,就得花上一两天时间。而现在我找到侯大宝夫妇,当然是他们的灵体,只花了一两秒钟时间,真是神速。 这会儿,见侯大宝夫妇在一冢新坟前跪拜,我不“薅”动他们,只挨着边儿,也俯身跪拜,并“噗噗”地磕了几个响头。侯大宝夫妇突然发现来了一个行祭祀礼仪的不速之客,甚感惊诧,他们相继站起身看我,只看到我的侧面,还没有认出我来。 侯大宝问,是哪位乡邻赶来祭拜,要是家父在天有灵,一定甚感欣慰。我立马起身迎面相向,他们也就认出是我。他们夫妇齐声问道,覃财神,你怎么赶到这里来了? 来向你安葬在这一块风水宝地的家父磕头不好吗?我来一句反问,然后引入正题,我正找你? 肖家玉抢着替丈夫回答,找他,有必要跑这么远?你到我们的老家东土国中原地带乌金山侯庄去找过吗?难道在我们家里找不到他?干吗要搞这么急? 当然找不到他,包括你也找不到。我中规中矩地讲,你们的肉身都睡沉了,灵魂出离了,在你们家里找到你们的肉身有什么作用?又不能交谈,肉身不过是灵魂的房子,灵魂才是它的主人,我不找主人找谁呀?我一边微笑一边说,我今晚要向你们夫妇道别,再不能白白享祭你们在家里给我备足的供品和香火,所以这么急。 侯大宝望一眼那一冢新坟,又看着我说,覃财神,在这个地方不谈这个事,先到我老家屋里坐坐,喝杯茶。 我也觉得在坟场说这种话是有些不妥,就跟他们夫妇走下山坡,来到一幢老屋,里面有上下堂屋,中间是天井,我们就坐在下堂屋一张方桌旁的一条木凳上寒暄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也就是侯大宝的母亲,正在侯大宝父亲的灵位前烧香,所谓灵位,不过就是把镶着侯大宝父亲遗像的一个木框就着靠墙的一张台案放置。 见老妈烧完了香,我走过去请安,大娘,打扰您了。老妈说,哪里哪里?侯大宝连忙指着我介绍,妈,他就是经常暗中帮我发财的覃财神。 哦,该谢谢这位覃财神了。老妈礼貌地回话,一笑一脸皱纹,但是人还精神。 这时,肖家玉当着老妈的面说,覃财神经常暗助大宝…… 侯大宝瞪她一眼,她就闭嘴了。侯大宝知道她要说覃财神暗助自己赌博赢钱,这是说不得的。老妈一向正统、规矩,一听说赌博二字就会不高兴,因为在老妈和许多规矩人的心目中,赌博是不务正业,是歪门邪道,所以就示意她不要说。 听到肖家玉说我的好话,我连忙自谦地讲,哪里哪里?继而我将目光移向侯大宝父亲的灵位,只见那遗像框上方写着一排黑体字:侯宏中同志遗像,框子左右两边是一副对联:慈父音容宛在,逝者懿德长存。 我仔细观察侯宏中的遗像,他虽然那张国字脸上有些许老年斑,但是并不见老,他头发尚未白一根,可能是发质好吧!看上去比侯大宝活着的娘还显得年轻一点。 这会儿,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子从内室出来,她端着一盘茶,走到堂屋,径直朝我走过来客气地说,先生,请用茶。听到叫声,我旋即将面向那灵位的身子转过来,从那茶盘里取一杯茶拿在手里,我不看茶,也不急着饮茶,只打量着这女子,她毕挺的鼻梁上戴一副框儿带金边的平光眼镜,脸面白皙,显得清秀可人。 侯大宝连忙介绍,这是我妹妹侯金枝。金枝,这是覃财神,他在澳门帮了我很多忙。 哪里帮了什么忙?就算帮了一点忙,也是应该的。我谦和地讲着。不知怎么的,我一看见他妹妹侯金枝就有好感,也很欣赏她叫我一声“先生”,就纠正侯大宝的说法,你妹妹叫我先生挺好的,不要叫什么覃财神。谁给我封的财神?是你封的吗? 侯大宝顺着我的意思,说好,以后我们都叫你覃先生。 中!我把拇指一伸,表示赞许。 只见侯金枝的嘴角挑着一丝浅笑,她转过身把茶盘伸到侯大宝和肖家玉面前说,哥嫂,请用茶。 侯大宝伸手把那茶盘轻轻一推,说金枝,要先请妈妈喝茶。 老妈听到了,赶忙回话,我不喝,你们好久不回家是稀客,先喝吧。 我本来也不渴,本该接过的茶盅顺手放在桌上的,见是我有好感的侯金枝奉的茶,就品一口,然后对侯金枝说,侯妹,谢谢你的茶。 侯金枝轻声说,不用谢,又看着我客气地讲,覃先生,你和我哥嫂在堂屋里坐着等等,我到灶屋里弄些饭菜你们打个牙祭。 不用了,我肚子饱着呢!马上要走。说着,我把侯大宝的肩膀一拍,又拱手绕到肖家玉、老妈面前道,谢谢你们,覃某告辞了。 我走出屋门口,侯大宝夫妇和她娘,还有侯金枝都出来相送。 侯金枝说,覃先生一路走好! 好的,我们后会有期。我一个闪念就从东土国中原地带乌金山回到澳门与谷俊水交谈过的那条街道,心里却一直在想:哪里后会有期哦!你们都是活着的阳人,我是阴人,与生活在澳门的侯大宝夫妇相会于梦中还有可能,老妈子不说,我想与侯金枝后会有期,还真的不可能了,他毕竟是阳人,还那么年轻,就算老夫去托梦于她,见到了她又有何益? 可是哪里料到,一年后,与我年龄相差23岁的戴着一副平光眼镜的秀气可人的侯金枝做了我的鬼妻,那么她是怎样死的呢?死后又怎么到澳门来与我结为秦晋之好的呢?这也是我成为侯金枝的新郎之后听来的,事情很曲折,对于我的感觉就是四个字:悲喜交集。 悲在哪里?喜从何来?要说悲嘛!就得从侯金枝的母亲说起。母亲在丈夫侯宏中死后半年的一天晚上梦见他,他告诉老伴一件事,说他在阴间的澳门街上开了一个杂货店,生意红火,就是没有人手,要求女儿侯金枝跟他去帮忙做生意。老伴眉毛一皱说,那怎么行?你在阴间,女儿在阳间,怎么去得了?你这不是胡说八道,我不同意。 阴间那边也是一个世界,你就请阴间的人跟你帮忙做生意,每月多发点工资不就行了?怎么硬是打女儿的主意呢?告诉你,叫谁去跟你帮忙我都不反对,就是不能叫女儿去。你若是要女儿去,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第七百二十章 五行住房 侯金枝的母亲当然清楚,人不死,又哪去得了阴间?而女儿侯金枝才二十出头,正值青春,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要她去跟你这个老头子到阴间去帮忙做生意不是要她去死吗? 她越想越气,就冲着侯宏中要挟道,你若是要金枝去你那里,老头子,对不起,我把你的灵位都掀翻、摔碎。哼,我和金枝每天到你的灵位前上供都白干了。 未料,侯宏中并不相争,却平和地对她讲,你有所不知,我请别人跟我帮忙,不放心,让自家人帮忙我才放心。 怎么不放心啦?你疑心太重了,你活着的时候疑心重,死了还是一样的。老伴在梦中与丈夫“抬杠”(即斗嘴)。 这不是疑心重的问题,我说一件事你信不信?我请了一个伙计到我的杂货店里帮忙,可是那伙计思想不纯,避着我偷钱。我是怎么发现的呢?以前我一个人盘这个杂货店生意还没有这么好,现在请了一个伙计,生意还好些,可是每天晚上清点日生款却比过去还少,我就怀疑。 但没有证据,我又不好说是那伙计偷了钱。我到底有办法,避着那伙计悄悄地安装了监控,一天后的晚上,我将那伙计独自当班时段的监控镜头调出来看,发现那伙计时不时将放在钱柜里的钱币抓几张朝衣袋里塞。 料想,他也不知避着我偷拿了几多钱。店内出了内奸,我为此火了,又不宜向阴司报案,那伙计毕竟是我雇来做工的。 算了,我干脆把他开赶,当月过了一半,没有到头,我不给结工资,他做贼心虚,哪敢放半个屁?就灰溜溜地走了。 老伴听到这里,仍然有气,就算你找不到人帮忙做生意,也不该叫你女儿金枝去呀!你在阳间,还活着也罢,你现在是鬼了,女儿金枝是人,能让她去么?老伴讲到这里一眨眼,丈夫侯宏中就闪了。 正要寻他继续斥责,面前出现一道坡,她却怎么也爬不上去,爬到一半就滚落下来,结果摔醒了。 天尚未亮,她心里想着梦中的玄事儿哪里睡得着?就干脆燃灯披衣起床,走出睡房,到堂屋去再点灯,取一炷香点燃,插到已故丈夫侯宏中的灵位前的小香炉里,烟雾缭绕之际,望着他的遗像说,金枝她爹,你千万不能让金枝跟你到那边去帮忙做生意。看我现在又跟你上香了,你要知好歹呀!老头子!这话说了几遍,她也不知灵不灵。 但是心里还是不踏实。天亮后,母亲嘱咐侯金枝外出时时处处都要注意,又不便把所梦到的事儿直接说出来,只怕说出来吓着女儿了。可是不久,还是出了事——那是一场惨烈了车祸。 侯金枝乘一辆公共汽车,到站尚未停稳,车门就开了,已挤站在车门口的侯金枝不知为什么那么着急,抢着抬腿俯站下去,不好,背后像被人猛推了一把,她就从那么高的车上一个扑跌,一颗脑袋砸在水泥硬化的公路上,顿时,冒出一滩血。 开这台公交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司机,他从对着车门口的后视镜里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摔下去了,就靠边把车停稳,他也不明白,刚才干嘛车没停稳,就打开车门呢?开车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低级的失误,今天是怎么搞糊了?他也说不出所以缘,现在后悔莫及了。 只见从驾驶座下来的司机急匆匆地从那边绕到这边,蹲下身子看那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女子摔得么样? 只见她的身子还在抽搐着,满头是血,一头乌发被染成纷乱的红丝,漂亮的脸蛋严重变形。 司机不由分说,将她扶起来,可扶不起来,就将她抱起来,准备放在车上送往城里的人民医院抢救。 这时,发现年轻女子不行了,她额头上还扎进去一颗锈蚀的大铁钉,这可是拾荒的人或过路人遗落在公路上的。 司机一看就恼火,就算这颗钉子没有扎进这个倒霉的年轻女子的额头,迟早也会扎进哪一辆火不好正好碰着了的车子轮胎。他想将这颗钉子从年轻女子的额头上拔出来,但不敢动手,还是送她到医院去吧!让医生处理保险些。 这会儿,从车上下来了一半人,都围过来看。司机把年轻女子抱上车平躺在座位上时,发现她的瞳孔变大,感觉不行了,就叫车上剩下的几个乘客下来,说对不起,特殊情况,要送人上医院急救。 车上的人都下来了,司机绕到驾驶座坐定后,伸出手一拉车上的制动器,把中间的车门关严了,便将这台公交车当救护车径直开往城里的人民医院。到了人民医院门口,司机把车泊定,再返回到车箱里打算驮着重度摔伤的年轻女子去急救时,发现她已经断气了。 年轻女子死了,这也算一起严重车祸。司机主动报案自首,结果查知年轻女子是乌金山侯庄人,名叫侯金枝。侯金枝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不提,该提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小伙子,多半是侯金枝的对象,他哭得呼天抢地,时而跺脚扭曲着身子,时而抡拳咆哮着叫骂司机,不还我金枝,老子非要打死你不可…… 那司机吓得不敢出面,只出憨钱。当然交警把侯金枝的母亲和那个小伙子找到一块,作了调解。还个别制止那小伙子不要乱来,说如果你乱来,打伤了司机,司机不赔钱了,你赔钱吧! 那小伙子一听就变得冷静,老实多了。最后这事儿闹到法院去,判决的结果是司机除了支付侯金枝遗体安葬的全部费用,还赔偿死者唯一亲属——她的母亲60万元。 司机真是倒霉,虽然开的是公交车,但是他与这家公共汽车公司签订了承运合同,出了事故由司机本人承担;虽然公交车买了保险,但是保险公司赔付了该赔的部分外,司机本人也赔了二三十万元。真是栽了。 阳人有所不知,司机背时与死去多年在阴间开门店做生意的侯宏中有直接关系,是他的幽灵跟了女儿几天,就在那天见女儿上了一辆公交车,已作鬼魂存在的侯宏中动用他的鬼术,影响司机的神志,左右他的行为,让平时一向精明的司机在车子未停稳的时候就把车门打开。 与此同时,他的鬼术也扰乱了女儿侯金枝的心窍。她也是个明白人,明知道车子没停稳,尽管车门开了,也不该下车的,可是她直往车门口窜。 侯宏中的鬼魂趁机又推她一把,这样就真的达到了把女儿摔死的目的。发生这起车祸,应该说侯金枝死得冤,司机赔钱也赔得冤。 可处在长高宽非常有限的三维时空里的阳世法官只重看得见的证据,看不见的证据一律不采纳,更不相信有什么鬼神作祟,那么这起车祸致人死亡事故,司机就自认倒霉了,尽管他也是被侯宏中的幽灵作弄的受害者。 悲说过了,再说喜。喜从何来?这得从我入职履新的经历说起。自我担任了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总经理之后,还分得一套住房,这住房可不是城市的高楼大厦,也不是乡下砖木结构的瓦房,而是按我命理中的阴阳五行配用建筑材料建成的房子。 譬如说,我命理中有四重金,二重水,三重土等等,那么建造这个住房也是按这个比例来施用建筑材料的。若不按这个规则来,随便住进了这套房子,时间一久,会对身体有很大的损害。 我的住房就坐落在公司北面四公里处的阴街口子上,走出口子是一条护城河,护城河对岸一片长满庄稼的田畈,田畈的尽处是一列翠绿的山岭。经常下班后,我徜徉在河畔看风景,感觉颇为惬意。 更惬意的是公司董事长谷俊水关心我的个人问题,说我一个人住在一套五行住房里很孤独,便领着我到公司各部门走一趟,还表态,每个部门都有尚未结婚的或新亡的鬼姑娘以及离异的鬼嫂子,只要我覃财兴看得中,他就撮合。我果然就在公司产品开发部、计划部、营销部等多个部门看了一遍,但都没有眼缘。 我忽然想起前不久来公司购香烟的西城杂货店里的姑娘侯金枝,她在储烟仓库碰见我。因为认识她,我就问她,生意好吗?她点点头,说忙不赢,当天轮到他爹守店,她正出来进货。 她好像还认识我,朝我嫣然一笑。我说,金枝,你还记得吗?我到你以前所在的东土国乌金山侯庄家里去过,还喝过你沏的茶。侯金枝说,记得记得。 我总觉得自己对侯金枝有眼缘,就对董事长说,谷董,谢谢你关心,能不能把西城杂货店里的那个姑娘介绍给我? 你说的是姓侯的姑娘吗?我可以试一试。谷俊水这么讲了,当天就对会计股的姑娘柳出纳作了吩咐,她立即到西城杂货店去请侯金枝,说我公司谷总找她有事。侯金枝就跟随柳出纳出发,但是柳出纳没有将她带到公司去,而是直接带往我那五行住房所在的市声鼎沸的阴街口子上,先让她到护城河畔看风景。 侯金枝一个劲地称赞这块地方好,比她和她爹现在所住的西城还好,主要是好在这里既热闹又开阔,走一走、看一看,还真的令人心旷神怡。 柳出纳忽然说,这是谷董安排的,让我带你来玩玩,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侯金枝一个愣怔,问道,此话怎讲? 谷董让我跟你介绍一个对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行是不行?柳出纳直截了当地讲。 你说的哪个? 你一定认识,他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覃财兴先生。 侯金枝见柳出纳挑明了,她有些犹豫,说我得问我爹,我要征求爹的意见。 柳出纳说可以,又指着坐落在阴街口子上的那套放出黄(金)青(木)白(水)赤(火)黑(土)五色光的五行住房给她看,说侯姐,这是我公司给覃财兴新盖的一套住房,如果你和他组成了家庭,这套造价不菲的特制住房也就是你的了,或者说就是你们的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冥婚庆宴 侯金枝有些动心了。她说,也让我爹来看看。侯金枝未料到一回西城家中的杂货店,晚上事儿忙完了,就向父亲侯宏中提起卷烟专卖有限公司谷董安排柳出纳到带她到阴街口子去玩,跟她所说的事儿。 当听说谷俊水做红娘从中牵线,打算将他公司新任总经理覃财兴介绍跟他女儿处对象时,侯宏中不答应,说覃总,我认识,上次进货碰见过他,他人还蛮好,只是年龄大了,估计大你20多岁,不行。 侯金枝也就不吭声了。从她内心里讲,倒是愿意的,因为自己这么大的姑娘了,不可能老是跟父亲生活在一起,再说每天盘这个店,也很累,若是嫁了人,我也不管了,图个轻松。 还有一点,她看了覃财兴住的那放射出五色光泽的五行住房,很是羡慕;再加上在阴街口子那儿一站,可以看到河水、田畈和山脉,风景宜人。 侯金枝是个孝女,她从阳间到阴间经历了车祸一劫,那车祸完全是父亲制造的,可以说父亲要了她的命。可是她不恨父亲,还是那么孝顺。眼下,自己的婚事,父亲提出反对意见,她也不拂逆,还是顺着父亲,在杂货店里忙活。 第二天,柳出纳专程来问西城侯宏中的杂货店,让侯金枝应对完一拨顾客后,就问她么样。侯金枝轻轻摇头,然后走出柜台,对她悄声说,我爹不同意。柳出纳“哦”了一声就走了。 第三天,侯宏中开着一辆货车到谷俊水公司去进烟,付款时,收付员开了票,却把侯宏中付出的冥字号10万蒲币一向退给他,说我们谷董讲了,这一车烟钱不收,送给你。 侯宏中暗地思忖:这一定是谷董替覃总说亲,将这一车货作彩礼送给我。他一向爱财,也有点动心。但还是讲面子说,那怎么行?既然你公司不收钱,我就退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随随便便得你公司一车烟,岂不是君子爱财,取之无道? 有道、有道。蓦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转身一看,身板粗硕的大块头谷俊水从储烟仓库的一侧朝他走来,并且一脸微笑。 侯宏中毕恭毕敬地迎着他说,谷董,您说有道,请把道道儿讲给我听。 这儿不讲,你到我办公室去,谷某好好跟你谈谈。谷俊水镇静地说。 侯宏中跟着谷俊水穿过一条石板路,走出院门,前面是一栋欧式结构大楼,系蒲萄牙的鬼族所建,楼顶一个圆圆的尖塔,直指天空,仿佛接收上天的信息,看上去显得庄严、神秘。 进了谷俊水办公室,当然就是讲的那档事,侯宏中有心里准备,他不好直接推辞,只婉转地说,我女儿倒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现在有些发愁,他一旦嫁人了,杂货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缺人手。 这个好办,从我们公司抽一个人给你帮忙做生意。谷俊水这么表态。 侯宏中因上次请来帮忙做生意的那个人避着他偷钱,便对别人不相信,但又不宜讲出来,只好委婉地讲,找一个品德好的人给我帮忙做生意,我会开较高的工资。 行啦!就这么说。谷俊水讲话干脆利落。 当天中午,谷俊水就邀约我、柳出纳一起陪侯宏中在阴街一家馆子里舀了一餐,餐桌上气氛活跃。 敬酒时,谷俊水还望着我把玩笑当真地开,覃总,你就当着我们的面,叫侯师傅一声岳父吧!我开始喝了几杯酒,胆子也大了,就拿着杯子向侯宏中碰杯,说你认了我这个当女婿的,我就把酒喝下去,再喊。 谷总保媒,侯某哪有不认的?侯宏中睁大眼睛打着着我说。 话音甫落,我将端着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大喊一声爹,若是下次我娶亲办喜事,就由我们做东,请我们在冥界的公司领导员工和你我的朋友喝喜酒。 大家哈哈大笑,齐声喝彩,都说我说得好!之后,柳出纳提议把侯宏中带到阴街口子上去看一看将作为我和侯金枝婚房的五行住房和那里的自然风景。侯宏中看了之后,非常满意。 不久,谷俊水翻看皇历帮我择一良辰吉日,并成立一支迎亲队敲锣打鼓吹着唢呐热热闹闹迎娶侯宏中的千金小姐侯金枝进入阴街口我那套已当作洞房的五行住房完婚。 喜宴在阴街上一家宾馆举行,我与侯金枝敬酒时,敬到一位特殊的客人——侯金枝的哥哥侯大宝。侯金枝一阵惊讶,她脸色一沉,嘴里轻轻吐出一句带有疑问的话,哥,你也来了?侯大宝也不知听见没有,他没有回答,只打量着我说,妹夫,恭喜你们俩,喜结连枝,花好月圆,幸福万万年! 谢谢吉言!说过之后,我把伸到侯大宝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又对他讲,恭喜哥嫂也一样。 侯大宝也喝完了那杯酒,只是定睛看向戴着新娘胸花的侯金枝,彼此像有话说,却都没有说。他们兄妹心里想着什么我当然清楚。 侯大宝想说,妹妹,我听说你在东土国老家遭遇车祸罹难,倒不知你做鬼后,来到了澳门,并且和覃财神结了婚,真是意外哦!这是忧中有喜,喜中带忧,亦忧亦喜,还真的分辩不出这是喜还是忧。 侯金枝想说,哥哥,我在东土国老家遭遇车祸离世,难道你在澳门也遭到不测?为什么这样讲,我现在可是鬼族人,你若不死,如何赴得了我和你老妹郎举行的鬼族婚宴? 侯金枝不清楚,在我与她欢度的洞房花烛夜里,在婚床上一阵翻江倒海鱼水情欢之后,我告诉她,我在婚宴前夕,利用当年修练观自在静功练成的意根神力,将大宝哥的灵体暂时摄入阴界,并把我和你举行婚礼请客的事儿告诉他,这样他的灵体就出现在今天的婚庆宴会上。 我还强调,金枝,你大宝哥只是灵体来了,灵体来了,并不代表他遭难死亡,他的肉身还好好的活在阳间,只是他的灵体离开了肉身,今日一整天就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不过,他吃过婚宴后,我又会利用自己的意根神力送他的灵体回归原身了,这样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是说哦!大宝哥怎么也来了?原来是你请来的。侯金枝这么讲,紧锁的眉头就松开了,脸上又绽放出嫣然的笑意。 还有一事,我没有跟我的新婚娘子讲,她哥哥侯大宝临走时,凑近我悄悄说,妹夫,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上次赌友约我,我奈面子不何,去洪发赌场赌了一把,可是没有你的暗助我光输,那一夜我输了400万蒲币,惨啦!妹夫,下次赌博你能否像先前一样暗中助我,让我把本钱扒回来? 我一瞪眼,不好声气地小声讲,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叫你不要赌了,人家约你,你找原因或撒谎推辞不行吗? 妹夫,下次赌你暗中助我,我把本钱赢回来了,再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如果以后还要赌,再输,输得倾家荡产我也不好意思来找你,妹夫,你考虑一下吧!侯大宝说得挺可怜的,并且用期待的目光瞅着我。 我听他叫得那么亲热,以前是叫我覃财神的,现在因为我与他妹妹结为姻亲,他改口喊我妹夫,他与我就是改不了的内人之兄长关系了,虽然我是阴间鬼,他是阳间人,但是我能够帮他,就这种关系,我不帮也说不过去。 当下,侯金枝听说我练就了了不得的意根神力,说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要我帮帮她。问是什么事,她说生前,和她家相距不远的钱庄有一个叫钱馥芳的女同学,考取了中原大学,可是家里穷,没有钱上学,我是落榜生,不忌妒她,她也知道我人品好,就找我借钱,我哪有钱借给她? 但总想帮她,当时我爹没死,在阳间也是开杂货铺的,生意不错,赚了些钱。我就对爹说,爹,我还想复读一年,需要复读费4000元钱,爹满口答应支持我,说你今年复读一年,如果没有考上大学,明年就别想我再给钱你复读。我说可以。 其实我对读书生厌,读不进去,有时看书看了几页头发晕天旋地转的,看来我不是读书的料,我有自知之明。我借钱主要是给钱馥芳救急,支付她上大学的学杂费。 钱馥芳得到我的借款时,正要打张欠条给我握在手里,她抬头说,金枝,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般人不会借钱我,我借了你这笔钱,暂时还不了,可能要等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再慢慢还给你。为了感谢你,我愿意将4000元钱算息,年化率一分钱的息,行不行? 我说,不要息,你家里那么穷,到时候把本钱慢慢还给我或一次性地还给我就行。她说,那就太感谢你了,你真是个大好人。 于是,她打一张4000块钱的欠条给我,我放衣眼里。未料,当天下暴雨,走在途中的我没有带伞,身上淋得极湿,一回家我把衣服换下,竟然忘记了那张欠条,哪知道想起来时,我那一向勤快的妈妈已将我堆放在房间里的脏衣服洗了,再找那件衣服翻出衣眼儿看,那张欠条已成碎屑,像泥浆样的齑粉,没有办法辩认了。 我当即去了邻村的钱庄跟钱馥芳说清楚,又不好意思叫她再打一张欠条给我,她听了我的解释,笑道,金枝,我跟你关系这么好,你借4000块钱给我上学,到时候我毕业参加工作有钱了,你不退欠条我,我同样会还钱你,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 听她这么讲,我吃了定心丸,一看钱馥芳长得阔面大耳,面色白皙,既有女孩子的秀气,又不乏男孩子的大气,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女鬼讨账 四年后,大学毕业了,学财会专业的钱馥芳分配在一家银行工作。不久,这家银行的副行长——一个年纪比她略大的帅气男青年与她好上了。再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男方家里条件好,给钱馥芳买了三金,往身上相应的部位一戴,她就今非昔比了,显得焕然一新,雍容华贵。 可是这个时候,钱馥芳没有还钱我,只是她下衣(即收男方彩礼)的那天,请我吃了一顿饭,说她出嫁,要请我当十姊妹(伴娘之一),还把我拉到一边私下讲,你那笔钱,拖了几年,我打算在结婚那天用收的茶钱还你,你不要急。 我说,我哪里急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钱馥芳出嫁的前一天我就出车祸死了。我的葬礼,钱馥芳都没有参加,我也理解,她才结婚,是吉庆的,若是参加我的葬礼,怕染晦气。我根本就不怪她。 怪她的是我死后,她本应把那4000元欠钱还给我娘的,可是她没有。我还真是有点恨她说话不算数。 前些天,我托梦东土国老家的娘,告诉她,说我生前邻村钱庄的钱馥芳借了我4000元钱,那是几年前借给她上大学的。 我娘醒来后,就找到钱庄钱馥芳家,钱馥芳不在家,她妈告诉我妈说钱馥芳在郡都县城那家银行,叫我妈去找。 我妈那么大年纪拄着拐杖上车下车,在路上磕磕碰碰好不容易找到钱馥芳,钱馥芳却不承认。她说,老人家,你说我欠你女儿的钱,你拿欠条来。拿不出欠条,我如何还钱?我根本不欠你女儿的钱。 我妈实话实说,说我除了托梦她说了这事儿,她还记得前几年,下暴雨我姑娘金枝衣服打湿了,她换下来,我抢着跟她洗了,听金枝说我把她的一张别人打的纸条儿给洗坏了,当时翻找出来是一团纸浆就丢了,估计那张纸条儿就是你打给金枝的借款条子。 钱馥芳听了连连摇头,哪有这种事?还讥笑我妈,说你做个梦也相信?梦都是假的。你这样搞,真是封建,真是迷信砣子。我妈说不过她,就走了。 后来,我再托梦我妈,问钱馥芳欠下的那笔款还给她吗,我妈说哪里还了,钱馥芳不认账,说有了欠条才认。听我妈一讲,我非常气愤,敢情钱馥芳见我死了,就赖账不还。 当天晚上,我从我妈的梦境中出来,直接进入钱馥芳的梦境,质问她,你欠下我的那笔4000块钱怎么不还给我妈? 我只能还给你,那钱又不是找你妈借的,是找你借的。钱馥芳这么说,显然在赖账。 我说,你明晓得我死了,我不可能再变出一个活人来找你讨钱,你这样说是么意思?我倒竖着眉毛再次质问。 她说,哪有死人找活人要钱的?你既然死了不就算了,还找我还什么钱? 我说,不行,一定要你还钱,还钱给我妈,不是还钱我,还钱我也没有作用,我现在是鬼魂,用不着阳人的钱。 她冷笑道,那不就算了?这样吧,我到街上去买4000元冥钱烧给你行不行?不,街上只有10万一张的冥钱,没有4000元的冥钱买,我就烧一匝10万元一张的冥钱给你行不行?你还有赚头。 我当时气晕了,说钱馥芳,我不要你烧冥钱,我在阴间有钱用,不是靠阳间人烧冥钱来维持生计的。你应该乖乖地把那笔欠款还给我妈,要不,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已经是鬼,我掐死你。 钱馥芳根本不怕,她曾跟我说过,她是午年午月午时所生,三个午,午属火,她火气特重,所以不怕。她还发出一声冷笑,继而讲,哪有活人怕死人的?看是我掐你还是你掐我。只见她把拳头紧握着,准备对搏。我既然是鬼了,也不怕她,看来是钉锤碰到钻子,就要相碰了。 就在这时,让我未料到的是,钱馥芳家的门神——一个手持板斧、五大三粗长着紫色虬髯的武士走过来,朝我吼叫,哪里的野女鬼,在这里吵什么吵?还不滚蛋,老子一板斧砍死你。我惧怕了,夺门而逃。 听新娘讲到这里,眼圈发红,像受到了偌大的委屈和打击,要哭了,声音都变得低微。我说,金枝,莫怕,下次我带你去钱馥芳那个婆娘那里讨账。 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她若仍不还钱,就真要掐死她。侯金枝恨恨地说,仿佛吐出一股恶气。 我说,掐死她可不行,她的阳寿没尽,冥府一旦追查出来了,就会抓你。再加上你和我一样,都是枉死,冥府还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必定会派勾使来抓我们,抓住了我们就会送到枉死城关押,一直关押到我们的阳寿到头了为止,那还有几十年,特别是你,那多难熬哇,那样会失去自由,最难受的。 若是像你说的把寿限未到的钱馥芳掐死了,我们就容易暴露,都将被抓起来,我们这对恩爱的鬼夫妻就做不成了。 夫君,依你所讲,钱馥芳欠我的钱,不就没法子讨回给我阳世的娘了?侯金枝不甘心地问。 有办法,下次我跟你一起到东土国去把她的魂魄摄来扣留,直到她治病花满4000元钱,再放人,也让她受受罪。我这么解释。侯金枝说,那没有意义,若是把钱还给我妈就好,我妈那么大年纪了遭罪呀!我现在有钱,是阴间的钱,她又用不着。 金枝,也只能这样,不就出口气吗?当然她愿意把钱还给你妈,那就更好。我继续给侯金枝做工作。 我不能食言,第二天子夜,料想远在东土国的钱馥芳入睡了,我就携侯金枝去找她。我们毕竟不是人身,带着笨重的肉身行动不方便,我们成了鬼身,与阳界不在一个层次,要进入阳界就非常容易。 这会儿,我们只生一个暂时离开这儿的念头,就双双飘至东土国中原地带乌金山钱庄东面10公里外的郡都县钱馥芳所在那家银行宿舍区一单元三楼右边门口。 未料,正要进入,门神跳将出来,手持板斧架住,圆睁双目吼道,哪来的一对浪荡野鬼?要进房主镇兴隆家不说出个原因,就请止步。 侯金枝见我站在面前,身子不比门神矮,还比门神要魁梧一点,也就不太惧怕,冲着门神讲,门神大叔,你又不是不认识我,上我来找钱馥芳讨账,账没讨到,还被你吼出了门,你不记得吗? 门神打量着侯金枝,眨一眨眼睛,好像回忆起来了,他又望一望一声不吭的我,然后将架起的板斧放下,问侯金枝,钱馥芳欠她多少钱,是几时欠的。 侯金枝告诉他是自己还在阳世活着的时候欠的,那时,钱馥芳考取大学没钱,我就借给她4000元钱,她答应参加工作之后,慢慢还给我,可是一分钱没还,我不幸遭遇车祸死后,再托梦找她,她不肯还了。她欺负我,看我现在是鬼魂之身,死无对证,所以不肯还。 门神听清楚了,一改那副凶巴巴的样子,语气也变得平静,你现在是鬼,钱馥芳是人,你叫她如何还钱你?让她还冥钱你吗? 不要冥钱,我跟她说清楚了,叫她把欠的那笔钱还给我在乡下还活着的娘,可是她不肯,我当然要找她。侯金枝把话讲明白了。 门神也懂理,他望着我问道,难道钱馥芳也欠你的钱? 我说,不欠我的钱,我是跟我夫人作伴儿来讨账的。 又不是打架,你只能站在门口,不能进去。要进去讨账,就只能是她。门神说着,把手里的板斧一晃,只是没有举起来,仿佛在威胁我:你要是硬闯,这家伙是不吃素的。 行啦!让我夫人进门去讨账,我就在门口等她。我妥协一步,偏开头,屁股对着门神,用一种肢体语言表示对他藐视。 门神立马隐身于门楣,让侯金枝进门去。我站在门口等候。 片刻,我听到夫人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声,就要闯进屋里增援,可尚未闯入之际,门神瞬间就跳将出来卡在门口,手里还挥舞着板斧,吼道,不许进! 我气得直跺脚,大声嚷道,我家夫人账未讨到,还被人欺负,我不能帮帮她、护着她吗? 门神也没有回答我,就是堵在门口不让进。 这时,我看见侯金枝双手捂头,身子微微前倾,发出哎哟哎哟的痛苦叫声,正从屋里出来。门神转身一看,从门口让开,让侯金枝出去。 我镇定地问道,是钱馥芳欺负你了? 侯金枝不说话,一头扑在我怀里号啕大哭,我感觉她站不稳了,非常痛苦,好像哪儿伤着了,并且伤得不轻。就愠怒地冲着门神讲,你让开,我要进去讨个说法,欠账不还,还伤了我家夫人。 无理可讲,反正我没有伤害你家夫人,我只是履行看门神职,不经我家主人同意,休想进去。门神把板斧举得高高的,他说话的声音也是高高的。 这会儿,屋里一个瘦个老汉叫门神让开,他走出来对我说了一番话,我才知道夫人受伤的因由—— 原来,上次侯金枝来到钱馥芳家托梦讨账,彼此吵起来了,侯金枝说你不还钱,我做鬼都要掐死你。钱馥芳虽然火气大,也不信邪,但是醒来后,想起侯金枝说过的话有些后怕,感觉她毕竟是鬼,鬼在阴处,人在明处,恐怕防不胜防。 当然,她转念一想:用极唯物主义的观念自我宽慰一番,世上无神鬼,尽是人做起。梦到的东西都是假的,是不是自己因为欠了侯金枝的钱见她死了,死无对证,不想还,潜意识里有惭愧之感,故而做这种噩梦呢? 她也说不清楚,是不是这样的,但是自己欠人家的钱不还毕竟心虚,还是有点不安。 她就把这个梦境变换一种说法告诉丈夫镇兴隆,只说梦到一个女鬼找她要钱,她又不欠女鬼的钱。镇兴隆一听,很是惊讶,就半信半疑地说,女鬼找你要钱,你就买些冥钱烧给她不行吗? 那个女鬼不要冥钱,要真钱。 真钱怎么个要法?就算你给真钱女鬼,女鬼又没有身子,更没有手接纳,如何要得了真钱,是不是要你烧真钱她? 不是,那个女鬼说她有个活人在乌金山什么庄,我又不认识人家,怎么给呢? 那就坏了,那个女鬼要你给几多真钱? 给4000块。 还不少哩! 夫妻二人谈论着,均有些惶恐不安。最后镇兴隆说,我有个办法镇住那个女鬼,莫让她以后再来找你。钱馥芳说,你快把那个办法使出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回避霉运 镇兴隆所说的办法,就是去找他哥哥,他哥哥镇兴旺是郡都县人民医院有名的外科医生,他虽然是外科医生,却也懂得驱鬼巫术。可是他驱鬼并不使用巫术,而是他做手术用的那把刀子起了作用。当弟弟找他说弟媳有次睡着了容易犯鬼惊梦时,他就将那把经常做外科手术的锃亮刀子用刀鞘套住给他带回去,压在钱馥芳每晚睡觉的枕头底下。 这次,侯金枝作为鬼魂来找钱馥芳讨账,刚刚来到床上,她就被那把手术刀辐射出的锋芒伤了灵,还伤得不轻,因为侯金枝不知道钱馥芳的枕头底下放了暗器。 她开始只想采用鬼术,用电磁波罩住她,让她的身子不能动弹,承受一种鬼压床的痛苦,那就是心里明白,四肢不能动弹,而叫不出声来的承受一种外来恐怖压力的痛苦状态,持续时间长的有十来分钟,短的也有几分钟,令人特别难受。 侯金枝抱着一种教训她的心理,一下子就朝钱馥芳扑下去。未料,扑得越重,那把手术刀辐射出的阴锋也越强,侯金枝也就伤得越厉害,故而发出惨痛的哎哟哎哟的叫声。 这会儿,侯金枝还在呻l,叫我驮着她回到澳门冥界医院去治病。我费劲地把夫人驮到澳门冥界,却不敢上医院去看病,为什么呢?我清楚冥界医院都是正神掌门,去了就得要冥府警察署户籍部签发的居民身份证,而我和侯金枝都是枉死之鬼,也就是不该这么早就死去的鬼,冥府阎王也不知道我们死了,主要是我们的阳寿还没有到期,阎王以为我们还活着,所以没有派勾使来抓我们。 如果现在把伤了灵的夫人送到冥界医院去治病,要查验身份证,我们没办,拿不出来,那么很快就会暴露,暴露了,冥府医院都有权力把我们送到警察署去治罪,最后的结果是送到枉死城去关押,那么完了,我和夫人就失去了自由。 想到这里哪敢把夫人往冥界医院送?我跟夫人讲明这种利害关系,她也害怕了,但是因为灵体疼痛,还在不停地呻l。我忽然想到冥界医院不能去,何不找我在阳世通灵的师尊施在田给夫人看病呢?说不定,他有办法治愈我夫人。 这样,我就让夫人在澳门冥界那条阴街口子上我的五行住房里休息,我生一个闪念就来到了数千里之外的东土国l省医科大学教工宿舍区施在田的住址三单元五楼。 听覃财兴讲了一番话,施在田明白了他的意图,偏开头,没好声气地说,要不是你新娶的夫人伤灵患病了,你还不会来到施某这个寒舍呢? 覃财兴说,覃某深感惭愧,本来无颜面来见师尊的,确实像师尊所言,若不是我家那位病了,我还真的没有勇气面见师尊。 讲到这里,本已站起的覃财兴又扑腾跪下,嘴里喃喃道,覃某失礼,愿负荆请罪,受鞭挞之罚。 谁罚你?起来、起来!施在田回过头这么讲。 覃财兴并没有起来,却抬起头说,恳请师尊开具药方,为我伤了灵的夫人治病。 施在田批着手,直言不讳地讲,覃总,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向给阳人治病,何曾给阴人治过病?你夫人像你一样都是鬼族中人,也就是阴人,我有什么办法给她治病?你这不是白来一趟吗?你还是带你夫人到阴界医院去治病吧! 不能去,我和夫人都是枉死鬼,怕暴露了身份,一切都完了。覃财兴忽然站起身表明态度,然后离去。 这会儿,家神向施在田耳语一阵,施在田点点头,迅速开一张处方拿在手里,追出门将覃财兴叫转来给他:你先看看,看完之后,我再教你。 谢谢师尊。覃财兴一边客气地讲,一边认真地看那张拿在手里的处方,上面写着:万花油、百宝丹、正骨水、跌打丸和伤痛外擦灵等十味药名。 看过之后,覃财兴一阵苦笑,盯着施在田问,师尊,这几味药还不知阴界药店有没有售,要是没有,就麻烦了。 施在田又作出开示:为了保险起见,让你夫人托一个梦她活着的娘,叫她娘到城里药店买回这几味药,供在你夫人的灵位前,就可以受用,此病过一周就可以缓解,过两周基本痊愈,过三周可完全健复。 这时,覃财兴又问,钱馥芳欠我爱人那笔款可否委托我在阳世的岳母讨回? 显然是讨不回的。施在田想一想接道,除非钱馥芳主动把那笔欠款送还你岳母。 那怎么可能?连我爱人都讨不回,她会主动送还吗?这不是天方夜谭?覃财兴疑惑地望着他,一连几问。 施在田说,有可能,我有个办法,会让她主动把那笔欠款送还你岳母。 能否告诉我?覃财兴迫不及待地问。 我的灵体马上要归位,现在打坐的时间到了。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施在田说过这话,也不看一眼覃财兴,就上楼去回到自家内室正坐在蒲团上打坐入定的自己的身体,他刚刚“醒”来,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此刻,正在客厅里忙活的妻子田甜蜜听到了敲门声。她未料到施在田醒过来了,就走近通向楼层过道的客厅门说,施教授不在家,别敲门。果然就停止了敲门声,却又听到敲门人隔着这道门问,施教授么时候回家? 田甜蜜听声音,就识得门外问话的是一个老年人,倒觉得老年人来一趟挺不容易,认为自己刚才说了谎话挺不好,就打开门,望着一个身穿唐装满脸皱纹的陌生老汉,直接问,您是哪里人? 陌生老汉正要回答,发现田甜蜜背后客厅里走来一个年龄与他相当,却挺有气质的老人,便分散了注意力,没有回答,心里疑惑着:他是不是施在田?未料那老人尚未走到门口,就问陌生老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 我是施在田。 哦!正找你。 田甜蜜退进客厅之际,朝陌生老人丢下一句话,我也不是有意要说谎,这之前,施教授在家打坐入定,也不知么时候能够醒来。他有时候打坐入定几天几夜,很难说,所以我干脆就说他不在家。 施在田补充道,我打坐入定,灵魂离体,往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当然也就是不在家。夫人也没有说错。 我理解。陌生老人这么讲了,就套近乎,施教授,据说你跟潜山县印染公司的老板覃财兴很熟,他出事多年了,现在我儿子刘洋生担任这个公司总经理。我叫刘世延,你可能不认识。 施在田“嗯”一声,请刘世延进房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田甜蜜主动沏茶端至他面前,他叫一声谢谢!眼睛不太看田甜蜜,只盯着施在田。 施在田忽然抱拳对他说,恭喜你呀!你不但有一个当总经理的儿子,还有一个当董事长的媳妇。覃老板走了以后,你儿子就代替了他。 谢谢施教授的吉言。刘世延这么讲,脸上并无一丝得意的神情。施在田也观察到了,问道,老人家从那么远的潜山县赶来,找施某有什么事吗? 刘世延一连说了几个“有”字,然后将儿子刘洋生最近开车过铁路,车一上铁轨就熄火的事儿讲出来,之后就问施教授,这是什么缘故?是不是碰到了龌龊?能否帮我儿子查一查,把这个问题解决呢?! 见刘世延很焦急的样子,施在田说,你稍坐片刻。我到里间房去打坐入定,再帮你儿子查一查,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隆冬,一个阴天下午,天空盖着厚厚的乌云,好像不下一场大雪,是散不开的,一直阴沉着。 就像这期间,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正走来走去地踱着步的刘洋生的心情一样糟糕。 最近,他驾车、请车乘坐,只要车子一上铁轨就熄火的事儿,传得满城风雨。这倒无所谓压力不压力,问题是由他代表公司与城南那个客户谈好业务,只要去签合同的事儿也都黄了。 他电话邀约那客户到自己公司来签合同,却被婉言拒绝。还放话出去,说什么,刘洋生那么倒霉,又是公司总经理,他的霉运必然影响到公司的运作,算了吧!我不能和他公司签合同了,免得他将那种耸人听闻的霉运也带到我这里来了,影响我的业务。 这话传到刘洋生的耳朵里来了,他又不好指责那个客户。那个客户的坏情绪就像传染病一样,很快传染到其他客户。 就在当天早晨,城北的一个客户往常谈业务都主动找刘洋生的,现在也不找他了,只找董事长翟皎月。 翟皎月在办公室接待了那个客户,并问道,这点事怎么不找刘总?那客户笑一笑,说刘总最近出了一些事,不是很顺,所以还是找你。 这一情况,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翟皎月告诉他,并说,你最近就不要外出,要么呆在办公室,要么呆在家里。 前些天,为这件事我到你的老家羊角山村刘家找过你父亲,我催着他到l省医科大学去找有神通的施在田教授,想打听一下,你最近出这种怪事,撞到什么邪气了,看没有解决的办法。可是你父亲不知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他应该复我的信。 第七百二十四章 宝马出城 连续出现这事儿,刘洋生心里很烦,当下就顶翟皎月一句,不要你管,我不怕。你把我父亲支使出去干嘛?他那么大年纪了。我嘛!大不了,以后开车,不过铁路。 翟皎月说,我都是为你好。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这么来气地跟我讲话。 刘洋生是个不习惯久呆办公室的人,这会儿,想起当董事长的妻子在中午跟他说的一些话,他心里越发烦躁,在办公桌前稍坐片刻就坐不住了。当然,他也没有出门,在开着暖气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心里依然是冰凉的。 他忽然走到窗户前,停住脚步,抬眼看到窗外那辆泊在院子里的自己以前经常开的宝马车已有多天未开,便一摸放在裤荷包里的车钥匙,想出门开车去。开车到哪里去?,他想想,开车回老家一趟,一则看看刘庄田畈那个澡堂开发工程进度么样;二则与父亲见见面,也不知他去l省医科大学找施在田教授几天了回来没有。 这会儿,刘洋生打开房门出来,正侧过身把门合上,再转身就看见头戴一顶棉帽的父亲与他迎面走过来,还一扬手,郑重其事地说,洋生,我有话跟你说。 刘洋生朝前走一步,迎着父亲讲,爸,我正想回家一趟,听皎月说你去省城找过施教授,也不知你是不是真的找到他了,我觉得没有必要。 洋生,你不要这么说,我去找过施教授,觉得很有必要,也找对了人。刘世延说着话,已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刘洋生马上掏出钥匙,把房门打开。里面一股暖气,刘洋生这才发现里面的暖气没有关,也好,父亲来了,让他暖和暖和。 刘洋生把房门合上,以阻止外面的冷气进来,免得暖气白开了。他转过身,父亲已坐在办公室靠墙的沙发上,他没有挨着父亲坐,而是把办公桌前那把能够转动的黑皮老板椅推到房子中间,他没有坐,把手一招,示意父亲坐。 父亲抬手一摇,说那么肥大的椅子我还坐不惯,你坐吧!我就坐在沙发上挺好。刘洋生就坐在那把老板椅上,面对相距自己一米左右的父亲。 父亲皱着眉,开门见山地提及他近段时间发生的那桩怪事,刘洋生说,爸,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以后开车不过铁路不就行了?潜山县就只有一条纵贯而过的铁路,把整个城区隔成了城南城北两片,我的公司就在城北,我今后办事不到城南去,不就没事了? 儿呀!不是那么简单,这种怪事,为什么就碰到你,让你不顺呢?你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与你在老家羊角山村刘庄畈里征地修建那个澡堂有关。 刘世延这么讲,刘洋生一阵惊愕,继而问,是谁说的? 当然是施教授。刘世延说,我找到他的时候,把你的情况对他讲了,他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叫我在他家客厅里坐着等他,他进里间房打坐入定一个时辰才出来,说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然后问我,你儿子是不是带一班人把老家的一张田畈挖了?我说,是哦。田畈不能挖? 施教授说,不是田畈不能挖,是田畈中挖出东西来了,没有处理好。我问,是什么东西?施教授又告诉我,那田畈以前是一片坟包,后来农田基本建设搞开发,把坟包铲平了,可是坟包下面的坟墓并没有取走,还在下面没有动。 这次,你儿子带一班人把那一片坟墓都挖开了,把已经朽蚀的棺材拢作一堆点火烧了;把棺材里取出的白骨没有移葬他处,而是任人到处抛丢。 你可知道,那一片坟茔,是唐朝贞观年间一个武姓员外的墓葬处,他死后为鬼类旺族,千余年来没有超生,所以一直记得他自己的坟地,在他的坟墓旁边,还葬了他的妻妾若干,你儿子带一班人在田畈里挖坑,竟然把他和他妻妾的尸骸都刨出来了。 由于没有好好地移葬他处,武员外非常恼火,就跟你儿子过不去。你儿子无论自己开车,还是请人开车,车子开上你们潜山县城的那条铁轨,马上就熄火,如果不及时移开,火车开过来,就会出很大的事故。武员外就是以这种方式报复你儿子。 我听施教授这么讲,因为事情已经出了,只是暂时还没有酿成事故,就问施教授,这种事以后能不能避免?能不能让武员外放我儿一马。施教授说,我替你问了,武员外说,除非牵头的人,也就是你儿子把武员外和他妻妾的尸骸找回来拢堆,再装在棺材里移葬他处,放鞭炮、燃香烛,跪拜祭典,做得有礼有节,武员外才有可能原谅你儿子,不再跟你儿子作对。 儿呀!我建议你赶快回老家一趟,跟在田畈里挖坑修澡堂的一帮民工讲,叫他们把那丢掉的骸骨拾回拢堆,按武员外的说法处理好,你就没事了,否则今后还会出事。 刘洋生不光脾气犟,还不信邪。他当下就捏着拳头捶砸着那把老板椅说,爸,我就不相信活人怕死鬼。再说施教授所说的武员外还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看不到。我说过,我以后开车不经过城内那条铁轨不就行了? 洋生,你怎么不听话呢?你开车回去问那些在田畈里挖坑的民工,到底把那些尸骸丢到哪里去了,叫他们捡回来集中移葬到高山上,不是很简单吗? 刘世延说到这里,感觉身上热,因为房里的暖气效果好,他抬手将头上戴着的那顶棉帽取下来,拿在手里,然后望着刘洋生继续讲,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其有只有好处,信其无,就会惹出乱子。你看,你开车出那种事,又何止是乱子,是祸事呀! 爸!你不多说了,这也不能怪我。刘洋生讲出自以为是的理由,你不清楚,前些时,那些在田畈里挖坑的民工确实挖到坟墓,几乘棺椁的木质都腐化了,只有一堆堆白骨尚在,工头问过我怎么处理,我叫他把那些白骨装成一袋袋,放在畈中路上,看有没有人来认领,如果没有人认领就扔掉。 可是放了几天没有人认领,工头就把一袋袋白骨扔掉了,至于扔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清楚。这件事不管了,爸,我开车送你回去,没事的。 不行啦!你一定要问工头把那一袋袋白骨往哪里丢了,要捡回来,再好好安葬,免得得罪了武员外。刘世延说到这里,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拿在手里的棉帽尚未戴上,他以脱帽默哀的方式三鞠躬。之后,毕恭毕敬地站着讲,武员外,刘某惭愧,生下了这么一个不仁不义的儿子。现在向您鞠躬了,恳请您不要计较我儿之过,放他一马…… 父亲的话尚未说完,刘洋生就大声制止道,爸,这是在公司,不是在家里,你不要装神弄鬼的,鞠什么躬?这里又没有开死人的追悼会。 父亲还想说,我回去就找工头,把那些遗骸找到,然后葬在高山上,只求您武员外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与我儿作对。眼下见刘洋生这态度,他就把话憋在心里不讲出来,只是有些生气地对儿子说,洋生,我走了,也不要你开车送我。 刘世延说着,将拿在手里的棉帽又扣在头上。刘洋生说,爸,我还是开车送你回去。 刘世延摇着手连声说,不需要!不需要!遂去开门,门开了,外面一股寒气扑来,天上还淅淅沥沥飘着冷雨。刘洋生跟出来说,爸,天在下雨,搭车又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刘世延还是说不需要。刘洋生说,放心,没事的。再说从县城回到羊角山村,一路上又没有铁路,还怕我开的车熄火了不成? 儿呀!你答应把那些丢掉的遗骸捡回来再移葬,我才坐你的车回乡去,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坐你的车,你太不听话了。刘世延提出要求,一脸严肃的样子。 爸,先送你回去再说。那辆宝马车停放了几天,也要启动一下。刘洋生把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合上,就走向泊在院子里的那辆宝马。 一会儿,车子发动了,刘世延坐在后座上一声不吭。驾车的刘洋生把车上的暖气打开。一会儿,车里就暖和了。可是刘洋生心里却是凉的,因为最近他开车或乘车上了城中铁路就熄火的糗事,令他十分不开心。 此刻,这辆宝马出了城,在一马平川的公路上奔驰,飙劲十足。他悻悻地想:就算真有一个武员外,你的阴魂不散,有能耐,让我的车开到铁轨上熄火。那是因为开车上铁路,不能开快了,现在车子开得这么快,你武员外有能力让我的车子再熄一次火吗? 如果有,我想办法,把那些丢掉的遗骸捡回来再作安葬;如果你武员外没有这个能耐,那就算了吧!结果,刘洋生把车子开到老家羊角山村刘庄畈前,一路顺风,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他下了车,望着同样下了车的刘世延说,没问题,这个事你就莫管。 儿呀!你今天开车没问题,就怕你以后出问题哦!反正你一定要小心。刘世延因为担心而嘱咐。见儿子走到车边马上又要上车,又说,你既然回来了,就找到工头说一说,让他们将丢了的遗骸再捡回来拢堆安葬到高山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爸,你就不要劝我了,你要这么做,你就做吧!刘洋生丢下一句话,就上车发动车子,一踏油门,车子打着响屁朝返回的公路上奔驰而去。 第七百二十五章 查找遗骸 望着车子消失在远处,刘世延有一种失落感,因为儿子不听话,他总怕儿子出事,就到田畈中的工棚里去找工头李有劲,希望他把前些时丢掉的遗骸捡回来拢堆移葬高山,目的是给儿子消灾。 由于当天下毛毛雨,地面湿,李有劲一班人马就停下来了,若是强行开工,弄得泥巴糊糊,不但费人力,还容易损坏挖掘什么的机械工具,所以就干脆叫工友们暂时休歇。 工友们哪里闲得住?他们大都扎堆儿在避雨的工棚里摸纸牌玩。 李有劲就在一个大工棚里的一张大圆桌边坐着正与几个工友玩牌,才玩几盘就输,但由于牌打得小,输的是小钱。他的一个副手王八哥倒是赢了。 王八哥很会做人,他暗自思虑:虽然李有劲输的钱不多,但是容易坏情绪。李有劲作为工头,王八哥多少都有一种巴结抑或阿谀奉迎的心态,他希望李有劲输了点小钱,情绪不会变坏,可事实上不可能的,王八哥却让他变成可能。 他发现李有劲的眉头微微一皱,就从身上掏出一盒未动封的香烟丢给李有劲,说李老板,拿着。 李有劲人高马大,就算坐着,也高出同样坐着的工友们的半个头。只见他伸手一把接过抛过来的那盒烟,微笑着训斥王八哥,你还蛮发财呢!人家上烟都是一根根地上,你却上一盒。那么我就要了喔! 李有劲把接过的烟拆开,掏出一支先递给王八哥,然后向在座的工友每人发一支,最后自己点上一支,吞云吐雾地吸起来。 王八哥也在吸烟,他冲着李有劲讲,李老板,你这几盘光输,嘬根烟,让头脑清醒清醒,说不定下一盘就会赢咧! 管它输赢,玩得小嘛!我不当回事。李有劲刚刚这么说,就听到工棚外有人叫他李老板,是一个比较熟悉的老人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刘洋生的父亲刘世延。 他哪敢怠慢?因为刘庄这个澡堂开发工程的发包方就是刘洋生,现在他父亲来了,料想肯定有事,他也正不想打牌了,就此跟围坐在桌边正等着他出牌的工友们说,我不玩了,有事。 于是离座迎上刘世延说,刘爹爹,找我有什么事? 刘世延觉得当众把事讲出来不妥,就说李老板,能否找个僻静的地方单独跟你讲。 李有劲说可以,把手一招,示意刘世延跟着他走进工棚内室,也就是他的单独休息室。这里没有其他人,他还将门帘拉上,就听刘世延跟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番话。 这里的临时工棚是竹片扎成块而拼装成的竹片墙,根本不隔音。外面有两个一高一矮的黑瘦的拾荒汉子,正在这里拾些可以卖钱的利废为宝的杂物,如工友们斗酒豪饮甩掉的啤酒瓶、工地抛丢的一些空水泥袋等等,拾荒者拾到了都有作用。 这会儿,个矮的拾荒者正弯着腰在一处竹片工棚外面捡拾一张被毛毛雨漂湿了的废报纸,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本来不关他的事,但听那说话的内容有些稀奇古怪,便蹲在那儿屏声静气地认真听。 并且听明白了,大致情况是:潜山县印染公司总经理刘洋生最近连续出事,开的车或乘的车过铁路都熄火了,他父亲刘世延问这里的工头知道吗?工头说知道,这件事都登报了。 个矮的拾荒者听说登报了,就本能地抑或下意识地将刚才从地面上拾起塞进蛇皮袋里的那张报纸拉出来一看,版面上果然有一则黑体字消息——《开车出怪事上轨就熄火刘总经理三过铁路险酿大祸》。个矮的拾荒者没有耐心看那文字,随即又将废报纸塞进蛇皮袋,然后继续听竹片工棚里面的人说话。 刘世延说,儿子犯邪了,这件事与你们承包工程的人有关。工头回答,这件隔远不着边的事,怎么与我们有关? 刘世延说出理由,你们做工的把从坟墓里刨出的遗骸到处乱丢,遗骸的主儿就是唐朝武员外和他的妻妾。现在武员外在鬼界的幽灵找我儿子的麻烦,所以就出了那个事。 工头说,那些遗骸装了几麻袋,后来没有人认领,老放在工地也不吉利,我们打电话请示了你儿子,经过了你儿子允许,才丢了的。 这件事我儿子也有责任,我也不怪罪你们,我只想问你,那些遗骸丢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清楚,我得去问刚才那几个和我打牌的伙计,是他们丢了的。 李有劲,我找你就是想托付你把那些丢了的遗骸捡回来,再移葬高山,向唐朝的武员外焚香拜祭赔罪,以争取武员外的原谅,让他不要暗中与我儿作对,以免今后还会招来一些不可预料的祸事。我儿子现在都胆小了,无论开车还是乘车都不敢过城里的那条铁路。 刘爹爹,不要说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一问那几个打牌的伙计,看他们把那几麻袋白骨丢到哪里去了,叫他们找回来,再交给你就行了。 那就谢谢了。 在工棚外偷听的个矮的拾荒者,还不走开,还想听出一个结果。这时,个高的拾荒者从那边过来,问他蹲在这儿听什么,他不回答,只做个手势,示意个高的拾荒者不要讲话。 个高的拾荒者感到稀奇,就站在这里和他一起听工棚里的动静。许是李有劲转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来了,只听到他说,刘爹爹,这件事麻烦了,我刚才问了几个伙计,前些时,他们本来把那一袋袋死人的白骨丢到刘庄北面的荒山上去的,可是被人发现,荒山虽荒,却有主儿,那片荒山的对应户主找他们扯皮,他们才挪了一个不易让人发现的位置。 挪到哪里去了? 刘爹爹,他们把那几麻袋人的白骨抛进青山水库里去了。很麻烦不好捞,水太深了,现在到了秋冬季节,水又冷,还怕出危险。我建议你跟你儿子讲,叫他出钱请潜水员下去摸。 那还真是急人,我儿子就是不想理睬这个事,他说什么,哪有活人怕死人的?大不了他今后开车不经过城里的那条铁路。 那我们就没有办法。刘爹爹,你想办法解决吧! 正在工棚外偷听到这些内情的两个拾荒者一阵激动。个矮的对个高的悄悄地说,我们都会水,只要印染公司的刘经理愿出钱,大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就潜入青山水库把那几麻袋白骨摸起来。 个高的点头,说要开个价,也不知有几袋白骨,每摸一袋就是一千元钱,少一分钱都不行。我们要统一口径。个矮的想当然地讲,也许刘经理会答应,上回他开车过铁路车子熄火出了问题,请人抬车,他不是把劳务费当场兑现了吗? 个高的狡黠地一笑,我们马上到工棚的口子去等着刘爹爹出来就拦住他,跟他谈一谈下青山水库摸白骨的价钱,如果他答应,我们就不必要找他儿子。 你这个主意不错。个矮的把那只装了些废品的蛇皮袋一提,说若是这笔生意搞成了,产生的效益比我们拾一个冬季的废品都要强几多。 这时,刘世延从工棚里走出来,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一抬眼,就看见前面的田畈路口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拾荒汉子,怎么判断他们是拾荒的人呢?因为两人各拎一只装废品的蛇皮袋。 刘世延也不经意,未料近了田畈路口,个矮的却挥手向他打招呼,刘大爷,我看你心事重重的,好像有什么不快意的事吧! 哪里?刘世延强装笑脸,望着拾荒汉子却是一道不屑的眼神。 见刘世延就要从面前走过去,个高的不好拦他,就把拎着的蛇皮袋放下,然后来一句,刘大爷,我猜想你心里不快意,多半是为你儿子的事吧? 你说什么?刘世延引起注意,因为这正好说对了,便停住脚步问。 个高的并不重复刚才说过的话,而是绕圈子说话,刘大爷,你应该感谢我们两人。 刘世延咧嘴一笑,直接问,我凭什么要感谢你们两人?眼睛看着个高的强调,我刚才的问话,你还没有回答。 我不必回答,说出来你就清楚。个高的说,上次,你儿子刘洋生把一辆宝马车开到城里的那条铁路上就熄火开不动了。个高的指一指个矮的接道,我和他正在铁路边拾破烂,发现了这个事,就主动帮你儿子抬车。 当时你儿子正焦急,喊不来人,我们俩就凑个数儿,还帮着喊几个人来,人多力量大,才把那辆宝马车抬下铁轨。我们一转身,就看见一列火车轰隆轰隆地从铁轨上开过,可危险啦,还晚得数秒钟,就会出大事。 尽管个高的为了突出他们自己,讲出这个情况有点添油加醋,如他们根本没有帮着喊人,只是参与了,但是刘世延还是完全相信。这会儿,他十分感激地说,那就非常感谢你们俩。你们跟我到家门口去,家里有一些空瓶子都送给你们。 个矮的说,送不送空瓶子我们都不重要,我们现在还一直关心你儿子,也一直怀疑你儿子出那种事,是不是得罪了鬼神?如果我们能够帮上忙也一定会帮。 这话说到刘世延心坎里来了,他立马正色讲,是得罪了鬼神。这个忙你们帮不上。 你说需要帮什么忙?说不定我们俩能够帮上呢。个高的说。 那我就直接告诉你们俩,我儿子发包李老板开发这片田畈建澡堂,挖坑时把唐朝的武员外和他妻妾的遗骸从坟墓里刨出来装几麻袋,丢进了几十米深的青山水库,现在接近冬天,天气冷,水又深,你们愿意昧进水库底下摸起那几袋遗骸吗? 第七百二十六章 非常着急 刘世延这么讲了,以为这个拾荒汉子不会答应,未料,他们俩像是早就有了商量,异口同声地说,可以,我们两个人下去摸,每摸一袋就是一千元,有几袋就是几千元。 价开高了,如果有十袋,不就要一万元?刘世延反问过之后,又讨价还价地讲,我做主,不管摸起几袋,一袋算20块钱,如有10袋,就是200块钱,如果还多,再加。这些钱我出得起,不找我儿子。 每摸一袋一千元,少一分,我都不干。个高的一边说,一边将放在路边的蛇皮袋拎起来准备走。 我也不干。个矮的帮腔。 这不比你们拾破烂卖钱强?刘世延企图以类比思想启发他们,使之就范。 个高的说,拾破烂不冒险,昧进那么深的水库摸东西该冒多大的险呀!一般来说所冒风险越高,所得报酬就越多。只要你刘大爷舍得出钱,我们还是愿冒那个险。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可以找我们。我们这几天都在你们刘庄拾破烂,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我们。 开价那么高,这要跟我儿子讲,我出不起那么多钱。刘世延这么讲过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家去,而是走到镇上去搭车,再到城里找儿子商量如何安排人到青山水库打捞几袋白骨的事。 很显然,凭刘洋生那种个性,不会答应找人或请来潜水员到青山水库去摸那沉在深水里的几麻袋死人的遗骸。他父亲刘世延找去也是白找。 当时天已黑,刘世延是到儿子家里——那栋别墅里找到他的。一提起那件事,刘洋生就以那句话顶他:我是活人还怕死鬼吗? 刘世延又把来城里找儿子的原因告诉媳妇翟皎月,未料,翟皎月也不支持。还说,那使不得的。若是找人或请潜水员潜进深水里摸几袋死人的遗骸,还怕出安全事故。洋生说他今后开车不经过城内的那条铁轨,小心一点也好,我现在每天都提醒他,应该没有问题。 刘世延本想将唐朝武员外的阴灵要找刘洋生算账的事儿跟翟皎月讲一讲,让她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是又觉得不必要,因为翟皎月和儿子一样,都不相信。 刘世延在儿子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上路,又碰见两个面熟的拾荒汉子,个矮的把手一招,说刘大爷好! 有什么事吗?刘世延瞪他一眼问道。 他尚未回话,个高的就抢白,那件事你儿子答应没有?从青山水库里摸一袋白骨起来,就是一千元钱。 一千元钱,就是一千分钱也不干了,怕出安全事故,现在又是秋冬季节,若是搞出事来大家都不好。刘世延说过这话,就赶路去。个矮的跟着他说,刘大爷,我们少一半价,从水里摸一袋白骨只要500元钱,行不行? 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安全问题,就算你们俩不要我刘某出钱,自愿下去帮着摸那几袋白骨,我都不同意,一旦出了安全事故,我们刘家担待不起。刘世延说到位了,也就甩开了两个拾荒者的纠缠。 这天,他同样没有回到老家羊角山村,而是乘车再到l省医科大家去找施在田,把儿子这也不肯、那也不干,拒绝向唐朝武员外赔礼道歉的情况讲了,恳请施在田再次打坐入定,去跟唐朝武员外求情,他作为儿子的老子愿意这次回去后给武员外画像供灵,天天焚香礼拜,代儿子赔罪,只求唐朝武员外不再暗中与他儿子作对,尤其莫让他开车或乘车过城内那条铁轨就出问题。 施在田沉吟半晌,然后说,老刘,你拜托我办这个事,到底唐朝武员外买不买账,就没有把握了。我可以帮你或帮你儿子做唐朝武员外的工作。你明天上午再来找我,我会告诉你。 我就不来了,现在回去,我相信唐朝武员外不看僧面看佛面,会买你的账。 刘世延乘坐省城的列车回到潜山县,他坐的这趟列车必经他儿子开车出了问题的那条铁道。 他从火车站出来,是城南,走过这条铁道就是城北,他的步伐放得很慢,经过铁道时,反复看,好像要从铁轨上找出他儿子出问题的原因。当然没法找,他嘴里一个劲地念:但愿我儿子以后开车或乘车经过这里平平安安! 刘世延到了城北街,找一个画匠,要求画一张相。画匠以为是他要画相,就要他坐在那儿当模特。刘世延说画我的相起么作用,要画唐朝刘员外的相,我要画他的相供灵。 画匠说,没有模特儿怎么画?刘世延这才想起来没法画,也就作罢,直接走到客运站乘车回到镇上,再步路返回羊角山村刘庄自家屋里。 当天夜深,刘世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就急着儿子的事。他也清楚,急也没用,还是想睡,要不,一夜未合眼,明天就没有精神。他下意识地这么想,就想起以前自己患失眠症,医生教给他保守可行的办法,那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只摸着自己的手指头默数一二三四…… 这一招还真奏效,尚未数至一百下,刘世延就进入了梦乡。他来到施在田家里见到了施在田,就拱手施礼,说施教授好!他正想谈及儿子的事,施在田却问起来,你按照我上次说的事儿办了没有?要不,唐朝的武员外就会继续跟你儿子作对。 刘世延一阵苦笑,将下巴上越来越粗的胡髭一摸,就讲出他儿子根本不听他劝说的事儿。 施教授说,那就不好办了。其实这些事你不说我也清楚,我是故意问你,你儿子说什么哪有活人怕死鬼等一些伤害唐朝武员外的话,他都清楚。 刘世延听了甚感惊愕,问道,我儿子说这种不敬的话,唐朝武员外是怎么知道的? 老刘,你有所不知,唐朝武员外不是阳人,是鬼族中的人,也叫阴人,阴人跟着阳人,阳人不知道,因为看不见阴人。 说通俗一点,一般情况下,谁都相信有鬼,但真正看到鬼的人就不多。我想告诉你,唐朝武员外现在几乎天天都跟着你儿子,你儿子说什么话,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告诉你,所有的鬼神相对人来说都有神通。可悲的是,这些不利的情况你儿子浑然不知。 施在田边说边做手势,有时候为了加重语气,手还伸过去拍响茶几。 刘世延一听,慌了,马上问道,唐朝武员外跟着我儿子想干什么? 还用说吗?就是跟你儿子作对,让你儿子不顺。 施在田说得很直接。还告诉他,前几天我还跟唐朝武员外做工作,叫他能否放你儿子一马。他脸一横、眼珠子一立,说那个兔崽子一点错都不认,我会饶过他吗?不整死他,算他厉害。 我当时就没法劝了,只轻言细语地说,武员外,您大人大量,又是一千多年前的先祖,对一千多年后的晚辈刘洋生就不能宽宥一点吗?何况他的父亲代儿认错了。 武员外说,施教授,有人挖你的祖坟,把先祖的遗骸到处抛丢,极不尊重,还极为轻贱,你饶过他吗?唐朝武员外这么质问,我还真没话说了。 听到这里,刘世延叹息着说,唐朝武员外如此生气也情有可原。只是我儿子脾气太犟,说也不听。我要是有钱,真想替儿子请潜水员潜进青山水库,把装了唐朝武员外及其妻妾的几麻袋遗骸打捞起来,然后移葬到高山上,以实际行动向唐朝武员外赔礼道歉。 我发现就算你有钱请人,也会犹豫,因为你听信了儿子的话担心出安全问题。 这也是实。 刘世延在梦中还听到施教授这么讲,我也没办法帮你儿子了,只是对唐朝武员外说,你要与刘洋生作对,不应该让他的车开上铁轨就熄火,这样坑害的不光是得罪了你的刘洋生,还有没有得罪你的人也害了。 假如说,刘洋生的车开上铁轨没有请人抬下来,或请人请迟了,来不及抬下来,火车就开过来了,那么在这之前,刘洋生一定会成功地跳车脱险,而不能脱险的是火车上的司乘人员和乘客。 假如火车撞上横在铁轨上的轿车而翻了几节车箱,那么遭殃的必定是司乘人员和乘客,你要作弄的人刘洋生反倒次之。唐朝武员外认为施教授的说法有道理,当即咬一咬牙关,说我以后改变方式,专门对付他。 这里的他,当然指的就是刘洋生。刘世延知道这些情况后,非常替儿子着急。他正要问施在田可有其它办法解决儿子与唐朝武员外之间对抗性的磨擦,一眨眼间,不知怎么就醒过来了。 天还没全亮,尚能看见房子里模模糊糊的轮廓。他很想把梦中的情况告诉妻子,妻子动了一下,说明她也醒了。但是这个时候不便讲,大清早说些不太吉利的事儿会犯忌。 到了半上午,做事都没有心情的刘世延还是把昨夜梦见施在田跟他讲的唐朝武员外,与他儿子作对的事儿对妻子讲了。妻子一听,就发急地催促道,你快到县城去找儿子,嘱咐他无论开车还是搭车都要注意,唐朝武员外说过,将改变方式对付洋生,叫洋生要时时刻刻提防。 我知道,我昨天才从县城回家,太累了,过几天再去县城嘱咐他。刘世延把压在心里的话讲了,心情似乎略微松弛些。 第七百二十七章 了结恩怨 一周后的一天中午,l省医科大学教工宿舍楼三单元五楼施在田住的那个套间,像往常一样静悄悄的,那是因为吃过午饭的施在田习惯睡午觉,不宜弄出响动。 这会儿,就连饭桌上的残局都没有收拾,碗筷什么的餐具还是一盘散沙似的没有动,夫人田甜蜜打算让丈夫施在田睡过午觉醒来之后再收捡洗涮。 可是才喝一口茶漱过口的施在田忽然对田甜蜜说,你把饭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 你不是要睡觉么?我洗碗涮锅弄得乒乓响不会影响你吗?田甜蜜这么问。施在田并没有回答,却起身去开客厅的大门。 田甜蜜又问,没有人敲门你开门干吗?出去有事吗? 这时,大门已开,田甜蜜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料想来人了,侧过身一瞄,发现上次来的那个老汉又来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老汉左手臂戴了一块白纱,他神情忧郁,见了施在田就放开哭腔说,施教授,我儿子没了。 田甜蜜这才明白丈夫干吗不睡午觉,原来他早已感觉到有人来。田甜蜜也不多看,麻利收拾饭桌上的残局。 施在田把老汉迎过客厅示意他坐沙发,他不坐,而是扑通跪在施在田面前,涕泪沾裳地道,你是活神仙,我儿没听你的话出事了喔。我真后悔,当初要是知道唐朝武员外要我儿的命,我就算没有钱,砸锅卖铁也要弄些钱,请人把青山水库里的那几麻袋白骨捞起来移葬高山。可是世人没有后悔药可吃哦! 施在田看着他这悲恸欲绝的样子,也竟自心酸,便伸手拉他起来,扶到沙发上坐下,用安抚的口气说,老刘,节哀。你儿子出事我清楚,出事之前唐朝武员外每时每刻都跟着你儿子,他在暗处,你儿子在明处。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儿子防不胜防哦。 老汉仍在扑簌簌地掉泪,声音哽咽着说,我儿子发生车祸走的,这车祸也出得怪。 你不用讲了,我知道,这车祸的发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施在田讲。 已将饭桌上的碗筷收拾置于厨房的田甜蜜并没有忙于洗涮,而是想听一听刘老汉讲他儿子惨遭车祸的情况。 为了表示客套一点,她把油乎乎的双手一抹,筛一盅茶拿出来,递给刘老汉,刘老汉接过来,并未喝,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朝她点点头,算是回礼。 田甜蜜正想听惊险故事一样听刘老汉把他儿子不幸发生车祸的详细情况讲出来,未料施在田打断了刘老汉的话,仿佛他比刘老汉更加了解情况,就像亲历车祸现场一样,讲出的细节令人惊心动魄。 那些背后隐藏的一触即发的耸人听闻的场面,刘老汉乃至他儿子在遭遇车祸之前都不清楚,更别说外人了。 施在田望着老泪纵横的刘老汉说,不算你儿子在城内开车上铁轨就熄火的几次事,单说你儿子发生车祸之前的这几天,唐朝武员外的幽灵一直都在跟踪你儿子,先后采取了三次谋杀行动。 车祸之前,你儿子好几天没有开车,手痒痒的发了车瘾。他开车上了公路就飙车,以为只要不开过城内铁路就没事。当然凭他多年开车练出的技术,偶尔飙车玩儿,把控得好,一般不会出问题。 就算路况不好,他若善开英雄车,也会把风险化为风光。可是他哪里知道?他开车的时候,唐朝武员外的幽灵就在他身边伺机作乱,企图制造车祸,致他于死地。 施在田讲到这里,停顿一下,示意田甜蜜筛杯茶来他喝一口润润喉,然后像说书一样,把这桩事当故事一样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那次,刘洋生从县城回羊角山村刘庄老家检查澡堂工程开发情况,把那辆宝马车驶入乡间公路,同在车上的唐朝武员外就打算把这辆车的方向盘使劲一拽,将车子拽进路边一条沟渠。 他立即又改变主意,主要是考虑车子掉进了沟渠,人不一定能够摔死。唐朝武员外也想来个便捷的制造车祸的方式,那就是让他开的宝马车与正在急驰的大吨位货车来个碰撞,把刘洋生撞死。 可是唐朝武员外上次听信了施在田跟他做工作所说的话,你报复刘洋生,万万不可借祸于别人,别人又没有得罪你,你不可害了别人。想到这里,他打消了让刘洋生的车与别人的车发生碰撞的念头。 如果说这是唐朝武员外第一次谋杀未遂行动,那么第二次谋杀行动,怎么又未遂呢?这是由于唐朝武员外的情绪在不停地发生变化。 又一次,包头李有劲在泡堂施工过程中,需要上品的建筑材料,就说水泥吧!要高规格的一号水泥,出产此水泥的水泥厂厂长和刘洋生是初中同学,李有劲要求刘洋生出个面,亲自找昔日的同学谈一谈价格,希望在产品质量不变的情况下便宜一点。 刘洋生欣然应允,就专程开车过去谈,那家水泥厂位于羊角山村北面十四公里处,其间途经一条盘山公路。车子开上去时,刘洋生通过挡风玻璃一看,公路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缠系在十分陡峭的山腰,下面有连绵起伏的山岭,称得上万丈深渊的沟壑。 这会儿,正跟在车上的唐朝武员外只要使用迷魂术,稍稍迷倒刘洋生,让他将方向盘往路边一摆,那么车子就会滚下山谷,跌得粉碎,车上的刘洋生也会跌得粉身碎骨,魂断荒野。可是唐朝武员外最终没有使出这一狠招。 是什么原因呢?唐朝武员外并非手下留情,他想让刘洋生死得更符合他实施报复的理由:眼下,自己和一群妻妾的尸骨被刘洋生安排施工的一帮乌合之众抛沉在青山水库里,那么我没有机会让刘洋生淹死在青山水库里,也必须让他葬身于泱泱祸水。 于是,唐朝武员外开始实施第三次谋杀。那是被潜山县称为黑色星期五的下午,天上飘起了淡淡的雪花,北风呜呜的吹刮,天气很冷,刘洋生心里却热乎乎的,因为今天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受他委托,把上次与城南那个客户未签的购货合同签订完毕,总算把工作做通了。 刘洋生非常高兴,打算亲自驾车过河去百年老窖酒坊采购一箱酒来,今晚与办公室主任在公司食堂炒几个下酒菜开怀对酌。 他驾车过河要经过一座如虹卧波似的大桥,刚上大桥一半,他突然昏迷过去,显然这是唐朝武员外的幽灵在捣鬼,只见那辆豪华宝马车未沿着既定的车道直驱向前,而是车速陡然变快,并略来一个拐点,急驶而去的车头一脑撞压在大桥边沿的栏杆上,发出“噼喳”一声巨响。 那车子因未踩急刹,正在伺机疯狂报复的唐朝武员外的幽灵还使用法术,让刘洋生的一只脚猛踩油门。 不好了!那车子凭着一股急驰的惯性从大桥边沿直冲下去,还在空中翻过个儿,“嘣咚”一下,坠落大河之中,水花溅起丈许高,尚未回落到水里,那辆豪华宝马车就沉进水里不见踪影了,河面上只现出一道道尚未平静的波纹。 这会儿,唐朝武员外的幽灵早已从车里出来,飘在河面上,狞笑着说,刘洋生,你让帮你做工的那帮人把我和妻妾们的尸骸沉进青山水库里,我今天也将你的尸体连同你发飙的车子一起沉进了护城河,我们之间的恩怨总算拉平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阴森森的,在河面上回荡,但是阳人听不见,只能听见吹皱河面的风儿发出呜呜的叫声。 在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任总经理的覃财兴一向很忙,已经许久没有再去找东土国l省医科大学的施在田教授,这一方面是覃财兴按施教授吩咐的办,携新婚妻子侯金枝托梦东土国中原地带乌金山侯庄自己还健在的岳母,让她摘几味药供在阳世故去的女儿灵前。 于是侯金枝从自己的灵前取药熬汁服用,一周后,她那被外科医生手术刀挫伤阴灵的一身病就痊愈了,她不再成天呻l,覃财兴也就不耽着这事儿;另一方 面,公司董事长谷俊水要求作为总经理的覃财兴最起码要学会两个语种: 一是葡萄牙语,因为澳门是葡萄牙殖民地,此语种盛行; 二是英语,世界通行语。这样在经营性的社会活动中便于消除语言障碍,以提高工作效能。 覃财兴岂能拂逆其意?他抓住半年脱产学习机会,每天都到公司开设的这两个语种学习班认真补习,直到基本能熟练使用葡语和英语的日常用语为止。 覃财兴拿到结业证书,还在年轻漂亮的依然戴着一副眼镜的妻子面前晃一晃,并分别用葡语和英语向她问一声好,这有点炫耀的意思。 来自东土国的侯金枝当然不懂,倒还讥笑覃财兴吃了鳖鱼打鳖(别)声。于是覃财兴就用东土国语译出刚才说话的意思。 侯金枝把他给她看的那个印着洋码子字儿的结业证书一推,不感兴趣地说,夫君,这与我有什么相干?难道还要我去参加你们公司两个语种学习班不成?告诉你,难得学,我也不愿学,就做个家庭妇女能够服侍你就算了。 金枝,你要是愿学,我可以把你送到我们公司两个语种学习班去培训一下。 算了吧! 覃财兴见她如此没有上进心,也就作罢,将那个结业证书往上衣荷包里一捅,转身出门,欲到阴街口子去兜风。 他刚一抬脚,侯金枝就叫住他,夫君,你忘记了?还有一件事没有办。这几个月你在学习我就没有提。 什么事?我还真忘记了。覃财兴回过头问。 我的病才好不久,我在阳世的同学钱馥芳欠我的钱就不讨了吗? 侯金枝这么一提,覃财兴直点头,说我想起来了,上次我的师尊跟我说过,说他会教我一种办法,让你那个不自觉的同学自觉地把那4000块钱还给你在阳世还健在的妈妈。 侯金枝一听双眼陡放光彩,她抬手轻轻一摁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架说,那你快去找师尊,或者让我和你一起去。 行!今天晚上我和你一起出发。覃财兴这么表态,还把手握成拳头晃一晃,神情镇定。 第七百二十八章 魂游老宅 这天午夜,东土国的施在田并未打坐,也非入定,然而他的灵魂也出窍了,这是由于他在睡梦中。 睡梦中的施在田预感到有人找他,这个念头刚起,就听到敲门声从客厅房传过来,他走过去打开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覃财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施在田问道,上次我开的方子,照我的办法跟你夫人的病治好没有? 好了,好了。谢谢师尊!覃财兴抱拳施礼,毕恭毕敬地说。 那么还有什么事找?施在田问。 有的。师尊,能否进房坐着讲?覃财兴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这么央求。 不必,我想起来了,是一件么事。施在田站在门口,没有让覃财兴进去的意思,只是凑近他耳语一阵。 覃财兴点点头便离开了,他只生发一个念头,瞬间就从l省医科大学教工宿舍楼门口来到千里之外的中原郡都县乌金山侯庄侯金枝娘家屋门口。 他叫一声侯金枝,侯金枝从屋里出来把他迎进房。 原来侯金枝跟覃财兴一起从澳门出发来到东土国,覃财兴让她先到老家去,他说先去拜谒师尊施在田之后,问了事再来。 侯金枝先回到家,正在睡梦中的母亲的灵魂也出了窍,她突然看见侯金枝,说女儿,妈想你,你怎么回家了? 我还不是为了那4000块钱,希望你从钱馥芳那里讨回来。 侯金枝这么一讲,母亲不停地摇头,说几个月前,你托梦我,叫我醒来后去县城找她,她不却不承认,要我拿出她当初打给你的那张欠条,可是欠条没有了,你又不在人世,死无对证,我也没办法说服她,算了吧!你常回老家看看妈,妈就满足了。 侯金枝一阵苦笑,说这次说不定有办法将那笔欠款从钱馥芳那里讨回来……正讲到这里,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叫她的当然是大她二十多岁,在年龄上可以做她爸爸的丈夫覃财兴。 她走出门把覃财兴迎进屋,母亲还从没有见过覃财兴,一个壮硕高大的一身西装革履挺有派头的老汉。 侯金枝尚未介绍,覃财兴就向母亲鞠一躬,说妈,覃某不才,向您施礼了。 母亲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这个小不了自己几多的老汉,也喊我妈呢?正自愣怔,侯金枝抢白,妈,正好跟你说,我到那边去嫁人了,这位先生就是我的夫君,他还是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总经理哩! 母亲就仔细打量着覃财兴,觉得他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但是很有精神。 这会儿,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地点头。她想:女儿到那里去么样子搞,我也管不住。过了一阵,母亲才说,你们两个在那边过得好就行。 这时,覃财兴望着母亲开腔,妈,我头次到您家来,本来应该带些礼物送给您、孝敬您的,可是我和金枝都是阴间生活,阴间的东西再好,你生活在阳间,又用不上。 不过这次我告诉您一个办法,照着做了,郡都县城那家银行里的小钱不是欠了生前的金枝4000块钱吗?她会主动还给您的。讲到这里,覃财兴凑近母亲耳语一阵,母亲听懂了,点点头,表示照着办。 至于么样搞,侯金枝还不清楚。她凑过去,要覃财兴告诉她。覃财兴说,这事你迟早会清楚的,到时候钱馥芳把欠你的钱还给你妈不就行了?你还问么事?他又放低声音,这种办法要保密,讲多了就不灵了。 侯金枝明理,不再问。 此刻,覃财兴就要向岳母作别。他告诉她,要携金枝到他生前名下的潜山县印染公司去看看,最好等到鸡叫之前去,鸡叫之后,阳气过盛,一身阴气的金枝受不了。说他无所谓,是因为他生前练过观自在静功,有功法,可接纳调理阴阳二气。 母亲送女婿女儿出门,只一眨眼,他们就闪了。 他们闪到哪里去了?覃财兴把侯金枝带到千里之外的水乡南国潜山县印染公司去看,并用炫耀的口气说,这是我生前的企业,曾经生产营销两旺,红火的年度向国家缴纳利税500万以上,安排200名下岗工人上班,每月按时发工资。 侯金枝摁一摁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说,可惜那是过去的事。你过去是这个公司的老板再风光也过去了。要是你生前就认识我就好,可以把我从中原郡都县乌金山侯庄招收到这里来上班。 要是我不习练观自在静功,现在还活着,还是这个公司老板。当然不一定有机会遇到你。也许我与你只有阴缘,没有阳缘。要是在阳世,你这么年轻漂亮愿意做我的老婆吗?就算你愿意,也会受到社会舆论的非议,你就会患得患失,就很难说了。 那不见得,你这么有钱,是大富翁,我总还图到一条,怎么不愿意做你的老婆呢?不做正房做偏房都愿意,只要吃得好,穿金戴银,有钱花,过富人的生活我就愿意。若是跟一个穷汉子再年轻帅气,每天为吃穿发愁,家里揭不开锅有什么意思? 覃财兴听到这里暗暗发笑,原来她还挺现实的。侯金枝毕竟不知道覃财兴是怎么死的,便问道,别人练功都健康长寿,你怎么练功反倒阳寿还短些? 不瞒你说,我的阳寿和你一样没有过完,还有几十年,虽然我和你一样都是枉死,但是我死得很平静。覃财兴随着将他习练自在静功灵魂出离身体到澳门去看赌博上了瘾,不肯回归肉体,最后导致肉体成为无灵魂的空壳而殒命的复杂经历讲了一遍。 侯金枝一听,竟自唏嘘。忽然联想到自己死于车祸是那么悲惨,竟然鼻子一酸,眼圈就发红了。她哽咽着说,夫君,我的死就很不幸。 覃财兴说,过去的事,不要去想,一想就不开心。无论是阳人还是阴人,都要过得开心才好。侯金枝不语,跟着覃财兴在他生前的公司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但是都是漆黑一团。覃财兴说,怎么搞的,记得在生前,我的印染车间流水线一线工人是轮班作业的,夜晚都要开班,开班自然就有灯光和机器的轰鸣声。 可是现在都是一片沉寂。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带侯金枝到他生前住家的那栋别墅院门口等着,他要到别墅楼二楼卧室里去看一看,若是生前的妻子翟皎月在睡梦中,灵魂出窍,他还可以与翟皎月会面聊一聊。 可是出乎意料,覃财兴上到二楼卧室里朝床上一瞄,没有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前妻翟皎月到哪里去了呢?难道她和我原来的老部下、她的现任丈夫刘洋生到哪里游玩去了?正猜疑着,忽然听到脚步声,就着亮着的壁灯光线,他回头,就看见刘洋生浑身湿漉漉的从客厅里走进卧室,像要找什么东西。 覃财兴大叫一声,洋生,还认识我吗?刘洋生一阵愣怔,当然认出来了,你……你怎么回来了?覃……覃总,我遭……遭难了。 覃财兴一阵愕然,问怎么遭难了,我走了之后,他妈的你吃了豹子胆,把我老婆都抢走了。 覃总,你这么说,就冤枉了我,我根本没有抢,是你老婆主动让我填空补缺的。现在好了,翟皎月又成了空缺。 你说什么? 覃总这么问,刘洋生没有回答,只是身子战栗着、眼泪扑簌簌地下。然后也不管覃财兴讲什么,就走近柜子拉开柜门掏出干净的衣服,准备洗了身子换上。 可是他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洗浴室打开莲蓬样的喷头,要去冲洗时,身上湿透的衣服却怎么也脱不下来,脱不下来,心烦了,就大声叫嚷,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覃财兴也跟着他过来了,只想等一会儿,还是要问清楚,刘洋生到底遭了什么难,现在翟皎月在哪里? 眼看刘洋生脱不下湿透的衣服,正在发急,他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此刻,家神闻声过来,看见覃财兴就打个招呼,稀客呀!多年前的主人回来了,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虽然过去了多年,我从澳门回到东土国有事,还是想回到老家我住过的别墅里看一看。覃财兴的回答带着寒暄的味儿。 脱不下一身湿衣的刘洋生还在那里叫嚷,喷头也不关,水到处喷。家神来不及多与覃财兴说话,就走过去抬头伸手把喷头关停,然后冲着刘洋生斥道,你这个短命鬼,你已经死了,现在身上穿的死亡之前的服饰,当然脱不下来。 这不比你睡了做梦,在梦中可以脱衣服,在醒着的时候能干的事在梦中都能干,可是你现在不是做梦,是人死了,就受到限制,也就是从人魂过度到鬼魂,从人生活的四维空间过度到鬼生活的五维空间,其间的变化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现在虽然是鬼,但是死亡前作为人的痕迹一下子消失不掉。 听家神这么讲,覃财兴不再叫嚷,只是凑近家神问,那么我变成了鬼,不就老是湿漉漉的吗? 那要等你的阳寿尽了,勾使勾你到冥府去,冥府有办法让你换上干净的鬼服。家神这么回答,就要走开。 覃财兴却叫住他,请问家神,刘洋生是怎么死的? 家神不语,却把覃财兴扯到一边,低声嘀咕一阵,覃财兴不但听明白了刘洋生的死因,还知道他死前是如何的靠公司起家发迹。 这会儿,覃财兴内心里似乎有几分解恨,因为自从他离开自己的公司后,刘洋生占了太多的便宜,先是自己的娇妻翟皎月成了他的女人,再就是他立马擢升为公司总经理,有职有权,钱也多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过眼云烟 可以说刘洋生的钱都是公司的,他慷公司之慨,用公司的钱在老家建别墅式的新宅,让年迈的父母住进去,倒算他尽了几份孝心,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企图发大财做大老板的野心膨胀就太不应该了。 怎么说呢?刘洋生还在老家羊角山村刘庄田畈搞什么澡堂项目开发。这个主意倒不错,只是此人德性太差,也算缺德吧! 他竟然将民工们从田畈里刨出的遗骸不焚香上供有礼有节地善加迁葬,而是让人将那些遗骸装成几麻袋丢进青山水库。 结果,遗骸的主人——尚未超生转世的唐朝武员外的幽灵就与他作对。师尊施在田知道后从中协调,他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地认为:哪有活人怕死鬼?结果惨了,死鬼要了他的命。 不是吗?刘洋生开着的公司宝马车行驶到大桥之上,就出故障,这次不像前两次,让他把宝马车开上铁轨就熄火,而是不熄火,车速狂快,撞坏桥栏,栽进了几十米深的护城河,也让刘洋生的尸骸感受一下被冷水浸泡的味道。 回味家神告知的这些情况,覃财兴并不感觉刘洋生的亡灵从护城河里湿瀌漉地爬起来,到这个原本不是他家的家里翻找干衣服换穿不成是多么的可怜,倒认为是活该。 家神刚刚走开,覃财兴也正要离去,他听了家神一席话,已经知道翟皎月的去向,还真想去见见她。 可当他一转身时,浑身湿漉瀌的刘洋生就双膝跪在他面前,哭泣着说,覃总,我生前是你的下属,死后还是愿意做你的下属,你带我到澳门去吧! 这还真出乎覃财兴的意料。他在心里想:老子见了你瞎了眼,你生前占我的便宜,难道死了还要占我的便宜?这些话,向来城府很深的覃财兴毕竟没有讲出来,却望着可怜巴巴的刘洋生说,凭你这一身湿衣服跟着我走,到了澳门我还怕掉形象哩! 刘洋生哭丧脸说,我要是让这一身湿衣服干了,覃总,带我走啵? 那再说吧!覃财兴随便回答,料想他没有办法让一身湿衣服变干,因为家神说过非得他到冥府去换穿鬼服不可。 覃财兴不想与他多啰嗦,一个念头就闪出这栋原本属于他的家室,来到这栋别墅的院门口,站在这里等他好久的侯金枝见他终于出来了,埋怨道,夫君,你怎么一进去,就出不来了,难道与你生前的妻子叙旧吗? 金枝,别想歪了。我看都没有看见生前的妻子,何谈叙旧?覃财兴说过这话,侯金枝就要他和自己一起快回澳门去,还说出利害关系,你不是不清楚,现在时候不早了,要是鸡一叫,阳气重了,我受不了,我上次被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伤了灵,病才好呢! 覃财兴一想也是,便叫她先回澳门去,他说自己还有点事,稍后就回。这样,侯金枝一个闪念,其灵体就离开了东土国直奔澳门而去。 覃财兴这会儿想到羊角山村刘庄去,一则见一见她的前妻,二则观摩一下刘洋生的丧事热闹到么程度。 他的念头一起,瞬间就来到刘世延家小洋楼前的院子里,那里支起了一个停放棺椁的棚架,棚架里足有四五米长的进深,刘洋生的尸体尚未入殓,正放在透明的水晶棺里。 覃财兴本想先会一会前妻翟皎月的,眼下融入这种丧事氛围,他就改变了主意,先到水晶棺边看一看刘洋生的遗容,发现他的一双眼睛只闭了一半,而且有被人强行摸了的痕迹,要是不摸,恐怕两只眼还是大睁着,真的是死不瞑目哦! 覃财兴暗里想:刘洋生活得风风光光的哪里愿死哦!所以死了,都不肯闭眼睛。 不过,刘洋生的遗体不像他的亡灵,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瀌瀌的,没法换上干净衣服。可是他的遗体就不同,不只是脱湿换干,而是穿上了崭新的西装。 忽然,覃财兴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他,覃总,谢谢你也来为我吊丧,在下惭愧!转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刘洋生的亡灵,他还是一身湿瀌瀌的。 覃财兴说,没有哦!我既没有给你放一挂鞭,又没有给你点一炷香,更加惭愧。 我到了这种地步,放鞭点香又有什么作用?你能够带我到澳门去再做你的下属才好。 现在不谈这个事,先把你的丧事办好。 听覃财兴这么讲,刘洋生也不知有没有指望,他就跑到水晶棺前,指着自己的遗体说,也奇怪,抹丧(即给尸体擦洗)的人已给我换上了一套西服,我身上不知怎么的还是湿漉漉的。 那么办法?你当初临死的时候是么样就么样,改变不了的。覃财兴说着,退一步,退至丧棚前,指着棚架两侧一副挽联念道,横批:当大事,左右联:身逝音容宛在,人去懿德长存!洋生,你看,活着的人对你的评价还是不错的。 覃总,你也莫谈这个事。这是走过场,人死了,办丧事,大都拣好的说,何况是一副挽联。刘洋生从水晶棺边跃至丧棚前,也认真看了那副挽联,然后这么讲。 覃财兴望着这院子放满了花圈,花圈上还贴着某某单位或公司或个人敬挽的字样,再听时而抑或未断响的燃放的鞭炮声,便对刘洋生说,你死得值哦!这么热闹! 刘洋生一阵苦笑,心里说:谁愿意死哦!哪个需要这种热闹?但是他没有讲出来,只冲着覃财兴说,覃总,当初你的灵体呆在澳门不回,肉身挺不住,“驾崩”后,办的丧事比我的热闹得多,只可惜你没有看到。 听刘洋生这么讲,覃财兴忽然神色悲戚地问道,洋生,我的肉身坏后,是棺葬了,还是火化了? 是火化,现在你的骨灰盒还放在潜山县的白云公墓第8号墓位。说到这里,刘洋生借题发挥,又像讨好,覃总,你知道吗?你走后,每年清明节和中元节,我都和……他停顿一下,想说皎月,又旋即改为更亲切的称谓,我都和嫂子一起到白云公墓跟你扫墓、拜祭,烧了好多香烛和冥钱。现在我也死了,也不知嫂子明年到了这两个节日跟不跟你去扫墓、拜祭。 可是我从来没有收到你们所化的冥钱。 我和嫂子确实为你化了好多冥钱。 覃财兴听刘洋生这么讲,忽然想明白了。自己是枉死鬼,又魂飘澳门。冥府的阎王爷不清楚,要是清楚,就会把他抓去关押在枉死城,那是通了阴界的,他就会有名籍。 若是阳世的亲眷给他焚化冥钱,地方上的社令(土地神)就会安排阴差或亲自将那些焚化的冥钱送达有名籍而去向清楚的亡者。 可是覃财兴属于不明不白的枉死鬼,就算有亲眷或朋友给他化了冥钱,地方上也不予以理睬。 再加上,覃财兴不是本地人,是中原人,所以鉴于他在江南一带没有自己的祖坟山,他的遗体就只能火化,骨灰盒也只能放在公墓。 当年他的父母亲也是中原人,因受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就带上他一路乞讨到江南,结果相继客死途中,被好心人弄到山谷中草草掩埋了。 当时,覃财兴只有几岁,还是幸运地被好心人收养了,一段时期后,因为负担不起,就将他送往地方孤儿院。 年纪略长,孤儿院送他读书,后来考取一所地级财贸学校,毕业后分在潜山县印染厂工作;再后来,企业改制、继而倒闭,职工下岗。 那时的覃财兴已混到副厂长的级别,正厂长找关系调往事业单位了,只有他留下来。 由于企业没有工资发,欠他的工资也欠职工的工资,上级主管部门就将企业拍卖,计划将拍卖的钱支付职工工资。拍买价优,当然以企业干部职工优先。刘洋生以企业欠他的工资作抵拍买价,欠得不多的部分慢慢偿还或拉几个职工进来,以其被拖欠着的工资作抵,这样就把这个厂子完全“买”下来了。 不久,覃财兴把潜山县印染厂改成潜山印染有限公司,由于他经营有方,又走活了市场,当年底,除掉各项开支和上缴各种税费,他净赚纯利百万;第二年翻两番,不到五年,覃财兴就成了烜赫闻名的资产过千万的富翁。这些往事早已成为过眼云烟。 这会儿,刘洋生对覃财兴说了这些情况,他也相信刘洋生和翟皎月确实在两个鬼节给他化了冥钱,没有收到,也不能怪谁。 只是那些所化的冥钱,由于他没有认领,地方社令也放任不管,那就便宜或好施了一些知晓情况而前来抢钱的孤魂野鬼。 覃财兴琢磨着刘洋生说过的话,不好声气地说,洋生,你不要左一个嫂子,右一个嫂子。当年我的肉身存在的时候,你叫翟皎月为嫂子不错,我也不放半个屁。 可是自从我走了之后,你把嫂子娶过去,嫂子已不再是嫂子,成了你的妻子。以后每年的鬼节,她可能只跟你扫墓拜祭,我的她可能就不管了,因为忙不过来呀!再加上她与我的关系早已淡薄了。 覃总,我已经落到水鬼这个地步,你还说这些干嘛?我和你一样也不在乎收到阳人焚化的几个冥钱,只想你把我带到澳门去。 这个事暂时不谈。覃财兴加重语气说话之际,看见头缠一块白布的刘洋生的母亲走进丧棚里面,站在作为灵位的刘洋生遗像前哀恸着焚香化纸,哭泣着叫喊,儿呀!你死得好惨,谁知我这白发人送走青发人。老天不公哦!我刘家没做缺德事哦!声音幽咽,不太大,但听得清楚,一听就催人泪下。 这时,刘洋生的父亲刘世延不知从哪儿出来,他的头上扎着一条白毛巾,苍老的面容挂满了哀伤之色,长而略弯的鼻梁和圆圆的鼻孔都沾着眼泪和鼻涕,他拿着一把矮椅坐在伴放着哀乐的水晶棺旁,头微微低着,一声不吭。 刘洋生也不再与覃财兴说话了,他先是走近哭泣的母亲说一声,妈,儿对不起你,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接着又走到默默流泪的父亲面前说出同样的生离死别的话。 可是二老都听不见,因为跟他们说话的不再是活人,而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死鬼。 第七百三十章 求助家神 这时,覃财兴走过去听刘家请来的歌师——一条中年汉子唱坐夜丧歌。 这里的丧歌除了辞丧歌是正宗的,其它的都是为陪丧而唱的歌,内容可多呢,有三侠五义、侦探破案、婚嫁奇缘等等,都是以七个字儿为基础的长短不一的韵文,加上一种带有地方拖腔的哀调,无论是唱、是嚎,还是哼,还真能营造出那种令人折服的氛围。 唱丧歌的歌师由于纯粹是这方面的民间艺人谁强谁弱,是从来没有人考核的。但是唱一宵坐夜陪丧歌下来,都有个比较,哪个歌师所唱的内容或节目精彩,在场陪丧的听众心里是有数的。 还有较为明显的区别,有能耐的歌师笑纳的钞票、香烟等钱物就多些。他们来到举丧的人家,先摸清死者的家庭、社会关系,然后顺理成章地向死者的直系亲属、旁系亲属乃至死者生前玩得好关系耿的熟人和朋友,采用较为诙谐的唱歌方式,笑纳钱物。 这笑纳是有技巧的,因为丧家请你来,先就谈好了价钱,再笑纳的部分是另外的,这就看歌师的本事。有本事的自然所获不菲。 所谓有本事,就是不光是能唱死记硬背来的大本子,还能见机行事,针对丧场不同的死者亲属和朋友,临时编歌临时唱,唱得对方没有“退路”,只好取出囊中钞票或者将事先准备了的代表个人身份或面子的一条香烟递上。 这会儿,那歌师身旁的桌面上已有一堆香烟叠放得高高的。有的还给了钱,那歌师只往荷包里塞,由于塞的次数多,已记不清了。 一般丧家所请歌师只一人,可歌师自然会多带一人来,要么是徒弟,要么是同行,以便一个人唱久了,嗓子受不了,就轮换着上。 眼下夜深了,那歌师还可以,不觉累,唱兴犹酣。他唱罢一曲表述古代杀人悬案的《乌金记》,让那些坐在一堆柴木大火旁烤火烤得暖洋洋来了瞌睡的陪丧者瞌睡都跑了。 有了这种效果,不光得益于他的唱功,还有他的动作。那就是嘴上唱了几句,就将夹在两腿间的牛皮盆鼓,用鼓槌咚咚地敲击几下;还有,坐在对面的徒弟,也适时地敲响铜锣,让这种声乐道具刺激听觉,自然能够使人聚精会神,欲罢不能地听下去,并且听出名堂来。 当下,覃财兴作为偶尔碰到这场丧事的幽灵,自然没有心情听什么丧歌。他来的头个目的,就是要见到许多年没有见到的前妻翟皎月。 他已经发现了翟皎月,翟皎月的额头上缠着白孝布,直缠到脑后勺,不是自然打结,而是用一根麻绳打结;白孝布的两头就合并到一起,沿着后背垂至腰部。 由于神情木然略显悲伤的翟皎月是坐着的,那孝布的两头还扫到夜色朦胧的地面上来了。众多吊丧者也都一样,无论坐卧,背后披挂的孝布两头都甩到屁股下面来了,白成雪一样悲恸的颜色。 覃财兴走近翟皎月,只能打量着她,当然不能跟她交谈,因为毕竟一个是鬼,一个是人,阴阳两隔,彼此没法用语言沟通。 忽然,翟皎月将手伸进那件羽绒袄的里边荷包不知在掏什么,她的目光正看着那歌师,并支楞着耳朵听那歌师所唱一段针对她来的词儿—— 牛耕累了要把草,马跑累了要喂料。 歌师我唱累了要点啥?不要多、不要少, 只要亡者亲人给两百元钞票。 亡者亲人不就是其父母妻子。现在刘洋生的父母正在丧棚里没有出来,也没有注意听歌师唱歌。自然作为亡人妻子的翟皎月注意到了,她不能无动于衷。但还是有点犹豫,又听那歌师唱道: 亡人唠吵就这一回,从此阴阳两隔无穷期。 两百元钞票都不出,莫后悔,枉做恩爱好夫妻! 翟皎月蓦然站起来叫道,歌师,别唱了。遂走过去,将从羽绒服荷包里掏出的两百元钞票递给他。歌师果然不再唱,接过钱,说声谢谢。再开始唱其它的正本。 这时,坐在丧棚里的刘世延知道了,他慢慢地走过来,站在回坐的翟皎月面前低声说,皎月,你刚才这两百块钱就不该给,歌师来的时候,就跟我说清楚了唱一晚上(丧歌),500块钱。他还向亲戚朋友笑纳了不少烟不少钱呢! 翟皎月想起歌师所唱的歌词“亡人唠吵就这一回”,便说,算了,他就唠吵这一回。 这毕竟是在给亡子举丧,刘世延也不好去找正在唱正本儿的歌师论理或扯皮。虽然这是惨事,却也是白事。民间有种说法,叫做红白喜期,要热闹。刘世延一想:也是的,只要搞得热闹,对得起儿子就好。 坐在旁边列席吊丧的刘洋生的发小马力宏听到刘世延说的话,就冲着他说,现在的歌师都是搞钱,我有一个熟人做歌师不到10年,赚了不少钱,还在家里做了三层洋楼,比你家建的洋房还阔气。如今吃这门饭的人不错呢,算是有本事的人,他们也算做生意,是做夜生意,白天睡觉,晚上通宵唱歌,不要本钱,利润也高,还不要向国家缴税,划得来哦! 刘世延没有答话,觉得这是给亡子办丧事的场合,不适宜谈这个话题。他转过身,绕开一圈扎堆儿的人,又走进丧棚,坐在水晶棺旁,神情凄怆地给儿子守灵。 老伴正噙着泪水一拨一拨地给亡子焚化冥钱,作为亡灵的刘洋生正在捡拾冥钱,一把把地往自己湿漉漉的衣荷包里塞,塞得满满的,便绕出丧棚,找到正站在翟皎月面前的覃财兴,他二话不说,就将荷包里的冥钱掏出一把,递给他说,覃总,这些钱都掏给你吧!我不要,只想求你带我到澳门去谋点事。 覃财兴有些动心,并且反过来想:刘洋生确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如自己生前的妻子成了他生前的妻子,这不是他在争抢,实属无奈之举。因此,见刘洋生对他这般献殷勤,也不再恨他或者说不再计较他。 这会儿,覃财兴没有立即接过刘洋生递来的冥钱,只说就算我答应带你到澳门去谋事,你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都没有干,又如何是好? 见覃财兴不收他的冥钱,就将冥钱放回衣荷包,一副懊丧的样子。 覃财兴倒有办法,他眼珠儿一转,就有了主意,对刘洋生悄声说了一句话,刘洋生点头,说我试一试。 刘洋生试什么呀?只见他走过自家的小洋楼二层生活间,站在客厅里叫一声,家神出来。忽然一个五柳长髯的老者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笑容可掬地望着他说,洋生,家神在此!有什么事吗? 有事。不,没事。刘洋生期期艾艾地说着,就从湿漉漉的衣荷包里掏出一把冥钱,伸过去塞进家神黑袍下边荷包里,接道,就这个事。 给钱我干嘛?家神心想:你和家人从来没有跟我焚过香、上过供,就像没有我这个家神一样,现在你死了,倒给钱我,这一定有原因。便盯着他问。 刘洋生没有立即回答,又掏出一把钱伸过去塞进家神黑袍下边荷包里,之后,再掏出一把钱来又要塞。 家神跳开身子,说洋生你不讲清楚,这不明不白的冥钱我不要,你塞进我荷包里的冥钱我都要退给你。 刘洋生就将掏出的一把冥钱放回身上,然后双膝跪在家神面前,连磕几个响头而不止。听到家神说别磕了、别磕了,他才止住。抬起头,双手搓一下湿漉漉的衣服说,家神,求你一件事,有没有办法将我这身湿衣服烘干? 有倒有,你死得惨,死亡之前,这身衣服是阳湿,死亡之后,这身衣服就变成了阴湿。阴湿用阳火是烘不干的,就是说现在你的丧场内烧了几堆柴木大火,属阳火,你坐在那儿烤是烤不干的;这要阴火烤才能干。家神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接道,你找错了人,应该找灶神,他司管阴火。 刘洋生问道,灶神在哪里? 你叫几声灶神会出来的。家神说着,就伸手探到自己的黑袍下边荷包里掏钱,还给刘洋生。 刘洋生站起来,拢去按住他的手说,家神,这把冥钱就送给你了,谢谢你指点。还拍着湿漉漉的荷包说,我这里还有不少冥钱,我找灶神办事,会给他报酬的。再说我阳世的生母,还有其他亲戚都在不停地给我焚化冥钱,多着呢! 那就我笑纳了。家神一捋下颌白髯,欣然地讲。 应该的。刘洋生礼貌地说着客套话,然后照家神之嘱,穿过客厅绕进厨房叫喊灶神。可是既没有回应,也不见灶神。 刘洋生正要回客厅再找家神,家神正好站在背后,朝转过身正看着自己的刘洋生说,洋生,我想起来了,灶神自你发生不测丢命之后到天宫上疏去了,可能一时半刻回来不了,也不知几时能够回。 那我一身湿衣服不能烘干怎么办呢?刘洋生着急地问。 算了,我代灶神给你弄几块阴木生火,把你的湿衣服烘干。家神说着,就把刘洋生一拉,偕他回返客厅出门上到这栋小洋楼的顶楼。 家神望着顶楼的一侧堆放着大块大块的木头,忽然眉头一蹙,说不行,太大了,烧一块都浪费,烧半块就行了。 那怎么办?刘洋生又着急地问。 有办法,你在这儿等着。家神一个闪身下楼去,把这栋三层小洋楼大门口的门神叫到楼顶上来。 第七百三十一章 现在抓你 家神叫刘洋生将一块大木头从木头堆里搬出来,放在楼顶的一边。门神按家神的意思,将别在腰间的一把大板斧抽出来,高高举起,然后沉重地发力劈下去,“噼嚓”一声脆响,一块大木头就成了两半。 门神又吩咐刘洋生把其中的半块搬移至木堆存放,刚刚放好,就听到门神说,家神,没事了吧!我下楼去。 别走、别走。刘洋生说着,加快步子赶到门神——一条身材魁梧的大汉面前,伸手就从湿衣荷包里掏出一把冥钱送给门神。门神双手并拢接住,嘴里却说,我跟自家人劈一块木头还要钱? 应该的。门神辛苦了!刘洋生嘴乖地说着客套话。 门神将一捧钱塞入自己的衣荷包之际,还不好意思地望一眼站在一边的家神,家神却面带笑容地说,你收下,没事。 门神下楼后,家神就掏出打火石生火,继而点燃那半块木头。刘洋生蹲下身子就着火烤,慢慢地身上的湿衣服在蒸发微热的水气,这样子烤了半个时辰,身上的湿衣服就差不多蔫干了。 刘洋生不解地问陪在身边的家神,凭我的印象,我家小洋楼的屋顶根本没有堆放木材,怎么我现在看就有木材了? 洋生,你有所不知,这楼顶上都是灶神堆放的阴木,不是阳木,生前你是人当然看不见,现在人死了,你成了鬼,当然能够看见。 家神这么解释,刘洋生相信了,不再问,又问另一个问题,家神,你说灶神到天宫上疏去了,上疏什么喔? 家神莞尔一笑,继而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的事。不过现在你成了鬼,可以说。 刘洋生非常感兴趣地讲,那你就说来我听。 家神一阵叹息,这件事,我还真不想说,说了怕你伤感。 什么伤感不伤感的,像你说的,现在我人都死了,成了鬼,有什么不可以说呢? 家神正欲继续说下去。忽然听到头顶上一声大叫,喂,干嘛将我堆放在楼顶的阴木用来生火?再一看,一个满脸炭黑但目光森森若电的五旬老汉从天空降落下来。 家神将正在烤火的刘洋生的肩膀轻轻一拍,指着老汉介绍,他就是灶神。还不向灶神施礼?他帮了你们刘家的大忙呢! 这话在刘洋生听来,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还是听家神的,立马站起身,又双膝跪下,向面前这个被称为灶神的陌生老汉连磕三个响头,并抬起头说,灶神爷,亡灵刘洋生有礼了。 灶神见他将楼顶上的阴木取一片来生火取暖,本来有气,见他这般施礼,也就没有气了。 正要质问原因,家神作出解释,亡灵刘洋生的事,你是清楚的。他遭到唐朝武员外的报复,让他开车横撞,落下了护城河,人淹死了,亡灵从河里爬起来一身湿漉漉的,不得干,阳间的柴火又烤不干,是我见你不在家,就领着他来到楼顶上取一片阴木生火的,旨在烘干他身上的湿衣服。 家神,你不是不清楚,亡灵一旦被阴差抓到冥府,自然有办法让亡灵的湿衣服变成干衣服,现在取我堆放在楼顶的阴木一片,烘干他的衣服,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灶神这么讲,倏地见刘洋生站在身边,将手伸进衣荷包里掏出一把冥钱塞到灶神的衣荷包里,嘴里还说,灶神,亡灵刘洋生非常感恩你。 家神说,你是该感恩他。还掏一把冥钱给灶神吧!刘洋生照办,在掏第三把冥钱时,灶神欠开身子,手一推说,两把冥钱就够了,我不是那么贪心。不过我确实给你们刘家帮了忙。 至于帮了什么忙,刘洋生蒙在鼓里,根本不清楚,他看着灶神想问不想问。灶神会意地说,那我就告诉你。倘若唐朝武员外不害死你,你家里还是会出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刘洋生问。 灶神不直接回答,手指家神,你就叩请家神解释吧!刘洋生欲行叩头礼,家神说,不必。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知道吗?你祖上积德太薄,不是发家致富的命。 说具体一点,你在潜山县印染公司任总经理傍女人发了洪财,在老家羊角山村刘庄建了这栋小洋楼,就这,你们刘家都载不住。 天上的阴骘神已下秘令,在甲午年甲午月甲午日甲午时,动用四重阴火引燃你们家的电路阳火,将这栋小洋楼里的电器、木制品和衣服等杂件烧个精光,这还不算,你家阳台是木栅栏,不但要烧毁,还会烧垮,并且会砸伤一个参加救火的乡邻。 这位乡邻会伤得很重,死不得死,活不得活,到医院住着治疗,所有医药费、生活费、误工费都要你们刘家支付,这样,你们刘家再富都会拖垮。最后,这栋烧得乌七八皂的小洋楼就会作贱价卖掉攒钱给住院的伤者支付各项费用,总之会把你们刘家人弄得焦头烂额。 讲到这里,家神望一眼灶神,多亏灶神上疏天上的阴骘神,上疏的情况么样,我也不清楚。请灶神说来听听。 灶神说,我到天宫向阴骘神上疏不接,我替刘家三跪九拜,才接了。阴骘神看了奏章,说刘家祖上福德微薄,后辈子嗣不配住上豪华阔气的小洋楼,本神在天宫已经决定降四重天火将其烧毁,并制造垮塌伤人事端。 今收到刘家灶神奏章,悉知刘世延之子刘洋生开车坠河惨死,对这个家庭的打击够重了。故而尊重刘家灶神上疏的意见,免于刘家的火灾。 听到这里,刘洋生不停地再次向灶神叩头,嘴里还不停地念着,感恩灶神。 灶神停顿了一下,俯视跪在面前的刘洋生说,不过,阴陟神还说过,就算你们家的小洋楼免于火灾,你父母所住的小洋楼也保不住? 为什么呢?你死后,你生前主持投资建设的澡堂项目因为断了资金链就会成为烂尾工程。工头接不到钱发给民工,他们会闹事,闹得你夫人翟皎月不安宁,要她代替付钱,她不会认账,因为这是你搞的项目,最后那个工头会带着一帮民工找你父亲要钱,由于没钱支付,你父亲只好把这栋三层小洋楼贱价拍卖付工钱,事情才得以平息。 刘洋生听得惊心动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家神望着他说,洋生,总之这个结果要比你家楼房发天火要强。 灶神说,当然。倘若我不上疏的话,你们刘家就会死人发火一齐来,现在只死了你这个人,没有发火,还是万幸咧! 夜深了,楼下,刘洋生丧事的场面还是那么热闹,每隔数分钟就炸一挂鞭,夜色中那喷溅的火星格外耀眼。 还有那不断换名堂换版本的坐夜丧歌也唱得有板有眼,让围坐在火堆边听歌的吊丧者毫无睡意。 只是为夫戴孝的翟皎月过于疲倦,也有了睡意,当然不能睡,但她还是想找个什么东西靠一靠,让身体放松点也舒服些。 只见坐在靠椅上的她突然转过来,转了180度的弯,将原来对着靠椅后栏的屁股翻过来朝向外面,身子骑马样地跨在靠椅上,面对着靠椅后栏,手扶着栏沿,然后将乌发蓬松的缠着白孝布的脑袋靠在上面,以这种坐姿扑睡了一会儿。 可一直是浅睡状态,不能深睡,不能深睡就不能入梦,不能入梦,灵魂就不能出窍。已成为鬼魂的覃财兴一直守候着她,指望她入睡后灵魂出窍,与她会面,嘲讽她只有守寡的命,找到比自己年轻的刘洋生改嫁,到如今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覃财兴感觉她在这个炸鞭、唱丧歌的丧场不能入睡,认为与她的灵魂会面交谈都无望,便打算回澳门去。 念头一起,却被亡灵刘洋生一把拽住手臂,然后将早已抓在手里的一把冥钱往覃财兴的上衣荷包里塞。他嘴里说,覃总,求求你,带我到澳门去吧! 覃财兴有所感动,一看他开始一身湿透的衣服眼下干了,便爽快地答应,行啦!你跟我一起走。 别慌着走。刘洋生说着,将荷包里塞得满满的冥钱又掏出一把塞进覃财兴那边衣荷包。还说,我娘不停地跟我焚香化纸,这些化成的冥钱,我不多拿一点,就都便宜了其他的孤魂野鬼。 别哆嗦了,快走!这么讲的覃财兴抓起刘洋生的手一起向上飘飞,刚刚飞上羊角山村的上空,就被一个同样腾空而起的老者拦住,并且喝道,亡灵刘洋生,往哪里跑?一看,这位老者身穿黄袍、头戴黄帽,白髯飘然过胸,神采奕奕,气宇轩昂。 覃财兴在阴界混的时间久了,认得这位老者是土地,随即把携带的刘洋生一推,与之一同落在地上,正是刘洋生生前动用民工开挖澡堂的田畈一侧。 覃财兴见土地亦空降于此,站在面前,便拱手施礼,土地爷,多有得罪,还请饶恕! 覃财兴,我也认识你,本该把你也抓住,送往冥府枉死城关押的,只是我不想管那个闲事。土地说着,又把目光投向刘洋生,将那握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粗长手杖在地上一跺,缓缓地说,洋生,本来我也不想抓你,你和这位做过企业老板的覃财兴一样都是阳寿不到堂的枉死鬼,将来到堂了,自有阴差来抓。可是我现在就要抓你。 刘洋生又想掏出冥钱来贿赂土地,想让他放自己一马。谁知刘洋生把衣荷包里的冥钱掏出一把欲塞入土地黄袍上的荷包之际,土地便不客气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说,不要,不要,就算你送一座金山我,也不要,也不能要。 第七百三十二章 梦是真的 覃财兴暗自发笑,土地本来就是地方上的大财神,还瞧得起你这一把冥钱吗?他没有说出来,却听到土地继续说,我今天就要抓你。 刘洋生非常尴尬,将掏出的一把冥钱又放回自己的衣荷包,然后跪在土地面前说,土地爷,行行好!放我走吧!我阳寿没有到堂,就算做个孤魂野鬼到处游荡,也不愿意让阴差抓进冥府枉死城失去自由。 土地爷,我跟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虽然我生前动员一帮人开挖田畈修建澡堂,没有请示土地爷,是我不懂规矩,也算失礼,今日既然说破了,我就向你赔礼道歉,恳请放我一条活路,不要抓我。 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告诉你,我不抓你不行,不抓你交不了差。土神一本正经地讲。 土地爷,此话怎讲?刘洋生问。 那就告诉你,你若是不声不响地死去,倒也无所谓,我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做个孤魂野鬼。问题是你的情况不是那回事。 土地又将那根粗长的拐杖在地上一跺说,你开一辆宝马车撞断桥栏坠于河中,用大轮船装吊车打捞都花了几天时间,这不但让桥神恼火,也让河神生气,他们结伴到潜山县城隍去告你的状,要求城隍下令把你抓起来,若是城隍不管,他们就告到地府去。所以城隍下令我这个土地来抓你,我正是管你那个地主的土地,我不抓你,交得了差吗?你不必下跪了,跟我一起到城隍庙去一趟。 土地爷,谢谢你对我给予关照,覃某告辞了。覃财兴向土地抱拳施礼。 这不是我关照,是你运气好,若是你归阴时得罪了地方神,被告状了,也会被抓,你走吧!远走高飞!我从来不为难人家。土地说着,见覃财兴闪身而去,眨眼无影无踪了。又望着一脸沮丧的刘洋生讲,走吧!城隍正在庙堂里等着我把你送去。刘洋生无奈地起身,泪如雨下。 这几天,在郡都县一家银行上班的钱馥芳突然生一种怪病,浑身的皮肤生疮,痛痒难忍,就告病求医。 县人民医院一位身穿白大褂坐诊的皮肤科医生看了她的症状问是么样起的,她说不清楚,只皱着眉说,每天最难受的就是早中晚,身上简直像火烫一样热得够戗,过后好得一点,但是身上生的疮个儿越来越大,像果子泡,弄得不好一戳破还流败水。开始不是那么严重,我以为是皮肤过敏,在药店买些膏子擦,不见效果,我才来求医的。 医生见她一副痛苦的样子,也没有把握治好她,就叫她住院治疗。她拿着处方单交给一个医生,从这儿跑到那儿转,最后住进一间病室,躺在第三号病榻上打吊针。末了,既内服,又外擦加外洗,不同的药物都用上了,过了几天,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钱馥芳的丈夫镇兴隆来病房陪护时,非常有意见,要求转院治疗。医院只好给她办理转院手续,打算次日就到省城皮肤专科医院去治疗。 当天中午,钱馥芳因困倦之至,在病榻上睡着了。灵魂出窍之际,突然碰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老汉,精神矍铄,两眼亮如朗星,正打量着自己。 钱馥芳觉得自己没患皮肤病的时候,还经得起看,眼下满脸生疮,真是丑死了。 这会儿,她不好意思地双手扪脸,低头就走,不让老汉看她。哪知那老汉却追上她说,馥芳,你浑身生疮的皮肤病到哪儿都没法治好,只有一种特效药可以治好。 钱馥芳干脆把双手从脸上移开,惊诧地问,这位老者,能否给特效药治好我的病。老汉点头,却没有立即给药她,只叫钱馥芳跟着他走,她有些生疑地问,到哪里去?老者说,你跟我走,到时候自然知道。 是去抓药吗? 差不多吧! 钱馥芳只好服服帖帖地跟着老汉走,一路上无言。钱馥芳感到奇怪,老汉带她并非向医院走,也并非往药店去,而是出城到乡下乌金山侯庄去,最后来到侯金枝家门口,她不肯进去。 虽然侯金枝死了,不会找她讨账,但是侯金枝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尽管她矢口否认,算得赖掉了这笔4000元的欠款,但是难保侯金枝的母亲看见了她,又会找她讨,所以她不肯进去。 其实她哪里清楚?现在她午睡,正在做梦,梦中,她的灵魂来到了侯金枝家门口,这样子并不在梦中的侯金枝的母亲根本看不见她。 老汉见她不肯进屋,就先行进屋,回过头说,你不进来,取不到特效药,你一身流脓水的疮也就没法治好。 无奈,钱馥芳只好进屋去,过了中堂,来到天井边,只见一个捆扎的稻草人,从头顶上直插着一根木棍,木棍贯穿了稻草人,其下端插在石缝间,稻草人看上去像呆立着一样。那稻草有些湿,像焯过一般,颜色变得沉浊。 这会儿,钱馥芳看了一眼稻草人,没有兴趣再看,就问老汉,老者,你说跟我取特效药,怎么不见取来?老汉指着稻草人说,这就是特效药。 钱馥芳“哼”一声,望着老者冷笑道,不是吧?!这稻草人根本不是药,与我的一身疮也没有关系。 有关系。老汉坚定地说,还握着拳头,仿佛那样说话更加有力。 钱馥芳摇摇头,就要离开这里,突然看见侯金枝的母亲提一壶滚开水走来,不知她要搞啥名堂,就连忙躲开,不想她看见自己。老汉说,不必躲,你在梦中,是灵魂到此,老人家是醒着的根本看不见你。 钱馥芳这才明白过来,她倒是跑到天井中间去了,只见老婆子将一壶开水拎来,望着稻草人说,钱馥芳,我把这稻草人当作是你,听我女婿托梦说,我只有这样做,你才会把亏欠我女儿的那笔款子自觉地还给我,要不给你的一点厉害,你是不会还的。 告诉你,我每日早中晚烧开水淋你三次,直到你把钱还了,我就不淋了。当然,你如果完全没有欠我女儿的钱,那我无论怎样淋,都不生效。不过,我要烧开水淋一段时间,看到底有没有效果。 说着,老婆子就将拎在手里的一壶开水朝稻草人头上淋去,顿时热气直冒,白雾蒸腾。 倏地,钱馥芳“哎哟”一声尖叫,说声好烫人啦!竟然醒过来了,原来自己躺在医院病房的病榻上。 镇兴隆正站在面前,关切地问道:馥芳,你叫什么?是不是做噩梦,有人追打你? 不是!不是,我现在清楚了,我这个浑身生水泡疮的皮肤病是怎么引起的。钱馥芳坐起来说着,心里非常惧怕。镇兴隆问她是怎么搞的,她又不说,只说,不到省城医院去,你准备4000块钱到乌金山侯庄去。 你鬼说,我把去省城的车票都买了,医院的转院证也开好了,你到乌金山侯庄去干嘛?哪里又没有医院?镇兴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要去还钱吗? 钱馥芳点头。镇兴隆说,你确实想还,把病治好了再还不迟,你现在去还钱起什么作用?病又好不了。 不还钱,这病更加好不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一个老者告诉我说那里有特效药可以治好我的皮肤病,我想,还了钱,让老婆子不再向稻草人头上浇开水,我的皮肤病才会好。 这让镇兴隆听得莫名其妙,他问道,你说什么呀?做梦也当真?你是不是睡一觉就犯糊涂了?快走吧!他将车票拿在手里接道,到省城医院去,还要赶车,莫耽误了时间。 我不去,我没有犯糊涂,我现在是醒着的,我倒要去看一看,侯庄老婆子家堂屋天井里是不是真有我梦见的那个插着一根长棍子的稻草人。钱馥芳这么说话,并非像犯糊涂的样子。 镇兴隆说,你既然要下乡去,我就陪你去,不过,要把这两张车票退了再去。 明天退,先到乌金山侯庄老婆子家里去,我等不得了,若是迟了,到了傍晚,老婆子又朝稻草人头上淋一壶开水,我受不了。钱馥芳执意地讲。 这时,镇兴隆很难阻止住妻子,想一想说,若是去了侯庄,那老婆子家堂屋天井里或其它什么地方没有你梦见的稻草人,那么就迅速转来,我还是送你到省城医院治疗。 先到侯庄老婆子家看了再说。钱馥芳边说边走,出了医院大门,又伸手拉一拉镇兴隆的衣袖,要是真有稻草人,说明我今天中午梦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多说了。镇兴隆瞅着满脸是疮的妻子说过这话,就站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路边叫一辆的士上去,朝该去的地方奔驰而去。 半个小时后,镇兴隆夫妇来到乌金山侯庄侯金枝家屋门前,发现大门上吊着一把铜锁。镇兴隆说,算了吧!你梦见的都是假的,赶快步路到镇上去搭车进城,再坐车到省城医院去跟你看病。 钱馥芳不吭声,却凑近大门,眯着眼睛从门缝里看,竟然发现堂屋上边的天井边果然竖插着一个稻草人,便挪开身子,指指点点告诉镇兴隆。 镇兴隆也从门缝里看到,他甚感惊讶地说,看来,你今天中午做的梦是真的,应验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荒山野岭 钱馥芳忿然地说,兴隆,我长一身果子泡样的烂疮,都是因为老婆子烧滚开的水淋在那个稻草人身上。她把那个稻草人当成我了,所以我倒霉。 那也怪了,那个稻草人与你毫不相干,怎么一淋开水到稻草人身上,你身上就有了反应呢?镇兴隆百思不得其解地发问。 也不知老婆子用了什么邪术,我恨死她了。兴隆,我们只好在这儿等等,想必老婆子会回家的,她回家了,你就把4000元钱还给她,她就不再烧开水淋在稻草人身上,我这一身烂疮就会痊愈。钱馥芳边说边东张西望,却不见侯金枝她娘的身影。 你在这儿等等,我到那边有人的屋场去问,到底老婆子到哪里去了。镇兴隆丢下一句话,就走向那边有人的屋场。 本来钱馥芳也要跟着去的,心想:自己一脸的烂疮,哪好见人?她只好站在这儿等。 一会儿,镇兴隆转来说,馥芳,我问了,老婆子到屋后山上拾柴火去了,估计傍晚才能回。我们不能等,等晚了,没有回城的车。我就到后山上去找那老婆子,把钱还给她就走。 行哦!我跟你一起到屋后山上去找老婆子。钱馥芳迎上镇兴隆说。 你就不去吧!在这儿等我,山上的路不好走,你又是个病人。镇兴隆说着,转过身准备到屋后山上去找。 钱馥芳跟上去说,我不过是个皮肤病人,又不是不能走路。 那你就跟我一起走。镇兴隆说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钱馥芳跟着他像跑一样,到了侯庄一排排瓦屋后面,很阴静。钱馥芳忽然叫住镇兴隆,说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镇兴隆干脆站着抱怨地说,我叫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又不肯,走路又走不赢我。 钱馥芳靠近他,瞅一眼左右手背上生的烂疮,绕开话题说,兴隆,我恨死那个老婆子,要不是她那么搞,我会长一身烂疮吗? 谁叫你赖账?镇兴隆说。 钱馥芳见他质问,也不生气,再次绕开话题,兴隆,我有一个办法,既能让我的病好,又不用还钱。 镇兴隆走在一株酸枣树的阴影下,抬头诧异地问道,你说什么? 钱馥芳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镇兴隆说,那你就说说,是个什么办法,还两全齐美的。 钱馥芳看一看四周,没有外人,就凑近镇兴隆低声讲,老婆子把我害得太苦了,我想整死她。她不是在山上拾柴吗?我们上山去若是找到她,就把她骗到悬崖峭壁处,将她推进万丈深涧活活摔死,别人不以为是她自己摔死的?如果老婆子死了,她就没法回家烧开水淋那个竖插在天井边的稻草人,我欠她女儿的4000块钱也不需要作为她女儿的遗账还给她了。 这主意好倒是好,只是太冒险了。一旦被人发现举报,是要抓起来判死刑的。镇兴隆说着,好像有畏难情绪。 钱馥芳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干,谁会知道?再说一个老婆子你都搞不定,还算男人吗?你听说过吗?无毒不丈夫,你算个丈夫吗? 镇兴隆觉得她说的话也有道理,就表态,馥芳,我们一起进山去,找到了老婆子你就跟我看风,发现有外人,你就干咳一声,提醒我注意,不能轻举妄动。 那可以。老子不整死老婆子,一口气憋在心里不舒服。钱馥芳说着,就跟在镇兴隆身后走。 后山挺高,是连绵起伏的山脉。镇兴隆夫妇沿着一条羊肠鸟道上到半山腰,前后都是茂林修竹,只听到唧唧的鸟叫、呜呜的风吹和潺潺的流水,却看不见也找不到那个拾柴的老婆子。 镇兴隆四处张望也不见一个人影,就打退堂鼓说,见鬼,找不到,我们下山去吧!还是在老婆子家门口等着靠谱些。 钱馥芳也走得两腿发软了,并且额头上细细密密出了一排汗。她却不肯放弃,抬手指着左边不远处的一架山梁说,到那边去找一找,要是还找不到,我们就下山去,按你说的,在她家吊着铜锁的门口等。 正说着,忽然从右边林子里传来一个妇女的的歌声—— 八十岁婆婆砍藜蒿喂, 一日不死要柴烧喂。 人死不是如灯灭喂, 阎王那里去报到喂…… 镇兴隆循声钻进右边林,钱馥芳跟在后面,与他保持十多米远的距离,再往林子前方走一段,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有点驼背的老妈,正在山路上边唱歌边将杂木枝条缚成捆儿。 镇兴隆没有见过侯金枝她娘,就转过头,朝慢慢靠近自己的钱馥芳说,你看,这个缚柴捆的老妈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钱馥芳定睛看去,悄声说,是的,侯金枝她娘就是这样子,我看见她就瞎了眼,她每日早中晚三次用滚开水淋在她家里的稻草人身上,致使我浑身生疮,难受死了。今天是个机会。 她指着陡峭的山路前方,接道,兴隆,你要想办法,把这老婆子引到前面去,将她推下深不见底的山谷里摔死,以解我心头之恨。谁叫她用这种邪乎的办法整我? 镇兴隆点点头,说金枝,你放心,要想什么办法?这个山上没有人,我可以强行将老婆子拉过去推进那道沟壑,谁知道?纵然有人过后发现,都会以为她是自己不慎摔死的。 就看你的,我认识她,不能露,一露面,老婆子就会有提防或找我讨账。钱馥芳说着,不再前行,而是闪身于一丛枝条葳蕤的刺蓬前,时而蹲下时而抬起头或用透过枝叶缝隙的目光暗中观察前面的动静。 此刻,那老妈还在哼歌。镇兴隆,一个身材挺拔的帅气男子走过去,她就发现了,也就停止了哼歌。 镇兴隆并没有像开始想的那么凶残地一把揪住老妈拖到陡峭的山崖边,将她推进沟壑直接摔死,一步到位地让她见阎王,而是拢去搭讪,唉,老人家,我进山有事,由于林子深,岔路多,迷路了,望您指点一下。 老妈已缚好一捆柴,正在缚第二捆柴,打算把柴捆缚成了双,就用尖担两头一叉,挑起来下山去。 这会儿,见有人来问,就抬手一指,说后生伢,你沿着这条山路向西走,过了三道岭,就可以上盘山公路,再左拐一段路出山,就是乌金镇。 好的。镇兴隆说着,并没有行走,而是站在老妈面前套着近乎说,您这么大年纪了,还砍柴呀?! 老妈微微一笑,满脸皱纹也随之颤动。她说,我刚才不是唱了:八十岁婆婆砍藜蒿喂,一日不死要柴烧喂。现在还没有见阎王,只要老身拖得动,就要干活哟! 镇兴隆也古怪地一笑,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毒的暗影。他心里想:老子马上就要你去见阎王。但是开口还是挺客气,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也挺不容易,您跟我指路,我很感谢您,我跟您把这一担柴挑到山下去吧! 那怎么使得? 使得!给个机会我,让我给您做一会儿准儿子,尽一份孝心。 那也使得。你是好人啦!可惜我一个独崽不在国内,在澳门。 镇兴隆没有心事跟老妈搭讪,就过去拿起那条尖担,将两捆柴一叉,就挑着往前面走,打算让老妈跟着他,走到陡峭的山崖处,他就突然歇下来,出其不意地将老妈推进深深的沟壑,让她呜呼哀哉去。 忽然,老妈说,后生伢,你走错了。愣了一下,又接道,行啦,那边也可以走,只是离我家稍微远一截路,但路面宽,好走些。 老人家,不犯事的,我年纪轻,多的是力气,多走一截路可以。镇兴隆边说边回头,见老妈跟过来,他脸上现出的一丝阴毒的暗影更加明显。 刚刚走近陡峭的山崖处,一看,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镇兴隆便将挑在肩上的柴担卸下来歇着,等候老妈走几步过来,他就要下手了。 就在这时,让镇兴隆始料未及的是,老妈突然站住不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镇兴隆,嘴里发出粗犷的男声愤然呵斥,镇副行长,你枉为金融干部,一副蛇蝎心肠,你想让侯金枝她娘走过来,一掌将她推下路边沟壑摔死吗? 你以为摔死了她,就可以赖掉你老婆所欠侯金枝的那笔账吗?以为再也没有人找你老婆讨账了,是不是? 告诉你,没门!你今天若是替你老婆乖乖地将那4000元的欠款还给了侯金枝她娘,侯金枝就不再找你了,老夫也会放过你。 尽管你起了杀心,只要立即止住,老夫对你既往不咎。否则,不但你老婆一身烂疮不会痊愈,你也不得好死。 镇兴隆一听大骇,眼看老妈还是老妈的外形,但是那声音和神态已然不是老妈,而是一个足以镇住他的气势凌厉的老汉。 镇兴隆以前听老婆说过,侯金枝的父亲死在女儿之前,莫非今天侯金枝父亲的灵魂附在他老伴身上来了? 镇兴隆本来是不怕鬼的,但是现在处境不同,他毕竟起了恶念,被面前的附体一语中的,自然心虚,再加上在这杳无人烟最易闹鬼的荒山野岭,他不禁胆寒。 镇兴隆哪里再敢向灵魂附体的老妈下手?他掉头就跑,跑到前面的岔路口,身子还在哆嗦。 照说他应该往来路上返回的,可是被附体的老妈站在那儿,看起来是老妈,其实已不是老妈了,是活鬼,若是与之迎面撞过去,无疑就是冒险。 弄得不好,他没有将老妈推进山崖下的沟壑摔死,还真怕这活鬼把他推下去摔死了。死了哪里报得出账来?何况他不想死,人还年轻,又是银行高管,还颇有前途。 第七百三十四章 拒享阴餐 这会儿,镇兴隆从岔路口拐上山坡,穿过一片丛林,弯到开始和钱馥芳一起来的那条山路上。 钱馥芳还隐蔽在那儿,发现丈夫来了,她猫着腰迎上去悄声讲,我一直藏在这儿,从刺条缝隙里观察你的动静,发现你帮老妈把一担柴挑到陡峭的路边停下来,又听老妈说一席话,隔远了,又有山风在吹,我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内容。 你应该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巴店的荒山野岭将老妈推下山崖摔死的,怎么没有?而是朝前面跑,不知是害怕老妈,还是要甩开老妈,我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还以为你不转来找我呢。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有所不知,我正准备对老妈下手的,却发现老妈被鬼魂附体了,还是一个男鬼,老妈说话突然变成了一个老男人的声音,可能是她死了多年的老伴的灵魂附体了,附体的人就成了活鬼,鬼都有神通,知道我想害死老妈,在我还没有动手之前,被附体的老妈竟然讲出来了,这令我悚惧,哪里还敢动手? 镇兴隆说到这里还抬头朝前面的山路上望,被附体的老妈还站在那里。他冲着钱馥芳继续讲,你没听说过吗?有的僵尸惊尸了,力大无穷。我们老家以前有一个才死未葬的尸体突然醒过来乱抓东西,一个活人见了,跑不赢,躲不开,就急中生智,旋即抓一把椅子递过去,那醒来的尸体伸开双手将椅子死死箍住,箍得它发出“叭喳叭喳”的响声。 那活人趁机跑开,远远地回头一看,那把原本很结实的椅子已然散架,掉落在地上的是破碎的木条和木板。 老婆,你知道吗?那还是醒过来的尸体,也就是惊尸吧!都有那么大的力气,现在被附体的老妈,看起来是人,其实是活鬼,力气更大,如果我不快点跑开,被那活鬼箍住,就算不把我推下山崖摔死,也会被活活箍死,一把椅子都箍散了架,人是肉身,很脆弱,经得起活鬼下死手箍吗?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不敢从原路上返回,而是跑到前面,抄小路拐进林子绕过来见我。钱馥芳也抬头望一眼依然站在那里的被附体的老妈,她还高兴地说,那好,侯金枝的妈,被鬼魂附体,成了活鬼,既然是鬼,就算是活鬼,也是死人,是死人,我就不必要把钱还给侯金枝她娘作抵我亏欠生前侯金枝的4000元钱。 老婆,你做梦吧!被附体的老妈说了,这笔欠款要是不还,你一身烂疮就不会好,联系我做老公的都没有好结果。 钱馥芳一听,大惊失色。继而稍稍冷静,问道,兴隆,现在把钱还给谁呀?侯金枝她娘被附体了,不是人了,就算我想还这笔欠款,也不敢拢去。 镇兴隆抬手摸一摸后脑勺,他说想出了一个办法,把钱还了,免得弄出更大的麻烦。 怎么还?钱馥芳问。 镇兴隆不说,只叫钱馥芳跟着他来。他悄然上了那条山路,蹑手蹑脚地走近距离被附体的老妈背后三米远的地方,不敢再前进一步了,却从身上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匝纸币,刚好4000元钱,放在路上,找一块石头压住,然后退后几步,蓦然对着被附体的老妈说,唉,我已将4000块钱放在路上,用石块压住了,老人家,你来拿。 只见被附体的老妈突然转过身不语,朝这边走来。镇兴隆再次后退数米远,以防备受到攻击。被附体的老妈姗姗走过来,弯腰捡起石块压住的一匝钱,蘸着口水点数了一阵,然后抬起头冲着退得远远的镇兴隆讲,不错,是4000块钱,我替侯金枝收下了镇兴隆代钱馥芳所欠侯金枝生前的这笔款。说着,被附体的老妈将这匝钱捅进自己的衣荷包里。 镇兴隆隔大段距离望着被附体的老妈说,钱还了,侯金枝她娘再不能把欠款不还的钱馥芳扎成稻草人,每天早中晚各浇一壶开水,弄得她浑身长出果子泡一样的烂疮。既然钱还了,就要让她的病好,也不能影响到我镇某。 当然可以,但是要看你们夫妇二人的表现。被附体的老妈转过身,走向开始镇兴隆起心不良地替老妈荷担又歇下来的那段十分陡峭的山路。 镇兴隆交还欠款乃至与被附体的老妈对话的过程都被站在镇兴隆身后的钱馥芳入耳入心地铭记。她与镇兴隆走在下山返程的路上,心里一直后悔当初不该赖账,并且明白了一个道理:哪怕亏欠死人的账,同样赖不掉。 镇兴隆夫妇才下山去,被附体的老妈就醒过来了,她已恢复成侯金枝她娘——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妈。她虽然清醒了,但是对这之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只感觉自己被什么迷住一样,脑子一片空白。 她哪里清楚?刚才附在她身上的灵魂不是别人,就是她只在梦中见过的阴界女婿覃财兴。若不是被覃财兴的灵魂附体虚张声势镇住或吓走了镇兴隆,她的性命休矣,眼下就可能成为万丈深壑中一具血淋淋的死尸。 覃财兴自那天深夜悄然参加刘洋生的葬礼返回澳门后,未及几天,东土国打坐入定的施在田的灵魂离体就找到他吩咐,覃总,你要抽空回国一趟,直接托梦在郡都县一家银行工作的钱馥芳,叫她快点将那笔拖欠款代为送还侯金枝她娘,就算还清了侯金枝生前借出的那笔钱。 覃财兴一边点头,一边拱手客气地说,师尊,要不是这件事,就算起了十二级台风也把你吹不来哟。 哪里,哪里?施在田寒暄之后,又郑重其事地说,覃总,你务必今天就抽空回国。干吗这么急?你有所不知,现在你在阳世的干娘已扎一个稻草人,认作赖账的钱馥芳,她每天早中晚各烧一壶开水浇淋,每浇淋一次,钱馥芳身上都有反应,皮肤慢慢地被烫起果子泡,成为烂疮,一碰还流水,医院是治不了的。 眼下已过多天,钱馥芳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都烂了,你要迅速托梦她,让她主动还钱,你干娘才会停止用开水浇那稻草人,只要停止了,钱馥芳的一身烂疮才能治好,甚至不治,过一段时间也会结痂自愈。 今天特别忙,走不开,晚上还要开碰头会,讨论卷烟销售情况。覃财兴说,明天去或晚上开完会之后再去东土国一趟行吗? 最好是今晚去,明天都嫌晚了。施在田盯着他讲。 好吧!争取今天晚上去一趟。这么回答的覃财兴有些勉强的意思。 施在田说,覃总,那笔欠款的事,你找过我,我本来是帮你,但帮你就要帮好,一帮就帮了四个方面,一是你、二是你新娘妻子侯金枝、三是你干娘、四是钱馥芳。 钱馥芳本来在赖账,怎么也算帮她呢?覃财兴问。 钱馥芳若是赖了这笔账,就会成宿债,将来转世,机缘成熟,她就是变猪变狗都要偿还的,我一帮她,她来世就不会有这个可怕的牵累。施在田在豪华气派的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总经理办公室走一圈,并无心事多看多瞧。 他亮开嗓门继续讲,还有更关键的一点,你若不迅速赶到东土国托梦跟她讲清楚,要她立即还款,让你干娘立即停止烧开水浇那稻草人,时间久了,染病长疮的钱馥芳会治不好,治不好,会死人的,可是钱馥芳寿限未到,命不该绝。 再说在阳世欠这几千块钱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若真的要了她的命,她就属于枉死,一旦成为鬼魂,就具备神通,会知道是我施某出主意,让你干娘扎稻草人,使用开水浇淋的巫术把她弄死的,她要是向冥府告状,我施某就不能开脱罪责,也会连累到你。 覃财兴一听,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寿限未到,作为孤魂野鬼来到澳门混成这个样子很不容易,若是由这宗本来与自己不太相干的事儿把自己牵扯出来,继而被冥府派阴差抓捕关押到枉死城去,那就太不值了。当下,他再次明确表态,今晚开完会后,我一定回国托梦,把事情处理好。 那行!施某告辞了。施在田说着,正欲离开。覃财兴拦住他道,师尊,覃某不才,只顾说话,茶都没有筛一杯。他边说边取杯沏茶。 施在田把手一摇,解释说,你这里的茶属于阴茶,阴气重,我不能喝,我毕竟是阳人,只是灵魂离体了,若喝了这种茶,还影响我的灵魂归位呢!你是要整死我吗? 覃财兴见施在田脸上带笑,知道是一句玩笑说,便给一个大方:当然想整死师尊,整死师尊我就多一个伴。 施在田依然微笑,望着覃财兴放下那只碧绿养眼的茶杯就转换话题调侃,覃总,难怪你当年修练观自在静功,灵魂离体来到澳门后,就不肯归位,原来是恋着阴界的荣华富贵。 此话怎讲?覃财兴感觉施在田话中有话,故而发问。 你看,刚才你手里拿着的那只茶杯,其质材都是价值昂贵的翡翠玉。在阳间哪有这么奢华?阳间的杯子多半是陶瓷的、玻璃的,也有木质的,价值低廉得很。施在田说。 现在到公司来任职,条件是好些,不是我要奢华,是公司奢华,这也怪不得我哟。我才做阴灵那几年,可苦哦!饱一餐饥一顿,连闻香受祭,都需要人家活人上供。覃财兴这么讲,一脸的苦笑。 施在田没心事听,就要走出办公室大门。覃财兴再次换留,说现在快近中午,我带你到街上打个牙祭吧!师尊。 施在田说,我阴茶都不能喝,还能够跟你一起到阴街上享用阴餐吗?覃总的好心我领了,施某告辞。 第七百三十五章 情况反常 覃财兴送走他后,回想施在田说的一番话,就干脆午饭都不吃,只一个念头就来到了东土国郡都县人民医院钱馥芳住院病房的病榻旁。 算是运气好,打过吊针的钱馥芳正在午睡,她的灵魂出窍,碰见的那个老汉就是覃财兴。覃财兴带她到乌金山侯庄侯金枝家察看侯金枝她娘用开水浇淋插在天井旁的那个稻草人,并阐明了利害关系。 钱馥芳从午梦中醒过来,梦见的情景依然浮现在脑海中,她心生惧怕,本打算下乡去还钱的,未料她狐疑多变,顿起歹心,怂恿丈夫欲置正在后山拾柴火的侯金枝她娘于死地。 覃财兴已为阴灵,自有神通,了解这一情况后,已然返程的他立即回来,附体于干娘,这样才让可怜的干娘幸免于难。 醒来的老妈抬眼看到自己的那担柴倒躺在陡峭的山崖边,冲担还横插在留有一米空档的两捆柴之间。 她正自狐疑,刚才那年轻男子不是说帮她把这担柴挑下山去吗?怎么就甩在路边,人也不见了呢? 由于这条山路处在露天地段,光线强,有点晃眼睛,她就手搭凉棚张望,从前方再到左右,继而转过身,也没有看见那年轻男子的身影。她甚至猜想:莫非那年轻男子藏进林子深处解手去了?若是那样,她也不想等候。 正打算拢近那担柴挑起来返程,抄小路下山,因为只走一段山路就能抵达自家屋后,近些。 忽然,手一碰,感觉自己腋下右边衣荷包鼓囊囊的,像有什么东西。她把手伸进去一掏,好家伙,厚厚的一匝纸币。这也怪了,是谁给钱我,还塞进了我右边衣荷包里去了呢! 她蹲下身子,过细一数,刚好4000元。莫非是开始那个替自己挑柴捆的年轻男子给的?她猜想着,又不能确定。若是的,那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为什么给钱我呢?若不是的,在这荒山野岭,她没有见到任何人来过,只见到了他。 若不是他给的,难道是鬼给的不成?要真是他给的,又有很多疑点,他凭什么要给钱我这个龙钟老太呢?并且是素不相识的,难道那个年轻男子发疯或发糊涂了不成?总之,老妈想不通。 甚至还考虑:要是那年轻男子藏进林子解手去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老妈宁愿相信那年轻男子仍藏在林子里解手,一会儿就会出来,也不相信他真的消失了。就站在山路上大声叫喊——后生伢,出来……一连叫喊数声,只有山谷间跌跌撞撞的回音,却没有后生伢的回声。 若找不到那年轻男子,这一匝钱的来由还真的说不清楚。老妈也联想到女儿侯金枝生前借给了她的同学,现在县里一家银行工作的钱馥芳4000元,正好与这个金额相符,莫非是钱馥芳还的钱? 老妈又立即否定了这种猜想,原因是自己拄杖到县城那家银行找到钱馥芳都死不认账,现在我没去讨要,她生得那么娇滴滴的样子,还愿意专门出城下乡来颠颠簸簸地翻山越岭还钱给我吗?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老妈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身体还健旺,脑子也不糊,并且心存善念,一生不贪财。觉得不该得的东西,再贵重,都不能要。 年轻时,为生产队积绿肥上山采叶子,一次,她藏进刺蓬间小解,水汪汪的两眼,忽然发现山路边不知是谁遗失了一个手提包。起身系好裤带后,就旋即过去拎起那手提包打开看,里面是一张报纸包着的一大匝钱,起码上万,她也不数,直接出山交给乌金山人民公社。公社书记非常感动,说她思想好,拾金不昧。 后来才搞清楚,这包现钞共计三万元,是乌金山供销社一位收购员提取的收购款,属于公款,之所以遗失,是因为天气热,那收购员口渴,又酒量大,就干脆买一瓶度数高的烈性白酒一仰脖就咕噜咕噜地喝完了,只想一得两便:既解渴,又止酒瘾。 未料过山路时,开始不醉的收购员却有了醉意,生了忘性,又正大解,解毕,竟然把那个装着一大包钱的手提包忘记拿走。 当下,公社书记见这位年轻妇女做了好事,觉得光表扬还不行,问她有什么要求吗?她说,没有什么要求。只有一个要求,书记你也知道,我家成分不好,父亲是地主,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请求公社或大队开什么批斗会,不要有事没事把我父亲抓去挂黑牌游斗。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书记没有多说,只说一个字:好!后来她父亲果然就没有被抓去挂黑牌游斗过。 再后来,公社书记还授意大队提拔她当妇联主任。有人有意见,不敢当面提,做个眼色,书记是么人?马上领会到了,就在一次大会上替她说话: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她虽然成分不好,但是改造得好,思想比一般的贫下中农都红。 当下,老妈忆起自己当年这件光荣的事情,一种自豪感跃然脸上。她立马将这一匝钱放回右边衣荷包里,将那担柴捆挑着下山,放在门口,家门都不进,就直接走出侯庄,穿过几片田畈,径直来到乌金山镇人民政府办公室,伸手从身上掏出这一匝钱,往坐班的一个镇干部的桌面上一放,说干部同志,今天非常奇怪,不知是谁把4000元钱塞进我这右边衣荷包里,这不是我的钱,我不敢要,所以交给政府。 那位镇干部把这一匝钱数了一遍,刚好那个数,抬头问道,是谁给你的钱,不知道吗? 老妈把她那一刻像被什么控制得迷糊不清的情节讲了,还将这之前,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帮她荷担挑柴,一会儿她从迷糊中“醒”过来,那人又不见了的怪异状况也备细述说了一遍。 那位镇干部听明白了,也觉得这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团。说这笔钱我们政府不收,我陪你到乌金山派出所去,把这笔钱交给民警查一查,因为这像个案子,你人老心红,拾金不昧,固然值得表扬,但是这钱到底是谁塞进你右边衣荷包里的,塞钱你的人是么意图,都要查清楚。 这时,沐浴着夕阳余晖的乌金山一片灿烂,但旮旮旯旯里的阴影愈来愈暗。出了乌金山镇人民政府办公大楼,老妈就由那位镇干部护送着朝公路那边高高耸立的乌金山派出所办公大楼走去。 接待他们的民警,中等身材,国字脸上横着一双剑眉,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但说话和善。 这位民警许是认识那位镇干部。他问道,刘镇长,来报案吗?又望一眼跟来站在刘镇长身边的老妈。老妈伸手摸着右边鼓囊囊的衣荷包抢一句白,是来报案,今天下午不知是谁把4000元钱塞进我这里。 这位民警便将老妈和刘副镇长领到古副所长办公室去。 古副所长听了老妈说的这打头不着脑的话,当然不明白,就把老妈和刘副镇长迎进一间大房子里坐下来,仔细问,还有另一位气质儒雅的民警在茶几上摊开一沓材料纸执笔作记录。 古副所长担心老妈表达不清楚,就让刘副镇长代她讲一遍,老妈不停地点头。有时刘副镇长表达得不是那回事,她就插言纠正。如刘副镇长猜想着讲,这4000元钱可能是那个后生伢给的,老妈立即否定,我没有看见那个后生给钱我,只是我迷糊了一阵,醒过来已经不见那个后生伢。 说着,老妈脸上依然挂着惊疑之色,还从右边荷包里把那4000元钱的纸币掏出来给端坐在办公桌前的古副所长看,并表明态度,我这个人一生都不贪财、占便宜,不是我的钱,一分一文都不要。 现在我既是来报案,又是来请求的,这4000元钱数额不小,我就不要了,交给派出所,只请求民警同志把那个塞钱给我的人查出来,问清楚,为什么要塞钱我?若没有正当理由,或者是发疯、发糊涂把钱塞进我衣荷包里,那么一定要把钱退给人家。 老人家,您很明理。也是一个有觉悟的人。古副所长基本听清楚了,还是有疑惑,老妈干吗偏偏在人家给钱她的时候犯迷糊呢?这其中必有猫腻。只是问不出来,难道老妈没有说真话?她又有必要不说真话吗?不说真话又想图个什么?古副所长的脑子里冒出一连串问号,竟然把他自己都问得有点糊涂了。 他静思片刻,又将问题简约化了:老人家,我问您,有没有人欠你的钱? 没有人欠我的钱。老妈说过之后,又把话锋一转,不过,郡都县一家银行一个叫钱馥芳的职员欠我女儿的钱,正好是4000元钱。 这4000元钱还是我女儿生前借给她的,她当时读大学没有钱,我女儿发善心借给她的,一直没有还,我女儿托梦叫我找她讨要,可我醒来专程去县城一家银行找到钱馥芳讨要,她却不认账,说要我拿出欠条。 欠条没有,原来有,在女儿的衣荷包里,是被我不小心洗掉了。当时女儿还活着,把这件事告诉了钱馥芳,钱馥芳说不要欠条,认账,答应在出嫁期间把钱还给我女儿的。 可是我女儿在她出嫁那天,不幸发生车祸死了,钱馥芳就不认账了,我找她也白找。 我本来身体还算健旺,那次去找她讨要那笔欠款,本来不需要拄拐杖的,我还故意拄拐杖去找她,指望她同情老人,快点把钱还了,可是她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若有这回事,你拿欠条来,我马上把钱还给你。 说不定钱馥芳良心发现,把欠你女儿的钱代还给你了。古副所长估摸着说。 民警同志,这也说不过去,就算钱馥芳良心发现,从城里来到我侯庄还钱我,但是她有必要跑到山上找我还钱吗?再说我在山上弄柴火,只看见一个后生伢,是个男的,根本就没有看见她。老妈讲出自己所想,也符合情理。 那个作笔录的民警忽然停住写字儿的笔,抬起头说,也许是那个男的,受钱馥芳委托特地上山还钱你,也有可能。 有可能。古副所长、刘副镇长都赞同这种说法。 没有可能。老妈清一清嗓门,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轻拍置于古副所长办公桌面上的一匝花花绿绿的纸币说,就算钱馥芳良心发现,派后生伢特地上山找我还钱,他会有本事让我犯迷糊吗?他有必要让我犯迷糊吗?还钱本来是好事,可以直接说,让我高兴,要是还钱时有意让我犯迷糊又是何居心? 通常的做法是,借钱是爷子,讨钱是孙子,钱馥芳会突然变得那么自觉托人把钱还给我吗?照说就算这钱要还,她也会自己来还,或等候在我的屋门口,让我回家了亲自还给我,免得我下次再找她讨账,怎么会把钱还得不明不白呢? 这种情况太反常了,民警同志,4000元钱,我不要,再缺钱花也不要,你们收着,去查一查这笔钱的来由。 老妈的话竟然把古副所长,做笔录的民警,还有刘副镇长都说服了,他们无话可答,只相互嗟叹,这件事,还真是反常。 第七百三十六章 当稻草人 于是,古副所长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老妈,又问她女儿叫什么名字,几时过世的,她一一作答。古副所长就拨打桌面上的一台电话,吩咐户籍科的同志查一查,有乌金山镇侯庄有没有一个叫侯金枝的女性。 一会儿,座机响了,古副所长接话,听到电话里说,汇报古所长,以前我们镇侯庄确实有一个叫侯金枝的女姓,但是她过世多年,已销户。 古副所长放下话筒,望着老妈讲,好吧!我们派出所先把这4000元钱代收,打个代收的条子你。若是把那个塞钱你的神秘人找到了,问清楚情况,你把条子再送到派出所来交给我们。 老妈说行得。刘副镇长对老妈说中,你回家去等,你要相信派出所民警会把那个神秘人找出来,把问题查清楚。 是的,你要相信我们,隐匿了一二十年的杀人案我们都能查出凶手,何况你这件事?这又不像个案子,见您老人家来了,思想好,不得无义之财,有一种拾金不昧的高尚,我们还是会查的,会给您一个交待。古副所长说着,就示意作记录的民警写一张待收4000元钱的纸条递给老妈,叫老妈和刘副镇长看一看向他们作了询问笔录的材料纸上的内容。 老妈不识字,没有看,只按要求用大拇指蘸着印泥,在一页页与她所述相关的材料纸上按了红色手印;刘副镇长亦复如是,只是多看了几眼那记录得密密麻麻的材料纸。 第二天,乌金山派出所古副所长携两名警察一行驱车赶往郡都县去找钱馥芳,钱馥芳到底是哪家银行的也不清楚。 古副所长把警车泊在路边,向金融部门挂个电话一查,得知钱馥芳系县农业银行营业厅职员,便直接找去。 营业厅主任——一个高个子男人见警察来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紧张,再听古副所长简略地讲出找钱馥芳的原因,才松一口气,微微摇头说,民警同志,来得不巧,钱馥芳患了皮肤病,听说到建邺省人民医院治病去了,因为本县医院治不了。 古副所长一愣,又问,几时去的? 昨天晚上她丈夫陪她乘火车去的吧!那男人这么回答。 古副所长联想到昨天傍晚老妈到所里反映的情况,希望从时间上找到一些联系点。甚至推测,老妈所提到的后生伢,是否与钱馥芳有什么关系?他不能确定,但是作出了假设,后生伢若是钱馥芳的丈夫,那么在下午完全可以代替钱馥芳将4000元欠款代为送还已故的侯金枝她娘,这在时间上可以吻合,因为钱馥芳是在晚上由丈夫陪着坐火车出发的。 可是这个假设也太不符合逻辑,钱馥芳不病的时候都要赖账,难道病了,正需要花钱治疗的时候,她会自觉抑或催着丈夫替她偿还那笔死无对证的欠款吗?并且还必须出城下乡找到侯庄去,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应该说昨天,钱馥芳夫妇的心事不可能在这上面,也不存在钱馥芳委托兄弟什么的人替她去找侯庄的老妈还钱。 古副所长与另两位警察一起回到警车上,将自己的想法和推断说出来,然后征求意见,现在是赴省人民医院去找钱馥芳核实老妈所讲的情况,还是把这个事先放着。 副驾驶座上的方脸警察说,还是先搁着吧!这不是人命案子,又没有造成大的社会危害,等段时间,让钱馥芳出院回单位后,我们再去了解情况不迟。 你的意见呢?古副所长偏过头望着后座上的圆脸警察问。 我建议还是到省人民医院去一趟直接找到钱馥芳核实情况,因为现在我们手头没有积案、重案,突发案,不是很忙,还有时间。再说这个像案子又不像案子的事情背后一定有很大的猫腻。 你想4000块钱作为个人来讲,不是一个小数目,人家凭什么将这笔钱塞进一个老妈的衣荷包里,并且老妈还说她犯了迷糊,不知是谁塞给她的。这真是不可思议,我从警十多年,受理大小案子几万件,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 圆脸警察谈出想法,得到古副所长的认同。他说,那就去省城吧!遂启动车子上路。 于是,在县城街道往来穿梭的车流间,这辆警车就像鱼儿一样窜出来,沿着既定的目标游向城外云山雾海绵延的远处。 中午,建邺省人民医院住院部12楼4号病房6床,床位上躺着一个年轻妇女,本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眼下都遍生烂疮,看上去就恶心。她就是钱馥芳,正在一边呻l,一边哭诉她的身子像被开水烫着一样痛苦。 坐在病榻旁的丈夫镇兴隆一声不吭,偶尔抬头,就迎上了妻子怨恨的目光,他当然明白妻子怨恨什么,昨天他费那么大的劲到山上去没有把侯金枝她娘推到山崖下摔死,而且将那笔欠款也还了,算是不再欠她已故女儿侯金枝的钱了。 可是妻子的病还是不见好转,而且越来越厉害。回想当时出现那种恐怖的情况,他尽管拼命逃脱了,还心有余悸。 这会儿,浑身不适的妻子又在含泪数落,那个老婆子可能还在用开水浇淋那个稻草人,要不,我的身子怎么还有被烫着了的不适感呢? 把你转院到省城来治,我已经作了最大的努力,再治不好,我也没有办法。镇兴隆这么讲,一副沮丧而无奈的样子。 旁边病榻上也躺着或坐着省人民医院皮肤科转来的住院病人,也有家属陪着。 一个烫过头发并做摩丝定了型的胖女人因为皮肤过敏而住院,她刚打完一瓶吊针,躺久了,正坐着,听到对面病榻上的钱馥芳在数落中说到什么“用开水浇淋那个稻草人”等等,她抬头一摸自己像稻草一样卷曲的头发就显出很奇怪的表情,因为不明缘由,就趁钱馥芳停止了数落而发问,唉,你说什么,稻草人跟你身上生疮有啥关系? 钱馥芳噙泪的眼里挤出一丝苦笑,嘴唇蠕动着,欲说还休。镇兴隆一阵紧张,不想把这种应该讳莫如深的不光彩的家事告诉任何人,便转过头,望着胖女人说,不关你的事,不要问。又把目光转向妻子,你不要说稻草人的事。 未料,钱馥芳脾气犟,却顶嘴,我浑身生疮,人都要烂死了,有什么说不得哟。我不想住院了,昨天夜深到今天白天,打了吊针用了药,没有一点好转。刚才我的身子又像被开水烫着一样难受死了。兴隆,我不想住院了,想出院,因为没有效果。我看你还是带我回郡都县到乌金山镇侯庄找到老妈,把她屋里天井边插着的那个稻草人拔掉收了,免得老妈继续烧开水淋,每淋一次,我的病情就严重一次,我也难受一次。 胖女人和旁边的病号及其家属总算听明白了,但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老妈为什么要那样做?她与病榻上的病号钱馥芳是什么关系等等不得而知,不好问,也不必问。 镇兴隆心里也很复杂,听妻子这么讲,昨天下午老妈突然女变男声呵斥他的那种恐怖场面又在脑海中浮现,现在才来省人民医院住院不到一天的妻子,就要他给她办出院手续回去搞那个事,他还有点害怕呢。难保找到侯庄的老妈再次女变男声弄出更加恐怖的事件,他顶不住。 这会儿,镇兴隆不想按妻子的意思办理出院,就找理由说,你才住院不到一天,打进身体中的药性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说不定住院几天后,病情会有好转呢?毕竟省里的医疗技术高些。 其实,钱馥芳讲一番话不错,她浑身长烂疮的这个病情的确与老妈每日早中晚三次烧一壶开水浇淋那个稻草人有关。 昨天晚上老妈从乌金山派出所回家后,她又烧开水淋了稻草人,今天早晨也一样。躺在病榻上的钱馥芳刚才呻l得厉害,双手抓挠着床单,嘴脸扭曲着都变形了,那是因为这正是中午,老妈正将家里烧开的一壶滚烫的开水拎到天井边,直从竖插在那儿的稻草人的头上浇下去,钱馥芳能不痛苦吗? 像这样下去,一身烂疮的钱馥芳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老妈当稻草人用开水浇死,而以医学的角度或眼光来看,她当然是病死的。 眼下正值未死之前,正在l省医科大学职工宿舍楼自家屋里打坐入定,并且灵魂离体的施在田非常紧张,他一个闪念就来到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正端坐在办公桌前看卷烟销售情况报表的覃财兴见施在田突然出现在面前,麻利站起身抱拳道,师尊,有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赶来。 施在田说,覃总,你快点回东土国去救一救钱馥芳,要不,她会被你岳母当稻草人用开水淋死的。 覃财兴“呔”一声,皱着眉说,师尊,不会吧!昨天下午我去了侯庄屋后的山上,附体在我岳母的身上吓唬钱馥芳的老公,让他把那笔4000块钱的欠款塞进了我岳母的衣荷包,这不就算钱馥芳还了我妻子侯金枝生前借给她的那笔款吗?应该说还了款,我岳母再无论怎么烧开水浇淋那个稻草人,对钱馥芳都不会有影响。 覃总,你错了。照说是的,可是钱馥芳起了坏心,要她老公把你岳母从陡峭的山崖边推进深不见底的山沟摔死。施在田说到这里,覃财兴抢白,是的,昨天要不是我附体在岳母身上吓唬钱馥芳的老公,我岳母恐怕凶多吉少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不敢承认 这会儿,施在田目光如炬地望着他说,当然,你岳母一死,又会多一个枉死鬼。她虽然年纪大,心不坏,一生行善,所以寿命长,寿限没到。 围着办公桌绕一圈,施在田又将话绕到开始的话题上来,钱馥芳以为弄死了你岳母,一则她不可能再烧开水浇淋稻草人,二则自己不需要还那笔欠款了。 由于起了这种坏心,就算那笔欠款还了,她又欠下了比那笔欠款还要严重得多的新债,那就是她企图谋害你岳母而逃避欠款和身患恶疮的孽债。正因为生发了新的孽债,被迫还了欠款的钱馥芳就不自在了,就像没有还欠款一样,甚至比以前还要糟糕。 现在你岳母并不知道自己衣荷包里那4000块钱是钱馥芳让她老公代为偿还的,还把这笔钱交给了派出所,回家后又像平常一样照样烧一壶开水浇淋那个稻草人,导致住进省城医院的钱馥芳照样难受,而且一身烂疮越来越厉害,你若不去救她,她怕是生还无望了。 她一旦死了,寿期未完,闹出麻烦来,不但你这个逍遥于冥法外的枉死鬼会受到牵连,连我这个修行的活人都会受到影响。 那怎么办?覃财兴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问。施在田拢近他耳语一阵,他才镇定下来,并表态,我马上回东土国去,趁患者钱馥芳午睡之机,再托一个梦告诉她如何解厄保命。 离开总经理办公室之际,覃财兴望着施在田说,很抱歉,你来两次,现在又正是正午用餐的时候,照说我应该接你到餐馆里舀一餐,可是遇事不巧。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是阳人,哪能和你一起到阴街上下馆子呢?你的心情我领了。施在田言毕,又一个闪念,就回到了东土国自己的家里,他灵魂归位醒过来,自己正坐在蒲团上,仍保持着跏趺状态。 覃财兴也是一个闪念,就来到了东土国建邺省人民医院住院部12楼4号病房,他望着6号病榻上仰靠着枕头的钱馥芳满脸烂疮,有的颜色变浊,并且流水,比上次见到她还要厉害得多。 若是不救一救她,还真的命在旦夕了。他想迅速托梦于她,可是刚刚由镇兴隆喂吃过午餐的钱馥芳毫无睡意,又要下床到房间的一侧上卫生间。 解手出来后,她刚刚把身子放在病榻上,尚未完全躺下去,就从门外走进来了三个面相威严制服加身的警察,还有医院的一名保安陪着。覃财兴有些发愁,钱馥芳一时半刻不能入睡,自己如何托梦于她? 这会儿,以幽灵方式在这个房间里游走,他看阳人或听阳人说话什么的一切都无碍,可是他的行为动作乃至说话等等,阳人都蒙在鼓里。照说这里的阳气重,又是中午,阳气更重,他是不能来的。 可是覃财兴生前习练过观自在静功,功力虽然不如以前了,但是他还是能够适应一般阴灵难以适应的阳气。一般阴灵对于阳气排斥和不适,就相当于有的阳人不宜坐汽车,尤其是关紧了车窗车门的汽车不透风,一坐久了就晕,严重的还呕吐,甚至比患病都难受。 覃财兴没有这种不适,这当然得益于他的功力。可是在这种阳气过盛的地方呆久了,也会耗损功力。可以说,他现在的功力完全不如以前了,以前无论几多人在场,他都可以得心应手地抑或自如地运用意根神力,控制他认准了的活人的思想和行为。 就说昨天下午吧!要是在往常,他就不需要孤注一掷地用自己的阴灵附身于他的岳母来装模作样地吓唬镇兴隆,完全可以用他的意根神力控制镇兴隆,让镇兴隆乖乖地将那4000元钱的欠款交给岳母,并且把话说清楚。 要是岳母处在清醒状态,拿了钱,也不会因为不明白钱的来由而多此一举,拖着老身跑到乌金山镇政府,又由刘副镇长带她到派出所去报案,请求查清钱的来由。 同样,她回家去,再也不会像先前一样烧开水浇淋那个插在自家天井边的稻草人。那样的话,钱馥芳一身烂疮也不会越来越厉害,只会越来越有可能结痂痊愈。 她身上就不会痛了,就不会再有那种像被开水烫着的痛苦的不适感;她从郡都县人民医院出来了,也不必要转到建邺省人民医院来治疗。就算丈夫帮他把转院坐车前往的车票都购买了,还不是可以退? 若是这样,在澳门冥府东城区卷烟专卖有限公司忙得够戗的自己,也不需要劳驾师尊施在田打那么远赶去敦促自己再来东土国一趟给钱馥芳解围。 眼下,可惜自己的功力弱了,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如地用意根神力控制病榻上的钱馥芳,要是能,就是个好机会。 现在不是来了三名警察?他就会让钱馥芳鬼使神差地讲出她指使丈夫镇兴隆昨天下午上山谋杀侯金枝她娘未遂的罪恶行径,当然也可以让镇兴隆当着三名警察的面直接讲出他受指使而犯罪未遂的事实。 可是现在覃财兴失去了这种意根神力,他有些懊丧,也想以灵魂附体的手段马上附在钱馥芳的身上,让她以自己这个老汉的男声讲出她所犯下的企图谋害老妈未遂的过失,可是他不敢,因为房间里的阳气实在太重了。 这不是野外,来了这么多男人,还有三名警察,他们还携带了荷着子弹的手枪。那么,这个病房里不光是阳气很重,镇邪的煞气也很重。 自己虽然不是三名警察所要驱赶的邪物,但是毕竟成了阴界的鬼魅,若不慎碰到三名警察身上藏着的手枪里辐射出的任何一道煞气,他的幽灵就会受伤。 幽灵一旦受伤,就会失去所有功能,要恢复元气也不是那么容易,那将成为残灵,要返回到冥界中的澳门都很难。 现在覃财兴连托梦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钱馥芳没有午睡,还有陪伴她的老公更不会午睡。他犯愁地在房间里窜来窜去,还要尽量避让三名警察。 这会儿,他干脆从病房里出来,只站在门口,看着三名警察因事盘问正坐在病榻上的满脸烂疮的钱馥芳。 盘问之际,方脸警察指着一脸严肃的国字脸警察介绍,我们来自乌金山派出所,这是我们的古所长,他问什么,请你答什么? 我一个病人,又没有犯罪,你们派出所的来问什么?一脸沮丧的钱馥芳不满地说。还将一只手抬起来撑开,遮住下半边脸,好像不想将自己生疮的丑相一览无余地暴露出来。 我们知道你不是坏人,昨天傍晚一个老妈找到我们所里来说出一件事与你相关,我们要核实一下。国字脸望着她平和地讲。 这时,不但钱馥芳的脸上现出一道诧异的神色,而且坐在一边的镇兴隆的心里也泛起了一道惊悚的波澜。 三名警察当然没有注意到他,却注意到钱馥芳脸上的变化,他们就知道打老远没有白来,一定会摸到一些有用的情况。 面相威严的古副所长脸上立马现出和善之色。他说,我们开始到你的工作单位——郡都县农业银行问了情况才找到你住院的省人民医院来的。 我现在只找你核实一件事,昨天傍晚来我们所里的老妈反映,说你早年读大学之前向她女儿侯金枝借了4000元钱,至今没有还,有这件事吗? 没有。钱馥芳脱口而出,好像早就准备了这两个字。又接道,真是胡扯,侯金枝的确是我的中学同学,后来她发生车祸死了,根本没有借款的事,她娘说我我借了她女儿的钱,叫她拿出欠条来,我借人家的钱会打欠条的,没有欠条,凭口说,怎能作算?就算告到法院,法官也重证据呀!没有证据都不会采信。 古副所长本来想以他们从老妈那里听来信息或掌握的情况进行辩解:那张你打的欠条被她搞掉了。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这么讲。 他就将随身携带的一只皮包打开,掏出一匝钱拿在手里,眉毛一皱换一种口气说,小钱,这4000元钱来历不明,据老妈说,昨天下午她在侯庄屋后大山上弄柴火,忽然来了一个后生伢,跟她挑柴,一会儿,她就犯了迷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醒过来时,跟她挑柴的后生伢不见了,那一担柴还放在山崖边,老妈忽然发现自己的右边衣荷包里有一匝钱,一数是4000元钱,她就联想到,你正好欠她女儿4000元钱,是不是你派人上山找她还钱了? 没有哇!钱馥芳睁大眼睛装佯地回答。 坐在病榻另一边的老公镇兴隆埋着头,不扬起来。听了古副所长所讲,他心里乃至反映到脸上的变化很复杂。 这会儿,古副所长轻咳一声,亮一亮嗓门,将手里抓着的一匝钱朝钱馥芳面前微微一送,并且巧妙地编一段话来套情况,老妈很善良,说她估计是你派人向她还钱的,若真是你还的钱,她很感谢。 但是老妈又说了,你现在患病,病得厉害,正急用钱,老妈说她又不急着用钱,这欠下的钱多的时间都过了,就让你治好病,以后有钱的时候再还。 所以老妈把这钱给了我们派出所,她当然不确定这钱到底是不是你还的,但是她估计是你还的。 基于这种情况,我们也考虑到你正在住院,确实需要钱,若这钱又确实是你还给老妈的,我们就代替老妈把钱退给你。就按老妈说的,你以后有钱了,再还给她。 其实到省城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们现在正开展警民l谊活动,多为群众服务,尤其是像你这种因为生病而遇到困难的群众,我们专程来为你服务也是应该的。 钱馥芳的脸白一阵,青一阵,上面的烂疮也在微微蠕动。她像要推脱什么似的,伸出双手在空中一晃,很坚决地说,这4000元钱不是我的。你想,我一个病人怎么会跑到乡下去还钱?就算托人还钱,现在病了,我也没有心情托人啦! 那就算了,打扰你了。古副所长说着,把抓在手里的一匝钱又塞进皮包,然后手一扬,示意另两名警察和他一起退出这间病房。 第七百三十八章 打破安静 此刻,覃财兴的幽灵又闪了进去。他来到病榻前,见一直低头的镇兴隆把头抬起来,凑近钱馥芳的耳边低声说,你怎么不承认?就说那笔钱是你派我上山去找老妈还的。 钱馥芳也低声讲,我能承认吗?昨天午间在郡都县人民医院病房里睡觉时做了一个梦,听你说过,这钱不还,病就不能好。再说你又没有弄死那老婆子,要是弄死了她,没有人烧开水浇那个稻草人,我身上长的疮也不会这么厉害。 你傻了,昨天下午把钱还给了老妈,可是你的病一点都不见好转。刚才民警把那钱带来退给你,你应该要的。至于以后有钱了还不还那笔账再说,心情好就还,心情不好就不还,何况欠条都没有一张,到时候完全可以不还。镇兴隆自作聪明地责怪她不该失去民警替老妈退钱的大好机会。 钱馥芳被老公这么一开导,也觉得自己傻,就后悔了。又低声说,兴隆,快追出去,那三个民警还没有走远,把那4000元钱一向要回来。 坐着的镇兴隆点个头,立马站起来转过身出门去追赶那三名民警。 那三名民警已下电梯出了一楼,正朝泊在医院场子边沿泊位上的警车次第走去。古副所长走在前头,拿出感应钥匙一按,警车发出“嘀嘀”的响声,响声方止,他尚未开门,就听到一个叫喊古所长的男声。 他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钱馥芳住院的那间病房里坐在病榻边一直低头不语的男人——钱馥芳的老公镇兴隆。 这会儿,古副所长奇怪地打量着样子有点猥琐的畏畏缩缩的镇兴隆问道,有什么事吗? 有事、有事。已走近古副所长的镇兴隆点头哈腰地说。 有事刚才我们在病房里你怎么不讲?方脸警察用怪怪的目光看着他问。 我没有想好,现在想好了。镇兴隆回答。 长话短说,我们还要赶回郡都县去。古副所长伸手欲打开车门,又停住了望着他说。 镇兴隆欲开口说话,街道上一阵汽车的鸣笛声格外刺耳,他又暂时缄默。 圆脸警察便将后座车门拉开,望着古副所长征求意见,古所长,让他坐在车上说算了,外面人多车多太吵。 行。古副所长说着,就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关了车门。副驾驶座上的方脸警察和后座上的圆脸警察也相继关了车门,车子里就显得安静多了。 古副所长偏过身子往后看,圆脸警察右边正坐着神情不安的镇兴隆,便示意他讲。 镇兴隆说,古所长,很对不起,你在病房里问我老婆情况的时候,我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有顾虑。 你要说什么?有什么顾虑? 我是想说,那4000元的欠款是我代替老婆还给侯金枝她娘的。我,还有我老婆开始之所以在你问话的时候不承认,是因为怕失面子,这笔欠款年份太久了,早该还,一直拖到现在,也就是昨天下午才还,这让别人知道,多丢面子呀! 古副所长听了这话,沉吟半晌,又问,你老婆患这么严重的皮肤病,而且据说昨天车票都买了,你老婆还有心事出城到几十公里外的乌金山镇侯庄去找那老妈还钱?何况老妈不在家里,在屋后的大山上弄柴,你和你患病的老婆还能耐着性子上山去找老妈还钱? 听老妈说,她只看见一个帮她挑柴捆的后生伢,根本没有看见你老婆,也没有提到你老婆。现在还不知她提到的后生伢是不是你。 镇兴隆不知怎么回答才妥当,就硬着头皮说,那4000元欠款的确是我替老婆还给老妈的。 古副所长镇静地说,这不能确认,除非老妈当场指认是你,可是老妈说过,她当时犯了迷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右边衣荷包里那4000元钱是谁塞进去的,也就是说,就算老妈所说的后生伢是你,但是她根本不知道那4000元钱是不是后生伢给她的,因为她犯迷糊了,清醒后,就没有见到后生伢。 据此情况分析,就算老妈现在在场指认你是后生伢,也不能够确认这笔款是你给她的。这其中必有跷蹊,我们会继续查下去。 镇兴隆也自觉不能自圆其说,因为钱馥芳昨天午间惊梦,在梦中得知老妈烧开水浇淋那稻草人让她病得更加厉害的事情不能讲、也不好讲。 钱馥芳由于害怕,硬是要他偕同自己到乡下去找老妈还钱,后来因故生变,见老妈不在家里,就上山去寻找,他们企图谋害老妈未遂的真实情况更加不能讲。 听古副所长说要继续查下去,他心里发怵,但是立马又平静了,他清楚:虽然是有谋害老妈的企图,这只有自己和老婆两人知道,就算天知、地知、神知、鬼知,它们都没法举报,无所谓。 想到这里,他不愿跟警察继续拍拖,就直接讲出自己追上警察的真正目的:古所长,听你说,那老妈发善心,知道我老婆患病住院要钱,就愿意把我还给她的钱,再退给我,用作我老婆治病的开销,让我们以后有钱了再还。 古副所长听懂了他的意思,冷冷地说,你做梦吧!我不是讲过,这4000元钱是不是你给老妈的,还不能认定,你怎么就要我们民警代替老妈退钱呢?你是不是想搞敲诈? 古所长,把他铐起来。副驾驶座上的方脸警察一直在听,感觉镇兴隆还想玩警察的花招,心里早就生起一股怨气,伸手从包里掏出锃亮的手铐朝他晃动着说。 我想你心里一定有鬼。圆脸警察侧过脸看着身边坐着的镇兴隆说。 我又没有做坏事,仅仅是说一句话,也算敲诈?算了,我不要这4000元钱。镇兴隆边讲边伸手推开车门,他哪里还敢多坐?立马下车,巴不得快点逃离警察的视线。 这4000元钱本来就不是你的,你这么讲,就是不老实。方脸警察把手铐放回包里还心有不甘地说。 这4000元钱来历不明,我们要继续查下去,若查到这家伙有问题,再找他算账。古副所长边说边发动警车。 警车在场子里掉头、鸣笛,沿着出口徐徐驶出医院大门,继而汇入滚滚车流,像一朵浪花涌向城市的深处。 这会儿,吃了闭门羹后悔不该找警察的镇兴隆还没有回到病房,他从电梯里刚出来,走得慢,不想走快了,因为脑子里正在考虑该用怎样的话回答老婆钱馥芳才好,可是一直没有考虑好。 他在想:钱馥芳指望他追上警察,把那4000元钱要回来,可是他空手返回,钱馥芳虽然染病在身,并且痛苦,但是仍会喋喋不休地埋怨。 本来这些时请假陪护老婆看病,心里有点烦,若是老婆还要为这笔钱的事数落他,心情会更糟。 快挪近病房门口之际,镇兴隆总算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直接跟老婆说,没有追上警察,自己从12楼下去,才走出一楼门口,看到警车刚刚开走。 未料,想好的这个主意不起作用,也就是说派不上用场。 镇兴隆进了病房,走近钱馥芳的病榻发现她已经入睡,好像睡得很沉,还打着轻鼾。 只见她侧着身子,微弯的背部对着过道,满是烂疮的脸面朝着墙壁。墙壁上有两个黑体字:安静。 镇兴隆一向都不在意的,这会儿,特别入眼闹心。他突然咽喉发痒,想咳嗽都要忍,忍不住,就抬手扪嘴,转身跑到门外过道那边,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咳嗽了一通。 之后再进去,看到其他病号床位的病人及其家属们,没有午睡的,若是正在拾掇东西,也同样自觉地做到小心轻放,不大声喧哗。 有的要如厕非得弄出声音不可,就把厕所门关得很紧,那声音听起来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的,不会搅扰这个病房里已然营造出的一种安静氛围。 可是这种安静氛围很快就被打破,镇兴隆和其他病人及其家属们都听到看到了,睡得很沉的钱馥芳正在梦呓——对不起,我错了,一定认罪。饶了我吧!能不能让我这个恶心的长了一身烂疮的皮肤病好哇…… 这梦呓让其他病人及其家属们听到了,都感到莫名其妙。镇兴隆倒是听出了名堂,但令他心里打颤,因为钱馥芳的确欠侯金枝的款子没还,昨天被迫让自己把钱还给了她娘,也是出于无奈和恐惧,并且钱馥芳之前还起心不良,指望唆使自己谋杀了侯金枝她娘,就可以一举两得。 一则可以逃避那笔欠款;二则再没有人烧滚开水浇淋那个稻草人,那样的话,钱馥芳的一身烂疮就可以不治而愈。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哪知眼下病情还恶化了,并不如意。 钱馥芳说梦话,到底梦中碰见了什么,不得而知,镇兴隆也猜想不到。他甚至想在老婆讲梦话时,接话答腔,可是又害怕了。 记得早年奶奶在世,常嘱咐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孙子:你们要记住,凡是有人说梦话,千万不要答腔。若是答腔了,做梦的人说,你要死,那么就真的灵验。 至于是不是那回事,镇兴隆也不知道,但是相信奶奶说的话,是为他们后生好。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冒险地试着与说梦话的人答腔,就算现在说梦话的人是他的老婆,他也要稳住,不能吭声。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上门谢罪 这会儿,镇兴隆正支楞着耳朵仔细听钱馥芳继续讲梦话,可是她不讲了。一个护士过来查房,坐着的镇兴隆站起来迎上,指着还在午睡的老婆悄声对护士说,她刚才讲了许多梦话,这算不算病哦?护士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姑娘,她感觉这不关她的事和她们医院的事,就摇摇头,同样低声回答,不知道。 忽然,躺着的钱馥芳醒过来,一屁股坐起来望着护士大叫,我要出院,不治了,你们治不好我的病。 护士看着她那张满是烂疮的脸冷静地问道,你入住还不到一天,下药还没有到位,怎么就知道我们医院治不好你的病? 钱馥芳哪里会那么理性地回答?再说也答不上来,只以吵闹的口气重复着刚才讲过的话,并且人也变得激动了。 她从病榻上下来穿上那双高跟鞋,推搡着丈夫说,兴隆,回去,不住了,你快去办出院手续。 镇兴隆倒是冷静,他不说什么,只绕到不想管这档事正起步欲走的护士面前问道,昨夜进院的,今天可以出院吗? 我不知道,你去问医生。护士说着偏开头,还偏开身子,立马离开病房。 镇兴隆又回过头正要问钱馥芳为什么要出院,未料钱馥芳先开腔了,昨天,我在郡都县人民医院病房里午睡,梦见那个身材高大的老汉,今天我在建邺省人民医院病房里午睡,又梦见了那个身材高大的老汉。 那老汉在梦中跟你说了些什么话?镇兴隆联想到她刚才讲了一句有些恐怖的梦话,就这样问。 暂时不说。关场的钱馥芳见病房里还有其他病号及其家属们,当然不会把梦中牵涉到她隐私或隐忧的情况讲出来,所以这么回答。 镇兴隆只好依着她说,好,我不问了。要是我给你办理出院手续,回去了,这病又不见好,咋办? 你不管。梦中的老汉说了,要按老汉说的来,这个病会不治而愈。 钱馥芳露出这个口风,让其他病号及其家属们听来,简直是无稽之谈,相当荒诞,梦见的什么人说的话也可以相信? 但是镇兴隆相信,因为昨天钱馥芳午睡醒过来后,说侯金枝她娘在家里烧开水淋稻草人,把钱馥芳淋得生一身烂疮,下午他和钱馥芳赶去看,虽然侯金枝她娘家的门锁了,没有看见老妈烧开水淋稻草人,但是从门缝里就果然看见堂屋上头的天井边沿插着一个稻草人,颜色都显得沉浊,分明像是开水淋过了的。这会儿,他还真的决意要去给钱馥芳办理出院手续。 第二天下午,乌金山派出所古副所长办公室里突然闯进一男一女,一看见办公桌前坐着的古副所长就扑腾跪下。这对男女古副所长已经很面熟,他们是镇兴隆夫妇。 古副所长望着镇兴隆问,是想让我把那4000元钱给你吗?不行,下跪也不行,因为没有人作证这4000元钱你是给侯金枝她娘的。 古所长,我们不是来找你要那4000元钱的,我们是来自首的。镇兴隆说出这句话,拿出了很大的勇气,尽管朝古副所长仰着脸,眼睛微闭不敢大睁着看他。 什么?古副所长听镇兴隆这么说,还真有点出乎意料。他问道,你们自首什么?犯了什么罪? 镇兴隆叹息一声,啰啰唆唆讲出他为了达到免还那笔欠款和制止侯金枝她娘烧开火浇淋稻草人导致钱馥芳浑身生疮的目的,以及受钱馥芳的指使,谋杀老妈未遂的经过。 之后,他大着嗓门说,古所长,我和钱馥芳都是罪人,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投案自首的。 古副所长大为惊骇,盯着满脸烂疮的钱馥芳问,你丈夫所讲的话是否属实? 钱馥芳不说话,只点头。 古副所长便打电话叫来上次那个警察作记录,并让镇兴隆将他和钱馥芳杀人未遂的作案经过再详细讲一遍。 镇兴隆说,我起了谋杀的意图,侯金枝她娘至今不清楚。作记录的警察把这些话都记录在材料纸上,满满几页,让镇兴隆在每一页上都签上字,并且蘸着红印泥按手指。 继而,古副所长问,为什么昨天我们找到建邺省人民医院病房里去,你们矢口不谈投案自首的事?还存心不良,巴不得将那4000元钱退还给你们。 镇兴隆用手肘轻轻朝同样跪在身边的钱馥芳碰了一下,示意她回答。 她眼泪一垮,哭泣着说,古副所长,不瞒你说,我还真是起心不良,不光想赖掉侯金枝生前借给我的4000元钱,由于死后的侯金枝的亡灵托梦她娘找我讨要,我故意不给,知道她娘拿不出欠条,根本没有办法找我讨要,就算打官司也没有依据,法院不会支持她娘。 可是我的算盘打错了,侯金枝她娘不知受谁指使,采用巫术治我,也就是扎一个稻草人竖插在自家天井旁,每日早中晚各浇一壶滚开水,就这样,我遭难了,浑身遍生烂疮,包括脸上都是的。 知道这个原因后,我本想还了那笔欠款,了结这份孽债。可是前天下午我和兴隆找到侯庄侯金枝家,门上却挂一把锁,一问乡邻,才知侯金枝她娘到屋后大山上砍柴去了。 我们上山去找她还钱,我突然生出一份恶念,指使兴隆把侯金枝她娘推下陡峭的山崖下摔死,可是出现怪异现象,侯金枝她娘突然被鬼魂附身,看上去老妈是女人,说话却是男人的声音,并且模样恐怖、动作怪异,兴隆本想谋杀她的,这样一来,就害怕了,掉头就跑。 由于想着欠款未还,惧怕遗患无穷,兴隆还是把4000元钱掏出来放在路边,用石头压住,告诉当时男人女声的老妈,让她捡去了。以为还了钱,我身上的烂疮会慢慢痊愈的,未料还是越来越厉害。 昨天中午你们警察找来调查情况,之所以不敢承认那笔款是我们还给老妈的,因为害怕言语不慎而暴露了我们杀人未遂的犯罪事实。 可是昨天中午你们刚刚一走,我和兴隆又私下议论:那笔钱都还了,我身上的烂疮仍不见好转。这样,我就催着兴隆走出病室追赶你们警察,想把那4000元钱再要回来。 为什么今天又不要这4000元钱了呢?古副所长听钱馥芳讲一通玄乎与真实相夹杂的情况,并循着她近乎荒唐的逻辑问。 古所长有所不知,昨天你们走了,我很累,一躺下就睡,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汉凶巴巴地训斥我,不该心生恶念,不还钱,还企图谋杀老妈。 我说那笔欠款不是还了吗?老汉说,还也白还了,你钱馥芳旧孽未消,又添新罪,还联系你丈夫也犯下了重罪,虽然杀人未遂,但是罪已定性。做这种缺德事,惊动了冥冥中司管虫豸的司畜神,他放出毒气附在你的烂疮上,让本来就溃烂的一身毒疮,不但不见好转,还会变本加厉地腐败流脓,再想痊愈,恐怕回天无力了哦。 我一听这话,就不停地向老汉磕头,忏悔认罪,求老汉指出解救的办法。 老汉悲悯于我的症状,便叫我和老公这样做:一则投案自首,二则向侯金枝她娘讲出企图谋害她未遂的经过,在认罪赔礼的同时,将那4000元钱悉数偿还。并且不包括前天给她的那4000元钱,由于那笔钱给了派出所,我们也不要了,就作为对我们惩办的罚金也行。 还有这种事?古副所长看着一脸毒疮而显得面目可憎的钱馥芳疑惑地问道。 古所长,我们来投案自首,就是要求公安部门对我们进行立案查办,梦中的老汉说过,如果不这样,我就不能消罪,我老公也不能消罪,罪不消,我一身毒疮就治不好,就算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奈何不了这个孽障病哦!钱馥芳噙泪讲出肺腑之言。 你讲梦见老汉的那个事,我们无法查证,但是可以查证的是,侯金枝她娘是不是扎了一个稻草人竖插在自家屋里的天井边上,是不是每天早中晚烧一壶开水浇淋了。古副所长说到这里,立马从坐椅上站起来,又示意跪着的镇兴隆夫妇站起来,并对他们说,你们先回去,我明天带民警到侯庄去调查一下,再决定是否对投案自首的你们予以立案。 当天晚上,侯庄刘金枝她娘正在灶房里将一壶水刚刚烧开,拎起来准备到天井边去浇那竖插着的稻草颜色都沉浊了的稻草人。可是才走出灶房,就听到堂屋那边得得的敲门声,还有叫喊声——唉!老人家,在家吗? 在——老妈拖长声腔回答,把拎着的那壶开水放下,来到堂屋里拉亮电灯,然后打开大门一看,门口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老人家,对不起!…… 这一对男女,老妈都认识,男的是那天下午在屋后大山上帮她挑柴担,后来消失了的后生伢;女的是女儿的同学钱馥芳,现就职于郡都县农业银行。 老妈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钱馥芳亲自上门说对不起,但说对不起有什么作用? 女儿生前借给她的钱都不还,并且上次我亲自找到她单位讨要,都不认账,还要我拿出她打的欠条,哪能拿出?我就干脆放弃。 此刻,听到这对男女连声说对不起,老妈的心也软了,就叫他们快起来,不要跪了,有什么事都好说。 可是钱馥芳没有立马起身,而是手指跪在身边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她的丈夫镇兴隆。 镇兴隆立马从身上掏出一匝钱递给钱馥芳说,把钱还了。老妈望着他说,我认识你,也非常感谢你,那天下午,你帮我挑柴捆,不知怎么的,一会儿,我就犯迷糊了,再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你的人,那担柴还放在山路上。正想问你,当时我的右边衣荷包里不知怎么就有了4000元钱,我猜想是你塞给我的,是不是? 跪着的镇兴隆,也没有站起来,他说声是的,就抬手连掴自己三个耳光,然后又向老妈连磕三个响头。 老妈明白了一点,他们还钱是对的,但是不明白,为什么上次还钱他不让她这个老妈知道,今晚他又和钱馥芳一起来下跪,还自掴耳光、磕头,这样的赔礼道歉也太过了。 正这么想,钱馥芳蓦然站起身来,将接过的那匝钱塞在老妈手里说,老人家,实在对不起,你女儿金枝借给我的4000元钱拖了许久,今日特地送还,并且向你谢罪! 第七百四十章 从轻发落 老妈把攥在手里的钱没有立即放回衣荷包,而是塞回钱馥芳手里说,这就把我搞糊涂了,你爱人说,上次我在屋后大山上弄柴火,右边衣荷包里那4000元钱是他代你给的,既然给了,今天怎么又要给钱呢?你不说清楚,这钱我不要。 也告诉你,上次我荷包里突然有了那4000元钱,由于我不知道是你爱人代你还给我的,我不敢要,把钱送到镇政府,镇政府一位干部不收,又带我把钱送给派出所,请民警查一查。 既然这钱是你还的,我再找派出所去,可以把钱要回来,你现在再给钱我,不就给重复了,冤里冤枉又多给4000元钱,我从年轻活到年老,现在一大把年纪了,从来不要人家一分一文的冤枉钱。 老人家,我有罪!这么讲的钱馥芳将手里的钱又塞回老妈手里。老妈推让不要,她就将钱塞进老妈右边衣荷包里,然后扪着一张满是毒疮特别难看的脸大哭,边哭边说,老人家,你一定要接了这4000元钱,再不要用开水浇淋你家天井边的那个稻草人,你看,我这张脸,还有身子,被你浇烂了,人都要烂死了。 老妈一听,顿生负罪感,这4000元钱越发不想要、也不敢要。她将钱从衣荷里掏出来,再次塞在钱馥芳手里,退后几步,回到堂屋那边,将那壶开水拎起来,走到天井里泼了,又将那个稻草人从天井边沿拔出来,横放在石板上。 继而回过头,见镇兴隆夫妇已进堂屋,同样跪在那里对她说,老人家,我们向你谢罪! 老妈暗想:托梦的阴界女婿还真灵,所教的这个烧开水淋稻草人的办法还真灵,钱馥芳果然送钱来了,上次在后山上,她没有亲自送,让她爱人送也一样哦! 可是弄出了麻烦,害了人家,你看钱馥芳,几个月前见她长得多漂亮哦,水色多好哦!可眼下可以说她浑身没有一砣好肉,都烂成酱色,早知这样,那4000元钱也不该要,要也发不了财,还把人家害成这个样子。 这会儿,老妈说,你们夫妇莫谢罪,有什么罪可谢?不就是把钱还迟了一点吗?要说谢罪,应该我老婆子向你们夫妇谢罪,特别要向小钱谢罪。 她这个样子,我都后悔了,不该扎稻草人用开水浇淋。我刚才把天井边的稻草人都拔了,再也不会浇开水了。说到这里,老妈还低下头,一脸的愧疚,仿佛真在谢罪。 此刻,钱馥芳跪着一步一步地移近老妈,拿着手里的一匝钱对她说,老人家,求你把这4000元钱收下,你要是不收,我这一身毒疮就好不了。 老人家,你一定要收下,你不收,馥芳的一身毒疮不光好不了,如果毒气入心了,生命都有危险。镇兴隆帮腔,神情恳切,不像做秀。 老妈说,不可能吧!我再也不用开水浇淋稻草人,小钱的一身毒疮自然会好。 不是的,老人家,我和馥芳都要向你谢罪,你一定要把4000元钱收下,要不,她的病还真的好不了。镇兴隆把话讲得危言耸听。 你们向我谢什么罪哦!不把原因说清楚,这钱我坚决不收。何况上次我在后山砍柴,你们就将那4000元钱塞进了我的衣荷包,尽管我犯迷糊不清楚,但是今天你们说清楚了,我还是相信。老妈说话既有原则性,又把握了分寸,还表明了态度。 没办法,夫妇俩只想把钱一还,向老妈跪一跪,口头上谢个罪,不说谢什么罪,就掉头返回的,未料老妈太认真了,非得他们说清楚不可。夫妇俩都逼住了相。 钱馥芳拿着钱见老妈不收,只低着头流泪,并且唏嘘不已。镇兴隆只好老老实实地讲出他上次如何听钱馥芳的唆使,到侯庄屋后大山上去,以帮老妈挑柴为诱因接近她,企图谋害她而最终未遂的经过。 听完镇兴隆悔罪的叙说,老妈沉默不语。这时,钱馥芳一边向她磕头一边叫喊,老人家,我罪该万死!随即一边将钱塞进老妈的右边衣荷包,一边认错,我犯了这么大的罪,这钱你收下,就算我谢罪的钱,不说是还你女儿的钱。 我更加罪该万死,不该听她的,幸亏当时老人家犯迷糊了,不知哪个鬼魂附在你身上,你说话的声音都变成了一个男人的腔调,还做出恐怖的样子,把我吓跑了,我哪里还有胆子伸手推你摔下陡峭的山崖受死呢? 现在我和馥芳都成了罪犯,今天下午到派出所投案自首了,我们甘愿认罪受刑,求老人家饶恕。这么讲的镇兴隆见老妈沉吟半晌都不言语,又来一句,我还应该向那个鬼魂道谢,要不是他附在你身上把我吓跑了,我还真会干出傻事。 我知道了,那个附在我身上的鬼魂是个好鬼魂,是我女儿侯金枝的丈夫,也是我的女婿,我代表自己感谢他,也要替你们感谢他。老妈终于说话了。她伸手摸一摸右边衣荷包里的钱冲着依然跪在地上的镇兴隆夫妇说,你们认错就算了,这钱我还是不想要。 你一定要拿着,要不我的病好不了。钱馥芳满脸愧色地讲。 给了谢罪的钱还不能全部保证她的病会好,因为犯下了杀人未遂的重罪,还必须接受司法部门的定谳或惩罚,她的病才有痊愈的可能。昨天中午,她在省人民医院住院午睡时,梦见一位白发老汉跟她讲的。镇兴隆总算把他们夫妇来这里谢罪的真正原因说清楚了。 既然收下这笔钱对你治病有好处,我老婆子就收下了。老妈望着钱馥芳坦然地讲。 原来覃财兴的幽灵自昨天在建邺省人民医院病房托梦钱馥芳至今天,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主要是担心钱馥芳不按自己所交待的如何认错忏悔的方法去做,若是那样,他就得求助施在田出动,采取意根神力左右她的意识行为。 眼下,覃财兴的意根神力几乎丧失,他不敢马虎。否则,寿限未到的钱馥芳一旦病亡,其亡灵被冥府阴差抓去一审,就会将他和施在田都牵扯进去,会惹出麻烦,弄得不好,他覃财兴的幽灵就会被抓去枉死城关押。 可现在情况出现转机,一直跟着钱馥芳的覃财兴的幽灵发现钱馥芳及其丈夫是按自己托梦所嘱行事。 他们从省城赶回后,老老实实到乌金山派出所投案自首了,晚上来到侯庄侯金枝她娘家里向老妈还钱认罪。次日上午,又来到乌金山派出所催促古副所长一行到侯庄老妈屋里调查。 至于钱馥芳所说梦见什么等等一些看不见逮不着的事情,警察没法查证,但是走进老妈屋里一看,那天井里的石板上横放着一个稻草人就落入眼帘。 古副所长和几名警察询问老妈,老妈说她的确每天早中晚各烧一壶开水浇淋那稻草人,她哪里知道?这一浇淋,还真的把赖账的钱馥芳浇出了一身毒疮。若早知这样,她不会干这种事,哪怕这笔钱讨不回也无所谓。 这会儿,老妈承认自己干了坏事,要求警察把她当坏人抓。古副所长笑着说,我们不认为你做了坏事害了人,就算你用开水浇淋稻草人,这稻草人与钱馥芳隔得远呢,至于她长一身毒疮是否与这有关,客观上没有佐证,也就不能采信这就是老妈做坏事害人抑或犯罪的事实。 我们毕竟是唯物主义者,所有与唯物主义相悖的梦幻与巫术,就算一些内容牵涉相关案件,由于没法验证其正确与否,就一律不予采信。 镇兴隆夫妇投案自首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他们虽然杀人未遂,但是有犯罪的动机,也算犯罪。鉴于未造成恶果,又能主动坦白,认罪态度好,可以对他们从轻发落,并且免于刑事责任。 处理的结果,也令以处在幽灵状态一直跟踪的覃财兴比较满意。那就是乌金山派出所根据镇兴隆的认罪请求,让他在郡都县公安局拘留所拘留半月,钱馥芳一身毒疮未愈,又有悔过表现,就未予追究罪责。 一周后,并未用药的钱馥芳病情出现好转,身上的毒疮结痂了。一个月后,基本痊愈。她高挑的身子又现出像当初一样红里透白的漂亮皮肤。更让覃财兴满意的是,钱馥芳还能联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尴尬事,常对人讲,人万万不能欺心,不能做亏心事,否则,就会受到惨重的报应。 钱馥芳有了这个觉悟,当天晚上却又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说乱七八糟,也不是太准确,因为还是有些筋节,她记得自己在梦中可以飞翔,飞到了古代的东土国武当山盗取一件隐衣宝衣,当时自己不再是女身而是男身。 不隐瞒地讲,是一个纠集地方蟊贼到处行窃的强盗。后来死了,变成了老鼠;再之后变成牛、虎、兔等,几乎十二生肖中的动物都变化过,甚至也变化过十二生肖之外的各种各样的形形色色的千差万别的动物,所变化的过程既骇人听闻,又光怪陆离,所以钱馥芳还依稀记得那些挥之不去的梦幻般的奇幻情景。 第七百四十一章 隐身宝衣 上古时期,东方世界是一片汪洋大海。随之沧桑巨变,太平洋西岸凸现横无际涯的山脉河流,它滋润了芊芊草木,也繁衍了芸芸众生。于是最具活动能耐的灵长动物──人,生生灭灭香火永续的人类垄断了庞大的物质世界。物质世界是精神世界的虚幻投影,由于形形色色千差万别却又渊薮无穷奇妙无比,致使许多人沉湎于其间,企图拥有世界征服世界自成霸业,这样就发生你争我夺的战争,为了赢得所谓的物质财富,除了人类弱肉强食,强者为王,败者为寇,也往往殃及到异类生灵乃至土石草木,于是人类与异类生灵出现了贪嗔痴,自然界也出现了不可抗拒的水火风虫波及的种种灾祸。 然而天地之间也不乏浩然正气,如两千年前圣人孔子的教义,以及恒久传承的释迦牟尼慈悲宗教,又让大千世界倍感伟大的恩典。但是真善美与假恶丑从未停止过较量。于是因果报应、缘聚缘分,生死轮回,六道演变永无止息。诗曰:千秋功罪休评说,一朝禅定绝风月;心口意净尘无染,殊灭三途现宫阙。 此时的武当山云遮雾障,看上去就像叠着一大堆褶皱不平的灰白衣饰,至于那缝隙里藏着些什么,外人浑然不知,也不必要弄清楚。然而素有仙风道骨的妙衣真人对此洞若观火,连参天古松一处朽蚀的罅孔里藏着一窝蚂蚁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他走出道观,感触到他的徒儿陶青虎的一股气场在峡谷里推移,他平常教训过陶青虎,不要在有雾的时辰采气,因为有雾瘴现象,那是一种毒气,一旦感染就会损害身心──要么患上疑难怪病,要么染指邪门歪道。 妙衣真人知道陶青虎古怪机灵,直接走去指责他,恐怕没有近身,他就会发觉而装出干事儿的模样来,让你没有理由逮住他的不是。 鉴于此,妙衣真人不得不拿出他的宝贝──一件他穿着能够看见别人,别人却不能够看见他的隐身服。说起这件隐身服来历还真不寻常,早年妙衣真人,不,早年他还不是真人,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名叫熊梓,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是,熊梓有慈悲的情怀,尤其不杀生,就连发现一只飞蛾歇在路上,他都要躬身拾起,将它放置草丛或更环保而安全的地方,避免行人无意间踩死。由于做了许多类似的善事,不理解的人私下里指责他有神经问题,还把一件事儿说得有鼻有眼证实他确实有“问题”。那次,村里车水浇苗,池水基本汲干了,泥水里有许多泥鳅,别人下池抓起来都是做一味菜肴,他也抓,可抓起来都放进河里。有人说他是做傻事,他没有作正面回答,只说,我是从同位心理考虑的,假如我是一条泥鳅,别人抓我回家烹制菜肴,这便是一死,虽然满足了人的口福,但是这么死非常难受。为了免除无辜泥鳅的死罪,我才放泥鳅的生,有什么不好的呢? 别人笑得非常厉害,还反问:你会变成泥鳅吗?之后不容他解释,便报以鄙夷的神态。 但是熊梓照样做这种善事,许多人认为帮助人就是做好事、善事,却不把帮助动物看成是做好事、善事。譬如发现你放生,尤其是放那些可食动物的生,别人甚至认为你神经出了毛病,都以异样的目光看你,让你活动得很局促。熊梓最初就是这样,每放一次生,别人都会议论好久,仿佛他犯了什么错似的。后来,在别人的印象里,他似乎改正了这种“错误”,只有人看见他上市购那些活物,却不见他放生,这不就是说,他也开荤了?已被影响成一个正常的人。但事实上不是这样,他30多年来放生做好事的愿力出现了一种奇迹。 有一天晚上,熊梓悄悄地流泪,是因为白天有人见他给泥蛙放生,就说他是傻子,这话传到他家人耳里,也指责他不该做那种“傻事”,泥蛙肉味鲜美,抓着上市可卖个好价钱。熊梓不解释,只暗自伤心:认为杀生的人太糊涂了,不明白杀它者即是慢性自杀的道理。但他也很苦闷,每次放生什么总会被人发现,之后便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这会儿,他慢慢地瞌睡了,一只蟋蟀在窗边叫,他怕隔墙的嘎子过来抓,以至弄伤了它,便把房门合上,挂了闩儿,这样他便睡踏实了。渐渐地一个鹤发童颜老者朝他走来,满脸绽笑地说:熊梓呀,别发愁,我给一套衣服你穿上,保管人家不再指责你充满慈悲的行为。什么宝贝衣服会有这么灵验?熊梓不怎么相信。那老者手一抻,一套白色的衣服就抓在手上。他说:我要它变什么颜色就变什么颜色,我要它无色就无色。熊梓看着那套白衣服问:会有这么神? 会。老者笑着回答:我现在让它变成黑色就会变成黑色。只见老者默念“变黑”二字,那套衣服像被浓墨浸染了一样,霎时像一堆乌云。忽然,老者将这套衣服罩在身上,连两个脚掌都遮没了,他口中不知默念什么,渐渐地就无影无踪了。熊梓问他到哪儿去了,老者说我不就在你的面前吗?说这话时,熊梓还感到一股气流冲在自己的脸上,可就是看不见老者形迹。真是太奇怪了,熊梓连连发问:老人家,你是用什么办法隐身的呢?老者嘿嘿大笑:你想一想就会明白。蓦地熊梓感觉老者在用手拍他的肩膀,还发出“噗噗”的响声,可就是看不见老者的手,熊梓将他的手一把抓住,仍然看不见他的手,只能看见自己的手。熊梓说,老人家,我明白了,是这套宝贝衣服在起作用。 是哦,你之所以看不见我,我能看见你,是因为我发了“无色”的指令。“无色”即透明,我隐身在透明的空气中,你当然看不见我。老者说我再发其它指令,你就能够看见我。熊梓道:你就发个“变红”的指令。老者按熊梓的意念说了,果然老者就像从一团烈火中现出了体形,他被熊梓抓住的那只手也了然凸现。二人在一轮艳阳下相视而笑。 良久,熊梓摸着老者身上罩着的那套衣服说:老人家,这么好的宝贝,你给了我,我该拿什么来报答你呀? 不用报答,你拜我为师就行。熊梓即刻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老者边扶起熊梓边说:此后你就叫我师父了。话音甫落,老者的身影消失了。熊梓放开嗓门喊:师父──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师父。这声音响遏云止,整个蓝天像它的回音壁,是那么广阔而悠远。可是仍见不到师父的踪影,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只有到道观出家,这套宝贝衣服才属于你,那时我给你赐号妙衣真人。 熊梓继续追赶老者,口里直喊师父,喊着,追着,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住而醒来。熊梓睁开眼,天已大亮。他起床洗漱后,心里还惦念着昨晚做的那个梦,尤其惦念着梦中拜谒的师父,并且深深记住师父的话。于是他来到父亲面前双膝跪下,父亲是个厚道人,感到莫名其妙,便问熊梓:孩儿,你这是干嘛?熊梓什么也不说,只是哭。父亲越发感到奇怪,便蹲下身子问:有什么事?说吧! 熊梓吞吞吐吐说出了其中的缘由,父亲基本听清楚了,便说:傻孩子,梦到的都是虚幻事儿,何必当真?熊梓又哭起来,说他已经拜了师父,相信那是真的。父亲感觉真假都无所谓,要拉孩子起来。孩子说:父亲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长跪不起。 这时太阳升高了,一朵浮云被淡淡地驱散,仿佛开阔人们的心境样的。父亲盯着熊梓问:孩子,你有什么要求提吧!熊梓说:我要是说了只怕父亲不答应。 只要不是干违法乱纪的事儿,父亲一般不会阻止。 熊梓破涕为笑:父亲,你说话当真? 哪回说话我没有当真?父亲扶起熊梓,熊梓便顺口说道:我想到道观出家。你不会反对吧?父亲听后一怔,然后说:出家,孩子,你可要想清楚。熊梓说他想清楚了,希望父亲不要阻拦。 这事儿在家族传开了,有人就给熊梓的家人出主意,让他去算一算命,算命先生据报上来的生庚时辰推测,说熊梓命犯华盖,宜出家。 这样熊梓的父母择定一个吉日,流着眼泪送熊梓到江南一个叫五龙山的道观,送了些果品给了道观,之后陪着熊梓跪拜第一幢宫殿中的张天师铜像,并点烛敬香。良久,其父与道观中人说明来意,道长仔细察看熊梓气色,似有感应一般立即应允,于是熊梓遂被安顿下来,父母亲也就放心地离开。 当天晚上,道长梦见一位白发老者对他说:道观里新来了一位道士,你要善待他。 道长知道指的熊梓,便点头称是。老者像不放心,靠近道长附耳说了一席话,便拂袖而去。 次日凌晨,众道士听见扫把扫地的嚓嚓声,只见台阶、庭院一截截地变得干净,就是不见扫地的人,便问这是怎么回事,正当议论声不绝入耳之际,道长便对众道士说:这是妙衣真人所为。他就是昨天来的小道士熊梓。你们可知道,熊梓做了无数好事,甚至在行善积德之时受到打击讽刺,但他信心不退转,其愿力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天神受到感动,便送他一件隐身服,这不他穿上隐身服打扫清洁,只见地面渐渐地亮洁起来,却不见他的身影。 霎时,大家都喊他妙衣真人,让他快点脱下隐身服显露真形。 你为什么穿着隐身服干活?大家围过来问他。他看着扫干净的地面说:我干活不想让人知道。 道长笑道:你们都要以他为示范,他在积阴德呀! 妙衣真人叫道长不要夸奖他,还要领事儿做。道长就安排他接替一个老道人看守山门。其实看守山门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主要是防贼。贼一般不会潜入山门内的道观盗窃什么,再说从道观里偷的东西也不好用,一用就会露出马脚。那么贼会偷些什么呢?山门内有几亩果树林,是当初一个信徒在张天师塑像前摆放贡品时,突然一个道童将摆在供桌上的几个石榴摸起了一个。他看着便想:我倒不如在道观的东边栽植一片果树。后来他实现了这个愿望。果树到了挂果季节,他便对众道士说:这片果树果子成熟供你们享用,只是在我没工夫来这里上香时,你们别忘了摘些果子摆在供桌上祭祀神将张天师。这是很久远的事情,虽然再不见那个信徒,但是那片果树林却被道观拥有至永远,由于年年丰产硕果,窃贼便特别多,所以留守山门的人责任忒大。另外就是道观西边有一片菜园,道人们大都很勤快,播种、浇水、追肥、锄草等样样干得利索,故蔬菜长得茂盛喜人。但山下也常有人来盗摘,道长便与众道士计议,并同心协力在山门间垒筑一间小土房,由一个年长道士看守。尽管如此,盗果盗菜现象还是经常发生。有时来一帮人,耍手段做贼,他们留几个人与看守海阔天空地闲扯,以此软拖,另一干人便进了林子或菜园……结果看守上当了。 妙衣真人来接替看守,正值仲秋。他坐守山门,别人根本就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别人。那些蟊贼感到奇怪,每次进道观果林、菜园偷摘,才下手就被逮个正着,他们也算特别精明,却不知怎么干得再隐蔽也不行,仿佛有人在暗处盯梢。其实是妙衣真人的隐身服起了作用,妙衣真人每当看见一伙蟊贼出动,便到道观去叫人,他的行迹做贼的人始终不清楚,故而进果林、菜园的贼没有一人能够逃出道人的掌心。 一个叫陶青虎的贼,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玄机,便在大白天扮作信徒到道观烧香。往返之际,他察觉到一种捉摸不透的变异,那就是山门前不见人,果林和菜园及其附近也不见人,可是只要有人行为不轨,就立即被道人发现,严重的会捆绑起来教训一顿,或送官府惩治。记得以前的山门至少有一人看守,现在无人看守,倒胜过有人防守,再没有哪个贼敢轻举妄动。莫非是道观里有神明护佑?但对神明他还是不肯全信。在一个阴雨天,陶青虎故意到山门旁的小房里磨磨蹭蹭,可是当他顺手抓到一根预备到果林里敲果子的竹竿时,那竹竿却被什么牢牢绊住,不是绊住,是被人抓住了另一端,他只好松开。那人忽然现形,是一个中等身材神态庄重的道士,并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陶青虎十分惊讶,很快又镇静下来:对不起,道爷在此我不知晓。 那道人说,人要放规矩一点。拿这竹竿怎能避嫌? 道爷,听我解释,我拿这竹竿并非你想象的做那种不光彩事,我是打算用它作钓竿。陶青虎边说边拱手相拜,这使道人的气恼消减了一半,本想还反讦几句,见他那副谦恭模样,也就不吭声了。陶青虎顺势进言:道爷,能否告诉鄙人,你用什么法子,让我看不见你,你却能看见我。 你不要多问,无可奉告。你走吧!道人随即又将那听取指令而无色无形的隐身服穿上,陶青虎便看不见他的面目了。可也有收获,总算明白许多蟊贼被抓的真正原因。 陶青虎下山后,四处打听那个寻常看不见的陌生道人的下落,再到道观烧香,也不忘问及这件事,但道士们大都摇摇头或缄口不言。他便想,怎样敲开他们的口风。他的脑子终于转通了。一天晚上,他携来从别处盗窃所得的值钱赃物,送给道长,赢得道长欢愉,并与之侃些俗事,最后把话题落到那个守山门的道人,才知道其姓名和那件隐身服的来历。 第七百四十二章 拜师学道 在五龙山西麓有一个村庄,人称“土匪窝”。这是由于村里人大都霸气要强,经常将脸面涂成锅底黑,又趁天黑到另外的村子抢劫而常被官兵捉拿。陶青虎就出生在这里,父亲陶发财年轻时因犯抢劫罪蹲监十年,年迈时才有所收敛。可陶青虎对这门“手艺”不学自会,仿佛天生就有这个爱好,也许是贼性有遗传吧,他精灵古怪,常常悄没声儿将一枚铜钱丢进滚沸的开水壶里,然后疾速地将手探入壶中,铜钱掏出来了,手一点也没有烫伤。邻人看着,大都不知他在搞么名堂,只有父亲陶发财清楚儿子是在练扒窃的快动作。故每每见了,就责怨道:青虎呀!这门“手艺”别去精它,我有个体会,凡是做贼,哪怕偷得再多,也发不了财。你想,不义之财到手也会失去,失去倒很正常,问题是总有露马脚的时候,常年都生活在人人叫抓喊打的恐怖之中,弄得别人不安,自己不宁。青虎,家里有几亩田,你最好以耕种为生,这样一生就会过得平安。可青虎听不进去,表面听父亲的,背里却与一帮贼人沆瀣一气干尽坏事。这天晚上回家,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想着如何弄到妙衣真人那件隐身服,这可是件宝物,弄到它把自己隐藏起来,光天化日之下都可做那种生意。他忽然算计离此不远的城池里有几个银铺,到时候都会成为他大显身手之处。可是那件宝物没有到手,一切都会落空。对此他烦躁不安,一夜没有合眼。凌晨他终于想出一个点子,那就是邀请妙衣真人喝酒,直到灌醉他,然后偷走那件宝物。 陶青虎立即付诸实施,可是怎么也请不动妙衣真人。妙衣真人不饮酒,正在琢磨陶青虎的企图,陶青虎自个露了心迹:道爷,能不能将你的隐身服借我试穿一下。妙衣真人摇头。陶青虎又反复要求试穿,妙衣真人感觉他图谋不轨,不悦地说:隐身服是神仙所赐,岂可随便给人试穿?陶青虎越发感觉隐身服神秘珍贵,非常想得到它。他说:道爷,你能不能让神仙也赐我一件隐身服? 神仙会随便授人以物吗?妙衣真人反诘他。随后当着陶青虎对隐身服下个变蓝的指令,立即就蓝了,接着他又下了红黄等指令,让陶青虎看得眼花缭乱,羡慕不已。陶青虎蓦地跪下,向妙衣真人拜了几下说:你能否指点我,怎样才能得到这种宝衣?见他这般信仰此物,妙衣真人说:起来吧!拜我没有作用,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得到了这种宝衣?根本就没有刻意去求。据我所悟,平时做坏事者,神仙永远也不会赐给他这种宝衣,只有坚持做善事,不做恶事,神仙才有可能惠顾他。 陶青虎有所感触地站起来,叹着气,想到自己经常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与此宝物是不会有缘的。但他又刻意想弄到它。现在妙衣真人身上穿的这件变成红色的衣服还没有恢复成无色,陶青虎目不转睛地痴望着,心里却在打着小九九,只要这件宝衣保持红色一个晚上不变化,我就能够盗归己有?他窃喜于心,只向妙衣真人拱个手便疾步离开。 道观的西侧有间耳房,北面墙头有一架木窗,木窗下沿总放着一支蜡烛,到了晚上它便点亮了满间房子,妙衣真人就住在这里。这天晚上他浓了睡意,将那变成红色的宝衣没有转换成无色,就搭在床头,他就酣然入梦了。醒来时,天已大亮,他微眯着眼看见地上一个白色的东西,再凝神看,那是一截沾尘的蜡烛,怎么它掉到地上了?再望窗台,那木栏杆被人锯掉了,现出一个大洞,第六感觉告诉他,房间的东西被盗了,他立即意识到那件宝衣,昨夜放在床头的,已经不翼而飞。他惊出一身冷汗,这可是神仙的馈赠品,怎么能够遗失?他旋即起床欲去寻找,忽然有人“咚咚”地叩门,他去打开,就看见把那件红色宝衣举在额前的一个青年人跪在面前,正有些怨恨的妙衣真人被这个情景弄懵了,他夺过红色宝衣,其实不用夺,是这个青年人送来的,他却自言自语地说:真把我吓坏了,怎么我的衣服在你这里? 顿时,他看清楚这个青年人就是昨天来胡搅蛮缠要试穿这件宝衣的陶青虎,原来是个蟊贼,他气得恨不能拿脚踹他。可是陶青虎见了妙衣真人,“啪啪”地一连自掴了三四个耳光,嘴里不停地念:对不起,我太追慕这件宝衣了,所以控制不住诱惑,昨夜趁你入睡之机来此非礼了,我愿意接受你所有的惩罚。 把这件宝衣拿在手里的妙衣真人迅速下了个无色无形之令,它即刻就隐去了形迹。妙衣真人仍恼怒地说:我惩罚你什么?你先把这个打破的窗户维修好后再说吧。陶青虎却跪下来说:道爷,这个道观有成群结队的道士,包括道长,都不羡慕,我就羡慕你。你要我修好这个木窗倒容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还配向我提要求?妙衣真人越发愤然地讲。 是的,假如你不答应我这个要求,纵然你告状,让我吃官司,我也不修补这个木窗。陶青虎虽然下着跪,仍在“抬杠”。 那好,你就说吧!什么要求? 我要求你收我为道──徒──陶青虎把后两个字拉得长,以示强调。 这时妙衣真人冷笑起来,指着他说:陶青虎,你惯盗成性,也不拿镜子照一照,配当我的道徒吗? 不错,我是惯盗成性,假如当了你的道徒,我会听你的,再也不会偷盗了,你应该相信我会改邪归正。陶青虎这话可让妙衣真人有点动心,他说:你先把这个弄坏的窗户修好再说。 一定,一定。陶青虎起身就走,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师父,别着急,我父亲是个木匠,我叫他来修。妙衣真人见他言毕就走,便叫住他:管你让谁来修,不得在白天修。 陶青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问妙衣真人不答,只说:你照我说的办就行。陶青虎反而感觉妙衣真人有几分神秘,便说:行,我就照师父的指示来。 陶青虎走了,妙衣真人喟叹一声,认为修复窗户当然宜在白天动工,可是考虑到这事儿既然大家不知道,还是不让知道为好,因为他来道观不久,免得这个闪失惊动众道士,于己不利。 当天陶青虎回家,又一膝跪在陶发财面前,陶发财感到奇怪,正要问话,陶青虎便讲出原委,说他偷了妙衣真人的隐身服,但自己不会使用,怕暴露出来,又送归妙衣真人,并愿意拜他为师改邪归正,不再盗窃。陶发财说:儿呀,你是否在编假话骗我? 不会,绝对不会。陶青虎接道:父亲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陶发财认真起来。 就是昨夜我盗妙衣真人的隐身服时,弄坏了他的窗户,需要你去帮助修复,要不,妙衣真人就不肯收我为道徒。 陶发财不相信这话是真,便说,你拜妙衣真人为师,我赞许,问题是你的话我不全信。陶青虎说:那么你跟我一起去见妙衣真人,问一问,看我说了假话没有。 陶发财果然就与儿子一起上了五龙山,去之前,陶发财带了斧头什么的木工用具。陶青虎说,不能白天给妙衣真人修理窗户,要晚上修。陶发财问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出来,只说这是妙衣真人讲的。于是到了傍晚他们爷儿俩上来到五龙山,在山门口,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陶青虎,你总算守信用,不过,现在为时还早,晚一点再来,不是更好吗?陶发财左看右瞧不见人,问这是怎么回事,陶青虎清楚,却来不及告诉陶发财,就对那个声音说:既然来早了,我们就在这儿等到天全部黑下来,再去道观。 陶发财忽然看见面前出现一个身穿蓝服的年轻人,客套地对他说:陶师傅,劳驾你了。陶发财知道是妙衣真人,便拱手道:应该,应该,只怪我儿不争气。我儿顽劣成性,还盼你把他教化过来。 这全靠缘分喽!妙衣真人讲完这话,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这使陶发财从心理上敬畏他,不敢怠慢。 子夜回到道观寝室,点烛一看,木窗果然修复了。正灭烛入睡时,铺底下嚓啦啦爬出一个人来,妙衣真人一眼就认出是习惯于恶作剧的陶青虎,未及他开言,陶青虎就站起来说:师父,这个木门窗修复后,你可满意?妙衣真人不答,良久才说:既然做了我的道徒,为什么改不了猥琐的坏习惯? 师父,这个好改。陶青虎觑着妙衣真人说:师父,从今天开始,你就该吩咐我做些好事儿,要不,又何以见得我改邪归正了?妙衣真人说你就给我看守山门吧!从今以后,道观及其果林、菜园失了什么东西,就找你负责。 第七百四十三章 教化道徒 这个责任可大,陶青虎犹豫一下还是点头。那些偷窃者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他非常清楚,一般来说,不会买他的账,可是也有点奇怪,自第二天开始到当年底,道观里的财物未受到一点损失,证明未发生一起盗窃事故。道观里的人只顾夸奖妙衣真人尽职尽责。其实妙衣真人是下了功夫的,自知陶青虎要拜他为师,便要尽到为师的责任,要控制抑或要规范陶青虎的思想行为,从明里来,陶青虎对他表面服,心里不一定,甚至背里干些非礼的事儿,会损坏他自己的形象,还会损害师父的名头。于是,妙衣真人穿上宝衣,下个隐身令,便无影无踪了。就这样,他便一语不发地看定陶青虎。那天陶青虎看守了一会儿山门,坐不住了就下山去找那一帮蟊贼,说他已拜妙衣真人为师,你们今后要“发财”,可别上有道观的五龙山。 众蟊贼讥笑:那怎么可能?陶青虎说我师父有一件特殊的衣服,他穿在身上你们看不见他,他却能够看见你们。 嘿嘿……那么奇异宝贵的衣服何不偷过来自己用?陶青虎叹口气说:别想得太美,纵然偷过来,也用不上,它不会听一般人的使唤。 徒儿说话句句是实,纵然偷走了我身上这件宝衣,你们也不会用。突然空旷中有人说话,中气很足且嗓音浑厚,可分辨出是个弱冠少年,那话音由低沉到高亢,重复了数遍而又复归宁静。众蟊贼骇然,四下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 顿时,陶青虎一膝跪在地上,侥幸刚才没有说错话,便就势拜揖三下,口中念叨:师父,徒儿有礼了。徒儿对您认错,未请示您就私自下山了,愿意接受惩罚。只见众蟊贼被这神秘莫测的氛围所震慑,一一下跪,旷野上木桩样地现出一长绺膜拜者,领头的说:愿闻大师教诲。接着,众蟊贼照着一齐朗诵:愿闻大师教诲。 贫道领当不起,唯望诸位绿林好汉,戒除盗心,好自为之。领头的又说:大师之言当谨记于心,众兄弟将不再来此惊扰。这声音在空谷中激荡,之后又复归于宁静。 此后,数年间,五龙山道观乃至附近村庄都未因被盗而丢失财物,据说那些蟊贼有的弃暗投明成了良民,有的改不掉习性便远走高飞祸害他处。 妙衣真人从未发一句恶语,从未现一副恶容,却能把五龙山方圆几十公里的蟊贼和社会上的混混儿都镇住了。当时,只要有人暗中做坏事,别人会说,你有妙衣真人行么?他经常做好事获得了一件别人偷不走的宝衣,这是福报哦!你做坏事将会得到恶报。恶报将很快现前,只要把妙衣真人叫来,你看不见他,他能看见你,哪怕你暗中做坏事都会被他逮住,轻则被人揍骂,重则吃上官司。 这样,当地行窃的人就少了,相反做好事彼此相助的人多了起来。若要盘问缘由,都会把妙衣真人夸奖一番,渐渐地他美名远播,一些频发盗窃案的地方都相继来请他,然而湖北武当山的道长抢了先,他应允了。那年初夏,准备起程,道徒陶青虎也要随从。 妙衣真人思忖片刻说:你必须谨守道规,否则后果自负。陶青虎拱手表示:一切听从师父指令。妙衣真人未及多言,只叫道徒准备好行李,择日起程。 临行前,妙衣真人对五龙山流连忘返,仿佛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眷顾。陶青虎便要求师父干脆在五龙山留候几天,平常没有时间在这里玩赏,何不现在放松一下,把整个五龙山游览个够。 这年仲夏,五龙山繁华初谢,披上了秀美绿装。妙衣真人与陶青虎从五龙山道观里出来,扑面清风拂煦,山间雀噪虫鸣,涧水潺潺照影,离此百米远处是一陡奇峭山崖,师徒俩朝那边走去,一路指点河川,说不尽自然界的无限妙趣。就说五龙山吧,东西南北四座峰峦环拱着中间一座最高峰,海拔约4888.6米,周边较矮的也有3000多米,均状如飞龙,气度恢宏。相传上古时期,东海龙王的五个儿子在东土争霸角逐,捣海翻江,把泱泱华夏弄成一片水乡泽国,真是“禽兽作珠蚌,人或为鱼鳖”了。其时,天帝震怒,令后羿射杀五龙,后羿功夫了得,让五龙死去化成五峰朝拱的山脉,使之便于百姓休养生息,以消减其所造种种罪孽,故后人称此为五龙山。 妙衣真人修行的道观在南峰之上,西峰有观音寺,其余山峰均为自然森林。当下妙衣真人问陶青虎先游览哪座山峰,陶青虎说:先到观音寺去敬香,也好让菩萨保佑我们一路顺风。妙衣真人当即赞许,遂与道徒一起朝西峰方向走去,山路崎岖,时而浓荫蔽日,时而坡道豁敞。走了一段路,忽闻凄厉的鼠叫声,只见一石罅旁盘曲着一条乌梢蛇,嘴里咬着一只灰毛老鼠,尾巴与两只脚爪还在无力地挣扎。 陶青虎即刻折断一根树枝,剔除旁枝和叶子,操在手里正要击打该蛇头部,他倒不是要救那只正在吞噬中的灰毛鼠,而是有一种见蛇不打三分罪的意识在支配着,他打算既除蛇又灭鼠。 顿时,妙衣真人对陶青虎说:可不要伤了它们的性命,以人的立场来讲,这两个异类均对人有危害性,可以一并处死。但你现在随缘修行,道家讲究顺乎自然,保护生态,以此来看,蛇虽有毒,但它不轻易攻击人,相反还帮助人。 正举起树枝准备击打乌梢蛇的陶青虎望着妙衣真人发愣,且听他继续说:为什么帮助人呢?它吞吃被人类公认为四害之一的老鼠,这样说来,蛇也是益虫。但现在为什么两条生命都要救助呢?妙衣真人盯着陶青虎重复问。他答不出,妙衣真人接道:因为我们现在到观音寺去朝拜观音菩萨,不宜犯杀戒,最好能够救助生灵。 妙衣真人边说边夺过陶青虎手里的树枝,朝乌梢蛇轻轻地抽打,它受惊后吐出嘴里吞入半截的灰毛鼠,曲起鳞甲纷披的身子,旋即钻进了石缝。那灰毛鼠尚未死去,一只前脚被咬伤了,只见它朝石罅相反的那个败叶半遮的土洞一跛一跛地爬去,陶青虎正欲用脚踹它,妙衣真人说:别伤害了性命,我不是说过,去朝拜观音寺,绝不可杀生。 陶青虎不解地说:观音为什么要保护所有的生灵?妙衣真人说:因为所有的生灵都有佛性,都值得怜惜,保护生灵,也就是保护自己。陶青虎感觉妙衣真人的话有些玄乎,他不甚理解,边问边用自己的观点反驳:保护生灵就是保护自己吗?假如我保护蛇,难道说我就是蛇了?妙衣真人用道家、佛家的理论解释说,生命的反作用力丝毫不爽,保护了任何生灵,也就是与其结了善缘,那么一旦机缘成熟,你就会得了相应的保护,所以说,保护生灵就是保护自己,也就是间接保护自己,这里的自己多指未来的自己。 陶青虎由于业障深重,总难以透彻理解妙衣真人的话,他却有许多歪理,与师父争论不休。那份陪师父观光赏景的兴趣随之索然败落。师父为了焕发他对佛教真谛的认知意识,便加快步速,绕过几座山岭,跨过几道峡谷,渐渐地到了西峰,气氛肃穆、殿宇轩敞的观音寺就矗立在眼前。 寺前一位和尚看门,见来了生人,便合掌施礼:两位施主里边请。 寺内有一个40来平方米的大殿堂,神龛上有一排相貌端庄神态各异的弥陀、文殊、普贤、观音、弥勒等诸佛菩萨。妙衣真人带着陶青虎上了香烛,然后一一顶礼膜拜。旁边一个和尚问他们有什么愿望,妙衣真人说只想请一本善书教化道徒。那和尚说随我来,出了殿堂,让他们到西侧一排瓦屋前稍候,他走进一间房里倒腾一会儿搂出一摞书出来说,我从藏经阁里拿出了《金刚经》、《地藏菩萨开示录》、《玉历宝抄》等,你随便选择吧!妙衣真人高兴地接过来一一过目,又看上面没有标价,问几多钱一本,那和尚说,不要钱,经文善书都是赠阅。陶青虎绕到一边低声对妙衣真人说:师父,您是道人,佛教的经文也用得着吗? 老子的《道德经》与佛教的一些理论非常相通,诵读一下有好处。他将《玉历宝抄》递给陶青虎说:这本书不单纯阐明了佛教思想,也充斥了浓厚的道教观点,尤其值得一读。 假如你认真地看完,一切不明白的道理都会明白,包括刚才我们在路上看见蛇咬鼠的现象以及我为什么要救助两个生灵的道理你都会慢慢开悟。 那和尚听了这话,赞许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不错。陶青虎勉强地接过此书,没有什么心事赏阅。妙衣真人向那和尚道谢,又心存感激,来到功德箱前,从内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也没有数,就都投进了功德箱。 香炉上清幽幽的烟雾朝这边缭绕过来,在妙衣真人头顶上散散漫漫地卷曲,仿佛在清点、盛载他对神佛的虔诚意念…… 第七百四十四章 美女陪宴 时空变异,光阴荏苒。妙衣真人带着陶青虎来到东土著名的道教圣地——武当山已有数十年了。最初,这里还发生过盗窃,不久大盗、窃贼乃至从街市逃逸到山上的小混混都一一被抓获。贼人的首领蒯益惊骇不已,一边叫众盗贼不要再上武当山作案,一边派出心腹胡为打探消息,才得知是武当山最近请来了一个非常道人,穿着隐身服可以观人,人却不能观他,由于作案盗贼均不知情,盗窃时多被他看在眼中,能不被逮住?蒯益身材魁梧,却长着肥头大耳、一脸横肉和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给人第一感觉是个滑头。蒯益当下又冷静下来,他立即喊来胡为议事,让他携带贵重礼品前去贿赂妙衣真人,可胡为郑重其事地跑一趟武当山道观,回来告知蒯益,妙衣真人不受礼,蒯益沉吟片刻对胡为吼起来,难道你不能开动脑筋?胡为旋即下跪,若是慢了一拍,就会挨头领的两个耳光。他懵懂而恭维地说,愿聆听教诲。蒯益便让他带上礼品去找妙衣真人的道徒陶青虎,但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未料,胡为去后不久就回来说:妙衣真人的道徒倒好使唤。蒯益问怎么讲?胡为说已将那道徒带来。 这时,一个身穿道服,头上扎一把青丝的青年男子随胡为进来,他蔑视地扬着头,却又向蒯益拱手道:武当山道观妙衣真人之道徒陶青虎有礼了。蒯益非常高兴,从貂皮藤椅上走下来,毕恭毕敬地迎迓,边扶着他坐定边说:今劳驾道人屈行敝地,实在抱歉。 这是在武当山下一个小镇的一家小木楼上,四壁都烙有淫盗赌杀之类的恐怖庸俗图画,陶青虎一看,便知这里和当初的五龙山那边一样是土匪窝子,气头便不怎么好,就直说:头领,有什么事,快讲吧!我私下出山还没向师父请假,不快些赶回去,要是他发现了,问罪下来,便不好办。 道人,你才来,尚未下榻就急着要走?蒯益尽量缓和口气,并对胡为说:快吩咐酒馆,为贵宾接风。 酒店在楼下,沿着走廊东向走去是第二道门,里面是个大厅,布置得非常气派,地面是赭红色的木地板,宽敞得空无一物,但不显得空荡,好像特意为举行什么仪式而准备的,一进去看到的两面墙上裱满了歌妓舞女之类的图画,色调明快而艳丽。大厅前面是一个比下面的厅子稍小的大台子,也是铺的木板,只是油的黄漆。上面摆满了圆桌,白色桌面上有摆好的餐具,一看就知道是餐厅。 当下,蒯益满脸堆笑地陪着陶青虎进了大厅,踏过几道木台阶,在一个圆桌边坐定,奇怪的是桌面上空着,连一碟小菜都没有,陶青虎暗想:菜还没有上桌,早早地叫我来等吃的,不显得尴尬么?其实他正饿着呢?听说有人请他下山,就故意吃得少,以便别人把他当客打个好牙祭。正东张西望,胡思乱想,蓦地只听见古磬声响起,雄浑清亮,震得大厅颤颤地。这时蒯益也不说话,只把个笑脸对着他,他也不在意,却见大厅两侧袅袅娜娜地飘移出一群身着艳服的美女,时而结对儿舞蹈,时而集合如锦绣叠加,时而分开似花瓣散落。一个个腰肢轻柔,脸腮杏红。陶青虎暗暗地数,一共有13个舞女,一个鹅蛋脸的姑娘吸引着他,此刻似乎有一股菜肴香味撩拨鼻翕,他也不经意,只盯着那个鹅蛋脸。啪,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蒯益望着他说,道人,用餐吧!我们边吃边看,我们一向都是这样子。陶青虎扭过脖子,他有些惊讶,怎么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山珍海味。他对蒯益说,用餐有美女伴舞,我听说这是皇帝老儿才有的奢华,你们怎么……。 哈,哈……蒯益仰脖大笑之后接道,难道皇帝老儿就该这么享受?我蒯益和弟兄们也要这么奢华一下,看有什么差池? 陶青虎不再言语,也不起箸享用美味佳肴,只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在沸荡的音律中起舞的鹅蛋脸。蒯益观察到这个细节,他知道自己或别人陪酒,陶青虎都不一定有兴致,便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人,把那个鹅蛋脸叫来陪你吃酒行是不行?陶青虎故作正经:客随主便,头领的意愿谁敢违背?蒯益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这下听出来了,道人在赞赏他,遂示意胡为下去叫舞女中的鹅蛋脸。 一会儿,鹅蛋脸便亭亭玉立于陶青虎面前,蒯益道:还不向客人施礼?鹅蛋脸望着一身道士打扮的人说:小女子冯透怠慢了,还望见谅。陶青虎道:哪里,哪里?贫道惊扰了美女,实在惭愧。 这时,他们围绕宴席坐定,台下舞女还径自蹁跹,古磬声犹悠扬激越。但陶青虎已经没有心事看,没有心情听,坐在他身边的冯透散发出一股袭人的体香,令他暗自陶醉。蒯益看出了这点,便与胡为耳语一阵,片刻,古磬声止,舞女们纷纷退场了。 来一首歌吧!蒯益对冯透说:这样可以助道人雅兴。胡为叫另一歌女送来琵琶让冯透弹奏,冯透问陶青虎爱听么样的歌子,陶青虎笑道:由着美人的兴致来,美人喜欢的,我们当然也喜欢。他边说边拿眼看蒯益,蒯益一个劲地唱喏。顿时,冯透抱着琵琶自编自唱,唱的是《道家宝》: 春光美,山花俏; 喜鹊吱喳喜迎嘉宾到。 武当峰峦出奇男, 道教圣地何为高? 武当拳威震三山五岳, 武当剑砥砺千古雄枭。 千般好,万般奇, 怎比道家一件宝? 冯透唱到这里突然止住,陶青虎听得进入了状况,他呷一口酒,疑惑地觑着收住了甜嗓门的冯透道:道家的什么宝?冯透故意嗔恼地说:难道你不清楚? 不清楚,不清楚,真的不清楚。你往下唱吧!陶青虎不假思索地嚷嚷。那冯透又接着自弹自唱: 道爷明知故发问, 半藏玄机人知晓。 那件宝物真可爱, 赤橙黄绿色色娇。 穿戴观人人不见, 令其无色色自消。 若得此物夸大胜, 指望道爷送来瞧。 ………… 哈哈……你是说我师父的隐衣服。陶青虎挥着手,酡红着脸纠正自己的表述:你唱的是我师傅的隐身服哇!那可真是一件宝。蒯益趁机插话:道人,能否把你师父的那件宝衣送来冯美人一观,也让弟兄们一饱眼福。 好好,我试试看。陶青虎表态不够果断。蒯益便给陶青虎斟满酒:来来,让冯美人敬你一杯。旋即向放下琵琶的冯透凝睇示意。冯透含笑端起酒杯,那只弹琵琶的纤纤素手现出红润的骨凸,酒至半酣的陶青虎产生了想摩挲一下的欲望。但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不行,师父曾叮嘱过,出了道观最好不饮酒,即使饮酒也不可过量,酒后会乱性的。那次,武当山道观缉盗道众有功,也宴请了陶青虎,才吃过三杯酒,他就耳根发红,又将一杯端在手里正要与人斗酒,突然被人夺过来,又不见人。有些慌乱地东张西望,一个声音在训道:修道之人要学会节制,要不,修什么道?倒不如滚回你的五龙山。 是。陶青虎不敢怠慢。见同桌的人都没看见说话的人,也不知是谁在说话,就介绍说,说话的是我师父妙衣真人。妙衣真人下个指令,顿时现出形体,并叫诸位不要见怪,说他把道徒管得挺严,否则就欠长进。 当下这个瞬间,陶青虎忆起师父的教诲,又自言自语地道:不能饮酒了。 能。冯美人敬你头杯,哪能罢饮?蒯益又凑合他,并向冯透使个眼色,冯透会意,嗲声嗲气地说:道爷,小女子陪酒不成敬意,你屈从一回不行吗?她还顺便抛个媚眼,挺勾魂的,陶青虎是个经不住诱惑的人,这一刻,师父曾给他培植的自控意志力已经动摇,他站起来说:冯美人敬的酒哪有不喝之理?话音甫落,一杯酒就咕哝下肚了。冯透见他爽,也照样干了,还把酒杯底儿亮出来。饮酒壮胆,也把情绪调节得更加亢奋,一些当讲不当讲的话便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冯透就是这样,胡为向她悄声传话,要她倾其色相迷住道士,目的是利用他把其师父妙衣真人的宝衣弄到手。冯透的脑子飞快地转一下,她柔声说:道爷,小女子作陪是要报酬的。 什么报酬?陶青虎问。冯透说,我就是想看一看你师父的那件宝衣。 那还不容易?你随我到武当山道观去一趟,不就可以一饱眼福? 道爷哪里话?我一个单身女子,怎能跟随一个男人?不说坏了你们道观规矩,就是俗家规矩也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 美人哪里话?只要你愿意,我喜欢就是理由。 陶青虎色迷迷地望着她表态。 道人说得好。蒯益端着酒杯走到冯透面前:这样吧!我看道人看上你啦,有缘分,今晚就陪道人舞一曲吧!冯透顺水推舟:还不知道爷意下如何?陶青虎一连说了三个行字,然后说:还是那句话,我会想办法取来那件宝衣给你观看,假如你硬是不愿意上武当山。冯透一噘嘴说:我当然不会去,除非我是道姑。 这样吧!蒯益拍一下冯透的衣袖:等会儿你给道人陪舞,我们也作陪。胡为说对,便下去吩咐事儿。他们一起围着陶青虎在这里吆五喝六地斗酒,陶青虎是盗贼出身,每每盗得些钱财,就与弟兄们一起在酒店里瞎摆弄,这情景使他忆起当年彼此庆贺的场面。这时,冯透和蒯益轮流着向陶青虎的灌酒,但他心里明白,冯透的酒不拒绝,蒯益的酒总找理由搁着不喝。 待到酒足饭饱之际,天色已暮,厅堂里灯火闪烁,金碧辉煌。伴随优雅、曼妙的舞曲奏响,一个个身穿明艳晚装的舞女自如地摇曳,仿佛晚云般要留住这醉人的时光。冯透主动邀请陶青虎舞一曲,陶青虎捋一下吃得油光光的嘴,求之不得地随冯透下了厅堂,冯透问陶青虎会什么舞?陶青虎答非所问:你喜欢什么舞,就跳什么舞,我就跟着学嘛!其实他什么舞也不会,只会飞墙走壁,因为曾经做过贼人,但这一刻用不上那种令人恐怖抑或猥琐的动作。他凑合着冯透,纯属买美色的账。冯透思忖:这是学舞的时候吗?但不可得罪道人,便说:那么随便转一转吧。于是他俩很配合地拉着手,在劲歌狂乐中扭动腰身,冯透的每个动作当然优雅中看,陶青虎尽管悟性不错,配得上一点曲子,但是不那么自然,甚至有点笨手笨脚。由于舞步不慎,竟一脚踩着了冯透的足踝,幸亏踩得不重,冯透只蹙了一下眉。为打破这种尴尬,也讨冯透的喜欢,陶青虎突然想亮一亮本事,他把冯透的手着力一捏,便松开,闪到厅堂的一侧,翻起鹞子来,一连几十个,像轮子一样旋转。顿时喝彩声响成一片。蒯益在一边,狰狞地笑着,忽儿对他的下属说:这个家伙总算被我们俘虏了,你看他激动成这个样子。 冯透站在那里并没有喝彩,她不知是离开好,还是继续等候着给陶青虎“陪舞”,犹豫不决之际,蒯益走过来与她耳语一阵,她直点头,蒯益便离开了。只见那边翻鹞子累了的陶青虎朝她走过来,直喘粗气,虽然这样的天气还春寒料峭,但是他额头上明显沁出汗珠。这时奏乐声止,有的人还手舞足蹈,沉浸在喝彩的余兴之中。 道爷,找个地方歇歇吧!冯透迎上去说:别累坏了。 不累不累,陶青虎下意识地振作精神说:我跳舞不行,能翻几个跟头,算是献丑,美人见笑了。 哪里?道爷献艺精彩,今日有幸一睹为快。冯透说得他高兴,还教他跳几转简单的交谊舞。顿时,舞曲又激荡起来,陶青虎也听不懂是什么曲子,只按那起伏的音节踩着点子。冯透还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酒味,便说跳一会儿,找个地方休息吧!陶青虎认为不行,说到了戌时还不回山,师父问罪下来,可担当不起。冯透看一看,厅堂东侧的计时器说:还早呢,现在是申时,等会儿我们的头领会备马送你上山。 在厅堂里他们随和地舞着,音乐慢慢地低迷了,周围的灯光也慢慢地暗下来,只有他们周围的几炬烛火还灿烂地亮着。正温情脉脉地与冯透在舞曲中交谊的陶青虎感觉有点不对劲,便抬头四顾,发现所有的舞女都走光了,连头领蒯益他们也走了,这个厅堂就只剩下他们俩,显得空荡荡的。 这是怎么搞的?陶青虎停住舞步问冯透。冯透说蒯头领主动让出一个宽松的空间,让我更加自由自在地陪你,还说我俩有缘呢。 真是这样的么?陶青虎似乎怕发生什么不测,便嚷着要走。冯透大胆地搂住他的脖子,一股温婉的体香袭入他的鼻翕,他有些迷醉了。这时,冯透把他领进东侧一间偏房,里面亮着灯烛,那张牙床罗帐上绣着的“龙凤呈祥”四个烫金大字闪闪发光。很快,门被合上了,他们俩走得更近并且嘀咕一阵后,里间就传出像青蛙一样的“呱呱”的叫声。 第七百四十五章 穿上宝衣 此后,陶青虎对冯透非常亲昵,以至那天晚上蒯益备快马送他回到武当山道观已是凌晨,狠狠地受到师父的训斥也不在意,脑子里总是转悠着冯透的音容笑貌。冯透是个为虎作伥的女子,十年前,被盗贼头领蒯益从武当山下一个村庄掳掠而来,见她貌美,未害其性命,留着做压寨夫人,当时她非常贞洁,宁死不从,后推进土匪窝寨一间杀威房里关了一个晚上,趁她口渴时,在送给她所喝的茶水中不知加入了什么,她喝了后,就糊涂了,蒯益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百依百顺的,由于这个女子本来就懒惰,蒯益对她特好,吃喝穿戴再怎么挑剔都能满足。后来,她家人找来,与蒯益好说歹说,才得以接她回家,可过段日子,冯透又自个寻找蒯益,蒯益故意说,你走了,我又换了女人。冯透便说,你不是要像皇帝老儿一样玩赏更多女色嘛,我可以为你效力。本来对她还有一丝依恋的蒯益,又再将她放在压寨夫人的位置,她不负贼帮厚望,果然不到半年,就给寨子里20多位男贼配了女人,而且姿色都不错。 那回为陶青虎接风举行迎宾舞中的舞女大都是冯透笼络来的。在陶青虎特别尽兴时,她风情万种地说:这里的美色可以把人醉死,这是你们道人无法想象的,唉,做什么道人,道人的戒律太多,就到我们这里入伙吧!有你图不尽的快活。陶青虎未言,但从表情可看出,已经彻底被征服了。冯透又话里藏锋:不过,你要入伙,还得有个条件,那就是必须想方设法把你师父的隐身服弄来,否则,我们的头领就不会与你“友好”。这些话如蜂鸣耳际,师父批评的话,他根本听不进,但他接受批评的态度又装得特别中肯,目的是不冒犯师父,以期能够弄到师父的隐身服,弄到隐身服倒容易,难的是不会使用,纵然穿上了,也不听他传达的变化口令,这就得求师父,以至面对师父的严厉,他干脆下跪谢罪,表示今后不再擅自下山。师父感动了,扶他站起。师父下个无色的口令,便隐去了形迹。 陶青虎叫道:师父,我也想穿你的隐身服,能否教我口令变化色泽的办法? 道徒。离他约3米远的门外传来沉重的话音:你现在内心不清静,不可轻易传法与你。 陶青虎问道:怎样才能使我内心清静呢? 需要在晴明的早晨练功、采气,以调和身心,注意练功期间,不可伤生害命或者干些昧良心的事儿,否则前功尽弃。陶青虎打了个寒噤,他为自己的居心叵测而后怕。也许是换了环境,师父的教诲他越来越在意,对冯透的依恋越来越淡薄、模糊。 那天清晨旭日东升,他想起了师父的指点,早早地爬上武当山古松苍翠的峰顶练功,忽听妇人哭泣,他循声过去,那儿是一处绝崖,下面是万丈深渊。只见一个头戴青巾的妇人蹲着,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抹着眼泪伤心地哼哼唧唧。陶青虎走过去,发现她满手是血,原来她咬破手指正在写血书。问她为何这般,她缄口不语,只是哭,陶青虎便看血书的内容,大吃一惊,她写的是一份准备自杀的遗书,她丈夫赌博输了,别人来讨赌债,没钱,只好将她卖给人家,她不从,便逃出来,走投无路之际,欲寻短见。 陶青虎知道这个情况后,便抓起她的血书一把撕了,好说歹说,叫她不要自杀,要想开点,并拿出部分钱来给她替其男人还赌债,不够,他又叫妇人在此处等候,他下山去,到驿站租一匹快马,只三四个时辰就到了五龙山麓,他的故里——那片人迹罕至的林子,在一棵皂角树下用一把锄头刨开一个坑,里面有大堆大堆铜钱,这是他当年做贼偷窃积攒下来的。他带上回返。那妇人在峰顶正等得心烦而狐疑,陶青虎便赶来了,将这么多铜钱一并给她下山。不久,那妇人和她的丈夫来到武当山道观,送来一面绣着黄字的红色锦旗,上书:道风高尚,救人危难。赠送武当山道人陶青虎。古历戊寅年春。 这一下,陶青虎出名了,妙衣真人脸上有光,后来,陶青虎又接连做了几件好事,亦被世人称道,妙衣真人情不自禁地说:你不愧为我手下的道徒,就是要多在民间做好事。到时候我会教给你这件宝衣的穿法,想必神明也会护佑。 几天后,妙衣真人果然将如何对那件宝衣下口令的方法教给了陶青虎。但没有给他经常性地穿,只说在特定的时候给他穿,陶青虎心里美滋滋的。又一天早晨,他在武当山峰峦上练功采气,半个时辰后,正欲返回,迎面见到了他为之心动的美女冯透,问她是怎么来的,冯透故意说找了他许久,找到后又在这里等了许久。陶青虎问,找我干吗?冯透嗲声嗲气地回答:不就是太想念你了才找你,谁知那夜寻欢作乐后,你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再也不理睬我了,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抗拒不了诱惑陶青虎便赔礼道歉,说他回到道观就身不由己了,还望冯美人见谅。冯透见他还是这般迷恋自己的美色,就靠近他,陶青虎担心被其他道人看见,便将她带进茂林修竹的僻静处,又做了一回风流韵事。冯透说希望他还俗,做自己的夫君,他说不行,做了道徒,再还俗,惹人耻笑。听了这话,冯透愀然作色:好吧!我从此与你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了,你做你的道人,我做我的俗人。言毕,冯透转身就要离开,陶青虎一把拉住她,然后拥到胸前紧紧搂住,低声说:我的冯美人,何必生气呀?我现在可丢不开你了,你真厉害。冯透转嗔为喜:既然这样,你得答复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陶青虎故作糊涂。 冯透推开他,双眉颦蹙,不高兴地哼一声:不就是那件宝衣,你不是说要带来我看?我向你提过多次,难道你的记性被狗吃了? 冯美人,恐怕我把那件宝衣带来,你也不会用。带来又有何益?陶青虎认真起来,冯透反驳:你就知道我不会用?又向他抛一个媚眼:纵然我不会用,你就不能教?陶青虎拉着她,蹲在一棵发青的刺槐树下,把妙衣真人对他说的话,又告诉了冯透,冯透知道一般人纵然拥有了那件宝衣也不能使用的实情,心里有些发凉:既然如此,就是他把那件宝衣带来了,对于我来说又有何用?她转念一想,又感觉用途大,便向陶青虎低声地说了一席话,陶青虎悚惧地说:恐怕那样做不行!我毕竟是道人。冯透双手抓住他的两肩直摇:怎么不行?我成了你的人了,总而言之,你要给钱我花?这时,“啪”的一声,一只乌鸦从刺槐树的枝叶缝里跃出,拍翅飞向远山。 那天晚上,陶青虎从道观里出来,在场子里赏春月,它淡淡的银辉透过树隙洒在身上,叠成两个影子——树影和人影,树影在清风中微荡,人影在寂然里移动,他忽然想起冯透和她说过的话——何不还俗?还俗又有什么出息?他暗问自己,只觉得有钱就好。这样他便琢磨怎样弄到那件宝衣。正胡思乱想之际,妙衣真人走过来说:你要坚持练功。选择的场地不可有浓雾,小心瘴气中毒和邪魔作怪。 什么瘴气、邪魔?陶青虎有点不信。可是第二天早晨果然就有雾,他在雾中练功,感觉身体不适,但他不敢对师父讲,免得挨训。说来也怪,他自吸了雾气,也许是瘴气,私心杂念就特别多,总是想方设法找师父要那件宝衣试穿,可是试穿之后师父又取走。他心里很烦,但没有太多地表露出来,只是四顾无人时,才把双脚跺得山响,狠狠地发泄一通。 一日,他想出个点子,以下山行善为名要来了妙衣真人的宝衣。此前,妙衣真人对他叮嘱两条:一不可穿着它到处炫耀,否则会招来意想不到的祸事;二不可穿着它趁人不见暗里做坏事,否则有毙命的危险。他回答,请师父放心。 这天是晴明的季春天气,武当山上林壑飞瀑,草绿花香。他穿着那件宝衣格外兴奋,一路哼着俚俗民歌来到武当山下一个小镇,路人只听见有人哼歌却不见人,无不到处张望。 他本想下个口令露出形体出个风头,但想起师父的话,又立即止住念头。 他又想起了冯透,悄然来到那个酒店,却不见她。 这时,小木楼上传来琵琶琴声,他蹑手蹑脚上去,见木楼里一把高藤椅上坐着挺起肥大肚子的蒯益,他一脸横肉油光透亮,正眯着眼睛笑看一个娇小女人给他沏茶,另一个略胖的女人正给他捶背,而冯透正坐在对面的条凳上神情专注地弹琴,不知是什么曲儿,那调子清越、苍凉、曼妙,细细听来,其间夹杂一丝丝恐怖的音符。 第七百四十六章 金号失窃 陶青虎站在门口不吭声,他们看不见他,他倒能看见他们,正好暗窥他们干些什么。他穿了这件宝衣,不想让蒯益知道,只想等到冯透出来,以此献媚,博其欢心。 可是冯透久久未能出来,蒯益被两个美女服侍得兴致款洽,尽挑艳曲儿让她弹奏,陶青虎久等心烦,见蒯益那色迷迷的样子,便生发一种憎恨的情绪。 又恰恰内急,找不到解手之处,便踮脚上到楼道一角方便起来,那尿液伴墙面流下直到墙根,下面有人看见,高喊谁在楼上泼水,陶青虎一惊,搂好裤,拴牢带扣儿,怕被发觉,便轻挪猫步走下楼梯,才下了楼梯的一半,楼下那个喊话的男子迎面撞来了,一看面熟,是蒯益的属下胡为。 陶青虎还是不想理睬他,打算退到一边,让他上楼去,可在退的当儿,陶青虎的肩膀不慎与他绊了一下,便溜下楼。 胡为打一个激灵之后,惊呼有鬼。一连叫了几声,木楼里的蒯益拂袖走出来,望着胡为有些惶惑地问:什么鬼?鬼在哪里? 鬼刚才碰了我一下。胡为摸着自己左肩,脸色苍白。又指着楼道一角的一团水印子说:鬼在那儿浇水被我发现。 这么说,蒯益还真有些诧异,他走近墙根看,果然有湿痕,而且似乎闻出了一股臊腥味。他猜测地说:莫非是猫撒的尿? 不是,根本不是,要是猫,我就会发现,不知是什么东西擦了一下我,我就是看不见那东西。 这时,停了曲儿,放下琵琶也出来看稀奇的冯透,听了胡为的话,突然想到是不是陶青虎弄到了那件宝衣?她没有说。蓦地又听了阁楼西侧传来一两声猫叫:咪呜、咪呜。正犯嘀咕的蒯益,望着胡为训道:大惊小怪,一只猫也把你吓住了。 胡为无言可辩,也有点不相信自己了,但刚才明明是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完全不是猫,即使猫撞了我,也不可能撞到我的肩膀上来,猫会有那么高大?再说猫无论跑得多么快,我都能看见,眼睛的光速总不至于比动物的动作还慢吧? 他想想,又特别坚信自己的感觉,指望讨个说法,便循声寻去,可是猫不再叫了,他绕到木楼的西侧看了一阵,连猫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又朝东北南三面张望、窥寻,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胡为垂头丧气的样子,口里还叫着:真是怪,恐怕小木楼闹鬼了。 已到用饭的午时,冯透从木楼上下来,才走几步。忽然闻到一股男人的气味,耳边有人轻喊:冯美人—— 冯透问他是谁,又立即反映过来,她知道站在面前看不见的那个人就是陶青虎,便说,道爷,你弄到了那件宝衣? 小声点。陶青虎朝她的腋下摸了一把,嘱咐说,不要声张,我在集贸市场东侧等你。 一会儿,冯透只进屋去打个招呼,饭也没吃,就来到指定地点,只见离西瓜摊6米远的一条巷口站着陶青虎,他今日穿着靛蓝便服,看不出是个道人,额上沁出了一排热汗,由于夏日的太阳特强,照在脸上火辣辣的,他又站在街墙的阴影下。 冯透来了就说:我知道你在木楼上有个恶作剧,嗨,猫叫也是你装的吧!陶青虎闷闷地笑。之后问:你渴不渴? 问这个有甚作用?你又没有备茶水。冯透觑着他说。 陶青虎把她拉到巷子里去,叫她在这儿稍等,马上就会弄来上好的茶水。冯透也不知他卖什么关子,就只等着看戏。便说:你去弄吧!可不要上武当山道观去弄,我可没有那么长的阳寿等。 好吧!陶青虎言毕,暗下口令,他即刻就隐去了形迹。约一杯茶工夫,留在巷子里的冯透丰腴的胸部被一个浑圆的东西顶住了。只听一个声音在说:茶来了。 陶青虎返回了她还浑然不觉,他下个口令就现出形体,原来顶住她胸部的是一个碧绿的西瓜。 这是哪儿弄来的?冯透投给他钦佩的眼光。 陶青虎把西瓜留下,说你走到巷口就知道。冯透果真来到巷口,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瓜摊,几个人在讨价还讨,分明看见摊主皱着眉对一个顾客说:刚才这儿没来人,这瓜摊上怎么少了一个大西瓜? 我没拿,你看。顾客据理力争:就算我偷了,也没地方藏呀。 推主四下看,光秃秃的地坪,就连一块瓜皮都藏不下。顾客继续说,你是不是记错了西瓜的颗数? 怎么会记错?出门时我让老婆点数了,我也点了,怎么就少一个,真是怪事。 冯透暗地发笑,回到巷子里揶揄陶青虎:你的缺德事可做得天衣无缝,你可知道,把那个摊主都搞糊涂了。 二人扪住嘴笑,怕人发觉似的,朝巷子那头走去,这巷子约有百余米长,那头是一湾清溪,他们蹲在条石上洗瓜、破瓜、吃瓜,笑语盈盈。 第二天,冯透的手指上和手腕上又戴上了戒指、镯子,蒯益发现了,问是哪里来的?她说是我娘给的。蒯益不信,一是那两样东西很新,光泽明朗,不像是家传的旧物。便说:你娘穷得像个鬼一样,还有这些东西传给你。 冯透娘命苦,早年当歌妓,怀上冯透尚找不着主儿,据说冯透是一个陌生嫖客的种,生下来后,被武当山下一个村庄里的鳏夫抱养了,那鳏夫还娶了冯透娘,由于他没有本事,养不住,冯透娘就走了,后来再入青楼,因年龄大,红消香残,挣不来钱,只在青楼做些浆洗衣物等保洁的累活儿度日,后患哮喘病无钱医治而殁,殁年才40挂零。 听蒯益这么讲,冯透脸颊胀红,这可不是一种害羞的妩媚红,而是一种惊慌的恐怖红。 是不是那个道人给你的?蒯益一针见血后,又单刀直入地说:镇上的金号最近发了案,丢了许多金银首饰。你要如实说,要是瞒我,我可要叫官府的捕头来审你。你知道吗?现在就有人怀疑是我们木楼酒庄的人干的,只是没有证据。如果你不说清楚,我们可不愿意当替罪羊。 头领,别说了,我什么都交待。冯透一膝跪在蒯益面前,如竹筒倒豆子,都抖了出来。哈哈……蒯益发出一阵干笑,听起来阴森森的。冯透身子哆嗦着,将戒指和镯子从手上取下,小心翼翼地推到蒯益面前的矮桌上。蒯益把这两样值钱的东西交换着拿在手里细细地看、摸,爱不释手。这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迅速将两件东西塞进衣眼。 胡为进来了,说官府要来查金号失窃的案子,只要我们提供线索就行。蒯益说别管它,要找叫他们来找我。胡为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冯透,转过一张狐疑的脸走了。蒯益又把戒指、镯子从身上掏出来还给冯透,让她起身坐定,强调说:你知道吗?官府的捕头逼得紧,要是一旦查出来,你也得陪着那臭道人吃官司。就是没有查出来,只要我寅时报官,你卯时就得被抓。 冯透拿着那两样东西泪流满面地说:头领,我不敢要了,你给我出个主意吧!蒯益沉默无言,冯透说如果你不能给我拿主意,我便去退赃,投案自首。 不可,绝对不可!蒯益转过身阴鸷地望着她:你疯了,怕什么?你现在不要戴这两样东西就够了,最好把它们藏得严严实实,以避风头。 有了蒯益的主意,冯透心里踏实些,她用香巾擦一把泪,将戒指和镯子藏进衣袋里,又对蒯益说:我将它们埋在后山林子里。蒯益回答:随你的便。 当冯透欲出门时,蒯益又对她说:等这次查案风头过了之后,你一定要去迷惑陶青虎,让他穿着障眼宝衣,到官府盗些钱财,也好为我们作些贡献。这一点你一定要做到,否则你冯透的前景就不堪设想。 头领,我会努力办到。像押宝一样,冯透感觉自己就是蒯益手中的一颗骰子。 这一刻,蒯益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把门合上…… 室外,空穴无风,生灵有爱,木楼的屋檐上一对蜘蛛相拥着,在它们自织的罗网上颤抖。 在武当山上,妙衣真人惊闻金号失窃案,官府赏重金让他穿上隐身宝衣下山探案,他没有预领赏金,就下山去了,可是十天半月,没有探出结果。他又回到山上道观。陶青虎心里十分吃紧,生怕东窗事发。一段时间他也不敢与冯透接触,尽管挺惦记着她。只是按师父的吩咐老老实实赴地形优裕、地脉丰沛的山峰练功采气。 第七百四十七章 白鼠托梦 不觉到了秋天,陶青虎思想松懈,情绪像离枝的落叶,师父的吩咐他开始暗地违背,管它有雾没雾,几乎每天早晨都到不易长进功法的矮树林中练道人的壮阳功。这天凌晨,起大雾,他的身影几乎埋进去了,但周遭10来米他能够看清楚。他发现前边不远处耸立一棵参天古柏,它的窟窿里悬着一只海碗般大小的蚂蚁窝,大概是这生灵准备冬眠,他似乎与这东西有隔世冤仇,不知受一种什么情绪怂恿,他走过去,飞起一脚踢向蚂蚁窝,只见黑漆漆的蚂蚁四处涌动,那棵古松上还掉下几片青里透黄的松针叶儿。陶青虎像发了破坏瘾,又加踹一脚,还在地上沉重地搓了一下,黑芝麻样的可怜的蚂蚁死了一层,有几只断了胳膊腿儿的蚂蚁,怕是没有死过心还挣扎着艰难地拱动身体,有的蚂蚁一半身子被踩踏得贴在腐叶杂碎的土层,另一半还在翘动。欲继续踩踏,忽然听到脚步声,接着“呼”的一下被扇来一巴掌,左脸火辣辣的痛,尚未愣过神来,一个男腔在面前吼道:蚂蚁沾惹了你什么?你肆意杀灭生灵,就不怕果报?练功的人戕害生灵等于白练。原来妙衣真人赶来了,他悄然下个口令,即刻出现形体。陶青虎见了面色如土,又随地跪下,望着妙衣真人,说师父,恕罪,道徒下不为例。 妙衣真人四顾林中云雾如帐,忿然地说:我不与你讲过,山上出现瘴气,不能练功采气。恐怕你是瘴气中毒,毒性发作引发了魔性,故而恣意杀灭生灵。你这般不成器,我不想留你,别坏了我的名声。 陶青虎听了这话,又连连叩头,说师父,你要相信道徒会改邪归正。 谁相信你?妙衣真人吼道:你滚回五龙山吧! 这时,陶青虎跪着一颠一颠地贴近妙衣真人,两手张开紧紧抱住他的双腿,喉咙哽咽着说:师父,你要给我的一个悔过的机会,要不,我抱住你就不松手了? 妙衣真人有点心动,就问道:我怎么能够相信你? 陶青虎低缓着声腔:这样吧。山下小镇金号不是发生了首饰失窃案么?我去查案,案破了,我便回来,没有破便不来见师父。 妙衣真人揣摩着想:自己对此案都无法下手,他能行么?陶青虎见师傅没有说话,便说自己有盗窃经验,想必一定是一伙盗贼所为。妙衣真人便信服了他,立即扶陶青虎起身,说你如果破了此案,自然是大有功德。不过,破案有个过程,你最好天天或经常向我汇报情况。说着他脱下隐身服让陶青虎穿上。陶青虎暗自欣喜,不表露出来,又跪拜说:我决不辜负师父的厚望。 出了道观,陶青虎一路上闷闷不乐,像从武当山的高处一步步向下沉沦。他走完武当山麓最后一道石级,面前便是热闹繁华小镇林林总总的一隅。他忽然想起冯透,那个温存过他的冯透。这种心情才一膨胀,又被他理性地冷缩了。他面临的是如何向师父交差。数月前,小镇金号首饰失窃案就是他所为,现在已向师父承诺要抓住那个案犯,可是到哪里抓?自己就是潜藏在师父身边的最大案犯,他愈这么想愈感到紧张。想着想着,竟对冯透憎恨起来,要不是她,说不定自己还会谨记师训,安守道规。算了吧,破罐破摔,败在女人手里,也要兴在女人手里。他打算盗一笔钱财,找到冯透与之私奔。 这天刮起秋风秋雨,笼罩在烟雨中的小镇木楼里又飘出一阵琵琶演奏声。坐在藤椅上的蒯益忽然起身腾臂做个手势,乐声骤止,他望着里间仅有的一人冯透说:现在金号失窃案风声已过,你该可以向那个贼道通融通融。 冯透颇觉为难,那次接受陶青虎盗取的戒指和镯子被蒯益窥破犹心有余悸,现在又要去与他周旋。说实在,他倒对陶青虎有些好感,因为陶青虎对她专一,蒯益则不同,自己不过是他众多玩物中的一件玩物,而眼下又是直裸裸的利用。对蒯益所言只能惟命是从,她也站起身许诺:今天我就冒雨上山找那贼道。蒯益说随你的便,又加重口气:此事宜早不宜迟。冯透却怨怼在心,你蒯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太无情了。今日天雨路滑,山路陡峭,一个女人家如何消受得了?冯透收了琵琶出门,面对蒯益,脸浮笑意,内心却一片冰凉。 撑开一把油纸伞,雨淅淅沥沥敲打在伞面上,冯透的衫袖不时被零零星星的雨水浇湿,她没有发觉,心情一片茫然。路面起了泥泞,她踩踏着,心情和路面一样糟。这时,她感觉耸立在云端的武当山非常遥远。许久没有与那道人联系了,不知他还念不念那份旧情。她不能过多地考虑,必须按蒯益的旨意去找一找那道人。从这里到武当山要经过小镇的那条巷子,她绕到巷口时,忆起上次穿着隐身服的陶青虎盗西瓜的事儿,她最初是庆幸,现在却有一种失落感,包括陶青虎盗来称当信物被她埋藏得严严实实的戒指和镯子,都成了她忌讳的念头。收拢在雨声中嘀哒的油纸伞,她心情沉重,彳亍穿过百米长的街巷,到了那一头,她正抖开雨伞之际,一个熟悉的面孔扑进眼帘,那个拎着布袋的年轻男子不就是陶青虎么?他的头发散开了,不再是挽成发髻的道人打扮,但那挽过发髻的痕迹还留在头发的中段,冯透是个细心女人,一落眼就认出来了。她拉开嗓门喊道:道爷——那青年男子一转身朝他诡秘地一笑,眨眼就消失了。 此时,雨丝慢慢地细小了,冯透干脆收了雨伞,朝他消失的地方仔细窥视,但什么也没有见到,她就嚷嚷:道爷,你快下个令,显出形体,我正找你有事哩!仍是一片寂然,仿佛陶青虎溶入了空气。 冯透恼得正要对着天空大地臭骂陶青虎一通,她又突然被人紧紧地搂住腰身,虽感觉得到,却看不见人。总算搂她的人发话了:我就是陶青虎,你要上哪儿去?冯透说,我要上你那儿去,你既然来了,我什么地方也不去。 冯透又退入深巷和他说话,陶青虎现出形体,手里还拎一个布袋,一捏嗬嗬响,冯透问: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铜钱? 我刚从西街典当行里出来。陶青虎说。冯透又责问:金号首饰失窃案刚刚平息,你又生盗窃风波,就不怕惹火烧身吗? 现在已经惹火烧身了。陶青虎贴近冯透耳朵,低声说出他根本无法对妙衣真人兑现承诺的事儿,冯透也着急,她说纸包不住火,你得想个办法把自己赚出来。 这时从巷口走来一个男人,陶青虎即刻下令让自己消失,冯透却还站在那儿。那男人吓住了,不进巷子,掉头就走,嘴里不停地叫道:有鬼,有鬼。 一会儿,冯透和隐身的陶青虎出了巷子,来到溪畔。冯透也把自己的处境告诉陶青虎。陶青虎痛骂阴险狡诈的蒯益,然后说你把我给的戒指和玉镯从隐蔽处挖出来再作计议。 当天晚上,明月在天空的雨雾中滑翔,隐隐约约,像一只夜游的怪鸟。陶青虎从郊野农家弄来一把镢头,与冯透作伴到木楼酒店后山掏出了那埋藏多时的一枚金戒和一只玉镯。两人又来到镇北的一家旅馆,到了旅馆门口,陶青虎下令隐形,就只算冯透一人住宿。老板说一人就住在集体女舍。冯透却要个单间,多花些钱。那老板一脸络腮胡,直勾勾地看着颇有姿色的冯透,收了几吊钱还心猿意马地现出一副馋相。 到了深夜,做过爱后正在沉睡打鼾的陶青虎,忽然被冯透揪醒,且用气流附耳说老板来了,正站在门外,还说老板听到那么大的鼾声会怀疑房间里藏着汉子,要他快点穿上隐身服,陶青虎旋即照办。 冯透见一切妥帖,便走到门边对络腮胡说: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你进来看一下,就得出去,不要有非分之想。络腮胡在门外说行。 冯透披衣起床开门,络腮胡见里边果然没有人就说:女客,你长得太美了。假如你愿意的话,我不但把房钱退给你,还送你几吊钱。冯透正要找个词儿反诘,房门边却有个男声说:你这只色狼还不快滚!络腮胡一看房里没人,十分惊骇,转身便跑,还慌乱地叫嚷:有鬼,有鬼…… 隔壁和附近客房里的人也都闻声蜂拥而来,问哪儿闹鬼。络腮胡指着冯透的客房说:那里面有鬼。 胡说!冯透逼视着络腮胡问:哪里有鬼?你不要来骚扰我睡觉。众客人见冯透有些姿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个个作鸟兽散。络腮胡心里直犯嘀咕:明明有个男人在训斥我,为什么现在却只见女客一人?他点燃烛炬,猫着腰看床底下和旮旯都是空空的,便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冯透合上门,陶青虎下个令,又现出形体,他悄声说好险,络腮胡是个色鬼,倘若我不在这里,你有可能就范。 冯透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便绕开说:这样下去,不是长远之计,你得想个办法让我们摆脱这种处境。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带你私奔。 往哪里逃? 要逃得远远的,最好到西藏或新疆。 他们商议着,冯透问他弄了多少钱,他报个数儿,只有一千吊钱,冯透说不够。陶青虎说我穿着隐身服,沿路都可以盗取。冯透想得全面,说我们这一逃就会发案,官府和捕头会描影画形张贴在公共场所,到时候既不便露面,又不宜发事,那样容易发现,而会给我们逃亡制造许多难以想象的障碍。陶青虎夸讲冯透有一副军师的头脑,便与她商定下一步盗窃计划。 第二天,西街典当行的门两边各站着一个大个子男人,也就是保安,他们手持木棒,交叉地挡在门前,除了与行里发生业务的顾客可以在他们的礼让中进出,一般闲人不得入内。 此刻,隐身的陶青虎过来了,上次可没见到门口站着两个男人,这显然说明这家已发案的典当行有所防备。陶青虎本来不想再光顾这儿,只因在全镇游了大半圈,所有的店面不是戒备森严不好下手,就是钱柜里没有存放什么钱币,要等到下午,生意多了钱收多了,才好光顾。陶青虎瞅准柜台前没人,悄然靠过去,柜台里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正将一个抽屉拉开,里面装满了一匝匝铜钱,他正点数着,唇瓣还在翕动,像担心有人来抢劫似的,片刻就合上了抽屉的口子,而且用胸部抵住。接着来了一个顾客,他很麻利精当地完成了一笔典当生意,在盘弄钱币找数的当儿,还特意向四周环顾一下,就连行内的职员都不让近身,他才拉开抽屉,两只臂肘还环拱着屉子边缘,宛若一架抵御偷袭的安全屏障。金边眼镜就这样万无一失地做了几注生意。 渐渐到了晌午,金边眼镜又机警而狡黠地环视四周,然后拉开抽屉,从柜底下拿出一个皮囊将铜钱一匝匝地往里装,然后拎紧袋口沉甸甸的,他穿过堆放典当物品的中堂,来到后边,打开一间暗室的铁门,将满袋铜钱一匝匝地放进一个铁柜里,随后上了一把大铁锁。 趁门口两个大男人换班之机,隐身的陶青虎溜进了典当行,正潜入中堂,金边眼镜才从暗室里出来,已上好锁,他有些失意地转身溜了出去,冯透正在街口的一家酒店等候他,也为他凯旋归来接风,可是这天上午陶青虎徒手而归。冯透说不要急,把这笔“生意”做稳当,我们才好安全转移。现出形体的陶青虎一脸阴沉,拿起酒杯斟酒,闷闷地喝了几口,然后低声说:西街典当行里边一个暗室里可能藏有铜钱数万,要是能够取其一二,我们一路私奔西域,不愁花费。冯透看着他陪呷一口酒后,自信地讲: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得手,当今天下还没有第二个人得到这件隐身宝衣。 他们边饮酒,边想象着言说赴西域合卺的美好前景。渐渐地,他们困倦了,找店家开一间房相拥而睡。在梦中,陶青虎依稀感觉自己的隐身服被一只白鼠咬破,他也不在意,大约未时,冯透推醒他说:这个时候正是做生意的大好时光,别耽误了,快起来。 陶青虎揉开惺忪的睡眼,麻利起床,穿好隐身服,下个令体形就隐没了,可是冯透发现一块布条在陶青虎行动的时候悄然晃动,问是怎么回事,陶青虎发现这件隐身服被老鼠咬破了,便说不好了,一定要把它缝好,要是不私奔,妙衣真人发现了,我将无法消受。 没事的。冯透说我会想办法把它弄好,你在这儿等着。冯透出去一会儿又来了,她弄来针线将这件隐身服的破漏之处细细地缝好,为了遮人眼目,她用的是青线。 陶青虎再次穿上这件隐身服出门,来到他认为最值得做一笔生意的西街典当行大厅,两个大男人依然把木棒交叉地挡在大门入口。趁一位顾客成交一笔生意入内时,他也混了进去。他没有在营业厅内逗留,不想花精力在金边眼镜的眼皮底下弄些小钱,而就惊扰出事儿来。他想到里面去最后动一次手弄到大笔钱,为此他过了中堂,等候在吊着一把大锁的暗室门口,他知道金边眼镜到了未时末,便会开门进去储存大笔钱币。约等了一杯茶工夫,他突然想到应该从后面找一个出口,遂绕到中堂侧面,发现那儿有一个门,没有上扣,他从门缝里看,外面是一块菜地,周围是大片布满稻茬的田园。他认为从这里逃跑最安全。 就在同一天中午,妙衣真人忽然有了睡意,就在道观里面一间耳房就寝,迷糊中见到一个白髯老者向他要那件隐衣宝衣,他当即跪拜:禀告师父,武当山下金号首饰发生失窃案,道徒陶青虎向我请命,穿着那件隐身宝衣查案去了,待他回返,一定将它归还给师父。 老者蹙眉说:你的道徒陶青虎由于恶习未除,加上吸纳了有毒瘴气,心肠变坏,尽做歹事,这次骗穿那件宝衣下山行窃,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该怎么办? 我这就去收复他,也收回那件隐身宝衣。 他正与妙衣真人商讨着,蓦地变形了,成了一只令妙衣真人惊诧不已的白鼠。 妙衣真人醒过来,额头沁出了冷汗,他不知梦中所见老者所言是虚是实,心存疑惑,眉锁愁雾。他即刻请示道长下山寻找陶青虎。 燃灯时分,陶青虎仍等在暗室门口,金边眼镜将一布袋钱币拎在手里,从大厅穿过中堂掏钥匙打开暗室房门,陶青虎也随之“飘”了进去。 第七百四十八章 道徒横死 金边眼镜入内随之燃起放在灯座上的蜡烛,那明亮的光晕下是一个大铁柜,里面装的是钱,金边眼镜再次开锁。这当儿,他把一个布袋放在身边,待打开大铁柜欲将布袋里的钱币倒入时,却发现身边的布袋不见了。他麻利给大铁柜上锁,生怕这个再有闪失,接着大喊——典当行里闯进强盗了……。反复多次,他的脑海里即刻浮现昨天断黑发生的与这类似的一幕,只是发案的地点在大厅的柜台内,怎么搞的他非常惶惑。 当听到叫喊,典当行里20多人一齐出动,操的操刀,拖的拖棍,尤其是把守大门入口的两个大个子男人旋即入内将大门反锁,那边后门也被一个管家反闩住了,并套上一个上锁的环扣。西边有一个木梯,一个行员像被人吩咐似的将它放倒在地。他们点燃火炬到处找,还议论着说:只要强盗没有出门,料想插翅难逃。 自夺走一布袋钱币,陶青虎便不敢走快,一走快,那袋里的钱币便会发出响声,可是动作不轻捷不行,他只好按住藏入隐身服内的布袋,出了暗室,正欲向后门逃时,由于金边眼镜的喊叫声无异于警报,后门早已上锁,再看前门也挂着一把“铁将军”。更让他恐慌的是行里数十人都处于高度警备状况,一个个都手持器械满屋寻贼。 这时,金边眼镜跑出来领着一帮人到暗室搜寻无果,便把暗室门锁住,搜寻中堂。陶青虎无处可逃,藏匿到一架账柜底下,只因他弓身刹那,那布袋里的钱币弄出了金属的响声,正持烛炬寻找的金边眼镜视力不怎么行,听力却不错,他说,账柜那边像有响声,快看。 一个操刀的行员定睛一看,说没发现什么,随即又发现了什么,说前面怎么有一根青线在晃动。他跑过去把那青线一摘,摘的不是线,却是一个人样直立的物体,他就势一抓,抓住了一个人,却不见此人的形体,来不及多想,他挥刀朝这物体砍去。这物体竟然是个人,直喊饶命。 一眨眼这个物体现出了形体,他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男子。只见并未被刀砍伤的他拿着布袋子,说这里面是钱,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还不停地求饶说,我错了不该偷盗…… 金边眼镜愤恨至极,他拿起年轻男子丢在地上的布袋说,上次我失了那么多钱币可是你偷了。 不错,是我偷了,请求饶恕。他边说边举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可金边眼镜不管那些,愈听愈愤怒,便腾出一把扫毛刀直向他的脚踝刺去。他惊叫一声,血液汩汩地流出,染红了他的裤管。金边眼镜视而不见,认为他是罪有应得。又问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的人,他再次哀跪求饶,悉数告知,金边眼镜听说他是武当山道人陶青虎,便说要上武当山道观找道长评理。 此刻,从那边过来的两个门卫揍人有瘾,内中一个手持木棒直朝陶青虎的后脑勺沉重地敲去,这一下,他惨叫一声,柴垛一样倒下去了。另一个手持木棒的说他装死,又奋力朝他的胸脯击打几下,那些赶过来的血气方刚的男子像赶集赶热闹出风头似的朝他狠狠地踹,不知踹了多少下,金边眼镜再也听不见他的哼叫声,便说不好,不好,别把他打死了。 众人都知道强盗无死分之罪,便默不作声,再也不动手打了。金边眼镜伸手探他的鼻孔发现已经没气了。有些慌乱地说:咋这么不禁打?到底是谁打死的?他清楚,可以说每个人都算作凶手,大伙儿正要离开,他说,你们都不言语,就说这个人是盗窃时跳楼摔死的。这会儿他将陶青虎的尸体拖出后门,丢在斜对着菜园的那个楼道窗口下。 他即刻向官府报案,并将五千吊钱递给总管说:劳驾你们查明并通知盗贼家属前去认领。其实他是担心官府追查他们典当行及其自身责任,故行贿赂。那办案总管带人代为收敛了尸首,便请画师绘出他的相貌张贴街市,才半天,一个自称是武当山的道人说这个死者是他的道徒,顿时涕泪沾裳。 当他得知死者陶青虎避着他行窃时,又愤怒至极,悔恨当初不该收他为道徒。现在这个隐身服也不见了,他忆起梦中师父所言,在认领尸首时,默默地祷告师父不要怪罪于他,说自己根本就没有考虑陶青虎是这般蛇蝎心肠地瞒着自己尽干坏事。他通知陶青虎家人认领尸首处理了后事,便上了武当山道观,显得很落寞,并把自己这个称谓妙衣真人的道名更改为归隐真人,后来他再也没有出山,一直虔心修道,直到百年后羽化升天。 陶青虎死后,其灵魂还在尸体旁守护了24小时。离开时,随着一阵阴风飘至木楼酒店内厅,发现那儿有其灵位,是蒯益他们设的,满心欢喜,认为这个头领是个颇讲信义的人,当初在世,自己还辜负过他,想想还有些愧疚。陶青虎灵魂来到这里是要与冯透辞行的,只见冯透坐在离灵位几米远处与一个小伙子眉来眼去,根本就没有一丝悲伤与不安。相反蒯益、胡为他们却很肃穆,烧钱纸、点香烛,叩头作揖极尽丧事礼仪。继而,蒯益叫那边的冯透来叩个头,说陶青虎虽然没有给我们做出贡献,但他也算得绿林家族中人,他所作所为虽为世人所不耻,但其舍身求财勇气尚值得我们敬慕一番。再说他人已死,不应记其过。冯透却僵着不动,她说我差点因那贼道受害,要不是他被打死了,一旦抓了活口,我还脱得了干系吗?想到这些我就恨他,现在要我在他的灵位前叩头是不可能的。 类似的话冯透最初说了许多遍,蒯益却笑着斥责她忘恩负义,要说陶青虎对谁有贡献都说不上,只对你有贡献,不是么?他给你盗来了戒指和玉镯。 每每谈到这里,冯透没有答话,只暗里说:那个贼道俗念未除,色心太重,想占我的便宜才给我好处,要是你蒯益是个女人,也生得狐媚可爱,不照样可以迷住那个贼道么? 冯透是个见风使舵的女人,为了保全自己,那天傍晚,在西街典当行附近等候陶青虎不来,她混在居民中走近该行门口,听到里面叫嚷,也听到陶青虎露相求饶的叫声,她知道大事不好,便迅速回到木楼酒店,将此事通报蒯益头领,他们便赶过来,在这个典当行门外观其动静,此刻,里面已经没有声音了。他们预计陶青虎已被打死,还心存疑义,那件隐身服难道失去了效应? 现在冯透对陶青虎的灵位不屑一顾,与身边的小伙子不知甜言蜜语些什么。陶青虎灵魂见她如此这般薄情寡义非常恼怒,暗想:老子这次殉难不就是为了你,要不是你说私奔的路费不够花,怂恿我去行窃,我会出事丢命吗?于是,他发誓:我非要整死你不可,要不怎能消除心头这股淤气?陶青虎灵魂这当儿乘一股刮来的冷风直钻于她的后脖,她身体震颤一下,呛咳两声。 正琢磨如何报复冯透,陶青虎灵魂却被一条铁链挽住了脖子,回头看时,是伸出猩红长舌头的白无常在逮他,他正欲挣脱,又一根铁链锁住了他的左腿,一看是面目狰狞的黑无常站在面前。他气恼地说:你们两个阴差来抓我干嘛?我与你们无过无节无冤无仇,你们是不是没事做?黑无常冷笑不言,白无常吼起来,你还嚣张什么?我们两个就是奉阎罗王之命,专来抓你这个短命鬼的。 我的仇还没报呢?我可以说死得冤枉,是为冯透那个b子送了命的,你们能不能让我报了仇之后再来抓我? 不行,你阳寿到此为止。白无常把链子拉了一下,陶青虎灵魂就跟他们上路了。那是一条怎样的路哦!路径幽黑深长,阴风惨惨,这就是通向阴曹地府的黄泉路。陶青虎灵魂哆嗦着,向黑白无常忏悔罪过。黑无常依然冷笑,白无常说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偷盗成性,又沉迷女色,罪孽深重,现在忏悔已迟。 忽然,道路那边的空气似乎回升,发热,陶青虎灵魂倒感觉舒适,可是只走几步,他就发出惨痛的尖叫声,只见一条响尾蛇溜出来,先是缠住他的身子,继而把蛇头转过来噬咬他,鼻孔里还伸缩着两根曲须,呼哧呼哧地喷着毒气。 黑无常不但不驱赶响尾蛇还哈哈大笑。 陶青虎灵魂哭泣着说:阴间鬼神咋这么无情无义,见死不救? 黑无常又哈哈大笑,继而说可记得9年前,你13岁时候,把一条响尾蛇打死,剐了皮,而且把它的内脏掏出来,将一颗蛇胆摘吃了,据说是作为医亮眼睛药物。当时你考虑到那条响尾蛇的痛苦吗? 陶青虎灵魂不语。黑无常又说,所以现在我们也不考虑你的痛苦,正像白无常所讲,是你自作自受。 陶青虎灵魂蓦地辛酸流泪,忆起13岁那年冬季的一天傍晚,天已经黑得很沉了,他途经五龙山下一个小村,小村的西南面是一片田园,田园被一条长长的水渠从中划破,岁末为枯水期,水流很小,但潺潺有声。陶青虎唱着俚歌壮胆,疾速快跑,奋力闯过那座横跨水沟的小石桥时,突然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薅”住了,越来越重,他继续舍命地穿田而跑,猜度是不是有鬼缠身,便大叫有鬼,才叫出声音来,又被什么逼变了调,直到喊不出来,那看不见的怪物却有重量,但毕竟拖不住陶青虎,陶青虎继续破田奔跑,那怪物就是不放,他也明白,村子前面有一口当家塘,水很深哩,这之前,他就听说过,自己有水煞,要是刚才那水沟的水深,他有可能被那怪物按下去溺死,现在他逃过了这一劫,那怪物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呢,他考虑那怪物是不是想将他推进那口当家塘的深水处淹死。 这个自卫的念头救了他,好在冬季的田园无水,里面尽是稻茬,他破田跑,所跑的方向偏离了那口当家塘,直往北面那无水沟水井,更无当家塘的一幢村房前跑,果然,那怪物就放开了他,他感到浑身松弛,话也能够讲了,但是他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回去后,将这个惊险恐怖的遭遇讲给妈妈听,妈妈听了十分恼怒,由于那怪物作弄了孩子,她就站在大门口放开嗓门对着空旷的田野给陶青虎叫魂,还狠狠地咒骂那怪物,说我要在你作恶的地方筛下驱邪的油菜籽,让你永不得超度等等,妈妈说了许多刻薄的话,直到心情稍微平和才止息。 几天后,她又带着陶青虎找一个算命先生排八字,算命先生一阵子丑寅卯之后,惊讶说:我还不知他是怎么活过来的?沉吟片刻又讲,一定是他父母亲心肠好,把他带过来的。最后算命先生对他妈妈说:你的小孩一些行为太恶劣,要改。 陶青虎听到这里有些害怕,他的行为的确恶劣,就说他读私塾期间,每次回家晚了,饭吃过了,总说家人没有等他,总想在吃上争个先,没争着,便发脾气,将锅里预热的饭菜用筷子、勺子挑起来,发气样地往脑后抛撒。更令家人愤慨的是,就是请客的日子用餐,他什么礼节也不顾,用筷子夹起肉片咬了一口或两口,便将他不吃的肉皮或咬不动的腊肉皮又丢回肉碗里,弄得家人或客人蹙眉。那当儿,妈妈问算命先生该怎样保住这孩子的性命。算命先生直说,不要来硬的,用铁器什么的驱鬼吓神,事实上是吓不倒的,也不要辱骂鬼神,要用和解的办法挽救孩子,最好选一天的午夜备一桌酒肉饭菜,请先亡的祖宗们来享用一下,以求他们保住孩子的生命,然后为孩子忏悔。还要在孩子受惊吓的小石桥附近百米远的地方烧些纸钱谢罪,因为孩子前世与那个鬼神有些过节缘由,不可造次。此后百日之内孩子不可以走近那个烧纸钱的地方,否则,孩子又会受到相应的鬼神作弄,性命难保。他妈妈照算命先生所言做了,稍有效果。 陶青虎那次受惊吓之后,有两种症状:一是坐下来,或蹲下去一会儿,站起来就眼冒金星,一团黑,感觉头脑昏沉沉的,约一刻钟之后才能恢复正常。就此,他到处找医院检查都无病;二是看见略深的大水就恐怖,不敢靠近河湖港汊什么的,见了就绕开走,尤其独自不敢走近水边。 有天早晨,他哥哥醒来告诉他,说昨夜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是个雨天,一个白胡须老头撑着雨伞拦住他说:你弟弟做了许多坏事,罪当诛灭。哥哥问可以不可以救活弟弟,白须老头说可以,他必须打死一百条蛇,才能免除死罪。贪生怕死又恶人胆小的陶青虎听了哥哥梦中所言,信以为真,就天天跑到野外草丛寻蛇打。两三年一连打死10多条蛇,后来听说蛇是一味补药,还吃起蛇肉来,以至凶残到摘蛇胆吃,大概吃下了四五颗各类蛇胆。 这会儿,白无常觑着陶青虎灵魂说,你不是拜妙衣真人为师吗?要是你专心随他悟道,学做好人,修成正果,这些痛苦可以免除、化解。陶青虎灵魂问现在还有没有办法解救自己,白无常说不可能了,只能随业流转。你可知人身难得?你做人20多年,有大量的机会修掉恶习,可以真正解脱自己,可是你把大好时光白白丢失,作恶多端,最后落得如此结果,谁也救不了你,是你自己造成的。 被那条响尾蛇咬得痛苦万分的陶青虎灵魂泪流满面,对黑白无常说,阳间犯法由官方惩办,不宜动用私刑,怎么到了阴间,就不明不白地累受仇家祸害?黑白无常无言,只相继推搡着他向前走,那条响尾蛇却讲话了,说阴司更有法度,我冒犯一下来咬你,只是对你这个灵魂丑恶的家伙提个醒儿。随后,那条响尾蛇“嗞啦”一下就溜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绣楼之恋 自西街典当行发案后,金边眼镜立了一个规矩:今后只要出了盗窃事故,轻则追究两个保安的责任,重则以其失职为由予以辞退。两个保安也提出合理化建议:有罚,也要有奖,一年或两年或更长时间未发生盗窃案该奖多少。金边眼镜取下眼镜用软布边擦边想,沉吟一阵后,说行得!行得!大个子长脸看了一眼大个子圆脸对金边眼镜说要签个合同。 就这样,金边眼镜把他俩带到房内,铺开宣纸,磨墨在上面写下了合同内容,如果三年之内,这里未发生盗窃案,各奖3000吊钱。大个子长脸说,不行,时间拉长了,到时候要你一次拿出那多钱来也难,就定为一年吧。金边眼镜感觉此话有道理,便匀匀墨,在上面更改,之后彼此签字。 金边眼镜做事老到,最后取出红土来,在三份合同上一一按上手印。大个子长脸和大个子圆脸也一一在上面按上手印,然后各自取了一份。他们都很谨慎,大个子长脸把这份合同放在典当行的阁楼寝室铺底下一个木柜里,还上了锁,应该是很保险的。大个子圆脸也住在那间阁楼,也有一个存放物品的木柜,他不放,却把合同放在内衣里,使之时时提醒自己有一份必须履行的责任。 晚上熄灯时分,他们俩议论合同的事,也议论那件隐身服,大个子长脸打赌说:今后再不可能有那种怪事,穿着隐身服行窃,别人看不见你,你可以看见别人。 那也不一定。大个子圆脸说,我们要有戒备心理,否则出了问题,就担当不起。大个子长脸说,我今天拿到合同就上街找到一个卦师给我算了一卦,说再也不可能有那种暗昧之事,只是要小心合同被丢失。 大个子圆脸向来相信卦师之言,逼着问,卦师还说了些什么?大个子长脸就提醒他,要把那份合同谨慎收藏,就你现在放在身上也不安全,一旦换洗衣服,就很容易遗失或被浆衣洗被的水冲坏了。 放在哪里才最安全?他问大个子长脸,只回答他说:你认为放在哪儿安全就放在哪儿。他便想到女友包荃,认为男孩儿没有女孩子儿细致,回去后,便把这份合同交给包荃,并让她细看,之后,她说,袁放,我一定帮你保管好。 包荃是个平民之女,家里虽然不怎么富裕,但是父母双亲很看重她,并不把她送往哪里做丫环或女佣,而是让她在一间简朴的绣楼里描花绣朵。 袁放是怎样认识她的呢?那可说是一桩羞怯的缘分。仲春的一天上午,袁放路过青山环拱的包荃家门口,当时内急,就绕到屋后,贸然闯进茅厕,却发现一个妙龄女子正在小解,而且其不该裸露的部位都跳入眼帘,见女子的脸颊飘起红云,他慌忙退出来。之后的一段日子他心猿意马,总渴望见到那女子,可她一直在木楼之上做活,很少出来。有一次偶然出楼,袁放望着她憨厚地一笑,便十分满足地走了。过了一阵,才想起那女子脸颊陡然泛红而退回木楼里的情景。 此后,他把思念那女子的心思对一个有点文化的叔子讲了,要叔子给出个主意,怎样和那女子亲近。叔子便代他在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话,叠成一个弹丸状,让他带上弹弓枪来到那座木楼窗下,“呼”地一下朝窗口弹去,可那纸团竟被窗栏反弹回来,袁放气得蹙眉,从草丛中拾起那枚纸团正要再弹,却发现那女子从楼门口出来,身倚楼栏红着脸问:这位哥哥,你要干什么? 袁放本来不识字,却装出有文化的模样,把那枚纸团展开,对着她说:自那次撞见你之后,就非常想念你,更希望娶你为妻。这张纸上写的就是这句话,本想登楼把这封信亲手送你,又怕冒犯了妹妹,所以便用弹弓弹,未料……既然妹妹出来了,我就直说,也不知妹妹是否笑哥哥憨直? 那女子蠕动红唇,欲言又止,却还是鼓起勇气说,既然让哥哥看了原身,只好让生米煮成熟饭,你既然有心娶我,就应该托媒说亲。 袁放听了十分欢喜,互相通了姓氏名字,那女子叫包荃,年方十八,青春靓丽。袁放正值弱冠,刚好相配。这一刻,他竟跑上楼来,把那言明爱语的纸条送给包荃作为信物。他们俩正欲款洽叙谈,蓦地有脚步声从屋前传来,袁放虽憨,听力却敏锐,他向包荃对一个惜别的眼色,旋即下楼逃了。 回去后,他果然托媒妁来说亲,可是包荃父亲不同意,认为袁放家太穷,除非袁放过5000吊钱的聘礼。袁放父亲为儿子倾尽家财都拿不出,袁放气得身子直哆嗦。这会儿,武当山麓一个小城镇的西街典当行正招聘保安,袁放由于个子高大,竟然聘用了。被聘之前,让媒妁去了一趟包荃家,他也悄然到了包荃的木楼处,包荃见了袁放发愣,看得出他有满腹心事。她说哥哥你到屋后竹园里静候,我等会儿就来,因为在这阁楼上随时都有可能被我的父母撞见,那样多不好,这桩事在父母那里根本就没有定下来。袁放多情地望着她说,妹妹说话要算数,别让我呆呆傻傻在那里久等。随后袁放蹑手蹑脚地下楼去了。 包荃放下一卷正在给袁放起针织荷包的彩线,又忆起第二次见到袁放正要和他交谈之际,一阵脚步声却把他“吓”走了,那脚步声来得不是时候。是母亲来了,母亲满脸堆笑地告诉她,附近胡家湾胡财主托媒人为少爷提亲,若说合了,可付给5000吊钱聘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娘从小做过丫环,穷怕了,你能嫁个好人家,真是托祖上的福哦。 娘——包荃把那张纸条儿捏在红润纤细的手里,心里却想着才走不远的袁放,有些为难地说,你得容孩儿考虑。母亲不高兴,盯着包荃不好声气地说:人家看得上你,是你的好运气,不要错过了这桩良缘。母亲见她手里捏着东西,问是什么?包荃不讲,嘴里支支吾吾,母亲便板着脸孔说:你的姻亲父母做主,从今天开始这桩亲事定了。 妈,不行。包荃抖开手里的那张纸条,一膝跪在母亲面前红着脸说出这张纸条的缘由来,还加重语气说:既然孩儿让袁放哥哥看了原身,便是天意,只好许配他。母亲要过那张纸条,看了看,却不识字,便问写的什么,包荃记住了上面的话语,陈述出来。母亲听了,心里很矛盾,说这件事她不能做主,还得征求包荃爸的意见。 父亲从母亲的话里知道情况后,非常恼火,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挽回女儿的心,在婉言支走了媒婆后,他又严辞训斥女儿,说不服女儿时,他便说要把那个叫袁放的后生了解清楚。还提出三个条件:一、袁放的聘金不能少于胡财主家;二、袁放必须把胡少爷那边的事摆平,再说胡财主也不是好惹的;三、袁放娶你必须有漂亮的宅子。 包荃是个有思想的姑娘,她向父亲投去近乎乞求的眼神,说爸爸提出的这三条,对于袁放哥哥来说都太苛刻,第一、三条都是虚荣心作怪,这个方面可以努力,但不能以此阻碍女儿的姻亲;第二条是故意给袁放哥哥找麻烦,应该说胡少爷没有理由找我们的麻烦,万一他找麻烦,不是可以告官吗? 你犟嘴什么?父亲气得跺脚,说女儿就得听他的。母亲插言: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包荃她爸,你得好好想想。最后父亲摇手加重语言说,第一个条件必须达到,另两个条件暂不考虑。包荃暗喜,认为袁放会有本事弄到5000吊钱聘金。 这会儿,包荃正欲下楼赴后屋竹林与袁放私会,可是母亲喜滋滋地走过来说:又来了一个给你说亲的媒人,去见一见吧!包荃心情烦,说你叫媒人走吧,妈,我不是跟你说过,女儿心中已经有人了。母亲笑道:这次来的媒人你应该喜欢,她自称是那个什么,袁放请来的。 是吗?妈妈,你可不要得罪了这个媒人啦。包荃想起正在竹园里等候自己的袁放,便说:我暂不见媒人,她走近母亲低声说:袁放哥哥就在屋后竹园里,我这就去会你的女婿。母亲也放低声音:你要把他带来我看一看。 嘘——爸爸那一关可没有过。包荃边说边做手势,母亲点着头,说我去做你爸的工作。她随后返回前屋。包荃像慌了神一样,稍一梳妆整理,便朝屋后竹林走去,她心里像有一只兔子正在“噗噗”地窜突。 来到竹林里,找了几个来回,都不见袁放,鸟儿在唧唧地叫嚷也没有心情顾及,要是平时她还会学几声鸟叫。现在她很着急,竟悄悄地叫唤袁放的名字,可是只有清风淅沥的回音,没有人的回音。她心生疑窦,正往回走时,听见“扑腾”一响,她惊诧地转回头,却被一双粗大的手臂拦腰抱住,之后那个人不容她挣扎就把她兜起来转个向,她认出这个搞袭击的人就是她正找得纳闷的袁放。 她说你这阴刀鬼,干嘛和我捉迷藏?袁放放下包荃笑着仰起脸,指着几根粗壮的楠竹说:开始我扒在你家木楼后的一根楠竹上,边听你和你妈说话边等候你。 哦!我和我妈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那当然。袁放神秘兮兮地说:我都快成私家侦探了。 别哆嗦。包荃退开一步,袁放却把她拉拢来依偎在怀里问:我哆嗦什么?不就是想娶你?你爸爸妈妈都同意了么?包荃说,这事儿还有些难度。 什么难度?袁放搂住她又沉重地一摇。 包荃把她爸爸提出的三个条件谈出来,见袁放急得摸后脑勺,良久不说话,她又讲:那三个条件被我顶回去了两个,只保存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袁放看着她的眼睛问。 就是5000吊钱聘金。包荃微闭着眼睛回答。袁放放开包荃说:我想可以努力办到。我马上到武当山麓一个城镇的典当行做保安,料想可以赚回5000吊钱,你等着吧! 第七百五十章 老板撕票 包荃把袁放给的那份合同藏在绣楼的妆奁里,里面还有一个纸团,袁放见了说,你怎么还不扔掉它。包荃朝他狠狠地瞪眼:你的东西我能随便扔掉? 包荃还是在绣楼上和他私会,不敢逗留久了,她还没有把袁放这个未来夫君正式介绍给父母。上次,袁放托媒人来说亲,包荃爸还是一句话,必须不少于5000吊钱聘金。这会儿袁放又要走了,临行前,他说这合同到期我能领到一笔奖金,再加上工钱,想必可以筹齐聘金数额,到时候再拜见岳父母不迟。 渐渐到了年终,包荃家熬制了香甜的米糖。包荃她妈弄了一大块送上绣楼来,包荃看着这米糖心里就想着袁放,待妈妈离开绣楼,她便把那块米糖用光滑纸片包起来,藏在那个放合同和纸团的妆奁中,等袁放来了与他一起分享感觉更有意义。 腊月的一天,袁放冒着鹅毛大雪喜滋滋地赶到包家村,临近包荃的绣楼便放慢了脚步,他先绕到屋后的竹园,爬上一株对着绣楼窗口的大楠竹,如果包荃在里面还有其他人,将等到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再给她打招呼。袁放这么想着,便爬上一株大楠竹,只爬到竹子半腰时,“噼叭”一下,那竹子断裂了,他沉重地摔下来,一屁股坐在败叶交织的地面,幸好没有伤。这响声惊动了绣楼中人,里面响起脚步声,他听见了,麻利站起来,不知该逃还是该面对,他想象自己狼狈的样子心里就发慌。 突然他发现绣楼的窗口探出一张老妇的脸,估计是包荃的母亲,正在朝他张望,很快又缩回去了。再一会儿,他似乎听见绣楼里有嘀咕声,随后,他看见那个走出绣楼的老妇的背影拐进了前一幢瓦房。他不知包荃是不是在绣楼,便走出竹园绕到绣楼边儿正要上楼梯,却听到绣楼里一阵嘤嘤哭泣声,他不知为何,悄然上楼,探头绣房,见包荃扑在一张桌面上正在抽泣。他踮脚进去,拍一拍包荃的肩膀,包荃以为是妈妈在呵护她,不怎么动静,袁放意会到了什么,便轻声说:妹妹,袁放来了,你哭什么?包荃一听声音,知道来者是谁,她偏过头之后又抱住头大哭,非常伤心的样子。袁放问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说,仍然只是哭。边哭边打开妆奁,指着一堆纸屑吞吞吐吐地说,我对不起你,没有保管好你的合同,和那写了字儿的纸团。 袁放还没有反映过来。包荃又说:我家最近熬制了米糖,我留一些你吃,把一块米糖放在收藏了合同和纸团的妆奁,由于没有关实,老鼠偷吃了米糖,还撒了一泡尿在合同和那个纸团上,洇湿了字儿不说,可恨的老鼠又把合同书和纸团儿咬成了纸屑,现在字迹模糊了,我担心对你的工作和心情有影响,便急得哭了起来。 袁放感觉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有些紧张,忽然又想到同事大个子长脸那里有一份与他相同的合同,届时结工钱不怕金边眼镜不认账。便说不要紧的,我有办法化解这个难题,何必因这件小事为我惊吓呢?包荃见如此说,蓦然破涕为笑地站起来,袁放顺势抱住她说:我很快就要弄到5000吊钱作为聘礼,可以自豪地礼拜你的爸妈——我的岳父母。 别高兴早了,还不知你能否把那件事儿办顺利。包荃故意唱反调。 袁放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为了证明这件事问题不大,说他要去找大个子长脸收藏的合同,只要他的合同在,还怕金边眼镜不认账?这样,包荃也不留他。直送他下楼,绕过绣楼,在竹园里亲热一阵后,包荃又返回来,却碰上母亲,母亲说她把前屋楼上的木窗打开了一扇,已窥见袁放那男伢的体形面貌,只是听不清楚你们说些什么。母亲还问袁放这次来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包荃说,他来取合同,准备凭此领取典当行的奖金,可是他来了,我既尴尬,又担忧,他说没有关系,同事那里还有一份合同,我才有点放心。 袁放离开包荃后,直趱往典当行,找到大个子长脸说自己的合同放在女友包荃那里竟然被老鼠咬成了碎片。大个子长脸望着他苦笑一阵,说合同虽然没有掉,但也被老鼠咬破了洞。袁放说破一点洞没啥关系。 大个子长脸认为关系大着呢,他从内衣里取出那张合同展开来看,恰恰上面写着的数字——各奖3000吊钱那几个字儿被老鼠咬成了空洞。他说我正准备找你,看你收藏的那份合同全不全,可是你比我更着急。袁放说,完了,要是金边眼镜翻脸不认账就不好办。 下班时,他们相继把情况向金边眼镜说了。金边眼镜取下眼镜框,从衣眼里掏出一片细绢把两块镜片慢条斯理地换着擦,良久,把大个子长脸喊到面前,要他把那份被老鼠咬成一个大洞的合同拿来看了,金边眼镜似笑非笑地说:这事儿可不好办呢。 此话怎讲?大个子长脸一副诡秘的样子,说万老板,我们当时还有君子协议,君子协议就是口头协议,这书面协议只能作个参考。 胡说,书面协议当数,口头协议不当数。这一点我万金还不胡涂。万金把眼镜戴上,昂起脖子就要扬长而去。袁放一步跨越到他面前,望着他说:万老板,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份合同拿来,只要你的那份存在也行。 嘿,真是异想天开。万金蹙着眉说:你拦我的路干嘛?有理你们可以告状。 袁放说,我们就要告状,订了合同不承诺。 我就希望你们告状,又凭什么告状?万金说,你们拿自己的合同来吧,合同上写什么就履行什么。你要我拿合同来干嘛?我说我没有订合同,又怎么样? 大个子长脸气得把两个拳头捏得很紧,但还是隐忍着没有发作。否则,连他们领工钱都会受影响。袁放非常着急,知道万金“撕票”了,但他控制自己没有轻易发作,只问万金几时把一年应给的工钱给他,万金说,待典当行里把收回的钱币汇总后再作安排。 第七百五十一章 深潭浮尸 第二天,袁放他们依然在典当行门口守护,但他们的心事已经不再这里,假如万金给了一年的工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再干了,因为老板万金处事不仁,他们认为给这种人当差不值。 这会儿,万金从内堂出来,肩上扛一大包钱币,每走一步就发出金属的撞击声,他意识到这种声音不宜让人听见,尤其不能让盗人听见。就此,他在典当行柜台边,将袋子里的钱币全部倒出来,砸在地上是一阵丁当的脆响声,那钱币是一串串的,只要碰在一起就响,要是走在大街上,这种响声会引起他的恐慌,现在他从柜子里拿出多块布条缠在一串串钱币之间,再装进厚实的布袋,恁地怎样动荡,都不发出令人敏感的声音。这些情况竟被两个保安看见了,袁放心猿意马,若弄到其中一部分,5000吊钱聘金便算凑齐。 当万金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点数包扎钱币的时候,袁放把他心里所想悄声说给大个子长脸听,大个子长脸只点头,偶尔还低声说:万金那家伙真狠,典当行里那多钱,硬是找由头不履行给奖金的诺言,我恨不能抢夺他那一袋子钱币。 袁放附和着笑道:只是没有抢劫的机会,要是有,我也算一份。 大个子长脸轻轻一拍袁放的肩膀,悄声说:可以创造机会。 接着,袁放凑近大个子长脸听他用气流说了一席话,袁放直点头。他们又散开,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见万金拎一袋子钱准备走,大个子长脸说:万老板携钱币到银行存款恐怕不安全,还是由我们二人送你到银行为妥。 万金一怔,望着他正要说什么。大个子长脸又说:前两天西街药铺里的吴老板被一伙强盗抢劫一万吊钱币,还被打伤,至今官府巡案还查不到下落。万金本想独自去存款,听这么一说,真还有些胆寒,他拎紧钱包的袋口,眨着一双绿豆眼说: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两人就护送我到银行吧。 保护典当行就是保护资金,保护资金就是保护你,做这些工作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大个子长脸以套话宽慰万金。 这时,万金拎着一袋子钱出了典当行,他们俩跟在后面,绕过繁华城镇的北端,一排青翠的香樟树掩映的那头就是银行的房子,这中间有一口碧澄的深潭。袁放忽然回过头低声对大个子长脸说:杜威,到哪儿下手?还不快点就迟了。杜威指着那口就要出现的深潭疾速地点头。 近了潭口,万金突然回过头不走了,像意识到什么。杜威旋即出手,一拳击在他的脸上,那副金边眼镜震落地上,哐当当散了架,万金尚未缓过神来,杜威另一手就掐住了他的喉管,把他往潭口搡。万金一世精灵,却没有防到手下的两个保安会向他下毒手,即使被掐得说不出话,鼻孔开始冒血,脸上还泛着勉强的笑纹,并挣扎着“哦”出了一点意思,也就是说他万金对不起他们俩,求他们俩放他一马。现在已经迟了,杜威说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这会儿,袁放已按事先策划,抢夺他手里装钱的布包,他死活不放,袁放飞起一脚踢在万金的臂肘上,他那只抓住钱布袋的手才松开。之后,他自认倒霉,跪下来装出求情的样子,杜威掐住他喉嗉的手依然没放,且逼视着他: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不会上当。起来,到水里领死吧,明年的今天是你的忌日。 那口暗绿的深潭只一步之遥,万金的身子直颤抖,杜威使一个眼色,袁放把他挣扎的双手反剪着,推进深潭,然后抓住他的头发直往水里按,开始冒出一串串泡沫,继而泡沫稀疏了,直至消失,现出原有细细的涟漪,静谧得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着万金的尸体沉没了,袁放才转过头看杜威,当然更主要是看从万金手里夺取的满布袋钱币,这分给他一份儿就足以凑齐婚礼聘金。沉浸在即将分享战利品喜悦中的袁放转过头来,却不见杜威和那个装满了钱币的布袋,他恐慌又愠怒,杜威那个王八蛋怎么跑了?要是不跑,那满布袋钱分给自己一份儿也就能凑齐给包荃家的聘金,可是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到哪里去找杜威?他脑子一片空白。典当行是不能够返回了的,对了,到杜威家里去找,据说他家在岳州,但不知具体地址,他还是决定去找。 三天后,这口深潭浮起一具尸体,有人辨认出是典当行里的万金。典当行里的人那几天已向官府报称失踪三人,现在算找到了其中一人的尸体,其死因对局外人来说是个谜,以至传出种种猜疑:有的说他可能遭到两个保安打劫而被溺死;有的说,这三个人都被强人害了,分析的依据是本典当行里的保安,不可能谋害自己的老板。可是令人生出疑窦的是,官府令乡绅差人抬来几架水车把深潭的水汲干,也找不到两个保安的尸体,更不见那个装满钱币的布袋,据此可以推断,两个保安很可能活着,也有可能抢劫主人后又杀害了主人。官府由此绘出两个保安的形体容貌,复制数百张贴于闹市,悬赏重金提供线索者。 在包家绣楼,包荃不自在地走来走去,她的右眼总是跳,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段时间,脑子昏沉沉的,也不是什么病,要说有病,就是一直惦记着袁放,害相思病也许就是这种状态。她早已绣好那个准备作为信物的荷包,只等待袁放回返,她要亲自送到他手里,可是这些天,日思夜盼也枉然,袁放已杳无音讯,莫非那被老鼠咬成了纸屑的合同给他带来了麻烦,想到此,她暗暗地埋怨自己。 稍后一些日子,她感觉坐在绣房里闷人,便与母亲出门走走,来到一条大街,见街那头围满了许多人,均现惊讶神态。包荃拽着母亲也去看热闹,她挤进人缝,发现墙上裱了两张画像,她认出其中一张是袁放的画像,颇感奇怪,再听来人念旁边的官文:武当山下的西街典当行里两个门卫杜威和袁放有谋财害主之嫌,今官府悬赏抓捕在即…… 听人念出这段官文,包荃泪流满面,悄然离去,母亲随女儿回到包家,也十分懊丧。不久听说袁放和杜威落入法网,被处以极刑。包荃心如死灰,捧着那个尚未送给他的荷包悄然落泪,她来到绣楼后那片竹林,望着上一次袁放来看她时弄折的那根楠竹,像是应验了不祥之兆,她似乎对它有些憎恨,连带自己亲手绣的这个空落落的荷包,这个再也不能承载自己情感寄托的荷包,她在手里搓揉了几下,便含泪点火把它焚烧,直到它成为一团呛人的青烟,袅入苍茫的云海。 第七百五十二章 雌鼠生事 包荃走后,那小小的灰烬边突然跳出一只灰毛鼠,后腿蹲着,前肢爪鼓掌样地像在欢呼什么,两粒黑米似的眼珠嵌在脑袋的两侧正在关注周围的动静,竖起的两只耳朵像两茎小小的叶片,它的听力不错,而且分辨能力极强,无论是人兽禽畜,还是其它动物的声音,一旦感知对鼠类有威胁,它不但能够疾速逃避,还能发出一种信号告诫同类躲藏。也许谁都不经意它从哪里爬出来的,一有敌情警报或它发现了危险信号,只几秒钟时间,就会逃得无影无踪。它清楚这堆灰烬旁,还有一层未烧着的残叶,只要用前肢把残叶掀开,里面就是一条幽深的黑洞,弯弯曲曲有数十公里路程,其间纵横交错,每隔数十米就有一两个隐蔽的出入口,犹同一张井然有序的奇妙的网络。有的连着偏僻的山洞,有的连着干枯的树洞,凡是保暖而安全的部位,便建成栖居的鼠室和储存粮食的驿站,鼠辈们藉此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当下,一股焦糊味还在空气中缭绕,灰毛鼠闻得出这儿乃至前面那间绣楼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美餐,它也根本不是冲着某种食物来的,它只是有一种感觉,就像战后打扫战场的士兵,它仿佛沉浸在战胜方的愉悦之中,一种怪异的信息,让它及其鼠辈们知道:那次它把包荃放在妆奁处的米糖吃了,还把一张有用的纸片儿毁坏了,继而把另一个人的纸片儿也咬了一个大洞,致使主仆之间反目为仇,结果主人被溺死,仆人相继被捕并处以极刑。这一惨剧的幕后导演其实不是所谓的人,而是暗中捣鬼的它——灰毛鼠。 灰毛鼠为什么这般与人过不去?具体说就是与万金存在主仆关系的两个保安过不去,这其中的怨怼,灰毛鼠也不清楚,对他们,它心里膨胀着报复的情绪和欲望。现在这情绪宣泄了,欲望实现了。它嘴里犹存有嗜食人血的余味,那是前些天,负罪的杜威和袁放魂断刑场,尸首运走后,天暮人散,一滩污血让鼠辈们享用了一顿美餐。灰毛鼠首当其冲,尽兴饱食。 之后它的丈夫胡亥欢喜雀跃,为它喝彩,说许婧,我的爱妻,你真能干,人类对我们暴戾恣睢,残杀无数同胞,你却能够利用人类的致命弱点——自私自利相互残杀,你总算为鼠辈们出了一口气。 许婧却忧郁地说:我将继续廓清障碍,潜入一个恶毒女人的居室,直至置她于死地。胡亥笑道:难道那个女人也与哪个老板订了合同不成?你又能利用谁借刀杀人? 许婧沉默一会儿,爬上一条青藤悄然拉屎,然后跑到胡亥面前说天机不可泄露。 这会儿,许婧在包荃家宅附近走了一遭,又感觉无缘久留。于是又钻进了洞口,洞里有一条鼠路通往三公里外的武当山下城镇的一家酒楼,它往那边不停地赶,起码要两个小时,赶至半途,一帮鼠仔从大小洞口爬出来拦截它,它问发生了什么事,它们都沉默不语,有的已是泪流满面。胡亥不知从哪儿闪出来,冲着它说:你看吧! 许婧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一只小老鼠的尸体横陈在洞穴。 这不是我的幺儿子吗?是怎么回事哦?许婧失声痛哭起来。 胡亥说,人类制造了一种毒鼠q(剧毒药),涂抹在食物上,幺儿子在一栋宿舍区的旮旯里寻吃几粒生米,就感觉腹中绞痛,才爬回洞穴就一命呜呼。胡亥提高嗓门朝鼠仔们说:今后大家不要轻易到人居之地觅食,我的幺儿子中毒丧命就是一个教训。 许婧抹去眼角的泪痕,严肃地讲:要不是大家提醒,我这一去,说不定就会步幺儿子的后尘。 这一刻,鼠仔们都围着幺儿子的尸体肃穆悲恸,许婧则用脚趾掘坑掀土,大家便跟着干,很快现出了一个小坑道,胡亥把幺儿子的尸体拖过来,刚好把它葬下。鼠仔们也跟过来用土料把坑道填得严严实实。之后大家都干累了、饿了,便由许婧领至特别幽深的洞穴分享储存的各种食物。这里荤腥清素俱备,大家足足饱食了一顿。 此后,十天半月,这个洞穴里居住的老鼠们,无论白天晚上都不敢窜出来,可是储备的粮食日益减少,许婧非常着急,便与胡亥商量,怎样带领大家安全而隐蔽地偷袭人类的食物,以保鼠族储仓殷实,生活美满。胡亥分析着说,我们永远不是人类的对手,最好不要偷袭人类。应采集天然野食自给,这样安全可靠些。 许婧委婉地责斥它胆量小,说人类存在许多有懈可击的弱点,譬如人类卫生意识强,在密封的大缸大瓮里都储存了粮食,知道我们鼠类不易偷袭,也就不会放什么毒鼠q之类的毒药。但人类也有疏忽的时候,如主人心里想着其他事情或被其他事情打岔,念头一转,很可能把缸盖瓮盖忘记盖上或者没有盖严等等,我们就可以趁机偷袭而获益颇丰。 尽管许婧陈述了这个道理,胡亥还是否定,它说:一旦人类发现遭到了鼠类偷袭,就会采取极端的防范措施,制造许多假象迷惑、诱惑我们,直至把我们鼠族一点点灭亡,如此这般,我们不如放弃对人类的偷袭。 许婧说:不要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的志气。人类固然聪明,但动作却很笨拙,我们只有冒点风险冲着人类笨拙的劣势偷袭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就会安全而又有效益。 胡亥没有再与它理论,只对鼠仔们说:你们如果认为许妈妈的观点是对的,就跟着它干吧!对它的观点,我不反对也不赞成,就保持低调。 鼠仔们面面相觑,倒不知妈妈和爸爸谁的观点正确,但大多数都心有余悸,至少暂时没有人会公开支持妈妈的观点,因为幺弟的死是前车之鉴。 在沉闷的洞穴里,它们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鼠仔甲爬到许婧的身边悄声说:妈妈,不要坚持你的意见,我们斗不过人类,就不要偷袭人类,爸爸所说的有它的道理。 你懂个屁!许婧不高兴地说:妈妈就要去冒点风险,再说风险越大,成功率也就越高。 鼠仔甲不再明里唱反调,它见许婧非常固执,又担心它我行我素会出事,便一方面嘱咐妈妈在偷袭人类时要注意行为安全,另一方面召集鼠仔乙、丙、丁等若干商议怎样与妈妈做好照应。 第七百五十三章 隔壁有人 这年腊月的一天深夜,许婧独自来武当山麓集镇的竹楼酒店,这个店里除了沽酒,还笼络了一些相貌俊俏的少女少妇卖身。许婧当然不管人际风月场上的事儿,但这等事最容易麻痹当事人的意志或注意力,这也不知不觉地给它偷袭当事人的食品提供了极佳的条件。趁黑跳进酒楼的许婧,老远就闻到空气中散发一股腊肉的香味,它沿着竹楼爬,爬至一个房门口,这门关得严严实实,便环绕上下四边四角察看,竟没有一处能够容纳得下它身体的窟窿或缝隙,那浓郁的腊肉香味分明是从房里散发出来的,它钻不进去,用爪子撂了几下,也不济事。凭它的经验,只要不是石匠用錾子凿出的石房,大都会在不经意的部位存在可以挤进去的漏洞。 这会儿它离开了房门,沿着竹楼墙根往上爬,发现左边有一个半平方大的凹陷处,它轻巧地溜过去,面前出现一个糊满了花纸的窗户。它蹲在窗檐上支起耳朵细听,里面传出一个女人娇嗔的浪笑声,还夹杂着一些脏语,大致是说你胡为比蒯益那家伙还强些,现在它宠爱其他女人,我有了你也是很可慰的快事。 冯透,我们在一起固然快乐,但你今后不可与其他男人乱来。 你能够供得起我吗?你每次能够给我多少钱?要做到这一点除非你娶我…… 正当房间里一对男女讨价还价似的理论,许婧趁此悄然把纸窗咬开一个小洞,它咬得非常有技术,也就是说那窗户纸只是有一片儿咬着撕开了,但没有掉下来,许婧这只雌鼠从撕开的纸缝里钻进去,又钻出来,那纸片儿又会复原,不细心的人,尤其是被什么弄兴奋了的人,或者是思想开了小差的人根本就注意不到,也不会去注意。 当下,许婧对房里一对男女的喁喁私语不感兴趣,已从咬开的纸缝钻进了房间,那股腊肉香味越发浓重了,凭感觉这美好的腊货就挂在此房右侧的一个耳房,它非常激动地飙了过去,弄出轻微的一丝响声,却被床上一对男女弄出的更大的响声淹没了。 进了耳房,果然那房梁上悬挂一排腊肉,如果不爬上去,是偷袭不到的,鼠类是天生的惯盗,许婧窃技当然不会低下,而且非常有经验。在偷袭前,它探头四下察看,确认无险,便溜到墙角向上攀缘到房梁上,顺藤摸瓜样的张开四肢紧紧把其中的一刀腊肉抱在怀中,用尖细而锐利的牙齿贪婪地啃食起来。 才尝了几口,许婧听到响动,便不动了,但凭听力和闻气味,它知道来的是鼠仔中的甲乙丙丁四位,当它们光临到此时,它爬到房梁上对它们说:你们不是反对我偷袭人类的呢,怎么又来了?鼠仔甲说:妈妈,我担心你独自出门不安全,所以召集三个老弟暗里跟着来保护你,你的偷袭工作也有个照应。现在你进来偷袭这里的腊货比较安全,我们也就跟着进来了。 许婧用爪子摸一摸鼠仔甲的身体,笑道:还是妈妈有胆量,要是按你爸爸所言,放弃对人类的偷袭,那真是一个愚蠢的想法。 接着它吩咐四个鼠仔各自享用一刀腊肉,尽量不要弄出响声,因为隔壁有人。 第二天晚上,更多的鼠仔跟着许婧来了,令它们庆幸的是头天晚上把几刀腊肉吃出了几个窟窿,竟然没有人发现。许婧比较谨慎,鼠仔们的胆子却更大了,在一刀沉重的腊肉上,它们一伙五六只都在上面啃啮,由于增加了重量,那条本来快要绷断的棕叶片在夜半时分“咚”的一下绷断了,腊肉笨重地砸在两米多深的地板上,这声音惊醒了隔壁睡觉的冯透,她叫道:是什么东西?房间里寂然无声,她有些胆怯,把被子搅在身上坐起来静静地听,只有唧唧的鼠声,但她还是怀疑刚才那不同寻常的震慑之声不是老鼠弄出来的,她在考虑是不是自己得罪了谁,有人要来谋害她,但不可能,她并没有冒犯过谁。那个冲着蒯益与其争宠的曾琼馨她已经放弃了,不谈曾琼馨对她怀有感激之情,也绝对不会暗害她。刚才的响声分明就是人弄出来的,于是她猜想可能就是房间里进了盗贼,要偷什么呢?她没有什么贵重东西,以前陶青虎那个死东西给的戒指和玉镯都被蒯益那家伙掠夺了。这样想来,她什么也不怕,任由盗贼胡作非为,只要不冒犯自己就行了。思想松懈的冯透又抖开被卷躺下来,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在那刀腊肉“砸”在地上的一刹那,几只老鼠也随之摔下来了,幸好它们体积轻,摔在地上也不至于伤着哪里。这一刻,它们慌了,即刻往回路上溜,只听到隔壁床上有一个人的动静,继而复归于宁静,它们又返回来,围着地上的那刀腊肉贪婪地啃食。 这时,许婧从房梁上爬下来,它用鼠语狠狠地教训了这几只鼠仔一遍,说如果你们没有吃上几口腊货就自我暴露,真是太可恶,如果是这样,就不要跟我来,不如快些滚蛋。 几只鼠仔自知有错,便相继爬到许婧面前作保证,以后出勤偷袭,一定要百般谨慎。许婧要它们好自为之,它又溜进隔壁冯透的卧室,见没有什么动静,又回到隔壁房梁上抱着一刀腊肉大快朵颐。约莫四更时分,许婧和它的鼠仔们都吃得饱饱的,还打算弄些腊肉回洞穴给其它的鼠仔享用,可是每一刀腊肉都很重,它们根本拖不动,就只好由每只老鼠衔一砣咬下来的细小腊肉往洞穴里运,这时候由它们的妈妈许婧断后,非常安全,睡得很沉的冯透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到了早晨,冯透梦醒起床时,记得昨夜隔壁的响声,她没有洗漱就走过去看,地上横着一刀腊肉,怎么这腊肉现出一块块白色的窟窿?看得出来是老鼠咬了的,她便下楼把酒楼的老板邹恕子叫上来看,邹恕子心细,看了这刀遭遇鼠害的腊肉,又抬头看房梁上并排挂着的数刀腊肉,果然,其中也有一两刀腊肉,那熏得油黑的表皮也现出了被老鼠新近啃出的白色窟窿。 邹恕子非常恼火,这些腊肉是他特地为自家过年熏制而暂放在这里的,要是放在楼下酒店,免不了会充斥难以预料的客餐。怎么办?是把这些腊肉收走,还是继续放在这里?邹恕子有个怪脾气,他说非要报复老鼠不可,如何报复?他和冯透说了些悄悄话,几乎是气流说的,别人根本听不见,他说不是怕人听见,而是怕老鼠听见,他怀疑老鼠就可能藏在墙根下的窟窿里,声音稍大它们都能听见,那样,它们就会采取防范措施,让你的报复行动计划落空。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不翼而飞 当天晚上,邹恕子没有把那些腊肉收走,都原封不动,房梁上挂着的和掉在地上的依旧,仿佛没有动过一样。可是第二天早晨来看时,所有的腊肉都不翼而飞,抬头看,冯透卧室隔壁那间存放腊肉的房子不知被哪个飞贼开了天窗,也就是房顶被揭开了一团瓦片,出现了一个通向内室的洞。邹恕子气急败坏地说,这好,我在腊肉上涂了毒鼠q毒药,本想毒死老鼠,现在老鼠没有毒死,倒有可能把飞贼毒死。这事儿敞开了,别人劝他说,你赶快到大庭广众的公益场所,特别是集市张贴告示。他问贴告示干嘛?明白人就说:那个盗腊肉的飞贼不一定吃了腊肉,有可能把腊肉拿到菜市上卖了,而买主都是无辜者,这无辜者之中,就有可能包括你的亲人和朋友什么的。邹恕子料想不错,便迅速拉人帮着到处张贴告示,让所有的顾客最近都不要上集市购腊肉,也不要接受来路不明的腊肉。告示中详细说明了原因:腊肉涂上毒鼠q后,鼠未毒死一只,却被盗窃了。告示张贴出来后,围观者众,议论纷纷,一时间,当地的菜市无人敢购取腊肉,包括其它的腊货,使得那些售腊货者因卖不动腊货而大叫其屈。 自吃饱了腊货走后,第二天晚上许婧又带一帮鼠仔来到酒楼,可是从那个咬开的纸窟窿钻进去,到了冯透卧室的隔壁,正准备偷袭腊肉时,却闻到一股气味,浓重的,是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许婧非常有经验,悄然爬上房梁端详,果然发现一个陌生男子蹑手蹑脚地爬上房梁将上面并排挂着的腊肉一刀刀地取下来,鬼鬼祟祟地装进一个张着大口的布袋,凭感觉,许婧知道这个取腊肉的人根本就不是房东或主人,由于它们失去了啃食腊肉的机会,它便想到告密,可是鼠语和人语不通,它便采取唧唧叫的办法,并且让鼠仔们此起彼伏地叫,希望引起隔壁睡下的冯透注意,或者吵醒她,以便让她到存放腊肉的房间走一走,可是无论许婧和鼠仔们怎样叫,隔壁房间都没有动静,许婧便溜过去察看,却不见冯透的床上有人,她到哪儿去了?许婧让一个机灵的鼠仔出去侦察,发现她和姘夫胡为到西街一家旅社租房同居,也许冯透是考虑这卧室隔壁正在闹鼠害,老板邹恕子可能频繁过来,无形之中会骚扰或者泄露了他们干的丑事,所以他们才到外面租房。 见那个贼偷走了那间房里所有的腊肉,许婧懊丧至极,便对不归房就寝的冯透产生了莫名的怨怼,它说,不管冯透在哪里,一定要给点颜色她看看。这会儿,按鼠仔查定的一家旅社,许婧潜进去了,但对冯透没有办法,如过于暴露现身,还有可能被冯透置于死地。于是,她隐蔽地袭击冯透,当冯透在深夜与他的姘夫寻欢作乐时,它便将她放在一边的上好面料的衣饰咬破,待完事的冯透天亮后穿上衣饰发现破洞而烦躁不安时,许婧在一边窃笑,偶尔还发出一阵鼠叫声,故意让冯透知道,这是老鼠所为。知道又怎么样?许婧想:暗里斗,你冯透远远不是鼠类的对象。 冯透埋怨这个旅社老鼠多,便不再在这里开房了,而是要求胡为给她找一个清静的又不会发生鼠害的地方尽兴享受男欢女爱。胡为说清静的地方多着呢,至于会不会发生鼠害,我可不能担保。他瞅一眼冯透的那件被老鼠咬破的衣服说,谁叫你点子低?我的衣服和你的放在一起,好端端的,老鼠怎不咬呢? 冯透把眼珠瞪得很大,让他看得出一些怨忧,也知道所言不妥,他便改口奉承:原来冯小姐的肌肤香,穿的衣服也香。那老鼠没有胆量啖食你的香肌,只好嚼啃你的衣服,对不对?冯透格格地笑起来,之后对小她一岁的胡为说,胡弟,你还是带我到你的乡下老家去吧,那是一个非常适合于我们欢娱的地方。 去就去吧!胡为说我公开带你走,还得请示头儿蒯益。 蒯益会不会亮开绿灯?冯透用怀疑的口气说。 胡为笑道:竹楼酒店里的女人,只要他看得中,哪个没有和他风流快活过?我想只要我与他好好说,他不会在乎你冯透做我的女人。冯透却持反对态度,说蒯益很霸道,他用过的女人不许别人碰。胡为说蒯益对别人也许是你所讲的那样,对我却网开一面。他们争论不休,焦点是:胡为认为把冯透与他的关系公开化,蒯益至少不会反对;冯透说她和胡为的关系不能告诉蒯益,那样会惹来麻烦,她认为自己与胡为远远地私奔为妙。二人的争论,让许婧和鼠仔们听得清清楚楚,许婧对此不感兴趣,它在冯透活动的附近隐蔽起来,如果距离不是太远,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它都能凭气味准确地找到冯透之所在。 胡为毕竟没有照冯透的意见办,对冯透的妇人之见不可能采纳,他考虑过,那样做,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因为瞒着蒯益,你无论干好事还是干坏事,都会使蒯益对你产生不信任感,蒯益又是个疑心极重的人,他一旦发现你有什么事儿瞒住了,就会给你制造麻烦,并且笼络周围所有的人,让他们都远离你,孤立你以致袭击你,让你防不胜防,最终成为他们要打掉的敌人。为了一个冯透,胡为不打算付出这么多。 在一个晒着暖暖冬阳的日子,胡为拎来一壶蒯益爱喝的枸杞酒,在酒店一隅小酌,有一盘牛肉、一碗卤猪蹄、一碟花生什么的,正饮得起兴时,胡为又给蒯益添酒、敬酒,说蒯头领艳福不浅,最近又有新娘吴师师在雅室承欢,这枸杞酒是壮阳的,多喝些,也好做个更强悍的男人。 行!蒯益一饮而尽,亮了杯底,见胡为饮过了,又要添酒,便夺过酒壶,说这回应该由他来筛酒,酒壶悬在胡为面前,胡为说有一件事儿要请示,否则就不接受蒯头领筛的酒,蒯益让他说,他嗫嚅着,良久不开口,他又要过蒯益拎着的酒壶说:还是让我自己筛自己说吧! 胡为鼓足很大的勇气终于说了,他说他和一个女人好上了。蒯益眼睛一瞪,仿佛在问他那个女人是谁。他望着蒯益说:冯头领,那是你曾经好过的女人冯透,假如你现在还需要她,我可以退出来。胡为边说边给蒯益筛酒。 蒯益说:慢着,假如我现在不需要冯透,你该怎么样? 我非常想娶她,假如你不反对。胡为悬着胆子一吐为快。 我不会反对。蒯益表态后又说:冯透生得美艳绝伦,可惜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胡为放下酒壶笑道:我不会在乎这些,我只在乎感情。 那好我就成全你们。蒯益拿着酒杯说喝,二人便都干杯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暗中使坏 蒯益又站起来,吩咐酒保再拿酒来,要敬胡为和冯透二人,可是冯透不在这里,正在大厅里弹琴,这时酒保带来了满江红酒,又顺利对冯透传话,冯透便来了酒店,蒯益推开枸杞酒壶,拿起酒保送来的满江红酒拧开盖子,笑容可掬地对冯透说,你与胡为好上的事儿我都清楚了,今天我要敬你们的酒,以此表示赞赏、祝贺。不由分说,他已经把酒给冯透和胡为筛满了,随后尽兴干杯。 冯透说:我与胡为的事儿应是天作之合,而蒯头领就该是我们的月老了。蒯益哈哈大笑,来,我作为月老红娘再敬一巡酒。 不,由我来回敬。冯透站起来给蒯益筛酒,之后胡为作陪,三人同饮。 蒯益又要添酒,冯透说酒不喝了,要喝,蒯头领必须答应她一个要求,蒯益问什么要求,她说要蒯头领开恩,准许她与胡为一个礼拜的探亲假。蒯益说:这好办。他即刻给她添酒。胡为见蒯益说话这么爽,也暗自高兴,却见冯透拿起酒杯正饮用时,忽然打个激灵,一杯酒才饮过一半,杯子就从指间滑落下来,“乒”的一下摔碎在地上。 怎么搞的?已干杯的蒯益望着她说。 冯透朝足下看看说,刚才像被什么绊了一下。 站在门口的酒保神秘兮兮地对大家讲,是一只大老鼠窜到了她的脚下,一眨眼就跑了。 再拿只杯子来,给冯透添酒,刚才喝得不顺利。蒯益望着胡为说,但愿你和冯透的事儿,不能像刚才的杯子一样落得个破碎的结局。 胡为说,是应该再来一杯,挽救一下刚才的局面。 冯透摇头不想喝,说她不胜酒力,现在头有点发晕。其实她心里总想老鼠二字,感觉这老鼠为害了她不少,一年前她准备与武当山的道人陶青虎弄够钱财私奔,可他的隐身服被老鼠咬破了,继而露出形迹而被捉,以至被打死。前不久,她的卧室隔壁的几刀腊肉都被老鼠啃成了窟窿,唉,都是老鼠,碰到老鼠就倒霉。她暗自狐疑心悸,尽管饮了几杯已酒性上身,脸泛桃色,但她忧郁的眼神却让人止住了继续劝酒的意念。 当下,胡为拉着她离座,向蒯益作别,说这次蒙主大恩,将带冯透回乡下老家休闲几天。蒯益也起身拱手相送,叫他一定照顾好冯透。蒯益一般是不说这话的,也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让他特别在乎这次告别。 许婧已经察知冯透的行迹,那次它冒险绊了一下冯透的脚,是为了跟踪她,现在胡为带着冯透到了他的老家胡家湾,这个湾子是清一色瓦屋,胡为家是一进五开间的老屋,也就是堂屋在中间,两边各两间正房,正房的北侧又搭了一间坡屋当厨房,厨房的长案下是一个大肚坛子,上面盖着一个木盖子。许婧悄然跟进来了,它不是从路面上来的,而是从地下来的。地下密布着老鼠家族的洞穴,拿人话讲,便是有一条地洞通到胡为家后院的土坎上,那土坎以前有一棵古树蔸,由于蔸根腐烂了自然就成了洞穴,老鼠就把这样的洞穴连起来,便成了它们的地下家园。许婧从这个土坎的洞穴里窜出来,谁也不清楚,遇到危险它又躲进去,即便有人知道是鼠洞,也没有特意去堵,就是堵了,还有其它的洞口出来。不知为什么,许婧总想挑衅冯透,但总是害不了她,它藏在暗处见胡为像保护神一样保护她,而且胡为家里人把她当个宝贝一样呵护、奉迎,使她这段休闲的日子过得快乐、幸福、甜蜜,并且养尊处优,它便妒火中烧,而暗中捣乱。 终于有一天,冯透意识到老鼠在捣乱它们的生活,她在米饭中吃出一粒老鼠屎,用筷子从瓷碗里挑出来扔了,还带出一团白花花的饭粒,但谁又保准晚上在昏暗的豆油灯下吃饭,没有误吃进几粒老鼠屎呢?她这样想来心里便恐慌,并且对老鼠产生了极端的怨恨。 这会儿,她干脆把碗一推,说饭碗里怎么有老鼠屎呢?是不是米坛子没有封严,老鼠钻进去吃足了,就拉屎拉尿? 胡为的娘眼睛近视,年老了还患上了白内障,每次煮饭都是她从坛子里盛米,至于米里是否夹杂了老鼠屎,她是难以辨认清楚的。此刻,她听冯透这么讲,便歉疚地一笑,说以后让你们后生盛米,也卫生些。 冯透站起来问那米坛子放在哪里,娘一指长案下那个坛子,发现坛口根本没有盖,那个木盖子不规则地倒在坛子边,冯透有些生气地说:难怪,连盖子都没有盖,老鼠怎么不钻进去会餐呢? 说糊话,我盛米时,明明盖了木盖,怎么现在又开了?娘伸冤似的叫嚷。 胡为弓腰拾起木盖,没有急于盖,而是把坛子拉出来看,里面又有两粒老鼠屎。 真是鼠害成患喽!胡为叹气,从坛子里摘出老鼠屎,把木盖盖上,又感觉太轻,便从墙角拾一块砖头压在盖子上面,他说看那死老鼠还能掀开盖子么?冯透不语言,但那样子叫人看了知道她心事重重。见胡为洗了手,她便把他叫拢来耳语一阵,胡为只点头,也不说话,还闷闷一笑,然而带上几吊钱到附近的商店买回了一个鼠夹,上面夹些肉,不声不响地安在厨房的一侧。 再说许婧当天晚上带一班鼠仔来到胡为家的厨房,打算像往常一样掀开那个小小的木盖,然后饕餮坛子里的大米,可是她掀不动,与三四只鼠仔合力使劲,依然掀不动,原来那木盖上压了一块砖头。 正犯难之际,鼠仔甲跑来告知许婧,说它闻到了一股肉香味,去偷吃肉不是更好吗?许婧说它也闻到了,但不一定够得着。鼠仔甲便引许婧到长案对面的一个门旮里,一个铁匣子上垂挂一砣猪肉,照说不经过许婧允许也可以偷食,可是它很慎重,上次一个兄弟死于毒鼠q剧毒药便是教训,它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险,所以请示许婧。许婧见了这喷香的猪肉也警示鼠仔们,要吸取上次的教训,不可轻举妄动。鼠仔们大都退隐了,只有鼠仔甲还陪着许婧观察,它说:妈,我断定那砣猪肉不一定有毒,也不一定没有毒,现在很难确定。许婧说有办法确定。鼠仔甲问有什么办法。它说这房子里有蟑螂,我们没有动那砣猪肉,蟑螂爬出来,必定要动,如果蟑螂吃了一个时辰后没有问题,证明那砣猪肉无毒,我们就可以乘机把那砣猪肉抢夺过来。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胡为家为什么要把那砣猪肉用铁匣子夹着放在墙旮旯里,目的何在?如果它有毒,就是想捕杀我们,如果没有毒,就无法捕杀我们。 鼠仔甲听了这番话,伸出两只前爪赞扬妈妈的话,它说,这只好等蟑螂出来尝到那砣猪肉,便可见分晓,可是等了许久,蟑螂总不出来。等着、等着,听见一个女人的痛苦呻l声,是冯透,一路跟踪她的许婧非常熟悉。 第七百五十六章 鼠死人亡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胡为亮起火把要出门请镇上的医师,临行前,他对娘说:冯透病得非常厉害,说是吃了我家大米饭的原因,但我们吃了都没事,不知她是怎么搞的。娘犯难地说:既然这样,待医师来了,把她治好点,就赶快送她走。 胡为让娘看护冯透,他来到镇上,那个火把快烧尽了,终于找到一家诊所,可是火把已经熄灭,这时还听见雄鸡报晓声,在他听来犹同冯透疼痛的呻l声,这使他越发心急如火,他一边叫唤医师,一边叩诊所的大门。门开了,里面亮起暗淡的灯光,朦胧中,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说夜晚出诊,费用多一倍。 不管多少钱,你先跟我走,救人命要紧。见医师动作不快,有点犹豫,胡为便将口袋里100吊钱拿出来,塞在他手里说:你先拿着吧!多退少补。 医师的动作果然快了,他打个哈欠拎起药箱就出门,随胡为走进胡家湾,就听见一阵哭声,到了胡为家,娘悲戚地说:你们来迟了,冯透她已经走了。胡为摸着竹床上摊着的冯透的尸体已经凉了,他仍不相信似的围着医师打转,那医师放下药箱,用手摸她的鼻孔,没气,又掐她的人中,没有反应,他便掏出那垫付的预诊费100吊钱扔给胡为:她不能回阳,恐怕扁鹊、华佗都无可奈何了。 冯透辞世之前,肚腹绞痛了许久,可以说她是痛死的,之后灵魂离开躯体不再感觉痛,这时天还没亮,她的魂魄在房子里飘荡,发现一只大老鼠被生前的她指使胡为安装的那个挂了一砣猪肉的老鼠夹夹住了,那大老鼠呲牙咧嘴地叫,身子乱动,最后尾巴沉重地垂下,两眼无光地定住了。冯透的灵魂还发现死去的大老鼠旁爬来许多垂泪默哀的小老鼠,便奋起双脚猛踹,它们却没有感觉,依然围着大老鼠哀恸。于是冯透清楚了,用自己的灵魂——精神攻击活物是不济事儿的。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那只大老鼠的尸体上又冒出一只大老鼠,这显然是它的灵魂,它再也不感觉痛苦了,而是在那群默哀的大小老鼠间落寞地爬来爬去,冯透的灵魂见此,就操起一块木板追打它,它仍是那么机灵地感觉到了,眨眼就蹦出了屋外,直朝洞穴钻去。 这当儿,一双大脚堵在洞穴口子上,大老鼠钻不进去,抬头一瞅,一个面目狰狞的汉子喝道:不要跑了。大老鼠哪里听,又朝侧面蹦,因为后面来了追兵——冯透的灵魂。汉子又朝迎面赶来的冯透的灵魂厉声呵斥:不要追打。冯透的灵魂说,我追打老鼠关你什么事?汉子觑着她哈哈大笑。冯透的灵魂问笑什么,汉子说那大老鼠是和你了缘才来的。 此话怎讲?冯透的灵魂怀疑地瞪着他。汉子便让她看洞穴边一块约半平米的平面青石,那不就是一块青石吗?冯透的灵魂根本不想看,汉子叫她再看,上面就现出了一个人影,慢慢地清晰了,他头上盘着发髻,眼眸骨碌不定。冯透的灵魂一看就熟悉地叫起来,他不就是道人陶青虎么?他不是因为到一家典当行里盗钱被人捉住活活打死了么? 汉子镇静说:是哦!你说的都不错。冯透的灵魂听了这话感到纳闷,便说:这个该死的道人不好好守观修道,出来盗钱被人打死与我有什么相干?她双手扪眼,说我不看了。 汉子发出一声冷笑:当然与你相干,他为你去盗钱,也可以说是为了你而死的,怎么说与你不相干呢? 你是什么人?敢出如此狂言,你这话没有证据,是污赖人哦!陶青虎在做道人之前就是一个小偷,为了得到妙衣真人的那件隐身宝衣,才假装拜师学徒,仍瞒着师父到处行窃,他死有余辜哦。这一刻,冯透的灵魂不服,狠不得向汉子啐一口唾液。 汉子不慌不忙地往下讲:陶青虎死了之后,由于生前偷盗成性,死后就变成老鼠,以盗取人的食物为生,可是老鼠的生存安危莫测,这不,它不就被你指使胡为安放的鼠夹夹死了么?你还不放过它,还在追打它,你真是太狠了哦! 冯透的灵魂反驳:你这汉子,太不讲理。你知道人世间有一句俗语么?叫做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现在这只大老鼠偷食大米,处死它也是人之常情哦,难道还有什么罪过不成? 汉子说,当然谈不上罪过,但那只大老鼠前世为人,虽然偷盗成性,有过错,你不教他改邪归正倒也罢了,你又为什么纵容他行窃?而且嫌他偷的钱币少,又催着他再去盗窃,以至被人捉住,把命都丢了。告诉你,陶青虎死后非常狠你,他的灵魂发誓要找你算账。他本来想饶了你的,可是在他死后,你怕他对你有干系,还恶口诽谤他,故此他不能饶过你。虽然他不能以人的方式报复你,就是变了老鼠,都要害你。 冯透的灵魂插话:我是他变成的老鼠害死的吗? 是的!你看起来是病死的,其实是那只由陶青虎灵魂变成的老鼠把你害死的,它在那个米坛里屙了些老鼠屎,以此散布鼠疫,晚上吃饭时,灯光暗,你误食了几粒老鼠屎,鼠疫就此传染到你的体内,经过病灶裂变弥漫全身,就丧了你的命。本来你能够活69岁,由于你与那只大老鼠前世结怨,故此削减寿命,受到报应。 冯透还有些怀疑地说:你这汉子是不是在编些鬼话混我? 你这女子,至此仍执迷不悟。汉子忽然转身叫道:黑白无常,还不快来收拾这个断了阳寿的鬼魂。 鬼王大人,小差到了。冯透的灵魂还没有定过神,就见左右两边分别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左边的那个伸着长舌,右边的那个一副黑脸。冯透的灵魂正欲逃离,不知怎么的,就有一根长长的铁链的一端套住她的脖子,另一端套住她的大腿。黑白无常仿佛也义愤填膺,他们异口同声地吼道:你这个臭娘们,要不收了你的魂魄,还不知你要害惨多少个男人。 第七百五十七章 司畜大神 当时,大老鼠的灵魂进不了洞穴,又见一条汉子拦住追它的冯透的灵魂,便趁机跑回胡为家中,胡为正在给冯透料理丧事,满脸悲愁,还上市购来一重棺材给冯透的遗体入殓,之后陪夜、唱孝歌,这派头看是把冯透当作胡家的准媳妇了,胡为的娘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甚为伤心。 在厨房备客餐时,他们发现鼠夹夹死了一只大老鼠,它的嘴边还有一砣猪肉,像被啃动了,胡为见此,将那死老鼠取下,挈起它细绳子一样的尾巴走出门甩在屋西头的垃圾堆上,又径直回到房间,把那个系了一砣猪肉的鼠夹换一个比较隐蔽的方位安放着。正离开时,娘看见了就说:儿呀!安放了鼠夹,家中出了惨事,我劝你别再安放了。娘以前学过佛,悉知杀生的坏处,认为放鼠夹便有杀生的企图,她的主张是防而不杀,鼠来贻害,有可能是与这个家及其某人有些孽缘未了,杀生或许会造成孽缘的恶性循环。胡为听娘这么讲,便拿起鼠夹把上面的弹簧卡子掰下来,那砣猪肉没有取,即使老鼠再食也不会被夹住。他就此将那个鼠夹朝后窗“嗖”地一甩,掉在一片落满腐叶的草地上。 大老鼠的灵魂没有心情看这些,它在房子里跳来跳去,胡家人却看不见它,它再去偷食厨房中的食物,尽管够着了,那食物也丝毫未动,现在它完全明白:离开了鼠尸的神识是怎么回事。那鼠尸毕竟是它生前的身体,它还非常关心,遂溜出房门,爬至那个垃圾堆旁抚弄自己的尸体,它想人的葬礼那么隆重,鼠的葬礼也不可寂然无声。但现在谁来管理它的鼠尸?被日晒雨淋或成为虫豸的口中食也在所难免哦!它想起那些不来光顾它尸体的鼠仔,便骂它们是窝囊废,见它被夹死,无不惊恐四散,不再敢越雷池一步。它很想给鼠族报个信,不可让它的尸体摊在臭垃圾上,但眼下那个鼠穴被封,不能进去,对了,还可以通过另一个鼠穴报信。 许婧的灵魂有了这个想法,便朝东侧溜,可才溜出丈许远,就触电似的被一个网兜套住,恁地蹦,也出不来。原来一个兽面人拎着网兜嘻嘻哈哈地说:你再也跑不了啦!跟我到转轮王那里去一趟。 你是什么东西?许婧的灵魂在网兜里还是那么骄横地叫嚷。 “啪——”许婧的灵魂沉重地挨了一下,感觉异样的痛,它愣过神来,知道这不是挨阳间人的家伙,正疑惑之际,兽面人从衣眼里掏出一个牌子亮开,上面是“司畜神”三个字,之后说:我是这样一个家伙。 这可把许婧的灵魂骇住了,它呻l着,忿然地用牙齿咬那网兜,可那网丝比铁还硬,不但咬不断,还啃疼了自己的牙齿。 司畜神拎着网兜走,也不知走了多远,感觉从亮到暗,从热到冷,环境和气候都不同了,它感觉自己从来没有来过,便在网兜里蹦起来,司畜神问蹦什么,它说:我非常紧张,也不知你把我往哪里带,是好是坏,全然不知。 司畜神说到时候你会知道。 在一片白水茫茫处,司畜神突然停下把许婧的灵魂抖出来,它正要跑时,一阵狂风刮来,水面激起巨浪,将它卷进水里,四面都是怪模怪样的鱼张着大口,欲吞噬许婧这只老鼠,它大骇跑也跑不脱,竟问那些怪鱼为什么要对它群起而攻之,内中一尾黪子鱼垂泪说,某年某月某日,你引领一群小老鼠在河埠筑巢,每天对鱼类虎视眈眈,偷袭嚼食小鱼无数。那次,我才被大鱼散仔儿出来,还是一尾芝麻大的小鱼,就不幸成了你口中的美食。今天有无数鱼魂鱼魄找你索命来了。 许婧的灵魂回话,那有什么办法,我生前是食肉动物,靠偷袭为生。现在我被人类用鼠夹夹死,又该找谁算账? 一尾怪鱼跳起来说:哼,你不是报复冯透,会命丧黄泉么?冯透已中你传播鼠疫的剧毒而死,她又该找谁呢? 由于许婧的灵魂被冯透的灵魂追打,它犹心有余悸,谈到这里,它不想就这个话题往下讲,便说:你们不就是想吃了我,以讨还你们曾被我所吃的血债,是不是? 怪鱼群大笑,之后异口同声地讲:这还不解恨,你经得住我们几条鱼吃?我们强烈要求你几百世变成虾米,让我们反复吞噬,以裹饥腹。 许婧的灵魂无言以对,正当怪鱼群把利牙凑近它时,司畜神一挥手,起了一阵飓风,他说:算了吧!冤冤相报,本是阴阳轮回之定律,它这只老鼠什么时候变虾米,让你们饱食,机缘尚未成熟,眼下只让它清楚曾经反复作过恶就行了。言毕,那些怪鱼随同大水一并消失,面前又是一片昏暗的平地。 蓦地,一尾乌梢蛇箭一般射来,吐出长长的蛇信子,针刺般扎住一只老鼠——它就是许婧的灵魂。 尚未缓过神来,它的鼠头已栽入乌梢蛇的喉咙,而乌梢蛇的半截尾巴还在穴口扫动。眼看这只老鼠整个身子就要被蛇的食囊鼓鼓的包住,而它还没有死,身子仍在艰难地挣扎。司畜神听到它在低沉地叫喊救命,便拎起乌梢蛇尾巴倒着一扯,口里说:蛇哦,你与这老鼠有什么冤仇? 乌梢蛇立马吐出包在喉咙中的老鼠愤愤地说:我与它积怨已深。 你讲一讲,有什么积怨?司畜神放开抓乌梢蛇尾巴的手说:是蛇吃老鼠还是老鼠吃蛇?你在阳世间吃的老鼠还不多吗? 乌梢蛇说:我早该在阳世间吞噬这只老鼠,因为我被它吃过几世。变蛇之前我是蚯蚓,被它吃过,后又变几世蚯蚓,均为它口中美食。在被啮咬疼痛时,我便想下世变个比它强大的动物报复它,可是变蛇之后,一直没有遇到它,它被一个捕鼠者抓住杀死,故没有机会报多世被它捕食之仇,今日遇到它犹同遇到仇敌,焉能放过? 哈哈,你在阳世轮回未能复仇,它死后的灵魂受到羁押,你再乘机复仇算什么本事? 听了这话,乌梢蛇说:好吧!待它变成弱小动物之后,再找它复仇。不对!乌梢蛇又来了假如,假如它在阳世又变得比我强大,我又奈何不了它,怎么办? 少废话。司畜神说:至于你们下一世变什么?孰强孰弱,都是业力所定,并非由意识主宰。 许婧的灵魂在地上哆嗦着,并拱起前肢揖拜司畜神:大神哦!多谢你的救助之恩。 第七百五十八章 游走冥府 随后又走过一段幽黑的曲径,渐趋明亮,前面是一条宽敞的街道,人头攒头,当然人群中还夹杂一些鸡犬豕马牛羊等禽畜,无论是人还是异类,一群群一簇簇的,都非常有秩序,不吵不闹,循规蹈矩地往前走,仿佛要到哪里去赶场。许婧的灵魂问司畜神这是什么地方,他说这里靠近了阴曹地府中的第十殿,转轮王殿。要是人的灵魂还得经过前九殿,是禽畜的灵魂就简单得多,直接送到这里投生。 这会儿,上了街道,司畜神又领着它来到东面直抵五浊世界的沃礁石外,只见中间一条洪水滔滔的巨壑,由金桥、银桥、玉桥、石桥、木桥连接起来,这五座桥每一座都能通达彼岸,上面行走的虽然都人的灵体,但是也分层次,在生时德行上乘者,死后走金桥,次之走银桥,再次之走玉桥,还次之走石桥,更次之走木桥,当然畜生死后就连走木桥的资格都没有。许婧的灵魂看那不同质材横空构架的五色桥梁像观光旅游似的觉得好玩,却又惶恐不安。 司畜神把它交给一个当班的鬼卒便返回去了,这鬼卒性情平和,垂一截柔软的绳子,让许婧的灵魂——一只大老鼠巴在上面,由它挈着进入楼宇森森的内殿,上边一个小阁子,顶上缀有“十殿转轮王”五个字,显得金碧辉煌。一个头戴方形平顶官帽的中年汉子就坐在阁子里,目光炯炯有神,望着来来往往的六道众生灵体,有羊狗猪等畜类,当然人的灵体最多。许婧翘首想看个究竟,鬼卒说那中年汉子就是转轮王,你下一世变什么,由他旁边坐着的那个副手审验你的业力再确定。许婧问是哪个副手,鬼卒笑道,那张桌子两侧不是各坐了一个人么?就是戴着圆顶帽且耷拉着一对尖耳链的那个。另一侧没戴帽子的秃顶人便是打手,谁要是来捣蛋,就由他惩治。许婧探头细看他腋下藏有一个锃亮的钩子,猜想那可能是用于钩砸捣蛋者的器械。 走入内殿,鬼卒随着众生的灵体在转轮王办公桌前停下,轮到许婧这只大老鼠查验业力了,鬼卒就谈起它的来由,那副手一一记录在案,然后呈给转轮王过目,转轮王说:这只在恶趣中轮回的老鼠尚未了结孽缘,还要继续轮回做鼠。遂取一张转世通帖递给鬼卒:你把它送往畜道投生变鼠吧。 许婧听了这话,大放悲声:我要变人不变鼠,我要变人不变鼠…… 转轮王把桌子一拍:休得无礼,你作恶多端,再变老鼠是罪有应得,变什么怎能由得你自己? 许婧不听,仍在殿前呼天抢地乱蹦,说它什么也不要变了,任由转轮王把它处死。 转轮王朝旁边的秃顶打手递一个眼色,只一瞬间,许婧便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身子再也不能动弹,只微微颤抖。原来它的身子已被秃顶打手用钩子扎住了,秃顶打手说:求死求活还不由你说了算。 许婧低低地呻l着说:就是变鼠,我也不肯变老鼠哦,如若再投生变老鼠我难保自己不继续传播鼠疫,祸害人类。因为人类把老鼠列为四害之一,见之追打,假如我投生为鼠,又怎能不报复人类呢? 听了这番话,那个副手向转轮王拱手插言:大王,依我之见,不再让这只老鼠投生一般的老鼠,就依它一点,还是在下三途中变化。 哪么让它投生变什么畜类呢?转轮王与副手商酌。 让它变黄鼠狼行不行? 行!转轮王就此给鬼卒调换了一张转世通帖。 秃顶打手便从许婧的老鼠肉里抽出那个钩子,血淋淋的,许婧痛得“嘘唏”惨叫,鬼卒见它的趾爪无力巴住绳子了,便用手托住它走出殿门。 这时众生的灵体很多,鬼卒挤在其中,慢慢地向左前方移动,有时候还停顿下来,许婧这只老鼠的灵体也想看一看前面是什么原因发生了拥堵,便从鬼卒的手掌爬到手臂再跳上肩膀,它抬头看,许多人的灵体都和人一样站在一个标明孟婆亭亭子边沿,里面一条汉子熟练地拎起长案上一只大壶,筛出一碗碗茶水,递给所有经过此处的人的灵体喝。 许婧不解地问:他们都口渴吗?不喝行不行? 鬼卒笑道:他们不是口渴。所有死去的人,其灵体必须经过此处,必须喝,不喝就过不去。 为什么?看来许婧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 鬼卒告诉它,人都有记忆,人死了,肉体失去了,记忆没死,就存在人的阿赖耶识中,记忆是什么?就是情感经验,包括对三亲六眷的惦念,当然所学的知识技能,乃至人的爱恨情仇意识等等。你看这些人的灵体喝的似乎是茶,其实不是茶,是饫忘汤,也就是阳间所讲的忘魂汤,喝下它,就会把阳间所记住的事儿,包括所有的喜怒哀乐恩恩怨怨都统统忘掉,这样就可以无牵无挂,随业力到该去的地方投生。 许婧感觉太神秘了,问这种饫忘汤是谁熬制出来的,要不要它喝。 在排队缓行的空暇,鬼卒不紧不慢地讲:饫忘汤是孟婆神用一种麻醉神经的中药熬制出来,专门给人的灵体喝的,一般不给人之外的众生喝,人之外的众生主要是畜类,包括你这只老鼠。 听到这里,许婧蓦然从鬼卒的肩膀上爬下来,回到其掌心默默不语。鬼卒感到奇怪,问它怎么退缩不看了,它说它看见冯透了。 冯透是何许人?鬼卒还不清楚,向旁边的阴差打听,才知道冯透就是许婧的冤家——许婧前世是男人,受冯透指使偷盗不慎被打死,后来变雌鼠又传染鼠疫害死了冯透。现在冯透的灵体正在孟婆亭前领取饫忘汤饮用,之后将被发配到东土国西部一个贫困人家投生。冯透饮过饫忘汤后,脸上似乎抹去了忧郁的影子,现出恬然之态。 鬼卒俯首对许婧说:大老鼠,不用怕了,那个冯透已经忘记了你们之间的恩怨。不过,她与你所结的恶缘,只是被饫忘汤的药性麻醉转化了,到下一世,她无论变人还是投生异类,碰到了你,无论是哪个物种出现,她都可能与你发生你死我活的冲突。 许婧问可以避免吗? 很难说哦!鬼卒心情沉重地睥视它,然后缓缓地讲,只有一个办法避免与之发生冲突,那就是你投生为人时,用善知识充实自己的品性,然后在冤家聚首之际用善良的行为劝化她、感化她。 听到此,许婧叹口气,在心里说:我沦落到畜生道中受苦,何时能够投生人身? 那需要你连续三世不伤害任何生命。鬼卒点化它。 许婧想,这是难以办到的哦,鼠类荤腥都食,要食就免不了伤害生命,至少会伤害比自己还要微小的生命。许婧没有再问鬼卒,又爬到它的肩膀上去,却看见一个男子,用绳子绑住一只黑猫,将它的头固定在一个铁架上不能动弹,这猫像孩儿一样放声大嚎。一个妇女用筷子撬开它的嘴,孟婆亭里的汉子端一杯饫忘汤直往它嘴里灌。 第七百五十九章 投胎结缘 看到这一幕,许婧吓得又跑回了鬼卒的掌心,并用嘴轻轻地咬,鬼卒感觉痒痒的,就望着它训话:你干什么呀?啃起我的掌心来了。是不是饿了? 许婧不再啃,抬起头,望着鬼卒不好声气地说:你骗了我。 我怎么骗了你?鬼卒莫明其妙。 许婧低着嗓门说:你不是说畜生可以不饮饫忘汤的,刚才我看见一只黑猫被撬开嘴灌食,那是怎么回事? 鬼卒笑道:你疑惑什么?那只黑猫情况特殊,他前二世是人,还是个富家子弟,由于与另两个人闹矛盾,竟把其中一人杀死,他成了杀人犯,赴刑场处决前,他暗中发誓,如有来生,就要寻仇杀死那个幸存下来的人,就这样,他堕落畜生道,变成了一只猫,还阴错阳差地成为那个幸存者家里一只母猫所生的猫仔,那猫仔长大后,将那个幸存者家里的一窝鸡仔30多只吃个精光,还偷袭别人家的鸡仔,后被人逼进灶膛里用火叉戳死。它的灵体还记恨着这个仇,所以被送至孟婆亭,当然就要强行灌食饫忘汤。 许婧似信非信,便问喝了饫忘汤就果真能够把前世的事情忘个干净么?如果真的忘掉,哪里还能够复仇?不能复仇,就不存在报应,那不就让仇人占了便宜?鬼卒说它的想法是多余的,因果报应并不由是否喝了饫忘汤来决定,喝了饫忘汤只不过是帮助众生放下新近或以往的烦恼和仇怨,让众生的灵体投生后毫无瓜葛地轻轻松松地重新再来,试想,假如不能放下,总是被一些烦恼所纠葛,总想去复仇,总要沉湎某一种情感,那么就自误了,因为宇宙空间的事物形形色色,存在的都有其特殊的理由,就是这些理由,都不可能让某一种生灵灵体的想法毫无秩序毫无契机地实现。就拿复仇来说,之所以要复仇,不外乎是某种生灵伤害了你的生命,侵害了你的利益。你还可以再深入地思索一下,在无量劫前或者在更远的前世,你或许是某一种比较强大的生灵侵害一种比较弱小的生灵,由于不断地轮回变化,弱小的变得强大了,强大的又变得弱小了,这样反反复复,弱肉强食,于是变化为弱者时总与强者结怨,变化为强者时总要欺负弱者,这样永无终止。像你说的,是不是弱者让仇人占了便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暂时现象。弱者一旦成了强者又自然会复仇。 许婧说它听得似是而非,还是不全明白其中的道理。 鬼卒没有再讲,过了孟婆亭,就进入了一处投生还阳的隧道。许婧回头看时,已不见鬼卒,它想转去,却只能进,不能退,因为后面像被什么气味熏得它喘不过气来,它便独自往前边爬,忽然出了隧道,天地一片昏沉,它不知这是何处。爬着爬着,发现两只黄鼠狼在一起嬉戏,之后两个毛乎乎的身体重叠在一起,极其兴奋。它便来到它们之间推推搡搡,它们浑然不知,它也高兴了,得尺进丈地钻进一只黄鼠狼的母腹,感受着它们交配的愉悦,就像置身于一架温床,它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但这种舒适是动荡的,这种动荡并非弃它而去,犹同荡秋千,它抓紧了绳子不但不必担心从秋千上掉下来,反倒感觉越是动荡越有趣儿。后来这种动荡停止了,它便在那只黄鼠狼的子g中安家了,里间有血浓于水的营养成分滋养着它,从此,它的灵体找到了一种依附,渐渐地长成一个肉球,已经有所感觉了,发现所居住的地方还有5个同类,都分享着妈妈腹中的营养,正等待降生。它很不安分地在妈妈子g里挤动着,5个同类都因它的骚动而相继责备它,其中个儿大的说:不要挤哦,假如我们都像你一样动弹,妈妈不舒适,到处跑动,便容易暴露,那样小心遭到猎人暗算,一旦妈妈被猎人打死,还没有出生的我们也就随着完了。许婧听了这话有些心悸,不再挤动,便对个儿大的说:你是从哪路来的?前世是人还是动物? 前世是动物中的老鼠。个儿大的讲述它们5只老鼠一起投生的经历。那是一个月前,它的妻子被人用老鼠夹挂着一砣猪肉引诱而夹死,之后它们不敢出洞偷袭,再后来,避过了人们大肆捕鼠的风头,继续出来偷食。它们发现一只米袋敞开口子,见四周无人,便一并跳进去狼吞虎咽地吃那大米,正吃得起兴,那袋口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于是,5只老鼠没跑脱均遭厄运。 那个圆脸绿豆眼的人心肠歹毒,狰笑着把5只老鼠分别用小钉子钉在场子的木桩上,然后依次淋上汽油点火,就这样一只只活老鼠被烧得团团转,发出“吱吱”的惨叫声,最后疼痛无比地死去,直至灵魂脱体,像烟丝一样飘起来,它们均发现自己的躯体烧成了黑炭似的,惨不忍睹。 许婧听得非常认真,并且起了恻隐之心,便问个儿大的,你妻子叫什么名字,个儿大的竟说出它的名字来,许婧说,那么你的名字一定叫胡亥,是我前世的鼠夫。它未料想到的是,还有罹难的4只鼠仔都一并来到这只雌黄鼠狼的腹中受孕投生。 这只雌黄鼠狼叫小黄,它的丈夫叫大黄,它们在南非一个庄园生活,平时主要偷袭家禽和野禽乃至比它们体积小的动物,诸如田鼠、青蛙等为生,偶尔还能在水边弄到一些鱼或在泥坑里扒吃些黄鳝泥鳅什么的。但它们的活动也非常危险,结婚5年了,已生下5窝崽子,每窝5只,最后成活的不多,有的充当了其它动物的美餐,有的遭遇种种原因或饿死或病死。有的长大才几个月,就成了猎人的囊中之物。小黄最近受了伤,左腿上还结一块指甲大的疤。 第七百六十章 躲避猎犬 看着这块疤,小黄脑海里浮现出惊险的一幕:那次,它到野外觅食无果,非常懊丧,因为已经怀上了孩子,需要营养,而且它也非常饥饿。但尽管如此,它还是十分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便得隐迹,要不碰上了劲敌,包括人,特别是猎人,便更危险。每每它总是潜在茂密的草丛中,向外窥视许久才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溜到另一块地方觅食。碰巧,它来到一块坡地,忽然听到“嗞嗞”的响声,巡声冷静地观察,是一尾腹蛇在丈许远的地方蠕动,它随之萌生了捕食的念头,如离弦之箭跃至腹蛇面前,腹蛇有所警觉,似乎没有把它放在眼里,只弯曲着身子抬起头,吐出蛇信子继续在草丛里滑动,仿佛在执行一项任务,没有太多的工夫理睬旁边的一切。然而小黄对腹蛇那末蔑视自己的态度持有反感,它先是用鼻子在腹蛇粗绳样的身段上闻闻,偶尔还用嘴拱一拱,轻轻地,腹蛇毫不经意地往前边溜,小黄就跟在后面,蓦然,它呲着牙使劲一咬,腹蛇感到疼,“呼”地回转身来反抗、挣扎,用一节节身段艰难地缠住小黄的身子,小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咬住蛇身的牙齿也显得软弱无力,它越发感到这尾腹蛇的厉害,此刻想脱身也脱不了,腹蛇把小黄的身子紧紧地缠住,还獠着牙朝它咬,小黄四肢拚命地蹦,哪儿蹦得厉害,就往哪儿咬,看架势,这腹蛇不但不服输,还要斗败它,如果咬死了这只黄鼠狼,可算是一份偌大的战利品。 小黄的左腿钻心地疼痛,原来腹蛇咬住不放。于是它一边奋力搏动,一边放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但腹蛇不在乎,发恨似的,不把小黄咬死,就会把它缠死。小黄刚才放出的是一股求救的气味,希望丈夫大黄闻到后疾速赶来参战,不单是救它,还为它复仇,但过了一会儿不奏效,它就发出一阵求救的怪叫声,这种叫声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发出的,因为发出就意味着暴露了自己,而陷入困境。可现在它顾不得那么多,一个劲地叫。忽然,那腹蛇松开,疾风般朝前边的树丛飞也似地滑动,小黄这才缓过神,是自己的丈夫大黄帮了忙。大黄在百米远之外闻到一股气味后,情知妻子有难,随即辨定方位,只用数十秒钟就飙来了,并且出其不意地啮咬腹蛇的身段,腹蛇支持不住,只好溃退归隐。 这时小黄左腿上那个伤口开始红肿,是蛇毒扩散所至,如果不采取诊治措施,便会危及生命。小黄也意会到了,它躺下身子,让大黄用嘴一点一点地吸出伤口里的毒液,然后大黄又伸出舌头慢慢地舔,让唾液浸润伤口,黄鼠狼的唾液里有一种清毒剂,只适宜于自医自疗。 之后,大黄反复给小黄做多次舔疗,慢慢地伤口愈合,但上面还是有一块疤痕,这对小黄来说,是一个警示,以后见到蛇类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黄的肚子胀鼓鼓的,这不是吃得饱,而是怀了几个孩子,具体几个也不清楚,它叫丈夫出去弄些食物来吃,也好滋补身子,长些奶水。可是丈夫出去大半天还没有回,它便担忧,悄悄爬出洞口朝外张望,天色变了,庄园里刮起大风,阴云漫卷,黑沉沉的。它闻到了一股黄鼠狼的味道,是一种不祥的味道,它担心出事了,果然又听到远处有围猎的吆喝声,它干脆爬出来潜入山坡上一丛茅草,并探出头窥视,又闻到一股不对的气味,凭一种本能的体验,它已分辩出来那是猎犬身上散发的气味,然而猎犬的嗅觉更加灵敏,它意会到这一点时,便机敏地掉转身子,返回洞穴。 还没有潜入洞底,好险,一只灰毛犬已经来到洞穴口哼哧哼哧地闻,因洞穴小,钻不进去,便朝里面汪汪地叫。小黄骇得溜入洞穴深处,心里仍担忧它的丈夫——大黄。它倏地想到这个洞穴底部五十米远的那端地面上有一棵老枫树,老枫树的根系有多条,都很粗大,其中有一条根枯死,成了一个黑洞和树心连在一起,直达三米高的树身分叉处,也就是树叉口形成了一个黑洞,深深的,正好容得下一只黄鼠狼的身体。无论是从老枫树上钻洞,还是从枫树的洞口钻出来,都是极神秘极安全的隐蔽方式。 这时,已潜入洞穴底下的小黄本来是十分安全的,但它总是惦记着大黄,便悄然往土洞的那边爬,渐渐爬近那棵枫树的洞穴,现出了一线日光,它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登,又闻到野外围猎的吆喝声,它有些胆怯,便缓缓地朝树的洞口挪动身子,之后探出头来,它发现离这儿十余米的坡地上有一群走过来的猎人,其中有一个猎人的左肩扛着猎枪,朝背后伸着的枪杆上挂着一具野物尸体,皮毛是黄色的,小黄非常担心,是不是丈夫大黄呢?它又把脑袋伸出来一点,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枪杆上挂着的野物是黄鼠狼,是它丈夫大黄的尸体,由于它悲愤又惊骇,趾爪本能地骚动,竟弄得枫树洞口边的枝丫晃动起来,这下好了,枫树下有猎狗唬唬的叫声,原来猎狗早已发现它,不容迟疑,它迅速调转头,将身子整个儿缩进树洞,它的尾巴才隐没,“嘭咚”——一声枪响,那带火药的子弹已在树洞口p炸了,好险,小黄惊恐万状,旋即溜进树洞的深处。 里面一团漆黑,深不见底,也只有这样,才相对安全,而适合黄鼠狼家族安家乐户。虽然一团漆黑,但黄鼠狼们长了天生的“夜光眼”,可以看得见几米远的地方;虽然深不见底,但洞穴里多处隐蔽的出口,黄鼠狼们都心中有数。要不,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便没有退路。小黄刚才可以说死里逃生,在接近家居——它的窠巢时,才得以身心放松,它缓慢地朝前迈进,并且感觉凸起的腹部隐隐作疼,所怀的崽子就要降生了,可是它忧心忡忡,大黄被猎人打死弄走了,这些崽子生下来,要是自己的奶水不够,又没有爸爸到野外觅食供养,它们存活下来都有困难。 忽然前面的窠巢像被什么盘踞,它一愣怔,停住脚步,那盘踞的家伙便站起来,叫一声:小黄。 哦,是大黄,我的夫哦,我还以为你遭难了。小黄的心情又快慰起来,但是腹部还在疼痛,它进入窠巢,与大黄交颈抱成一团,互道彼此历险的非常细节…… 第七百六十一章 感恩黄蜂 大黄自溜出洞穴后就一直在寻找食物,它爬上山坡朝庄园眺望了一阵,那里长出大片蔬菜,绿油油的,还结出满架瓜果,沉甸甸的,虽然它不怎么喜欢素食,但走进地畦准会找到肉食,如田鼠、青蛙、蚱蜢什么的,它正准备下去,又发现庄园里有太多护园人,每个人都几乎带着一条狗,要是到庄园里寻食,有很大的危险。大黄好开动脑筋,它认为庄园南边山脉的丛林中比较安全,便跑一段路,潜入那片丛林。 这是仲秋季节,暑气已经消遁,天阴下来有些凉,许多候鸟都准备迁徙,爱爬树的大黄发现一些鸟巢已经空了,它本来想捕只鸟儿什么的或掏几颗鸟蛋充饥,可现在它非常失望,一无所获,它已经有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不像人一样一日三餐很有规律,这些野兽往往上餐吃了,不知下餐什么时候吃,要是弄到了食物,一顿就饮毛茹血吃个够,饿了的时候,就堕着尾巴,强打精神,四处寻食。 那会儿,大黄抱住一棵酸枣树枝,支楞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希望所听到的与它的需要有关。在一阵杂沓的鸟叫声中,它听辨出一种怪异的兽叫,那是从丛林西边的芭茅山传来的,它跳下酸枣树,朝那边溜过去,却发现那发出叫声的小兽是伏在石罅中的一只刺猬,曾见过这种浑身长刺的家伙,它用前肢拱一下,刺猬就缩成一团,由于用力过大,反倒被棘疼了,它莫之奈何,只好落寞地走开。 忽然一丛荆棘轻轻晃动,大黄悄然潜过去窥视,是一只斑鸠在抱窝。终于来了机会,大黄出其不意地来个猛烈冲刺,躲闪不及的斑鸠不能起飞,因上头有刺条儿拦住,便顾头不顾尾地往厚厚的腐叶缝隙里钻,这下好了,大黄一下子就咬住了斑鸠的翅膀,恁地挣扎也不能开脱,大黄是个捕食禽类的行家,它用两腿抱住斑鸠,又疾速地咬住其脖子,斑鸠只动弹几下,便断了气。这可是大黄今日首次猎获的美餐。它把斑鸠的肌肤撕扯开,血淋淋的,贪婪地享用后留下一堆碎骨和羽毛,有的细小羽毛脱落在地,风一吹便扬起来,大黄机敏地颤栗,尚不知眼前晃过的是什么,便冷不防翘首察看,当明白过来时,它仍旧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嚼啃斑鸠的残骸,最后剩下斑鸠的头,血糊糊的,它嚼了几口,又吐出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它丢开这堆再也没有嚼头的残骸,掉头观察斑鸠的窠臼,果然里面有一窝蛋,它一口咬破了两个,边吃边剔出蛋壳儿。还一个碰破了,只见里面一只没有长毛的肉雏鸟在蠕动,还没有睁开眼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成了异类的食物。它正在嚼吃这个有雏鸟的蛋时,蓦然,听到一株酸枣树上扑喇喇地响,抬头望去,发现另一只斑鸠,大概是刚才那只死难者的丈夫,在暗中朝它盯梢,黧黑的眼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大黄本来不想理睐,但那斑鸠时而弄出骇人的响声,这使它恐慌,想钻空子占便宜的黄鼠狼是极其胆小怕事的,它害怕这响声引来丛林中比它强大的禽兽,便丢下窠臼里的三颗蛋,旋即潜入西南边更茂密的丛林。忽然一阵山风拂来,它闻到了一股膻腥味,分明是附近有一头死羊的肌肤开裂了,刚才它吃得过饱,没有饿感,只想弄些鲜肉回去,给处在妊娠期正要落生的老婆。 这时,它悄然爬上一棵皂桷树,把身子隐在浓绿的叶子里,贼一样伸出脑袋四顾,发现距离这儿两百米处是一道峡谷,谷底有一只黄鼠狼正在撕吃一只死羊,它也想溜过去,但当它偏过头时,正巧窥见峡谷上面的灌木丛里潜伏着一个猎人,手持猎枪已然瞄准谷底。胆寒的大黄悄然爬下树,忽然听到“嘣”的一声枪响,那只撕吃死羊的黄鼠狼八成中弹毙命了。 大黄迅捷地往回路赶,前边又传来人们围猎的嚷嚷声它犹豫地止步,辨准方向,不容迟疑地朝峡谷的背面潜逃。突然,身后传来“嗾嗾”的响声,旋即回首,发现一只猎犬疯狂地追来,它慌神了,心里明白,自己的跑速是赛不过猎犬的,要是迟缓了几分钟,就可能被咬住,或者被赶过来的猎人持枪射杀。于是,它不贴着杂木遮蔽的山道跑,而是疾速地爬上一棵高挺的枞树,它可是爬树的高手,这下改变了逃离方式还真奏效,竟然甩开了猎犬。这可是暂缓之策,它巴在离地面三米多高的树杈上一动也不敢动,还隐约听到黄蜂的嗡嗡叫声,不管那些,它在考虑该怎样逃往安全处所。已经没有办法了,它又担心猎人赶过来,端枪瞄准巴在树上的自己扣动扳机,一种惜生本能的恐怖令它身子发抖。真是怕有什么就有什么,那只猎犬虽然不知它爬上了枞树,但凭特别灵敏的嗅觉已经发现黄鼠狼的动向,正绕着枞树,还时而用两只前腿抱着枞树往上爬,爬不上便咬,但不济事,只好抬起头张望着它狂吠。更糟糕的是它还听见猎人赶过来的脚步声。 一会儿,黄蜂的嗡嗡叫声加剧了,大黄瞅也没瞅,却听到刚才狂吠的猎犬继而哼哼唧唧,发出一阵痛苦的怪叫,像是急转败局缴械的情状。这是怎么回事?大黄悄然俯视,却见一团黑压压的毒蜂土坷垃一样落在那只猎犬的头上、身上乃至已堕下去的尾巴上,它痛得嗷嗷直叫。怎么有这多毒蜂?大黄下意识地扭转脖子朝上看,原来枞树顶端有一个葫芦大的黄蜂窝,猎犬的叫嚷惊扰了黄蜂,于是遭到黄蜂群起而攻之。大黄见此趁机爬下枞树,在猎犬顾不得追捕之际,它已逃之夭夭。 大黄说它化险为夷,真是得益于黄蜂的救助,虽然黄蜂为了保护它们自己,才顺便让它捡了个便宜,但它依然对黄蜂无比感恩。 第七百六十二章 产仔招祸 这时,小黄松开了抱住大黄的前肢,也无心听它说什么,只是躺下来,这个征候,大黄当然清楚,是小黄要生产了。是哦,小黄的下身皮毛已经洇湿,子g花萼一样裂开,潮红而散发出淡蓝的热气,从里间冒出一个光秃秃的家伙,这是它们的婴孩,眼睛尚未睁开,身上的毳毛也是湿湿的,它蠕动着,愣头愣脑,正处在鸿蒙初开之际。接着,小黄的子g里又冒出了一个小家伙,与前一个个头差不多,只有一个胡萝卜大,不同的是什么?大黄注意到这只是雌性,前一只是雄性。 一会儿,小黄又接二连三地生出4个小家伙,它长长地嘘一口气,侧身躺在巢穴里,肚子上现出粉嘟嘟的两排奶子,作为喂养六个婴孩的食粮业已备妥。小黄用前肢把它们一个个拥抱着,慢慢地舔干上面的血丝和湿气。这从母腹中带出来的血丝和湿气现在又消融在小黄——这些婴孩母亲的爱抚之中,做了父亲的大黄见这些刚生出的婴孩还不太会吃奶,便想到要先让妻子小黄吃够吃好,从而发更多的奶水喂养它们,延续黄鼠狼苗裔的这份天职,这不是强加的,是自然的,它毫不怠慢地将在另一小洞里储备好的几只雉鸡拖到妻子面前,妻子生产身体尚虚,不可以来劲充分享用,大黄便把雉鸡撕开,将一块块血糊糊的肉送至妻子唇边,然后把柔和、艳丽的雉鸡毛当作被卷、襁褓,一片片地铺在窠巢里,使孩子们感到更加暖和、舒适。 两三个小时后,六只小黄鼠狼都争先恐后地伏在母亲肚皮上吃奶;第三天,它们不但睁开了乌亮的眼睛,浑身的毳毛也长得光溜溜的更有弹性了。大黄小黄夫妇姑且把第一个出生的小黄鼠狼叫老大,第二个叫老二,第三个至第六个当然是依次地叫。这些日子大黄总是悄没声儿地外出,又悄没声儿地回来,有时候给大家一个惊喜,尤其在晚上,它回到洞穴,不是拖进一只鸡,就是衔来一只鸭,它们夫妻俩就有了一顿美餐。半个月后,6个子女的乳牙长硬了,小黄就把禽肉嚼碎,极耐心地轮流喂给它们吃,慢慢地小黄不再给奶水,子女们也不满足仅有的奶水,而是非常嗜好吃动物的肉。 有一天晚上,大黄准备教子女们捕食,为了安全,它单独跳出洞口察看情况,不知为什么,它出去一个时辰,一直没有返回,小黄非常着急,洒在洞口的月光灰黄、凄清,它多么希望大黄再次拖回一只山鸡什么的,给孩子们一顿美餐,可是没有,它不知该带孩子们出洞,还是返回洞穴,正犹疑之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围猎的嚷嚷声,小黄心里“噗噗”地跳,它害怕大黄——孩子们的爸爸出事了。但是现在不可莽撞,它冷静下来,返回洞穴的幽深处,老大、老二守在洞口不动,四只小的依赖性强,都掉转头跟着妈妈走。走了几米远路程,小黄发现老大、老二没有来,恐有危险,又返回去叫它俩跟着隐蔽,说外面恐有危险,它俩这才掉头潜入洞穴。小黄叫孩子们藏在洞穴里不动,它要出去寻找孩子们的爸爸,到时候,还争取弄些吃的回来与儿女们一起分享。 小黄悄然出了洞口,看见庄园里亮起一簇簇火把,朝这边移过来,好有阵势的人群,它有些心悸,像上次一样,它跳过几个土坎,又爬上那棵古老的枫树,把身子蜷伏在树杈的洞穴里,只探出半个脑袋,非常焦急地望着那愈来愈近的人流,就着晃动的火光,它看见一条条猎枪斜挎在猎人的背上,有的扛在肩膀上,仿佛还挂着猎物,沉甸甸的。这架势不像是要继续狩猎,而分明在渲染狩猎获胜的喜悦气氛。狩猎的队伍近了,一个男人的话音,让它特别敏感——这只大黄鼠狼好大的胆量,把一只公鸡从笼里衔出来,我追赶上来了,它还不放开,结果我没有射击,就用一枪托子把它砸了个半死,现在挂在枪柄上它还是活的。 小黄恨不能跳下树梢去看个究竟,到底那只被砸伤的大黄鼠狼是不是它的丈夫。它正抬起头察看时,一只早已在枫树下打转转的的猎犬突然昂起头汪汪地叫,小黄看见猎犬那双绿莹莹的迸射出凌厉光泽的眼睛煞是惧怕,它掉转头,就钻进了洞穴,耳畔又仿佛响起了猎枪射杀而至的爆炸声,像上回一样,它心胆俱寒,加速逃亡至洞穴深处,但它心里不安哦,不但牵挂安危莫测的丈夫,更担心6个子女是否爬出了洞口。 在那个洞口,却是另一番景况,老大、老二爬出来,因不见妈妈,有些胆怯地爬回洞口。这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也跟着爬出洞口,又没有跟着返回。这时,“嗖”的飙出一只猎犬,将这4只因幼小还不晓事的黄鼠狼挨个儿咬死。接着,猎人也来了,举起火把一照,见这4只黄鼠狼太小,就不清点猎犬争取的胜利果实,又晃了一眼,发现洞穴里还有黄鼠狼,便端起猎枪扣动扳机,子弹爆裂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猎犬汪了几声,走近洞穴,把头试探着伸出去,咬出了一只刚死的黄鼠狼,猎人一看,还是小的,便对已然拢近的其他猎人说:大黄鼠狼跑了,只打死了它的儿。 孩子的母亲小黄伏在幽深暗黑的窠巢里,心仍在“噗噗”地跳,开始对大黄——它的丈夫担忧,并且猜疑丈夫很可能落于了猎人之手,现在又担心那帮不懂事的孩子遭遇不测,它准备沿着最初的那条穴道去寻找孩子们,它的心里悬着一块石头——要是爬出洞口的孩子们见到狩猎者来了,不迅速返回洞穴逃避,那就完了。正转身之际,它忽闻沙沙声响,那是小黄鼠狼的脚步声,它分辨出来后有点欣喜,以为6个子女都安全返回了。可是它看了许久,只有一个孩子爬到它的肚脐下,那就是老二。老二余悸未消,孤零零地伏在它怀里,不像往常一样“吧吉、吧吉”地嘬奶,而是张开前肢抱住妈妈的肚腹一动也不动。 妈妈焦急地问老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它嘤嘤哭诉其它五兄妹遭遇猎犬和猎人捕杀的不幸。小黄叹息着,一夜无眠,在洞穴里翻来覆去,到了拂晓,它让老二在洞穴里睡着,自己又悄没声儿地出去寻找大黄,希望大黄没有死在猎人手里,还侥幸地认为,那个猎人猎枪上挑着的大黄鼠狼不是它的丈夫,如果不是,那么大黄怎么还不回家呢? 第七百六十三章 母女迁徙 小黄非常疑惑,它爬出洞口在巴满了青苔的边沿上徘徊着,希望大黄突然从哪个隐蔽的地方钻出来,给它一个惊喜,可是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见,只听到远处的村庄雄鸡啼鸣;一会儿,又听见蓬间雀鸟在喧噪,天已大亮,由于不太安全,它在丛林里转一圈,正欲从原路返回,却听到锯木声,它爬上一棵树梢悄然窥视,发现那棵有洞的两次救了它性命的古枫,正被两个人用大钢锯锯倒。这里生存的环境越来越恶劣,它打算带着老二迁徙到大森林里去。 老二在洞穴里睡得正香。这时候,它的灵魂离开了泥丸宫,像鸟一样飞行,飞至一片陌生的大森林,猎犬,乃至豺狼虎豹都无法伤及它,它发现家里的五兄妹都聚集在这里,奇怪的是,那些体形比黄鼠狼大或大过几倍的其它兽种,尽管面貌狰狞也不伤害它们,更奇怪的是老虎、狮子、狼成双成对在草地上自由地配种,它们一个个争着挤进去。老大让着弟妹没有挤进去,老二就过来问,那些猛兽在暧昧亲热时你挤进去干嘛? 你不明白呀,挤进去投胎,几个小时之前,我们都死在猎犬和猎人手下,要是我投为虎胎,生而为虎,将来一定要报仇,定要咬死那置我于死地的猎犬。老大言毕,便潜入一只正与雄虎相拥作乐的雌虎的母腹。 听老大这么说,老二也想变一只老虎,认为老虎远比黄鼠狼强大,可以在山中称王,可是不行哦,它才来到一对老虎的身边,又不知被什么踢开了。回头看时,是人一样伫立在身边的司畜神,司畜神手持钢鞭,正要向它抽来,它回转身,惊恐万状地逃奔,扑腾一下摔倒,竟然醒过来了,妈妈不在身边。老二还被刚才的恶梦所累,情绪不安地翻动着身子。突然,洞穴里传来脚步声——“沙、沙、沙”,它不再动弹,竖起耳朵听,越来越清晰,继而一股气味扑鼻而来,它已经闻出来,是从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它又安定下来,蜷伏身子,闭眼,假装睡着了。片刻,妈妈果然到了身边,用脚瓜抓它都不动,像是睡死了,妈妈说:老二,你怎么了?这里不能生存了,外面那株连着暗洞的古枫已被锯倒,我们外出觅食又少了一条退路。 你说什么?妈妈。老二忽然睁开眼睛站起来,妈妈又重复了一遍。老二说那该怎么办? 我们要迁徙,要不,就无法生存。刚才我是侥幸从另一条洞穴跑回来的。妈妈搂着老二说。 进入雨季的亚马逊丛林北部,一旦电闪雷鸣,许多幼小动物就爬进石罅洞穴里躲藏,待雨小了,雷声止了,也正是它们饿了的时候,大就出来四处觅食。黄鼠狼则不同,往往在雷雨结束之前,就蹲伏在阴郁的树杈上,待蜥蜴、山蛙什么的一爬出来,就出其不意地发起进攻,而且收获颇丰。这样,每次雷雨袭来,无疑给黄鼠狼制造了最佳的捕食机遇。一只成年黄鼠狼往往要吃下三四只蜥蜴或者另加一只山蛙,才算饱了。多余的食物就储存起来,它们储食的方法很别致,尤其是夏天,总是把咬死的小动物拖至洞穴深处,由于里面的温度低,可以保鲜。 有一对黄鼠狼夫妇日子过得很恩爱,它们不爱吃蜥蜴、山蛙之类的小动物,而爱吃禽类,无论是家禽还是野禽都是渴望的美食。它们知道鸡鸭之类的家禽,容易捕捉,但是非常冒险,稍有闪失就反倒被人猎获,而成为人的下酒菜。因此这对黄鼠狼夫妻就放弃冒险,而专把雉鸡、斑鸠之类的野禽作为攻击对象,但野禽一般不易捕捉,其灵敏度不在家禽之下,更比家禽胜一筹的是会飞,飞得高高的、远远的,让你望之兴叹。尽管如此,这对黄鼠狼还是有办法对付。它们从洞穴里迁出,安家在一条峡谷的茅草丛中,里面常有鸟雀筑巢,筑巢就会散蛋,散蛋就会孵化出雏鸟来。这对黄鼠狼中的公的要比母的厉害,它能够吸取捕猎的经验教训而发挥光大,以前,见到窝巢中的鸟蛋就迫不及待地暴食,很容易被鸟妈妈发现而惊骇地逃离,这样就给捕食活鸟增加了难度。后来这对黄鼠狼在密林中穿行,偶尔见到了鸟蛋,公的不食,也阻止母的食,而是潜伏在鸟巢附近,到了晚上,待到鸟妈妈把头埋进翅膀里瞌睡的时候,它就来个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于是在峡谷的茅草丛中筑巢下蛋的鸟儿少了,这对黄鼠狼的食物链发生了危机,它们便放弃了这里,到另一座山峰密密的杂草丛中安家。这个地方不错,头一天来到这里就有收获,一窝雏猫头鹰,大概五六只,均肉裘裘的,成了它们的香餐。到了晚上雏猫头鹰的爸爸妈妈回到窝里,正为儿女们失踪而着急,就被藏在刺蓬里的两只黄鼠狼出其不意地双双咬住而毙命。猫头鹰一家遭到灭顶之灾,附近各自栖巢的众鸟还浑然不知。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了,这对黄鼠狼又轻而易举地捣翻一窝雉鸡蛋,津津有味地开始享用一顿早餐。之后,它们便在寂然的草地上浪漫,雌的驮着公的极尽风流快活,公的抱着雌的良久不放开。离这儿不远有雉鸡凄厉的叫声和雉鸡朝远山翻飞的翅影,它们发现黄鼠狠在这里扫荡,无法安身才离开。此刻公黄鼠狼漫不经心地朝远山瞅一眼,正转回头,看见那边草丛中来了一大一小的两只黄鼠狼,它有些愤怒,难道那两只黄鼠狼要与自己争夺领地?它旋即从雌黄鼠狼的背上下来,直朝那边的两只黄鼠狼奔窜而去。 它们是黄鼠狼族中的母女俩,也就是刚从庄园附近的洞穴中逃逸过来的小黄和老二。小黄见那只公黄鼠狼朝它走来,既不退让,也不向前,因为这,脑海里不停地波动着,其实是在搜索大黄的身影,它是极爱恋大黄的,可就要走到面前的那只陌生的公黄鼠狼,却不是大黄。虽然黄鼠狼的基本形体都大同小异,但是它能够感觉出小同大异来,要是来者是大黄,相隔了好几天时间,它看见了自己,一定会跳跃着溜拢来,然后把自己紧紧抱住,细细密密柔柔贴贴地亲昵。 第七百六十四章 宠爱有加 眼看来者走到面前,不停地打量自己,对于来者来说,小黄就像一个被浏览的景点,它的眼神好奇的盯住小黄,还泛着亲善的光泽,久久地,以至站在老远的那只雌黄鼠狼有些忿然而发出要它回返的信号。 它却充耳不闻,那只雌黄鼠狼便板起脸孔跟过来了,一来就“滋溜”地训斥小黄,意思是你跟老子看清楚,这是我们的地盘。小黄听在耳里,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见面前的公黄鼠狼对它没有反感,甚至暗送秋波表示好感,它便一动不动,雌黄鼠狼便吹胡子瞪眼睛骂起来:你这个野杂种,赶快滚,不要勾引我的老公,要不就对你不客气。 小黄正要转身离去,公黄鼠狼说:慢!不要听它的。 小黄仍然转身,公黄鼠狼便快步绕到前边拦住:不要走,我不会伤害你。 小黄止步。 这时,老二还远远地站着,它既难以适应环境,又害怕见到陌生的黄鼠狼,它认为陌生的动物都是坏家伙,因为那次它的几个兄妹爬出洞穴在猎犬的袭击中遭遇不测,已在它心里打下了恐怖而痛苦的烙印。它心里没有主张,只希望妈妈离开这里,可是妈妈似乎被公黄鼠狼吸引住了,没有断然离开,当然也没有主动接近公黄鼠狼,公黄鼠狼向它递个亲和的眼色,它感受到了,没有作出反映,因为它考虑到随同而来的那只雌黄鼠狼会吃醋。 这会儿那只公黄鼠狼掉头就走,它倒有些落寞,正打算带着老二朝另一片森林走去,公黄鼠狼却不知从哪里衔来一只死母鸡拦住了它。它感到茫然,公黄鼠狼便把死母鸡送到它的嘴巴下,它没有吃,正饥饿着,抬头看见远处那只雌黄鼠狼朝它奔窜而来,用敌视的眼光瞪着它,它忿然地想:公黄鼠狼和我相好与你何干?它反倒一不做二不休,便吃起那只肥大的母鸡,连看也不看雌黄鼠狼一眼,只回头叫老二也过来与它分享鸡肉,老二有些怕,但还是过来了。 这时,雌黄鼠狼非常气愤,正要向小黄发起进攻,公黄鼠狼阻止了它,它越发气恼,退至森林中将它和老公共同收藏的动物食品弄出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糟蹋。 待它回转头时,发现老公正与刚才那只吃鸡肉的黄鼠狼身子相拥,是那么亲热、暧昧。它再也没有心事享用那些食物,就是再好的食物吃起来也不香了,见老公护着那婆娘,它知道莽撞不会有好结果,便退到丛林中,暗中盯梢老公和那婆娘的动态,还有那婆娘的女儿,也就是老二。 每当老公弄来好食物给那婆娘吃,那婆娘总要匀出一大半给老二吃,然后又与老公缠绵,雌黄鼠狼气愤得眼里冒火,它待它们未注意,突然扑向正在津津有味地啃嚼食物的老二,老二感到尻尾一阵疼痛,惊叫着,回过头来反咬,可是哪里斗得过在气头上的成年雌黄鼠狼,未料它的嘴巴未咬着别人,反被别人咬了,钻心地痛,它尖厉地叫着。 这可惊动了正在草丛中相拥的那婆娘和老公,老公尚沉浸在甜蜜的新欢之中充耳不闻,那婆娘便推开它,它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于是勃然起身,跃至老二享用食物的土坷垃处,冲着不识相的老婆猛咬一阵,老婆反抗,又哪里搏得赢?最后带着一身伤痕和满腔愤怒,嗷叫着落荒而逃。这时,极尽母爱的小黄伏下身子拥抱着受到惊吓的老二,用赭红的舌头舔着它火辣辣的隐隐作痛的伤口。 老公又来到小黄身边,小黄站起身,充满感激地看着老公,它本是别人的老公,未料不用抢夺,它就心甘情愿地做了自己的老公。尽管老二巴着小黄吊着奶子的肚腹,它也不怠慢。 静默间,一只蚂蚁从老二的左腿爬上了身子,它浑然不觉,老公却瞅见了,用嘴咬下它身上的蚂蚁,吐在草地上,仍在爬。 老二发愣地瞧着,随即爬过去咬,怎么也咬不住。蚂蚁爬进了草丛根部,眨眼就不见了,老二转过头时,发现妈妈又驮着公黄鼠狼,不!是公黄鼠狼抱着妈妈。老二还不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这种时候它不敢拢去,它怕惹怒了公黄鼠狼,直到它们完事了,它才扑进妈妈的怀里娇嗔地咂着奶子。 就这样像尾巴一样跟随母亲和继父生活了几个月,老二长成了成年黄鼠狼,有时候也潜入山边的村舍,出其不意地捕捉一只母鸡什么的,享用不完,就拖回它们的巢穴,给形影不离相依相偎的母亲和继父打牙祭。 一晃便是第二年,正值多雨的夏季,山洪暴发,它们的巢穴被淹没,公黄鼠狼就领着小黄和老二母女俩朝南北走向的大山进发,沿途有许多风险,弄不好会遇到狼、虎、狮子等更威猛的野兽,好在它们身体细小,活动便捷,常以爬树钻洞的特技逃避危险。 它们行走了三天三夜,爬上海峰5000米高的一座山峰,它的南面有一个洞穴,进口是个椭圆形,刚好容纳一只黄鼠狼的身子,里面宽敞、幽深、安全,如果在这里遇到豺狼虎豹什么的,只要往洞口一钻,便脱险了,因为其它凶猛兽种体积过大,无法钻进这种小口径洞穴。 当下,公黄鼠狼先钻进去了,接着小黄、老二扁着身子相继进入。这个奇异的洞穴,它们母女俩可是第一次莅临,而对于公黄鼠狼来说,便是常居之所,以前一直与被它遗弃的那只雌黄鼠狼就在这里安家。 这会儿,公黄鼠狼领着它们深入洞穴几十米远,渐渐地昏暗如永夜,但夜游惯了的这类兽种在黑暗中也基本能够看清楚十来米远的物象轮廓,当头顶上时而扑喇喇地弄出响声,它们母女俩开始有些害怕,竟伏着身子不敢动弹,公黄鼠狼却一蹲后腿,跳起来,咬住一只黑不溜秋的蝙蝠,送到小黄面前慢慢地撕嚼,蝙蝠的脚爪还在颤动。 公黄鼠狼撕吃一半,便把血淋淋的另一半蝙蝠肉喂到小黄的嘴里,小黄吃了一口,又喂给老二,老二尚未吃完,又见继父跳起来,张嘴疾速地咬一只,而且两只前肢爪又合并抓一只,这两只蝙蝠相继发出唧唧的凄惨的叫声。继父把抓住的一只给了母亲,嘴里的一只咯咯地嚼着,污血浸染了它的唇瓣。小黄见老二腮帮还在动,还在咽着前一只蝙蝠肉,它就把刚才得到的这只蝙蝠咬死,扔在老二面前。 它循着洞穴里沉闷的响声,也跳起来捉住一只蝙蝠,发出唧唧的叫声。它活活地嚼碎一只蝙蝠、吞咽,感觉远不及山鸡或家禽的肉味鲜美,于是它不再捕捉。老二,把面前的一只蝙蝠没有吃完,也不吃了,公黄鼠狼见此,也懒得再抓捕。忽然它朝前面走几步拐个弯儿,发现它的前妻—— 雌黄鼠狼正在岩漕右边撕咬一只七彩雉鸡,它扑过去争夺,雌黄鼠狼竟与它撕打起来,无奈斗不赢,便夹着尾巴逃离。 这时,小黄母女也跟来了,于是这顿丰盛的野味它们坐享其成。 第七百六十五章 黄鼬惊梦 在这个幽深而安全的洞穴里生活了很久,直到雨季过去,天空湛蓝,阳光射进洞穴,黄鼬们吃厌了蝙蝠,都想尝尝鲜,于是小黄、老二便伴随公黄鼠狼出去觅食,但野外非常危险,不是狼群什么的出没,便是猎人持枪在群山中巡游。还有来自天空的危险,经常有翱翔在云端的苍鹰窥视下界的猎物,而黄鼠狼就是它们要猎取的食物之一。公黄鼠狼隐蔽的手段非常老到,从不在露天处呆过长时间,总是在绿荫覆盖的山林活动,而小黄、老二便不及它,只紧紧跟随它,可是尾随的“队伍”拉长了,也容易暴露。当公黄鼠狼听到丛林中有狼嗥等怪异的声音,便叫它们母女返回洞穴躲避,它独自去寻取猎物。 在天放晴的当儿,那只公黄鼠狼的原配——雌黄鼠狼已到洞外弄回了些斑鸠什么的,正避着公黄鼠狼它们在一边享用。那天晌午,它从石缝中瞧见返回的只有它们母女,便壮着胆子悄然绕到小黄后面,朝它的尾部猛咬一口,一阵痛楚,让小黄本能地扭转脖子,它一见是公黄鼠狼遗弃的妻子,认为我不犯你,你来犯我,我也决不会怕到哪里去。 于是她向老二作过暗示,母女俩联手对付这个劲敌,它们开始交手了,只几跳几蹦,雌黄鼠狼已困于夹击之中,你咬小黄,小黄也咬你,而且背部或腹部或腿部又受到老二的袭击,就这样战了几个回合,雌黄鼠狼带着累累伤痕朝洞穴深处钻,可是它们母女俩穷追不舍,雌黄鼠狼疲于奔命,痛楚不止,便掉头朝洞口溜,溜出洞口不好了,一只秃鹫从半空中突然俯冲下来,出其不意地叼起它往苍茫茫的山外飞去,追到洞口的小黄和老二望着啸傲云空的秃鹫发愣。 这对黄鼠狼母女又回到洞穴深处,因有些饥饿,只得偶尔跳起来偷袭巴在洞壁的蝙蝠。小黄一连吃了三只,在地上吐了一堆残骸,老二只咽下了一只,便不想吃了,左边崖壁一串相互巴搭的蝙蝠,它只好奇地望了几眼,根本就没有兴趣去偷袭,甚至怨艾自己发现迟了,要不,刚才就用不着跳起来偷袭,那样多费劲哦。要是走到这儿来,一口至少可以咬住两只蝙蝠。可惜这不是它爱吃的香餐,它来到小黄面前,用嘴拱一下蝙蝠残骸,把脖子伸向崖壁那个方向,这是引起小黄注意,也就是告诉它,那儿歇着一串蝙蝠。小黄望一眼,也不怎么感兴趣,它缓步返回洞穴中的窠巢,蜷曲着身子,嘴巴在皮毛间移动着咬虱子。老二也跟了过来,显得疲惫,只见它眼睑微合,慢慢地睡着了。 老二恍惚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它看见一只公黄鼠狼,慢慢地变成了人,自称是武当山下的盗贼首领蒯益,蒯益说自冯透死后,胡为极度悲伤,回到竹楼酒店每日以酒浇愁,但愁绪愈浓,唯有喝得烂醉如泥,狂呼数声冯透,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而始得安宁。如此,以前靠盗他处财物发迹的竹楼酒店反倒被他处的盗贼偷袭。有一天,胡为醉酒尚未醒来,蒯益见一蒙面贼从竹楼上跳下,他大喊捉贼,追了过去,那贼钻进了竹楼后面的林子,蒯益仍紧追不舍,留在酒店里的多是女流之辈,仅有一个男伙夫,却是个瘸子,女人胆小,也跟了出来,见蒯益追得没了影子,便各自回返。蒯益仍尾随蒙面贼,蒙面贼见蒯益后面断了援兵,便拔出短剑站在林中横目对峙,蒯益也会一些拳脚功夫,旋即捡起一块青石,朝蒙面贼砸去,蒙面贼用飞刀挡开,身子闪至一边。这会儿,一阵钻心的巨痛从背部袭来,蒯益艰难地转身,一把弯刀已透过胸腔,原来另一个蒙面人从他背后下手了,这是始料不及的。他的灵魂离开躯壳时,还发现那个被追赶的蒙面人又朝倒下的他乱捅了几刀,鲜血染红了他尸骨下的山地。 蒯益说他后来被牛头马面抓到阴间,登了孽镜台,看到自己的罪愆主要是盗窃,参与盗窃和唆使、策划盗窃行为,按阴律在地狱受苦数旬,出狱后又被送往望乡台,他看见自己倒在竹楼后山上的尸体被一伙蒙面贼拖至山巅,朝一个井壁状的山洞口投掷,良久发出“嘭嘭”的响声,那是因为山洞底下是一条阴河,他的尸体沉进去了,最后成为鼍龙、鱼和龟的美食。令他十分气恼的是,竹楼酒店的人因不见他回返,便都说他和盗贼是一伙的,一时间,使他本来就脏的臭名更为昭著,名声留落在人们茶余饭后的唾弃之中,连他生前最得意的心腹,都变了口气,没有一个说他好的。 离开望乡台,蒯益分外的落寞、愧疚,甚至后悔当初不该落草为盗,但悔之晚矣,孟婆神怜惜死者神识,难以忘却旧事,便端给饫忘汤他喝,他喝过后,面色如土,身心麻木,一任业力摆布。之后转轮王给一件雄性黄鼠狼皮他披着,再之后,他就落生、成长为现在的公黄鼠狼了。 老二醒过来,意识尚未脱离梦中的惊险,以至公黄鼠狼和善地望着它惺忪的状态,它本能地低下头,有些惧怕。公黄鼠狼是有企图的,一步步走近老二,老二紧抱着小黄——它的妈妈。 这时候,它发现妈妈肚子大了,身上像系着一个隆起的包裹,它当然知道妈妈给这个继父又怀了孩子。 现在它可不是孩子了,是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黄鼠狼姑娘,它的身材比妈妈苗条,长得娇憨可爱。 它没有料到的是它的继父,也就是公黄鼠狼正在打它的主意,有些失望的是,平常公黄鼠狼出去一趟,总要拖一只家禽什么的回来给它们母女尝鲜,这次公黄鼠狼却是徒手而归。 它正要把拥抱妈妈的位置让给公黄鼠狼,却感到公黄鼠狼在迫不及待地拱开它,不哦,不是拱开它,而是用两只修长的前肢紧紧地抱住它,它忸怩而恐惧,却不能动弹,因为公黄鼠狼的力气大,它只是叫,叫声里溢满了反抗意识,它要让妈妈听见,这可不是自己情愿的;抑或是想让妈妈帮忙,推开这个就要强暴自己的继父。 可是挺着大肚子的妈妈才站起来,正要用嘴咬开继父,就被敏感的继父疾速弹起两只后腿蹬开。 妈妈被蹬翻在地,打了个滚儿才站起来,这一下可能踢动了胎气,妈妈眨着眼睛,一副痛苦的样子。 第七百六十六章 家庭变故 这时,继父占有了老二——这个小黄鼠狼姑娘第一次k苞,y部火辣辣地痛,它的感觉里却藏了几分的甜,也不再那么恨继父了,甚至不再关心妈妈了。在继父和它幸福的当儿,妈妈拖着沉甸甸的身子,忧郁而愤懑地看了它们一眼,就头也不回地朝洞口那边走去。 之后它没有去寻找妈妈,而是依偎在继父的怀里,仿佛这些都是顺理成章似的,它不再有那种羞愧感。而继父,分明和它一样转换了角色,不再是继父,它也不再是女儿,换种说法,就是继父成了女儿的丈夫,女儿成了继父的妻子。这在畜生道中是普遍现象,在人道中却非常罕见。 此刻,老二的妈妈已钻出洞口,它疼痛得躺在地上,y部红肿,湿湿的溢出了些蛮涎,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丝腥腻的味道,显然它就要落生了。 山顶上一只秃鹰在盘旋,它似乎发现了猎物——一只伏在地上的黄鼠狼。它本想一个俯冲下来叼走这个异类,但它还在空中观察,努力排除自己可能遇上劲敌的危机,森林中常藏有图谋不轨的猎人,一有不慎,就会遭到致命的偷袭。 于是秃鹰不敢掉以轻心,在高空里滑翔,张开的巨翅擦响嗖嗖的风声。它巡视一阵子,确认没有危险,又把锐利的目光射向洞口,那只侧身伏地的雌黄鼠狼正在落生,一只、两只、三只……那些光溜溜的没有睁开眼睛的家伙正在蠕动。 只见那只凶悍的秃鹰从半空俯冲下来,用尖利的长喙猛啄一下雌黄鼠狼,它一声惨叫,y部尚有一只黄鼠狼婴孩只冒出半截身子,可怜它就整个儿成了秃鹰叼起的食物。叼至半空,那只黄鼠狼婴孩就从妈妈的尾部坠落下来。秃鹰把叼住尚未断气的雌黄鼠狼扔在一处峭壁之上,然后又活活地把它撕成块状,一砣砣地衔着喂给一窝嗷嗷待哺的秃鹰幼子。 公黄鼠狼与老二欢快一阵后,便相继爬到洞口。一股新生儿的膻腥味儿,让公黄鼠狼警觉起来,是不是小黄生孩子了?它昂起脖子朝洞外扫视,不见小黄,却见三只肉溜溜的小家伙在地上蠕动,它正要窜出洞口,刹那间,发现天空投下了一团阴影,那阴影晃动着,越来越清晰,凭它的经验,料定发生了敌情,它赶紧用前肢拽住朝外奔突的老二缩回洞内,果然,从洞口的缝隙看见,一只秃鹰从天空俯冲下来,面对三只稚拙懵懂的黄鼠狼幼子,用尖喙啄住一只,两只脚爪分别抓住一只,然后,起翅腾空飞向一座高山…… 公黄鼠狼和老二均悚惧不已,良久,公黄鼠狼把身子探出洞口,希望找到小黄的踪影,可是找了一圈,是那么徒然,料定小黄被秃鹰捕食无疑。 不久,它们发现一只秃鹰总在洞口的上空滑翔、盯梢,为了甩开天空的劲敌,它们昼伏夜出,但夜出也有危险。有一次,公黄鼠狼钻出山洞,正在偷袭一只抱窝的山鸡,却被后来居上的猫狸强行夺走了胜利果实。 这是由于公黄鼠狼力气不大,在搏斗中反被猫狸咬伤了脖子和左后腿,这会儿,它一瘸一拐地朝洞口走去。老二没有出来,正在巢穴里酣睡,公黄鼠狼徒步而归,十分沮丧。它拱醒了老二,老二以为弄来了什么好食物,迫不及待地睃视周遭,准备分享一部分,未料空无一物,再看公黄鼠狼伸出舌头舔着伤口,明白它遇到了危险。公黄鼠狼把这次历险的过程告诉老二,言下之意是:我在病休期间,无能为力弄到食物,今后就靠你了。老二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降临,又不可推诿。此刻已是昏暗的子夜,它翻来覆去,全无睡意,受伤的公黄鼠狼也毫无精神与它嬉戏,舔一阵伤口后,就死了一般睡得很沉。 老二感到异常落寞,磨蹭着睡不下,还有些饿感,本想出洞弄些食物,但见公黄鼠狼被弄成这个模样,便有些害怕,深藏不出。第二天,公黄鼠狼醒过来,瞟一眼躺在身边疲惫地眯缝着眼睛浅睡的老二,便朝布满了溶岩的洞壁爬去,在那儿它用两个前肢很吃力地移开了一块片石,下面是个小窟窿,它衔出一只死斑鸠撕咬着,那羽毛一片片地飘落。它慢慢地嚼肉,还咯吱咯吱地发出细微的响声。 这下,本来就没有睡沉的老二不但发觉了,心里还老大不高兴:原来把它当妻的公黄鼠狼,竟瞒住它私藏食物备战备荒。于是它“呼”地站起身,一个箭步溜到公黄鼠狼嘴边,争吃那尚未吃完的斑鸠肉。公黄鼠狼愤懑不已,心想:自己常常弄食物和你分享。现在自己险些丢命,病坏了身子,你不出洞寻觅食物自给自足,或者给我一点救济,还厚着脸皮过来与我争抢食物。在气头上,公黄鼠狼发狠地咬了一下老二的脖子,老二尖厉地叫一声,堕下尾巴离开了。它已有不适的饿感,很想出去寻找食物,但看一眼公黄鼠狼那尚未痊愈的伤口又心有余悸。 老二怯生生地溜至洞口,听到外面夜游物怪异的叫声,又退回去,把注意力集中在洞壁上的蝙蝠,它忽然扑过去,咬住一只血淋淋地撕吃着咽下去,接着又绕到另一处壁沿偷袭另一只,它张开嘴,竟咬住了两只,其中一只被它嚼食后,又换过来啮咬掉在脚边受伤的那只。 它饱食一顿,有些困倦,便躺在地上打盹儿。恍惚中,它见到了一个面熟的黄鼠狼同伙,自称胡亥,说在前世与它做过鼠夫妻,老二问何以见得?那同伙道:你前世叫许婧,我怎么说你也不会完全相信,唯有一点你会相信。我现在已轮回成野鬼,知道黄鼠狼爱吃鸡鸭,也知道哪里的鸡鸭最多又最容易捕捉。老二非常感兴趣地讲,那么你就指点迷津,也不枉我们前世夫妻一场。 这可是天机不可泄露的事情,我告诉你之后千万要守口如瓶。那同伙这么央求。老二说,我完全办得到,你就放心地告诉我吧!接着那同伙与它耳语一阵,老二直点头。正要付诸实施,就醒过来了,老二起身四顾天色尚暗,便按那同伙在梦中的指点,悄然出洞,秘密地行动起来。 第七百六十七章 夜猎冒险 老二来到一个村庄,在一幢瓦房前,钻进一家大门左侧的小洞,里面是一间堂屋,鸡笼就置于堂屋的旮旯,忽闻一只雄鸡报晓,它料想就算自己钻进去,也不一定能够弄到鸡。可是它溜至笼边,发现鸡笼门关着,却没有关死,它钻进去,伸长脖子,咬住一只鸡的喉管,就往外拖,鸡还没死,拼命地蹦生,只是叫不出声来,但其它的鸡都“咯哒哒”地拥挤着叫,这叫声不大,但只要房内的主人睡醒了,就会听得见而引起警觉。 可这种时候非常凑巧,一只毛驴拉长嗓门“咴咴”地叫个不停,由于声音大,自然就掩埋了老二盗鸡弄出的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 老二衔着鸡,为了不让它挣扎,咬断它的喉嗉,流出一汪血来,还蹦了几下,双腿一抻,垂下翅膀,就断气了。老二没有把这只鸡拖进山洞与公黄鼠狼分享,而是进入幽静的山林,极目四顾确认没有危险,才放下鸡,一块块饮毛茹血地撕吃,吃了一阵,把粘在嘴边的羽毛一匹匹地擦开,血液染红了老二的一撮胡须。吃到屁股部位,里面有一个待下的硬壳蛋,才感觉到这是一只母鸡。一会儿,地上出现了一堆狼藉的鸡毛及其残骸。老二磨一磨牙齿,有意无意地闻了几下,又悄然钻出林子,来到洞中,找到一个适合于安放身子的位置,懒得理睬头顶上扑喇喇飞撞的蝙蝠,它就静静地躺下休息。 老二还希望做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扑食活鸡的美梦,可是它的眼睑微微闭合,只处在浅睡状态,未能睡沉,当然也就不会做梦。它依稀听见一种异样的声音,不像是蝙蝠弄出的声音,隐隐约约,这越发使它睡不下,就干脆爬起来,循着响声在洞中悄然行走。忽然,老二骇住了,一条大蟒蛇在更幽深处蠕动着。怪呀!老二在这洞穴里生活了近半年,都没有发现这怪物,怎么现在出现了? 老二把目光移向大蟒蛇的另一端,令它身子悚然发抖,原来有一只黄鼠狼连着头部的半截身子被大蟒吞进去了,留在外面正朝里移动的后腿和尾巴还在无力地颤动。它认出来了,那是该死的公黄鼠狼,因为它的左后腿受过伤,还烙印着一块血痂。 老二吓得跑出洞口,钻进茂密的森林,再也不打算回返。当它听到群狼的嗥叫声,便爬上一棵大树,在一簇肥绿的叶子底下藏身,它从叶缝里看见群狼在林子里窜动,还有几只来到了这棵树下,彳亍着,眼泛绿光,森森若电。 当狼群陆续离去,天已大亮,它看见远处高悬一列巨崖,便沿着粗大的树身爬下来,直朝那列巨崖溜去。陡峭的巨崖下有一个洞穴,它钻进去,里面有些阴冷潮湿,又没有出口,终究不是安全的栖身之处,但黄鼠狼习惯于昼伏夜出,老二也不例外,受到了惊吓,它已经非常疲惫,便暂时安睡在这个洞穴。 村庄里那户人家丢失了一只母鸡,第二天就发现了。那户人家的户主叫陈杰,是个猎人,那天晚上,他正带着一只猎狗到山麓守候豪猪。因近段时间,庄上的红薯地总被豪猪偷袭,他便打算收拾那畜生。可是当豪猪就要出现,远远地猎狗就闻到了它的气味,并且迎上去,准备咬死豪猪。当豪猪从刺蓬里窜出,猎狗就悄没声儿地扑过去,打算像平时偷袭其它畜生一样,先咬住其喉咙,而后制服。 这想法挺好,付诸行动时,大出意料。猎狗来到豪猪的身后,突然朝其脖颈狠狠地咬一口,这下坏了,豪猪把脖子一甩,掉头就跑进了山林,猎狗也不追,直痛得嗷嗷直叫,持猎枪的陈杰这才明白,捕猎豪猪不宜带猎狗助阵。原因是豪猪浑身长满了尖刺,包括它的脖子,当猎狗咬它时,自然会被一根根筷子长的尖刺中伤。 陈杰把猎犬唤到身边,抚摸着让它躺在地上,猎狗乖乖地张开嘴,陈杰揿亮电筒,照到它嘴里,发现它的上腭扎进了一枚豪猪身上的尖刺,他抓住它,猛地拔出来,一泡血也随之涌出。猎狗哼哧一阵,慢慢地安静下来。 那豪猪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陈杰抚摸着猎狗说:我总有一天会猎杀那豪猪,为你复仇。他暗地反省:本来这次可捕杀豪猪的,错在不该带上这只猎狗,对浑身长刺的豪猪来说,猎狗想帮忙也难以帮上,反倒容易添乱。就在第三天晚上,陈杰没有带上猎狗,果然就守在山麓的红薯地,用猎枪捕杀了正在糟蹋红薯的豪猪。 再说猎狗被豪猪的刺儿弄伤的那天晚上,陈杰家的母鸡丢失,他根本不知道,猎狗随之走进堂屋,直奔鸡笼边哼哼唧唧地闻,竟把睡梦中的鸡闹醒了,它们恐惧地发出细碎的咯咯的叫声,一只只耸着脖子直往里头钻。鸡笼门没关,陈杰也未注意到,一会儿猎狗从堂屋门槛下衔起一根鸡毛,绕到陈杰的身边,陈杰还以为猎狗在凑趣儿玩呢。 第二天清晨,妻子胡氏像往常一样抓一把米撒在堂屋里给出笼的鸡喂食,她习惯地数着,竟发现鸡群里少了一只会下蛋的母鸡,便念叨起来,陈杰听见了就说:难怪昨晚猎狗在鸡笼口闻来闻去,难道说出现了黄鼠狼或野猫? 当天晚上,陈杰没有外出打猎,到了半夜听到猎狗的狂吠声,这引起了他的警觉,他和妻子一并爬起来,朝鸡笼察看,鸡笼门没有打开,这是由于丢失了一只母鸡而变得更加谨慎的妻子关上的,知道没事,夫妻俩又要回房就寝。这时,猎狗跑过来报功似的,摇着尾巴,舌头直朝陈杰的手指舔,仿佛说:没事,野物被我赶走了,笼里的鸡一只也不缺。陈杰把这只猎狗呼为大黑,他说:你真行,大黑,有了你我就放心。 两天后,村西头的吴大妈跑过来对陈杰说:昨半夜,我家鸡笼里丢失了一只公鸡,八成是出现了黄鼠狼什么的野物。你是打猎的,要替我们除害哟。陈杰点头,没有多言,自那天夜里他家丢失了一只母鸡,心里就梗着一块石头,并下意识地告诫自己:不消灭那偷鸡的野物,我还算一个猎人吗? 第七百六十八章 踏雪追捕 此后,几乎每个夜晚,陈杰都持猎枪潜伏在村口,可是总不能“薅”住那野物,他分析原因才清楚,一有动静,或气味,那只猎狗就沉不住气,汪汪地叫,这不吓跑野物才怪? 不觉到了初冬季节,天空飘起雪花儿,村庄、山脉渐渐地变白了。陈杰感觉这是狩猎的好日子。 这天,他带上猎狗向森林进发,发现了梅花状脚印。由于风雪太大,察看那脚印去向,却有些漫漶不清,大多被雪粉儿压埋住了。 他本能地用靴子在雪地上一蹭,竟露出几匹鸡毛,再下意识地蹭深一点,便露出了一堆禽畜的骨骸。他忽然忆起仲夏夜晚自家和邻里失鸡的事儿,便断定可能有一只或多只黄鼠狼在林子里潜藏,晚上出来偷袭附近村舍的家禽。 钻进驮雪的树林,猎狗像闻到了什么,朝山那边一陡巨崖莫名其妙地叫起来。一会儿,巨崖下的洞穴里窜出一只黄鼠狼疾速地逃向风雪弥漫的山谷。 这时,猎狗不叫了,飞也似地追赶。陈杰还没有看清楚是个什么动物,就把背上挎着的猎枪取下来端着,警惕地注视着猎狗追赶的方向。猎狗一直在追,直到林子外现出一片了无遮拦的雪地,陈杰跟了过去,还未走出林子,望眼中就闪过一道灰黄的影子,是黄鼠狼,他用肯定的语气自言自语。 被追赶的果然是一只黄鼠狼,由于猎狗穷追不舍,在林子里藏不住身的黄鼠狼,又掉头到白雪皑皑一望无垠的田野上奔窜。 这只黄鼠狼就是前面提到的老二,它之所以在林子里生活了大几个月还比较安全,是因为林子幽深,便于隐蔽,再加上其它野兽出没频繁,猎人往往注意那些体积大的野兽,如野猪、豪猪和麂子等,再就是那些容易暴露形迹的飞禽,如斑鸠、竹鸡和雉鸡等。 就是猎狗出来,由于各种野兽的气味多了,也很难闻辨出准确的捕猎对象,除非有一只野兽在它的视域里活动。而黄鼠狼谨慎而机灵,尤其是老二多次惊骇地目睹先辈和同伙惨遭不幸,自己侥幸地生存下来,也算死里逃生,所以每次外出活动就非常警惕而保守。 有时林子里围猎禽兽的呼喊声交织成一片,老二藏在那个洞穴一动不动,也就避过了一次又一次捕杀关。这次它之所以暴露,当然是因为下起大雪,让猎人发现了它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一般有经验的动物,在严冬季节,都藏进有出入口的洞穴,那些有入口无出口的只可以暂用,不可以作长期栖身之所,由于老二长期栖居在那陡巨崖下有入口无出口的洞穴,一旦下起暴雪,自然就暴露无遗。 现在老二忘命地奔逃,但它的身影一直在猎人和猎狗的视线之内。眼看田野的南侧是一片村舍,黄鼠狼穿过田野,溜进了村舍,它的身影在一幢瓦房的转角处消失了。 陈杰有些着急,就要到手的野物怎能让它逃了呢?这时,那只猎狗飙过去,它闻着气味,在那幢瓦屋的一间耳房门口穿来绕去,且汪汪地叫着。 屋前厚厚的雪被踩踏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村里的男女老幼都拥过来了,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那猎狗、猎人风尘仆仆围猎的样子,就明白了。这家主人是个中年妇女,她仔细地问明情况,知道有一只黄鼠狼溜进她家里了。 陈杰就要进去,她在门口拦住道:不可随便闯入民宅,要进去捉野物,也得讲个条件。陈杰问她讲个么条件,要不是我一路驱赶,黄鼠狼会跑进你家室来么?妇女不讲那些,只说山上的野物见者有分,何况这野物跑进了她的家室。狗仍朝着耳房门口汪汪地叫,没有主人的指令,也不轻易闯入,它清楚这不是在山野丛林。 陈杰无奈地对那妇女说:好吧!进屋捉住了黄鼠狼,我只要一张皮,它的肉留给你家。 于是妇女无言,允许猎人进屋搜寻,猎狗抢先一步跳进房门,它闻一闻,旋即跃入左侧的卧室,脖子上的毛怒耸着,直朝床底下吠叫。 陈杰不慌不忙地走进卧室,那妇女也跟着进来,看稀奇样地盯着他怎样的捕捉野物。这时陈杰从身上取下猎枪,横放在一张落满灰尘的桌面上,把枪口那端对准一堵土墙,还嘱咐妇女不要动。妇女说咋不把猎枪放在墙角?陈杰说不行,要是被什么绊倒走火就危险了。 之后,他猫着腰,发现那只黄鼠狼正靠住床当头的墙角,身子瑟缩发抖。陈杰起身从门旮旯取一根数米长的木棒,直朝那只黄鼠狼沉重地戳一下,于是它掉转头,从床底下无人截击的一方逃逸,才溜出来,就被扑过来的猎狗一口咬住脖子,黄鼠狼唏唏地叫,四肢奋力蹬动,陈杰一把揪住它的两只耳朵,挈起来,退出卧室,拐个弯来到走廊。 他笑着对那妇女说:我只剥下它的皮张,肉留给你们家。说着,他按一下腰部的刀鞘,弹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月形刀来,他用刀尖朝黄鼠狼的嘴里戳一下,这畜生就无力反抗了,一泡血汩汩地滴在地上,猎狗颔首舔一下,又昂起头望着陈杰将黄鼠狼摁在一架木梯上剥皮。 这只黄鼠狼还真未考虑到自己会死得如此惨烈,从猎狗的嘴里来到陈杰的刀刃上,它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经无力哼叫;当陈杰继续动刀子剥皮时,它已经昏死,变得木然,不再感到疼痛了。 它的灵魂,像一缕青烟已然离开躯壳,飘飘袅袅在走廊的上空窥视凶狠的猎人在剥它的皮。为了不把皮张弄坏,陈杰很有技术地用刀子从黄鼠狼的鼻孔划至额头,再从它的下巴划至肚腹下的小便处,有的部位没有完全划破,就重复使劲地加上几刀,之后看上去是一条浸着血迹的直线,陈杰便放下刀,两手抓皮,朝两边一撕,宛若脱衣服一样,一只血糊糊肉裘裘的黄鼠狼便脱离了90%以上的皮,还有一点撕不下来,他又用刀一划,便很轻巧地整个儿脱下来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复仇也难 黄鼠狼的肉身还在颤动,只是非常轻微无力的颤动。这时,陈杰拿着黄鼠狼的皮张,像完成任务似的把血糊糊的黄鼠狼肉交给那妇女说:这该行了吧?那妇女接过来没有言语,拿起一把菜刀剖开黄鼠狼的胸膛,抓抠里面的内货,发现一个凸起的皮囊,她拿刀割开,里间冒出一大把指头大小的黄鼠狼幼崽,眼睛尚未睁开,头和身子却在蠕动,这时候才弄清楚,这是一只雌黄鼠狼,它已经怀孕多时,就要生产了。那妇女好玩地看着,心里跃动着想要品尝野物肉的欲望,脸上也随之堆满了偶然进财的喜悦。 她把黄鼠狼幼崽连同那皮囊一起丢在屋外的垃圾堆上,村里的一只芦花鸡公先发现,就咯咯地叫着走近,将其中一只黄鼠狼幼子啄吞了,随后,接二连三来了几只公鸡母鸡,都争着啄吃黄鼠狼幼子而会餐。 那妇女懒得注意这些,只把黄鼠狼的肉体横一刀竖一刀肢解成几大块,又把一支胯子给凑近看热闹的婆婆,剩下的一大堆肉自家烹饪享用。 这一刻,黄鼠狼的灵魂像烟丝一样在空中飘忽,所不同的是它依然有意识,不像娑婆世界中的烟丝随风动荡,那妇女肢解它的肉体等等,它都看得清清楚楚,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痛苦了。但它有怨气,怨恨的不是那妇女,而是持猎枪拧走它皮张的陈杰。它知道陈杰的意图,想用它的皮做一副御寒的手套,它打算从中破坏。 陈杰回到陈家庄自己屋里,就把黄鼠狼皮张用竹条子攀成一掌平,由于雪后未晴,又下起了冷雨,他便将它伴墙挂在一根木楔上晾着。机会终于来了,在陈杰家屋前屋后游弋的黄鼠狼的灵魂突然见到一只猫,那猫吃了几块用白酒去腥的鱼,有些醉意,它就趁机把自己的灵魂附在猫身上,跳上屋顶用脚掀开对着那墙壁的两片瓦。 一会儿,那猫醒过来了,黄鼠狼的灵魂便出离猫身,看着雨水从屋顶缺口处沿着那墙壁流下来,正好浸湿攀挂在那儿的黄鼠狼皮张,它意念里滋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几天后,天放晴,陈杰去墙边取那皮张晾晒,发现已经霉变很做气味,是什么原因呢?抬头看见屋顶有缺漏的亮光,才知道是冷雨淋湿了的缘故。屋顶怎么有缺漏呢?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天又没有刮起大风,难道有飞贼揭瓦?可是家里没有什么被盗。他不去想这个,却捂着鼻子把生霉的皮张取下来扔到村西头的坑里。 黄鼠狼的灵魂在空中徘徊,看着陈杰在地面上的一举一动,及其失落感,它正要离开,又看见一只黄狗闻到它那皮张在空气中散发的气味,且循着气味来到村西头的坑边,衔起皮张,怕被什么发现与其相争似的,撒腿跑到障眼的草地上撕咬。 这又引起黄鼠狼的灵魂愤慨,这一切都是猎人陈杰所引起的,它又萌发继续报复的念头。在黄狗放弃了那臭烂的皮张后,它打算将自己的灵魂附在黄狗身上,让黄狗发疯似的追咬陈杰家的鸡,并且拱翻他家堂屋伴墙安放的鸡窝,使之鸡飞蛋打。 它的灵魂正飘向黄狗时,突然被一只巨手揪住,不能动弹。 你知道我是谁吗?一个人面兽身的怪物很庄重地问道。 它的灵魂扭头一看,吓住了,低声叫道:司畜神,饶了我吧!知道你察觉我有继续害人的念头就来制服我。 司畜神松开手说:你已经报复过了,有完没完?黄鼠狼的灵魂说了声我认错,就要开溜。司畜神说你不能走,跟我到阴司第十殿转轮王那里请罪。 它心想:我有什么罪?纵然有罪,死了还要追究?司畜神有他心通,便意会到了,说你的过恶,在阳世没有赎罪的,到阴间还要清算,或者说让你变个什么动物遭受报应慢慢地就赎罪了。 它不听,乘一股突然刮来的飓风向空中飞跑。 着。司畜神丢出一个笼子。霎时,黄鼠狼的灵魂就收进了笼子,它在里面乱蹦,却冲撞不出来,就跪在笼子里,向司畜神打躬作揖,只求放出来。司畜神不理睬,还说: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叫我怎么相信你?我不能打开笼子。 黄鼠狼的灵魂在笼子里拼命地蹦,蹦累了,就用尖牙利齿咬笼子里面的条栓,但奇怪的是那条栓被咬损或咬断了一处,才松口时,又恢复了原状,像恢复伤口一样,只是比恢复伤口的时间要快,快得只在一瞬间,黄鼠狼的灵魂根本来不及觉察,唯一觉察到的就是劳而无功。 它气恼地鼓起眼珠子,正欲使一把愚劲再咬时,却感觉牙龈一阵阵疼痛,目光一斜,还发现了血迹,那红色的液体从它嘴里流出来,它感到恐惧,身子瘫软在笼子里直喘粗气。它干脆不管那些,眼睑微合,睡一睡,管你司畜神怎样处置。 一会儿,一道闪电,一声霹雳震得黄鼠狼的灵魂全无睡意,它一看,自己还在笼子里,这只笼子垂挂在一棵枫树枝梢,只是不见司畜神,它从条栓缝隙里四处张望,那令它惊骇的一幕尽收眼底。 在一片荷叶掩映的池岸,一个孩童左顾右盼,手里拿着一把弹弓枪,将一颗石子儿扣在弦上,他绷紧了弦,望着天空,希望弹到什么,可是天上只有云彩,那永远也不会理会他的飘逸的衣裳,当然还有光芒万丈的太阳,对这些神圣的物象,他怎么也不会把石子儿弹出去,因为毫无意义,也不好玩。 这时,他发现一只蝴蝶,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在池塘的上空盘旋,他把弦上的石子儿对准了它,再使劲拉弦,旋即松开,石子儿弹出去了,可是没有弹中,那蝴蝶似乎很神气,只款款一翻翅膀,就毫不经意地避开了,那石子儿在并不算高的天空跃成抛物线状,眨眼间就不知蹦落到哪片草丛里去了。 好胜的孩童赌气似的,又俯身拾起一颗石子儿扣在弦上,再要弹射时,蝴蝶掠过池塘的上空,远远地飞离他的视域。他落寞地松弛了弹弓,只把一颗石子儿握在手上备用。 第七百七十章 练习枪法 他的目光垂落下来,下面是池塘,是荷叶田田,那一柄荷叶俨然窝成了绿色的手掌,正捧着一颗晶莹的露珠。 清风徐来,它颤抖着,但没有滑落到池塘里,那是因为荷叶的手掌没有倾覆。蓦地荷叶的手掌倾覆了,一颗晶莹的露珠眼泪一样坠落,池塘溅起了水花,水花融入细细的涟漪,像思索的痕迹。孩童根本没有注意,只注意到一只怪异的青蛙,皮肤上布满了青白夹杂的花纹,泛着碧绿的光泽,它的两眼像两粒细圆的珠子镶嵌在扁平的额头,傲视一切似的,斜视着高远的天空。这蛙不知从哪儿爬出来的,爬上一柄荷叶的手掌,那手掌因不胜负荷,不平衡地摆动,它迅捷地一跳,池边的一棵苦竹轻轻地一摇,于是这蛙就巴在上面,孩童又拉紧弹弓弦,好玩地扣上石子儿,对准苦竹上的蛙疾速地弹出,可是石子儿没有击中蛙,击中了一茎轮生的叶柄而无力地滑坠,苦竹轻微地一颤,蛙感觉到了,立即掉头,沿着苦竹的下端爬进了根部草丛。孩童从地上寻到又一颗石子儿捡起来时,蛙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又寻觅新的目标,觖望、落寞的情绪在悄然滋生。忽然,从池塘边的草丛中先后跳出两只肥大的青蛙,他的兴致再度引发,但站着没有动,生怕惊动了它们,其中一只蹲在一块麻石上,在他的前面,距离大约五六米;另一只在他的侧面,距离只有三米。 他把弹弓枪又拉满了弦,对准前面的青蛙,猛然一松,那扣住的石子儿弹出去,就在刹那间,这只青蛙像一束水花弹跳起来,轻巧地避开了,或许它还不知道正处在遭遇算计的危险之中,便跳进了池塘,随之漾开了一圈水花。 孩童只好放弃,把目光移向侧面的一只青蛙。发现它正盯着一只绕着草丛飞翔的蚊子,他不再弓身捡拾石子儿使用弹弓枪击打,而是猫着腰向那只青蛙移动。只见青蛙跳起来,一张口就将那只蚊子吞噬了,然后又落在地面上,白色的下颌还翕动着。 这时,孩童提起右脚朝青蛙迅猛地踹去,他身子一滑,差点跌翻,那青蛙当然被踩个半死,致使后腿骨折,再也跳不起来,但后腿还在蠕动,青蛙濒临垂死状态,只要再踹上一脚,它就会完全死去。但孩童没有动它,内心孕满了胜利的快感。 他俯身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又扣在弹弓的弦上,退数步,瞄准再也不能逃离的青蛙,一绷弦,石子就弹了出去,落在青蛙的前面,没有击中,他有点懊丧,但不认输,又把那颗石子捡起来,再退数步,拉弓击打,仍没有击中,石子落在青蛙的侧面。 此刻,他牵怒于蛙,飞起一脚,将它踢出丈许远,本想放弃,眼见前面一株垂柳,他想把它挂在柳树上用弹弓枪打着玩,也好练练枪法,可是柳树的主干光直无杈,他捡起那只半死的青蛙不知该往哪儿放,左瞄瞄,右瞅瞅,均不适合。 他忽然发现柳树的上端有个杈儿,就把弹弓枪放在地上,往树上爬,总算把青蛙放在树杈上,可那青蛙毕竟没有死,抖动了一下,就从树杈上坠落下来,他有些气恼地再次放下弹弓枪,摘起青蛙,沉重地朝地上掼,还自言自语地说,看你还动不动?这下青蛙完全被摔死了,他又拾起来,再爬上树干,放在树杈上。可是他拿起弹弓枪,找来了一颗石头扣在弦上,忽然感觉无法击打。 站近了,他看不见树杈上的目标,站远了,这个目标又被婆娑缭绕的密密柳丝遮挡住。 于是他想找一根绳子,把青蛙系在树上,再练弹弓枪枪法,可是草地上哪里能够找到绳子,他从垂柳树这边跑到池塘那边,空折腾了一番,还是不肯服输地埋头找。 忽然有人叫华子,华子是他的名字,他抬起头,见村东头的中年汉子梁武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朝他走来,由于听到“呱呱”的叫声,他知道里面装的是青蛙。华子问他干啥,梁武说没啥事儿,你埋着头找什么呀?华子说找绳子,并讲明原因。梁武就走来弯腰捡起那只死青蛙说:给我吧,练弹弓枪要青蛙当目标干嘛? 我就要它当目标。华子边说边从粱武手里要过青蛙,他看看垂柳,又看看梁武,有点放不开的局促感。梁武把那只有青蛙叫的袋子拧了一个结,走近华子,拍一拍他的肩膀,说可以给他提供更好的目标。华子问好在哪里,梁武说你把手里半斤重的青蛙拿过来我再告诉你。华子就将手里的这只死青蛙扔给他,他左手接住,右手拉住青蛙的胯子使劲一撕,就皮开肉绽了。 他蹲下身子将青蛙的皮整个儿剐下来,丢在草地上,这去了皮的青蛙肉墩墩的,尤其是朝天叉开的两只肥嫩的腿就像小孩的胯子,让华子看得有点惊骇。这只青蛙已经开膛破肚,梁武将它的内脏抠出来,指着肉糊糊的部分说:这是一砣正好孵化的青蛙仔,把它放在水里,如果成活了,就是一群蝌蚪,蝌蚪长大了,才能变成青蛙。 华子对他讲这个不感兴趣,盯着问,我给了你死蛙,你不是说给我更好的活目标么?梁武蹙着眉说:你急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那么你说吧!华子把弹弓枪拿在手里迫不及待地催促。蹲在地上的梁武放下活计站起来,要过华子的弹弓枪,又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扣在弓弦上,退开数步对准那株柳树,拉满弦弹出去,那颗石子击中了一片柳树叶,然而坠落下来。这个过程非常简单,梁武把弹弓枪还给华子说:你懂了么? 懂了什么?华子莫名其妙,很被动地接过弹弓枪,很奇怪地看着梁武,梁武把蛙肉放在一只蛇皮袋里,用一根绳子系住袋口,拧起袋口就要走,华子拉住他,说我什么也不懂,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梁武说:你就照我的样子,拿起弹弓枪对准那株柳树的某片叶子反复用弹弓枪弹击,就会练出不错的枪法,何必要抓什么青蛙系在上面击打呢?那样不是太麻烦了么? 华子就照他说的办法,捡起石子儿扣在弹弓枪上朝柳树击打,一连击打了数下,感觉没什么味儿,就像上当了一样,他对梁武产生了一种怨怼情绪,便握着弹弓枪,朝拧着蛇皮袋已经走远了的梁武追了过去,忽然一个趑趄,他摔在打滑的路上,这是一个晴天,本来不应该溜滑的,但由于前几天下了大雨,白水田漫出水来,洇湿了田塍。 只见华子爬起来,两手都弄脏了,那把弹弓枪也沾满了泥,他的脸已经通红了,那是生气,生梁武的气,认为这都是梁武造成的。 华子在水田里洗了一下,继续追赶梁武,要找他算账。 第七百七十一章 地狱起火 他的影子在土路上飞快地移动着,是踮起脚尖跑的,恐弄出声音来让梁武警觉了。到一个有土坡的地方,那边有一幢屋子,是梁武的家。尚未走到屋前的梁武突然感觉一团黑影投在足前,还没有分辨出来,恍惚中,以为是天空低徊的苍鹰移动的阴影,缓过神来,才发现他的袋子被人抓住了。 那是一只小孩的手,他捏住它,从容地回过头,见是华子,他说华子你要干什么?口气尽量缓和。 华子老着脸叫:我不喜欢你教给我的那种练弹弓枪的办法,你还要告诉我一种好玩的方法。 哦,是这样。梁武挪动着眼珠,心里有数了,说那好办,你松手吧。见华子的手从袋口上拿开,他笑道:等会儿,我会满足你。 华子就跟着走进梁武的家门,梁武让他坐在一把木椅上,把蛇皮袋放在场子里,袋口还束着,他打开时,摸出一只麻牯肚肥蛙,又把竖起的袋口折叠下来,用脚踩住,然后取出一把刀,叫出房内的妻子送来一块砧板,将蛙摁在上面杀,血淋淋的。 华子望着梁武不说话,可脸孔是板着的。梁武一抬头看见了,一边剐蛙皮,一边笑着说:你不要急,我会满足你的。 大约一袋烟工夫,梁武杀了一堆蛙肉,叫妻子用筲箕盛着,还吩咐她装一碗拿去烹饪。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华子已经坐得不耐烦了,站起来,走到梁武身边说:叔叔,你不能让我像傻子一样坐着,你说过,该拿什么来满足我?梁武说有了,站起来喊妻子把那碗弄熟的蛙肉送来。 妻子端蛙肉来了,问是不是梁武要吃,梁武却让她给了华子,华子接过碗筷,闷闷地吃起来,脸上慢慢地现出喜色。正要说什么,梁武却说:现在该满足你了吧?华子想了一下,就点头,腮帮子还在动,还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蛙肉。 梁武不会给他白吃。这会儿,他问好吃么,华子老实地点头,梁武便说有时间跟我捉蛙去,保你天天有蛙肉吃。 华子吃光碗里最后一砣蛙肉说,我要学会捕蛙,还要学会杀蛙。梁叔,我拜你为师。梁武说行。此后华子捕杀了许多蛙,一双手血糊糊的。 这个情景陡然消失,一个声音在说:黄鼠狼,你知道那个叫华子的小孩是谁吗?黄鼠狼扭过脖子,见是司畜神来了,便用脚爪在笼子里乱蹬,以示不满。 司畜神继续问:你知道那个小孩是谁吗? 哼,我哪里知道?我是畜生,你说的小孩是人,我又不是人。黄鼠狼不安地说,司畜神哦,你要把我塞进笼子里关多久? 司畜神说,不讨论这个,关你在笼子里自有定数,你也不必着急。你既然不明事理,我就告诉你,那个叫华子的小孩就是你。 黄鼠狼感到惊讶,然后垂下脖子又抬起头,说他胡诌。 司畜神笑道:这里面有一段因果变化,到时候自然有大神给你指点。 司畜神边说边从葱郁的枫树上取下笼子,然后朝前面走,偶尔止步转身看着那棵枫树。黄鼠狼则伸出前肢搭住笼里的条格,那架势好像是要挤出去,可是挤不动,它那圆柱状的嘴唇只能伸出一小截到外面,两只鼓凸的眼珠子还在笼子内泛着阴冷的光泽,它说司畜神,你早该把装我的笼子取下来,这儿的景色我都看厌了,也该换个地方吧! 司畜神摇头,说暂时不必换,我还要让你看一看那棵枫树。 黄鼠狼说枫树有什么看头,不就是像一把遮阳的绿伞?我不看,不看。只见它用前肢上的趾爪扪住眼睛。 司畜神捡一根枯枝伸进笼里戳它,说你只要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新变化。黄鼠狼勉强拿开障眼的趾爪,果然发现前面百米处有一团彤红的火光,细看,不是火光,是挺拔的枫树,它的叶子刚才都是绿的,怎么一下子就变红了? 这树红枫好看吗?司畜神问它未答,它愣住了。司畜神就此告诉它物象虚幻易变的道理。 一会儿那树红枫燃烧起来,烈焰张天,天空中高翔的秃鹫什么的,张开的翅膀都着火了,它们一只只坠落在大地上,被烧成黑炭,因为大地也着火了。 黄鼠狼一阵恐慌,觑着司畜神说:这是怎么回事?仿佛换了一个世界。 司畜神哈哈大笑,在黄鼠狼面前挥一挥衣袖,那是什么衣袖,在黄鼠狼看来都是冒着黑烟的火苗,黄鼠狼用两只前肢抱住头,把眼睛扪住,说它害怕,不要看。 司畜神把装它的笼子扔在地上,地上热烘烘的,黄鼠狼感到不适,爬至笼子上边,惊骇地看着司畜神,司畜神告诉它,那烧得哔啵作响的火苗是从地窟里冒出来的,那是鱼、小兔、鸡等弱势动物在遭遇捕杀时生出的一团团怨气所集结的怨火,故而专门生啖小动物的秃鹫等猛禽一只只焚毁于喷涌而起的怨火。 这时,黄鼠狼有被炙烤的感觉,只好求助司畜神放它出来奔逃。司畜神念了一句咒语,那笼子就消失得了无踪影。 应该说黄鼠狼自由了,可是又被前后左右四面腾空而起的怨火包围,它大喊救命,司畜神说你已困于黑绳火地狱,不过片刻之后,你可以解脱出来。 黄鼠狼诚惶诚恐,一眨眼不见了司畜神。却见面前一口血水池,这时周围的火势愈来愈猛,就要烧着身子了,黄鼠狼只好跳进血水池,整个儿身子沉进去了,只留一颗头在上面,它忽然发现血水池的西边无火,一派恬静,便奋力游去。 游至数米远,发现前面是长满鲜花和绿草的池岸,在水面上,它的鼻翼翕动着,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再奋力游一阵,就接近池岸了,可是它突然停住,在血水池里转过身子打算回游。 这是为什么?它看见一个高个子手持猎枪样的家伙,与它相向走来,就要在岸边相碰,它害怕了,害怕那猎枪样的家伙,因为它们黄鼠狼家族的子民曾没少被这家伙射杀。 它正在回游,却被高个子叫住,为什么要上岸了,又要打回转?莫非怕我用猎枪射杀你?忽然,高个子踏血水而来,截住了它的去路,并把手里的家伙举起来,说这不是猎枪,是一条宝杖套着一个转轮。 果然,黄鼠狼看见宝杖下一个灿亮的圆圆的转轮。它又掉转头朝池边游。这时,高个子让它爬上转轮,只一跃,就上岸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 别无选择 黄鼠狼从转轮上爬下来,见四周森罗密布的殿宇和穿插其间的街巷,街巷里是形形色色的人和千奇百怪的动物,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秩序井然地朝前走着,姗姗地走着,没有拥挤和争斗,都老实巴交的,就连蹦跳在老虎身边的兔子都未遭啖食,还有老鹰在低徊,也没有伤及翅膀下的任何一只鸡鸭。 黄鼠狼不再恐惧,却感到奇怪,问高个子,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不共戴天的天敌怎么相处得如此安宁,互不侵犯?高个子说:这是冥府地带,谁要撒野,立即就受到惩治。 轻则吃一顿鞭子,重则打入地狱,受不尽的苦,到这里来,哪个不老实,那个吃亏。 那么人和动物将往哪里走?黄鼠狼仰视着问高个子。高个子说,都是经我清点了的,这会儿,各自按照不同业力,朝不同的方位投生,生前有善缘的,投生福地;生前有恶缘的,投生敝处。 那么我投生哪里?黄鼠狼在高个子身边跳来跳去地问。 你投生哪里,也由你的业力所定。高个子淡淡地点明。 黄鼠狼说,我还不清楚,能不能说更明朗一点。 高个子莞尔一笑,揪住黄鼠狼颈项上的皮提起来看着它说,无论怎样讲,你也不会明白。这样吧。高个子又把黄鼠狼放在地上,伸出右手的两个指头往上一挑,面前就冒出一个台子,打齐腰身,高个子让黄鼠狼爬上台子,眼睛看着他,他把右手掌张开,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一掌平。眨眼间,看上去已不再是手掌,却是黄鼠狼方才蹲在笼子里所看到的情景。 那个打弹弓枪的孩童——华子是谁,你知道么?高个子突然问道。黄鼠狼答道:华子不就是华子,是个人,还用问? 高个子让它继续看,出现一幅图景,就像现代的电视节目一样一幕幕地播放。只见那只青蛙被孩童弄死后,灵魂如一道青烟,经过几番周折,投生在一个猎户人家,是一个男孩,长大后跟着猎人父亲打猎,他也就成了一个猎人。 有一次,这个猎人带着一帮人和一只猎狗,在冬日的雪野赶着从丛林中逃出来的黄鼠狼,黄鼠狼无处藏身,急难中窜至一幢村房前,从一个房门的缝隙钻进去了……看到这里黄鼠狼嚷起来,那只被猎人、猎狗和村妇弄死了的黄鼠狼不就是我的前身吗? 是哦!那个猎人就是你过去世弄死的那只青蛙变的,你沦落畜生道,他升为人道,正好向你复仇了。高个子把手掌捏拢,成了一只拳头,轻捶着黄鼠狼的身子说:你还要继续在畜生道中轮回哟。 听了这话,黄鼠狼从台子上跳下来,拱着高个子的腿叫道:我要变人,不变畜生。高个子把腿弹一下,黄鼠狼没有走开,却顺势抱住他的腿,赖皮地说:你要教我怎样变人,要不,我就缠住你不松开。 休得无礼!忽然空中出现一个长脸蹙眉的男人,且呲牙裂嘴地吼道。他抓住一把丈许长的铁钩,朝高个子一晃:转轮王,就用这个轧死它。转轮王把手一绕,说不必动手,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只业畜。 这时,死死抱住转轮王一条大腿不放的黄鼠狼感觉不对了,抱住的不再是一条大腿,而是一只它叫不出名来的兽皮,黄鼠狼要甩开,却甩不开,反而贴在身上愈来愈紧,它非常紧张地哭泣着问道:这是什么兽皮呀,我不要,不要,并在地上打滚儿。那个持铁钩的长脸见此仰起脖子哈哈大笑,笑声震撼云霄,却又阴森凄怆。 转轮王望着黄鼠狼丢下一句话:随业流转去吧!你这只即将转世的鼢鼠。随后拂袖而去。 一会儿,黄鼠狼变了模样,而是一只眼小、耳肥、脚爪像铁钩样的怪兽。此刻,平地刮起一阵风,竟把它吹拂起来,它身轻如烟,飘至一个牧场的边缘,它看见一个做工的女人,便向她靠近,希望附在她身上,投生为后裔。可是刚刚碰着她,就沉重地挨了一鞭子,打得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瞎了眼,你这不睁开眼睛看人的鼢鼠,也有资格投生为人么?只见一个男人的灵魂从那个女人的身体中蹦出来,十分气恼地甩着鞭子,说他在这个女人的胎盘中已经呆上4个月了,还过几个月就要出生,而成为这个女人家的宝贝儿子,这个女人就成了他的妈妈。 已经知道自己披上鼢鼠皮的它,无法投生为人,只好落寞地离开。现在就改称它为鼢鼠吧!只见它随一阵山风潜入一座山林。它虽然披上了鼢鼠皮,但是不打算投生鼢鼠。它在林子里踯躅,异想天开,反正自己是兽类了,何不投生为兽中之王——狮子,成为弱肉强食中的强者呢?山林里禽兽众多,有庞然大物者,也有蕞尔之躯者,有天上飞的,也有水里游的,但无论这些动物多么有本领或多么平庸,它发现都不及人类,就是它最敬畏的狮子,也远不是人类的对手。 那次它正欲附体于一只母狮,只要有公狮来配种,它就有机会投胎为幼狮。可是非常失望,一群人来围捕,其中一个男子用麻醉q把它击倒,约10分钟后,围猎的人群才赶过去,用一匝长绳子将母狮紧紧捆住,放进一个铁笼子,然后把铁笼子搬上卡车,运至一个动物园,继而又将母狮抬下来,放进一个空间更大的笼子中,约半天后,也就是下午,母狮身上的药性解了,它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已经乔迁新“家”。 它不习惯呆在这个不足10个平米的房子,所以发怒了,狮吼如雷。但是谁也不理睬它,都远远地离开这个笼子,它渴了、困倦了,发现笼子里还有一桶水,就咕噜咕噜地喝下了半桶,然后躺下来睡觉,它眼睛半睁,根本睡不着,又伸出舌头舔一舔什么之后,寂然地眯着眼。这一切都被鼢鼠看见了,它妄想投胎为人,人有三教九流、七行八作;有高雅低俗、贵贱贫富之分。现在这些它不过多考虑,只要能够投胎变人就行了。可是它又想起挨过一鞭子的事儿,有些惧怕,自己有没有资格变人呢?它有些怀疑了。但是它要去试、去闯。 第七百七十三章 欲生善道 那些被占用了胎盘的女人它不再去争,打算找一个婚后还没有怀胎的女人挂个胎号,以便投生为婴孩。现在它对转轮王要它投胎变鼢鼠的作法有些反感,嘴里嗫嚅着说:我偏不服从你转轮王的安排,我要变人,还要投胎在一个富户人家。 它的妄念才生,眼前就现出一座城池,城池之上是一幢琉璃碧瓦的楼房,从一座豪宅里走出一个俊俏女子,她高挽的云鬓上斜插着一支玉簪,手腕上的金箍子闪闪发光。 鼢鼠猜想她一定是富户人家的女子,便想跟踪。可是它才游移到城池,就沉重地挨了一手杖,接着是一声厉喝:滚开,你这畜生。鼢鼠连连后退,打它的是一个身材矮胖的白发老者,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像有话要说。老者却先说了,你看什么?我是这座城池的土地。你这孽畜还不快快滚开,别玷污了这块地方。 听说是土地,鼢鼠不再后退,把两个前肢抱成拳状,十分虔诚地膜拜,嘴里不停地说:求求土地,我不想变畜生,只想变人。今天你不要阻拦,只要不打死我,有一口气,我都要跟定那个女子,以期投胎生为她的后嗣。 鼢鼠边说边叩头,这可使土地有点心动,他把手杖朝地上一跺,哼一声说:一切生灵都是随业流转,纵然生了妄念也白搭,就算放你进了城池,也不可能投入人胎。 这话鼢鼠听不进,继续叩头,忽然抬头对土地说:你要不给方便,我这颗头就不停地叩下去。 蓦地,土地闪身不见了,但他的声音在空旷中喧响: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流泪。 眼看那个女子走到一座楼房前,推门进去,鼢鼠旋即赶至,可才近门槛,从门里跃出一个彪形大汉,手持板斧,面目狰狞地瞪视鼢鼠,喝道:哪来孽畜?休得闯入民宅。 鼢鼠吱唔着不敢出声,身子战战兢兢。大汉赶上来,一脚踩上它的尾巴。它唧唧直叫。大汉说:你不讲明原因,我就把你踹死。 鼢鼠便以哀求的口气直言:门神大爷,转轮王让我投胎鼢鼠,我不想干,鼢鼠是行畜生道,那是非常苦的道行,为此,我想变人,刚才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许是初婚,我想投个人胎,成为她生育的孩子,日后我成人了,准会顶礼拜祭门神大爷。 你这孽畜,妄念滋生,这年轻女子前世修来深厚福德,她的后裔亦皆福德不薄,聪颖过人。而你福禄全无,愚劣无比,过去世坏事做尽,祸及自身,活有罪愆,死有余辜,以至堕落畜生道,怎可投生为人?不配,不配。纵然是最贫寒的人家也不配,何况这栋楼房里住的都是富户人家。门神松开腿,鼢鼠夹着尾巴未逃。门神大喝:滚—— 鼢鼠沮丧地离开那座城池,它其实就是精神世界里的一缕烟丝,物质世界的动物,乃至高级动物也看不见它,它却能看见物质世界里的一切。 现在它随风飘荡,摇摆不定,它想找到一个物质的归宿,却又挑三拣四,不希望投生鼢鼠,却又有生为鼢鼠的因缘。此刻,它不知到哪里去才好,只见天空阴云覆盖,一会儿闪电抛光,霹雳轰鸣,雨雾蒙蒙,它颇感骇然,不敢再往高处飘飞,要不,就可能被霹雳打散原神,成为魙(即死去的鬼),什么也投生不成了,要投生只能成为蛆虫、苍蝇之类的脏兮兮的卵生或化生之物,这类生物以脏污持世,无异于恶性循环,生生世世都难以轮回做人了。 当下,鼢鼠看到下面一片山脉,它下意识地往下沉,但由于没有重量,它总是飘动着沉不下去。 雨由疏到密,从厚厚的云层里摇坠下来,像一缕缕丝条,对了,只有抓住雨的丝条才可以坠落。鼢鼠尝试着这么做,竟然成功地栖在一棵大松树上。但雷电时而震慑,它感到异常恐慌。顺着树身溜至根部,那儿有个凹陷处,像是樵夫用斧子砍成的,它就潜伏在里面,觊觎雷电停了,再找一个更舒适的歇处。 可是它在凹陷处才停留几分钟,一个树状的人走近它,厉声警告:你还不快滚,别怪我树神发脾气了。 树神也有脾气?鼢鼠觉得怪怪的,只好出离,来到一片杂草丛中,它闻到一阵阵香味,定睛看,草畦里长出了一簇簇它叫不出名来的花朵,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它非常高兴地观赏。 细看,却认出那赤色的是野玫瑰,它便走过去想采摘一朵,可是怎么也采摘不动,雨珠还凝聚在花朵上,就要坠落下来了,它张开趾爪,却接纳不住。 这时,它忽然察觉到自己还只是鼢鼠的魂魄,不是物质的东西,是精神的东西。可是在这里观花闻香也是挺不错的,是一种难得的浪漫与放松。虽然这朵想摘的玫瑰摘不下来,但是它却能感受到它的芳华。尽管雨越下越大,却打湿不了它的灵魂,故此,它不再有不适感。 现在闪电退到天边,雷声隐隐的,恍若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了,它便在花卉间自由地扰攘,这儿捧一束闻闻,那儿拈一朵看看,正放浪形骸之际,忽然感觉自己的灵魂被蜂蛰一样疼痛,它“啊呀”一声,只见一个艳丽如花的女子用锋利的玫瑰刺蛰它。正要退让,又一阵异样的花香浓浓地袭来,它闻了一下就昏厥了,感觉身子直往下坠,还听到那女子的鄙薄声:一个孽畜也配来赏花?要不是花神我及时发觉,岂不所有的花卉都被这家伙玷污了? 鼢鼠坠落在一处杂草掩藏的洞穴,只觉得这就是它的家,因为里面有另外一对相拥的鼢鼠,它钻入它们中间去,在一只母鼢鼠受孕的时候,它发现另外还有四只小鼢鼠也来凑热闹,它便挤了进去,找到一个位置安歇,渐渐地它和其它小鼢鼠一起在这只母鼢鼠的胚胎中生长着,共同分享母体给予的营养。 一段时间后它们能够微微窜动,朝着胎胞裂缝的方向,在母鼢鼠痛苦地扭动着,然后把毛蓬蓬的身子躺下来的那一刻,它们依次从血糊糊、亮堂堂的母鼢鼠子g的口子里溜出来,很自然,母鼢鼠成了它们的妈妈。妈妈望着它们,很疲惫地把脖子转过来,用舌头舔着最先爬近它前肢的一只子婴。这就是那只在花卉中昏厥过的鼢鼠。 现在给它取一个漂亮的名字小花吧!眼下,小花清醒过来了,轮回投胎变成一只雌鼢鼠,已然成为它这一世的归宿。 第七百七十四章 鼢鼠打洞 这时,另外四个兄弟姐妹也在它身边爬动,像要寻找什么,小花不在意,又转过头,从妈妈的脖子下爬过去,身子横在妈妈的腹部,稚气的小嘴恰巧拱着了一个奶头,只见它把嘴巴咂上去,骨碌骨碌地吸吮着奶水。这个不用学的动作做起来是那么自然天成。 只是它贪婪得有点过分,身子还横在那儿,以致另外四只小鼢鼠被它阻挡,而够不着奶水,就要四处爬行。妈妈非常公平,用嘴轻轻地拨开小花的身子,直到它再也遮不住一排胀鼓鼓的奶子,只让它享用其中一个。接着,妈妈把小鼢鼠一只只地衔至腹部,它们大都找到了奶子,都像小花一样,两只前肢扒在妈妈的腹下,一个个“吧吉、吧吉”地吸嗍着奶水。 转眼四只小鼢鼠长大了,妈妈不再让它们挤到自己的肚皮底下吸吮乳汁。每当其中的一只来了,它不怎么防范,增加到第二只,它就用嘴挑开它们。 然后,朝洞外或洞穴的深处溜一程子,要是还有哪只小鼢鼠使蛮地缠着它,它便很敌意地撕咬一下,直咬得跟来的小鼢鼠发出一声声惨叫,而怯生生地放弃,显出垂头丧气的可怜相。 小鼢鼠的五个兄妹中,唯有小花最刁滑,它每次总是最先跑到妈妈的肚皮底下抢吃奶水,即便长了满口尖利的牙齿,也不咬,仍是吸,让妈妈不感觉难受,而来了第二只吸奶水的小鼢鼠,小花便主动退让。 这时候,正好处在妈妈的恼怒反击之际,小花就趁机溜开了。 鼢鼠妈妈并非是不负责的妈妈,每到晚上,它带着四个孩子悄然爬出洞穴,在外面的甘薯地里觅食。 为了自己和孩子们的安全,它初出洞穴时,总要蹲在地面上,昂起脖子,支起耳朵,四下里捕捉一些异样的声响,分辨出有没有令它们恐怖的声音,如果没有,它便继续前行,如果有它便改变方向前进,或者干脆撤退到洞穴。 当然四个孩子也会跟在后面爬,因为妈妈是领头的,不会有错。但这种时候也会有危险,跑在最后面的小鼢鼠最容易遭到蛇或其它体形大的食肉动物的袭击,乃至送命。 小花却表现得非常机智,从不跑在最后面,总是居中地跟着,或干脆就紧随妈妈之后。那次跑在最后跟不上来的小弟弟被一条大蟒咬住而吞噬后,更加激起了它的警惕性,它把小弟弟的不幸作为自己的安全教训,所以从不轻举妄动地乱窜乱跳。 妈妈很快就找到了一块甘薯地,五个孩子少了一个,它浑然不知,像一个不称职的家长,而更不称职的是孩子们的爸爸,它让妻子妊娠后,看到另一只母鼢鼠,又争着去做丈夫,然后又走,最后或许再回到前妻身边,或许再作打算,都很难说。这些生下的孩子根本没有爸爸的概念,也就是不知道谁是它们的父亲。这样就加重了妈妈的担子。 它必须告诉孩子们怎样觅食。这块甘薯地是妈妈熟知的地方,在那土坎旁边还有一个洞穴,以备应急躲藏之用。它一般晚上出来安全些,四周都没有动静,它可以安心地用爪子扒出甘薯的根部,让旁边散落一堆土,然后很专注地嚼吃甘薯的根茎。 有时,中午也出来,凭经验这种时候是没有人来的,当然也有特殊,中午来人了,它便溜开,潜入地头土坎下的一个洞穴。那洞穴是很讲究的,口子上盖着杂草,如果杂草被异类弄开了,证明这个洞口被发现,鼢鼠便不再轻易从这个洞口爬出来。从这个洞口钻进去,大约有十米多深,在这个部位它们又向其它的地段打洞,并确定1~3个出口。 常言道:狡兔三窟。其实何止狡兔呢?鼢鼠也贼精。 几个夜晚,这块地里的甘薯的根茎几乎被鼢鼠一家五口吃光。不几天,甘薯露在地面的叶子发黄,种地人发现了异样,就把甘薯整个儿拔起来,唉呀,他吃了一惊,拔出来的甘薯没有根茎,分明被什么东西吃了。 就在同时,土坷垃往下垮,原来甘薯下面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坑道,刚好容得下鼢鼠那样的小动物。种地人忿然地用镢头挖开一条洞穴,发现穴孔深邃,他开始怀疑里面是老鼠,继而起脚沉重地跺,有的地方塌陷去了,一只眼小毛灰长着四腿,身体比成年老鼠大两三倍的家伙不知从哪儿爬出来,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 种地人没有准备,一镢头砸去,却没有砸住,让那家伙溜了。溜到哪儿去了?他到处找,没找着。他踏在一棵甘薯叶子上的一只脚突然垮塌下去,把脚拔出来,鞋帮里灌满了土粒,他干脆把一只鞋脱下来,倒干净土粒,再穿上。 他已经发现这块甘薯地下面,至少有2~3个洞穴,他断定那长着小眼睛的家伙一定就在里面。既然有入口,就一定有出口,他这么分析,便绕着甘薯地到处找,只发现一个入口,那么出口在哪里呢?他蹙着眉,巡视着另外几个土窟窿,都是踩塌了所形成的。他扛着镢头到甘薯地的外围找,外围是麻地和荆棘草丛,要找起来多难哦!但他仍然仔细地寻找,一个无声的声音在说:你不堵住那个连着甘薯地的洞穴,种的甘薯就白费。 他又耐心地绕着甘薯地外围走一圈,蓦然眼下有一堆动物粪便,他朝着粪便看过去,发现一块躺着的麻石左边有一个土洞,猜想这个土洞可能就是小眼睛动物的出口,他愤怒了,用镢头把它的口子挖大,再撬动麻石,翻了个个儿,正好把这洞口压住。 他又起土围着麻石使劲地夯实,料想你小眼睛动物再也休想从这个洞穴爬进爬出。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还在继续找,看别的地方还有洞穴没有,果然离这块麻地六七米远的一棵树蔸下又有一个洞穴,他照样把它封住,还特地捡来一堆碎石,封死这个洞穴。 甘薯地周围还有没有洞穴呢?他正在找,看到前边草坪上一棵小酸枣树颤动了一下,一只眼小的动物一晃而过,他追赶过去,在附近又找到一个洞穴,和刚才找到的两个洞穴的口子一般大小,他再次动土堆石封堵,直到天色暗了,才怅然离去。 第七百七十五章 寻找妈妈 在种地人走进甘薯地时,五只鼢鼠来不及跑,干脆钻进洞穴里,以为躲藏一时半刻就会平静,谁知那种地人发现了洞穴后动了真格,用镢头刨,用脚板跺,这可吓住了它们。 幸亏它们的洞穴深长,出口有三个,这会儿有三只小鼢鼠跟着妈妈从甘薯地外围的一个口子钻出,悄然跑进山林。只有小花滞留在里面,它不想从妈妈引领的那个洞穴口子里钻出,担心万一不安全,就都暴露了。 于是,它悄然朝另一个口子爬,爬到边沿,看到一道亮光,却又感受到外面的震动,便胆怯地退回。由于洞穴里漆黑一团,哪儿还有出口,却不清楚,要是再退回到甘薯地,就会被发现,它只好龟缩在原地不动,但是心儿扑腾直跳,因为刚才那个出口处的光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土坷垃倾倒下来的声音,那分明是在封堵洞穴之口。 小花心里慌乱,要是所有的洞口都封死了,里面空气不流动,缺痒,它有被窒息死亡的危险。 它在洞穴里来回爬行,还伸出两只前肢小心翼翼地扒土。幸好在这个洞穴里掏出一个坑道来了,本来与主洞穴相连的,由于土层塌陷造成了封堵。 它旋即钻进去,里面别有洞天,挺宽敞的,它不敢留恋,继续往前爬,发现前面有一道亮光,它悄然凑近洞口,伸出脑袋一看,没人,便跳出来,迅速朝树林中奔窜而去。 种地人把甘薯地被那种小眼睛动物所侵害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了全村,村民们有种甘薯的、种花生的,还有种豆类的,都非常注意。 一个种花生的农户发现他家的花生地也被不知什么动物拔起来几棵,被拔起的花生株梗周遭还掉了花生壳和被咬断的细小根茎,要是被人所盗,就决没有嚼吃根茎的痕迹,也不止糟蹋成这个样子。这可以说没有多大的损失,但引起了这个农户的高度警惕。 他又把这件事在村里一传,于是整个村庄都在防止兽害,有的在豆子地旁搭棚守候,晚上亮着灯,野物看见了准不敢过来;有狗的人家,还把狗带去巡逻。唯有甘薯地被侵害的那个种地人不怎么管理了,反正地里的甘薯将近被小眼睛动物吃完了,再换种其它作物就得加倍防护。 当然他也冷不丁跑到甘薯地看看,有一次,竟发现剩余的甘薯又被小眼睛动物咬了,他下意识地要治一治这种可恶的野兽。 小花那回惊慌地逃出洞穴,钻进林子,企图找到和它跑散了的妈妈,它贴着草丛机灵地兜了几个圈子,却不见影子。林子外令它听起来胆寒的声音渐渐远去,它不再慌乱。 可就在此刻,听到一只鼢鼠凄厉的叫声像是从头顶上掠过,它本能地仰起脖子,只见一只秃鹰嘴里含着一只小鼢鼠,身子还在颤栗,它疾快地认出了,那是它的妹妹。妈妈它们出事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令它行动起来更加谨慎。 这时候,它钻进草丛,让草丝儿遮掩身体。它的心在怦怦直跳:要是跟妈妈一起出来暴露了目标,那只秃鹰的捕食对象是不是自己呢?也很难说。 故而,它又为自己的安全出逃、躲避灾厄而感到庆幸。现在它不敢动弹,待天色暗下来,它悄然伸出脖子,其毛发与草丝儿一起动荡,原来是起风了,乌云盖顶,雨丝一挂挂地往下抛洒,才打湿一点皮毛,它又往草丛里钻,并不时观察外面的动静,外面的雨又变小了,继而停止,蝉儿在树上发出聒噪的叫声。 这时,山林悄然垂下了夜幕,它在朦胧中奔窜,希望找到妈妈它们,可是捕捉不到一点信息,只好绕回原来的洞穴口子。这会儿,它闻到鼢鼠身上散发的气味,不是在洞穴里面,而是在外面。它伸长脖子,机警地四顾,发现草地上有半条鼢鼠的断腿,它骇然,麻利钻进洞穴,里面空落落的,漆黑一团。 它朝深处爬行想寻找妈妈它们,可是爬行百余米远,闻到从鼢鼠身上散发的浓浓气味,却不见一只鼢鼠。它甚至猜想,这些气味是它们早就留在洞穴中的,因空气不流动,散发不出来,就在里面淤塞。它恐惧地怀疑妈妈它们是不是一个个在外面遇难了,刚才还看见洞穴边沿有半条鼢鼠的断腿。 此刻,它感到极度孤寂和生存的困窘。在那个有些潮湿的洞穴深处,它惶惑地向前爬行,忽然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背上,之后把它的身子抱住,它很快从骇然中宁静下来,因为抱住它的不是可怕之物,而是它正在寻找的妈妈。 妈妈从什么地方出来的?把我吓坏了。小花的身子翻过个儿,与妈妈面对面说。 我躲藏在这条洞穴旁边的另一条洞穴,比这里更隐蔽。妈妈声音哽咽地说着,这次出去遭遇不测,损失惨重,你弟妹俩先后被秃鹰和野狼叼吃了。 听妈妈说到这里,小花的脑屏又浮现洞穴边沿半条鼢鼠的断腿。 现在只剩下你和一个妹妹。妈妈松开小花。 小花问妹妹在哪里,妈妈便带它来到它们刚才的藏身之处,小妹妹正伏在地上睡觉,见它们来了,半睁开惺忪的睡眼不吭声,好像比较困倦。 小花对妈妈说,我们以后得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觅食。凡是白昼外出觅食都不安全,最好深夜出洞。 妈妈一边习惯性地在身上咬着虱子一边讲,要不是怕你们孩子饿坏了,我从不白昼出洞冒险。 既然是这样,以后白昼饿得再厉害也要挨着,决不拿性命开玩笑。小花有所醒悟地说。 这时妹妹伸个懒腰站起来,沉默不语地紧挨着妈妈,像怕失去了依靠。自那次出洞受惊后,它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总是紧紧跟随妈妈和姐姐,哪怕在深夜,它都不会单独外出。 有一天深夜,鼢鼠一家三口一起出洞,来到山北面一块花生地旁,进入之前,妈妈总要探探风声,忽然听到一声犬吠,继而是一只鼢鼠的惨叫声,它连忙后退,小花和妹妹都估计出事了,就跟着妈妈溜到更远的一片草丛,妈妈说刚才那阵鼢鼠的叫声,你们听出来么? 是谁?小花莫名其妙地望着它,说妈妈我们怎么知道?也不敢冒那个险去看。 好吧!我告诉你们,那个叫声我非常熟悉,是你们的爸爸发出来的,它八成被猎犬捕捉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辗转觅食 小花和妹妹都沉默不语,它们自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爸爸,也不知爸爸是个什么样子,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感情,爸爸也不会认识它们。在动物世界里,这类鼢鼠的老公只顾与老婆配种繁殖,之后就不管其它,生育和抚养的担子都由雌鼢鼠负荷,雌鼢鼠并没有怨气,即使老公离开,又找第二任妻子,它也置若罔闻,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鼢鼠家族来说,雌性具有伟大的奉献品格,而雄性则显得过分自私和游离,仿佛是鼢鼠种族中的乐天派,只图个人所有,却不承担任何责任。 这三只鼢鼠一会儿又溜出草丛,翻过一座山岭,窜至山岭的西面,又发现一片花生地,空气中弥漫着花生草叶的清香。还是由鼢鼠妈妈带头,两个孩子跟在后面。它们来到一丘花生地旁,伸长脖子看动静,动静倒没有,却发现花生地那边一个草棚,凸起来像个小山包。鼢鼠妈妈溜近山包,却听到从里边传出的鼾声,显然有人守护,鼢鼠妈妈贼精,知道人睡得沉像死了一样不管事,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危险。便领着两个孩子溜到距离草棚较远的花生地那头,它们悄然在那里一棵棵地拔出花生植株,贪婪地嚼吃花生的根茎,并将连在根茎上的花生嫩果嚼破,在地上吐一层白嫩的花生壳。 恰在此时,还处在黑夜的草棚里亮起光柱,光柱转个向,像挥出的一柄亮剑,疾速地刺破夜空。这会儿,三只鼢鼠尚未警觉,仍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从土里拔出的花生。忽然光柱落在花生地里,明晃晃的。正在拔花生植株的小花随即停住动作,偏开肉裘裘的身子,正欲溜开,光柱又闪离了它。 蓦然,喳喳的响声从草棚一侧传来,小花警觉地来到妈妈身边,说发现情况了。老鼢鼠说它清楚,还作解释:刚才那个守棚人睡醒了,出来解手,那光柱是他打亮手电筒射出来的,那响声是他丢线样地丢在草地上的小便,不用害怕。如果他返回睡觉,今晚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如果他……老鼢鼠尚未说完,就停住了,并且掉头逃出花生地,小花和妹妹当然也跟屁虫一样跟着逃离。那是因为守棚人解手之后,边朝花生地走,边用手电筒光柱探照。守棚人是个高挑汉子,忒精,耳朵也够聪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嚼吃花生什么的响声,但听不真切,像是一种猜想,他宁可信其有,便走进花生地,打着手电筒才走一圈,就发现许多花生植株被连根儿拔起来,一堆堆嫩花生壳还不时磨蹭着他的脚板。他忿然地想:这还了得?人守在棚里,花生地都被侵害。他确信这是新发生的兽害,记得几小时前,他检查过花生地,根本没有一棵花生被连根带土拔起来。 此后,这一带的农户高度警惕,每天晚上至少对种有甘薯、花生、豆类等作物的旱地巡视三次,大都在地旁搭棚守护,有的人家还将家犬唤至草棚边一起守护。一般的家犬虽然不会咬野物,但它们的嗅觉灵敏,一闻到什么异样的气味就汪汪地叫起来,这样草棚里的人就算睡着了也会突然醒过来察看情况,故而,一般的野物不敢贸然来侵害。 这些日子,村里的猎人也很敏感,听说山边的庄稼地发生了兽害,便潜入山麓守候,一来可除害,二来收获有望。可是几个猎人分头守候了许久,没有猎取一只四足行走的野物,这可苦了山上的雉鸡,雉鸡爱叫,一叫就暴露了自己。猎人巡着叫声藏在树丛中,要是发现确有雉鸡,他们会机智地朝锁定的目标丢一颗石头,雉鸡受惊,唯恐地面上逃不脱,也跑不赢,便跳起来飞出荆棘丛中,那拍着七彩羽毛的翅膀带着笨重的身体才跃上半空,猎人的猎枪便訇然开火。说是猎枪,还不够准确,其实是村里人自制的土铳,铳管里筑满了和着大把子弹的炸药,看准了目标,只要把扣机一扳,便起火了,你看这会儿,“嗖”地发射出来的是一团火花,那一把子弹出了铳管便呈喇叭状飞射,有无数颗,总会有一颗或多颗击中起飞的雉鸡,一般失着的少。只要放了铳,半空中就有一只雉鸡饮弹坠落…… 自那天晚上老鼢鼠带着两个孩子逃离后,隔两天晚上又来了,它们开始不是到这里来,而是走近其他庄户人家的花生地,可是才靠近边缘,它们就吓跑了。因为被猎狗或土狗发现,并且亮着绿莹莹的眼睛一边追逐一边狂吠。看守的人随即从草棚里走出来,手里带着木棍什么的也循着狗子引领的方向察看。 这时候,老鼢鼠已逃至安全地带,歇息一会儿,又与孩子议论觅食的去处。小花爬到妈妈身边,说现在庄户人发现了我们,凡是有人带着狗子守候的草棚,一律不能去,去了无异于打草惊蛇。那么到哪里觅食呢?我认为最好到草棚旁无狗子看守的花生、甘薯和豆类地里去,那样总会安全些。虽然看守人时而巡逻,但他们总有睡着的时候。 老鼢鼠感觉这个意见不错,便说试试吧。 于是,这天晚上它们绕了许多圈,这一带有八丘种了花生什么的庄稼地,可是有六个草棚前蹲着看护的狗子,它们还未走近,就被发现,接下来就是心惊胆颤的奔逃,幸好看守狗只吠叫几声,并没有穷追不舍,使得它们躲避的环境还算宽松。没有狗子看守的就只有两块地,分别种着甘薯和花生,自然就成了偷袭的目标。现在它们又来到花生地旁搭建了草棚的这一家附近,观察之后准备行动。 小花正越过妈妈和妹妹,溜进花生地里,忽然妈妈发出信号——赶快撤离有情况。小花夹着尾巴退了出来,回头张望,草棚里又亮起灯光,一个高挑身材的汉子朝花生地走去。小花不敢再看了,跟在妈妈身后走一段路,又来到另一块早已熟悉的甘薯地,它们四下察看,只有这儿是安静的,旁边没有草棚,证明无人看守。 它们继续寻吃甘薯根茎,可是不多了,主人把甘薯都挖走了,之所以没有人看守,也可能是这个原因。但老鼢鼠带着两个孩子反复寻找,还是能够找到一些甘薯根茎,只是要多费些力气。 令它们惬意的是,留在土里的若干条洞穴居然没有坏损,还可以藏身,只是地里损坏的几条不再有用处。此刻它们没有过多地考虑这些,由于饥饿只一个劲地觅食。 第七百七十七章 活捉小花 此时,月亮露出了云层,渐渐月影淡去,东方地平线现出麦黄色的底纹,显然天快亮了,鸟儿已在林间唧唧鸣叫,它们仍然在这块甘薯地里觅食。忽然不好,邻边不远的草棚里走出一条汉子,还有一条狗跟着,快走近这块甘薯地时,三只鼢鼠就地躲进了洞穴,只待汉子和狗过去,再出来活动。 可是情况不妙,那狗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气味,那分明是从鼢鼠身上散发出来的。狗立即走进甘薯地,那儿看看,这儿闻闻,到地畦的一隅,还伏下身子,用两只前爪交替着扒土,竟然出现一个洞,这洞连着地里的另一个出口,一只受惊的小鼢鼠从洞口窜出来,那狗麻利追赶,可它又钻进另一个洞口,再也不出来,那狗一个劲地吠叫,那汉子一个劲地吼叫,都非常激动。 一会儿,那汉子冷静下来,想出了一个捉鼢鼠的妙法。由于这儿有叫嚷声,别处的人有的带着随行的狗,一群群蜂拥而来,那汉子指着一个洞穴口向大家说,里面藏有小眼睛、尖耳朵,侵害农作物的小兽。大家都说要把小兽捉出来,可是都没有办法,那汉子便说他有办法,于是吩咐他们每人从田畈的水沟里挑一担水来,往洞穴里灌,这儿有十三个人,灌至二十六桶水时,分别从两个洞穴里冒出两只小眼睛、尖耳朵的怪兽,它们被水浸湿的身子还未完全爬出。有一个人认出来,说这是对农作物有害的鼢鼠。 话音甫落,两只黄狗分别将两只鼢鼠咬住脖子拖出来,它们已经爬不动了,一个小伙子奋起一棒将其中一只大鼢鼠捶死,它的小眼还翻着白,另一只小的,已被一只黄狗撕咬而毙命。还有一只鼢鼠从洞穴里爬出来,一只黄狗正要拢去衔,被刚赶来的这块甘薯地的主人喝住。有人说:万财,这样害人的小兽不处死,留它干嘛? 万财不吭声,蹲下身子,捏住这只鼢鼠的两只耳朵拎起来,对众人说:嘿!这是活物,它给我家甘薯地造成损失,今日我就要把它带到街上卖钱,以抵减我的损失。众人说这野味,熬得一大锅鲜汤,可卖得个好价钱。 万财拎着的鼢鼠是小花,身上湿漉漉的还没有干,这会儿太阳出来,一晒,暖烘烘的,它的皮毛也就干了,便拼命地扭动身子,万财用麻绳将它的前后肢绑住,它蹦不脱,但是,万财发现它用牙齿咬绳子,快咬断了,便找来一个铁笼子将它塞进去,挂在家宅的房梁上,准备把事情忙完了,再上市卖货。 这天中午,万财疲惫,在堂屋里扶几而睡,不知不觉进入梦中,人做梦,却不以为是在做梦,万财也是这样。这会儿,他赶时间,要从房梁上取下铁笼上市,将鼢鼠卖掉,可是非常令他惊奇,鼢鼠竟然望着他掉眼泪,而且还说话——真格倒霉,要不是你——一个种地人堵死了几个洞穴,我们早就逃了,无论人们向洞穴里浇灌多少桶水都白干。 万财说,你死有余辜,偷吃这一带种植的甘薯,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损失。鼢鼠没有认真听,它还在忆念那惊恐的情节:妈妈和妹妹包括它自己当时被狗发现后,由于跑不赢,都相继钻进了地里的洞穴,没有料到的是,所有洞穴的出口都被堵死了,它们龟缩在洞穴里,以为过一会儿,狗和人都会离开这块甘薯地,那么它们就可以返回来时的洞穴口子钻出去逃逸。可是人们太善于用心计了,通过向洞穴不停地灌水,它们逃不脱,要不出来就会被大水呛溺而死。 于是,只好向来时的洞穴口子拼命地爬,可是最后还是难保性命,妈妈和妹妹在窜出洞穴之际,都遭遇不测而撒手尘寰。 万财见鼢鼠仍然现出一副惊悸之状,便摇一下笼子说:你刚才不是说过话的,怎么现在又哑了?鼢鼠甩一甩尾巴,忽然变得坦然,并且傲视着他,说你把我捉住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不过是我应有的报应。 此话怎讲?万财睁大眼睛,见它又沉默了一会儿,便问它,你既然知道迟早会被逮住,为什么还要侵害我家的甘薯地? 鼢鼠发出一阵阴森森的笑声,之后说侵害你家的甘薯地也是有缘故的哟。 什么缘故?愿闻其详。万财正要听鼢鼠说话,鼢鼠陡然变成一只黄鼠狼,偷吃许多人家的鸡……结果被猎人陈杰,嗾着猎狗,在一个下雪的冬日追至一个妇人家,黄鼠狼被逮住,活剥了皮,猎人陈杰还想用它的皮做手套……万财仍不明白,鼢鼠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于是,黄鼠狼又变回鼢鼠,冲着万财讲,我的前世就是黄鼠狼,你的前世就是猎人陈杰,你现世降生在一个万姓人家,名叫万财。如果前世的你不打算把我的皮张做手套,我是不会报复的。报复是什么?就是侵害你家的甘薯地。鼢鼠还反复说:我做黄鼠狼时吃了一些人家的鸡,可是你们杀死我,让人吃了我的肉,债务相抵,本无怨怼,你却要我的皮做手套,我能不心生怨恨,以图报复? 忽然“噼”地一响,万财醒过来,抬头看时,见房梁上那个铁笼坠落在地,幸好铁笼尚未跌坏,鼢鼠在里间直扭身子,也许铁笼子从房梁上掉下来,是它蹦动的幅度过大所致。万财没有立即去捡拾铁笼子,梦中的一份惶恐令他悸动不安,他已经动摇了打算卖掉鼢鼠的主意,到底把它怎样处置,他感到惶惑。 这时,他提着铁笼走出大门,上了大路,大路的左前方是一列东西走向的山脉,在山脉的腋肢窝里,伸出一杆黄旗,旗上有龙王庙三个黑体字。他忽然坚定了一个想法,应该问一问龙王庙里的和尚,怎样处置这只鼢鼠才合适。万财望一眼笼中的鼢鼠,它的身子蜷缩在里边打着瞌睡,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现在根本就没有一丝恐怖的神色,显得安详,仿佛万财不是处置它的人,而是豢养它的主人。 万财径直朝龙王庙走去,龙王庙是一进上下两个厅堂的瓦屋,上下厅堂各有四根大木柱,大木柱上绣有巨龙图案,每个柱子旁站着一个和尚,正在专心致志地念经,上厅堂的上边摆着泥塑木塑石塑等形形色色面孔各异却慈祥而神圣的佛像,佛像前是一个大香炉,香炉里插着的一炷香,并且袅出缕缕青烟。 一个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方丈在香炉与一列佛像之间跏趺而坐,一手拨着念珠,嘴里不知念的什么经文,有节奏地翕动。 万财走进来,望着那湛然寂静虔诚唪经的方丈,不由得肃然起敬。 第七百七十八章 在劫难逃 几个和尚和那个方丈仿佛来人不存在似的,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念经。这令万财感到局促,他来到上厅堂,甚至打算退出去。这时,笼中的鼢鼠不知为什么拼命地跳,他看着它,正欲责骂。蓦地,从侧门走出一个尼姑,把万财拉到右边一个小房里去,问他为什么把小动物带进庙里,他说要找和尚问事。尼姑看一眼小动物,忽然明白了什么,说你不用问和尚,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事儿。 你会知道我问什么事儿?万财疑惑地望着尼姑蹙起的眉毛,催促着说: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尼姑轻轻一哼,说你是不是午睡时做了一个怪梦。 是哦,确实做了一个怪梦,你怎么知道? 尼姑把僧袍的长袖一甩,说这个你就不用问了。 我一定要问。万财把笼子提到她面前说:你告诉我,是放了这笼中的小动物好,还是卖了好? 尼姑没有回答,她领着万财走出侧门,后面有一棵大槐树,槐树上有一只毛虫在爬。她反问万财:你是弄死这条毛虫好,还是让它爬走了好? 弄死它,还是让它爬走?我拿不定主意。万财翻着白眼回答。 尼姑进一步阐明道理:施主,你弄死了这条毛虫,你记忆里就会留下它的痕迹,你让它爬走了,你的记忆里就没有痕迹,你是希望有,还是希望没有? 我不要这个痕迹。万财也像明白了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铁笼,眼看着鼢鼠逃往庙后草丛中。 尼姑一个劲地说:善哉,善哉,施主有了这份善念,心里就清净多了。 这只叫小花的鼢鼠在草丛中潜伏至天黑,仍心有余悸,囚在铁笼中的情景像梦境一样在眼前浮现,它不明白行为怪异的人抓住了它,为什么又把它放掉? 这时,那边的草丛有动静,它警觉地发现一条眼睛蛇爬过来了,看着它,暂停,然后,像雄鸡一样昂起头全方位地打量着小花,蛇信子扯风箱样地翕动,是那么神速,那样子,仿佛要吞噬小花。小花也盯着眼镜蛇,岿然不动,却有一种备战的架势。 眼镜蛇蓦地伏下身子,贴着草地,很快就溜走了。其实小花也很厌战,它饥饿、疲惫,在铁笼里关了那么久,万财根本就没有顾及它的死活。虽然这儿似乎没有太多危险,但它却感到一种潜在的危机,它看见前面一片植有甘薯、花生的庄稼地,但是不敢贸然侵犯,它害怕再次被逮住,再次被逮住,还能侥幸人家再放一次生么?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天幕上点缀着淡淡的浮云,像随时要被风儿吹散。小花走出草丛,在夜虫鸣噪的山地上走着,它矮小的身躯在月光的映衬下成为一团暗影,悄然移动,有时,和树荫什么的更大的暗影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要不仔细地看,是无法分辨出小花的形体的,它仿佛成了山地上模糊的轮廓。 一会儿,它又缓缓地走出暗影,成为它自己——一只矮小的可怜的鼢鼠。它的妈妈和几个同胞都相继遭遇不幸而远离尘世。 它虽然不像人一样悲伤,但是它非常孤独寂寞。现在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才安全,一种饥饿感正在鼓捣着它的碌碌饥肠。 这一刻它又鬼使神差地返回山地的边沿,嗅着甘薯什么的散发出的根茎的清香,它禁不住诱惑,朝一片花生地溜去,但又立即止住脚步,要是花生地旁的草棚里突然跃出一只狗或走出一个人来截击自己,那就完了,它止住了脚步,虽然眼睛不够锐利,但它的听力不错,只要有响动,即使是细碎的响动,站在几十米远的小花都能够听得出来,为了探清虚实,它又故意朝草棚走近了一点,凭听力的直觉,它断定草棚里没有人看护,也没有狗守护,连人和狗的气味都没有,这么近,它是嗅得出来的。 它感到奇怪,却不分析个中原因,便径直走进一畦花生地,在朦胧的月光下,它开始用嘴衔住花生的植株使劲拔出来,有一股异味,它不太在意,因为饥饿,使它顾不得那些,而是有滋有味地啃嚼起来,只吃了三株花生的根茎,就感觉不适,不想再吃,拼命地吐,却吐不出来。 它打算逃离,可是站立的身子在战栗,走不动了。它的肠胃倒海翻江似的一阵绞痛,这会儿,也感到口渴,这块花生地左边的土坎下有一管地下矿泉流成的小溪,距此不过几十米远,它多么想几步颠过去啜饮,可是半步也迈不动了。 渐渐地,它站立不稳,四肢从颤抖到沉重,已支撑不住疼痛难忍的身躯,蓦然软瘫在地,它的小眼睛还睁着,但光泽已暗淡下来。 一只夜莺在这里盘旋了一圈,扑剌剌飞走了,之后留下死亡的沉寂。 小花还没有死,身子已经贴着地面抽搐,嘴里泛着一缕缕纠缠不清的白沫。就是这鬼东西在它的胃里、喉咙里生产、涌动、膨胀,它拼命地吐,可是不能全部吐出来,像永远也吐不尽的丝,这鬼东西充当了刽子手,正在一点一点地宰割它的身体。 在苟延残喘之际,它有一点点迷糊,倒不明白这是怎样造成的,难道自己发了病?不哦,它还有一点清醒,明明是花生植株的根茎有毒,怎么以前吃了没事,是种植花生的庄户人为了防止外力侵害而放的毒么?它既愤懑,又无奈。 片刻之后痛苦至极的小花忽然感觉不痛苦了,而且舒适极了、轻松极了,它的灵魂已经离开躯壳,轻飘飘的,像刚才的夜莺一样在花生地的上空飞翔着,望着花生地旁的草棚静静的,像一个很有耐性的哨兵,它对它也产生了愤怒,因为它的主人对于鼢鼠来说是不共戴天的天敌。 一种报复的意念在心里滋生,它飞到草棚那儿,想掀翻草棚,可是无论怎么用力,那草棚却纹丝不动,它用嘴咬那草棚上的一根茅草,却也莫之奈何,一根茅草依然是一根茅草,上面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掉。 它突然醒悟过来了,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鼢鼠的阴魂,无论怎样努力也是徒劳的。 此刻,它又飘回花生地,看一看那具嘴里仍在机械地吐着白沫的自己的躯体有没有一丝复活的生机,它细细地观摩、触摸,发现自己的躯体包括四肢已变得僵硬,再也没有回阳的可能了。 于是它落寞而愤慨地飞离这块令自己毙命的花生地。 第七百七十九章 噙泪喊冤 这时,司畜神来到了东土的长江流域,发现一缕青烟似的动物阴魂从远处飘荡而来。他站在波涛上等待那个阴魂,可是阴魂转了向,又朝北方飘移。他从容地看着,像是担心那个阴魂跑了,便俯身跪拜长天,口中念着吁请风伯相助的咒语,才念数声,一股飓风从那个阴魂飘移的方向倒刮过来,使得那个阴魂不能前进,又返回到长江流域的上空。 司畜神默不作声,闷着笑,将一根银亮的纳鞋针,也朝天空抛去,口里又喊声“着”,奇怪的是那个阴魂宛若一条丝线,其中一端穿进针孔,还打了个结,纳鞋针在天空翻了个鹞子,又掉落在手里,他紧紧抓住,再念一声咒语,让那个阴魂还原成一只鼢鼠,他揪住鼢鼠的耳朵一拉,其身躯从针孔里溜出来,他说,小花你既然死了畜生身,何不让自己的阴魂速赴阴曹等候转生,你这样无目的地飘移,又能成事么? 小花扭动一下身子,脑袋偏不过来,它沉吟一阵说:我希望投个人身,不愿赴阴曹由转轮王处置,转轮王又要我投生畜生身,岂不害了我? 纵然放你走,你也不能投胎人身。司畜神说着松开手,小花又恢复成一缕青烟在天空随风飘移。这时,它站在一朵白云之上,看见江南岸边一座村庄,在鳞次栉比的屋舍巷道中走出一个妇女,她肚子凸起,怕是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小花看得入神,便要将自己的鼢鼠阴魂投入她的胚胎。可是当它降落在那妇女身前,便被一个白髯如银的老头一把“薅”住,捏住的小花活叫:放开我,老人家。 老头略微松手,但没有放开,斥道:你这畜生,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想到哪里投胎就能到哪里投胎,以你这个逻辑行事,倒不乱了阴间的章法。老头干脆丢开小花,乜着眼说:告诉你,来这个村庄投生变人的阴魂,都是前世做了功德的人,做了功德的人才有资格被阴司册封再次投生为人,你死了这份心吧!你前世是什么?你专门侵害农作物,没做过一点功德,还想投胎变人?没门。 小花被捏痛了身子,这会儿飘不起来,伏在草地上喘息不止。 此刻,司畜神出现了,把小花抓起来,放在宽大的手掌上,说你怎么走不动了?小花懒得动弹,眼睛也不睁开,不答话,司畜神有些恼火,将它抛向空中,小花怕摔,睁开眼,尽量用力驾驭空气,希望坠落在绵软的草地。 可是这时有一股它抗拒不了的力量,旋风一样将它旋转到一个它感到莫名其妙的平台上,那平台是十根长短不一的柱子拼成的,它落在两根柱子的凹陷处,但没有滑下去,因为凹陷处的缝隙不至于让它像砂粒一样滚落下来。它昂起脖颈看,有些恐慌,这根本就不是平台,而是司畜神撑开的手掌,那十根柱子就是他的十根手指。 司畜神明亮而神秘的大眼睛与小花的小眼睛对视,然后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响彻云霄,继而问:小花,我现在放你走,看你能否找到一处福地投生。小花蜷缩着身体叹息着说:不去了,随便大神怎样处置。 小花闭目养神地浅睡着,一副听天由命的心态。片刻,在不经意间,它扑腾坠落在地上,被彻底摔醒了。面前不再是司畜神,而是一片迷茫,什么也没有,它正要离开,只走了数米远,却发现被一根白绳子拴住了,它拼命地拽,拽不动,反而自己被拽近一个黑影,那黑影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凭什么拽我? 我是黑无常,奉转轮王旨意,拽你到转生殿,快走吧。 转生殿,也就是转轮王殿,对人的灵魂投胎去向非常严格,坏人一般要下地狱受苦赎罪,期满后才到本殿领取相应的投生帖投生,而畜生死后,如果不能出离畜生道,还要继续变畜生的话,那么在一般情况下,就不必要到地狱受刑,往往让它继续轮回做畜生。 如果强悍凶猛的畜生,吃过许多弱势畜生,那么风水轮流转,下一世该轮到它做弱势畜生,就像老虎现世吃掉了许多羚羊,死后或许会投胎变羚羊还债,给羚羊变成的老虎吃掉。 虽然生灵的变化存续阴阳两隔,但因果报应丝毫不爽,生灵是这样,自然现象也是这样,就像晴天是对雨天的报应,白天是对黑夜的报应,冬天是对夏天的报应一样,万事万物从宏观上看都是围绕着平衡二字变化,如果仅仅看到某一方面,就会失之偏颇而执迷不悟。 当下小花来到转生殿,黑无常解开系住它的绳子,那一缕青烟又变回了鼢鼠的灵体,它望着面貌威仪的转轮王,忽然泪如泉涌,放声悲啼,大喊死得太冤。转轮王问它冤在哪里,它说:我投生鼢鼠的那个地方有个庄户人为了坑害我,在花生地里喷洒毒药,那药性渗透花生的植株,我在饥饿中误食后,疼痛不堪,中毒而亡,死得多冤。 你死得一点也不冤,你们多次侵害庄户人的甘薯和花生等农作物,他们对此防不胜防,痛恨至极,所以出此下策,以毒死你们为快。 转轮王说着,还用一根手杖指着殿前三米远处的一堵大墙,墙面即荧屏,浮现出小花熟悉的一幕:它和妈妈弟妹几个在草棚旁的甘薯地偷袭的情景。 有一次,它被堵在洞穴中到处寻觅出口的窘态令它看了触目惊心。转轮王见小花悄然低下头,便将手一绕,墙面上的图像顷刻消失,一切复归宁静。转轮王问它死得冤还是不冤?小花不回答。 小花后面跟来的即将转世的亡灵不耐烦地催促小花,不要占用了它们的时间。 小花正要说什么,转轮王已发话:小花,你死有余辜。当时有个庄户人把受擒的你放在一个笼子里,最后到庙里听从指点,弄懂因果关系后才放了你的生,可是你身处死地,结果未存活一个晚上,就误食人家打了农药的花生根茎而毙命荒郊。 第七百八十章 击打铜磬 小花有些激奋,踮起两条后腿,像人一样竖起来,对转轮王说:我们投生鼢鼠之后处处遭遇不测,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投生变人?既然让我们投生变鼢鼠,就要有生存域限,为什么我们动辄就是犯罪,既然我们长了嘴,总得要吃,为什么动嘴觅食都是错? 转轮王把长袖一挥,朗声说:这是你们的业力所致,其实我转轮王也没有权力让你们投生什么,不投生什么,我不过是行使职权。你希望投生变人并非坏事,可我不能徇私让你变人,你的业力决定你现在还不能脱离畜生道。你说变鼢鼠动辄就错,这是站在人的角度讲的,以畜生道论之又何尝不如此?畜生道把形体上弱肉强食的规律推向极至,何况你动辄触犯人道,就算人道宽恕你,不找你麻烦,可畜生道中的强者也会偷袭你,并且会把你变成口中美食,想一想你的兄弟姐妹是不是被秃鹰叼吃过? 听到这里,小花的心空掠过一道阴影。 转轮王继续讲:其实投胎变人又怎么样?同样有许多痛苦,如果你变了人把握不好,在人世间专做坏事或者说杀生太多,死了之后还是会轮回到畜生道。除非在人世间专做善事,又不杀生,那么阳寿尽了还可以继续投胎变人,而且会投胎到富贵人家,过上好日子。如果在人世间积了许多功德,死后或许灵魂升天,变神仙,比投胎变人还要快活。当然神仙如果不能洁身自好,也会堕落,甚至会堕落为畜生。搬上人间戏台的猪八戒大家或许都清楚,他本是天蓬元帅,算是地地道道的神仙,由于心生邪念,调戏嫦娥,贬于下界为妖,人身猪脸,奇丑不堪,后被唐僧收为徒弟,保其西天取经,功德圆满,才返回天界为神。万事万物都不是一成不变,就看你怎样把握、怎样作为,作善因有善报,种恶因有恶报。你一只小小的鼢鼠闹腾什么?你投胎变什么都是你自己种下的业缘,谁也改变不了。 转轮王这番道理也是讲给赶来投生的众亡灵听的。小花沉默不语,忽然,感觉有几分沉重,一看自己不再是鼢鼠的身子了,是什么呢?它也不知自己变成了什么,转轮王说:你现在这个身子是鼹鼠的身子,快到阳间投胎去吧。 在古时的四川峨眉山旅游胜地,有一家野味馆。游客林峰带着他的朋友马云汉来到这家野味馆,只见酒旗猎猎,周遭花气氤氲,他们在一间雅室坐定,林峰叫来酒保亮开菜单,让马云汉点菜,他尽点素,不点荤,林峰便要点一盘新鲜野味,可没有哪种野味适意,问酒保还有没有更好的野味,酒保摇头,转过身又对林峰说:这里有一种野味,还没有上菜单,是新捕的一只鼹鼠,肉味鲜美,点是不点?林峰问价格,酒保说价格面议。林峰让酒保带他去看那鼹鼠是不是活物,马云汉也跟了去。 在厨房旁边的一间储藏食,有水池,里面是游动的活鱼、龟贝;有铁笼,里面蹲坐囚犯似的面貌怪异的飞禽走兽。在那铁笼旁边系有一根绳子,绑住了一只老鼠形状的家伙,身体比老鼠大一倍,眼珠鼓凸,皮毛灰黑,肚子挺大,它蹲伏在地上。 酒保说,这就是温补价值很高的鼹鼠,300元一斤,要是不要?林峰尚在犹豫,马云汉忽然惊叫起来,手指鼹鼠,只见它的尾部张开,一只鼹鼠仔儿溜了出来,拱头窜脑,眼睛尚未睁开,像两颗小纽扣缀在脑袋上,身子扭动着,当了妈妈的鼹鼠转过脖子,伸出小舌头,将它身上的血丝一点点舔净。 马云汉忽然忆起在一座寺院里抽签的情景,他抽到一个下下签,签云:逆水行舟起烦忧,浪高风急几沉浮。运势乖戾事难料,步步当心莫乱投。他看了,让一个法师解释。法师说:险哦!你出了峨眉,必遭灾厄。马云汉问这灾厄是否可以化解。法师说你先给菩萨上一炷香吧,然而跪在佛前忏悔一个钟头。 忏悔什么?马云汉问。法师说,忏悔你曾经做过的坏事。一个钟头过后,我再指点你一下,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马云汉照法师所言,点香,跪拜。他便回忆曾经做过的坏事,偷盗、邪y样样都干过,还嫁祸于朋友的保姆阿菲,差点毁了她的名誉。那次,他去朋友林峰家办事,看见其保姆阿菲面貌姣好,便生邪念,待林峰和妻子外出,便乘机入室调戏阿菲,阿菲拒绝不从,反而搧了马云汉耳光,马云汉摸着火辣辣的脸瞪了她一眼,忿然离开。之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那次,马云汉偕同林峰途经成都市区,忽闻街边大院鼓乐鸣奏,热闹非凡。林峰素爱乐器,尤喜古乐。那大院内有弹古筝的,有吹埙击磬的等等,令林峰陶醉。他走进大院欣赏殊久,马云汉无音乐细胞,对古乐更无兴趣。但发现林峰有这种喜好,便说,我家里有一个铜磬,是曾在乐馆谋事的祖父遗物,也算传家宝吧!可借与你击打取乐。 真有这等好事?林峰颇感兴趣地问。见马云汉点头,林峰说,那就谢谢你了。 之后,马云汉果然将家里蒙灰的铜磬抹擦干净,让林峰来取。林峰十分高兴,常在夜间上自家楼台击打,音韵雄浑,铿锵悦耳,煞是好听,再加上林峰懂些击乐律法,击打些古曲名乐,其抑扬顿挫之音韵变化诡奇曼妙,响遏云止。有时,他自娱至极,偶尔纵目,竟发现楼下站满了一簇簇侧耳谛听的路人,他越发击打得兴致酣然。 这时保姆阿菲悄然将一杯泡制的绿茶放置林峰身边的茶几上,也站在一边静听,脸含笑意,待林峰一曲终了,便轻声说,林叔叔,茶来了。林峰点头,或取杯嘬饮一口,或换一支曲子击打。阿菲不可恋曲久听,径自返回室内忙活。 许多人倾听林峰击打铜磬,正好被来找他的马云汉撞见,见许多人为他喝彩,马云汉有些妒忌,甚至想要回那个铜磬。这会儿又看见阿菲站在楼台上,便暗生醋意,上次对她非礼没有得手,反受其辱。马云汉心生一计,站在楼台下静听林峰击打一阵铜磬,忽然高声喝彩:好听,好听。 第七百八十一章 怪罪保姆 林峰熟悉这个嗓音,放下铜磬不奏,起身俯视楼台下面的人,果然其中有好友马云汉,猜想他有什么事,便下楼来迎接,才至楼下,马云汉就已进房,阿菲见他来了,一脸羞愤地离开。 可林峰不知情由,却叫阿菲快些沏茶,已走到过道上的阿菲止步,愣了一下,还是返回,悄没声儿地端来一杯茶放在马云汉坐前的茶几上,马云汉疾快地瞟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她斟满的冒出热气的茶杯上,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可阿菲当作没有听见,像躲瘟神一样很快就闪开了。 马云汉心里老大不舒服,但神态还挺镇静,且脸绽微笑地调侃,林峰哦,你受用这么好的年轻保姆,真是有福!林峰没有回话,火急火燎的样子,还伸手扯一扯裤子,之后朝当年称为茅厕的卫生间走去。 马云汉感觉是个好机会,便上楼去取了那铜磬,又轻手轻脚下楼,来到他家后院,四下里瞧,没人,有一只小鸟在爬满了瓜藤的棚架上叫,他瞅它一眼,小鸟扯翅起飞,这时,它的尾巴一翘掉下一砣鸟屎,落在一只敞开大圆口的瓦缸里,里面是泔水,还泛起一团微小的波纹。马云汉动脑子使坏,将这只铜磬放在里面,由于铜磬沉,不会浮起来,由于泔水浑,人眼看不见沉在底下的铜磬。马云汉立即返回中堂客厅坐定,林峰正从卫生间里出来,马云汉说:我有事找你,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林峰与马云汉出门后,阿菲从房内走出来,第一件事便是上楼去给林峰奏过的乐器保洁,现在林峰偏爱铜磬,她要找到它擦抹一下,然后安放在磬架上。可是她上去四下里找不着,有些茫然地下楼找,先到中堂客厅找,再到左右房间,角角落落里找,可是翻箱倒柜都寻不见,她干脆不找了,打算让林峰回来再问他放在哪里了。但有一个感觉告诉她,林峰一般不会把铜磬放在它处,就是放在它处,也只在房间。 她还清楚地记得,林峰从楼上下来是空着手,根本就没有带铜磬下来,之后他进卫生间出来再也没有上楼,马云汉又约他出门去了,他们都是空着手的。 她坚信这个记忆不会错,那么楼台上的铜磬放到哪里去了呢?她疑惑不解,难道有人爬上楼台盗走了?不可能,林峰家的楼台高而陡,再说家里有人,又是白天,哪有如此大胆的飞贼爬上去盗走铜磬,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她感觉马云汉上过楼,也依稀听见楼台上有脚步声,那时她正在右边一间敞开窗户的房间,所以这栋楼的动静能够听见,但是这房间隔后院有一段距离,所以马云汉在后院藏匿铜磬,她浑然不知。 她还这么考虑:马云汉既然把铜磬借与林峰娱乐,也不可能随便动它,就是动它也不至于让它销声匿迹。阿菲坐立不安,也没心思保洁,担心主人林峰回来怪罪她把铜磬弄丢了。 晚上,林峰的妻子刘茹饴从幼稚园回来,途经成都娱乐园,听到鼓乐喧天,有一种古乐声起,与众乐迥异,正好与近日家夫从外面借来的一种古乐击打的声音相同,她想起来了,这种古乐的名称叫磬。她打算持磬练习击打,然后带到幼稚园,给幼儿作击打表演。 回到家,她见丈夫不在,就上楼到楼台上取铜磬,可是没有,她问阿菲,阿菲非常紧张,说白天林峰叔叔的好友马云汉来过,之后他们一起走了,铜磬就不见了。 是不是他们带走了?刘茹饴问。 阿菲说她不清楚,因为他们出门时她不在意。 还晚一些,林峰回到家,刘茹饴说那只铜磬藏在哪里?快拿出来,她想练习击打。 不就在楼台磬架上么? 没有。 不可能。 林峰与刘茹饴口辩无凭,他便亮起灯烛上楼四下照看,果如刘茹饴所言,那只铜磬不见了。 阿菲的右眼不停地跳,知道这事迟早要怪罪到她的头上来。她还没有想好怎样应对,林峰就下楼来咄咄逼人地问,你一个人在家,只有你清楚铜磬在哪里,这是朋友的东西,是一件祖传古乐文物,丢失了可不好说话。 阿菲支支吾吾,不知回答什么好,最后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没看见。林峰见她两颊涨红,怀疑她心里有鬼,便嘟囔着:今天只有你一人在家,这铜磬丢在哪里,你应该清楚,纵然被人盗走,你也有责任。阿菲听了这话,双手捂脸,低声哭起来。 林峰又到楼上楼下到处找,找不着,又问自他和马云汉出门后,有没有其他人来过,阿菲说没有。 这真是奇怪。林峰还是坚持那句话,你有责任。继而自言自语:这铜磬是从马云汉家借来的,要是他问起来,想要回铜磬,我怎么解释? 刘茹饴在屋里走来走去,很着急地说,赔都没有赔的,现在到哪里买古乐器赔他? 阿菲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到里边寝室,茫然四顾,之后落寞地扑在床榻上抽泣。林峰走到阿菲的门口故意提高嗓门说,哭不是办法,还是要找。 阿菲听着,止住了抽泣声,她知道找也白找,该找的地方她都找了。这使她感到一种压力。她父母早亡,下面有个弟弟,靠她照顾,到了读私塾的年龄,她没钱送弟弟读书,就请人写个牌子,挂在襟前,上街游走。 有一次,一个陌生男子看到牌子上的字——谁替我弟弟交一年的学费,我愿意给人家做一年的保姆。 陌生男子看这女孩虽然皮肤较黑,但眉清目秀,青春四溢,挺有韵味,当即取下她的牌子,说到我们家当保姆去,家里正缺个人手收收捡捡。 阿菲愣了一下,冲着这个陌生男子讲:你必须先给我弟弟付一半读书的费用,否则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陌生男子“哼”了一声,眼珠子挪动一下问道:你弟弟要到哪个私塾读书。阿菲说跟我来。 第七百八十二章 触摸瓦缸 随即她带陌生男子穿过一条巷子,走进一家庭院,一个戴着眼镜的额上布满皱纹的老先生正在看一本古书。 阿菲说,刘先生,这位大人给我弟弟付一个学年的一半学费,余下的在学期结束之日再付。刘先生取下眼镜,看这男子,他认识,并叫他林峰,还说你原来也是我的学生,现在有了能力发财啦!这些寒暄话说过之后,就问,你愿意给阿菲的弟弟先垫付一个学期的一半学费吗? 愿意,只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钱。林峰说,这样好不好,我做个担保人,保管在一个学年结束之前把钱付清。刘先生擦一下眼镜又戴上,之后缓缓地说:我不怕你不付钱,问题是我没有开这个先例。阿菲说:姓林的,你不愿付钱,干嘛要揭我的牌子?我的牌子不是随便让人揭的。 好好,我这就回家取钱来。说着就拉住阿菲的手,穿过几条街道径直朝自家走去。 走到门口,阿菲站着不肯进去,林峰拽不动,问有什么顾虑。阿菲说我不必要进去,你拿钱付给了刘先生,让他接受我弟弟上私塾,我再到你家当保姆。林峰犹豫一下,说可以。 于是他进屋取钱,照阿菲所说的办好,阿菲跟他去了又来到门口,仍然不进去,林峰问,这是啥原因?阿菲说,阿姨还没有答应,我怎能随便进屋?这下僵住了。林峰见这女子有个性,越发有好感。便说好的,阿姨等会儿就回来,就等她回来了,你再进门吧!现在……阿菲接过他的话:现在我就站在这儿等,你不会怕我跑了吧? 我不会。林峰进门给她斟一杯茶,连同一把椅杌一起送来,阿菲看了他一眼,接过茶说:我不坐,就在你家门口走走。阿菲把一杯茶刚喝完,就见一个中年妇女从外面走进门口,林峰对她说:刘茹饴,我给你请来了一个保姆。刘茹饴转身看见一个小女子站在家门口,问是她吗? 是她。林峰把手一摆,示意阿菲进屋。阿菲看一眼刘茹饴,见她一副亲和的样子,故意问:阿姨欢迎不欢迎我来你家当保姆? 欢迎,求之不得。刘茹饴拉着阿菲的手进屋,又引她到一间小房,边收拾床铺边说:阿菲,晚上你就睡在这里。 当天晚上,阿菲房间熄了灯,忽然她惊叫着跑出来,冲着刘茹饴所住的房间讲:阿姨,我不能在你家当保姆,我要走。刘茹饴从房间里出来问:阿菲,为什么又要走?阿菲已冲出门口,甩下一句话:你问你家男人。 是不是林峰欺负你?刘茹饴很敏感,当下臭骂男人一通。这时,阿菲的背影已消逝在黑夜之中。 当天晚上,刘茹饴与林峰闹得不可开交,邻人请来族长解决,族长让林峰写一份保证书再也不调戏女人,尤其是家里的保姆。林峰说,不要这个保姆要再请一个,林茹饴说,这个保姆正经,谁也不要就要她。旅长赞同,第二天,让刘茹饴拿着林峰的保证书,又把阿菲请进了家门。她干活利索,讨得刘茹饴喜欢。林峰也随她去,再也不敢对她起非分之念。 阿菲担心丢失铜磬这个事,林峰以此为由炒她的鱿鱼。一夜不安,卯时哭得累了,和泪而睡,恍惚见一个人走来,她豁然站起,很紧张地拿起一把剪刀,吼道:你是谁?你要是拢来我就自裁,死给你看。 阿菲别害怕,我是你妈妈。一个渐渐拢近的人影还说着话。阿菲定睛看,来的正是妈妈。她惊讶地问:妈妈,您怎么在这里?妈妈慈祥地望着她,欲回答,她又抢先说,妈妈,您不是去世一年多,怎么又活过来了? 我没有活过来,我的尸体早已腐烂,现在来的是我的灵体。 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菲掏出一块手绢抹去眼角的泪滴。这手绢是妈妈生前当掉一只玉簪看病,用一点零钱给她买的,见她现在还保存着,非常高兴。妈妈说:阿菲,阴司官通知我说你有难,要我来搭救你。本来一般人在阳间受难,阴司官是不会管的,看你心肠好,替人当保姆换钱送弟弟读私塾,弟弟是个有前途的人,阴司官看在弟弟和你的份上,才派我来为你解难。 解什么难呀?妈妈。阿菲心中有事,佯装没事。 妈妈说,你跟我来。阿菲随之来到后院,妈妈指着一只装泔水的瓦缸说:有人要陷害你,把一只铜磬藏在里边。阿菲似信非信,说我正在为这只铜磬犯愁。 来有方向,归有时间,妈妈走了。阿菲伸手欲拽住妈妈说几句话,一眨眼,已不见了。她急步走到那只瓦缸边,脚未踩稳,一滑竟然摔醒了,原来自己正躺在床上。 这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她回忆梦中的情景,尤其是妈妈所言那个铜磬的去向,说在后院的瓦缸里。她记起来了,后院是有一只瓦缸,里面是不是有铜磬呢?她还不能全信,但必须要去看一看。想到这里,她就起床,推开通向后院的那扇门,门“呢呃”一响,“呜呜”地雄鸡也正在打鸣。 外面还有点亮,天上一团遮蔽下弦月的云丝荡开,她的胸心似乎也开朗了。相信梦中的妈妈所言为实,她有些激动地走近那只瓦缸旁,把手伸进瓦缸里摸,那泔脚水泛起,一股有些呛鼻的腐臭味弥漫着。她屏住鼻翕,手深入到瓦缸下面,果然触到一件仰钵状的硬物,她确信是磬,便拿起来就着月光看、摸,正是此物。她想拿回房里,翌晨向主人道明这奇事,又感觉不妥,遂放回瓦缸,等候他们逼紧了,看他们讲些什么难听的话,再取出来也不迟。 找不到铜磬的林峰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想着怎样向马云汉交待丢失铜磬一事,也想着怎样整治阿菲,现在有理由了,辞退阿菲,妻子会同意的。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听到室外有脚步声,听得出来是阿菲的,她走得轻而快,在地板上发出仄仄的声音,本想起床独自跟踪阿菲,又恐惹是生非,便悄然推醒身边的刘茹饴,让她听声音,她说这是阿菲出门了,她出门干什么? 鬼知道。林峰轻声附和,我们去看看吧! 你躺着不动,让我出门跟踪她。刘茹饴小声说着,就披衣起床,悄然出门,见阿菲走进后院,在疏朗的月光下现出清晰的倩影,慢慢地拐向一旁的瓦缸,那儿被屋檐遮住了,月光照不过去,一簇黑暗看不清楚。 第七百八十三章 跪地忏悔 刘茹饴不走进院子,不想让阿菲在月光下发现自己。她在想,阿菲是不是有夜游症?来这么久,一直没有发现阿菲今夜这种反常现象。 她依稀听见弄水响的声音,那个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口瓦缸,里面有水,阿菲为什么要把水弄响呢?她狐疑不解。蓦地又见阿菲转来了,刘茹饴迅速退回卧室门口,蓦地碰响了门,阿菲已经返回后院入口,听到响声就问:谁?刘茹饴感觉阿菲不是梦游,就说:我起床小解。之后回转身迎上她问: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阿菲说:阿姨,随我到后院里说。 后院被月光照得一片雪亮,她们站在一起,两个身影也交迭在一起,就像宣纸上构成书法的翰墨,凝重而错落有致。 反正不是什么说不得事儿,阿菲以平常语把刚才做的一个怪梦应验了的事儿讲出来。 正讲着,她们俩都忽地一惊,从窗户边观察阿菲动静的林峰突然叫起来——好哦,我马上来院子取铜磬。 随即哒哒的脚步声从内室响到后院,林峰就出现在她们俩面前:我们一起到瓦缸边来。林峰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很快就走到瓦缸边,她们俩还没有赶上来,林峰就伸手从瓦缸中取出了铜磬,拎在手里说正是这个。 刘茹饴犯疑一阵,最后坚信阿菲不可能把铜磬放在瓦缸里,一边对做这种缺德事的人愤慨不已,一边对托梦为她解难的阿菲她娘满怀感激。 为此,刘茹饴还从内室拿出一炷香点上,插在后院较高位置,然后下地跪拜:老人家,多亏您暗中护佑您的女儿,您若在天有灵,请受晚辈一拜。 阿菲见她这般礼敬母亲,也跟着过来跪拜作揖,嘴唇蠕动着,暗里说了许多感恩之辞。 林峰回到中堂,把铜磬用清水冲洗干净,就地击打起来。刘茹饴制止说,天还没亮,别吵了邻里人家的瞌睡。林峰认为内人所言有理,便停止击打,净手后又回到卧室。刘茹饴说她想不明白,马云汉为什么要把铜磬放在一个装满泔水的瓦缸里,这是何居心?是不是要害我们?林峰说:不是害我们,他主要是想栽赃阿菲。 他与阿菲有什么恩怨,为什么要害她?刘茹饴低声问林峰,林峰说:你自己想吧。刘茹饴不再追问,却越想越不对劲,就伸手拍一拍林峰:呔,你和马云汉交往要注意一点,他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但他对我还是可以的。林峰自信地说。 夫妻俩慢慢地议论,慢慢地声音变小了,慢慢地这样的声音转为粗砺或细腻的鼾声。 东方发亮时,他们还没有醒过来,雄鸡啼鸣多遍,刘茹饴似乎被惊醒,但不肯睁开眼睛,保持一种浅睡状态,林峰还在大声打鼾。忽然大门被人拍得“嘭嘭”地响,刘茹饴一下子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把林峰拍醒。这时门仍在响,外面有人在叫:林峰,开门,我要把那个铜磬带走。林峰听见了,对刘茹饴低声说:果然他来取铜磬,还给他算了!刘茹饴是个有心计的人,便与林峰耳语一阵,之后起床答话:马云汉,怎么一清早就要铜磬?马云汉说,有人愿意出高价买这铜磬。 出多少钱呀? 这个数目不能告诉你,你把铜磬还给我就行。 刘茹饴边走边用梳子梳理发丝,渐渐地走到中堂,她站着用焦虑的口气说:马云汉,非常对不起,你拿来的那个铜磬,我家林峰才玩几回,昨天,就是昨天不知怎么丢失了,到处都找不到。昨天没有外人来,就是你来了,你应该知道铜磬的下落。 胡说。马云汉在外面发火:我昨天是来过,可是我与林峰一起空着手出门的。当时你家里只有一个保姆,要是丢失了,她应该有责任…… 刘茹饴暗自发笑,自言自语地说:他果然要污赖无辜的阿菲。继而对门外的马云汉说:要是找不回来,你想怎么办? 我不想找你们,我想找阿菲,她有责任,要她赔偿。 一个穷保姆,怎么有钱赔? 刘茹饴反问他,他说没有钱赔,拿人来抵。 要是我们不放人呢? 那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快开门,快开门。马云汉在屋外用手捶打门板。 这时,早已醒来,气得蹙眉的阿菲来到中堂准备质问马云汉,刘茹饴示意她将放在楼台磬架上的铜磬搬下来,嘴里却对马云汉说:算了吧,我们怕打官司,还是拿阿菲这个人来作抵。 嫂子怎么想通了,快开门。刘茹饴抽开门闩,手拉大门“呀”的一声敞开了,阿菲抱着这铜磬冲到马云汉面前说:还给你,谁要你的臭铜磬?马云汉非常惊讶,暗地思忖:我把它放在林峰家后院那口瓦缸里,他们是怎样找出来的呢?马云汉显得十分尴尬,正想说什么,阿菲将大门合上,他敢怒而不敢言,抱着这铜磬离开,感觉自己的心情和这铜磬一样沉重…… 马云汉跪在佛像前忏悔了一个钟头,法师轻拍他的后背:你可以站起来啦!马云汉跪麻了腿,半天站不起来,法师扯他一下,让他走到侧门,他扶着门框,听法师指点。法师手捻佛珠,念了一串佛号,突然停下来,望着马云汉说:你罪孽深重,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消孽。 怎样消孽?他凝视着法师问。 法师说,放生,多放生,或者多做善事。 要是我不放生,也不再做恶事,会怎么样?马云汉想问个究竟。 法师回答:那么无常来了,施主就会大祸临头。这期间,你什么恶事亏心事都不要做,否则会加深你的罪孽。譬如被毒虫咬伤至死,遭遇杀戮等横祸都有可能降到你头上。 忽然林峰拍一下马云汉的肩膀,沉浸在回忆中的马云汉尚悚惧不安,他望着林峰,很坚定地说:我要买下这对鼹鼠母子。林峰说:鼹鼠妈妈在坐月子,不宜做菜。酒保助兴地讲:乳鼹鼠的肉还鲜嫩些,保管好吃。 好的,我买下来。马云汉说着,已见酒保拿秤来称,一对鼹鼠母子,放在一个秤盘里,那大鼹鼠就要往外跳,酒保捉住它,找来一根长绳,剪成两段,一段把它的前腿绑在一起,另一段把它的后腿绑在一起,再放进秤盘里,它不动了,但两眼仍仇视地打量着捆绑它的人。乳鼹鼠尚且老实,放在秤盘里动荡不大。这时,酒保把秤称好,让马云汉和林峰看准星,刚好四斤半。酒保揪住鼹鼠妈妈,正要开宰,马云汉说不杀,让我拿回去养些时再杀。他让酒保找个篓子来装住,马云汉接过篓子,也将乳鼹鼠放入,然后掏钱准备结账:能否便宜一点。 不行,乳鼹鼠肉质鲜嫩,没有加价,已经是很优惠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鼹鼠报恩 马云汉立即付账,拎着篓子出门,林峰赶过去扯住他说:还是在这个野味馆吃点什么走吧。 可以。马云汉回过头:你在这儿等等,我把这鼹鼠母子寄存在一个地方再转来。 林峰说:行,我等你回来。他望着马云汉朝店子左边走去,转个弯,就不见了。 这野味店四面是山,山上有雾,雾中传出鸟鸣、猿啼、泉水淙淙等天籁之音。林峰在店里等了许久,仍不见马云汉返回,他便走出门外探望,到处是山,却不见马云汉的身影,他提高嗓门呼喊马云汉的名字,只有山谷的回音,没有马云汉的回音。 林峰着急了,他钻进大山的密林中寻找,沿着一条青石相叠的山路,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前面是一座寺院,院门前站着一个小和尚,他走上前去问:小师父,看见一个提着篓子的中年男人经过这里吗?那篓子里装着一对像黄鼠狼样的一大一小的动物。小和尚望着林峰良久,继而说:看样子,你这位施主非常着急。非常遗憾,我没有看见任何生人来过这里。 林峰神情懊丧,正要离开,小和尚又说:不过,你有什么急事,可以入寺找法师言明,他也许可以指点迷津。 林峰说,我岂敢冒昧入寺,惊扰法师?他还是执意离去,朝寺院右侧的一条山路走,那里长林丰草,他穿过一片荆棘,来到一处崖壁旁,隐约听到有人s吟,他循声绕至崖壁另一面,看到谷底一条淙淙溪泉. 忽然,他感到惊讶:溪泉的条石旁分明躺着一个人,他心里一紧,那个躺着的人越看越像马云汉,而且身边还有一只空竹篓,竹篓里一对鼹鼠母子到哪里去了呢?他疑惑不解。 一定是出事了,走近马云汉时,已能清晰地听到他痛苦的s吟,林峰扶起衣服已经湿透的马云汉低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竹篓也是空的?马云汉说:这对鼹鼠母子被我放了生。我曾听寺院里的法师说,我有灾厄,放生可以消孽。随后我来到溪泉边饮水,一脚不慎踏滑了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所以摔倒了。 马云汉站立不稳,林峰赶紧又搀扶着他说:我送你到医院去。 甭上医院,先上寺院,我要问一问那法师,我被摔成这个样子该作何解释?马云汉一瘸一瘸地走着,气喘吁吁的。 林峰嫌这么走太慢,感觉自己有的是力气,便背起他直奔山中的寺院,到了寺院门口,那个守门的小和尚还与林峰面熟,便指着他背上的马云汉,问林峰这位施主怎么了? 他伤着了,要找寺院里的法师问些事。林峰即刻把马云汉放下来,让他坐在一块条石上歇息。马云汉勒起左边裤筒,露出膝盖来,膝盖上有团肿块,他搓揉着,已经发红。林峰见了,动手给他摩挲几下,他说慢着,用力重了会疼。小和尚说:既然这样,我去通报一下法师,你们等着。 小和尚去了一阵,便转来,未出寺院就招手。于是林峰又驮起马云汉走进寺院。寺院里一排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有知了在上面叫,那法师很勤勉,还拿着扫把打扫碎屑叶渣什么的。整个寺院显得干净、宁谧。中央供佛像的殿堂偶有诵经声传出,没有聒噪浮泛的感觉,反倒营造出肃穆神秘的氛围。法师和别的和尚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都是身穿袈裟,头顶几颗麇鹿花斑样的烧疤那种,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个法师身体胖一点。 这会儿见两个施主来了,就把他们引进院内一间禅房。法师还认识马云汉,说你就是上次抽签的那位施主吧!他的话语柔和,眼里闪烁着慈祥的光泽。马云汉本来对法师有些生气,暗里思忖:要不是你叫我去放生,我的左膝盖也不会扭伤?眼看法师的态度和善,他的气就消了一半,但还是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法师微笑着讲:施主,要不是放生消业,你还会有生命危险,现在你只扭了一下腿,很快就会康复。 说着,他让马云汉躺在一张竹床上,边给他捏拿膝盖上的经络,边念药师佛圣号——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消灾免难,祈福迎祥!法师重复多遍,马云汉说他渐渐地舒适多了。之后法师还在马云汉的膝盖上贴一块膏药,继而马云汉下地能走路了。 林峰惊诧地看着法师,说你真行!法师就当没有听见一样,非常平静地说:三天之内以坐为主,少走动,更不能作剧烈运动。马云汉谨记在心,向法师打个躬缓缓离去,林峰在一路上照顾他。 此刻,暮色四垂,离前面山中的旅店还有一些路程,路上没有马车,马云汉走得慢,而且时走时歇,林峰背他一段路,也累了,就扶着他在路边的树桩上坐坐。 这时,各种夜虫在丛林间鸣叫,上弦月像一把弯刀挂在西天的空蒙之中,不知为什么,马云汉的心情感到非常沉重。他隐隐约约听见一种动物发出“嗤啦”的响声向这边袭来,尚未愣过神儿,一条乌梢蛇扑过来了,正在这紧要关头,一只毛绒绒的家伙蓦地不知从哪儿闪出来,将吐着毒须、露出毒牙的乌梢蛇冲撞开了。好险,林峰麻利拉开马云汉,但这个动作对于动物来说,还显得特别笨拙,要不是那毛绒绒的家伙帮了忙,说不定马云汉被乌梢蛇咬上了一口。 马云汉悸动的心没有平静,他望着那毛绒绒的家伙,竟认出了它,它的腹部还吊着一排野葡萄样硕大的奶子,它不就是被自己放了生的大鼹鼠吗?它还有一只才出生不久的鼹鼠仔呢。那乌梢蛇溜进了路边草丛,大鼹鼠没有再追,而是望了一眼马云汉,掉转头,就钻进一片树林。 这只鼹鼠来报恩哩!林峰对马云汉说:你没有白放生,今日要不是鼹鼠救你,你一定会被毒蛇咬伤,甚至有生命危险。马云汉沉吟一阵,望着道路两旁黑黢黢的山林,自言自语地说:多亏法师指点。 第七百八十五章 暗夜杀手 隐身树林的鼹鼠凭气味很快找到了龟缩在一棵树洞里的幼鼹鼠,这只幼鼹鼠就是鼢鼠小花投胎变化而来,现在它处于蒙昧混沌状态,大鼹鼠来了,它只有一种天生本能的意识,那就是迎上来,窜进它怀里嘬奶。 第三天,幼鼹鼠就睁开了眼睛,皮毛也慢慢地葱茏起来。它好奇地溜进树林间玩耍。但大鼹鼠的安全意识特别强,每到一处都先探测有没有藏匿之处,如果有,便不介意幼鼹鼠的活动,如果没有便护持着它,它们有一种特殊的肢体交流语言,只要大鼹鼠一个动作,幼鼹鼠很快就懂了意思,然后跟着大鼹鼠行动。 在界定的安全域限,大鼹鼠还教幼鼹鼠捉虫子吃,它常常用天生尖铲子似的嘴巴,将林间树根下的腐叶拱开,间或有一些昆虫贴着地面爬动,便用嘴咬住喂给幼鼹鼠吃。 现在权且把幼鼹鼠唤作小叶,小叶仿佛怎么也吃不饱,享用一顿后,也学着大鼹鼠的行作,在积满败叶的树丛间捉虫子,它总是捉不住,有时候张口咬来,眼看虫子就在嘴边,可是咬住的不是虫子,而是一片或两片黄叶子,它嚼动几下,感觉不对,就吐了出来。 经过多次失败,吸取教训,慢慢地成功的机会就多了。 大鼹鼠见它能够独立生活,就不再顾及它,只顾自己觅食。饱了就玩耍,甚至避开小叶潜进幽深的山谷,找雄性鼹鼠生儿育女。这种时候,小叶在杂木林中,或在长满杂草的旷野上,捕捉昆虫。 有一次,它看见一条葛藤上歇着一只蚱蜢,知道猛然扑过去,难以猎取,便悄然溜近葛藤,可那蚱蜢贼精,它的眼睛能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便轻巧地蹲腿扯翅,飞出几丈远,一株白杨树生出的缀满绿叶的旁枝接住了它,那旁枝还摇晃几下,久久不能平静,而蚱蜢却平静,它巴在上面不动。 小叶非常气恼、失落,虽然蚱蜢还在它的视域里,但它越来越没有把握,越来越没有信心逮住而使之成为口中的美食。现在它已爬到那株白杨树下,眼睛仍盯着旁枝上的蚱蜢。 突然天空阴云叠加,疾风吹刮,那株白杨树使劲摇动,旁枝上的蚱蜢被摇落下来,在贴近地面的一刹那,它扯翅起飞,一头扎进两米多远的灌木丛。 小叶的眼睛尖利,看得清清楚楚,它迅速爬过去。 这时雨丝密密地飘坠下来,歇在一株草叶上的蚱蜢朝一棵邻近的灌木顶端爬,因为灌木的叶子稠密,雨丝湿不了它的底层,蚱蜢就藏在它的底层。 小叶欲钻进灌木丛叼食蚱蜢,可是由于它的体积相对较大,一有动作就反映到灌木丛,灌木丛在感应到它的时候不规则地晃动。这就惊动了蚱蜢,蚱蜢感觉不适,便从叶子的底层爬出,一个弹跳,又是一丈多远。小叶毫不气馁,退出灌木丛,朝蚱蜢弹跳的方向爬去。 天色渐暗,落在一根葛藤上的蚱蜢,动了一下,没有离开,它巴在上面紧紧的,看上去宛如葛藤的一部分,但鼹鼠能够分辨出来,葛藤是青灰色,只有它的叶片是绿色,而蚱蜢的身体也是绿色,模糊地看很难分辨出哪是蚱蜢,哪是葛藤,蚱蜢歇在上面,也许是一种天然的安全伪装。 鼹鼠号称“暗夜杀手”,这个小叶虽然没有太多捕杀体验,但它攻击的方式是正确的,更重要的是它具备了鼹鼠普遍拥有的耐性,看准的目标只要没有消失,就不会轻易放弃。现在小叶就是这样,它悄然逼近了歇在葛藤上的蚱蜢,蚱蜢仿佛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对于潜在的即将降临的危机浑然不知。小叶看准了这顿美食,突然发起进攻。 眨眼间,蚱蜢的身体便被它咬住,使劲动弹也无济于事。很快小叶就把蚱蜢嚼碎了,它的魂魄像烟丝一样在空中飘荡,但小叶看不见,只见天空的弯月洒下淡淡的清辉。 蚱蜢成为鼹鼠的一顿美餐后,它的魂魄飘飘悠悠至半空,突然司畜神出现,将它收入一个神奇的鹰卵中,然后直接来到阴曹地府中的转轮王殿参拜转轮王,说在畜生道中带来了一个亡灵,我随便将它置于鹰卵中,至于它转生什么,还由大王指令。 转轮王笑道:这只蚱蜢也是阳寿已尽,它与苍鹰有一段孽缘。 三百年前,它是一只雄鸡在禾场上觅食,突然一只苍鹰从天空俯冲下来,将雄鸡叼起,穿过寂寥的天空,歇在高山崖顶鹰的窠臼,将它撕成碎片喂养一窝幼鹰。 雄鸡尚未气绝之际,生了一个妄念:将来我变苍鹰,你变小鸡或别的什么弱小动物,我一定吃掉你。经过数百世后,这个妄念一直不能实现,轮到下一世,将能够实现。 此刻,司畜神念一个咒语,蚱蜢就从鹰卵中弹跳出来。到了转轮王殿,它已不像在别处那么自由自在了,一切都不由它。 它只能跟在众多畜生的身后,到大殿西侧的一个大堂排队领取投生物的服饰。这路仿佛有惯性,它不偏不倚,就走进了大厅,一个面貌和善的殿役按转轮王的指示,让它领取一袭鹰服,它穿着就活像一只苍鹰。 可是这一刻不能飞,它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个黑洞,只见“投生有道,随业流转”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指引着它和大批络绎不绝的畜生道中的亡灵行进。 在那片牵满葛藤的草地上小叶捕猎成功了,心里充满了喜悦。接着它又向其它鸣叫的夜虫进攻,吃了蟋蟀乃至螳螂和青蛙,饱餐后的小叶没有急于四处窜动,而是很乖巧地找一口洞穴钻进去躲藏。 这一刻天已经大亮了,它有点害怕光,就钻进洞穴幽暗的深处松弛地躺着睡觉。天刷黑时,它又爬出来觅食,还是在树林中捕捉昆虫。 这样日复一日,夏季结束了,秋风的吹刮一天紧似一天,草木慢慢地变黄,尤其在雨天气候骤然下降,小叶感到一股凉意袭来,它常常藏在暖和的洞穴中,不是肚饿的时候一般不出来。可是出来了,要觅食就比炎热的夏天艰难得多,野外的昆虫明显减少了,草地上连一只蚂蚁也见不到。特别是到了寒冷的冬天,大多数昆虫都蛰伏在地穴中,也就是处在冬眠状态,旷野上更是一片寂寞的景象,不闻虫鸣,只闻呼啸的朔风。 第七百八十六章 遭遇苍鹰 有一次,一只雄鼹鼠在丛林中找食物,说是找食物,倒不如说是挖食物,它用一只尖嘴推开一层腐叶,终于发现昆虫蜇伏在里面,像死了一样的不动。 于是,它轻而易举地把它变为口中的美食,在它嚼出响声的时候,小叶发现了,也学着雄鼹鼠的样子,用嘴拱开腐叶,可它付出的行动总是没有收获,即使嘴巴被粗糙的腐叶摩挲疼了,或者发痒,也找不到一只昆虫可供享用,它还是不善罢干休,往往偷窥着雄鼹鼠还在有滋有味地吃着昆虫,它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雄鼹鼠屡屡得手,而它却总是空空如也。 这会儿,它将目光集中到雄鼹鼠的动作上,结果看出了令它暗自高兴的容易捕捉到昆虫的窍门,那就是用嘴拱开土层,一遍二遍…… 那些乌黑的土层往往有昆虫蛰伏在里面冬眠,可怜尚未醒过来,就让雄鼹鼠打了牙祭。 小叶把这个觅食的秘密藏在心里,在晚上试探着应用,居然也小有收获。 可是这样也很冒险,多数时候,付出了一些代价。 记得那天傍晚,它从土层中咬住一个浑身是毛的家伙,就叫毛毛虫吧,小叶才用嘴唇碰了一下毛毛虫,就使唇瓣感染了毒性,而肿胀痛痒。它感觉再觅食就比较困难,便走近雄鼹鼠,看它如何从容不迫地掏出土层里的昆虫吃。 雄鼹鼠发现小叶悄悄走近自己,就将刚捕捉到的一只蟋蟀咬断腿,又放开,故意让给小叶,小叶明白它的意思,满怀感激地一口咬住再也跳不起来的蟋蟀。它享用之后,又走近正在拱土的雄鼹鼠,雄鼹鼠停下来看着小叶,它掉转身将嘴里衔着的一只蚱蜢,还在蹬腿儿的蚱蜢凑近小叶,小叶没有退让,犹豫片刻之后,便张开嘴接受雄鼹鼠的礼物。 也就是说雄鼹鼠将尚未咬死的蚱蜢喂给小叶,小叶正在嚼吃的时候,雄鼹鼠便在它身上嗅嗅,随即来了兴致,因为样子像雄性的小叶其实是雌性,之后它把嘴巴移近小叶的下身,直至尾部——动物们繁衍后代的圣殿。 再之后,雄鼹鼠见小叶对它没有反感,反倒现出特别温顺的样子,便胆大起来,骑马一样把小叶压在下面。 于是,雄鼹鼠成了小叶——这只不再是处女的雌鼹鼠的丈夫。 小叶受孕后,跟随雄鼹鼠左右,在莽莽丛林间浪漫地生活了一段时间。 不久,小叶发现雄鼹鼠又找到一只雌鼹鼠做妻子,那妻子见了小叶非常凶狠地窜过来,张嘴就咬,小叶咬它不过便逃,雄鼹鼠不置可否,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用极硬的锥子样的嘴巴拱土觅食。 小叶彻底失望了,孕有雄鼹鼠后裔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它笨重地溜开,远离这块令它伤心的地方。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天空云层厚积,渐渐地飘起了雪花,大地和群山眨眼间就染白了,泛着冷峻的银色的光。 小叶藏在大山的一个洞穴中,落寞地蜷缩着,它已经感到腹中的孩子在蠕动,就要临盆了,它又非常之饿。这是白天,出洞不安全,便爬到洞穴口,伸出脑袋朝外张望,它发现天空中一只鹰在盘旋,像是冲着它来的,一个俯冲就逼近了洞穴口。 小叶麻利缩进洞穴,几乎是屏住呼吸,但它听到自己的饥肠在碌碌作响,没有好的食物能够填塞肚子,洞穴中的虫子都被吃光了,它恨不得洞穴中的土坷垃乃至石头都是肥胖昆虫之类的美食,可都不是,它已经把洞穴中能够翻动的土层都翻动了,再也找不到一只昆虫。 它只能等到天黑到洞穴外面去寻觅。天黑下来了,满山是雪光,只显得比白昼稍微暗些,小叶悄悄地爬出来,雪地上没有虫子,它折腾了一个晚上,什么食物也没有找到,只是自己的四肢和皮毛上沾带了一层雪粉,它下意识地抖动身子,雪粉纷纷掉落,一会儿身上又沾上了。 下雪的天气亮得早,不回洞穴就不安全。它几乎饿得要晕倒,要是返回洞穴说不定会饿死在里面,与其饿死在里面,倒不如继续在外面觅食。于是它没有朝洞穴方向走,而是朝相反的方向窜动,它在一棵没有积雪的树下周旋,并用前肢扒开腐叶下的土层,仍没有发现一只虫子什么的。它怅然若失地围着这棵树走了一圈,忽然觉得应该爬上这棵树,兴许树上有虫子呢。 就这样,它用四肢抱紧树身朝上爬,却非常吃力,因为它身怀六甲,已经是一个准妈妈了。 可是为了生存,它仍艰难地朝上爬去。可就在这时,意外的灭顶之灾朝它降临,一只歇在另一棵树上的朝它虎视眈眈的同样饥饿的苍鹰扯一个响翅,犹如朔风里一片阴云吹刮过来,可怜的小叶还不经意,当它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时,才意识到逃脱不了即将被啄食的厄运,但它仍然拼命地挣扎,还是抵挡不住暴戾凶残的苍鹰的进攻。 这只苍鹰可算个捕猎高手,将它啄伤从树上坠落到雪地上,它仍然奔跑了几步,可是抵不过苍鹰疾飞的速度,苍鹰那弯钩一样锐利的爪子抓住它一阵猛啄,它的头上鲜血喷溅,四肢无力地蹭蹬几下,就瞑目了,它的阴魂仍围着自己的尸体打转。 见它不再动弹,苍鹰就将它的尸体衔起来飞上阴沉沉的飘着雪花的天空,向一个避风的山谷飞去,山谷里一列突兀的陡崖,崖壁上有一个可放进一只手臂的大坑,坑边堆放着隆起的枯枝,这就是苍鹰的窠巢,它把小叶的尸体放在里边,一口一口地啄食那浸血的鼹鼠肉。 此刻,小叶的阴魂也跟了过来,它是舍不得腹中的孩儿亦遭遇被啄食的不幸。 是哦,苍鹰啄开它腹腔时,里面的两只肉裘裘的幼鼹鼠还在蠕动,苍鹰当作美食一样,将它们一个个啄死,然后衔在嘴里,脖子一仰,就吞下去了。 小叶的阴魂见此,凄惨地离去,也不知哪里是归宿。它到处游荡,游荡到一个没有下雪的地方,广袤、晴朗,但它感觉不到温暖或者寒冷,它只有一种意识,不再有知觉,但意识的东西也是一种物质,那是一种阴性物质。 它进入了横无际涯的阴性物质世界,也碰见一些死了的阴魂,但这一切都很寻常,只是另一片天空突然阴云覆盖,一阵电闪雷鸣,它浑身震颤,不知所措。 第七百八十七章 嗅觉探路 顿时,它仿佛被一个什么东西罩住,昏昏沉沉的,行走一段黑暗的路,便到了一片大海之中。它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面兽身的怪物,那怪物自称为司畜神,特来迎候它的。 要带我上哪儿?小叶平静地问。 你真是过了一世就忘了一世的事,你前世死的时候,也是我来收复你,怎么就不认识了?司畜神说。 小叶摇头。 司畜神接道,我照样送你到转轮王殿投生。 这回投生应该有个洞天福地。小叶充满信心。 司畜神说,是洞天不一定是福地。所有的走兽和飞禽都可以生活在洞天,可并不是福地。 你就让我生在福地不行吗?小叶发觉自己已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它把头伸在笼壁条格状的间隙里晃动着央求司畜神帮忙。司畜神一句话:就看你的造化。 一会儿来到转轮王殿,只见成千上万的阴灵由鬼差押解着排队等候投生新的物种,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土里钻的,地上跑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小叶看一看自己是长着四脚和一条尾巴的皮毛灰色的东西,它不惬意,只羡慕人的体形,也希望再次投生不为畜生身,而是人身,可这由不得它。 它来到分发投生物件处,转轮王给它的是一张黄鼬的皮张。 黄鼬,它依稀记得自己过去世投生过这类物种,小叶打心里不高兴,站在那儿不走,揣摩着,就算不能投生变人,也应变作威猛的物种,它正要说什么,蓦地,不知从哪儿抽来一鞭子,打得它直往该去的地方奔窜。 结果小叶投胎变成了一只雄黄鼬,在中国的兴安岭大森林中,它成了一只雌黄鼬的儿子。母亲在一次为它觅食的过程中,中了猎人的枪弹,死于非命,它逃离到密林中,捕捉一只雉鸡时,险些成了一只东北虎打牙祭的食品,幸亏那雉鸡起飞过急,一下子撞进了跳起老高的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 就在这一刻,黄鼬旋即躲开,钻进了一个只有黄鼬等小动物才能钻进的土洞,老虎走到土洞边,放下衔住的耷拉着脖子的死雉鸡,在土洞旁闻闻,之后磨蹭着,又衔起猎物非常失意地离去,像在后悔刚才不该顾了小猎物,让略大的猎物跑了。 忽然,林子那边传来一阵急骤的土铳声,老虎断定是围猎者逼近,遂放弃这个土洞,转头朝更茂密的丛林深处潜踪。 刚才那土铳声是猎人王猛带着一帮人击毙了一只正在奔跑的麂子,收拾猎物的一个随从拍一下王猛的肩膀,指着这林海上空一只盘旋的鹞鹰说:你看,就是它,不知叼走了村里多少只鸡,那祸害不除,村里不得安宁哦。 行!你们把麂子拖回去,我在这里观察鹞鹰的行踪,寻找它的窠巢,不除了这祸害决不罢休。 这时,王猛仰起脖子凝视着天空中一个黑点,那就是鹞鹰,它飞得太高了,以至王猛一眨眼,眼就花了,看不见那个黑点。那只鹞鹰故意朝高处翱翔,它自闻到林子里响起的土铳声,就强化了自卫意识,箭一样射向高空,一团淡云飘过来,遮没了它的身子,林子里的王猛就完全看不见它了,就像溶入了大气层,它让没有翅膀的不能飞翔的人类捉摸不透。 此刻,鹞鹰几乎翔于万米高空,也就是在人眼看不见的高空与另一只雄鹞鹰相会,它是丈夫,清晨出巢时,就在峭壁悬崖之上盘旋,也就是侦察有没有敌情或猎物活动的情况,它发现一切都是那么寂然,还有那些不堪一击的蓬间雀在聒噪,便要配合这只雌鹞鹰——它的妻子远征,以猎取食物,这不单是自给自足,更主要的是它们在窠巢里养育了一窝嗷嗷待哺的子女。 它们清晨出发,雄鹞鹰朝东边飞,雌鹞鹰朝南边飞,均在群山间徘徊,可是连一只野兔都没有叼住。 林子里的土铳响过之后,它高飞入云,只为甩开猎人。现在会晤雄鹞鹰,它便把林子里的情况告诉雄鹞鹰,雄鹞鹰机智地说,林子里的猎人可能没有发现我,只发现了你,你现在穿过云雾绕过那座驼峰,到山麓的村子里偷抓家养的鸡,我马上自云雾中现出来,保持着刚好是土铳没有杀伤力的高度,目的是拖住林子里的猎人,也就是迷惑猎人,以掩护你偷袭村子里的鸡群。 雌鹞鹰以为这个主意不错,拍一拍翅膀表示赞同,可是这一拍,翅膀上的羽毛掉落了几片,飘飘悠悠坠于下面的山谷,它不知何故,看了一眼,也不在意,就按照雄鹞鹰的吩咐,朝尚有数公里远的驼峰飞去。 雄鹞鹰一个俯冲,掠过山脉的顶尖,又飞升到没有乌云笼罩的肉眼刚好看见的高空盘旋。 远远地站在林子里的王猛发现了它,但无法认出这是一只雄性的鹞鹰,他还认为是刚才钻入云端那一只,他坚信:鹞鹰一定有栖息的时候,只要它栖息,便能发现它的巢,发现了巢,就能伺机将它击毙。现在他耐心地盯着天上的那个魔影般的黑点,恨不能即刻就把它扫除。 但雄鹞鹰不往低处飞,它知道往低处飞会有危险,在足够安全的高空,它在俯视群峰簇拥着的低矮的林子,也发现一个持猎枪的猎人仰视高空,且缓缓移动,大概他注意了自己,雄鹞鹰警惕起来,这也使它感到欣慰:有它在高空打掩护,雌鹞鹰到村子里捕猎一定会成功。 过了许久,在洞穴里的黄鼬朝亮处兀起鼻子闻,感觉没有危险了,就悄悄地爬出来,钻进杂木林,它的嗅觉不错,受到惊吓的它通过嗅觉探路,一旦闻到膻腥太浓的气味,就断定是体形大的动物,它便绕开走,或藏匿着不动,待这种气味慢慢消失,它才决定动身。 现在它爬行在一棵香樟树下,东瞅瞅,北蹙蹙,然后朝西边溜去,西边是一片山坡,它越过去,面前又高耸着一座非常陡峭的山峰,它照样闻闻,之后,屁股一翘,拉了一堆屎,便登上崎岖的鸟道。它每走一段路,都习惯性地昂首左右闻闻,然后决定去向。 第七百八十八章 突袭鸟巢 此刻一阵风从西边吹过来,它似乎闻到了一股气味,照说就地止步,但它继续朝有气味的西边山峰溜,它已经辨别出来,这种气味是从一种它认为斗得过的弱小动物身上散发出来的,它凭感觉疾步奔走,在树丛乃至更隐蔽处没有发现什么弱小动物,只有一些叽叽喳喳的它很难抓住的雀鸟在树丛翔集。它相信自己,决不是为了这些只爱热闹的小鸟而来。又一阵山风拂来,它分明闻到一股味道,像从雏鸟身上散发出来的。它继续凭嗅觉往一道道山崖上爬,那丛生的荆棘,常绿的乔木正好成为它活动的掩盖。 在离此约半里路的一列峭壁的边沿悬着一个杂草编成的鹞鹰窝,两只才出生不久的雏鹞鹰都有饥饿感,正等待着父母给它们送来美食,或许雏鹞鹰的哥哥饿急了,便用尖喙啄弟弟的后背,那羽毛尚未长硬的嫩弱的后背,只啄了几下便绽开口子,一片血红,弟弟不停地s吟,但无力躲避,它稍微移动一下,哥哥又撵上,继续啄食它背上浸血的嫩肉。 这会儿,缉拿畜类魂魄的司畜神和缉拿人类魂魄的黑白无常一起,正在一泓清泉边饮酒,雏鹞鹰弟弟发出的痛苦的叫声随风传来,黑无常敏感地站起来循声望去,指着那鹞鹰窝问两位,那雏鹞鹰哥哥残害它的弟弟是怎么回事?白无常见这现象也不甚明白,他欲言又止。只见司畜神掏出生命轮回透视镜朝那对雏鹞鹰仔细观察,之后看出了结果,笑着对二位说:那是报应。 此话怎讲?黑无常盯着司畜神问。司畜神说那对雏鹞鹰兄弟过去世不是兄弟,一个是螃蟹,一个是山鸡,有一次,山鸡飞到山泉边饮水,发现一只大螃蟹从石缝里爬出来,便啄起它,放在岸上,螃蟹没死还在爬动,山鸡又狠狠地啄它几下,已经爬不动了,正要将它啄吞下肚的山鸡,突然遭到潜伏在树丛中的猎人的土铳袭击,那对准山鸡的土铳“嘣”的一声巨响,雨点样地发射出篮盘大的一团子弹,其中有三颗击正了山鸡的翅膀等部位,它在地上蹦几下,便耷拉着脑袋一命呜呼。 这时候,螃蟹和山鸡的灵魂都无所依附,烟丝一样在广袤无涯的天空飘移,后来南天的司畜神收复了它们的灵魂,送往转轮王殿投生,因二者孽缘未了,均投生为鹞鹰,它们先后被鹞鹰夫妇孵化出来,之前出生的雏鹞鹰是螃蟹变的,之后出生的雏鹞鹰是山鸡变的。 司畜神讲到这里,黑无常打断它的话说:如果是这样,雏鹞鹰哥哥啄死它的弟弟也是活该。白无常插言:对于这种现象人类就不懂,他们的解释非常臆断,说这是鹞鹰的天性使然,却不知,也不考虑其中的因果关系。司畜神呷一口菜说:我已经饮了两盅,还饮四盅,又可以收复几个新亡禽畜的灵魂。 在高空翱翔的雄鹞鹰也不太乐观,它盼望妻子从山那边村子里捕捉鸡鸭什么的家禽来喂养窠巢中的两只雏儿,也非常牵挂两只雏儿,便朝那搭建了它们窠巢的山崖一个俯冲,又立即高扬到云端,它担心林子里的猎人会朝它低徊的山崖方向探进,那样会暴露窠巢的目标。刚才它看见了两只雏儿,但没有飞近,因为是徒手,未带一点食物,妻子已经去了许久,还没有返回,其安危状况也令它担忧。 这时候,雄鹞鹰正在云端里俯瞰下面的山川,林子密密的,它已经看不见猎人的影子了,猎人如果发现它们的窠巢,并且悄然逼近,那么两只雏儿就性命难保。它想飞回山崖看一看窠巢里的雏儿,但又担心暴露了目标,这样它便烦躁不安地在高空盘旋。 猎人王猛在密林里仰起脖子朝天空瞅了很久,感觉要猎取那只高翔的鹞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它似乎发觉了他,所以不会飞回这片林子。这么想着,王猛似乎闻到了一股气味,便收回目光打量幽深的林子,没有发现什么,只看见几只音符般的粟米雀在刺蓬和树丛间跳动,他不想理睬,准备绕过一条羊肠小道下山回村里去,当他走了数米远山路时,发现一堆野兽的粪便兜在一团枯黄的腐叶上,走拢去仔细看,认定这粪便是新鲜的,而且粪便的颗粒不太大,必定是一只个头不是太大的野兽经过了此地。 他冷静地揣测,这不是兔子留下的,也不是麂子留下的,这使他觊觎猎取那只才拉过粪便,一定离此不远的野兽。 王猛走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列山崖,那里有高耸的常绿乔木,他抬头瞟了一眼乔木向上张扬的叶缝,发现那只鹞鹰又在天空滑翔,而且在鸟瞰他欲攀爬的一列山崖,他总算没有被发现。当雄鹞鹰突然朝另一边飞去,在天空中没有了踪影,王猛又纵目四顾,然后向山崖上攀爬,他的动作非常谨慎,既不弄出较大的声音,又非常注意安全。 此时,他拉住纵横交抱在崖石上的一条葛藤,伸出头,高过崖顶一点,他发现一种令他激动的动向——在离这道悬崖约百余米的地方又有一处陡崖,陡崖上蹲着一只毛蓬蓬的松鼠,仔细观察不是松鼠,而是黄鼬,黄鼬正朝前方张望,前方有什么? 王猛琢磨不定,又发现距离黄鼬约数米远的崖壁的低凹处有一个由枯枝与草叶搭成的大鸟窝,窝里还有两只雏鸟,一只站立,一只躺下,他明白了黄鼬虎视眈眈的企图,这让他想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成语,暗自一笑,他就要充当黄雀的角色了。 雄鹞鹰舒翮天际,又滑翔至另一个角度,那是一片浓重的山影遮挡着的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它可以全方位看护自己那个有雏儿的窠巢。 忽然,它身子颤抖一下,竟发现了一个非常危急的苗头——一只与它的体积相差无几的野物正朝它们的窠巢逼近,那野物便是黄鼬,它看清楚了,黄鼬正朝它的一只雏儿袭击,一口咬住了那只雏儿的头,仅几秒钟时间,就衔进去了一半,两只脚爪还在黄鼬长满胡须的嘴外颤抖。 第七百八十九章 上山放铳 雄鹞鹰见此,从万米高空中俯冲下来,用那铁钩般的尖喙奋力朝黄鼬的头部啄去,黄鼬感到一阵剧痛,立即反搏雄鹞鹰,雄鹞鹰根本不示弱,飞起来调整姿势,绕到后边,啄了一下黄鼬的屁股。 黄鼬负两处重创,仍奋力与之搏斗,它呲着一口尖利的牙齿,恨不能将头顶上的鹞鹰撕成碎片,但是它的动作与雄鹞鹰比要慢一拍,于是吃亏,甚至被击败而成为雄鹞鹰口中食物的注定是它。 雄鹞鹰在黄鼬欲找个地洞钻进去藏身而分心的时刻,又朝它浸血的脑部伤口沉重地啄了一下,这一下挺猛烈,可以用稳、准、狠三个字儿来形容,让黄鼬脑中的脑髓都伤及了,而且像豆腐一样带出了一星半点,它几乎连防御的能力都已经失去。 雄鹞鹰以追穷寇的勇气,用两只铁钩般的脚爪抓住黄鼬正在起飞之际,突然“嘣”的一响,雄鹞鹰不幸中弹,像一束草垛一样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还没有完全死去,它已经放开了那只垂死的黄鼬,只见持土铳的猎人从突兀的山崖那边爬过来,非常得意地走近,伸手抓起它的翅膀,用一条葛藤绑住,挂在土铳的杆子上,自言自语地说:总算为村里除了一大害。 雄鹞鹰尚有一丝气息,但已无力挣扎,它仇视而无奈地看着猎人的一举一动,死神正沿着子弹在身上击出的创口残酷地逼近它,一会儿,它就和黄鼬一样彻底死去。 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猎人看见了死在那儿的一只黄鼬,走过去捡起来,也用葛藤绑住它,挂在土铳的杆子上,他朝下山的路口走去。偶尔抬头发现天空中又有一只鹞鹰,嘴里还叼着一只土鸡,分明是朝他这里飞,但感觉势头不对,便掉头朝高远的森林飞去。 这时,黄鼬的魂魄望着自己的尸体凄然离开,它飘上天空,又回过头来看,见啄死它的雄鹞鹰被猎人用土铳打死了,死的下场也很惨,它便得意地返回来瞧。刚死的雄鹞鹰的魂魄也离开了尸体,见黄鼬的魂魄这般幸灾乐祸,雄鹞鹰的魂魄忿然不已,冲着摇尾观光的黄鼬的魂魄说:我就是变成了鬼,也比你强。 话音甫落,就用尖喙啄了黄鼬的魂魄一下。黄鼬的魂魄也不示弱,转过脖子呲着锋利的牙齿咬住它的翅膀不放。 真是冤家路窄,做了魂魄还相互残害,这般野性难收,何时能够出离畜生道哦。这是在清泉边与黑白无常饮酒的司畜神发出的感叹,它把饮过四盅酒的酒盅一放,手里忽然变戏法样的握住了一只黑色网格袋子,不知怎么的,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两只动物,一是飞禽——雄鹞鹰,它的翅膀和脚爪还被绳子绑得严严实实;二是走兽——雄黄鼬,它的四条腿也被绳子绑住。 它们竟然能够说话,说你司畜神也太过分了,用袋子装住我们还嫌不够,还要绑住我们。司畜神笑道:谁叫你们逞强,不绑牢,你们还会在袋子里纠葛。黑无常敬他一盅酒说:祝贺你又收复了两个亡魂。白无常也敬他一盅酒,站起来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冥府去。司畜神连筛两盅酒回敬了二位,便说起程,眨眼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猎人王猛带着猎物回到王家坡村,才到村口,村民就围过来看他的土铳上挑着两样野物,指指点点说他手气好,出山从不空手返回。内中一个老婆子凑近一个姑娘悄声说:王猛能干,嫁给他,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野味。姑娘羞红地一笑,把看野物的目光移到王猛的身上来,他除了身子略矮,不受看,其它部位还不错,方脸、浓眉大眼、鼻粱高挺,下颌圆实,算得上乘的五官。令姑娘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嗓音雄浑有力,且带有金属韵味。 当王猛发现这个与他年龄相当的姑娘偷窥他时,便说:刘梅,不认识我了?我打两只野物没什么了不起,有兴趣陪我一起出山打猎行不行?刘梅没有答话,旁边的老婆子推搡着她说:快答应,正好与王猛做个搭档。刘梅看着老婆子,又望一望王猛,低声说:单独与人相处,不好意思。 王猛将土铳杆子上的两样野物都取下来,对刘梅说:你喜欢吃鹞鹰,还是喜欢吃黄鼬?喜欢吃哪就取哪,就算我送你。刘梅依然没有说话,老婆子代她说了,要是她都喜欢呢? 都喜欢就都拿去呗。王猛一手拎一样,非常大方地走近刘梅,刘梅说:不要,你的心情我领了。说话时,她白皙秀气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要发傻哦,王猛送给你的怎么不要呢?老婆子却代她接过来说:谢谢你,王猛,她不好意思拿,我就代她收下,马上送到她家去。 不,不行。刘梅嘴里拒绝,心里却不是特别反对,因为她对王猛有好感,他是王家坡村出色的青年。村里本来贫穷,但他往年打猎,把野兽皮张制成皮衣送给村里一个贫穷的盲老人御寒,所以群众对他有口皆碑。 以前打猎国家没有禁止,后来却有禁止,但对家禽家畜有伤害,并且伤害比较大的野兽,经过地方有关部门批准,可以持证捕杀。 这会儿,王猛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说这就是证件,鹞鹰专门叼村民的鸡吃,罪该万死,不捕杀不足以平民愤。 此刻,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那只死去的黄鼬,王猛理会意思,指着它解释道:这只小动物根本不是我猎取的,是它到鹞鹰的巢边捣蛋,饕餮了鹞鹰的一只雏儿,被这只鹞鹰发现,俯冲下来,把它啄死的。有人插嘴:你就趁机放土铳打死了鹞鹰,真是一举两得。 是哦!鹞鹰非常灵活,要不是趁它分心之机,还不一定能够猎取它。众人都说王猛干得好,为村里除了一大害。王猛说:别高兴早了,我打死的是一只雄鹞鹰,还有一只雌鹞鹰会时常来偷袭村里的家禽。 这就看你如何射杀那只雌鹞鹰。老婆子手搭刘梅的肩膀,边走边说。 第七百九十章 徐妈做媒 村后竹园那一进四间瓦房就是刘梅家。这会儿,她家屋顶上窜出一团团灰黑的炊烟,一只白狗跑出来,哼哼唧唧,汪汪地叫两声,见刘梅与一个陌生的老妇走过来,还拎着野物,那么亲热,就改变态度,朝走近的刘梅摇起尾巴。 刘梅吼一声臭发瘟的,那白狗便知趣地走开,站在天井的边沿上,眼睛直盯着刘梅手上的野物,这时它又汪汪地叫,不是非常经意,而是装出娴熟之态,脖子慢慢地昂起,眼睛眯着,这神态令人想起那些把歌唱得出神入化的歌手。 刘梅的妈妈马氏是一个年近五旬的妇女,模糊地看,不怎么见老,略胖的脸庞显出几分富态,如果细看,却能看出一些浅浅的波纹似的附在面皮上的老年斑。 她精神好,又非常精明,看到老婆子拎着两样野物与刘梅一起笑睐睐地进屋,她疑惑地盯着老婆子问:徐妈,你带猎物我家来干嘛?徐妈拖腔拖调地回答:不是带来的呀——是人家小伙子看上了刘梅,才送给你家的。刘梅不好意思要这礼物,我就代她拎来了。还不谢我? 是该谢你。马氏心里琢磨到村里能打猎的小伙子就是王猛,她立即想到前两天梅湖村来了一个媒人,把一个叫蒯司明的小伙子介绍给刘梅。据说蒯司明是一个屠夫,除了卖猪肉,还卖野物肉,做了多年生意,手里积攒了一些钱,但那天见面刘梅对他感觉不好,他生得过胖,看人时,小眼睛眯着像两个肉球凸起,他靠近刘梅,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油腻味,刘梅后退一步,悄悄地走开,去消受那份恶心的感觉,这些马氏浑然不知。 现在她犯难地瞅了刘梅一眼,刘梅却当没有看见,马氏就对徐妈说:这份礼物你带回去还给王猛,我家梅子已许配了人家。徐妈感到难堪,但立即又把话说得非常婉转,缓和气氛。她说,人家送来野味,是一份人情,仅仅是一份人情,或者说对刘梅有一份好感,并非非要娶你家刘梅不可。再说你家刘梅许配他人,只是口头上说说,没有过门,还不知刘梅愿意不愿意,要是不愿意,即使被人家娶过去,也不会过得幸福。 马氏暗想这番话也有些道理,便略微点头,并让刘梅烧开水搴了鹞鹰毛,剐了黄鼬皮,还留徐妈吃饭。徐妈乘机贴近她的耳朵说:我看刘梅不一定对已说过亲的那一位中意,如果中意,她今天不会要了王猛赠送的野物。 马氏望一眼刘梅,感觉直说无妨,便问刘梅,你对蒯司明中意不中意?刘梅愣了片刻,摇头。 恰在这时,白狗又在门外叫,门外有人喊干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马氏知道是蒯司明来了,便走出屋迎接。蒯司明穿一身毕挺的绅士服,剃成了人字头,手里拎只袋子,大摇大摆地跨进刘梅家的门坎,那只白狗绕到一边不再叫了。上次见过他,但没有混熟,这次见了,仍显出惊诧的样子,一开始便汪汪地叫。 这会儿,蒯司明坐在堂屋里,马氏叫她捧茶,没有动,徐妈悄然对她说:这是个礼节,捧上一杯茶又算得了什么?刘梅闷着不做声,蒯司明抬头眯缝着眼看她。 而马氏却捧来了一杯热茶,蒯司明有些不高兴,马氏看出来了,就说梅子在忙活。顺手拿起蒯司明放在案上的那只袋子,打开看里面是一些点心,下面是用塑料布裹着的一刀猪肉,大约四、五斤。蒯司明说,快拿出来,免得猪r逼在里面做气味。取猪肉的马氏说:你今天到我家可以吃到野味,有鹞鹰肉和黄鼬肉,你来了蛮好。 干娘——这是哪里弄来的?蒯司明疑惑地问。 是人家送的。马氏边说边拿猪肉就要到厨房里去。 干娘,我可以帮忙下厨。蒯司明站起来想表现一下。马氏说,不必要你动手,你是客人。 蒯司明非常敏感,心里琢磨着马氏所说“是人家送的”,但又不便问,只想套出她的话,故意说自己除了会杀猪宰羊,还会打猎。马氏就接话,你也会打猎?真是个能干的多面手哦!过两天你也进山打一只麂子什么的来孝敬你的干娘行吗? 行哦!这个容易。蒯司明说话激动,落座的身子扭动着,竟弄得那把木制的椅子叫痛似的呢呃呢呃地响。 刘梅到厨房里干活儿,蒯司明跟过去,她就保持沉默,也没用眼睛瞟一下他,但蒯司明和她妈妈说的话,都一一蹦进了耳朵,连一个字儿都没有掉。听到妈刚才说的那句话,她很想阻止,望着妈,眉毛蹙了一下,禁不住叫一声妈——还带有一个略长的拖腔。 蒯司明进去并没有帮忙下厨,因为插不上手,便坐着,坐的位置正对着后边的厨房门,刘梅扭过头,刚好看见了蒯司明迎上的目光,她极快地低下头,暗把王猛与蒯司明两人的长相作过比较,觉得王猛除了矮一点,什么部位都比他帅气,便无形中对他产生了厌恶感。还故意与进来帮忙的徐妈拉话茬:我看村里最会打猎的就数王猛,你说是吗?徐妈。 徐妈做了几十年的媒婆,说话得体,有分寸,尤其当着蒯司明的面,还特别注意,这会儿她反问刘梅:你有这种感觉,我怎能反对? 蒯司明听出了刘梅和徐妈的话音,突然问道:莫非这下锅的鹞鹰肉和黄鼬肉是王猛送来的?大家都没有说话,空气似乎一下子紧张了。马氏会圆场:王猛和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平时和我们家关系比较好,他送的这两样野味我们就收下了。蒯司明想起刚才看到的刘梅家堂屋一角搴下来的鹞鹰毛和剥下来的黄鼬皮,皱着眉道:要吃野味还不容易?我下次上山也打些野物来,包管干娘满意。 孩子,你比什么?会杀猪宰羊赚钱就行,打什么野物? 打野物也是个乐趣,我想试一试手气,没什么不可以。蒯司明边与马氏对话,边睃视刘梅,刘梅横了一眼,算是反映,厌恶的情绪已经布满她的脸面。徐妈故意激她:梅子,今天能够尝到野味,你应该高兴,干嘛马起脸?刘梅说:我心里烦。 第七百九十一章 麂皮大衣 这时候,鹞鹰肉和黄鼬肉煮熟了,满屋子飘逸着香味。可在这个就要用餐的节骨眼上,蒯司明却起身道别,还望了一眼刘梅,却对马氏说:干娘,我走了。 怎不吃了饭走? 不必吃饭了,下次我会带些野味来,不会比这差。 你不要当真,带不带野味来,我并不计较。 蒯司明是个好强人,他边走边想,也不顾及马氏说的话,走过了田畈,仍在考虑,该怎样以自己的实力征服王猛。王猛不就是会打猎吗?我也要弄把土铳学一学,对了,土铳过时了,何不买一把猎枪? 梅湖村西山坡上那一列瓦房的北头就是他家,他没有回家就到镇上去了,空着手,既没有带杀猪刀,也没有带将出售的猪肉,要是平时,他都会带,尤其是带了肉,苍蝇都会跟着他飞一阵。 今天是怎么搞的?别人猜不透,有的就问,你今天不杀猪卖肉了?他只说我有事。 到了集镇,他走进一个个商铺,问那些脸带笑容的柜员,有没有猎枪卖?都说没有,他问到哪里才能买到。有点素质的柜员就告诉他:现在官府禁止打猎,哪里还有猎枪出售?他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就问,那些害人的野物也不能打么? 当然可以打,必须向野生动物管理部门申请,否则就是违法。有的柜员解释得非常直接,还把眼睛瞪得硕大,这分明在无声地问:难道这一点你也不明白? 买不到猎枪,蒯司明只好返回梅湖村,拎些猪肉作为礼品,找猎人胡长喜借来一把土铳,并认真讨教,学会了筑药、扳机以及如何打野物的技能。他印象最深的是胡长喜教他打飞禽的技法:一般雉鸡、斑鸠之类的飞禽在天上飞的时候,难以用土铳击中,因为它们的自卫意识特强,见了人,就会飞得远远的。那么这时候你就要注意它们歇在那里。如果是雉鸡很少歇在树上,大都歇在灌木丛中,或在荆棘遮掩的山间走动,觅食,或吃些虫子或吃些散落的果实等等。如果你是猎人就要潜入它的附近,很有耐心地等待,当雉鸡走近你,或者发现了你,一般情况下不会立即起飞,而是疾速地掉转头向丛林深处潜逃。这之前,你应该准备一块石头,向丛林中砸去,受到惊吓的雉鸡就会扑喇喇扯翅飞起,当它的身体刚好离开荆棘或树枝遮掩的山地,向上搏动的时候,你抬起铳管,指向不太高的空间,立即扣动扳机,放一铳,那雉鸡准会被射出的子弹击中而坠落。因为铳管筑的子弹是一大把,射出的子弹就是呈锥状散开的一大团,其中必有一两颗子弹或更多的子弹击中猎物,猎物焉能不负创坠落?而打斑鸠就更容易些,这种飞禽一般不单独行动,总是一群群地在山地上翔集,只要你善于隐蔽,又看准了目标,出其不意地放一土铳,一群斑鸠中必有几只因为惊慌而撞上你发射的子弹,并且顺理成章地成为你期待的猎物。 蒯司明持土铳钻进大山的密林,可是一连守候了几天,什么也没有猎取。只放了一土铳,打死了一只从树冠上飞起的老鸹,老鸹是不祥之物,也不宜食肉,他想讨好刘梅和干娘心切,又哪里好意思把老鸹拿去当礼品呢?他非常纳闷,天黑时,饿着肚子下山,便去问胡长喜,说自己怎么没有一点收获,能不能够快速传授打猎的技法。见蒯司明这么急,胡长喜捋着下颌的长须说:没有什么好办法,打猎要有耐心,更要机智。蒯司明却听不进这些话,反而生出一种妄念说,我问你怎样把山麂什么的引出来?胡长喜摸一下脑壳,神秘兮兮地说: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不过你要花些本钱?当然不要蛮多本钱。 快说,花再多的本钱我也舍得。蒯司明非常激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他。只见胡长喜走进内房,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麂皮大衣,给蒯司明看,说这件麂皮大衣非常好。蒯司明不明白,问他拿出这件大衣有什么作用。胡长喜说作用大着呢,当年我几天打不到猎物,就把这件大衣翻着穿,露出毛来,不但很快就引出一只山麂来,还引出了一只豹子。 打着没有? 当然都成了我的收获。 我也可以一试。 蒯司明接过这件麂皮大衣,翻过来就穿在身上,他走到胡长喜家的穿衣镜前一看,还真像一只山麂。胡长喜叫他躬身把双手撑在地上,就更加像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蒯司明穿着就走,胡长喜拉住他,说这可不行,你要出点租金。 租借一天多少钱? 十块。 十块就十块。 蒯司明这会儿挺大方,在身上掏出两张十块的,一副斗富的架势,说我租两天,先给你十块,待还麂皮大衣时再付十块。胡长喜接过这钱,咧开嘴笑,直点头。 王家坡村好久没有发生鹞鹰叼鸡的事儿,最近又发生了。人们碰见王猛就叫他找机会打死经常来村里偷袭的那只鹞鹰。他说现在国家把鹞鹰列为野生动物保持之列,打死它是犯罪,到时候谁来替我领罪? 我们全村人都帮你说话,怕什么?别人这么说,王猛只淡淡地一笑,根本就不打算去冒那个违法的险。别人问急了,他便说:上次打死一只鹞鹰,是经过了批准,这次不能再猎取,要不,让鹞鹰绝种了,野生动物保护机构会拿我试问。之后,众人就很少提起这事。 有一天,刘梅在村口碰见他,先“诶”一声,以引起王猛注意,当王猛的目光与她的相碰,她便说:上次多谢你赠送野味。这次我想请你帮忙。 帮啥忙?尽管说。王猛的目光在刘梅襟前通向乳沟的部位疾快地游移。 昨天,天空偶然有一只鹞鹰俯冲下来,叼走我家唯一的一只会散蛋的母鸡。不是我家的狗子叫,我还不清楚。当我从屋里出门看时,那只鹞鹰已叼着母鸡飞到高山上去了。刘梅尚未讲完,王猛说: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猎杀那只鹞鹰? 正是,我知道你有难处,现在国家立法保护野生动物,像这种害人的鹞鹰,我建议你再打个报告,争取野生动物保护机构批准,然后捕杀它。要是你犯难,我就托徐妈给你办。刘梅平时很少说这多话,现在却先发制人。王猛也爽,便说:就这么办。 该章节已被锁定 倏忽,飞来一只蝴蝶,粉色的翅翼上布满了蓝色的花纹。刘梅望着它款款飞动,在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只蝴蝶正徘徊在树丛间,只见这只蝴蝶朝那边飞去。王猛趁机肆意浏览她胸前两个富于诱惑性的高耸的敏感点,且非常激动地说:这次要是猎取了鹞鹰,我照样送给你。 我想鹞鹰肉一定有营养,因为它吃的是鸡。刘梅边说边向王猛抛个媚眼,这更坚定了王猛狩猎的信心。与刘梅话别后,他回家取土铳,筑满了药,在筑药时,他的手不慎擦上铳杆上的阻节,竟碰破了皮,浸出血来,他用手按住,要不血就止不住。 按了一会儿,那小小的伤口发白,隐隐地痛。但他忘记了痛,还是扛着土铳上山,可是天色已晚,他望着远处黛色的峰峦希望那只未猎取的鹞鹰飞出来,而且歇在他放铳刚好够得着的位置,他想得如此之美,山野的上空却不见鹞鹰,只见一群群乌鸦在暮色里翻飞。 一个声音在说:回去吧,明天凌晨再来山里等候出巢的鹞鹰。可另一个声音在反对:还等一会儿,说不定有其它的收获。 如果这个时候看见一只山麂猎取了也是一种收获哟,可以马上扛着山麂去见刘梅。不知怎么的?自刘梅与他说过几句话后,他就愈来愈想见她,更想讨好她,希望扮成一个英雄,让她瞧得起。这个想法让王猛往山林里走了几步,直至一棵苦楝树遮住他的背影。 忽然,他又露出体形,突然猫着腰,像是发现了什么,哦,不远处的陡崖上蹲着一只麂子,天色渐暗,但他看清楚了,那只麂子的两只前肢还在崖壁上摩挲。 好极了,王猛绕到那只山麂不容易发现的位置,他跪下右膝,向那只山麂架起土铳,正要扳动扣环时,手在颤抖,一般情况下,他是镇静的,可是这一刻他心里念着刘梅,恳切地说就是为刘梅狩猎的,如果弄到一只麂子送给她,不是更好么?由于心里惦念着刘梅,又一时不能摒除这种“杂念”,致使他的手肘不停地发抖,再加之他是跪着的,一扳动扣环,放出的铳药很可能偏离目标,子弹就难以击中,反而会吓跑那只麂子。 顿时,他发现旁边有株松树,树杆的半中腰正好有一个小杈子,他便抽回右膝,仍猫着腰,踮脚移近那棵松树,把土铳的铳管放在那个小杈子上,他再次向十米以外的那只麂子瞄准,尽管手还有点微颤,也不会对土铳铳管所对准的目标产生太大影响。 蓦地,他看见麂子的脑袋朝他的铳管对准的方向轻摆了一下,便趁机扳动土铳的扣环,只听“嘣”的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火花直击那只麂子。又听到“啊”的一声,那麂子像人一样发出惨叫,然后滚落到陡崖下。 王猛握着发烫的土铳非常激动,又有些惶恐地朝那儿走去,可是走近那猎物,他头脑“嗡”的一下像被人重击了一锤,掉头就跑,才走几步,被一条葛藤绊着摔了一跤,他站起来,自我发问,该往哪里跑哦?跑也跑不脱。 于是,他又返回陡崖下的那道深沟,伸手摸一摸这只误中了土铳子弹的“麂子”,却不是麂子,是一个翻穿着麂皮大衣的肥胖青年人,摸着他血污的鼻孔,尚有一丝气息,王猛就立即背起他朝山下奔跑。 此刻,还发现他中弹后翻滚下来的沟底上方的陡崖上还有一把土铳,这个村除了自已,没有其他人打猎,那把土铳是哪来的,莫非是梅湖村胡长喜借给这个肥胖青年人打猎的?这闪念般的猜测又有什么作用?他背着这个青年人火速下山,之后大喊,我王猛失手用土铳打了人喽。 许多村民都围过来,一看王猛背着的是青年屠夫蒯司明,很快就叫来车子,将他送往山外城镇的一所医院,可是在医生抢救之前,他就停止了呼吸。 无法脱离干系的王猛,叫来家人和村民处理后事,他走进派出所,交了土铳,交待了他误杀蒯司明的案由事实。民警立即到案发地——王家婆村那座大山的陡崖边和下面的深沟组织勘查,他们在陡崖上捡到了那把筑满了药的土铳。至深夜11时,他们打着电筒把与这把土铳有关的人员,梅湖村的胡长喜带到了派出所查问案情。 之后,以非法租借猎具和麂皮大衣导致误伤人并致人死亡为由,将他押送县城看守所拘留15天。 在提审胡长喜时,民警问他是否办理了捕杀祸害人畜的野生动物许可证,他想起蒯司明借土铳打猎是为了用猎物讨好刘梅,便胡说王家坡村的刘梅正在替他办,可是把刘梅传唤来,刘梅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却又扯不清楚,这样刘梅也没有脱离被拘留关押的干系。 闯下大祸的王猛非常后悔,他对办案民警讲的就是一句话:一切责任由我个人承担,蹲监杀头我来受,放了刘梅吧。 胡说。办案民警把桌子一拍,板起脸孔吼叫:法律不是儿戏,她负多大的责任,不由你说了算。 此后,王猛不再说话,心里说不出是一种啥滋味,不知该埋怨自己,还是埋怨刘梅,要不是自己过于激动、大意,连人和动物都没有看清楚就放铳,决不会酿成惨祸。 当然,要不是刘梅让我进山,希望除掉那只害人的鹞鹰,我也不会缠上这档恶事。最后王猛非常忧郁地接受审判,判处有期徒刑6年,他低头签字后,就被送回监狱。 刘梅被拘留一个月,开始两天,哭哭啼啼,倒不是伤心自己落得如此下场,却是后悔不该害得王猛受刑蹲监。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坏结果,现在她只恨那只偷袭家禽的鹞鹰,它才是罪魁祸首,要不,自己不可能求助王猛去猎杀它,现在那只鹞鹰倒躲过了被猎杀的死劫,却给自己和王猛带来了劫难,还有那个更可悲的令人讨厌的蒯司明。 在拘留期间,她想跑到关押王猛的监狱向他赔礼道歉,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拘留结束后,她回到家里,向父母谈出到监狱里探视王猛的想法,却遭到反对。 听了刘梅的意见,父亲刘甫圆的眼睛瞪得忒大,吼道:你还去看他,就是他害了你,看什么?不看。她未料到父亲是这个态度。便也提高嗓门回击:不是王猛害了我,是我害了王猛。 第七百九十三章 舆论哗然 你怎么害了王猛?刘甫圆颇为疑惑地质问。 当时王猛并不愿意上山打猎,是我要求他去的,因为我们家那只会下蛋的母鸡被鹞鹰叼走了。刘梅抬手拂一下额前的刘海,理由充分地解释。 哈哈……刘甫圆一阵冷笑,之后望着刘梅斥道:真是奇怪,你叫他去打鹞鹰,他竟把人打死了,难道鹞鹰与人分不清楚?刘梅又解释:一个猎人既然进山就不可能单纯是打鹞鹰,通常是看到可打的野物就打。他不慎打死了人,情况比较复杂。 什么情况不情况,难道人与野物分不清楚?刘甫圆说话咄咄逼人。刘梅还是继续辩解:王猛钻进山林时,正是刷黑天气,恰巧这个时候蒯司明也在山上打猎,据说他狩猎几天无着落,就穿件麂皮大衣,扮作麂子希望把真麂逗引出来,未料真麂没有出现,却被夜色中的王猛把他当作麂子打死了。 刘甫圆这回没有说话,只强调自己的态度:你不必去看望牢狱中的王猛,和犯人来往,我当父亲的也没有面子,你自重点。 其实,刘甫圆在暗打算盘,女儿刘梅长相不错,算是村里的俊俏姑娘,完全可以找一个比王猛、蒯司明更优秀的男人做他的女婿。因此他不让刘梅与王猛接触,何况王猛现在是一个囚犯。而刘梅对王猛一方面感激,另一方面钟情,见父亲如此态度,她抑制不住忿懑的情绪,与父亲抬杠,嗓音急促而尖利:我偏要去看他。 你要和他好,我们家就不认你了,你滚吧!刘甫圆简直在吼叫。 爸爸你不要太势利了,王猛根本就不坏,他是为了我才进牢房的,你怎么连看也不让我去看他?人总该讲点良心?刘梅说着眼圈发红,泪水就淌出来了。 哼!良心值几个钱? 爸爸,你是这样教育女儿的? 父女俩争论着,马氏从内屋出来了,她把女儿拉到一边,小声说:刘梅,我晓得你对王猛有意思,王猛也是为了你才误伤人命的,现在进了牢房,你也不必急着去看他,让他出来了,将来有个造化,再向爸爸提出这门亲事,想必爸爸也不会干扰,他也是为了你好哦! 听了这话,刘梅心里变得平静些,她擦把泪说:那么我就等着他。 傻孩子,你真的有耐心等?王猛要坐满6年牢才能出来,那时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是他出来不认你,还麻烦了,年纪大了,出嫁都难。马氏拢着女儿边说边轻轻地拍她的背,这当然是提醒她。 妈妈,王猛不会对我不好?刘梅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还挺担忧,是她害得王猛坐牢的,要是王猛生她的气,不理睬她也很难说。 于是,刘梅越发想去看望王猛,指望得到他的谅解。而马氏基本上与刘甫圆的心情差不多,她说服女儿只是方法对头些,用点“缓兵之计”罢了,时间一长,或许女儿会淡忘这件事。这期间,对于女儿找么样的女婿,他们拥有充分选择、参考的余地。 凡事并非想怎样就怎样,刘梅与蒯司明订婚一事早已传开,外面是这么议论的,蒯司明的死与刘梅有关,有的干脆说是刘梅害死的,还振振有词地讲,蒯司明是为了讨好刘梅家才去借土铳、穿麂皮大衣打猎的,这也是与王猛争输赢,以博得刘梅的青睐,谁知把命都搭上去了;而王猛坐牢更不用说,是刘梅害了他,刘梅自己也承认。虽然谈不上刘梅有什么过错,但有一条完全可以断定:刘梅或许是克夫的命,你看蒯司明只订了亲,尚未娶她,就被克死,而王猛只对她有点意思,就招来牢狱之灾。这些舆论对刘梅谈婚论嫁极为不利,刘梅本人倒无所谓,她心里只有王猛,以致经常避着自家人和王猛的家人去探监。王猛倒十分感动,他的家人知道了却不高兴,还三番五次地找到刘梅及其父母,说些难听的话:刘梅呀,刘梅,我家王猛在牢里不需要你去看,他见了你就倒霉哦!你已经害得他够惨了。 听了这话刘梅的家人就斥责她,她就一个劲地哭,不是因父母的斥责而哭,而是为自己的感情受到莫大的压抑而哭。由于“克夫”的名声传开了,母亲给她说婆家就没有成功过,当然也有不怕受克的男人,要么是丧妻的鳏夫,要么是年纪大的有些残疾的男子,刘梅根本不愿见面,一听说有人来相亲,她就躲起来。直到王猛6年刑满释放,她成了大姑娘的时候还没有说成一门亲事。 也许与王猛有缘吧!王猛出狱的第一天就碰见了徐妈,徐妈最了解他和刘梅的情况,就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说话,她说这些年刘梅都在等你。 她为什么要等我?她的面相那么排场、端庄,难道还愁嫁不成? 这倒不是,是她感觉对不起你,她曾对我说过,你要不是为了她,决不会蹲监,她认为是她害了你,所以她愿意等你,而且以牺牲自己的青春作代价。 徐妈边说边观察王猛的态度,王猛了解这些情况后,也很感激。徐妈又讲:只有这样,刘梅或许能够消除心中的愧疚。 王猛说:刘梅根本没有害我,她的出发点不错,错就错在我当时那么冲动,天黑了都要上山猎取她喜欢的猎物,未料坏事了,野物没有打一只,反而把穿着麂皮大衣的蒯司明打死,结果她受到牵连而被拘留,这样看来,不是她害了我,是我害了她,内心愧疚的是我,不是她。 徐妈探了他的口气,心里有底了,说刘梅早就对你有意思,你应该心里有感应啦! 王猛却偏开话题,说当时要是我冷静,不晚上狩猎,白天狩猎,就不会发生这件事,而且一定有机会把那只叼鸡的鹞鹰打死。谈到这里,徐妈说,打那之后,村里再也没有发生过鹞鹰叼鸡的事儿,这也真是奇怪。 在徐妈的撮合下,王猛和刘梅见了面,那是一个梅花灿然的冬日,没有下雪,有淡淡的阳光温馨地洒在刘梅家屋前场子里,他俩坐在一起说些想说的话,刘梅的父母亲不再阻拦这档事,已经默认了王猛这个女婿,正在欢欢喜喜地烹饪菜肴准备招待他。倒是王猛家人有些顾虑,听别人讲,刘梅是个克夫的命,其父王建树提醒过他:孩儿,你要想清楚。不让王建树说完,王猛就说我不信这个,蒯司明被我误毙,并不是刘梅克夫,他们的关系根本没有明确,也就是说刘梅还没有答应做他的媳妇,他也根本没有娶她,怎么能够说成是克夫呢?蒯司明的死只能算是一种巧合。 听了儿子的话,王建树不再干预,便与妻子胡兰英商议送彩礼一事,由于家里穷,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胡兰英想到一壶菜油,还能值几个钱,这是他们上半年用收获的菜籽换来的两壶油,将近吃完一壶,还剩一壶。王猛第一次到刘梅家,送的是一壶菜油,岳母虽然不高兴,但不做在面子上,她把刘梅拉到一边悄声说:你看王猛家多穷,就送这壶油作彩礼,真是太便宜他了。 妈——别计较这些,只要王猛人好就行。 好,我不说了,这壶油我们不吃,就留给你们两口子结婚后吃。 这些王猛和刘梅心里都有底儿,他们在场子里只聊些未来如何打拼的事儿,眉飞色舞的,还挺快活。 第七百九十四章 猫鼠同盟 不久,他们俩走进了红地毯,成了一对夫妻。在那温馨的苏绣罗帐里,王猛抱歉地说:我家太穷,送的彩礼就是一壶油。刘梅听在耳里,没有回答,忽然听到一声响,原来一只花猫蹲在窗台,正看着她,使她感到奇怪的是还有一只小鼷,也就是一只小老鼠趴在窗台,正在花猫的身边,那颗小脑袋还东张西望地扭动,花猫分明发现了它,却视而不见。 刘梅顿发感慨:不是说老鼠是猫的天敌么?现在竟和睦相处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对王猛说:我们家根本就不在乎彩礼,就看重你的人,你不必抱歉,现在是一家人了。王猛紧紧抱住刘梅,刘梅说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我有什么勇气值得你佩服? 别人都说我是克夫的命相,你就不怕? 怕什么,现在一切都在变化,只要人心不坏,坏的因素可以变成好的因素。王猛还讲出一番道理。刘梅推搡着他说:如果人心坏呢? 还用说,好的因素也会变成坏的因素。 我非常赞同你的观点,这个观点还可以得到应证。 刘梅说她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她撩开帐帏指着窗台:你看那只猫的脚边有一只小老鼠,它们本来是天敌,现在都相处得那么和谐,这是什么缘故哦?王猛定睛看,花猫和老鼠都相继跳开了,但他已经发现这个现象,便诙谐地说:如果说这只花猫是你克夫的命相,那只老鼠是我受克的命相,那么现在以至未来,我们的命相就不再相克,就像那只花猫和那只老鼠一样和睦相处。 刘梅扑嗤笑起来,悄声嘟嚷着:你不是老鼠,你是老虎。刘梅抬起脖子,一口气吹灭了蜡烛,然后柔情地接受夫君猛虎般激越的爱意,她感觉自己像水一样融汇在一个男人最销魂的地方。 度过蜜月后,王猛两口子就与父母分家了。由于这个新家庭基础差,底子薄,连口粮都比较紧张,新婚夫妇再穷扒苦做,也无法那么快就致富。这个情况,刘梅回娘家说了,马氏念女儿遭孽,就从自家米坛里舀了一袋子米让刘梅带回去,还将王家作彩礼送去的那壶菜油也原封未动地给了她。 刘梅回到家把米袋子和那壶菜油随便放在门旮旯,和王猛一起外出做事回来,她关事些,一眼就发现那米袋破了一个口子,米粒都漏出来了。她仔细观察那口子,断定是老鼠咬了的,记得从娘家背米袋回来时,袋子根本就没有破。现在她让王猛从父母家里弄一只坛子来盛米,坛口有个一斤多重的陶瓷盖,想必小老鼠无法推动。 几天后,她却发现坛口的陶瓷盖跌落下来,再一看坛子里有老鼠屎。她有些愤懑,是不是王猛把坛口的盖子揭开没有盖上,等他做工回来了就问这事儿,王猛说他根本没有动坛口上的盖子,还声明理由,说他从来没有煮饭,也就用不着揭开坛盖。 他望着刘梅:莫非是你取米煮饭忘了盖盖子?刘梅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自己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忘性。但王猛提起这事,她还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发了一次忘性。 她把坛里的几粒老鼠屎清除后,便取出这餐煮饭的米,将盖子盖上,并对王猛说:你是看见了的,这盖子把坛口盖得严严实实,你再不要动它。王猛不满地说:你这么讲,坛子盖落下来了,不就是我动了的?刘梅连连解释:不怪你,不怪你,只要你和我以后多注意,要是老鼠动了米坛子,在里面拉屎,吃了会闹鼠疫的。 知道!王猛说着,一边擦汗一边扑打身上的灰尘。 两天后的一天中午,刘梅又发现坛子盖掉下来了,而且房子里弥漫着一股菜油味,这个她可不经意,因为橱房里放了菜油,有味道是正常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捡起那个坛盖子,竟有些部位粘乎乎的,像巴了菜油,这是怎么回事?她望着坛盖子发愣,又把目光投向旮旯里放置的那壶菜油,发现壶口没有盖子,是敞开的,那圆圆的口子只有一颗铜钱大。 她感到纳闷,就看一看地上,那个胶盖子正翻仰着,还脏兮兮地沾了一些灰尘。刘梅想,用了油即使忘记盖盖子,盖子只能在菜案什么的上面,不可能掉落在地上。 这时,一只花猫跳过来,喵呜地叫着,那琥珀般的眼睛诡秘盯着刘梅,然后垂下脖子,走到桌底下,躺下来,眼睛又瞥着刘梅手里的油壶,继而喵呜一声,就眯着眼,蜷曲着身子睡觉。刘梅看这现状,像有人来家里动过炊一样。 待王猛回来,一进屋,刘梅就把这个蹊跷事儿解释给他听,王猛既惊骇又恼火,这是怎么搞的?他念叨着。 刘梅说,不可能有人进来,因为房门未动,是她拿钥匙开的门锁。她拎着油壶出门去问那边屋里的婆婆,婆婆看一看油壶的口子,盖子确实开了,还捏在媳妇的手里。 她反问刘梅,你说该怎么办?刘梅说没有办法,只好把装油的油壶放在你家,我恨不能把那坛米也拎来放在一起。可公公不同意,他说先观察一下,把问题搞清楚了,才好对付。 他让刘梅把那壶菜油照样放回家里原来的位置,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附在刘梅耳畔小声说话,算是暗里吩咐,刘梅直点头。 下午,刘梅本应外出做工,出门约一刻钟左右,她又从半路上回来,悄然走到门口,没有急着开门锁,而是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来到一架木格窗下,她缓缓地抬起头朝房里看,吃了一惊:在门旮旯里一只小老鼠和一只花猫配合得非常默契,那鼠倒过身子,将一条细长的尾巴伸进壶口,浸泡一阵后,又从油壶里拉出来,让那只守候在身边的花猫津津有味地吮嘬,把鼠尾上带出的菜油嘬干净后,那鼠又将尾巴再次伸进油壶…… 刘梅没有惊动它们,像看一出惊险而刺激的滑稽剧一样,她连鼻孔出气儿都屏住或慢慢地出。她边看边想,猫和老鼠是天敌,怎么相处得像朋友一样好,像亲人一样亲? 作为老鼠是偷窃成性的,而家猫为什么要把老鼠这种贼引入家室,而共同作案呢?真是可恶之极。 但她仍然没有惊动它们,倒要看一看这对狼狈为奸的家伙到底怎样收手? 第七百九十五章 合谋行窃 这样反反复复,直到那花猫舔够了菜油,喵呜一声,那老鼠才不再把尾巴伸进油壶。它跳到盛米的坛子旁,只见那花猫知恩图报地走过去,然后爬到坛子边,将脖子伸到坛口边沿朝上一顶,那坛子盖就掀翻了。于是,那老鼠旋即跳进坛子里吃米。 刘梅好急好笑又好恨,想想这对畜生还挺“公平”的,作案扬长避短,花猫的嘴巴大不能伸进小小的油壶口子,就让老鼠用细长的尾巴帮忙蘸油供它享用;而老鼠的力气小,花猫就代劳顶开较为笨重的盖子,让老鼠跳进米坛吃米,真是各有所为,各得其所。刘梅暗想:一定要先除掉老鼠,然后再对付花猫。 这会儿,刘梅从窗户边蹑手蹑脚退到门口,她从门缝看见那只花猫正蹲在米坛旁的木盖上,用猩红的舌头卷曲着舔拭嘴边粘了些油星的胡须,显得悠然自得。刘梅故意将门拍一下,只见花猫身子哆嗦起来,旋即走下木盖,钻到一张餐桌底下,然后喵呜一声,许是递个信儿,米坛里的老鼠扑腾跳出来,朝门旮旯溜走了。 刘梅用钥匙打开门,只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既不吼叫那只蹲着装佯的花猫,也不看开了盖子的米坛,而是拿起笤帚扫地,扫至油壶处,忽然说油壶的盖子哪儿去了。那只花猫看了看刘梅,然后从餐桌底下走出来,站在坛子的西侧,喵呜一声。刘梅闻声看去,那个油壶盖子正在花猫足旁。刘梅不露声色,走过去捡起盖子,还搂起花猫抚摸着,用赞许的口气说:真乖,要不是你帮着寻找,我还找不来呢。 喵呜——花猫会意地叫着。刘梅放下它,又继续扫地,边扫边想,该怎样活捉花猫与老鼠合谋盗吃油米呢?她用笤帚扫地触及到米坛的木盖子时,又叫起来,怎么盖米坛的木盖子也掉落在地上呢?这分明是问花猫,她要看花猫的反应。 花猫又钻到餐桌底下,听了主人的问话,它当作没听见一样,蜷曲着身子睡觉。刘梅拾木盖子抹擦,睃视了花猫一眼,发现它正眯着玻璃球似的眼瞳,像在观察什么。刘梅也不理睬,忽然想出一个点子,她把木盖子盖上米坛后,便又出门。 这次,她把门扇合上,把门环儿弄响了几下,然后走了。 约一刻钟左右,那只小老鼠又从墙角爬出来,唧唧地叫,以引起花猫注意。花猫懒得理睬它,仍然眯合着眼睛,连睁也不愿意睁开。小老鼠又跑到米坛边,可米坛已盖上笨重的木盖子,撬不开,它又要花猫帮忙,可是当它跑到餐桌底下,用嘴叨花猫的尾巴时,花猫依然不动,只是抬起脑袋摆出一副呲牙的凶相朝它“噗”了一下,还用眼睛瞪着房门。 小老鼠见它这个态度,开始有些不满,又见花猫朝门口喵呜一声,便理解了花猫的意思。花猫像是告诉它:你不要急着吃坛子里的米,刚才主人回来了,现在还在门外,说不定马上又要赶回来,要是捉住你,连性命都会丢哦!小老鼠又朝米坛子绕了一圈,然后知趣地往墙侧溜去。 “吱呀”一声响,房门推开了,刘梅走进来,原来她一直在窗边窥视,准备让花猫顶开米坛盖,小老鼠跳进去吃米的时候,她出其不意地推开房门,旋即封死米坛的口子,然后逮住里面的小老鼠。可是现在这个计划流产了,她还是用了心的,出门时,根本没有给门上锁,以免开门耽误时间。 未料,花猫惧怕主人回来,就多了一个心眼儿,在主人算计它们时,它以静制动,既保住自己的安全,也保住了小老鼠的安全,虽然是暂时的,但足见花猫的狡诈。她不想打草惊蛇,目的是先擒住那只小老鼠,然后再处置花猫。 第二天,刘梅和往常一样出门做工,故意把房门不上锁,只是两块门扇合上了,为了不引起花猫的怀疑,她还拿出钥匙,在锁扣上毫无意义地划拨几下,弄出金属的响声,让花猫听见,然而走开了。她让王猛去做工,自己到婆婆家静候半个小时,总想着怎样抓贼抓赃样地收拾那害人的老鼠和花猫。 可以行动了,刘梅走出婆婆家,脚步放得很轻,近了自家门舍,她突然发现花猫正蹲在窗户的边沿朝外窥视,见了她,就跳下窗户。她旋即走近家门,推开门扇,见扣好的油壶盖又打开了,盖好的米坛盖又掀开了,更令她懊丧的是才跨进门槛,米坛子里就跳出一只小老鼠溜走了,她看清楚了,是一只灰毛鼠。 此刻,那只花猫依旧蹲在桌底下朝她喵呜一声,她深恨花猫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哄她,便蓦地弯腰伸手抓花猫,花猫警觉地颤栗,正要溜,却被刘梅抓住了尚未来得及摆脱的尾巴,花猫扭转身来,咧开嘴“唬唬”直叫,喷出唾沫星子,像是在作殊死搏斗,它皱起胡须,呲着牙,刘梅害怕被咬,就放了花猫,只见它像个逃犯一样朝门外溜,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花猫逃了一段路,藏进一片林子,它考虑主人已经发现它与鼷所干的坏事,也看出主人的意图,打算先逮住鼷,再对付它。怎么办?作为家猫,又不想舍弃那个家。忽然,一只老鼠在前面的草丛间爬动,许是在寻找食物。 这老鼠比与它合谋盗油和米的老鼠要大一倍,也肥胖些。花猫就此心生一计,欲逮住那只老鼠,咬住献给主人,让主人误以为它把那只跳进坛子里偷吃大米的老鼠捉住了,那样或许主人还会给它庆功。 它想得挺美,便打算偷袭那只老鼠。距离那草丛约有几米远,它不能立即扑过去,要是弄出响声,会把山鼠吓走,计划就会泡汤。 花猫缓缓地朝那草丛靠近,忽然平地刮起一阵风,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这淹没了它微弱的脚步声,它便加快步子,极为敏捷,不至于让老鼠发现。 它却发现老鼠正在咬一只果核,毛绒绒的小脑袋还在晃动,上面两颗黑米粒样的小眼睛似乎并不关事,正沉醉在一种饕餮的享受之中。 第七百九十六章 戳穿真相 据说老鼠的眼睛并不尖利,只靠耳朵灵敏的听力。花猫了解它的特性,静静地观察那草丛里有没有足以让老鼠钻进去的洞穴,如果有,它发起进攻稍有迟缓,老鼠就会钻进洞穴跑掉,那样它的努力会前功尽弃。 它的目光在老鼠周遭睃视,还没有摸索清楚,只听见“啪”的一声响,不知从哪儿窜出一条乌梢蛇抢先一口咬住了老鼠的后半截身子,老鼠嘴里的果核滚落下来,发出“吱吱”的惨叫声,脑袋无力地扭动,正在垂死挣扎,但这都无济于事。 花猫有些气恼,因为它的捕鼠计划尚未实施,就泡汤了。它立即冷静下来,急中生智地一口咬住乌梢蛇的尾巴,并且使劲一拖,许是那蛇感到疼痛,口一松放了那老鼠,老鼠被咬伤,没有立即逃跑,当然也跑不动。 花猫见此也松了口,那蛇惧怕地往更深的草丛中溜去。这下好了,花猫扑过去,轻而易举就咬住正准备逃生的老鼠,老鼠的四肢动弹着,但花猫没有咬死它,而是衔着它,也就是要留下这活口,准备回到主人家让主人处置,以便摆脱自己的干系。 灰毛鼠从米坛里跳出来钻进了墙边一条地缝,也就是一个洞穴,与墙基的孔眼相通,而且还有出口通向外面,一般老鼠钻进去了,主人无法捕捉。 这会儿,灰毛鼠就在墙根下藏着,待房子里没有动静,它又悄悄地探出脑袋,看外面没有动静,便爬出来,朝米坛口子上跳,可是口子又被盖住,它便在房子里找寻盟友花猫帮忙,又不见花猫,花猫常蹲的饭桌底下也是空的。 灰毛鼠又溜到油壶边,爬上去看,却旋紧了盖子。它又从油壶上跳下来,很不甘心地溜到门边,钻出门缝,看一看花猫是否在外面。突然,听到脚步声,很沉,是人的脚步声,还伴有说话的声音,它又掉头钻进门缝,蹲在房间里竖起脑袋,支起耳朵静听了一阵,脚步声离房门越来越近,它麻利朝墙边溜去。 门推开的时候,它已经钻进了墙缝,但是脑袋仍在洞穴口时而一伸一缩的,感到纳闷的是,花猫不知上哪儿去了。 忽然,花猫隐约的叫声传到耳畔,它想爬出来,但主人在房间里,不知为什么,双脚在地板上跺得山响,仿佛有气要发泄,它非常胆怯地抖动着身子,一直不敢出来,当主人走近墙边时,它旋即钻到深处,静听花猫的叫声,那越来越清晰的叫声,让它产生想爬出来的情绪冲动。 当主人的身影绕开墙边之际,它又从洞穴的深处退出身子,把脑袋放在墙缝的边沿,悄悄地窥视房里的动静。 花猫从门外跳进房间,让人奇怪的是它嘴里叼着一只大老鼠,向主人走近。那大老鼠已被咬得半死,放在地上只能缓缓地爬动,主人抬起一脚朝那老鼠踹去,那老鼠四肢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再也不能动弹。花猫喵呜地叫着,那分明是邀功请赏的态度,仿佛在说:我有功啦!把那跳进坛子里偷吃大米的老鼠逮住让你处了极刑。 但主人踹死了那老鼠什么话也没说,房间里的空气显得紧张。见这情状,那只在墙缝偷看的灰毛鼠吓坏了,它掉头缩了进去,听见主人气愤地道明真相:你这死猫,还蒙我,以为我不清楚,你逮住的不是吃米的老鼠,吃米的老鼠我见过,比这只身个小,你和它合谋干的坏事我已看得清清楚楚…… 花猫发出惊恐的叫声,许是主人对它施加刑罚,灰毛鼠藏在洞里,欲探出身子来看,又不敢动弹。 深夜,主人进入了梦乡,闻见鼾声,在外觅食的灰毛鼠又钻进洞穴,然后从刘梅家的墙缝里爬出来,它发现花猫正蜷缩在饭桌底下睡觉,所不同的是花猫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细长的铁丝,另一端拴在桌子脚上。 灰毛鼠唧唧地叫一声,花猫很快就醒来了,它喵呜地叫着,仿佛要让灰毛鼠想个办法让它摆脱铁丝的束缚,灰老鼠用嘴咬了一下铁丝,太硬,干脆不咬了,直朝米坛那边溜去,可是上了盖子,它顶不开,拴住的花猫再也帮不上忙。 在灰毛鼠咬铁丝的刹那,花猫叫了一下,那满是胡须的嘴咧开着,好像在说:我的牙齿不比你的厉害?都无法咬开,你能咬开么?算了吧,你还是跟我想想别的办法。未料束手无策的灰毛鼠干脆离开了,只顾跳到米坛上觅食,也是徒劳。 花猫又伢儿样嚎叫一声,那分明向灰毛鼠传话,假如你有办法将主人套在我脖子上的铁丝弄开,我就一定配合你把米坛盖子掀开。 灰毛鼠在这儿逗留一会儿,就从门缝里爬出去了。花猫一直指望灰毛鼠在替它想办法,可是直到天亮,还不见灰毛鼠返回。 早晨,刘梅弄早点,王猛帮忙掌厨,正要用那壶菜油,刘梅抢过来,瞪他一眼说:这壶菜油被老鼠弄脏了,不是跟你说过么?不能吃。随后,把油壶放置墙侧,里面的菜油不多了。 王猛说,既然人不能吃了,就让畜生吃吧!他看着花猫,征求妻子的意见。刘梅便从菜柜里拿出一只空碗来,拎起油壶倒出半碗油。花猫喵呜地叫一声,目光投向刘梅。 刘梅并不把半碗油送给花猫享用,而是放在附近的一把椅杌上,花猫被铁丝拴着,只能走出小小的一圈,够不着,就算转过身子,用后脚蹬一下,也够不着那半碗油,刚好隔几寸。 油倒在碗里,满屋弥漫着一股香味,馋得那花猫直咂嘴巴,舌头在嘴边打转,竟把腮边的白胡须都舔卷曲了。 王猛说不是给花猫吃的么?咋又放在它够不着的地方? 花猫会人意,见王猛对它同情,就望着他喵呜喵呜地叫。刘梅却蹙着眉,说这壶油就是花猫要吃,它用嘴咬开壶盖,让老鼠把尾巴塞进去才弄脏的,花猫这样做罪该万死,你还同情它干嘛?平时在吃的方面,我们每餐都给它弄了一碗,并没有亏待它,它干嘛要与老鼠合谋偷袭那壶菜油呢?它虽然是畜生,但也是可恶的家贼。 王猛在房里绕了一圈,说既然这样,你把这半碗油放在椅杌上是什么意思? 刘梅把丈夫扯到一边耳语一阵,他再不发话了。夫妻俩吃过早点就出门了,门依然合上,但没有上锁。 第七百九十七章 油焚小鼷 花猫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很饿,细长的铁丝套在脖子上,怎么也“犟”不开,它便用牙齿咬那只拴着铁丝的桌脚,但桌脚太粗,咬了几下,只留下几个浅浅的齿痕,它就乏力困倦了,再也没有信心去咬。 突然,那边墙缝弄出细碎的响声,花猫知道是灰毛鼠出来了,便喵呜地叫,灰毛鼠爬到房中间,见一把椅杌上放着半碗油,感到奇怪,立马爬上去张望,它并不看花猫,而是看那只米坛,发现正好敞开口子,它便跳下来,直往米坛爬去。花猫以为灰毛鼠又要用尾巴粘油来给它解馋,未料灰毛鼠不理睬它,气得它愠怒地吹胡子瞪眼睛,嘴里“噗”地发出不满的叫声。 这会儿,灰毛鼠已经跳进了敞开口子的米坛。花猫在考虑为什么昨晚是盖着盖子的,咋白天倒敞开不盖?是主人忘记了,还是故意的?它推测着,分析着,断定这是对灰毛鼠设的圈套。因为主人清早根本没有煮米饭,不必要掀开盖子,也就不存在忘记盖坛口的事儿。这时,桌底下的花猫抬眼一看,发现窗外有人窥视房间的动静,它便幸灾乐祸地想,主人一定会逮住灰毛鼠这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家伙。 果然,房门悄然推开,进来的是刘梅,接着王猛也蹑手蹑脚地进来,房间未踩出一点响声。要是往常,花猫见了准会叫一声向灰毛鼠发出信号,现在它寂然地注视着他们夫妻俩的动静。刘梅朝米坛那边走去,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网兜慢慢地张开,然后“啪”地扣在坛口上,只见里面吃米的灰毛鼠往上一蹦,却没有蹦出来,被拦住了,刘梅按住网兜边沿,回头望着王猛大叫:快过来,逮住它。 王猛麻利走过去,将正在米坛里蹦跳,撞在网兜上的灰毛鼠一把抓住,它发出吱吱的叫声,扭过头欲咬王猛的手,王猛掐住它的脖子,动弹不得。王猛又将那网兜慢慢地退出来,换一只手掐牢这只灰毛鼠,他翻过来看它的尻尾,辩认一下是雄是雌,如果是雄,可以处死;如果是雌,而且肚皮鼓起来,证明有了胎气,不可杀害。如果没有胎气,格杀勿论。 当下他看清楚了,是雄鼠。便对刘梅说:交给你处理。刘梅从丈夫手里接过来死死掐住灰毛鼠,另一手还拿着那半碗油,走出房门,到场子里,她叫王猛在地上钉一个木桩,然后把灰毛鼠的尾巴按在木桩上,用一颗小钉子钉住。灰毛鼠冲撞了几下跑不脱,仍在冲撞。刘梅就把手里的半碗油浇在灰毛鼠的身上,灰毛鼠感到莫名其妙,嘴巴咂几下,不再挣扎了,而是在诚惶诚恐地享用这菜油美羹。它的眼睛眨巴着,已被菜油粘糊糊地渍住了。 这时,刘梅擦燃一根火柴点燃灰毛鼠粘满菜油的身子,火花飘起来,灰毛鼠感觉疼痛,绕着那木桩来回拼命地蹦。由于菜油烧的是文火,灰毛鼠这么一蹦竟然旋起一股风把火弄熄了。刘梅干脆进房把那壶已剩无几的油拎到场子里来,再往灰毛鼠身上浇,又点燃,哔哔剥剥的火苗烧得很旺了。灰毛鼠痛得绕那木桩转起圈儿,同样旋起了风,不但灭不了火,还火助风势,烧得它所转的圈儿渐渐地由快变慢,它已然挣扎至垂死的地步。 那个钉在木桩上的尾巴没有淋油,但灰毛鼠身上的油已侵淫到上面,也起火了,只是文火,油烧完了,就熄了,火灼过的一截变得焦黑。灰毛鼠一身的灰毛已烧光,它不再作剧烈的跳动,身子慢慢地颤动,证明它还没有死。 刘梅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叫王猛把屋里拴在桌边的花猫牵出来,看一看灰毛鼠临死前的惨状。 此刻,空气中洋溢着一股菜油香味,村子里拥过来许多人看热闹,大都非常奇怪地问刘梅,怎么用菜油来烧老鼠?刘梅便讲出灰毛鼠与花猫合谋盗油及掀开坛盖偷吃大米的情况。 王猛牵来的花猫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它看一眼灰毛鼠就不再看了,而是使劲地往人群外钻,可是被细长的铁丝拉着,怎么也不能开脱。王猛见它不老实地蹿动,就吼叫:你这发瘟的畜生动什么动?就是你与灰毛鼠合谋弄脏了一壶菜油。花猫听了这话预感到淋油烧身的灾难即将降临到自己了。它继续蹿动,还发出尖利凄楚的嚎叫声。 此刻,刘梅给那灰毛鼠淋上最后一拨菜油烧,它的四肢微微地动了一下,就那样伸开着,再也不动了。围观者见它已经死了,也就渐渐地散去。 刘梅对王猛说现在要处置花猫,花猫听了这话越发惶恐地叫,可王猛心中不知为什么起了一个慈悲的念头,便缓缓地说:算了吧,已经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就饶了这该死的畜生吧! 花猫望着刘梅不再叫了,刘梅也认为这话有道理,就叫王猛把套在花猫身上的铁丝解下来。解开时,花猫感激地舔着王猛的手指。 刘梅干脆把壶里还剩一点脏了的菜油倒在碗里,放在花猫面前,让它舔食,可是花猫看了刘梅一眼,审视她是否真的让它舔食。刘梅转身拎起已烧成一砣焦黑的灰毛鼠的尾巴,朝场子边的草地上甩去。 花猫还是不敢舔那碗里的菜油,王猛便拿起那只碗朝屋里走,花猫也就跟着王猛进了屋,咪呜咪呜地叫,王猛又将碗放在花猫面前,它便伸出柔软的舌头津津有味地舔食。 在场外的草丛中,横陈着灰毛鼠烧得焦黑的尸体,它的灵魂还在上面飘飘荡荡,未能离去。它深恨女主人刘梅,看着她走进房屋,也要跟进去,可是门神狰狞地站在门口,拦住不许进,它朝房里看,正在舔油的花猫同样让它心生怨怼:要不是你花猫与我合谋坑害这户人家,我也未必能被逮住,而遭此惨厄!眼下倒好,我丢了命,你平安无事。 第七百九十八章 怪影频现 滚开——门神怒眼圆睁,向尚存一缕幽魂的灰毛鼠吼叫。 灰毛鼠随一阵风飘至场子上,正不知向何处去,却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不能动弹,尚能说话:可怜我吧!我已经死过一次,而且死得非常惨,不信你看一看草丛中,我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谁不知道你死过一次?现在你该跟我走了,你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鼷,不过是小鼷的灵魂,还留恋你可悲的尸体干什么? 你是哪方神明?我跟你走有什么好处?灰毛鼠想,反正死过一次,再死一次,乃至一百次也无所谓。产生这个念头时,它被掐住的脖子就显得异常的疼,疼得像垂死之际油火灼烧一样难受,但又感觉掐它的手指并未使劲,这是怎么回事呢?不容思索,它本能地叫饶:我这就跟你走,你不要使我难受。 那好,我这就带你走。 灰毛鼠突然感觉身子松弛了,不再难受,它回过头认出面前站着的是司畜神,便下跪拜揖道:大神,我在畜生道中受尽了苦头,能不能让我这回投胎变人? 哈……你不必如此,快快起身,你投胎变什么,我决定不了,这由你的业力所定,不要多言了。司畜神忽然挥动手臂,面前就是一条幽深的地洞:快随我穿过这地洞,寻找自己的归宿吧! 灰毛鼠遂朝地洞爬去,里面黑黪黪的,有潺潺流水声,有淅淅沥沥的风声,但不感觉寒冷,只是心里充满了恐惧。不知爬过多远的路程,只见前面一片火光,灰毛鼠畏葸不前,司畜问他为什么不走了,它说怕火,自己就是被油火烧死的。 放心走没有事的。司畜神见灰毛鼠不但不走,还退至后面,便说:你现在看见的是地狱之火,不该下地狱的畜生的魂魄,即使经过地狱也不会殃及自身。听了这话,灰毛鼠胆子放大,又绕到前面,定睛看那火光——灼天耀地,火舌中尽是灵体在抽泣,火舌大如蟒,咝啦啦,无数灵体化烟尘,灵体多如云,一拨拨,肌肉顷刻变灰烬,烧灼的有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山上跑的,水里游的,烤炙的有两足跳的,三足颠的,四足奔的,多足爬的。还有多毛少毛无毛的,狰狞丑陋好斗的,形形色色,千差万别尽入火坑腾烈焰,惆惆怅怅,凄凄惨惨均随火花绽悲颜。 当下灰毛鼠问司畜神,那庞大无比的火坑中也有老鼠,我也是老鼠再前行一步,不也有被烧灼的危险吗?司畜神笑道:你问得跷蹊。他让灰毛鼠看那火光照耀的洞壁,霎时成了神奇的屏幕,上面出现悚惧的镜头:一个中年男人光裸的身子上长满了红斑狼疮,他用双手拼命地搔动,搔得脓血淌流,连他的十个指头也感染了,每个指头的骨节上芝麻点儿样地生出疮疱,而且一个个都肿胀。那男人用一只手在身上搔一阵痒,因未止痒,另一只手也派上了,也就是一双手交换着狠狠地搔。说搔痒还不够准确,因为力气用得够大,可以说是刨痒。这些动作都是独个儿在房子里进行,他的孩子偶尔推门进来,叫他不要搔痒,说他身上已经在流脓血,最好用药搽。他说:孩子,药搽了几遍,搽不好,身上又热又痒,不抓挠难受死了。孩子你走开吧!要不,会传染你,你妈妈就是嫌我这个病才和我离婚的。 忽然司畜神一挥手,洞壁上的图影就消失了。灰毛鼠问:你让我看那个浑身长脓疮的男子是什么意思?他与那火坑里被烧的各种灵体有什么关系?司畜神再一挥手,洞壁上的图像又呈现出来:还是那个中年男人,演示的是他前阶段的行为事端。他本是个猎人,喜欢打鸟,以前他打鸟用猎枪,一只一只地打,后来他想出更毒的损招,在森林中布了罗网,一次就能捕捉多只鸟,甚至几十到上百只不等,一年下来,可以捕捉成千上万只。他捕捉的鸟大都是活鸟,懒得杀,而是在门前场子上烧一大堆柴火,将活鸟一只只糊上稀泥,放进火里烧,那活鸟还没有死去,仇恨地盯着那凶残的男人,然后痛苦地蹦生后,就悲惨地死去。那男人唯恐鸟肉烧不熟,便扒开火舌将它们埋在里面烧,一会儿,鸟肉喷香,他便用火剪拈起来,一只只摊放在长案上。旁边放有一张餐桌,上面有醋、酱油、辣椒粉、葱花等佐料,均用小碟儿盛着。 那男人做过示范,将一砣干泥巴剥开,里面就是热腾腾的鲜嫩的鸟肉,他将鸟的内脏用一把小刀剜掉,剩下的都是松软的肉,然后一块块地撕开,蘸上醋、酱油,撒上点葱花,吃起来怪香;喜欢辣,还可以撒点辣椒粉,吃起来就香辣可口,热汗淋漓。那男人享用泥巴烧烤鸟肉,不用做广告,自然就广而告之了,许多村民都围过来看,然后尝一口鲜,再之后就一只一只地买,就这样那男人把大堆柴火越烧越旺,生意也就越来越红火。要是遇到雨天,就转到堂屋里烧,开始是村民吃这玩意儿,后来城里人知道了,就成群结队或陆陆续续赶来尝鲜。城里人来了,那男人还提价,因为他感觉城里人有钱。 后来,这些烧烤的鸟肉供不应求,那男人正要在群山间更多地布控捕鸟,就在这时候,他身上开始起红疙瘩,一搔就痒,钻心地痒,而且那些红疙瘩慢慢变大,从腋肢窝、手掌心、足弯等处向浑身蔓延。他纳蛮挺着,以为过几天就会痊愈,未料越来越厉害,痒得通宵都睡不好觉,他便去看医生,用了许多药,吃的、摸的、洗的,还输了大几瓶药液,仍不见好转,不但把糊泥巴烧烤鸟肉做买卖所赚的钱花光了,而且家里以前的一点积蓄也都甩进去,现在他已经没有钱治痒病了,只好痛苦地抓挠,弄得脓血模糊,身上热肿,而且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 灰毛鼠看到这里,仍不明白,它伸出前肢抓一下司畜神,说咋搞的,我怎么越看越糊涂?司畜神暗道:到底是畜生,愚痴到了极点。他弹一个响指,那壁上的图影又变了。只见一个阴司小吏捉住患痒疾的男人,将他的灵魂钩走,然后交给阎王,阎王让他跪在地上,问他犯了什么罪,他竟回答,没有犯罪。阎王说,你活活烧死鸟类无数,罪该万死。天理不容的是,有一次,鸟货紧张,你竟然在房梁的燕窝里抓几只乳燕用泥巴一糊,活活烧死,当作鸟肉卖钱。现在成千上万的鸟魂到阴间状告,你死有余辜。听了这话,那男子身子哆嗦起来。阎王指着他继续说:现在让你的灵魂变成秃鹫,这也是你来生的形体。 话音甫落,那男人开始变形,眨眼间成了一只凶悍的秃鹫。阎王爷对一个阴间小吏说,抓住它,将它丢进火坑,让它好好领受一下被火烧灼的痛苦。 第七百九十九章 花猫梦鼷 灰毛鼠终于看明白了。它对司畜神说,那男人在阳间的肉身还没有死呢。 是的,一下子让他死就太便宜他了。阴间的阴火在灼烧他的灵魂,所以他浑身肿胀生疮,奇痒难受,而且阳间药攻难愈。司畜神仔细解释:要是他摆脱了阴间的火厄,他在阳间的痒疾才有好转的可能。可是他过恶太重,一下子摆脱不了。 司畜神让灰毛鼠望着前面那熊熊燃烧的火坑,说还有一种情况,生前烧死许多无辜生灵的人,其阳间的肉身也死了,于是其灵魂直接被牛头马面押解到阴间烈火焚烧地狱受刑。灰毛鼠说它都明白,这便是天地之间和冥冥之间存在的因果报应。 我们继续走吧。司畜神说,不用怕,怕也没用,报应来了你躲也躲不脱。灰毛鼠还是有点胆怯,仍然跟在司畜神后面走,它问司畜神,变成老鼠属于什么报应?司畜神说这是惯偷的报应。报应分阳报和阴报,阳报和阴报互动。做善事可得善报,做恶事可得恶报。你已多世轮回做老鼠,得的是恶报。老鼠属于三恶道中的畜生道,你要摆脱出来很难。 这一席话说得灰毛鼠灰心丧气,它问司畜神,我想得善报,该从什么做起? 要做善事。可是你是畜生太苦了,几乎没有机会做善事,只有人才有机会做善事。司畜神恳切地说。 我何时才能轮回做人? 做500世畜生之后方可做人,而且在做畜生期间不可做坏事。 我是老鼠,对于人类来讲生来就是做坏事的料。 因果报应生死轮回,不光以人的观点论之,人的意旨往往太自私,要以天道天理论之,如果你作为老鼠仅仅是为了裹腹,不散布鼠疫,就不太算你在做坏事,轮回了500世之后,如有缘可以变人,缘浅可以变鬼,不遗患于阴阳两界的话,变人的希望就大了,变人后继续积德从善,可以擢升为天人,享受天福。 灰毛鼠说司畜神扯远了,它不想听,它只想变人。司畜神问它在畜生道轮回了几多世,它答不出来。 送灰毛鼠到转轮王殿时,沉吟了许久的司畜神郑重地说:灰毛鼠,至于你下一世轮回何物,谁也决定不了,只有你的业力才能决定。还不知灰毛鼠听清楚没有,此殿阴差已将它押解到等候转世的长长队列中。 约到燃尽一炷香的工夫,灰毛鼠看见殿前坐着一个面貌威仪,风范不俗的中年男人,样子并不凶,还有几分和蔼,断想一定是转轮王,它便一下子跳上他的工作台,向他拜揖三下,一旁的殿役正要击打它,中年男人使眼色示意勿动,且叫灰毛鼠不必多礼,快把一件多刺的衣服领走投生去。 灰毛鼠没有动,却悲戚地说:你可是转轮王? 本王正是。转轮王望着灰毛鼠说:在投生之前你有什么话要讲? 灰毛鼠遂将它被刘梅淋菜油烧身受死的惨况一古脑儿讲出来,之后说一定要报仇。转轮王道:那个刘梅用菜油烧死你,还不单纯是你偷吃了她家坛里的米,还有其它原因。要是单为此事烧死你,责任也不全在你,还有那只装成君子的花猫。现在主人明知你与花猫合谋,却不用火烧它,只烧你,这其中就存在一种因果关系,而且是前世冤孽造成。 灰毛鼠在工作台上弹跳了几下,说大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我前世与那家主人结下了什么冤仇不成? 当然。转轮王朝灰毛鼠伸开手掌,上面就现出有动感的图象:一只老鼠爬进一户人家,在一个米坛里吃饱了,竟拉了几粒屎。后来女主人在晚上盛一升米做饭吃,鼠屎未能摘出来,把它吃下去了。不久染有出血热病,有时候身上燥热得像火烧一样难受,医生指明这是吃了鼠屎所致。临死之前,女主人深恨那只屙屎在她家米坛里的老鼠,发誓要是来世变人,抓住了那只老鼠一定让它死得很惨。 转轮王把手掌收回,捏成拳头说:你这该明白了吧?图象中的老鼠就是前世的你,女主人就是刘梅,他用菜油淋你身子烧死你,也算兑现了她前世所发的毒誓。说着把那件有刺的衣服轻轻披在灰毛鼠身上,灰毛鼠一愣怔,问这是什么衣服,转轮王没有回答。旁边的殿役“噗”地把它推下了台子。 夏日,燥热。刘梅荷锄来到菜园,却是恹恹欲睡的样子,忽然发现一只刺猬正在捕捉虫子,她看着看着来了精神,用锄头摁住刺猬,刺猬便丢开虫子,蜷曲成一个圆球状,刘梅用手碰一下,好棘手,她便扯一把菜叶子把它包住,也不锄草了,就带着刺猬回家,还未进屋,村民们就围过来看,有的议论,吃刺猬肉可以治胃病。 刘梅一家人都没有胃病,她打算卖掉它攒些钱。这个想法好,便告诉丈夫王猛,王猛说村里许多中老年人都有胃病,他们大都很穷,谁愿意出钱买刺猬吃呢?想来想去,他说干脆明天上午将这只刺猬带到街上卖掉,街上有钱的人多。 当天晚上,刘梅把刺猬用一根绳子拴住,那只花猫看见它像看稀奇样地叫,并且走拢去闻,突然刺猬向它发起进攻,用身子猛地锥了一下它的身子,花猫感到一阵剧痛,忽然掉转头,嘴里发出“唬唬”的叫声,而且喷出一团雾气。之后刺猬退缩成一团,花猫也不再沾染它。 花猫跑到一边,蜷曲着身子睡觉,把一条长长的尾巴夹在怀里。慢慢地它进入梦乡,恍惚中,看见灰毛鼠正将尾巴伸入盛装菜油的油壶,然后主人发现了,继而在米坛里抓住它,淋菜油点火烧,花猫吓得心惊胆颤。随之又发现这只灰毛鼠——鼷变成一只刺猬用厉刺锥它,正要叫唤,就醒过来了,它看着面前的刺猬,悄没声儿地朝房子的另一头走去,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一眼缩成一团的刺猬。此刻,花猫对刺猬又恨又怕,它已经感觉到了,这只刺猬八成就是那只被烧死的灰毛鼠变成的。它是灰毛鼠的时候,还可以与它合谋打点牙祭,现在看来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了,并期盼主人把它像烧死灰毛鼠一样烧死。 这么想着,花猫便跳进主人的睡房,它听见床上有嚓嚓的响声,便拖长嗓音“咪呜”地叫,女主人刘梅便拧开灯,赶开花猫,然后叉开手指在身上搔痒。 反复动作几次,床榻发出呢呃的响声,竟弄醒了丈夫王猛,他翻一个身问,刘梅,你怎么还没有睡? 我睡不着,身上痒得要命。刘梅欠起身子从桌上抓起一瓶风油精直往痒处搽,一会儿,不痒了,但辣得难受,怎么也睡不着。王猛问是怎么搞的,她说可能是手碰到刺猬身上的刺过敏,一搔痒就发红,这样传染到浑身都痒,一瓶风油精都快用完了。 第八百章 兜售刺猬 王猛害怕痒病传染到他身上,就把身子移到床的另一侧去睡,渐渐打起鼾,直至凌晨才醒来,他看到在床上磨蹭一个晚上的刘梅眼圈发黑,说你真不该把那只刺猬带回来,现在呢,就是把刺猬卖了,卖的钱,还不知够不够你治疗痒病。 管它能够卖多少钱,总还能够凑一点治痒病的钱。刘梅这么说,便起床洗漱。她瞅了刺猬一眼,既恨又后悔,不该碰上它,她真想像烧死那只灰毛鼠一样将它烧死,可是不合算。 此时,刺猬正在房间里爬动,但总是爬不远,一条绳子拴住了它,它用嘴咬,但咬不断。它的嘴像大鸟的尖喙一样滑稽,身子蜷缩的时候,根本就看不见头,更别说嘴巴了。 刘梅洗漱后,放出笼里的鸡群,鸡们见了房间里的刺猬,感到稀奇就“咯咯”地叫,有的跳起来若飞若颠,像害怕这怪物偷袭一样。刘梅也有点怕它,手指痒,身子痒,不想动它,但又必须动,她让王猛找来一只蛇皮袋,拨开袋口,用火剪夹起刺猬放进去,现在耳边像有一个声音在向她叮嘱:别碰,它身上的刺有毒。 城里的集贸市场北侧是一条修长的水泥硬化街道,中间走车,两边走人,说走人不准确,大都是些没有摊位的临时生意人的停靠处,他们把乡下带来的小特产什么的一摞摞一堆堆地摆着,等待顾客来挑选。这一刻,他们的生意都比较清淡,许多人都在围看一个无手的软腿残疾人写字,他用脚趾夹住一支粉笔把他的身世用七言诗的形式写在水泥地面上,字迹还挺恭正,人们可怜他命运多舛,有的丢些硬币或数额不大的纸币在他面前…… 一会儿,刘梅拎着那只蛇皮袋来了,她抖开袋口倒转过来,那只刺猬就从里面滑落在地上,也不爬动,非常惊恐地缩成一团。 刘梅不善于吆喝,竟然没有顾客拢来问价,她有些心烦,身上又特别的痒,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哪儿痒就往哪儿抓,尤其是抓下身,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作,那样不单是不雅观,还会惹人耻笑,何况自己是个女人,行为举止不可以乱来,一定要讲究。身上太痒了,也得忍着,忍不住,她就把两只手不塞进衣眼里,而是隔着布面使劲地磨蹭。她希望卖掉刺猬,弄点钱看病。 可是盼来盼去,盼来了一个工商行政管理员,要找她收临时摊位费,虽然只有两元钱,她却不想拿出来,只说自己不经常做生意,今天之所以来,是因为要治病,那管理员问治什么病,她讲出了患痒病的缘由,怕人家不相信,还将一只手袖卷起来,让他看见那手臂上现出的虾蚣一样红的肿块。那管理员对她有些同情,就当作没有看见她一样走开了。 刘梅又睃视扎堆儿围看残疾人写字的众人,她不想多看,又盯着这祸患一样一动不动的刺猬叹息着磨蹭身上的痒处。 刘梅等了几个小时,没有一个顾客走近她,只有小孩子看稀奇一样盯着这刺猬指指点点。她以为机会来了,便说:小朋友叫你妈妈过来把它买走。一个小朋友望一眼不时往身上搔痒的刘梅悄然走开,没有再来;有的小孩被大人牵走,有的跑到那个残疾人那边看热闹去了。 此刻,刘梅想到了什么,站起来,走近围观者渐渐稀疏的那个残疾人,对他说:你身残志不残,字儿写得挺漂亮,能不能帮我写一则广告。残疾人抬头望着面前向他求助的陌生妇女,像有了用武之地一样兴奋地说:行哦,写什么广告?我现在只能在地上写粉笔字。要是在纸上写,不具备条件,你必须自己准备好纸墨。 我也只需要在地上写,你看。刘梅侧身指着放在那儿的一只刺猬说。 残疾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问写什么?刘梅说她等候了许久仍卖不动刺猬,你就写刺猬是治胃病的良药,有胃病的人吃了可解除痛苦。现在刺猬便宜出售,价格面议。 几个尚未离开的围观者一齐把目光投向那边,只见刺猬在悄然爬动。原来有人在那儿它缩成一团,装死;眼下人刚走开,它就瞄准机会企图逃脱,这可不是山上,是街上,到处是光溜溜的水泥地,哪里有容它藏身的缝隙呢? 未料,残疾人什么话也不说,将脚趾上夹着的粉笔退掉,众人以为他要换一支较长的粉笔,因这支粉毛仅剩半截了,可是他没有换较长的粉笔,而是将一只半新不旧的鞋穿在脚上,蹙着眉磨磨蹭蹭地爬过去,出其不意地朝那刺猬猛踹一脚,刘梅见状有些愠怒,立即横在他面前阻止,不让他续踹,说你不给我写广告词也罢,也不该踹我的刺猬,踹死了,臭了,怎么能够卖出去?她正想说,你踹死了刺猬,我要你赔,一看这残疾人料想赔偿不起,便吼叫:你滚开! 残疾人像惹怒的公牛一样窜着额头瞅她,摆出一副要死拚的架势。这当儿,从那边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劝道:你们不要吵,这刺猬我买下来了。他望着刘梅说:你开个价? 一百元。在场的人都沉默了,认为价位太高,把这刺猬杀死剐皮还不到一斤肉,这可比从沿海运至内地的海鲜都贵。 这时,残疾人悄悄地爬开,众人不再看他的把戏,而是注意这笔价位太离谱的生意。刘梅也意识到了,她对中年男人说,你认为我喊贵了么?其实我也感觉喊贵了。她又把手袖卷起,现出红肿的一大块手肘,她说出自己碰了这刺猬浑身发痒,并希望弄些钱治痒病的原因。 中年男人听了顿生怜悯之心,将一百元钱递给刘梅,说既然是这样,我就当送一点钱你治病,再说我买下这刺猬弄吃了,若能治好自己的胃病也值,若治不好,也不后悔。 刘梅感激地瞟他一眼,把接过的钱疾快地藏在身上,然后用蛇皮袋兜住刺猬,嘱咐中年男人说:你要小心别碰着它了,沾上了毒气可麻烦。中年男人见刘梅爽快,拿着装了刺猬的蛇皮袋直点头。 在一家病员熙攘的医院,刘梅坐在大夫面前,伸出一双手来,上面尽是红肿的疙瘩,她说身上还有,大夫问了情况,开了处方,她拿着绕过医院走廊,到药房窗口付款89元,弄了一包药,有擦的膏子、吞的丸子,还有消炎的药水。 第八百零一章 撞见和尚 医生说毒性重,光吃药、擦药还不行。可她身上只有15元钱了,来的时候带了5元,只花一元钱乘车,现在已经是晌午,她肚子饿,便走出医院到大街旁的简陋食摊上吃了1.5元钱的热干面,就返回医院打吊针。 可打吊钱之前,还先交2.5元钱打试验针,护士要等一刻针再观察,如她过敏,还不能打吊针。 这些过程,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付钱,身上只剩下11元钱了,她一个劲地想:真是太倒霉,触碰那只该死的刺猬,弄一身毒气。看来卖刺猬的钱还要用过头,用过头了,还不知能否断除痒病的根。她担心这痒病,痒病就果然缠住她不放。 她吊了三个小时的大针,已是太阳偏西,她身子还在隐隐地发痒,回到家吞丸子、搽药水,晚上还是翻来覆去,睡不好觉。丈夫干脆与她分床睡,倒不是嫌弃老婆,而是害怕也染上一身痒病,家里没钱治。 几天后,丸子吞完,药膏子也搽尽。用温水把身上洗一遍,皮肤上仍留下蛤蟆皮似的红肿块,搔重了疼,搔轻了痒,而且有的部位还化出脓水。这时,婆婆过来看,说这毒气真厉害,西药不一定能够治好,不如找个中医看看,开些中药来煎水洗,或许有效果。刘梅就让王猛带着她找到镇上有名的中医侯培。 侯培看了她的症状,说他的药铺里只有煎水喝的药,没有煎水洗的药,于是就开一张单子,列出柳叶、菖蒲、苦楝子之类的药材名称,让她到野外挖。可这是夏天,根本就没有苦楝子,苦楝子秋天才有,王猛提出这个问题,侯培就在药柜里找,却怎么也找不出,他说:没有苦楝子也可以,只是效果稍差。 这会儿,王猛和刘梅谢过了侯培就走出药铺。外面烈日炎炎,燥热得身子难受的刘梅往有树阴的路边走。王猛发现前面的沟渠边一棵柳树,便赶过去摘柳叶,摘了大把柳叶,刘梅也来了,她在路旁的荆丛中扯了一根细软的藤条,将那柳叶缚住。王猛说现在就差菖蒲,我到沟边找,你站在这棵柳树下歇阴吧! 刘梅哪里闲得住?拎着一小捆柳叶,朝绿草茵茵的山地边寻去,而王猛还在沟渠边探寻,总是寻不来,他突然想到菖蒲不长在沟边,一般长在浅水湖畔。是哦,山那边有一条马狮湖,是因为湖的形状像马,湖上的草又像狮子的毛,当地人才这么称谓。 通向马狮湖的是一条较宽的黄土路,黄土路连着一座山岭,山岭的上段满是荆棘和杂木,其间也生长着绿油油的马尾松。刘梅沿着这条黄土路上了山岭,丈夫已快步跨过山岭,他的身影渐渐被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遮住。 站在山岭上,刘梅觉得又热又闷,湛蓝无云的天空骄阳独霸,空气中像有道道暗火缭绕着、蔓延着,她感到举步维艰,额上已是汗涔涔的,浑身又痒得难受,她难以自制地在发痒的部位抓搔或磨蹭着,且望着林间一棵松树青葱向上的枝梢托举着锥形的浅红穗子,多么希望那也是一味治疗痒疾的药物哦!可是她不懂它的药性,只是一种不现实的妄念罢了。 忽然林子里出现三个男人,正朝刘梅行走的黄土路这边走,都是光头,穿着袈裟,显然是和尚,其中有两个年纪大的,一胖一瘦,可以称得上老人,胖的脸上有明显的老年斑,瘦的脸上满是皱纹,一个年轻的和尚挑着行李担儿,很平稳地走着。他们的脚下是一条林间鸟道直达黄土路。 刘梅见来人了,搔痒的手不再动弹,即使痒得难受也忍着。她退到前面一株粗壮挺拔的松树下歇阴,这松树像一把绿伞把阳光像雨点一样拦截在半空,虽然松树下也热,但要比当阳曝晒舒适些。 这儿没有好坐处,她站着,希望三个和尚快点上路走过去,可是三个和尚上了黄土路,却走得非常慢,他们的眼睛总是盯着地上看,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这使刘梅产生一种好奇感,他们到底寻找什么呢?黄土路上只有凌乱的腐叶、石子儿和土坷垃,以及掉下来不久的黄了边儿的青树叶,已被太阳晒得发蔫而卷曲了。 阿弥陀佛!一个小和尚忽然放下担儿,将一只脚疾速挪开,一只蚂蚁被踩得半死,它的半截肢体还在动,另半截肢体却已断裂并且粘在一粒砂子上。小和尚望着它,现出忏悔的神情,虔诚合掌口念数声佛号,希望超度这只可怜的蚂蚁。 胖和尚望着他,责备道:小沙弥,走慢点,别踩死了路上的爬虫。爬虫也有灵性,它们在畜生道中轮回受苦,我们为佛门中人要懂得怜惜生灵,不可给它们添苦蒙难,阿弥陀佛! 谛听三个和尚讲话,刘梅觉得颇有意思,她站在路边的松树下,窥视他们漫不经心地走过,那个胖和尚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他用手捻着,嘴唇在翕动,像在念经,但声音很小,刘梅听不见。他们约向前走了大几米远,刘梅才悄然跟在后面,这三个和尚都非常有意思,走了那么远一段路,竟没有一人回头看后面。 这使刘梅有了一种安全感,她可以自如地搔痒,也很奇怪只搔了两下子,身上竟然不怎么痒了,尽管烈日散发的热量仍很烫人,但她似乎忘记了这些,对僧人有一种好奇感,因为这是第一次碰见他们,开始在心里讨厌他们的怪模怪样,真正看见了,又改变心情,他们一个个都慈眉善目,可以断定绝对是好人。 她跟在后面,上了一道缓坡,到了山岭的最高处,可以看见山下的马狮湖,湖边长满青青的菖蒲,湖心清泠泠的像一面蓝得透心的镜子。刘梅的男人正弯下身子在浅水湖里拔着一丛丛菖蒲。刘梅有些激动,想快步下坡,趟到浅水湖里和丈夫一起拔菖蒲。 第八百零二章 施舍西瓜 这时,胖和尚说:小沙弥,天气这么热,到坡下路边的西瓜园里化缘去,弄些西瓜来解渴也好。刘梅正要从这三个和尚身边穿插过去,听了这话,便朝坡下路边看,咦,还真有一片西瓜园,园里覆盖着碧绿的瓜藤瓜叶,那碧绿的西瓜,一个个散布在园里,看着它们,还真想摘几个解渴。 刘梅想:这几个僧人虽然个个都是一副老实、安详的样子,但他们的眼睛还挺管事,连我一个妄念乱飞的俗人都没有发现那个瓜园,他们却发现了,还动了化缘解渴的念头。对了,让他们把西瓜弄来后,我也去弄一两个来,送给在湖边劳作的丈夫解渴,不是挺好的么?刘梅走几步,出离了一道树影,却见瓜园东头有一个简易棚子,棚子的四围是一根根齐整的竹竿并列着扎成的,顶上盖着枯黄的芭茅,也许棚里正坐着守瓜人。 此刻,小沙弥已动身朝瓜园走去,他小心翼翼,不因为渴念西瓜而乱了方寸,依然担心踩死地上的蚂蚁什么的,所以步子迈得不快。到了西瓜园,看见青藤绿叶掩映着一个个硕大的西瓜,极富诱惑性,但他能够控制自己,不轻易摘一个,要向主人化缘。 瓜棚里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打盹儿,未注意到有人走进瓜园。要是小沙弥匍匐着身子,悄没声儿地偷摘几个西瓜,那个姑娘根本就发现不了。因为天气炎热,微风轻拂,像无声的催眠曲一样侵淫着人的睡意,那个姑娘虽然在瓜棚的藤椅上斜扑着身子浅睡,但不轻易翻身,鼻孔里还发出细碎的鼾声。 小沙弥看见她,觉得喊醒了不妥,不喊醒,也不妥,师父他们正等着他弄个西瓜去解渴。他有些焦虑地摸着那光秃的脑袋,竟然想出了一个法子。 他故意干咳一声,那个姑娘竟然没有醒,再咳一声,仍没有醒,他暗里责备那姑娘睡得沉,莫说人家偷你的西瓜,就是把你的人偷走也有机可乘。正要再沉重地咳一声,未料那个姑娘翻过身来,把眼睛一揉,便看棚外的瓜园。正好看见小沙弥,小沙弥走近瓜棚口子和善地说:女施主,我和师父等三人途经此地,天气炎热,想化缘一个西瓜解渴,望女施主慈悲施舍。阿弥陀佛! 去!去!去!我又不欠你的西瓜。你们这些光头,不会种西瓜,我凭什么施舍? 小沙弥被莫名其妙地责备一顿,耷拉着满是汗珠的脑袋负气离开了瓜园,回到师父他们站立的炙热的路上,他空手而归,挺不好意思,还讷讷地讲出化缘无果的理由,说那女施主对僧人太不感冒。胖和尚是师父,他沉默良久,看着年老的瘦和尚说:你到瓜园去化缘。 瘦和尚面有难色,他想:年轻英俊的小和尚都化缘不来西瓜,我一个相貌丑陋的老和尚就更没有办法了,去了也是白去,那女施主根本不会买账。眼下师父发了话,又不能不去,这样他就硬着头皮,在脸上擦一把热汗缓步朝瓜园走去。 女施主在瓜棚里远远看见一个老和尚过来了,她麻利站起来,非常热情地迎上说:师父,请坐,这满园的西瓜你拣大的挑。瘦和尚万万没有想到,女施主不但未像小沙弥所说的会刁难和尚,还把他这个老和尚当客人一样敬重。 他诚惶诚恐地走进瓜棚,女施主剖开一刷刷瓜瓤诱人的西瓜,任由他一顿饱食,红红的瓜瓤星星点点沾满了他的嘴唇,空气中飘逸着一丝丝瓜瓤的清香。瘦和尚解渴了,他没有忘记师父和小沙弥一路上口渴得厉害。便说:施主,谢谢你,能不能拿走一个给我的师父解渴?女施主笑道:只要你愿意摘,拣大的摘,能带走几个就带走几个。 阿弥陀佛,施主这么大度,贫僧谢恩不尽啦!瘦和尚一边合掌说着,一边转身退出瓜棚走进瓜园,巡视着无数个半藏在油绿瓜叶间的硕大西瓜,果然就拣大的摘了两个,本来还可以摘的,但他想起师父的教诲:出家人不可生出贪心,便作罢。他走出瓜园,女施主还礼貌地称道:师父好走。 离开瓜园的瘦和尚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年老而丑陋,都受到女施主的厚待,而小沙弥那么年轻英俊,又不曾得罪女施主,却不受欢迎。他琢磨不透其中的道理,却又觉得挺有趣,以致走得身上汗蒙蒙的,都不感觉热。 和师父一起站在树阴下的小沙弥心里揣摸着:瘦和尚去了也是白去,那女施主太抠门儿。他还认为师父是在为难瘦和尚。正心猿意马之际,看见瘦和尚抱着两个硕大的西瓜返回来。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做梦吧?再定睛细看,来的果然是瘦和尚,而且满脸含笑。小沙弥想:这该不是偷来的吧?不可能,那女施主贼精,不可能让人在她的眼皮底下占便宜。 当然也难说,要是女施主突然发了善心呢?是哦!瘦和尚来到树阴下,把两个西瓜都放在师父面前,说那女施主挺好的,让他在瓜棚里吃够了西瓜,又让他到瓜园里挑最大的瓜摘。站在一边的小沙弥什么话也不说,满脸愧疚地默望着天空。师父见他这般神态,叫他不要难受,说这其中有个缘由—— 过去世,有一位高僧到印度南部托钵,带着两个僧徒,一个年老,一个年轻,他们要赴一个村庄去化缘。僧人外出赶路,与一般人不同,一般人结伙外出没有约束,大都边走边聊事儿,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前后距离不过米许。僧人在一起走路很少讲话,而且不是并行,大都是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一般不往后看,有的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等佛号,有的对阿弥陀佛等诸佛作虔诚的观想…… 这会儿,年老的僧徒走在前面,看见路边横陈着一只死猫,散发一股难闻的气味,他便捂住鼻子,兀着脸,逃避瘟疫一样很厌恶地快步走过去。年轻的僧徒走在后面,看见那只死猫,不但没有厌恶的情绪,而且心生怜悯。 认为应该把暴尸的死猫挖一个坑埋葬才好,于人来讲,卫生,于死猫来讲,也是对其灵魂的安抚。可是这时候,哪里有锄挖坑?年轻的僧徒四顾,正好来了一个荷锄的老农,他向老农借来锄头,在路左边的地角挖一个坑,将这只死猫埋葬了。 第八百零三章 放飞小鸟 师父讲到这里戛然而止,听得津津乐道的小沙弥和瘦和尚还未明白缘由。师父接道:过去世那只死猫已托生变人,就是现在瓜棚里坐着的那个女施主。 师父又指着小沙弥说:过去世,你是那个年迈的僧人,你看见那只死猫就臭它,所以今天你走进那个女施主的瓜园里她就臭你。而瘦和尚过去世是一个年轻的僧人,他不但没有讨厌那只死猫,还生怜悯心,对死猫有了善举,所以今世由死猫托生的女施主对他非常客气。因果报应丝毫不爽,阿弥陀佛!我们佛道中人要多行善举,要给凡间众生作出示范。 刘梅站在离三个和尚不远的树阴下,他们的言行让她受到感动,她甚至悟到自己浑身发痒也是造孽的缘故,便有些害怕,也希望那个被称为师父的胖和尚给她点化。 于是,她鼓起勇气来到三个和尚聚集的树阴下,师父见来了一个汗涔涔的妇女,便将正要下口的一瓣西瓜不吃了,递给她:给你解解渴。刘梅把手一摆,说她不是来讨西瓜吃的,是来请教师父的。师父非常热忱地要她吃下那瓣西瓜,说打了牙祭之后再讲事儿。 刘梅第一次看到僧人,未料僧人待自己胜似亲人,就只好服从,她没有要师父递过来的那瓣西瓜,而是接过瘦和尚给她的那瓣西瓜。她也确实口渴,吃完后,师父也刚好吃完,她便绕到师父面前想问什么,师父把她的气色觑了一遍,她尚未开口,师父便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事儿。 是吗?刘梅感到惊讶,接过话问:请讲,我到底问你什么事? 你浑身发痒是不是?你想问清楚其中的缘故。见刘梅不停地点头,师父接道:你的痒疾什么药物都治不好,是一种过恶造的孽。 我有什么过恶?刘梅非常惶恐地看着师父。师父说:你是不是在一年前把菜油淋在一只灰毛鼠身上,并把它的尾巴钉住,然后点火活活烧死它。 天啦!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确实做过,这怎么与我身上的痒疾有关? 有关有关,那只灰毛鼠死后托生一只刺猬,来向你报仇,让你一触摸它,浑身发痒,火辣辣的痒得难受,那种痛苦状,不亚于你当初淋油灼烧灰毛鼠的痛苦状,现在灰毛鼠把它当初的痛苦以另外一种形式转嫁给你,所以你就遭此苦厄。 刘梅沉默不语,她忽然忆起卖刺猬时那个残疾人对她那么非礼,便讲出事由问及因果。师父双目微合默念了一段经文,随后眼睑半睁,对她说:数百世前,那个残疾人是个健全人,他抓住一个小偷,愤怒之极,用刀砍断小偷的双脚,小偷流血过多,死了,死前发誓要让那个砍断他双脚的人,变成残疾人。 这个意念成为一种毒素,随着尽虚空、遍法界的因缘际会而依附着那个人,致使他在后世投胎时下肢病变、萎缩致残。 刘梅问那个小偷是现在的谁,师父告诉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数百世前你是一个男儿身,是一个刁钻古怪的小偷,后来被业力牵引转化为女身,现在那个残疾人因数百世前与你有过劫,所以看见你就讨厌,甭说帮你的忙了。 刘梅感觉身上又在发痒,问有没有办法解除我染痒疾的痛苦?师父说有倒有,只是你要照此行事。 刘梅说愿听师父指教。师父当即就教她治疗痒疾的办法,她谨记于心,竟感觉身上也不是那么痒了。 这时,她作别他们师徒三人,竟忘记到瓜园弄西瓜,而是沿着下坡路,奔向丈夫,来到丛生着芦苇和菖蒲的浅水湖边。在酷热的阳光下,王猛已扯了好大一堆菖蒲,青幽幽的。 刘梅说:王猛哥,不必扯了,我身上的痒疾所有的药草只能作辅助治疗,这些菖蒲足够了。王猛有些弄不明白,睁大眼睛望着刘梅:用什么才能治好你的痒疾?刘梅便把师父所言讲给他听,王猛似信非信,从浅水湖里爬上岸,把扯起的菖蒲缚一小捆拎着,便与刘梅一起返程。 他们的家乡环拱着大片的山脉丛林,走到村前,刘梅发现有个牧童抓了一只小鸟,她叫不出名字,只见小鸟灰褐色的翅膀不停地拍动,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牧童正在它铁青色的脚爪上系绳子,刘梅走过去,想对他说,把这只可怜的小鸟放了吧!但又考虑牧童不会同意,便改变方式,用商量的口气说:小朋友,把这只小鸟卖给我吧!牧童看着刘梅:行啦!你出得起价钱吗? 你就报个价。刘梅身上只有些零钱,还真担心他喊高了价。 阿姨,10块钱你买不买?牧童边说边看一眼刘梅身边的男人,认为他们身上不会少于10块钱,便一口咬定:就10块钱,把这只小鸟卖给你。 王猛有些不高兴地说:这只小鸟能值10块钱吗?拿秤一称还不知有没有二两,一只鸡一两斤,现在我们那里还没有卖到10元,你这小伢人不大,心还蛮黑。 不买就算了,我不求着你买,我也不想卖。牧童横着眼反驳:你要买鸡就买j吧!鸡到处都有,伸手就可以捉。这小鸟虽然到处能看到,但伸手可以捉住吗?越难就越稀有,越稀有就越贵,这小鸟就比几斤重的鸡贵,亏你是个大男人,这点道理都不懂。 王猛反被牧童奚落一番,正要发作,刘梅扯住他的衣袖,小声说:就当我拿10块钱买药吧!王猛这才忍住,但瞪了牧童一眼。 牧童扭过脖子,根本不与他对视,正起步走时,刘梅叫住牧童,且从王猛那里要了10块钱,拿着,赶到牧童面前晃一下:我买下这只小鸟。牧童审视她一瞬,感觉这不是哄人,说你把钱给我。刘梅把钱递给他说:我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牧童收了钱,将小鸟递给刘梅,说你一定要拉紧拴住小鸟的绳子,跑了我可不管。 不用你管。刘梅抓住小鸟,小心翼翼地将它脚趾上绑住的绳子解松,然后扯开绳子扔了。她望着远处的山脉,将手里的小鸟朝天空放飞,说小鸟、小鸟,还你的自由。 牧童还没有走远,回头一瞅,感到惊讶。刘梅望着牧童说:我花10块钱买下这只小鸟,就是为了放飞。牧童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他一直不明白,那个陌生女人为什么要花钱放飞小鸟。 第八百零四章 乌鱼求救 刘梅又接连做了几件放生的事,再佐以煎中草药洗濯身上的毒气,痒疾慢慢地缓解了,再没有原来那么钻心的奇痒,这样她越发信服放生的好处,并产生了一种爱惜生灵的感觉。 那次,她做客赴宴,觥筹交错之际,饮多了酒,便起身走出餐厅,穿过烹饪厨房到后院的卫生间小解,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她从卫生间出来,循声观察,一只装餐饮泔脚的潲水缸扑入眼帘。 近前看,一只老鼠在里边淹得半死,怎么也爬不出来,更别说跳,要跳,需要跳板,哪怕是小小的跳板,可是这缸里尽是酸辣的汤水和飘浮或下沉的泔脚,根本就不可能有供它起跳的硬物。那老鼠越是惊慌起跳,越容易消耗体力,体力消耗多了,便将濒临垂死的边缘。 要爬出或跳出,谈何容易?简直是不可能。因为缸沿太溜滑,可那老鼠即使奄奄一息,也不会放弃求生的欲望,它浑身湿透了,该竖起的灰黑色的鼠毛都倒下了,附贴在身上,显得非常狼狈。它或许后悔自己过于嘴馋,才跳进这个跳得进却跳不出的深深的陷阱。 这会儿,它在潲水缸里一跳一跳的,可以说是在作垂死挣扎,所有来卫生间的人,经过这儿都发现它。有的看了它一眼,好玩地说:这只老鼠将会淹死在缸里;有的巴不得拿一根木棍将它按在泔脚水里溺死;有的看一眼不置可否地走了。 眼下,刘梅发现了它,联想到僧人劝诫她要放生、惜生的话,心里便生出一个疑问,对于这只将死的老鼠是救还是不救?犹豫之际,脑海中浮现出她淋油烧死那只灰毛鼠的惨状,这使她得到了患痒疾的报应,是不是救了这只落水老鼠,才可以消减自己的过恶而使自己的痒疾痊愈呢?如果是这样,她情愿救起这只该死的小畜生。 忽然又一个念头在干扰她的这个意图:老鼠是四害之一,是国家法定消灭的对象。不管它死活倒可以,如果放了它,于国法来讲,不但无功,倒还有几分罪。考虑到这点,她决定走,但走了几步,一阵奇痒又在袭击她的肌肤。 她又止步了,看着在潲水缸里快要淹死的老鼠,跳动的幅度变小,它已经没有冲劲了,一个放生的理由遂在她心里萌发:是哦!依国法是该处死这只老鼠,可站在伟大的佛陀“同体大悲,无缘大慈”的怜悯众生的角度,救拔这畜生又是绝对的正确。 于是她四下寻找,终于在脏乱的地上拾起一根当柴火烧的木条,她把这木条伸进潲水缸里,一开始,水淋淋的垂死的老鼠还以为这个人要致它于死地,它那鼓凸着的眼珠透出的是无奈的两道交织在一起的死光。 这时,一个朋友从卫生间里出来,发现刘梅正要救它,便说:一只老鼠救它干嘛?它是人类的天敌,死有余辜。刘梅用遮面子的话支吾:我用木条捅这只该死的老鼠玩儿。朋友感觉这儿脏,看一眼潲水缸里的老鼠,又看一眼刘梅,便悄没声儿地走了,因为朋友还要去应酬没有终结的饭局。 垂死的老鼠见拿木条的人并没有杀死它的恶意,便诚惶诚恐地把握这个机会,爬上梯子一样搭在潲水缸里的木条慢慢地窜出来,它掉在地上,刘梅只一眨眼,这只可怜又可恶的小畜生就迅捷地钻入了墙边的缝隙。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它原因,打这次放生老鼠后,刘梅的身上就不那么痒了。此后她养成了放生的习惯,走到风雨天的路上,发现一条蚯蚓,就摘起来走一段路,将它放在很少有人踩踏的泥土里。 这样她的心里得到了一种安适和快慰,走到哪儿都放松,仿佛哪儿都是她的家园,一草一木都成了她怜惜的对象,她不轻易拔除野外的一株草,采撷野外的一朵花,变得非常规矩,用佛教的理论解释就叫修行。但是她并没有遁入空门,只是像佛弟子一样恪守戒律。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多行善举,消灾添福。她常常对人说:我一身痒疾,放了几次生,就慢慢地痊愈了。 那回,她清早赶集到镇上,在一家卖早点的门前坐一会儿,正起身要走,发现一条乌鱼在脚边拱动,那尾巴拍在地上“哒哒”地响。 她暗想:莫非这条乌鱼在向我求生?若是,一定买下它放进大河。但怎样断定这生灵是来求生的呢?不容她多想,店主,一个系着蓝肚兜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把乌鱼揪起放进店内那只装了一半水的深口子木桶。 刘梅故意不走,看桶里的乌鱼还跳出来么。果然不到一杯茶工夫,刘梅的脚边又溜来一条乌鱼,不知什么时候它又跳出了木桶。 刘梅骇然,要那妇女把乌鱼卖给她,说它从木桶里跳出来两次,都爬到她的脚边,这分明是向她求生,如果不买下它放生,便是罪过。 那妇女根本不信,认为她说的鬼话,也不与刘梅理论,便再次捡起滑溜且身上粘有灰尘的乌鱼放进桶里,她甚至把刘梅看成巫婆,说你不要瞎讲,这乌鱼跳出来很自然,两次爬到你脚边也是偶然,不要大惊小怪。你要我把乌鱼卖给你,我还不愿意。这是我清早从菜场的鱼摊上买的一条乌鱼,我准备带回家熬汤给我孩子中午放学回来吃。 刘梅心里总不踏实,又瞅了那妇女一眼,那妇女向店里的伙计作了吩咐,就干脆拎起桶扣往店外走,刘梅叫她止步,说你走7步,如果桶里的乌鱼不再跳出来,你就挈着走吧!那妇女不屑一顾地走,可是才走5步,只闻叮咚一响,水花一溅,桶里的乌鱼翻身打挺又跳出来了,那妇女吓得把桶扣一丢,木桶跌翻在地,半桶水浸湿了大块地面。 刘梅心有灵犀似的,不慌不忙地捡起桶,到店里盛半桶水,回过来,捡起乌鱼又放进桶里,然后望着面色如土的那妇女说:这条乌鱼确实在向我求救放生,你是几多钱买来的,我给你几多钱。 那妇女惊魂未定,见刘梅这般平和地说话,她也逐渐平静,说恕我直讲,这条乌鱼一斤半,我花十四块八角钱买的,你要就拿走。刘梅一抠钱包,翻找出几个纸币递给那妇女,说我刚好十四块五角钱,差你三角钱下次给。那妇女说算了。 刘梅拎着桶扣,望着在桶水里游动再也不跳出来的乌鱼,用僧人的口气对那妇女说:好吧!算你积下了三角钱的功德。 这门店的东面就是一条环城大河,刘梅说放了乌鱼,就把桶还给你。那妇女犹豫,便用一只软塑料袋盛水,让刘梅把乌鱼放进去拎到河边放生。 第八百零五章 钩舌之刑 中年男人拎着蛇皮袋走出城门,径直回到城郊10公里以外的家,这是一排土砖屋,屋后环拱着连绵起伏的长满了马尾松的山岭,门前一口当家塘,微澜如皱,晃荡着土砖屋和岸树的倒影。 中年男人进屋坐着歇息时,一只大黄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望着蛇皮袋哼哼唧唧地叫,大概是闻到异味。中年男人便起身将蛇皮袋里的刺猬抖出来,在地上滚成一团,大黄狗扑拢去,咬一口,未料被它的利刺蜇伤了嘴,便恐惧地退一步,堕下尾巴汪汪地叫。 中年男人从屋里找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正要抓起刺猬剥皮,见它一身利刺,害怕锥了,又想起卖主说过的话,小心中毒,便找来两只厚厚的帆皮手套戴上,抓起蜷缩成一团的刺猬,用力一捏,它就痛苦地张开身子,那长着鸟喙样尖利嘴巴的脖子便挣扎着摆动。 中年男人摁住它的脖子,从它嘴唇上动刀,划下一条白印子,片刻浸出血液,刺猬发出一阵惨叫,中年男人充耳不闻,继续动刀,划出一条对开线,从头部到胸部。 中年男人像是摆弄野物的行家,只见他放下水果刀,双手揪住对开的衣襟一样揪住刺猬的皮,然后使劲朝后一剐,那带有膻腥味儿的刺猬皮张便剐下来了。 这当儿,刺猬悲戚的叫声和剐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中年男人把它有刺的皮毛丢在地上,再伸手抓住它血糊糊的肉团。刺猬并没有死,它的身子还在扭动,当中年男人剖开它的肚皮时,它又发出一声声惨叫,四肢伸了几下,然后再也不动了,不叫了。 刺猬的灵魂成为一缕烟丝在空中缭绕。 此刻,空中飞来一只灰白的瓶子,瓶口朝它一嘬,这一缕烟丝便被吸进去了,很快这瓶子到了司畜神的手里,并且拧上了盖子。 在转轮王殿,司畜神拧开盖子,抖出瓶子里的烟丝,眨眼间烟丝就成了刺猬,在刺猬的前面有蝴蝶、蛆虫、苍蝇、蚂蚁等卵化湿生之物死去的幽灵,奇怪的是它们都能与转轮王对话。转轮王根据它们各自的业力,有的变人给人的模具,有的变鱼,给鱼的模具,有的变豺狼虎豹,给豺狼虎豹的模具。 轮到刺猬了,它让转轮王没有看见,就退到后面去,让后面的上前,上前的有牛马鹅鸭鸡鹑等家畜,也有海豹、水獭、乌龟、鳖鱼、螃蟹等两栖野生动物。 这时,司畜神已经走开了,到这个殿堂来,无论是人的幽灵,还是畜生的幽灵都跑不了,要跑只在一个范围之内,就像一只大罾罩住一条鱼,鱼只能在罾内游动,却无法游出罾外。刺猬愚痴却不懂这个道理,它仍朝后退,在此殿的一个角落里隐蔽着,希望下世轮回到人道中,但它又没有办法、没有把握实现这个畜道众生的愿望。 它藏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角落并不隐蔽,原来这个角落不是角落,是一个玻璃筐,它也不明白,不知怎么就掉进了玻璃筐,它想轮回到人道中来,竟然看见了许多人的幽灵。 令它唏嘘不已的是一个人的幽灵来到阴曹正在遭受重罪,两个鬼卒将他捉住,用钩子挂住他长满黑疮的舌头,拉出来,血淋淋的,只见溜过来一条蟒蛇一口叼住,然后吞噬。 那人呃呃直叫,痛苦万状,用手指蘸血在地上写出一句话:我犯了什么法?遭如此恶报。两个鬼卒对视一笑,然后其中一个打开一扇门窗,外面涌过来许多条用弯弯犄角抵触窗台的牛,有水牛、黄牛、牦牛等,它们圆睁着的眼珠子,迸射出一道道仇恨的光泽。 这个人的幽灵见了窗外的牛群非常害怕,便让鬼卒把窗扇合上。 一个鬼卒问他,你有什么过恶现在明白吗?他忏悔地点头。随即过去世的一幕幕便浮现在眼底: 一个宰牛的屠夫特别爱吃牛的舌根肉,每次无论杀黄牛、水牛,还是牦牛,都一一把它们的舌根肉割下来煎吃、炒吃,或卤着下酒,久而久之,杀牛无数的屠夫不经意间,自己的舌根就发痛,痛得不能用餐,用手一摸一个小砣; 用镜子一照,那个砣还发黑,像死牛发乌的舌根,痛得像暗火煎灼,忍不住,看医生,可小治不见好,医院就会诊,通过验血检查,发现他的舌根患有皮癌,便动手术割掉,可是才过数天,旁边又长出一个小疮疱,同样疼痛难耐,吃不下东西,每天由家人用茶匙喂汤水或稀粥给他喝。 睡不着,他要家人买来安眠药服用,才睡着,依稀见群牛疯狂地窜来,其中一头牛竟然对他说话:你这个家伙真狠毒,那次杀我,我尚未断气,你就用刀割下我的舌头…… 接着群牛争先恐后地过来用角抵他,他惊醒了,吓出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了,他的舌根依然像暗火烧灼一样疼痛。 家人让医师再给他动手术,医师说舌根上的疮再也不能割了,越割越发。未过几天,这个杀牛的恶贯满盈的屠夫就断气了。 后边的鬼卒见他木纳地站着,知道他回忆啥,便说:那个屠夫就是你,眼下你将在阴间受钩舌之刑,随后,你将轮回到畜生道,变成牛,被牛死投胎为人者宰杀,这叫报应,你杀死多少牛,将轮回多少次,直到杀业殆尽方止。 玻璃筐里的刺猬见此惨状惊恐万状,似乎觉悟了,欲返回畜道幽灵中随缘投生。才生起这个念头,奇怪,那只俨然囚住它的玻璃筐便消失了,刺猬获得了自由,也不知怎么的很快就来到殿堂前。 转轮王笑吟吟地给它一件毛茸茸的皮衣披着,转瞬它就驰往娑婆世界的一座森林,那是新西兰的一座岛屿,上面的野生动物多而活跃,它想投生老虎做兽中之王,可是必须赶上它们的发情期,才有机会投生。 那年上春,两只老虎一雄一雌,正在亲密无间地配种,可是几个身披虎服的幽灵赶来,围攻它,它落荒而逃。 看到许多鸟在天空自由地飞翔,它很羡慕,便打算卵生为鸟,却发现鸟类也存在弱肉强食的现象,便想投生为一只强悍的大鸟。 第八百零六章 松鼠听经 机会来了,一只从天空俯冲下来的秃鹰,咬住山地上一只惊慌失措的野兔,啄死后衔至老山崖上的窠巢与它的妻子分享。 之后这对鸟夫妻发情,不久秃鹰妻子一连下了四颗蛋,它想附生其中的一颗,可才走近蛋,就被一只秃鹰的幽灵啄开,它痛了好一阵子,又朝另一颗走近,那蛋里早已附有投生秃鹰的幽灵,它怕被啄,立即退开;又窥见最后一颗蛋还空着,没有被投生秃鹰的幽灵占据,便让自己的幽灵进入。 可是待一会儿,就被陡然飞来的一只大秃鹰的幽灵驱赶出来。望着那犀利的尖喙,它就害怕。 忽然森林里飘来一只松鼠的幽灵,它很投缘地跟着跑,在山中一个幽深的洞穴,一对松鼠夫妻正在温馨地拥抱。这时,又来了两个幽灵,争相潜入一只雌性松鼠的胚胎。 这只披着松鼠皮的刺猬幽灵,担心像投生虎胎和秃鹰卵一样被排斥,便让前三个幽灵都投入雌性松鼠的胚胎后,才谨慎地跟进去,竟然没有一点阻力,它拥有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欢愉。 数月后,四只松鼠仔落生在这个幽深的洞穴,刺猬投生的松鼠仔最后出世,眼睛都没有睁开,松鼠妈妈见它盲目地爬动,便把一排鼓胀奶子的下边一个贴近它的嘴巴。 片刻,“吧咭、吧咭”的嘬奶声响成一片。 它们的父母亲都非常尽职尽责,你看松鼠丈夫知道松鼠妻子坐月子,就主动外出弄些爬虫之类的蛋白质多的食物来让妻子吃了发奶。 一旬后,四只肉球一样的松鼠都长出了青幽的毛丝,它们大都跟着妈妈跑,爸爸在前面侦探,一发现危险信息就爬到较高的树杈,把尾巴摇动数下,就算发出信号,妈妈的眼睛不时盯着前面的爸爸看,也最容易掌握前面的动向,从而作出进退或隐蔽的决定,以保全自己和四个孩子的安全。 松鼠夫妇给四个孩子都取了名,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依次叫小木、小公、小臼、小雨。小雨也叫小幺,是刺猬转世的。其它三个孩子像小雨一样也有不幸的前世背景,这点松鼠爸爸比较清楚。 它本来灵性不够,由于屡次到森林的西边那个寺院附近觅食,众僧诵经之声袅袅传出,咋一听感到惊奇,甚至心里发悚,以为四面楚歌的猎人要围攻它,但这种担忧是多余的,那种声音有神秘的镇定作用,仔细谛听,心情就平静下来了,越听越感到祥和、吉庆,渐渐地它养成了听经的习惯,过了一段时期,竟然增加了灵性。 在它们发情的日子,它到处觅食讨好妻子。有一次到这森林岛屿的北边,它爬上一棵高大的松树,松树的枝梢斜对着一栋民房的窗口,它又跳至这枝梢朝幽深的窗口看,里面有一束灯光,照耀着房梁上的三截熏肉,是什么熏肉哦?它一看一闻,便知道是三只被猎取的松鼠熏制的腊肉。 它有些忿然地缩回身子,依稀感到三只松鼠的幽灵正在飘荡,后经司畜神点拨,到转轮王殿参加轮回盛典,又投生为松鼠,而它们投生的去向正是它那处在妊娠期的妻子……现在三个孩子都生出来了,老大雄性,老二雌性,老三雄性,唯有老四这个女孩子特殊,不是松鼠转世的。 有了灵性的松鼠爸爸能够感应到许多事情,那天黎明,一家仔从外面都回到洞穴入睡,一般的动物大都是昼伏夜出,松鼠也不例外。 这会儿,在外面吃饱的妻子和子女都睡着了,它忽然感觉不好,用嘴巴和前肢拱动着一个个蜷缩着身子的子女,并且发出恐怖的叫声,大家都醒过来了,它便用松鼠的语言告诉大家,这里非常危险,赶快转移。一家仔就跟着它爬出洞穴,发现外面刮起大风,天空雾走云飞,电闪雷鸣,骤雨如注。 只见山体滑坡。转瞬间,它们逃出的洞穴就被一股山洪灌淹。 松鼠爸爸领着一家仔逃进森林深处,爬上一棵参天古树,古树高处有个洞穴,小木、小公、小臼、小雨一一钻进去,它们的身子被雨水淋湿了,一个个怕冷地抖动着。幽深的洞穴虽然昏暗,却干燥而温暖,容纳或者说收留下这么一家仔还算宽松。 松鼠妈妈蹲在洞穴口子上一动不动,目光在密匝匝的雨水中逡巡,已进入洞穴的松鼠爸爸知道她担心猎人来偷袭,便说:进来吧!我算定了,下大雨的天气,一般猎人是不会进山打猎的。 天放晴,松鼠爸爸又将一家仔领出来觅食,它还真有灵性,带领一家仔觅食的地方都比较安全。 它们荤素都食,一家仔吃好了,由松鼠妈妈领着子女到安全地带隐蔽,而松鼠爸爸便悄然潜入寺院后面,爬上那棵松树静静地听长老和僧人们诵经。 一会儿,松鼠爸爸听见一阵动静,也不经意,仍那么认真地朝寺院的方向翘首听经。 忽然松树枝在晃动,它迅即转过身子巴住松树的主干,却发现老幺小雨来了,便说孩子,听经是非常有趣有意义的,可是这里太危险,你还是回去吧。你现在偷偷地跟着我来了,还不知你妈妈知道不知道。 小雨摇着尾巴说不知道,还说爸爸,我喜欢跟着你。你在树上听经,我就在树下面觅食吧! 别,孩子,我跟你说过,这里太危险,还是回到你妈妈和哥哥姐姐所在的地方安全些。 松鼠爸爸话音甫落,“嘣”的一声枪响,小雨吓得哆嗦,然后竖起两只前肢,紧紧抱住松鼠爸爸的脖子。松鼠爸爸机警把小雨推开,让它抱住树杆朝松叶稠密处爬行,直到足以隐蔽为止。 松鼠爸爸一个跳跃,也隐藏在稠密的松叶之中,与小雨只隔米许远,它轻声说:傻孩子,抱在一起,猎人要是发现了,举起猎枪,会把我们一块儿打死。 小雨感到惊慌,又从松树缝隙里瞥见恐怖的一幕:一个少年猎人,扛在肩上的猎枪后端倒挂着一只才打死的獾猪,中弹的脖子还滴着殷红的血,路径上的些许草叶都被染红了。 第八百零七章 走近寺院 少年猎人走远后,松鼠爸爸和小雨均从稠密的松叶中爬出来,松鼠爸爸责道:孩子,你不必来这里冒险,走,跟我回去,回到你妈妈和哥哥姐姐所在的地方。小雨一声不吭,只悄悄地跟着松鼠爸爸溜下这棵松树。 此刻,寺院里的诵经声又格外悦耳,松鼠爸爸想停下来听,但考虑到孩子的安全,还是朝寺院后面的山林走去。走到林中的岔路口,松鼠爸爸撅着屁股方便,小雨便爬上一棵松树四处张望。 突然,它闻到一股气味,溜下树,走一段路,在一处高悬的崖畔找到了妈妈和哥哥姐姐。 小木摇着尾巴,问它所到之处的食物多不多,它说哪有心思恋食,遂将它和爸爸在寺院附近惊骇恐慌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一通,当讲到猎人用猎枪扛着一只滴血的獾时,都感到惊讶。 围过来的小公、小臼都摇头,意思是说那个危险的地方不去也罢。妈妈在一棵松树上玩松球,看见了小雨,便跳下来责问:你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跟爸爸到危险的地方去?小雨望着妈妈,半天不说话,妈妈生气地说:你这么莽撞地跟它去,丢了命也活该哦。 为什么,爸爸去了你不阻止?它的命就不是命?小雨对妈妈的责备感到纳闷,便出言顶撞。 它比你有经验些。妈妈不满地瞅着它说。 这会儿,在草地上方便的松鼠爸爸也已闻到松鼠妈妈携带众子女活动所散发出来的气味,断定小雨一定会循着气味找到它们,所以它放心地返回原路,爬到寺院后面那棵松树上继续听闻僧众唪经。 再说少年猎人打了一只獾猪回到家,家父非常高兴,倒不是为了他猎取了野物高兴,却是有人通知他的儿子报名参军,接兵的人还在村里住着,家父说:皮霜,把这只獾猪送给接兵的军官享用,好不好?皮霜说好。 皮霜原是准备将这只獾猪剥了皮送肉给恋人徐钰的,现在只好打消这个念头,遂按家父的意思,在屋场前烧了水,将这只肥胖的獾猪烫了,然后煺毛开膛,将獾猪肉剁成两段用担儿挑着送给接兵的军人。接兵的军人住在村长家,村长代替接了礼,对皮霜有了好感,开始虽然村长对服兵役对象的皮霜也登记在册,但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因为有人揭发他在恋爱方面不严肃,经常以谈对象为名糊弄人家女孩子,可是眼下接了皮霜的獾猪肉,陡然就对他有了好感,把别人对他的消极评价全部作马虎,并且在他离开后,煮了满满一锅香味四溢的獾猪肉招待接兵的军人,趁此不断地讲皮霜的好话。皮霜当兵也有运气,检查身体也合格,自然就顺理成章地入伍了。 皮霜入伍之前,虽然把獾猪肉送出去招待了接兵的军人,但是心里还是惦记着徐钰,于是打算再去森林猎取野物。从村长家里回返后,他又持猎枪返回森林,他的嗅觉像狗一样灵敏,到了岔路口,就闻到一股野物粪便的气味,果然就找到一堆松鼠的粪便,他分析这附近必定有松鼠活动,便悄然来到马尾松丛生的山岭猫着腰穿来穿去,只看见树木和灌木间那啁啾地叫着不值得他动猎枪的鸟儿,却没有发现松鼠,他再往前走,看见一座寺院,周围都是松树,或许哪棵松树上藏着松鼠,他侥幸地这么想,把脚步也放慢了,免得动静过大引起野物的警觉。 这时,他的目光在一棵棵枝繁叶茂的马尾松上扫视,当他走近寺院,竟发现寺院南侧那棵高大古松顶端的枝叶间下垂着一条扁圆的毛色灰白的尾巴,凭直觉,他断定是松鼠的尾巴,便悄然卧倒,匍匐着向那棵松树移动,当他看清楚那只肥大的松鼠既不是觅食,也不是睡觉,而是发愣似的朝着寺院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定格成一种执著的姿势时,他当然知道了,那松鼠正在入神地谛听寺院里传出的庄重、亢奋、神秘、悦耳的诵经声。 一阵窃喜之后,他感到奇怪,为什么小小的松鼠也爱听经文呢?不管那些,野物就应该是猎人的收获,他谨慎地攥紧猎枪,调整位置,直到将乌黑的枪口对准古松上那只浑然不觉的松鼠。在扳机之际,突然有人一声大吼:佛门净地禁止杀生。 皮霜一看,是个僧人,正在一丛修竹后面打坐,他竟然没有发现,僧人却发现了他。僧人这么一吼,那只听经的松鼠机敏地跳至另一棵松树上,之后尾巴在另一排松树间晃一下,就悄然敛迹了。皮霜愠怒地看一眼僧人,骂道:无法(发)无天的光头,我打猎关你甚事?是不是要我拿猎枪射杀你? 僧人站在一株翠竹下镇静地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这样没教养的后生也能当兵?你不想当兵,就拿猎枪打死我吧! 皮霜非常想当兵,倒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想到部队去好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收起猎枪默不作声,是哦!要是闹出事来,当兵不成倒在其次,弄不好还要进囚室。正思虑之际,那僧人又来一句:你这小子,前两天你妈妈还来寺院烧过香,请求菩萨保佑你顺利入伍,你这般没有教养,会得罪菩萨,也辜负了你妈妈的愿心。 要是在别的场合,皮霜会发作起来,这会儿他眨着眼睛,耷拉着脑袋愤懑地想:要不是想当兵,今天我就会找你算账。 皮霜离开寺院,穿过丛林,下山回到村子里就碰见了徐钰。徐钰中等身材,大眼睛,脸庞阔而白皙,鼻梁高挑,微微一笑,嘴里就露出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皮霜特爱看她抛媚眼。这时,徐钰望着她嗲声嗲气地说:祝贺你应征入伍,将来做了大军官,可不能忘记我们喽! 你看我这样子将来会当军官么?皮霜认真地要求她评点自己。 徐钰拿不准,见他那一副略长的角质脸蛋,有几分机灵,感觉他只有当谋士的分,但感觉归感觉,毕竟一切都有造化,便说:放在门角的扁担,不可窄看它啦!甚至可以挑起几百千把斤的担子。皮霜对此不满地反问:我是扁担吗? 这不过是一个比喻,比喻你有能耐。徐钰调侃着。 好吧,不说其他的,今晚我与你有个约会,地点就在村后柳林,记住没有?见徐钰点头,皮霜摸着猎枪说:今天本想打一只野物送给你的,火不好。 我不要你送给我什么,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徐钰边说连咧嘴笑。 哈……我心里没有你,还有耐心陪你么?皮霜说这话,想起了另一个被他玩过的姑娘马倩。马倩对他倾心,却也大度。 一个星期之前,皮霜就征服了她,并带她到镇上游逛,却发现一个修钟表的姑娘长得白净漂亮,见马倩与她说话,知道马倩认识她,便要马倩介绍他也认识她,可他认识她后,就不与马倩玩了,马倩约他,他总是推三阻四搪塞,后来马倩知道他们好上了,便理智地退出这一场还不够缠绵和深刻的感情游戏。 该章节已被锁定 现在皮霜心里只有这个修钟表的姑娘,她就是眼前的徐钰。徐钰知道皮霜就要入伍了,特地放下手里的活儿到村里来看他,正好在大山环拱的村口碰见他了,她非常激动,以致两腮泛起红晕。皮霜忽然感到自己不是读书人怎么变得如此迂腐? 他对徐钰说:对了,现在有的是时间,我们何不到无人干扰的密林耍一耍?见徐钰缄口不言,皮霜说:你这是默认了吧!他一手持猎枪,一手拉着她的手往密林中钻去。 在一个叫不出名的山洼处,有一片绿茵如毯的草地,草地旁有一棵他们叫不出名来的长得毕挺的大树,大树从根部开始就被修长的青藤缠至树顶,还伸出一段细嫩的藤条指向瓦蓝的天空,仿佛还要缠住什么,可惜什么也缠不住了。白云、翠鸟从它的尖端戏谑似的撩拨而过,却不再回头。 皮霜望着这藤缠树的景致,问她我是树还是藤?徐钰说你应该是树。 那么你是藤,咋不缠我?皮霜这么讲,徐钰羞红地低下头。皮霜把猎枪靠在那棵叫不出名来的大树根部,然后解放了似的朝徐钰作一个抒情的蹦跳,顺势抱住她的腰肢,轻声说:算了,现在我和你作个交换,我是藤,你是树,我来缠住你这棵美丽的风景树行不行?徐钰依然不吱声。 皮霜便不规矩地在她的身上抚摸,抚摸一些敏感的部位,诸如经过肚脐下的一条缓坡,游走在泉水叮咚水肥草美的地方,徐钰就伸手使劲把他的手掰开,如果较劲,她当然掰不开他的手。他佯装输给她,又嘟起嘴唇盖印似的吻她妩媚的脸,她连连后退,当樱红的唇瓣正要与他接吻时,蓦地訇的一声,那支放在无名树根部的猎枪绊响了。 徐钰吓得颤栗着,偏开脖子嘴里不停地说:皮霜哥,别在这儿玩,这枪声是对我们的警示,还是走吧!皮霜放开她,本想在这里攻破这个姑娘身体上的最后防线,只因猎枪响了,他心里也唐突起来。转身拿起那杆猎枪说:我们到另一片更幽静的林子玩耍吧!徐钰摇头,之后说:我的心还在跳。 皮霜沉吟一阵说:那么还是照开始说的,我们今天黄昏在村后柳林里约会吧!徐钰点头。皮霜担心有变,说来,拉个手。于是在这个刚才响起猎枪还笼罩着恐怖氛围的密林中两个异性的指头紧紧地勾在一起。 可是暮云璧合,玉兔初升时分,什么也没有带,只带来了一颗心的皮霜,在柳林里等了许久,却不见徐钰来,他患得患失地望着柳林外的每一个晃动的影子,都不是徐钰的影子,因为没有一个影子朝他们约定的地点移动。 他甚至有些气恼,又再耐心地等了一阵,柳林里还是响着淅淅沥沥的夜风。他失望了,然而他是一个不肯认输的犟人,他打算把徐钰找来,便快步朝镇上走去,镇上灯火辉煌,有卖夜宵的摊点,弄得空气中洋溢着一股诱人的香辣味。 这里有依然像白昼一样敞开的大超市,琳琅满目的货物吸引着许多顾客流连往返,左顾右盼。然而皮霜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他只惦记着徐钰,朝徐钰经常修钟表的摊位走去,果然徐钰就在那里埋着头就着灯光修一块手表。 皮霜悄然走到她身后,她修长而泛着黄金亮色的发丝披挂在身后,把两肩都遮盖了,越发显得雅致而迷人。 皮霜把嘴唇凑近她耳畔,轻轻地说:徐钰,你怎么失约了?徐钰惊诧地回头,见是皮霜,便镇定自己,并且停下手里的修理工具望着他说:太对不起了,几个顾客等着来取表,不敢怠慢喽,顾客是上帝。我打算干完了再去,谁知拿起工具不顺心,捣腾这么久,还没有修好。 那么你不准备到我们约定的地方去喽?皮霜阴鸷地看着她。她说:是哦,你不来,我还真把约定的事儿忘记了。 哪里?你心里根本没有我。皮霜绕到她面前,一副责怨的样子。 徐钰心里非常矛盾,白天在密林中幽会时那一声枪响,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认为那是不祥之兆。再回忆皮霜狂妄的举动,感觉他过于草率。傍晚她朝柳林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返回去了。刚才她这么回答,分明是搪塞,要说修钟表嘛,天天都修不完,不在乎这会儿修。 这时,皮霜说:我马上就要到部队去,你再怎样忙,不至于晚上也腾不出一点时间与我交流,我可是对你一片忠心哦。徐钰是个心肠软的人,听了花言巧语就被迷惑了。只见她立马收拾东西,把钟表柜锁起来,对他说:走,我们到柳林里逛一逛。 一路上,皮霜与徐钰并肩而行,他总是挨着她,太近,像要占什么便宜似的,有时还将手臂环过她的背后,徐钰有点提防,说我才认识你,还不了解你,你不要和我靠得太近好不好? 沿路有夜虫的叫唤声,也有远处传来的机动车的响声,但这里依然宁静,皮霜要把气氛制造活跃一点,说你是不是思想太古板?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与你挨得近,还恨不能一口吞下你嘞!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 听到这话,徐钰感到肉麻,她颔首不语,之后想出一句话来:比我漂亮的姑娘多着呢,为什么不找她们?皮霜活络地搡她一把:谁叫我和你有缘分?和她们没有缘分,就不能走到一块去。 缘分。徐钰忽然想起来,说你不是与马倩有缘分么?怎么不去找她?她说着,就拐过了几道弯,渐渐地进入柳林,黑黢黢的一片。到了这种有些阴森的地方,皮霜的胆子放大了。 他说:我与她没有什么事,根本就对她不感兴趣,只对你感兴趣,所以就与你幽会。他把环在徐钰脖子上的手突然收拢,使她整个儿掖在自己的怀抱。 徐钰说:不要这样。她推开他那双己逐渐环住自己腰肢的手,但他不松开,徐钰生气地说:不行,你这样对我太草率,将来你有可能像抛弃马倩一样抛弃我。 我决不会。皮霜说着,就松开了手。 两人似乎弄成了僵局,徐钰呆立在那儿,心里非常犹豫。皮霜对她欲擒故纵,干脆离开她,走到柳林一边略高的土坎上,冲着她讲:你知道我对你一片忠心,如果你对我不愿意,或者看不起我,那么你可以走,我决不勉强你。 徐钰心里拿不准该怎么做才对,但有一点是拿得准的,那就是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有点欣赏他这个即将入伍的新兵。 第八百零九章 特殊情况 皮霜在略高的土坎上慢慢地走来走去,不停地用话激她:你以为我会干流氓的勾当?当流氓的都是傻瓜。我讲的是真情,是因为看得起你、喜欢你才约你来,谁知你这么不知趣?你走吧!算我约你来是个错误。徐钰犹豫片刻就妥协了,她突然迈过略高的土坎,一下子把自己整个儿扑在皮霜的怀里。皮霜顺势紧紧地将她抱住,喃喃地说:这还差不多,你总算想通了,我不是喜欢你,会在离开家乡之前不多的宝贵时间里和你相处么? 徐钰竟然把头靠在他肩头抽泣起来。皮霜说哭什么呀?之后又自言自语:哦!对了,你是因为高兴才哭。我喜欢听你的哭声,你的哭声很甜美。 皮霜边说边歙动鼻翕,徐钰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肤香味儿令他陶醉而冲动,他的吻花瓣一样交叠着直抵她的舌尖,那只环住她腰肢的手像一支包抄过来的军队,很快就攻破了她最应该坚守的防线。 这会儿,徐钰是那么心甘情愿地做一只温顺的羔羊,任由他幸福的宰割……这时,整个柳林仿佛都在骚动,柳叶沙沙地响,这分明是习习的夜风在过滤他们搞得有些污秽的空气。 皮霜自入伍后就成了新西兰军队中的一员,他挺会投机钻营,见首长就拍马屁,或者做秀图表现,自然备受青睐,渐渐地他提干了,从班长到排长,再到连长。这倒顺利,随之不顺利的事儿也相伴而来,这似乎是偶然,其实了解他的人都说是必然。 因为他平时极爱讲黄段子,有时他廉不知耻地与兵痞们讲他在新西兰一座小镇发生的红艳秘史,之后很满足地说:我玩过的女人无数,尤其玩的都是漂亮女人,享尽了人间的艳福,就这份上,死也划得来。 有个兵插嘴:要是有人告状,抖出你不光彩的风流韵事来,你该怎么办? 哪个敢那么做,坏了我的事,我会杀了他。皮霜当真一样,咬牙切齿地说。 在场的兵痞们鸦雀无声,有的不自觉地摇头,仿佛在说,这种无耻的事与我何干?我不会惹一身骚,眼下听一听,不过是寻开心罢了。 讲这种艳事,大都是在黄昏,皮霜与三五个兵痞边散步边讲,从面到点,反复把他钟爱的长得白净的姑娘徐钰作为谈资,说她如何地顺从他,如何地对他唯命是从,这让皮霜从骨子里流露出被女人追求的媚俗傲气。几个兵痞,虽然有点痞,但是有的还是存有正气,认为皮霜简直就是一个性虐待狂,是一个亵渎了军人称谓的流氓。 恰在那时,皮霜带领一个连队的兵力到遥远的山区扎营。营地荒无人烟,山势显要,古木森森,野兽频频出没。令人畏惧的豺狼虎豹频频出现,不过军人不怕,他们有枪,当然还得小心,他们一般训练不单独行动,最少都是一个班一个班地活动在莽林深壑。 可是有一次一个班的兵远足到山区的西面,才入伍不久的新兵余侃不知是小解迷路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山路上走一阵,就不见回来。到了该回营地的傍晚,还不见他归队,班长马非十分着急,他带领全班士兵扛着枪两人一组沿着余侃走失的方向分开找,找至深夜,仍一无所获,结果只好向连长皮霜汇报实情。皮霜说,我见你们班的帐篷黑灯瞎火的,正要问情况,听说你们的排长正在找你们。可现在还是出了问题,到底余侃那家伙上哪儿去了呢?要找哦! 皮霜遇事总要往坏处想,他问马非今天他们野训的山地豺狼虎豹多不多,马非说没有发现凶猛的野兽,我们一去就鸣枪,就算有豺狼虎豹也会吓跑。皮霜说,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危险总是存在,你班里的士兵失踪了,一定要努力找,没有找回来不能放弃。 皮霜边说边做手势,以后训练要尽量管好部下,不能让士兵在阴森森的山地拉开太大的距离活动,要互相有个照应。马非连连称是,至于能否找到失踪的余侃,心里没有把握,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带领几名士兵到森林深处寻找。 这时,尽管其他班里的营地帐篷边燃起了一堆堆篝火,也是挺热闹的,可仍有猫头鹰的叫声从森林深处一声声传来。士兵们听说马非班里的余侃失踪了,心里都非常沉重,而听见猫头鹰的叫声又平添一份凄楚。 一周后,兵士们差不多忘记了这件事,却见余侃回营,都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回来的,而且是空着手,那支步枪也不见带回来。大家都感到奇怪,问他是不是当了俘虏,他不说话,心事沉沉的,脸色也憔悴不堪,看上去分明瘦了一圈,眼睛都落下凼去了,记得未失踪前,他不但气色好,还生龙活虎的样子,现在你看他像换了一个人,军服的袖子也破了,似乎和什么人撕打而侥幸地逃出来一样。 他沉默寡言,但班长问情况他必须说。班长不多问,把余侃交给排长,排长带着他绕过几道山路,走进一处小山包样的连部帐篷,朝背着手正在踱步的皮霜敬一个军礼:报告连长,余侃归队了,现在我们特地送他来交代情况。 皮霜望了余侃一眼,一摆手,让他坐在一把藤编的凳子上。帐篷的一角一只壁虎爬过去,一条尾巴还露在缝隙之外,渐渐地隐进去了,帐篷的布纹还在静静地颤动。 皮霜不知怎么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继而又把目光落在余侃有些张皇的脸上,说余侃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余侃忽然站起来,对着连长他们拼命在掴自己的耳光,说我该死,我该死,我的枪被一帮女匪缴获了,我成了她们的俘虏。皮霜感到非常讶异,问是怎么回事,坐来下慢慢道来。 于是,余侃低声讲出近几天亲历的一段令人惊骇的奇遇。 该章节已被锁定 那天,余侃到树丛的一边拄着枪杆小解,突然被人用绳索疾速地套住身子,并蒙住眼睛,夺去步枪,堵住嘴巴。这连续的动作只花了几秒钟。 接着,他被四个人架住,两个托起前肢,另两个托起后肢,直往密林中走了不知多远,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余侃感觉到绑架他的是一帮女匪。那些人的呼吸、声音和动作让他辨别出来了。她们把他推进一个点着火炬的山洞里,在没有扯开蒙眼布条的时刻,他的眼前就依稀着麦黄色的火光。 当扯开了蒙眼布条和塞住嘴巴的花巾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薄薄的玫瑰色睡衣的女人,富有诱惑性的双乳隆起,随着身体的节律微微颤动着。她白皙的脸庞上方生就一双三角眼水灵清秀。 顿时,她娇嗔地微蹙蛾眉,用新西兰地方语对这个绑架来的男人说:小爷子,不要害怕。这个洞穴的北面是我们的村庄,非常不幸,村庄里没有一个男人,几年前男人们都在沙场战死,我们村就成了寡妇村。我们把你抢过来,是要你做我们寡妇村的小丈夫。 余侃感到惶惑,不敢看面前这个肥胖的女人,他的眼睛望着洞壁上插着燃烧的一支火把,就着光泽发现洞里的空间够宽敞,并排着一个个小格房,都挂着彩布门帘。许多女人围过来了,她们咧嘴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样子妩媚。有的叫余侃面前的胖女人为大姐或女王,一个半裸胸乳的胆大女人说:女王,快享用这个男人,你用过之后,让我们也分享一下他的滋味。 走开吧。胖女人不高兴地嚷道,还瞪她一眼。那个女人不情愿地退让一步,说我们已经几年没有见过男人,现在见了一个男人,不能享用,看一眼也不行吗? 这些女王都考虑到了,不要瞎胡扯。一个缴获了余侃的步枪的高挑女子也帮腔训道,并把枪柄在地上一磕,狠狠地瞪了那个女人一眼。于是洞穴里的女人们鸦雀无声,就看女王怎样发落这个陌生而英俊的男人;就看这个男人怎样成为女王的小郎君。 余侃的脸庞最开始覆盖着畏惧的阴影,现在已然消失,却又泛着羞赧的光泽。 胖女人望着他说,你来到寡妇村里的寡妇洞,就不要害羞了,你将享受到帝王一样的人间艳福。恭贺你! 这时,胖女人把手一招,一个女仆立即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杯红酒,胖女人拿起一杯递给面前的男人,男人手一推之后摇头。胖女人只好将那杯红酒放回托盘,示意女仆退下。看来,这是一只没有开叫的鸡公。胖女人在心里暗想,又瞧着他娇嗲地说,小郎君跟我来吧。 可是男人一动不动,胖女人又使一个眼色,只见三四个高挑的女人,推搡着男人跟着胖女人走。 胖女人绕过一排小格房,那边是一间大格房,在烛光的映照下,一个女人半裸着肌肤如雪的身子正在扭捏作态,这时闪出一排女人也都半裸着身子环绕着她伴舞。还有的双手交叉着在身体最敏感的部位做保健样地反复摩挲。 她们看见一个男人来了,陡然停下所有矫情的动作,都争相抛媚眼。胖女人观察男人的反映,只见他先是捂住双眼,然后是双手抱头颔首忌视。 我就不相信天下有这么呆傻的男人,近色而无欲。胖女人自言自语地说着。 此刻,她向两个半裸女子饬令想办法软化这个男人。两个半裸女子,一个丰腴,一个苗条,丰腴的上前拉开那男人的手,多情地说:小爷子,你睁眼看一看我这“荷塘月色”香艳绝伦。 可是他不全睁开眼睛看,只眯缝着眼睛看,或俯首看自己的脚尖;苗条的见他不吃文的一套,就干脆来武的,竟然解开他的衣扣裤钮,渐渐地他的上下身子被扒光。男人没有反抗,只是紧张,苗条的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他闻到了这个女人从肌肤中散发出的一股香味,感觉自己有点心猿意马了,但是一点都不敢动弹,像一个在欲海中被迫沉沦的傀儡。 这个苗条的女子对他并没有罢休,随着又用红润柔软的双手交替着捏摸他特有男人味儿的身体,丰腴的女子也不甘落后,抓住他腰间的裤衩正要下拉,却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胖女人喝令罢休。 两个半裸女子刚刚走开,不睁眼看的男人却第一次睁开了眼睛,可是马上又垂下目光。胖女人见男人的情致调起来了,便拉着他走进最里边一间布置得特别温馨雅致的房子,将他推在一张香软的床上,床垫单是一块绿底绣边缀有鲜花的新西兰上好布料。 胖女人摘起床头柜上放的一束玫瑰,凑近这个侧躺着的男人鼻尖浪漫地说,我要你今天尽兴品味这玫瑰的香味。 一会儿,她把玫瑰放回原处,起身合上门帘。门帘外,站着两个半裸女子,就是刚才把男人的情致调起来了的二位。只要她们的女王——胖女人从门帘里出来,她们俩就可以进去分享同一个男人,这也算得是女王对有功于她的二位的奖赏。 两位半裸女子等候了一个时辰,女王把门帘拉开,身上还是那件薄薄的玫瑰色的睡衣,她身后跟着脱光了衣服,胸前露出一撮黑毛的男人,这时他只穿着裤衩,露出的两腿也长着稀拉拉的黑毛,他走路很轻,低着头默不作声。女王转身对两位半裸女子说,现在把这个男人交给你们,等会儿送回我的房间。 大王,我们照办不误。两个半裸女子异口同声地回答,并且相视一笑。于是,分列左右各挽住男人的一只胳膊,然后猥亵地凝视他的脸庞和他那双总是乜斜着看她们的眼睛。苗条的女子还用鼻子闻他的肌肤,笑着说:唉,这男人味真好闻。 接着,丰腴的女子也学着她那么做,还用嘴巴凑近男人的前胸轻轻一咬,又缩回来,拢一拢鬓边的乌发说:是哦,这男人味道不错。 接着,她们俩把男人推进另一个稍小的格房。走廊两边许多半裸女子大都伸长脖子偷看,有的禁不住地叫嚷:喂——这个男人是我们的公共财产,我们是寡妇村的女人也有份儿啦!随即里面传出这样的回答,这个男人是女王才交给我们的,至于你们有没有份儿,还要等候着咧。 该章节已被锁定 一天过去了,男人明白了她们绑架他来,是要他充当男妓,他吃不消,从第二天开始,白天由寡妇洞里的女人轮流着干,晚上由女王独霸。到了第三天,他完全不济事了,寡妇洞里的女人便用淫羊、狗鞭、鹿茸什么的淫秽补品喂给他吃,几个小时后能行,可是不能长久,就像一支枪要对付大批的敌人,就会遇到力不从心或寡不敌众的尴尬。 常言道:纵情耗神,纵欲伤身。到了第五天,余侃感觉自己身体中的精髓,都被寡妇洞里狐狸精般的女子们吸去了。当女王再找他行欢作乐时,他双手把下身扪得紧紧的,说你除非放我走我就配合你一次。 怎么?我打算把你长留在洞里做我的夫君哩!你就想走了?女王瞅着他说。他回答,只做你一个人的夫君我倒奈何得了,做寡妇洞里两百多名女子的夫君我可奈何不了。女王仔细看他的脸庞,明显消瘦了,他的眼眸没有来时那么炯炯有神,甚至有些呆滞。听他的口气有些埋怨的意思,便缓缓地说:她们都是寡妇,我一人独霸你,众女不服哦!那样会削减我的威信。 这一次完事后,你能不能放我走?要不,你休想我再配合你。男人觑着她“亮出底牌”。 女王有些紧张,用威逼利诱的口气说:我们寡妇洞的两百多个女人服侍你,你享尽了人间艳福,这不比皇帝老儿差多少?要是你还嫌不好,还提出非分要求,我们这些女流之辈一人吐一口唾沫,也会把你淹死。男人不惧,他说,我是军人,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宁愿自宫也不屈服。女王越发紧张了,她说:让我想一想。之后她绕着男人转了两圈,说你也要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可不能强加于我。余侃说话像在做交易。女王姑且让一步说,我放你走可以,你走之后必须送一个或两个甚至更多的男人来。他考虑只要能够走就好说,至于能不能够兑现就不管那么多了。余侃暂且点头。忽然他看着搔首弄姿的女王,抑制自己讨厌的情绪,用商量的口气说:女王,这几天让我过上帝王般的生活,极尽骄奢,看来我无福消受,如我不走,还留在这里,看起来是在继续享受艳福,实则是折损我的生命喽! 好吧,我放你走,又凭什么相信你能够及时送来新的男人?女王也不是耗油的灯,就此将他一军。 他蓦然忧郁起来,想起一样重要的东西,对女王说:我担保会有男人来你们这里。女王正要听下言,余侃来个转折:不过,你们必须把从我手里缴获去的步枪交还给我。要不,就是你们放我回部队也交不了差。军人失去武器,该受到怎样的处置你们可能不清楚。 女王起劲了,她望着房门外那些空自娱乐的半裸女子狡黠地一笑,说这支步枪暂时不能还给你,你如果带来了新的汉子,才还给你。开始女王还未想到拿什么来作为放他的筹码,现在想到了,这支缴获过来的步枪是最好的筹码。 余侃暗里思忖:只要女王放他走,就好办了,到时候回营报告连部,让整个连队的兵力来围剿这个寡妇洞,还愁女王她们不交还那支步枪吗?想到这里,他满口答应。 此刻,女王叫女仆们将男人的衣服从那边的衣柜室一并拿来,让他穿上,送他出洞上路。暗下里,她还安排专事绑架的一帮女匪悄悄地潜伏在男人身后的树丛中,随着男人的背影缓缓前移。 余侃把他一周失踪的情况如实汇报后,加重语气对皮霜说:我们连队的兵力完全可以围剿寡妇洞里的女匪,连长发命令吧!我带路。皮霜没有立即回答,在帐篷里走了几圈,然后蹙着眉头说:寡妇洞里的妇人对我们没有造成多大的危害,也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围剿她们,甚至消灭她们。 连长,这些女匪绑架了我们的人,还缴获了一支步枪,已经是对我们军人公开挑衅,我们不可坐以待毙呀!排长说话挺激动。皮霜说,远远没有你讲的那么严重。女匪们之所以要缴获余侃的枪,是防备他反抗。而他们绑架人的目的不是谋财害命,只是抢一个男人调节她们失调的性生活。听连长这么讲,排长默不作声了。最后皮霜对排长说,你退下去吧,让余侃留下来。 余侃坐在那里诚惶诚恐地听候发落。皮霜没有对他讲什么,只自个儿拿出镜子对着脸面梳了一下头,把身上拉抻头了一点,这也算作修饰。 这时,他凑近有点纳闷的余侃说:你带路吧,我要到那个寡妇洞去与女王谈判,让她们把从你手里缴获的枪支交出来。余侃认真地看了看满面春风的皮霜,说连长,不行啦!我带你走,一共只两个人,不安全。到时候出了问题我承担不起责任。皮霜却轻描淡写地说:那些女流之辈只可软化,做思想工作,不可强攻硬打。 此时,帐篷外树丛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像是遇到什么事儿吵闹不休。 皮霜让余侃走出帐篷,在前面引路,余侃有些犹豫,皮霜说这是命令,他只得服从。帐篷边的两个警卫见皮霜朝那边的丛林深处走去,便也跟着走,皮霜忽然转过头,郑重地说:我与余侃到寡妇村去谈判,你们不必跟来。 连长,一个高个子警卫望一眼旁边的战友对皮霜说,我们要保护你的安全。 我这次出行绝对安全,你们跟着反而不安全。你们回去把连部守住就行。两个警卫齐刷刷地站在他面前敬个军礼,异口同声地说,是!随后返回连部帐篷前站岗。 这时,副连长马啸从外面进来,不见连长,在里面转了一圈,突然打开抽屉,拿出一支手枪,看了看,跑出来对两个警卫说:连长到哪儿去了,怎么手枪都没有带上?两个警卫把连长的交待如实讲了,马啸感觉情况不对,问连长和余侃往哪个方向走了,高个子警卫指着前面那一片雀鸟聒噪的林子说,往那里走了。马啸用跑步的速度往那边赶,到了那边林子,他大喊:连长—— 该章节已被锁定 忽然见连长和余侃从200米处一丛马尾松树后出来,马啸赶了过去,将手枪递给他说:连长,你怎么家伙也不带上?要注意安全啦!连长接过手枪,捏摸了几下,对马啸说:我这次到寡妇村去谈判,希望她们把从余侃手里缴获的枪支交出来。你想,如果还带家伙在手里,她们害怕,甚至这家伙也会被她们缴获,而且带上它似乎不能代表谈判的诚意,还会增加她们的敌意,对谈判不利哦!他将手枪又交给马啸:这就是我不带手枪也不带警卫的原因,你在家要搞好连队的训练。 可是——马啸一脸严肃地说:我们担心你的安全。 没事的。皮霜指着余侃说,他被绑架去的几天不是平安无事地放回来了么?马啸便给皮霜敬一个军礼,说连长,你要保重!皮霜给他还了一个军礼,又由余侃引路朝更幽深的丛林走去。前面有一团团岚气在树林间缭绕,马啸望着皮霜和余侃的身影消失在团团岚气中,心里一片茫然。 马啸回到连部帐篷,只一盅茶的工夫,就听说余侃返回了,便把他叫来问情况,他说他和连长走进一个山坳,突然窜出一帮女匪,正要绑架连长,连长说不用麻烦你们,我跟你们走,不就得了。见我们连长如此大方、洒脱,她们也就作罢。只喝令连长跟她们走。这时,连长回过头对我说:你回连部去。我说不能,她们还没还给我枪支呢? 枪支,由我去领。皮霜说那些女匪还会把我咋样?他又催我(余侃)返回部队。 现在余侃站在马啸面前,该讲的都讲了,再也问不出什么新情况,马啸却对皮霜在寡妇村那边的情况特别关注。两天后,还不见皮霜返回,马啸有些焦急,他便召集排长、班长在连部帐篷里讨论该怎么办,大家说应该把余侃叫来一起商谈。 片刻,余侃走到帐篷门口行个军礼就进来了。马啸开门见山地说:叫你来,不为其它事,就为连长的事儿。你是去过寡妇洞的,里面有没有危险?如果有危险,我们得设法营救连长。余侃说:据我分析,连长到寡妇村寡妇洞去,只要不反抗,顺顺当当地听她们的,绝对没有危险。那些寡妇长期没有见男人,见了男人会把男人当宝贝一样对待,还会有危险么?班长马非走近他调侃:你就曾充当过那些寡妇的宝贝?余侃没有吱声,侧着身子低着头,怕越说越纠结,越容易给自己抹黑。排长说:问题是不知连长几时能够回返,要是营部追问下来,问题就大了。马啸也感到紧张,他说:皮霜连长去寡妇洞之前,没有给营部报告。要是有什么问题,我这个副连长也脱不了干系。他的目光在大家的脸上扫视了一遍,接道:你们都跟我想一想办法,是不是该派一位或几位同志去叫连长迅速返回连部。大家心里都有数,军队有严格的纪律规定:首长外出一是要向上一级首长请示批准;二是不可单独行动。皮霜违反了这两条规定。如果营部知道了,一定会给他严肃处分,甚至是降职处分。 此刻,排长发话了,听说寡妇洞是个专供男人享艳福的地方,要是我们的连长被那些狐媚卖骚的女人迷惑而堕落了,我们都有责任啦! 马啸紧皱眉毛,他联想到连长皮霜也是好色之徒,当班长的时候就与兵痞们讲荤话,还把他自己在家乡小镇上与一个修钟表姑娘的丑闻讲出来,现在全连除了新兵,几乎人人都知道。马啸把排长的话记在心里:我们都有责任啦!他只好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派人去通知连长出来?排长、班长还有余侃都默不作声。一会儿,排长发言:我看最好的办法,是调动兵力捣毁寡妇洞,救出连长。马啸说,容我考虑一下。他又在帐篷里走了一圈。忽然,一个情报兵进来向马啸敬礼:报告副连,营部来电,营教导员明天上午来我连考察军训基地。马啸说知道了。他立即对到会的排长、班长布置迎接营部教导员事宜。 第二天,营教导员一行10人来到了皮霜所在的连队,由马啸陪同察看了士兵们的训练基地。当营教导员问起连长,马啸有些紧张,知道隐瞒不得,便直接把连长皮霜去寡妇洞几天没回的情况作了汇报。营教导员蹙起眉头说:发生这种情况在全营是破天荒的,是绝对没有的事,也是绝对不允许的。皮霜同志严重违犯军纪,要报营部给予处分。马啸低声说:我们也有责任,没有阻止皮连长的违纪行为。 你们应该早些向营部报告,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讲,我若不来,你们还要隐瞒多久?营教导员不高兴地责问。 我错了,请首长包涵。马啸微微低头,毕恭毕敬地说。 站在丛林中的营教导员拉住一截马尾松晃动几下对马啸说,你写份检讨交营部。马啸说,写检讨好说,问题是现在如何把连长从寡妇洞里弄出来。 你说该怎么办?营教导员逼视着他反问。他说,我看这样,派三个排的兵力包围寡妇洞,逼着那些寡妇交出我们的连长。 我看不行!你们都是男兵,寡妇洞里都是半裸女子,我们去围攻倒容易,只是不仁不义。营教导员说,我倒有个办法制服寡妇洞里那些半裸女子。 皮霜到寡妇洞里去要比余侃潇洒得多,他一是没有受到绑架之苦;二是善于配合,而且玩技也胜于余侃,颇受女王和那些半裸女子青睐;三是充当男妓善于把握工作节律,照说来到这个淫秽的窝点,应由女子们主宰他,可倒不如说他主宰了那么多女子,眼下他与女王极尽鱼水之欢,女王非常满意,他乘得宠之机还霸道地左右女王,这样变被动为主动,远比余侃活络、轻松得多。 譬如什么时候应该休息,不许其他女子干涉乃至性骚扰,女王都依了他的;四是所食之物大都是由他尽兴点做,吃的也大都是淫羊、狗鞭、鹿茸之类的补肾佳品抑或兴奋剂之类的春药,使之一直保持旺盛的工作干劲和非常的“性”福状态。 第八百一十三章 征剿女匪 一晃就过了一周,皮霜已经乐不思军了。一次女王与他在鸳鸯帐里一阵翻江捣海之后,女王欢愉之极,称赞他真棒,还问他军中的士兵有他那么能干么?如行,可以把些能干的士兵推介过来,免得寡妇村的寡妇终日守寡,寂寞难耐。皮霜眼瞅着她白皙的粉腮诙谐地道:这个容易,我包管把一个个色中饿狼情场猛将往寡妇洞里赶,让这里所有的女人尽兴缠绵……话音刚落,洞外喧哗一片,分明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又响起了急骤的枪声。女王和皮霜都紧张起来了,他们行欢作乐的兴趣骤减。女王猜疑着说:莫不是你们的军队打进来了?皮霜感到很不自在,他对女王说:快将我的衣服拿来穿上,如果是我们的军队就好办。 皮霜考虑自己是连队的首长,士兵们可能是见他好多天没有回营而赶来救援。女王见他这么说,心里稍微平静,走出格房对一个守候在门口的半裸女子说:快把男人的衣服送来。那个半裸女子和所有半裸女子一样听见一阵枪声乱了方寸,禁不住用双手抱住头,身子战战兢兢。这会儿,还不知这个半裸女子听见女王说话没有,她不但没有行动,竟然愣头愣脑地蹲下身子,像立马要遭到毒打一样,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狼狈相。女王踢她一脚,用尖厉的声音喝道:快将男人的衣服从储衣室里拿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这个可怜的半裸女子趔趑一下,身子正要歪倒在地上,被条件反射的双手疾快地撑住了,然后把身子挺起来。原来寡妇洞里的女王最近想出了一个损招,对凡是捉进来的男人在伺候她的时候,都暗中指使内勤将其衣服藏起来,以防备男人临阵变卦,穿戴好衣饰后夺门而逃。 蓦地,寡妇洞的洞门被打开了,半裸女子们乱作一团,只见一个个端着枪支的军人闯进来了,她们有的抱头鼠窜,有的情知躲不脱便举起双手投降,但多次都把眼睛闭着。只有女王胆大些,她挺身走上前,发现端枪的军人都是女的,一个个英气勃勃,帽沿下塞着乌黑的发丝。那些女兵大喊:你们这些下贱女人,不自尊自爱自重,却把来山里训练的军人勾引到这里来胡作非为,真是下流至极。 一个高挑身段的女兵握着一把s枪走在前头,用地道的新西兰语威慑地说:你们谁要是反抗,就毙了谁?半裸女子们都鸦雀无声。极度紧张的女王见她命令过的半裸女子们都不敢到储衣室去拿男人的衣服,也乱了方寸,又退回到格房,对皮霜说:怎么办?你们的女兵打进来了。 皮霜知道情况不好,兀自惊恐,说这不是我们连队的女兵,我们连队没有女兵。快,你快去拿我的衣服来,我穿了衣服再跟女兵们谈话。女王感到纳闷,又非常无奈,只得走出格房。 那高挑的女兵见她走动,用乌黑的枪口对准她说,你再敢动就打死你。女王止步,说你们不是要来救那个男兵么?我这就去给他拿衣服穿。那高挑的女兵脸一红,想象那个男人八成是一丝不挂了。于是对旁边一个女兵说,你跟她去取衣服。 这个女兵随即押着寡妇洞里的女王朝左边格房走,其余的女兵约有十来人都围住了那个藏有男人的格房。 一会儿,女王被押着走出来,她手里拎着男人的衣服,朝那个掩着门帘的大格房走去。女王才走进去,那高挑的女兵吼道,皮霜,快穿好衣服出来、出来…… 我这就出来。大格房里传出皮霜战栗的声音。 几分钟后皮霜走出大格房,见那些女兵用威严的目光逼视他,他知道情况不对,逢迎着讲,谢谢你们这些巾帼女将来救我。 站在他身后的女王瞪他一眼,正要说什么,那高挑的女兵抢白一句:是你自己要留在这里行欢作乐吧?我们这些女兵冲进来,坏了你的好事是不是?皮霜支吾着,那高挑的女兵喝道:你身为连长,不以身作则严守军纪,还要带头破坏军纪,在军队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告诉你,你不但撤职了,还要按部队的军纪严惩。她对身边两名持枪的女兵命令道,把皮霜押出去。 这时,半裸女子们面面相觑。只见从洞外走进来几个女兵,各抱一堆衣服,让她们一个个穿上,说这是命令,谁要是不穿衣服就吃枪子儿。半裸女子们一个个陆续穿上衣服,被持枪的女兵们连同皮霜一起押出洞外,那个所谓的女王也被控制。她们说,擒贼先擒王。那几个头次绑架士兵余侃的女人,这回被女兵们用粗绳绑住往丛林那边驱赶。 夕阳如血,所有的荆棘像伤口,一片片裹着晚霞的绷带在微凉的山风中颤抖。 在寺院后面的那棵松树上,一只松鼠正在认真地听经,它两耳竖起,眼睛盯着寺院,是那么全神贯注,虔诚而谦逊,以至习惯翘起来的尾巴竟然堕下去了,花毛巾样地搭在一截树枝上。诵经之声感化了它,也定住了它,使它的身心洋溢着一份禅意。 突然一阵大风吹动那棵松树,摇摇摆摆,它依然抓住那树干不动,仿佛它成了树干的一部分,树干与它融为一体了。树干与它恍如一个站立着的僧人,和着寺院里的诵经声一起构成了一种神秘的宗教氛围。可是风在吹刮,那一枝苍翠的松叶浅浅地低一个头,被掩住的松鼠的花白尾巴就露出来了,它不幸被一个寻找猎物的猎人发现,猎人在草地上伏下身子,把枪杆挺出,悄悄地将枪口对准松树上浑然不觉的松鼠,扣动扳机,“嘣”的一声,一团火花迸发,松鼠饮弹坠下,脖子上现出的一个窟窿正在汩汩地冒血。 当枪声响起的时候,诵经声作了个小小的休止,但立即又恢复如初。猎人喜不自胜地起身走过去挈起死去的松鼠,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似乎被什么按了一下,一屁股坐在被松鼠血迹染红的草地上。松鼠安详的眼眸仿佛还注视着诵经声鼎沸的寺院,但它已经走了,没有走的贪婪的猎人只是拧住了它的尸体。 第八百一十四章 起坟拜祭 此刻,不知是谁念一声阿弥陀佛,让猎人惊诧之后趋于平静,原来他面前站着一位合掌的僧人,望着他说,你怎么又在作恶?僧人竟认出了他,他就是服役几年又复员了的皮霜。不,他不是复员,他是被部队开除了的。他玩弄女性罪恶昭彰,在部队,他潜入寡妇洞那个淫窝,被正义的女兵押解出来,结果自然受到了开除军籍的处分。 回到家乡后,再找以前的恋人徐钰,徐钰知道他在部队背叛她后,与他忿然绝交,和另外一个比皮霜身材还高大些的男子好上了。皮霜曾想挑衅那个男子,可是一看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便无奈地放弃了。但皮霜好色的本性不改,走到哪里就与哪里有点颜色的女性调情。 他自被部队开除回家后,想重操旧业打猎,但新西兰政府禁止猎杀野生动物,他便跟定一个师傅学做木工,可是每到一个地方,他都禁不住与女人攀缘,有时对揽木工生意有些好处,可是与一些女人攀缘多了,便惹来了不少麻烦。 一些女人见他这小伙子生得挺英俊,也就愿意缠绵于他,而他只是玩一玩,逢场作戏罢了,并非出于真心。糊上了他的女人却对他穷追不舍,他却不停地躲,这样又影响做工,有时还给木工师傅带来麻烦。 那一次,他又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躲避前一个女人,前一个女人发现他喜新厌旧,便恼羞成怒地跑到他做工的地方,却不见他,就将他和师傅做木工用的斧头、锯子、墨线什么的拿起来就摔,搞得一片狼藉。师傅非常恼火,再也不肯收皮霜做学徒了,坚决与他划清界限。 后来出了事,竟有两个被皮霜玩弄过的女人热衷于追恋他,而他总是躲避,她们便依次投河自尽。对两个女人的壮烈殉情,皮霜胆战心惊,一段时间不敢露面,害怕死者的亲属对他行使暴烈的报复。因为殉情的事,又不宜起诉,负心人可以逍遥法外,只会受到道德的遣责或受到殉情者家属和亲朋好友的袭击。像避风头一样,皮霜唯一的办法就是躲。无聊时,又偷偷操起猎枪在森林里打猎。 森林里常有警察巡逻,他不便动手,便把猎枪收藏在寺院附近,因为这是佛门净地,很少有人来这里杀生,稍有宗教知识的人都知道在寺院或寺院附近杀生,其罪孽远比在别处杀生要重得多。据说在这种地方杀生的人死去后,其灵魂将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难得超生。皮霜不信这个,见寺院附近没有警察巡逻,居然举枪击毙了一只听经的松鼠。 僧人非常生气,指着他责斥:你这个该下地狱的家伙,快放下松鼠尸体,否则我立马报告警察。皮霜吓住了,他明白要是警察抓住了他,就凭非法猎杀野生动物这条罪,就可以追究刑事责任,而使他失去自由。问题的严重性使他惶恐不已,他一膝跪在僧人面前,连连磕头,说求求师父,不要报告警察,否则我就完蛋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弥陀佛。僧人见他放下那只身子血糊糊的已经僵硬的松鼠,便说,你要是真想悔过,就刨一个大坑吧,葬了松鼠的尸体。皮霜站起来,装出敬重的样子对僧人说,师父,我下山去弄一把锄头来挖坑,要是我去了不来,你可以报案。 阿弥陀佛,自作孽自受罪,唯有虔诚忏悔,改过自新,才是一条活路。发着感叹的僧人望着皮霜的背影消失在远远的山路上,他的目光又落在这只松鼠僵硬的尸体上。 爱听经文的松鼠在中弹的刹那仿佛没有感觉到痛苦,反倒分外的轻松。这是为什么呢?是来迎接它的大势至菩萨使用了法力,使那穿透了它身体的子弹释放出麻药样的麻醉作用,而它的灵魂离开躯壳时,宛若人们在和煦的春日里脱掉臃肿的棉衣一样感到分外的轻松。 当它看见自己的肉体因中弹而从近20米高的松树上坠落下去时,就像看见一截树枝坠落下去一样,似乎与自己毫不相干,它本来应该非常憎恨那个持猎枪杀死自己的猎人,这会儿,因为没有痛苦,因为沉浸在听诵经文的法喜之中,它对那个可恨的猎人没有一丝嗔恨,没有一丝报复的意念。它感觉自己更加自如地飘起来了,一阵比寺院的诵经声更清越、更庄重、更具法喜的诵经声指引着它。 忽然,眼前呈现一棵高大的松树,比寺院旁的那棵更加挺拔、葱茏,它一蹬腿,就跳上了那盘绕如托盘的虬枝,竟然发现这棵松树被一位菩萨擎举着,他就是韦驮菩萨。而它的前面是一簇五彩云霞,大势至菩萨就在云霞之上跏趺而坐,合掌诵念经文。蹲在松树上的松鼠的灵魂,依然专心致志地谛听那天籁般的殊胜法音。 忽然大势至菩萨停顿一下,松鼠的灵魂由此打了个野,发现自己的尸体没有被世间俗人剥皮烹饪美食,而是在那个僧人的敦促下,葬于山间,由那个悔过的猎人修起了一冢新坟,并跪在坟前拜祭。松鼠感觉那个猎人不但不可恨,反倒感觉他有几分可怜,甚至可爱。这个意念只一瞬间,大势至菩萨的诵经声复起,而且那簇彩云,乃至那棵松树均在惠风中飘移,向西方净土飘移…… 站在松鼠坟前的僧人感受到了,他对拜祭的皮霜说:施主,这只松鼠其实死得一点也不痛苦,因为听经多年,快乐地往生去了。因为它信奉佛陀就是信奉慈悲,信奉慈悲,就是发菩提心,无私无我地垂爱于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这只小松鼠都有大觉悟,人何以堪?阿弥陀佛,但愿施主迷途知返。 皮霜其实并不信仰佛陀,只是害怕僧人将它猎杀野生动物的案情报告警察,才不得不照僧人所说行事。僧人已感觉到皮霜的冥顽不化,便语重心长地说: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前些天,你的老母亲又来寺院为你造下的种种罪业忏悔,是那么虔诚地烧香拜佛,如果你不改过自新,一味地沉沦,那种果报是很可怕的哟。阿弥陀佛!愿施主早日觉悟。 第八百一十五章 连夜潜逃 皮霜站起来,默不作声地一肩荷锄,一手拾起猎枪朝山下走去。在靠近村口的山麓,他发现那个为他殉情的女人的家属正在东张西望,莫非是来找我算账的?他疑神疑鬼地停住脚步,把锄头放在一棵松树下,只拿着猎枪,弯着腰,又悄然退回丛林。 穿过一道荆棘,竟看见一树未熟的棠梨,便伸手摘来,一颗颗往嘴里塞,因为他饿,把棠梨核吐出来的时候,他仰起脖子眯眼看树梢上的天空和点染天空的太阳、白云。他想太阳下山了,天黑了,他回家才不至于被人发现。 由于望着太阳眼花,他的目光就跟着蓝天中自由滑翔的白云游移,多想拥有白云般的自由哦,没有负担、没有牵挂、没有惊吓,更没有沉重的心事。他这么遐思着,耳边又依稀萦绕着寺院里的诵经声,这让他又想起那只被他猎杀的松鼠,要不是怕僧人报案,那只松鼠就成了他的收获。 眼下他仍企图不声不响地逮住一只野物,并且避开外人的视线。可是野物是能够轻易逮住的么?假如不用猎枪。再看看这猎枪,感觉确实有作用,纵然一只麻雀也没有打倒,他也愿意握着它给自己壮胆。 因为在必要的时候,假如来了一只猛虎,就可以用猎枪来对付。现在没有这种危险,他只考虑如何在这山林里弄一点收获,而且是悄没声儿地,连僧人也不惊动,怎样能够做到?他再次想到了那只被他猎杀的松鼠。对了,有了办法,他返回那棵松树边,捡起那把锄头,潜入寺院附近,发现那个训斥他不该猎杀松鼠的僧人离开了这儿,便暗自欣喜。 他来到埋葬松鼠遗体的坟前,准备用锄头把它刨出来带回去,不也算是一份收获么?并且是比较轻巧的一份收获,他正要下锄,发现松鼠坟上写了观世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那字迹他无法模仿,竟感觉那六字大明咒像六道不可逾越的栅栏,他只好望之兴叹,拿在手里的锄头也不敢动了,仿佛这把锄头此刻沉重了许多。 他只得离开这松鼠坟茔,来到另外一片丛林,只走出几步,就感觉轻松多了。 松鼠爸爸被皮霜猎杀的那天,在离寺院几公里外的一个山坳活跃的松鼠妈妈和它的子女似乎有了感应,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都不约而同地唧唧地叫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附近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有松鼠妈妈意料到了,它止住叫声,走到孩子们中间,忧悒地堕下花毛巾一样漂亮的尾巴,低声说,你们知道出了什么事吗?谁也没有回答。小木、小公、小臼还在唧唧地叫,只有小雨停止了叫声,它说是不是爸爸出事了? 孩子,你怎么知道的?松鼠妈妈反问它。 我有这种预感。小雨两条后腿像人一样站起,两只前肢捂住脸,神情肃然地说,但我希望这种预感是错误的。 松鼠妈妈围绕一丛灌木走了一圈,之后对小雨说,如果今天晚上,你爸爸还不回来,就证明出事了。小木、小公、小臼都不叫了,都堕着小花毛巾一样的尾巴走过来听松鼠妈妈说事。 到了深夜,月牙儿西沉,森林里显得更加昏暗,但动物有夜光眼,松鼠也一样,松鼠妈妈见松鼠爸爸还没有回,便叹息着叫嚷:完了!之后脖子低垂着,再围绕那丛灌木走了三圈,它的子女们也跟着走,而且显得肃穆。 这是松鼠家族举行的一种仪式,它们的同类或亲属死亡了,都要围绕死者走三圈,表示向死者默哀、告别。可现在没有见到松鼠爸爸的尸体,松鼠妈妈就领着子女们把松鼠爸爸生前最后一次栖息过的那丛灌木当作它的替身,故此围绕着走了三圈。 随后,松鼠妈妈领着4个子女向一条峡谷相拥的山洞安全转移。到了洞口,小雨蹲在那儿不肯进洞,走在前面的松鼠回过头来问它怎么不进洞,它说要去寻找爸爸。 孩子,你不要去送死哦!松鼠妈妈劝道。 我会小心谨慎,避开危险。小雨站起来讲,将两只前肢拱起,像抱拳一样向妈妈施礼作别。 小雨,你要保重哦!妈妈还盼着你回来。松鼠妈妈恋恋不舍地望着它说。 天一刷黑,皮霜从丛林中闪出来,走到自家屋场,见瓦屋里亮起了油灯,他悄然推开房门,把锄头和猎枪放回家。妈妈从里屋走出来,拉住他的衣服,非常张皇地说:孩子,你赶快躲开,等回儿,那两个死了女人的家属,又要来找你。 皮霜色厉内荏,答道:怕什么?又不是我逼死她们,是她们自寻短见,与我无关。 孩子,别嘴硬,你也有责任。妈妈低声说:你快走,你一个人斗他们不赢。 我不走,与他们拼了。皮霜心一横,犟着说。妈妈推他一下,蹙着眉说:皮霜,你知道妈妈有心脏病,要是他们来了,在家里一闹,会把我的心脏病搞发。皮霜非常矛盾,低声问:你要我到哪里去? 你那么多的朋友,哪里不能避避风头?妈妈焦虑地讲。 皮霜直摇头,他以前有些比较要好的朋友,后来不来往了,再加之他调戏女人的名声太臭,别人都远离他,故此,他也就没有要好的朋友了,也就没有哪儿可去。 忽然,狗吠声从屋外传来,一阵紧似一阵。妈妈说你快走,说不定有人找你的麻烦来了。这种事,你在法律上可以开脱,她们都是殉情,可在情理上,怎么说也难脱干系。皮霜没有多想,把挂在墙头的猎枪又取下来,挎在背上,打开后门,朝黑漆漆的后山走去,不知朝哪里走好。 他感到饿,就想起了寺院里苹果什么的供品,便沿着一条熟悉的山路,一步步走向亮着烛光的寺院。在距离一只松鼠的坟莹约几米远时,一阵“叽哩哩”的叫声,让他断定此处又出现了一只松鼠。这回可不能猎杀,要是活捉了就好。他暗里琢磨,怎样才能活捉? 寺院里的诵经声又响起,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只惦念着佛龛前摆放的供品。在他的心里,以为佛菩萨都是假的,那些雕匠装模作样地雕出木头人像来,骗取一个个痴呆的光头。 他就不信,但也懂得寺院里的一些规矩,不能带凶器进入佛门净地,要是和尚们看见了,就会阻止。他知道自己如果持枪入内,在僧尼们看来,无异于意图行凶,那就是亵渎神明,犯下了轻慢或不敬佛法僧三宝之罪过,自然会被驱逐出去。 第八百一十六章 供品被盗 皮霜由此不敢把猎枪带入寺院,便爬上一棵松树,将它藏在松枝稠密的树缝里。正欲顺树干溜下来,突然听见松树顶梢有响动,就着寺院里泻出来的灯光看,是一只松鼠,正飞快地腾身跃起,落在另一棵松树上,两棵树对峙的枝梢都在摆动。 要是往常,皮霜会拿起猎枪伺机捕杀,这会儿他没有,他肚子饿,身子伴着树干溜下,双脚落地了,便朝经声鼎沸、香火映照的寺院大门走去。大门合上了,他沉重地捶门,没开;再捶,没开,他打算翻过两米高的院墙进入。 正琢磨着拿什么垫脚,突然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站在门口,合掌道:阿弥陀佛,是哪位施主在敲门,要烧香拜佛,怎不早来?开门之际,皮霜闪在一边,见僧人说话和善,便上前一步说:阿弥陀佛,我今天不是施主,你们是施主,想找你们施舍一点东西。 僧人被他的话噎住了,良久才说:施主,此话怎讲? 很简单,我一不来烧香,二不来拜佛,我是来讨点吃的,肚子饿。 施主,这么晚了,咋不回家? 在寺院烛光的映衬下,僧人看着面前的皮霜,突然认出他来,他也认出面前的僧人就是白天责斥他不该猎杀松鼠的那位。 是不是又犯事了,不能回家? 皮霜突然跪在僧人面前,说师父,今天没有犯事,还是以前犯事受到牵连不得安宁。 施主,你是自作自受呀!阿弥陀佛。僧人边说边扶起他。他说,我今天一直没有吃饭,求师父给点吃的。僧人说:随我进院,看厨房里还有没有一点稀粥。 经过佛堂时,僧人叫他进去向菩萨磕个头。他走进去,看见烛光照耀着的苹果香蕉梨子等供品,便跪在一尊大菩萨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顺手摸了一个粉嘟嘟的苹果直咬。僧人见了,不高兴地说:你太不讲规矩了,未经许可,就拿佛龛上的供品吃,这样有盗吃的嫌疑,会得罪菩萨的。 皮霜边吃边走出来,说把供品放在那里,反正菩萨不会吃,放久了还会烂掉哩!岂不是浪费?浪费了那是你们得罪了菩萨。 僧人说:你扯什么歪理?就是吃也有个规矩,用新鲜的供品把放久了的供品换下来,应该跟我们说一说。 我肚子太饿,饿慌了,没讲那多规矩,也不清楚那多规矩,菩萨慈悲不会怪罪我吧? 这次算了。 僧人继续往前走,皮霜跟在后面。这时,那边佛堂里的诵经声朗朗盈耳,皮霜听了僧人的数落心里不快,便凑近他的耳朵说:我一没有吃荤,二没有沾腥,只是吃了一个苹果。他已将这个苹果吃得只剩下一个核儿了。 你如果这么不讲规矩,今后就不要进寺院。 僧人的话,皮霜没有听进去,心里想:我还巴不得吃点荤腥。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从那棵松树跳到另一棵松树上的长尾巴松鼠,如果猎杀了,剥皮取肉可烹饪出一味佐餐的可口佳肴。 僧人点着一支拇指粗的蜡烛,带他走进厨房,揭开灶锅,里面还有些稀粥。僧人取来勺子在粥里一蘸,然后送到嘴边一尝,说这稀粥还热,可以吃。接着他又打开柜门,面里有几碗咸萝卜之类的剩菜,他对皮霜说:这些剩菜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都想吃一点,皮霜说。其实他对这些素菜根本不感兴趣,心里还惦记着佛堂里摆放的那些水果供品。僧人正转身出门,皮霜说:师父,要帮助人,还望帮助到底。僧人说他解手去,马上就来,一会儿,来了就问:施主,你需要帮什么忙?皮霜一手拿碗,一手拿锅铲舀稀粥,说师父,还请你给我找个歇处。 僧人说可以,等皮霜吃完稀粥,便领着他朝左边走,打开厨房里一个侧门,那是门环扣着的,没有上锁。门开了,里边是个十来平米大的厢房。靠右边墙是一个睡铺,对着睡铺的是一面墙,上有窗户,窗户是圆形的,还蒙上了一层赭红色的布帘,上下左右边缘是用钉子固定的,外面像有风,那布帘一鼓一鼓的。 这会儿,僧人说:今晚你可在这里休歇,住寺的伙夫这两天正好回到俗家去了。阿弥陀佛。他又语音喃喃地强调:施主,住寺要守规矩,不烧香拜佛就少到佛堂去。 师父,俗家人记住了。皮霜点头,显得出一副老实的样子。 当晚,僧人吩咐皮霜后竟自放心地出门走了。 第二天,寺院里一阵嚷嚷声,几个和尚论议着说昨晚佛堂被盗了,所有的水果供品被偷光。被皮霜称为师父的僧人也赶到佛堂看,果然那些水果供品被洗劫一空,地上散落着一层零碎的果核,一尊佛像的嘴唇上还斜搭着一块果皮。这个僧人看了非常恼火,他猜想一定是贼性不改的皮霜干的,但他没有说,说出来,会担责任,因为昨夜是他领着皮霜进来的。 这时,佛堂外有人嚷起来:昨夜来了一个施主,没有施舍半点东西,还吃光了厨房里的剩食,我们怀疑是那个施主所为。有人发现他还在伙夫的睡房睡了觉,之后跑了,把窗帘布拉开,从那个窗眼里逃跑了。是哪个糊涂和尚把他放进来的?要担责任喽!有人把目光投向与皮霜有干系的僧人。 这个僧人发现瞒不住了,便噗地双膝跪在菩萨塑像前,鸡啄米样地磕头,嘴里念叨着忏悔词:罪过、罪过,我本想帮助一下那个施主,未料反受其害。菩萨清楚,我是没有想到那个施主会来佛堂胡作非为的。 旁边一个和尚听明白了,说你这么糊涂,何不拜求大智文殊菩萨,给你一些智慧定力?那僧人便站起身走到文殊菩萨塑像前,顶礼膜拜一阵。继而走出佛堂,穿过寺院,经厨房来到伙夫住宿的厢房,望见昨夜还好端端的一挂窗帘,现在已掉在地上,那面墙出现了一个洞口,刚好够得着爬出一个人的身子。他看着它怅惘地说:那个猎杀松鼠的施主,野性不解哦。 离开松鼠妈妈后,小雨便潜入了森林,它惦念着松鼠爸爸,在长满松树的重峦叠嶂间暗中巡察,却不见任何踪迹,它断定松鼠爸爸,即使出事了,也可能在寺院附近。 已是黄昏时分,雀噪虫喧。夜色渐渐模糊了那一片松林,寺院又亮起了灯光,诵经声也隐隐约约传到耳畔。小雨朝寺院附近的松树林溜去,到了那儿,它闻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像是从松鼠爸爸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正在空气中飘荡。它蹲在草地上,把脖子向上伸着,眼望着有些灰灰亮的夜空发愣。之后它又在松树林里巡察,仍只闻到松鼠爸爸的气息,却不见它的踪影。 第八百一十七章 湖畔枪声 寺院里的诵经声一阵阵响起,神圣、清越、祥和。不知怎么的,小雨也想听,欲爬上一棵高大的松树,静听诵经声。 正寻觅之际,它发现一堆黄土,像坟墓,这儿,从松鼠爸爸身上散发出的味道特别浓,它便坐在旁边寻思、猜想,莫非松鼠爸爸被埋在这堆黄土下? 忽然,它又闻到一股人的味道,并听到人的脚步声,便蹲着不动,眼看那人朝这边走来,它“噗”地跳开,悄悄地爬上一棵高大的松树,面向寺院出神入化地谛听经文。 倏地,感觉这棵松树在微微颤动,小雨以为刮起风来,凝神观察,又不是风,它垂下脖子,发现有人从树根部位朝树上爬,受到惊吓的小雨一蹬足,跳到另一棵松树上,之后溜下来,潜入寺院另一侧的杂木林。 它爬上一棵绿叶繁茂的槐树,听见扑剌剌的响声,像是鸟儿惊飞,不错,这棵树顶端的枝杈托着一个枯枝搭建的鸟窝,里面没有鸟,只有鸟的气味。 它闻了闻,便爬进鸟窝,把四肢收敛,整个身子正好蜷曲在里面,只是尾巴甩出来了,脖子靠在窝沿上,眼望着寺院,仍然静静地听经。 夜深了,僧人们都就寝了。小雨爬出鸟窝,顺着树杆溜下来,钻进静谧的密林四处寻找食物。天亮时,它又听见寺院的撞钟声,便返回寺院一侧的那棵槐树,爬进鸟窝,等待着谛听空山梵呗。 到了半上午,两只鸟儿在槐树的上空盘旋着凄厉地鸣叫,它们盯着鸟窝里的松鼠不满地来回交叉地飞动,宛若两块要击打松鼠的石头,怎么也击打不中,松鼠蹲在里面毫不理睬。 那只胆大的可能是雄性的鸟儿从天空中一个俯冲,正好用尖喙啄了一下松鼠的尾巴,松鼠疾速地扭过脖子,呲牙咧嘴地给那只鸟儿一个下马威。 它当然不是松鼠的对手,松鼠的身体是它的好多倍,它只是骚扰松鼠,依然和另一个伴儿,在空中拍翅颃颉,喳喳叫嚷,仿佛说:你这个侵占民宅的强盗,还不给我们滚,要不,我们就与你没完没了。 松鼠仰起脖颈呲牙裂嘴的,摆出一副要咬死它们的凶相,两只鸟儿毕竟惧怕,其中的任何一只也不敢来偷袭它了。 盘踞在鸟窝里的松鼠,依然面向寺院静静地谛听那天籁般神秘而玄妙的经文。 这会儿,松鼠没有发现,下面有一个人正蹑手蹑脚地走近槐树,他就是皮霜,手持猎枪对准了鸟窝中的松鼠也不敢扣动扳机,他担心弄出枪声暴露自己。 他昨夜把寺院里的供果偷了个精光,多的带回家去了,天一亮又潜入丛林中。 当看见寺院附近的上空有两只鸟儿盘旋着飞来飞去,且叫嚷不停,猜想一定有情况。 他悄然走过去,果然看见那棵槐树顶端的鸟窝里掉出一条宽而扁的花白尾巴,那当然是松鼠。不用猎枪射击,怎样能够逮住它呢?他摸着这杆猎枪考虑,竟然想出了一个不用动枪也能捕捉松鼠的点子。 他立马潜入密林深处,拾了一堆枯树枝,遂将猎枪放在里面缚住,当柴捆扛着,朝山下的湖边走去。 他看到一个撒网人,就走过去把柴捆放下,待那个满是络腮胡的撒网人忙乎一阵,弄了许多活蹦乱跳的大小“白条”上岸之际,便笑着对他说:鱼老板,这口湖里的鱼可多?络腮胡用奇怪的眼神望着皮霜讲,多与不多与你何干?皮霜哼一声,把头一偏,不看着他,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鱼多就要守护,鱼少也不可麻痹。 你是什么意思?络腮胡把网里的一条白鲢摘出来瞅着皮霜问。 皮霜退一步,站在一个略高的土墩上说:这还用问?你湖里的鱼多了,人家眼红,有被盗的危险。 那鱼少呢?络腮胡紧拽一把网绳瞪大眼珠问他。 至于鱼是少是多谁也不清楚,寸水藏金鱼,这口湖少说面积有几百平米,别人会相信鱼少么?皮霜的话把络腮胡弄得莫名其妙。 络腮胡还是不懂他的意思,反被弄得有些愠怒,一边忙摘鱼弄网的事儿,一边说:无论这湖里鱼多鱼少,被盗与否都与你不相干。 鱼老板,你太不知好歹。我这么关切地问你,目的是为了帮助你。好,你不要我帮助我这就走。皮霜放话后,转身故意去扛柴捆。 络腮胡心想:一个樵夫能帮助我什么?便说:你去拾柴火吧。 皮霜又哼一声:你知道这柴捆里装的什么? 难道还有什么金银宝贝不成?络腮胡讥诮一句。 我这柴捆里装的家伙可保你这条大湖的安全,什么强盗蟊贼都不敢贸然冒犯你。皮霜边说,边伸手啪啪地拍打柴捆。 听了这话,络腮胡肃然起敬,走近皮霜悄声说:难道里面有枪?皮霜装着不理睬他的样子,偏开脑袋说:是枪不是枪都与你无关,反正你这条大湖不需要防范,有枪对你也无用。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我刚才的话没有讲好。络腮胡拍着他的肩膀说:我正想弄一支枪,夜晚守湖壮胆。 皮霜干脆把柴捆解开,拿出猎枪,把住枪托,将那铁青色的枪杆指向湖上的天空,然后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一团耀眼的火花在空中爆裂。 络腮胡心里一阵震颤,只见皮霜又将猎枪放回枯柴之中,欲捆上。络腮胡阻止道:干嘛缚在柴捆里? 这猎枪能够随便现眼吗?皮霜反问一句又要缚。 络腮胡拉住他的手说:你不是说要帮助我吗?是不是想把这支猎枪卖给我?皮霜又拿起猎枪,他刚才放一枪是想让络腮胡见识一下,这是一把真家伙。这会儿,他说:我是想帮助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提出来,看我能不能满足你?络腮胡这么问他。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朝湖边走几步,拿起络腮胡放在那儿的鱼网说:把这个借我用一用。 这算什么条件?你拿去用就行了嘛!络腮胡刚一许诺,仍疑惑地问:你一个在山上拾柴火的,要鱼网干嘛? 皮霜不高兴地说:我像个拾柴火的人吗?你去访一访,曾任新西兰某部一连连长的皮霜是谁? 你就是那个臭名……不,不,络腮胡差点把后面的“昭著”二字说出来了,怕他不高兴,立马打住。 我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连长皮霜。皮霜大言不惭。 哎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络腮胡顺着他,且笑嘻嘻地夸奖他。 第八百一十八章 鱼网捕兽 皮霜的事儿在这一带传得沸沸扬扬,络腮胡了解几分,正要说什么,皮霜低声对他讲:我现在遇到麻烦了,暂时在你这里呆一阵子,帮你守湖,你可不能遭践我,尤其不能在伙食上克扣我。 我这里有的是鱼,只是没有其它好吃的。络腮胡想起了他的那个惹麻烦的“爱好”,便点明:你在这里呆可以,可不能带女人来。 我就栽在女人的手里,还会重蹈覆辙吗?皮霜蹙着眉,瞪他一眼,然后放下手里的鱼网,把猎枪递给络腮胡,又拿起鱼网说:我到山里去一趟就回。 太阳将近当顶时,寺院里的诵经声顿消,僧人们都用午餐去了。蹲在槐树鸟巢里的松鼠也就耐不住寂寞似的,不自主地跳出来,爬上一根绿叶繁盛的粗枝,朝两三米远的一棵松树跳去。 这棵槐树旁就唯独那棵较近的它能够跳过去的松树,它跳上去了,就腾挪自如了,那棵松树连着一片以马尾松为主的树林,树与树之间只有一米或半米远的距离,松鼠在其间活动,犹同回到了自己的乐园。眼下它溜进了这片林子的深处,不再玩耍,而是在寻觅果腹的松子。 槐树旁那棵松树上的松子几乎被它吃光了,它跳上那些从来没有探寻过的松树上静静地尝鲜。 有一颗松球,它衔在嘴里,正欲嚼开吃那松子,感觉踩踏的松枝一振,它打了野,松球从嘴边滚落下去,掉在一丛荆棘之上,它便在树上掉头,爬到树的根部,去咬回那颗松球。 可是当它刚刚咬住,一个倾斜,它整个身子掉进了荆棘下的一个洞穴,它咬在嘴里的松球也已甩落,磕磕碰碰掉进了洞穴下的一个深潭,溅起一团小小的水花。 幸好,松鼠灵活,身子下坠时,它的一只前爪抓住了一处粗砺的溶岩,再小心翼翼地攀爬着出了洞口。然后,舔一舔前腿上弄得纷乱湿漉的皮毛,像在休整一样,它很吸取教训样地瞪一眼“吃”掉那颗松球的荆棘,并且想象着荆棘下的那口溶洞的险恶而心有余悸。 片刻,它又爬上另一棵松树,找到了一颗成熟的松球,谨慎地咬开它,嚼着味道鲜美的松子自得其乐地享用。 一会儿,它把刚才近乎冒险的不快忘却了,吃掉了一个松球的子实,又到另一棵松树上采摘、嚼吃松子,直到腹囊饱饱地撑起来为止。 时候不早了,太阳已经西斜,它爬上一棵高大的古松,欲在一截粗硕而有杈儿的枝条上睡觉,正暖洋洋地躺下来,一阵清风传来隐隐约约的嗡嗡声,细听,是从寺院方向传过来的诵经声。 忽然,它没有了睡意,翘一翘花白的尾巴,一蹬后腿,身子一跃,沿着来时的丛林,一棵树一棵树地跳过去。约莫一盅茶的工夫,松鼠就回到了那棵离槐树最近的一棵松树,它发现这棵松树上挂着一件网格状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它熟视无睹,毫不经意地跳上那棵有鸟窝的槐树,依然蜷曲在鸟窝里,脖子置于窝沿,眼望寺院,非常虔诚地听那念得鼎沸酣畅的经文。 一会儿,松鼠一阵战栗,有人在下面“咚咚”地跺动槐树的根部,它立即跳出鸟巢,一蹬腿飞上了离这棵槐树最近的一棵松树,枝梢摇动着,它又蹬腿飞身逃逸。 可是未料到,在第二次跳跃时,就落入了猎人安下的丝网,扑腾着,反复挣脱不开,它吱吱地叫。 只见树下走过来一个人哈哈地笑,随即那人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那丝网就裹着绝望得无奈的松鼠被他一截一截地收回,当隔着网眼抓住肥墩墩的松鼠时,那人得意地道:这煨得一锅好汤喔。 寺院里的诵经声依然,松鼠仍“吱吱”地叫,仿佛在呼唤营救者。可这是侥幸的奢望,猎人把网绳拧得紧紧,往密林深处走,担心被人发现似的,翻越另一道山梁,直奔连着一片旷野的湖岸。 被捉住的松鼠用惶恐的眼神盯着猎人,猎人走了一段路,近了湖岸,空气中洋溢着浓厚的鱼腥味。猎人把丝网兜住的这只松鼠拎着像展示战利品一样,让正在弄鱼的络腮胡看。络腮胡说:皮霜,不错,别人猎取野物用枪,你猎取野物用网,真是搞发明创造。 不是发明创造,是因为这只松鼠藏在寺院后面的一棵槐树上,不能放枪,一放枪就有声音惊动寺院里的僧人,僧人都慈悲为怀,对于杀生,他们会反对。再说那些吃了饭没事做只会念经的光头总爱多管闲事,也懂得保护野生动物的一些政策,要是他们发现我猎取了野物,报官的话,我不遭拘禁才怪? 野生动物要保护,你要捕猎,不是明知故犯么?络腮胡不经意地调聊着,顺手将一条小黪子鱼从网孔里塞进去,让松鼠吃,它不吃,他便将黪子鱼在它嘴边擦了几下,仍不张开口,而且扭开脖子,低垂着满是松软皮毛的脑袋。 保护个屁。皮霜说能吃的东西不吃白不吃。络腮胡不接他的话茬,扔开手里的黪子鱼,微笑着道:这家伙到底不是猫,所以不吃鱼。 管它吃鱼不吃鱼,我们把这只松鼠剐了,今夜可以烹一锅肉,再煎几条鱼下酒。 湖岸的北面旷野上有一栋瓦房,是络腮胡的家,独门独院的,院后是绵延起伏的山脉。络腮胡正要领着他往那边走,皮霜未看见那捆裹着猎枪的柴捆,便问他,猎枪收捡吗?络腮胡说,已藏在家里,晚上带着它到湖上巡逻,好极了。 他们边说边往远处的瓦房走去,过了几条田塍和几座石桥,就到了络腮胡家门前的禾场,场地上没有稻草,只晒着几张散发着鱼腥味的鱼网,囚在网中的松鼠一看这网格状的家伙,就心生怨怼,要不是这家伙帮了猎人的忙,它也不至于被擒;松鼠对自己的麻痹大意十分懊悔,从密林中返回槐树上的鸟窝时,发现这网格状的家伙,却没有引起警惕,现在一切都晚了。 松鼠动了一下,又从网孔里看见房屋墙面斜靠着一架木梯,那有什么用途?它不去考虑,那份被囚的无奈,充斥了它非常糟糕的情绪。 第八百一十九章 赐服神丸 这会儿,皮霜取出松鼠,向络腮胡要来一根韧性十足的麻绳,套住松鼠的脖子一束,拎着走近那架即将成为刑具的梯子。他踮起脚跟把绳子挽在梯子的横栏上,让松鼠的身子仰靠在梯子上。它开始感到难受,眼睛翻白,身子一扭动,拴住脖子的麻绳活束口就紧了一下,它尽量保持不动,以缓解喉管气流将要窒息的不适。可是杀气腾腾的猎人皮霜顺便抓住它的一只后腿使劲地朝下一拉,使麻绳的活束口变得更小,松鼠就要窒息死了,身子一挺,四肢揸动,它无奈地向皮霜投去仇恨的眼光。皮霜不予理睬,叫络腮胡拿来一把寒光闪烁的水果刀,他接过来,弯腰在一块磨石上正反拖了几下,感觉锋利了,就把这只可怜的松鼠按在梯子的横栏上动刀,松鼠尚未被麻绳束死,这一刀下来,正好扎在它多毛的唇边,一汪血汩汩地流。它张开口,“唏唏”地叫。 皮霜唯恐没死的松鼠反抗,而咬了他的手指,便让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络腮胡拎一桶水来,他要了一只瓢,舀起一瓢水,就着松鼠张开的嘴直往里灌,“咕咕”地松鼠的喉咙被灌下的积水窒息得一丝气也吐不过来,它垂死地挣扎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它的灵魂像烟子一样飘起来,看着那可恶的皮霜,用闪着寒光的飞快的刀刃剥剐它的尸体,并且将那刀子从头部经过前胸和肚皮直划下来,成为开封的一条线,然后他将它的皮张像脱衣服一样从头部倒剐下来,现出它血肉模糊的肉体。松鼠的灵魂不忍卒看,飘到屋顶上游移着。 忽然刮来一阵怪风,将它卷进一条幽深的黑洞。当怪风止息了,它又恢复成松鼠的状态,被一个长着一副兽身的巨人揪住背项,翻过来,看着它长满胡须的脸说:小雨,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怎么清楚?我的肉体已饱了猎人皮霜的口福,你抓住我这脱离了肉体的灵魂又有什么用?松鼠坦然地回答。 那么我就告诉你,也恭喜你。我是司畜神,奉阴曹转轮王之令,特来点化你。本来你在畜生道还要轮回几番的,只因你在生时谛听寺院里僧人们念的经文,有忏悔孽障之功,故而你被救拔出来,不再轮回畜生了。司畜神庄重地说。 那我该轮回做什么?松鼠迫不及待地问。司畜神说:你可以做鼠精,如果修练得好,还可以投胎变人。松鼠激动地扭着身子,兴高采烈地叫:感谢大王垂恩,神明公道。我做了鼠精,将不负厚望。 司畜神说:别叫了,快张开嘴。只见司畜神将一粒丸子扔进它的嘴里。松鼠吃下去了,渐渐地它不再是松鼠的样子,而变成了一只闪光的白鼠。这粒丸子发生了作用,它只觉一股电流遍布周身,继而司畜神松开它,它忽然变得闪闪烁烁,神勇无比,阴曹人间来去自由,令它感到欣喜的是不再需要觅食,只需用鼻子闻一下空气中散发的气味就饱了肚子。更令它意料不到的是,还具备了一种“电人”的功能,只要心力虚弱的人躺下来稍微放松,就会被它麻住而不能动弹。 鼠精蓦地想起了猎杀它的仇敌——皮霜。可是纵有“电人”的功能,此刻也无法控制皮霜。这倒不是皮霜这个凡人有什么厉害,而是他被拘役了,锁在铁墙之内。 这是一个初秋的夜晚,暑气未消,非常炎热。皮霜和三个犯人同居一室。室内两块宽大的木板搭成一个统铺,皮霜就睡在里头,正打鼾。他身上盖着一块薄被单,以防凌晨生些凉意而感冒。室内西头的墙根下是一个便坑,墙的上头,高悬着一口铁窗,铁格子上还钉着网丝。 这个铁窗离地面至少有二米五,一般的犯人很难扒上去,就算扒上去,也翻不出去,没有工具不可能撬开铁栏杆。鼠精要向皮霜复仇,竟然看见了皮霜拘役的狱室,它打算进去电住他的身子,让他难受得不能动弹,而呼吸紧促。 可是此刻它不能进去,原因是里面睡的另外三个男汉“火气”太重,也就是阳气太重。它若强行进入这个囹圄,不但“电人”不住,还会伤了自己的元气。鼠精便离开了这里,只要皮霜出来,一有机会,它就会袭击他。 鼠精也具备他心通。皮霜为什么被拘役?它的意念像镜子一样反映出来了。 那次,皮霜才把它过去世——松鼠的尸体剐了皮,把那血糊糊的肌肉剁成块状丢进锅里熬煮,一会儿,来了三个森林警察,他们中的一人扭住皮霜,用锃亮的铐子铐住他的手。问他知罪吗,皮霜故作什么也不知道,直摇头。 一个高挑身材的警察看一眼丢在场子上的松鼠皮,对皮霜说:这不就是见证? 又何以见得是我猎杀了松鼠?皮霜嘴硬。 只有你有猎枪。 我固然有猎枪,但这猎枪并没有猎杀松鼠。 有人报警,今天上午湖面上有枪声,我们赶来果然发现了情况。 你们不要乱抓人,我的猎枪根本没有猎杀松鼠。 络腮胡及其妻儿走出来不满地望着他,意思是说:难道你没有猎杀松鼠,是我们猎杀了松鼠?络腮胡为了推脱罪责干脆进屋取出一把猎枪交给一位警察,他把自己怎样碰见皮霜及皮霜如何让他藏住猎枪,然后皮霜又用鱼网到寺院附近的树上网罗松鼠的情况一一讲明。皮霜仇视地瞪他一眼。 高挑警察说:其实你没有猎杀这只松鼠,我们也会抓你。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你们没有证据,胡乱抓人,我要告你们。皮霜仍犟着,装佯地嚷着。 高挑警察一阵冷笑,正要讲话,一个中等身材的警察走到皮霜面前替他讲开了:是不是要我揭你的老底?你上回用猎枪打死了一只松鼠,被一个僧人发现,你担心僧人报警,就假意顺着僧人慈悲的意愿,将那只松鼠的尸体埋了。本来这件事,僧人原谅了你,可是你晚上到僧人的寺院里去,将那些水果之类的供品全部偷光了。僧人气恼异常,认为不可姑息,姑息反而有过,故此将你的事儿告发。 第八百二十章 押解犯人 皮霜这些作恶的情况,鼠精非常清楚,他和松鼠的家族结下了两代积怨,松鼠爸爸和它的女儿——也就是鼠精前世的自己都死于皮霜之手,它将用“电人”的功能充当武器,袭扰皮霜,以泄心头之恨。 被拘役的犯人白天干活又苦又累,凌晨醒来,也不许乱动,连房门都开不了,外面吊着大铁锁。吃早点时,由狱内做厨的犯人送。 做厨的犯人那活儿算轻松的,还需要一定的关系,才能揽到这份事。其他的犯人都是干的累活儿,累到什么程度?犯人自己清楚。 在酷热的太阳底下搬运笨重的物体,时间又长,中间几乎不能歇息。要是哪个犯人偷闲躲懒,不单狱警会惩治你,狱警惩治你倒算规范,顶多被呵斥一顿;还会遭到以恶治恶的牢头狱霸攻击,牢头狱霸攻击主要是揍,没轻没重的,还有可能把你打成暗伤。 而你又不能讲,讲出来,牢头狱霸下回还会沉重地揍你。 就牢头狱霸的事儿,皮霜不寒乎,因为他是当过兵的,他感到最难受的是干活儿太苦太累。那次狱警把拘留的人和一帮刑事犯一起带到南山采石场搬运石头,一整天在火伞一样的阳光下干活儿,他倒是头次去干的,差不多累得趴下去了。 硬是太阳落山了才歇工,在返回的路上,他没劲,步子走慢了,一个看不惯他的狱警,踢他一脚。他咬住牙,恨不能把狱警揍一顿,但一看,那些犯人都有护着狱警的意思,如果闹起来,吃亏的必定是自己。于是他忍了,低着头,避免别人看见他那张愤怒的脸。 皮霜想起这些受屈的事儿,才知道拘留不是滋味,就想逃。可是逃得了么?连牢房一面墙唯一的窗户都是那么高,而且安上了铁栏,蒙上了铁网。早晨吃早点,都不许他们犯人出房,那房门紧关着,还从外面上锁,锁得严严实实。而早点是怎样送进来的呢?那房门的中间开了一个窟窿,刚好塞进一只略大的饭碗进来。 这会儿,做厨的犯人就把稀饭和馍馍,按牢房里的人头一碗碗地轮番塞进来。皮霜最后一个接过一碗稀饭和两个馍馍,他边吃边想心事,怎样逃出这牢笼? 其他犯人都吃完了,有人开门进来打扫卫生。他还只吃下一半。忽然响起了出工的哨子声,他只得丢下未吃完的食物,跟着犯人一起出门,到了门口,狱警要他们犯人一个个排队报名,看人数缺不缺,然后用铐子铐住犯人的手。轮到皮霜,也许铐子不够用,狱警用一只铐子分别铐住他的左手和另一个犯人的右手。 然后,让他们爬上一辆停在门前场子上的空斗货车,一个胖狱警下令让车上17个犯人,靠车斗的前段蹲着不动。他和另一个大耳狱警也上了车,分驻车斗的两个档头,均持步枪,保持着威慑的战备状态。 还有一个狱警坐在驾驶室里开车,他们是要将这一批犯人用货车运至南山采石场参加劳动改造。 从狱所出发,货车上路了,穿过一座繁华城市的街道,出了城门,都很顺利,可是车子开到空旷的山路上,前面一辆装石头的货车挡住了去路,车上的犯人哗然。 这时,那个要撒尿,这个要拉屎,不可能在货车上解决,犯人都嚷着要下车。 一个胖狱警喝道:你们不能忍一下吗? 不能忍,恐怕尿湿了裤裆,尿湿了裤裆倒在其次,只怕搞得臊臭熏天。犯人们不约而同地说出类似这样的话来。 胖狱警想控制骚动的犯人,其实他自己也有了尿意,见大家如此嚷着,他有点乱了方寸,又故作镇静,提高嗓门叫道:好,我放你们下车方便,谁要是逃跑,别怪我的枪子儿不长眼睛。他用力捏了一下枪杆,仿佛这样可以为自己助威。 刚放出口风,犯人们纷纷下车,只有皮霜不下,但另一个犯人却要下去,这样必须为他们共用的一把铐子开锁。 那个犯人嚷着要开锁,正要和犯人一起下车方便的胖狱警只好赶来,他板着脸,掏出一大把钥匙,翻找一下,就把那片看准了号码的钥匙拿着,“咔嚓”一下打开了那把铐子,那个犯人要解大手,“噌”的一下跳下车,直往路边林子跑去。胖狱警瞪了皮霜一眼,说你要放老实点,意思是你不要跑了。 胖狱警也下车去小解,但还是不放心。开始与他同在车斗里押解犯人的大耳警狱在货车停下的时刻就下车到前面去察看另一辆货车,想了解是什么原因堵住道路。原来是坏了一只胎,又没有备用胎。 那辆货车司机急得团团转,见来了一辆货车,还有一只备用胎就心生欢喜,满以为可以借用,可是大耳狱警和狱警司机都不同意,理由是要是他们的车出了问题怎么办?那辆货车司机见求助不灵,便阐明利害关系:要是我的车开不动,让不开路,你们的车也休想过去。 一直不松口出借轮胎的大耳狱警和狱警司机眼下都沉默了。他们感觉这是个问题,但更大的问题他们没有料到。 不放心的胖狱警小解后,回过头来看货车上的皮霜不见了,就冲着大耳狱警和狱警司机大喊:皮霜那家伙跑啦,我去追,你们两人要管押好这些犯人。 犯人们有的返回到货车车斗上来了,有的正在返回途中,见三个狱警着急了,有的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态,有的也想跑,已跃跃欲试;有的不想跑,私下议论:我们只过两天就满了拘役期,可以回家,何必跑?跑了抓住,还会加罪。 大耳狱警很紧张,他用随身携带的步枪警惕地指着这一帮犯人,厉声喝道:谁要是敢跑,我就打死谁。你们在车上站成三纵队然后蹲下,快点。大耳狱警见他们照办了,又让他们报数。 一、二、三……十六。刚好缺一个,缺一个,大耳狱警心里也难受,要是上面问罪下来,他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他希望胖狱警迅速抓回犯人皮霜,可是山路两边是荆棘丛生的密林,皮霜本来就是个擅长钻林子的猎手,要追捕他难啦! 一会儿,胖狱警空手而归,他忧郁地板着脸孔,走近那辆堵在路上的货车,责骂那个司机:狗日的,要不是你的车拦了路,我们车上也不会发生犯人逃跑的事。 那货车司机沉默不语,之后仍要他们将那只备用的轮胎借给他的货车一用。 第八百二十一章 水鬼哭诉 这条山路是这片山脉的一条分界线,使它形成南北两半山地,两边都有茂密的丛林,至于皮霜往哪边逃遁,狱警们无法准确地判断,但可以肯定他从车上跳下来,只有往西北山地跑,才有逃离的机会,因为东南方向大都在狱警的视线之内,他不可能轻而易举地逃脱。局限于三维空间的人类当然不清楚视域以外的情况,而具备了神通的鼠精却清楚皮霜的逃跑路线,可是处在阴阳两隔的位置,它无法与狱警联络、报信,尽管皮霜的一举一动,都在它的眼皮底下。 皮霜非常狡猾,从车上跳下来后,他潜入了西北方向的丛林,又穿过一片茂林修竹,绕一个大弯,拐进了东南方向的丛林。他认为这样安全些,即使狱警增员来追缉,其包抄范围一般会定在西北方向的丛林,而他出了这个包抄范围,就像一条漏网之鱼可以避免更多被打捞的惊险。 皮霜走了一段山路,已是晌午,暴晒的阳光蒸起团团热气,连鸟儿也不歇在没有遮拦的露点,而是在浓荫覆盖的林间嬉戏啁啾。 鸟儿的快乐只能代表鸟儿,皮霜感到愈加凄清。现在他已经非常饥饿,却没有多加考虑,只考虑往哪里逃跑更安全些,他正处在一座山的腰际,下面是一片旷野,旷野的前面是一条河,此河叫忘情河,当地传闻一些失恋者想不开便投此河殉情,而忘情的负心人却不以为然,故称为忘情河。此河看上去俨然一条白练,对岸是一座古老的城镇。 此刻,皮霜企图到河的那边镇上弄些东西吃,他不想,也不可能像野人一样长期生活在山上。这样他便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近了一座陡岩,他爬上去四面眺望,发现那条河的上游段有一座拱形大桥,正把这边的旷野与那边的城镇连在一起。 桥上还有熙来攘往的人群和车辆,看见车辆他就想起在路上抛锚的那辆由狱警运送犯人的货车,心里又平添一份恐惧。 他没有兴趣继续朝山下看,从陡岩上下来,穿过杂生乱长的大片荆棘,他看见一条溪泉掩映在灌木丛中,叮咚流响的溪泉像在呼唤他,他走过去,蹲下身子,将手伸进清澈透底的水里洗去污垢,让其缓缓地流走,便掬起一捧清水解渴。水能止渴,却不能止饿。 他忽然感觉应该弄点吃的才好,目光在溪泉间有意无意地察看,竟发现一只小螃蟹在蚀着青苔的鹅卵石旁时而爬动时而栖止,那用于自卫与取食的两只大螯像两把活动的钳子,仿佛总处在战备状态。 皮霜勒起右边手袖,将手悄然伸进水里,盯住小螃蟹,突然给它一个袭击。当小螃蟹发现有外敌侵犯时,已来不及躲藏,只奋力爬行了几步,就被抓起来,溪水中冒起一团浑浊的水花。 皮霜在小螃蟹尚未抵御时,就用力撕下了它的一只大螯,然后撕下另一只,再把它丢在一块青石板上,无论怎样动弹,已然残疾的小螃蟹再也爬不开了。 没有死亡的小螃蟹凸起两粒小黑米样的眼睛,看见外敌在嚼吃自己的两只大螯,它心里充斥着一种悲愤与无奈。皮霜啖食了两只大螯后,又来撕吃它细小的脚爪,随后剥开它的硬壳,吮吸它脏腑中的稠液。 小螃蟹死去了,它的灵魂像淡淡青烟纠结的问号在空气中飘飞,又仿佛在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吃掉他——这个庞然大物? 皮霜不再饥饿了,一股浓郁的腥味飘逸在他的口舌。他的目光又在溪泉中打量,那被他弄浑的一泓溪泉又恢复了清澈。那块鹅卵石仍清晰地躺在溪底,只是再没有小螃蟹居其檐下。 再也找不到小螃蟹了,皮霜便离开这儿,他的心事还是在山下河对面的城镇。又走了一会儿,他来到河岸上,看见上游那边一座拱形大桥上有几名警察在巡逻,他们的警服便是最明显的标志。现在他对警察特别敏感,这当然与他是一个逃逸的犯人有关,他害怕再次被抓。 这会儿,他本来打算往大桥那边走的,以便快些混进城镇,然后乘一辆长途车逃之夭夭。现在看见警察他便犹豫了,他要等待他们走开,走得远远的,他才可以过桥,而不必冒险。 可是几名警察就是不走开,而且通过桥面朝河这边走来,他在数,一个、二个……七个,一共七个,已经有三个过桥了,另四个还停驻在桥上,他们还背着枪。皮霜不禁猜疑:莫非这些警察正在执行通缉他——一个逃犯的命令。 他胆怯了,应该是加快步速逃离的,又担心被人看出他张皇的破绽,便站着摸一下汗巴巴的身子,他狡黠地走下河滩,到了河流的吃水线时,便干脆脱衣下河游泳,其实这是做样子,他紧盯着桥上的警察,看他们走开没有。 当有两个警察朝河滩这边走来,皮霜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不让警察看见自己的面孔,他屏住呼吸,潜入水里,双手划动,作蛙泳状,水花一串串地冒出。在新西兰故乡,他曾经是游泳的高手,在河里与人作过百米冲刺比赛,拿过亚军。 眼下他潜泳了一分钟左右,竟突然感觉背上有一股压力,让他下沉而不能前进,更不能从水里挣扎起来。而且这股压力甩不掉,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宛若有两双手伸过来给他施加压力,将他往深水里按,他已经憋不住了,透不过气来,他被水溺呛着,水泡儿鼓出了河床。他不明白,自己擅长玩水,这会儿却被控制着。 他已经感觉到在水里制服他的决不是凡人,而是一两个相当厉害的水鬼。他又怎么撞见了水鬼?水鬼又干嘛与他过不去呢?不容多虑,灌了满肚子河水的皮霜,竟然被活活溺死。 他的灵魂出窍的刹那,就惊骇地看见曾为他跳水殉情的两个女人,分别扯着他的两只手臂哭诉着——你这个没良心的花心男人,在生时,你为什么遭践我们,又抛弃了我们?我们为你枉死,后悔莫及哦! 第八百二十二章 黑海怪兽 这时,皮霜才明白,是两个殉情女在图报复。他定睛看时,发现两个殉情女旁边,还有一只蹦蹦跳跳的白鼠,白鼠竟然望着皮霜说话:你这个该死的坏家伙,可还认识我?皮霜感到莫名其妙,之后摇头。 那只白鼠便变化成一只松鼠,藏于一棵槐树顶端的鸟窝,伸出头来对皮霜说:你这个该死的坏家伙,再该认识我吧? 哦,你就是那只松鼠? 不错,你猎杀了我的父亲,又活捉活剐了我,我感谢你为我消了罪业,不过现在该轮到你倒霉了。告诉你,是我联络两个为你殉情的女人,终于在水里要了你的命。 两个女人拽着他的手臂欲拉出河床。皮霜问道:你们要拉我到哪里去? 拉你到枉死城去玩玩。 我不去。皮霜犟着不肯走。他发现两个警察走近河滩,看见他的一堆衣服,再瞅河里没有人游泳,断定有人溺水,就高喊有人淹水了,他们迅速脱下警服下河,由于没有发现目标,遂决定分别从河的左右朝中间推进,探摸落水者的位置。 皮霜见此,便嚷道:你们俩为我殉情,我不领情。你看,有两个警察下水来探摸我的尸体,说不定把我捞起来,还能够救活我?我不像你们那么傻,愿意枉死在水里,我也不去枉死城。 你活不了啦!黑无常过来用一根链子套住他的脖子说。白无常推他一把:快随我们到阴曹地府去领罪。 皮霜望着自己的尸体正被一个会水的警察托出水面,他叹息着,对黑白无常说:两位神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我还阳吧,有警察救我,你们放了我的魂魄,也是一大功德呀! 少废话,你罪恶昭彰,死有余辜。说着,白无常又使劲推他一把。 只一瞬间,皮霜就进入了地府,站在地府大门口,他看见外面是横无际涯的黑海,一条条张开血盆大口的鳄鱼正在滚滚乌浪中吞噬着人的尸体。皮霜不忍卒看,退后一步,却见黑白无常已经走开,站在身边的是两个厉鬼,一个青面獠牙,一个红发猫眼。青面獠牙拿着钢叉搁在他左脖上,红发猫眼握着铁戟抵在他的右脖上。皮霜惊骇得身子哆嗦,他说我犯了什么法?青面獠牙回答:你在阳间恶贯满盈,即使到了阴间,也逃脱不了罪责。 我有什么罪责?皮霜内心发憷地问。 你在部队任连长期间,不肃军纪、扬军威,反倒迷恋色相,淫乐众寡妇,这是不是罪过?在这之前,你玩弄良家女子无数,是不是道德败坏?在这之后,你又到处留情,害得两个女子为你殉情,难道你可以逃脱罪责?在佛门净地你偷食供品,猎杀无辜的听经畜生,这是不是造孽?红发猫眼反而问得皮霜哑口无言。 青面獠牙说:这黑海中被鳄鱼吞食的尸体都是恶人的尸体,眼下你也将成为鳄鱼的口中食了。 不行,不行——皮霜跳起来惊恐万状地大叫:我愿意忏悔。 现在悔之晚矣。青面獠牙叫道。 红发猫眼绕过去盯着皮霜说:你是想活着让鳄鱼吞食,还是愿意死去让鳄鱼吞食?并将手里的铁戟在地上一敲,摆出一副要把皮霜推下黑海的架势。 都不行,都不行。皮霜望着把黑海弄成一片血风腥雨的巨鳄,他的身子一边颤抖,一边大叫。红发猫眼说:二者必居其一,我要将你推下黑海让巨鳄吞食。皮霜反转身抓住铁戟,就势跪在地上,鸡啄米似的向红发猫眼和青面獠牙磕头,这样红发猫眼未再用力按戟。 皮霜说:二者神君,能否让我选择另外一种死法,你俩谁的兵器愿意借我一用?我要与水里的巨鳄搏斗,如果被巨鳄吞噬,死也无憾,如果击败了巨鳄,能否让我活下来?红发猫眼看一眼青面獠牙,征求他的意见。青面獠牙微微点头,之后说:就将你的铁戟给他,量他也难以斗过巨鳄,即使击败了这一只,那一只也会疯狂地扑来,不把他撕成碎片吞噬了才怪? 红发猫眼嘿嘿一笑,就将铁戟给了皮霜。他抓紧戟柄,放眼黑海,一只只巨鳄正在抢食人的尸体,有的尸体已吞进去半截,有的尸体不全,手或脚或头被咬断,沉入了黑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快下去!青面獠牙催促着有点犹豫的皮霜,皮霜不由分说,奋起铁戟猛刺一只巨鳄张开的血盆大口。说来奇怪,那铁戟到了皮霜手里竟然变成一根绳子,捆住他的双手,那巨鳄咬住绳子的另一端把皮霜往深水里拖,只见黑浪滚滚,一群鳄鱼呲着牙朝他追袭而来,他就要成为众鳄的口中美食了。这一刻,皮霜在水里吓得昏厥过去,随着巨鳄咬住的绳子朝黑海的更深处旋进。 就在同一时刻,处在阳间夤夜的新西兰森林寺院里的那个曾对皮霜有些印象的僧人已入梦乡,竟梦见皮霜死后被鬼役追杀的情景,令他触目惊心的是那只巨鳄把皮霜拖入黑海中的深水区,且沉没下去,直到不见形迹,一会儿又浮出水面,浮出水面的已不再是皮霜,而是一头怪兽:驴脚猪头,象耳狮鼻,它在水里扑腾着,众鳄赶过来没有下口咬,而是用宽而扁的长喙当手掌,托住这怪兽不同侧面移动着直抵黑海之岸。 突然黑海上面飘来一团五彩云,一个面相庄严的阴司神站在上面俯视这头怪物。青面獠牙和红发猫眼立即下跪磕拜。随后青面獠牙说:转轮王,皮霜已轮回成一头怪兽,该把这头怪兽放逐哪个森林休养生息?红发猫眼也抢着说:请您发指示,我们奉命护送。 这孽畜不用你们护送,自有接应者。转轮王说着一招手,皮霜生前认识的那个僧人就来了,僧人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问转轮王叫他来有何事,转轮王说,这头怪兽生前是人,曾骚扰了你们寺院,现在贬为畜生,拘于山门,守护寺院,直到消除孽障,观其功过,再随缘投生它物。 僧人犯难地说,这头怪兽乃庞然大物,贫僧岂能降服?只见五彩云慢慢飘至黑海岸边,转轮王就近僧人附耳低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阿弥陀佛!僧人慈颜绽笑,像当年唐玄奘得到降服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已是心底无忧了。正说着怪物趵起蹄子,直朝僧人撞来,僧人欲念咒语,忽然醒来,却躺在铺上,只听有人“得得”地敲门叫道:悟道大师,快开门啦—— 第八百二十三章 叫驴袭警 悟道大师立即穿上袈裟下铺开门,一个小个子和尚对他说:悟道大师,大事不好,今晨寺院门外出现一头怪兽,长得像驴像猪又像大象和狮子,它要撞入寺院,僧人们非常害怕,把门用木杠撑得紧紧的,不让那怪兽进入寺门。 那怪兽怪了,还能说话,居然叫我们快喊悟道大师,我们这才叫你,也不知为什么,平时你起得非常早,今晨咋睡得这么沉?睡得这么沉就出怪事了。悟道大师忽然想,莫非就是梦中所见的怪兽?他对小个子和尚说:别怕,我来也。 悟道大师走近寺院前门,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悟道大师,请引荐我到寺院落草。悟道大师隔着门回音:你是转轮王派遣来消孽的么? 不要问了,悟道大师,你知道就行。 哼,你野性不改,进来了要归顺从善、遵守寺规,否则我就要念咒语了。 莫念,莫念,我遵守寺规就是。 此时众僧百余人聚集在寺院门口,都看着悟道大师。悟道大师说:别怕,昨晚我做了一个怪梦,倒不知今天就得到应验。 做了一个什么怪梦?众僧问道。 悟道大师就讲出梦中境况,并对众僧说:你们可记得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寺院里的供品被盗了。 记得,记得。众僧应答,有的说就是那个叫皮霜的被开除的军人,他不就是因猎杀野生动物被拘留又逃跑,最终淹死在忘情河里的那个人吗? 悟道大师回答:阿弥陀佛,正是此人,他的罪过不单是猎杀了寻常动物,主要是猎杀了听经闻法的两只松鼠,当然盗取寺院中的供品也难脱干系,故而死后,转轮王让他转世投生成业报现前的怪兽来寺院守护,以消前愆。既然是来消业的,我们佛门弟子只能帮助它改恶从善,脱离苦海,不可蔑视它。 那个怪兽还在门外叫唤悟道大师,悟道大师亲自将撑门的木杠一根根搬开,众僧见此,也帮忙抬开木杠。悟道大师把门“呀”的一声打开,那怪兽“噗”地窜进了寺院,众僧又吓住了,大都纷纷退让。 那怪兽并不攻击他们,在寺院里绕了一圈,便来到悟道大师面前,跪地作叩拜状,悟道大师说:请起。那怪兽便起身来回游走。 悟道大师又叫来一个僧人对那怪兽的饲料和棚室作了安排。奇怪的是那怪兽见了悟道大师后,悟道大师再问话,它却不能言语了,感觉对就点头,认为不能应承就摇头。它有时候兴奋或受惊什么的,就像驴一样发出“咴呃咴呃”的叫声,故寺里的僧人都称它为叫驴。 不觉过了十天半月,叫驴却也自在,它主要看守山门,还能拿起扫把打扫寺院。由于它那么庞大,模样儿又凶,一些打算来寺院烧香的居士站在山门口不敢进来,它也不知道让开。 别的僧人要它让开,它充耳不闻,大家便递信悟道大师,悟道大师赶过来,手一挥,它便走开了。为了避免类似事件继续发生,悟道大师便叫它只在晚上守护山门,白天到寺院里打扫清洁,没事可到一边闲着。 可是有一天发生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悟道大师听到寺院后面传来枪声,迅速赶过去,一帮僧人也争相跑出山门。只见叫驴在林子里追逐一名警察,那警察继续向天空鸣枪,叫驴不惧,还在追逐。一个村民站在那儿,它看也不看,就单单要冒犯那警察。悟道大师急了,一个僧人问他:叫驴干嘛和警察过不去?悟道大师说:阿弥陀佛,那畜生前世为人,与警察结怨,曾作为猎人猎杀了松鼠,被警察缉拿过。 在林子里,眼看叫驴就要撞上那警察,那警察正要真的动枪还击。说时迟,那时快,悟道大师忽然想起转轮王在梦中授予他的咒语,便念道:转轮敕令,有违则镇。这一刻,那警察感到奇怪,他还没有扣动扳机,叫驴就像被什么沉重地绊了一下,身子跌翻,脊背着地,四脚朝天。 它哪里知道这是悟道大师念的咒语发生了神奇效应。只念数声,叫驴就这般支持不住,悟道大师只好停念,可是叫驴迅速爬起来,又要追逐那警察。 悟道大师喝道:业畜!休得无礼。叫驴哪里愿听?又贸然奋蹄奔窜,悟道大师火了,再念咒语数遍,只见倒在地上的叫驴口吐白沫,发出“咴呃咴呃”的叫声都变得幽咽,悟道大师见此止念,那警察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偏偏要观看叫驴的惨状。悟道大师对那警察合掌:阿弥陀佛!施主暂且回避,这叫驴前世与你有过节,你也不必介意,没事的。 中国江南的一座山村,鳞次栉比的一幢幢房屋里散住着百余户人家,这里有一个惯盗,已被人察觉,但一直没有抓住。村民非常恼火,夏日的时令蔬菜出来了,总会失窃一些,受损的家庭主妇便站在位置高的场地怀疑地望着一个方向破口大骂,并佐以砧板和菜刀,边骂边剁,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解恨。之后骂累了,也就作罢。 不久,山村的另一户人家失窃了一些物品,报警,警察手头的重案多,无暇在这种小案上下工夫。再后来,是农历腊月,这个山村经常被盗,奇怪的是每一次被盗盗贼均未得手。 那次,是在匡洪家,杀了年猪的匡洪熏制了许多腊肉,一共有多份,每一份30~50斤不等,都是城里人的,城里人既买匡洪家的鲜猪肉,又委托匡洪把他们所购买的猪肉熏制成腊肉,因为熏制腊肉挺麻烦,必须用盐水腌浸一个礼拜左右,再拿出来见一见阳光。 如果没有阳光,在当风的位置稍微风干一下也行,然后再把肉成串地吊在低矮的坡屋,用起烟的柴火熏上半月以上,才可成为像样的腊肉;如果熏的时间少了,熏肉原有煞白的颜色就难以改变,而且显得油巴糊糊的;如果熏的时间长,熏肉便呈现黑褐色,干燥而便于储存。 熏制腊肉的这些较为繁琐的工序,适合于乡下人为之,城里人就有些不便,如果在拥挤的城里街坊弄得烟雾弥漫,便有污染环境之嫌,准会受到干预或责罚。 所以匡洪揽下了这档事,责任重大,这倒不是能否熏制像样的腊肉,而是担心腊肉放在家里被盗。被盗了责任在自己,有的城里人购肉时尚未付钱,待腊肉熏制好了一并付钱,如果腊肉被盗了,谁还付钱? 为此,匡洪和老伴只好日夜在家轮流看守,寸步不离,白天倒安宁,晚上却不能睡安宁。 第八百二十四章 草楼起火 熏腊肉的坡屋搭了一个铺,匡洪和老伴就睡在铺上。过了一些时日,也平安无事。可有天晚上夫妇俩都睡得很沉,尤其是匡洪白天挑着菜担儿上街做买卖,天暮方归,非常疲倦,吃过晚饭,略洗过身子,上下眼皮就打架,之后躺在铺上只一会儿就打鼾,鼾声响起,便有了一种瞌睡的氛围。 于是老伴洗浴过后,瞅了几眼火塘上面并排挂着的一列腊肉,也眨巴着眼上床睡了,但她上床没有睡沉,有头绪没头绪地思想一通,也就毫不经意地进入了梦乡……恍惚间,她拿着一把黄槌,拎着一篮子衣服到河边的码头上搓洗、捶打。 蓦然,与之相距几米远的码头上站着一个男人,朝她傻笑,那男人曾追恋过她,由于比他更优秀的一个男人——现在的丈夫出现了,她就甩了他,他过于迷情,又被冷落,故而在爱恨交织的怅惘中变得疯疯傻傻,奇怪,她一见到他,头就发晕。 正就着码头捶衣服之际,不知怎么身子一倾,就跌进了哗哗流响的河水,她料想自己会被淹死的。 忽然又醒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联想到因她失恋的那男人是几十年前的事,也不知他迁徙到哪里去了,以后从来没有见过他。 这个从梦中牵扯出的思绪尚未了结,她就紧张起来,为什么紧张呢?原来熏腊肉的坡屋门被撬得格格地响。她麻利拍打丈夫,不醒;便捏鼻子,醒了,她凑近丈夫的耳朵悄声说:匡洪,有人撬门。 什么?匡洪掀开被子坐起来,坡屋门又没有动静了。这时,老伴拧亮灯,听到门外缓缓离去的脚步声,像是踮着脚走开的,那样走,声音极低,只要有一点杂音,便会淹没它。这是一个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的夤夜,就是门外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故而那种隐隐约约的足音他们夫妇俩听得非常清楚。 匡洪迅速起床,将顶住门板的两根杠杆拿开,开了门,却看见屋场那边一个黑影弄出“嗒嗒”远离的脚步声,他一看门轴被撬断了,便拉开嗓门朝在夜幕中的山村大喊:抓强盗——强盗偷腊肉咧……其实强盗偷腊肉未遂,只一会儿,在昏暗的夜色中,村房那边影影绰绰地赶来许多人,他们有的打着电筒,看见匡洪家的门轴果然撬断了,无不惊诧地说这道那。 再看他家坡屋里垂挂的一刀刀腊肉并无缺失,有人便问:你们是怎么醒的?老伴指着匡洪说:他睡得像只死猪,还是我推醒他的。 你又是怎么醒的?别人问,老伴没有立刻回答,之后无声地一笑,继而缓缓地说:我是惊梦醒过来的。 你做了一场噩梦是不是?邻居这么问之后,又问她做的什么噩梦,老伴想起几十年前那个她有点负疚的男人,便死活不说。但她非常奇怪为什么一阵晕眩,就掉进了河里,有幸是在梦中,这个梦帮了她的忙哦。邻居们散去,她还在考虑,却考虑不出一个所以缘来,致使后半夜再未入眠。 只有门神清楚,给匡洪老伴制造的那个梦魇是鼠精所为,本来鼠精应该迷住匡洪的,可匡洪身上的阳气重,鼠精难以近身。鼠精并非刻意要迷住匡洪老伴,它纯粹是要弄醒她,然后让她弄醒匡洪,让那个盗腊肉的蟊贼阴谋破产。 鼠精为什么变好了?这得益于它过去世为松鼠时听过寺院的佛经,故此弃恶从善,即使变鬼成精也蕴含佛性,克制邪恶、护佑良民。 鼠精一直跟踪那个蟊贼,他叫白得来,是浙江省新安江附近一个破落农户家的儿子,长成一副猴脸狼腮,原来身边一个哥哥与他相貌相同。常言道:家富出恶狗,家穷出恶人。 由于父母早亡,兄弟俩无依无靠,家境又特别贫寒,白得来和哥哥就靠偷窃为生。哥哥还有一个恶习,就是好色。 见村里略有颜色的女子便加以调戏。那次强奸了一个女子,女子哭哭啼啼回家告知家人,家人将此事报与族长,族长便召集全体族民商议如何处置白得来的哥哥。大家一致认为:他们兄弟俩是村里的祸害,要一并除掉。 于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族人们一鼓作气围住了白得来家的房子,踢开门,只抓住了白得来的哥哥,而那天晚上白得来合当有救,他不在家,正在外面行窃,他悄然回到后门,听见族人在叫:抓住白得来就好,免得村里还留下一个祸患。 白得来情知不好,在夜色中潜行,发现村口火把数炬,一片亮堂。一些人正将他哥哥吊在一棵槐树上,用麻绳套住脖子,活活勒死。 在哥哥尚未落气已无力挣扎之际,族人有的朝哥哥身上吐唾沫,有的觑着哥哥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穷光蛋,穷得喷屁臭,还起淫心干坏事。哼,饥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起盗心倒情有可原,连饱暖都顾不着,思淫欲就太不应该了。眼下你受死罪有应得,你死有余辜哦。 这时,一个叫白志强的男子跑来,站在一条高凳上,朝槐树上垂吊着的白得来的哥哥“啪啪”抽了两耳光,并忿然地说:谁叫你欺负我妹妹?他还把眼珠鼓得牛卵子大: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又听到有人私下议论:那个家伙太坏,白志强的妹妹可怜他太穷,送给他一点食物,却被他趁机强奸了……真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弟弟白得来也不是一个好东西,今日运气好,要不,抓住了,一块儿受死。 在暗处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白得来心里异常惶惑,他既害怕被族人抓住,又仇恨处死哥哥的族人,尤其仇恨猛抽临死之际的哥哥两耳光的白志强。 他咬住牙关,蹑手蹑脚来到白志强家的屋旁,翻进后院,将刻意准备的烟火朝白志强家放满了稻草的楼上丢去。 约一杯茶工夫,草楼起大火了,又加上刮起一阵北风,立刻火借风力,风助火势,烧得草楼“噼哩叭啦”地响。 族人们提桶弄水,呼天抢地的赶来救火。这真是那边死人,这边发火,死人发火凑到一块儿来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惯盗难训 于是,白得来连夜逃跑,夜宿车站,日间在街市、村舍行窃与行乞兼而用之。不久流落到湘鄂民间,以行窃为主。这次撬门偷窃腊肉未遂,他又盘算着偷窃什么才安全可靠。但鼠精一直跟踪他,虽不能近身,但起到了监视作用。 白得来当夜拎着铁棒和锤子逃至另一个村子,离村房还有数百米远就听到狗汪汪地叫,再走一段路,一双双绿莹莹的狗眼便在夜色中闪烁,狗那呲牙裂嘴的狂吠的姿势令他心慌,他倒不是怕狗,而是担心再次作案容易暴露。 他走近一幢村房的场子几条狗围着他叫,让他立即丧失了再次作案的信心。他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前面出现一座朦胧的山岭,翻过山岭,是一片荒坡,坡的中段有两间土坯屋,里面寂然无声,细听却有微弱的鼾声,他把沉重的作案工具放下来,叩响房门叫道:老妈子,开门——连喊数声,里面有回应:来了。 片刻亮起灯光。啧啧……脚步声近了,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秉烛的老妈满脸皱纹,大约有六十多岁。 随来的鼠精朝她一看,便明白了她的生平背景,这个老妈叫刘玉珍,是附近病故多年的村民马兴国的遗孀。她一生生了七子,无一成活,到老年凄苦伶仃,唯一的财产是在村里有四间瓦房。 她因无人赡养,村里一个家境殷实的绅士便每月供奉她够吃的几斗大米。刘玉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感觉不能白白享受人家的俸禄,便找到那个绅士一膝跪下,涕泪淋漓地说:我没有儿子,不敢妄认你为我的干儿子,但你是我的大恩人。 绅士便要扶起她,说刘妈你这样子莫折杀了我,有什么话说吧!刘王珍说: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便起来。绅士一惊,暗想:要是她提出不切合实际的要求,我也能答应吗?但绅士一向尊重老人,不可让她长跪,便说:我或许能够答应你的要求,你站起来说吧! 刘玉珍便站起来说:我想把我家的四间瓦房都给你,你可以让那些给你家做工的佃户住。绅士一想,这也倒好,给自家做工的佃户多,住房正紧张,但又不能这么讲,便说:你不住自家的房子,你到哪儿住? 我想搬到你家后山坡曾经让人守羊的两间土坯房里住,那样正好,一间住宿,一间炊饭。刘玉珍说着,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向往的神情。 那个地方偏僻,你一个老人家住在那里不安全哦。绅士担心地讲。 不怕的,我一个孤老婆子,就图个清静自在,谁还来偷袭我什么不成?刘玉边说边做手势,仿佛那儿对于她来说适得其所。 绅士感觉她说得有道理,过了几天就安排几个男子帮她把被卷、炊具等家什一并迁至那个山坡的土坏屋。 刘玉珍虽然上了年纪,却非常勤快,她用镢头刨出几块熟地,种上了蔬菜和红薯、芝麻等经济作物,除了稻米是绅士家里给,其它大都能自给自足,她还常用蔬菜什么的换取些生活所需。 那次,她正在红薯地挖红薯,一个陌生男子满脸张皇地跪在她面前用带着浙江口音的国语说:大娘,收下我吧!我无家可归,因饥慌,盗了人家一点东西,被别人追赶,我跑到山里来躲藏,你就可怜我,收下我吧! 孩子,再怎么穷,也不可以偷盗。刘玉珍说:我收下你暂住一些时可以,但你今后不能再偷盗了,那样做不光彩呀! 我答应,我答应。陌生男人自报姓名,又不停地叩头。见他诚实的样子,刘玉珍记住他的名字——白得来,并叫他起身,迎进屋动炊款待他。 那段时间他还帮着老人锄地干活,并说愿做她的干儿子,刘玉珍非常高兴,可是他贼性不改,经常避着老人到附近村子偷窃财物;老人问他外出干什么了,他总是以谎话搪塞。 有时,这个土坯屋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些财物,刘玉珍问是哪里来的,他总说是别人送的。虽然老人有些怀疑,由于还没有造成什么麻烦,老人也就不再多问。 这天晚上,白得来叩门进屋,见他空手,老人就问:你这么晚才回,忙些什么?他“哼”了一声,没有明确回答,就到另一间房的睡铺上就寝。可他怎么也睡不着,总想着如何盗窃财物,省事又安全。 他冥思苦索终于有了一个点子,可是有他心通的鼠精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图,便拱手对这土坯房的门神说,你可知道,这个白得来是个盗贼,该如何制服?门神答道,凡人不再信服我,我也从未受过祭拜。 至于这个盗贼要到哪里行窃,我管不着,也不会管。他到哪里行窃就算哪里倒霉,蚀财者也许该有此一劫,我干预他岂非多余? 鼠精说:此言差矣,你讲的貌似有道理,却是对因果律的消极理解,我前世为松鼠时听过寺院和尚念的经文,心中顿悟:帮助众生改恶从善或帮助受害众生趋吉避凶,不但可以救拔那沉沦苦海,冤冤相报的众生,还可以彰显自己的正气。 门神对鼠精所言不感兴趣,鼠精便飘然离开此屋,但信心未能动摇,它来到山头,轻叩山神门扉,山神身材魁梧,黑髯飘飘,见鼠精来了,问有何事。 鼠精将白得来的劣迹尚未说完,山神笑道:那等凡尘闲事,不在我管辖的职责范围之内,谁去管它?白得来那家伙初入山门,我就看出来了,他是个惯盗,但于我无碍,我又何必多事? 山神的话几乎与门神所言一般,鼠精自讨没趣,又飘然离去。 次日,白得来起得早,下山,穿过一片田畈,在一口微波泠泠的水塘边静观了许久,一尾金丝鲤在微波中游动,却掀起了他心中的波澜——他产生了捉鱼的欲望。 然而这是养殖户司马富的鱼塘,要捉鱼可以,先得付钱。白得来没有钱,除了盗窃,还有什么办法呢?这水塘里的鱼也不是随便可以盗窃的;就是不盗窃,在青天白日之下光涉水捉鱼也有难度。但他想了一个办法,很容易把鱼捉住。你看他随后转身走了,径直上市,走进一家店铺,购了一包杀鱼剂,揣在怀里。 他打算选择一个没有人看管鱼塘的晚上下手。 几个晚上他都来踩点,最后发现这口鱼塘在晚上根本没有人守候。他的胆子就大了,先到山里一个偏僻的村庄找一个篾匠扎了一块竹筏,他搬进河里试划,上面刚好可以站立两三个人。他这次准备一个人偷鱼,竹筏的载重就不成问题。 他把竹筏从河里搬起来,悄然放在司马富的鱼塘附近的一座山上,以便晚上就近盗鱼。 之后,他将偷来的一些菜蔬之类的小东西送给一个有鱼具的人家,让其借给他一只鱼罾。可以说白得来的作案工具准备就绪,只等天黑夜深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梦里报信 有他心通的鼠精洞悉了白得来的所为,它随即附在司马富家鱼塘里的一条金丝鲤身上,游入深水处,那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它让金丝鲤找到鲤鱼精报信:今天深夜,将有人来此投放杀鱼剂,我们鱼的家族会遭到一场劫难,该怎样化解? 鲤鱼精说:这不关我的事,养鱼人养殖你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捕捞你们,当作一味鲜菜卖钱?就是没有人来投放杀鱼剂,你们又能多活几天?到时候养鱼人还是会动用罾网捕捞你们。附在金丝鲤上的鼠精说:你的考虑固然不错,问题是鱼塘里的鱼被盗贼盗取,就太冤枉了,养鱼人取自己鱼塘里的鱼就顺理成章。 换一种方式说,这口鱼塘里的众多生灵——所有的鱼或许过去世为人时,欠下了这个养鱼人的债务,在生时没有还清,死后变鱼来还清养鱼人的债务。 假使盗贼介入了,这口鱼塘里所有的鱼都被盗走,它们死后还得变鱼什么的来偿还养鱼人的债务,因为养鱼人在养殖它们时,它们失去了还债的机会。 鲤鱼精把翅鳍一翘,冷漠地讲:这不关我的事。 此时鼠精干脆脱开金丝鲤的附体直言不讳地说:你是水族中的鱼怪之一,你不管谁来管?鲤鱼精不高兴,瞅着鼠精说:你是陆地上的精怪,干吗管到我们水族来了? 我是为你们水族中的生灵着想。鼠精提高嗓门:你不管可以,我向东海龙王告一御状,看它不下令打回你的原形才怪?鲤鱼精慌了,说你别小题大做,说吧!我照你的办该可以吧! 你只要向养鱼人报个信就行。鼠精点化它。 鲤鱼精又翘起头须,笑道:你这不是乱讲,养鱼人是人,我是什么?我是水里一怪,又有什么办法和人对话?鼠精说,这还不容易,你今天晚上进入养鱼人的梦乡,给他报个信不就得了? 你干吗要转这么多弯?你的工作不就是在人的梦里魇来魇去吗?你顺便给养鱼人报个信,不是很方便吗?鲤鱼精振振有词,它边说边翘尾巴。 你有所不知,那养鱼人是一条大汉,阳气太重,我不能近身,又哪能进入他的梦里报信? 你怕它阳气重,我就不怕? 他是养鱼人,和鱼有缘,和鱼有缘自然与你有缘,那么你进入他的梦乡,何怕之有? 鲤鱼精到底被鼠精说服了,它沉吟半晌,说你讲的也有道理,那么今晚我就去一趟养鱼人的梦乡。 距离这口鱼塘一公里的村南耸立着一幢一进五间的瓦屋,这就是司马富的家,司马富正在堂屋里弄着网鱼的竹罩,他拿起篾丝儿一片片精心地织着,烛光将他晃动的身影投映在墙上,像一幅正在制作的剪纸画,给这个静谧的夜晚平添了一些有趣的生活内涵。 鲤鱼精来了,却不能立即进入他的梦乡,便在堂屋里飘荡着。它不比鼠精在陆地空间恁地游弋不累,它很快就感到困倦,但只要有水,投入到水中,困倦即刻就会消除。 它在堂屋里察看一阵,不见一滴水,便进入厨室,里面有口大水缸,盛满了水,它便跳进去休歇,打算过一会儿再去看司马富睡了没有,可是过一会儿司马富还没睡,还在那里劳作,嘴上还叼起一支香烟,一点火星在他的唇边扑闪扑闪着,烟雾淡淡的,看上去像夜色一样朦胧。 就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讲,水克火,鲤鱼精有水性,又属阴性,因份量小,它的水性克制不了具备阳性的火,必须让司马富手里的香烟熄灭,并且入睡,它才有可能进入他的梦乡议事。这一刻,鲤鱼精见火就惧怕,又返回到大水缸里。 只要到了水里,它意念中有关水上的事就一清二楚。而它的意念正好集中在那口鱼塘,那口鱼塘怎么样了呢? 只见一个小伙子贼头贼脑地把一块竹筏从肩上卸下来,放进鱼塘,还将一只鱼罾放在竹筏上,然后从裤袋里拿出一只瓶子,拧开盖儿,把瓶口一倒,里面做气味的液体汩汩地倾进水塘。一会儿,那小伙子用点燃的松明火一照,见满塘鱼儿都在翻肚皮。 鲤鱼精焦急不安,麻利从水缸里飞出来,飘至堂屋,一看司马富还在织鱼罩,嘴里仍叼着一根香烟,空气中缭绕着一股浓重的香烟味。 突然在另一间房剁猪草累得打盹儿的妇女——司马富的妻子“哦”的叫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急匆匆地跑到堂屋对干活儿的司马富说:不好了,我刚才做一个噩梦。 什么噩梦?司马富把手里的那一丝篾捏住不动,看着妻子脸白嘴白。妻子放低声音说:有盗贼在盗我们家鱼塘里的鱼。 鬼说。司马富有些不相信,但心里也挺紧张,又尽量镇定自己,说一般做梦都是相反的,不会有人偷我们家鱼塘里的鱼,是因为你太担心了。 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到鱼塘去看一看总不会有害吧?妻子用反诘的口气催促道。 这时,鲤鱼精又退到水缸里,途中正碰上鼠精。它说:我没有办法进入司马富的梦乡报信,原因是他一直没有睡,又点着香烟“叭哒叭哒”地吸,阳气太重,我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知道你的难处,我趁他妻子打盹儿之机,进入她的梦境递了一个信。鼠精说:你的事儿完了,谢谢合作。 在那边鱼塘,那小伙子踩着竹筏,正用鱼罾贪婪地捞取一片片翻着白肚皮的鱼儿,蓦地听到一声大叫:抓盗鱼贼喽——他赶紧放下鱼罾,将竹筏划近与叫声反向的岸边。竹筏尚未靠岸,他就腾身一跳,上岸了,一个趔趄摔倒,又爬起来,飞也似地朝鱼塘上头的山林跑去。 鼠精对鲤鱼精说:那个逃跑的家伙就是白得来,他今夜图谋盗鱼被我们掺和得全功尽弃,真爽!下次,他要再行窃,我一定想办法让人抓住他。 在江南杏花村有个酒坊隔天出一槽粮食酒,50%的酒精度,虽然度数高点,但味纯,颇受客户厚爱。沽酒的人特别多,生意当然就特别好。酒坊老板叫吴仁义,当地人,会做酒,人称做酒的吴师傅,他一人忙不过来,请了10个帮工,分别将他们安置在不同的酿酒流水线。每出十槽酒,就在晚上犒劳大伙儿一顿,当然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继而横陈在酒坊的睡铺上打鼾。 第八百二十七章 盗酒出村 这天晚上吃酒时,只有9个帮工,还一个叫胡传信的帮工,有事外出了,没有赶回酒坊会餐。大伙儿等了一会儿,没有再等,便一个个挥箸把盏猜拳行令斗酒称雄。 在餐桌上吴仁义的妻子洪巧云陪酒,喝得比较少,她把风卷残云的餐桌收拾停当后,将两瓶未吃完的酒拿回储酒室,可秉烛走到门口,她拿钥匙打开门锁时,发现门开了,再看吊锁的门扣被扭断,她知道不好,走进储酒室一看,数十壶装好的酒都不翼而飞。 她大呼——酒失窃啦,酒坊出了强盗。可是酒坊里的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一副醉态,此时,无论她怎样呼叫,他们都不揽事。洪巧云在储酒室里绕一圈出来走近睡在另一间房里的丈夫,见他打鼾直捏他的鼻子,他扭一扭身子,“哼哈”叫着,迷迷糊糊的不能醒来。不管洪巧云怎样叫嚷酒被盗了,他都不回话,偶尔又说出“我没醉,再喝一杯”之类的胡话来。 洪巧云急了,她迅速赶往酒坊东头的屋舍,叩开亮着灯光的张家房门,满脸络腮胡的张大伯出来听她把酒坊失窃的事儿一讲,便骂道:狗日的强盗真厉害。 于是他走到村口把这事儿一叫嚷,全村出来了男女老少二十来人,都跟着洪巧云来到酒坊看被盗现场,他们没有认真看失窃了多少壶酒,只看那门扣果然被扭坏了。还有什么说的,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盗酒贼如何的坏,家家户户该怎样防范之类的闲话,迟迟没有散去。 那次白得来放杀鱼剂鱼塘因被发现而盗鱼未能遂愿,心里非常沮丧,他穿过山林,从另一条路回到了山那边刘玉珍独居的那个土坯屋,已是夜深,他还带回了一罾鱼,使满屋充满了鱼腥味。刘玉珍见此,问他咋这么晚弄鱼回来,从哪里弄来的。 从外面弄来的。白得来不说具体地址,含糊地回答。刘玉珍也不再问,白得来竟自动炊,宵夜后已是凌晨5时,之后他呼呼入睡。 上午9时,那绅士派人送来月米什么的,来人是个后生,闻到一股鱼腥味,又看见放在墙旮旯的鱼罾,便想起一清早村里传开的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司马富家的鱼塘昨夜被人下了杀鱼剂,鱼塘里的鱼翻起了肚皮,毒死了不少。 这样,他顺便把这事儿告诉刘玉珍,刘玉珍眉头一蹙,说该死的盗鱼贼,盗鱼咋不淹死呢?又立即联想到昨夜带一罾鱼回来的白得来,他行为不轨,是不是盗鱼的嫌疑人呢?待后生一走,她就走进另一间土坯房,喊醒睡着的白得来。 其实白得来早就醒了,因为他做贼心虚,天一亮,才睡一会儿,就睡不着,他注意外面的动静,担心有人来盘问他,毕竟没有被抓住,他在酝酿该用怎样的谎言方可滴水不漏地蒙混过去。 但这是他的自我感觉,他的行为已经引起刘玉珍的怀疑。刘玉珍说:我昨夜问你那一罾鱼是从哪里弄来的,你没有回答我,今天能不能告诉我? 能!我是从野湖中捞取的,有什么问头?白得来,欠起身子镇静地说。 刘玉珍知道问不出来,便直言不讳地说:昨夜司马富家的鱼塘被人下了杀鱼剂,毒死了满塘鱼,这是犯法的事儿,我担心你参与了,你参与了没有?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白得来说着,不停地摇手。 那么你昨夜在哪个野湖里捞的一罾鱼?刘玉珍要打破砂锅纹(问)到底。 野湖特别多,我说给你听,你也不清楚,你这么年纪很少出门,不要管这等闲事哦!白得来反而教训刘玉珍。 你一个外地人在这里住宿,要守规矩,不然有什么事,还会连累我。刘玉珍提高嗓门说。 没有什么事,我规矩得很。白得来又躺下去。 刘玉珍说那就好。遂走出了那间土砖房,又望了一眼墙旮旯的那只鱼罾,心中仍纠结着一个不解的疑团。 几天来,白得来屡次盗物败阵,心里充满了失落感。那天傍晚,白得来鬼使神差地步入杏花村,在田园半绕、山脉环拱的地带,有一排房子罩上了暮色。他忽然闻到空气中飘逸着一股酒香,其实那就是杏花村酒坊。 他沿着一条灰白的道路走近酒坊,看见一帮汉子正在里面把盏闹酒,还有一个妇女在中间照应,一个个已喝成红脸关公。白得来的嘴唇咂巴着,也想赶过去酣饮一番。可是他自觉是个陌生人,随便过去掺合,那汉子们怎会容纳?弄得不好,还会挨一顿揍。 在浙江老家因偷盗成性,抓住了,他没少挨过揍,所以一接近堂堂正正的汉子们,心里总是发怵。 他骨碌着一双鼠眼,已另有打算,他蹑手蹑脚摸进酒坊另几间没有灯光的房子,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尽是些酿酒的备用工具,有的笨重,有的轻巧,但盗取这些没有作用,他又不做酒,如果盗去卖掉,被人追根问底,还会露出做贼的马脚,他干脆不要,又绕到另一间房门口,推门不开,一摸上了吊锁。一般对盗贼来说,愈是锁住的房门,愈有诱惑性。受到诱惑的白得来,顺手从鼓囊的腰包里抽出一把钳子。 出来办事,撬门扭锁,他总少不了带这种工具。干这种事儿他挺利索,只用钳子钳住那吊锁,用力一扭就断了扣,再伸手托起门扇,让旋动的门轴不发出响声,他便进去了。 一股浓重的酒味,让他暗自欣喜。他顺手一摸,摸着了许多酒壶,大约有数十壶,他三两个来回,只用了不到几分钟,就全部把沉甸甸的酒壶转到了门外。他又找到一根绳子割成两段儿,将这些装满了酒的酒壶束为两处,又找来一根木棒当扁担,往肩上一担,蹑手蹑脚地挑着走;夜色成了他的掩护,走出杏花村,也没有人发现。因为这天晚上没有月光,连星光也被天上的云团遮住了,只有些灰暗的光泽衬着他灰暗的心事,急促地朝远处灯火辉煌的街巷走去。 那是一片夜市,白得来挑着那么多酒壶走走停停,他在定睛打量着,哪个酒店热闹就往哪儿去。前面那座酒楼灯光、人影、叫嚷声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酒楼的飞檐上还挑出一面绿色软缎旗子,上面有四个黄漆大字:江南酒家。由于吊在酒楼上同样标明了这四个醒目大字的四只灯笼放射着绚丽的红光,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第八百二十八章 醉卧沟坎 白得来站在这儿几分钟,一个揽客的酒保出门问他是要卖酒给他们,还是想进酒楼吃酒。 白得来便把酒担儿挑进去,歇下来,说我要卖酒,也要吃酒,还问卖酒能出多少钱一壶,吃酒又要付多少钱。 酒保脑子灵活,没有直接回答,只把店老板找来与他谈价。店老板是个高鼻子男人,他拎起一壶酒,拧开盖子一闻,似乎感觉不到位,便拿个勺子筛点出来一尝,然后蹙眉说:这是劣等粮食酒。 白得来抢过那盛了一点酒的勺子,用舌头一舔,然后说:你不要胡讲,这是粮食酒中的正品。你不要可以,总会有酒家要。 之后,白得来挑起酒担儿就要出门。其实店老板知道这是正品酒,把它说成“劣等”,主要是想压价。未料来人不上当,他有些后悔,便找个说法:做生意总得有个商量,我们店里的酒存量不多,既然你挑来了,我们总是要购酒的,只要价格适中,我们会考虑购买。再说酒分上中下品,人分不同档次,酒差一点,也会有人喝。 白得来停步,瞅了店老板一眼:你再说这是差酒,就不谈了。 你出个价?酒总会有人喝。店老板又与白得来讨价还价一阵子,最后以130两银子敲定,将这十来壶酒全部卖给了这个酒家。白得来拿了钱,还说自己亏了,硬提一个要求,那就是在这里点几个荤菜吃一顿酒免付钱,店老板感觉这个要求不过分,就允诺了。 这会儿,白得来往酒桌边一座,让店老板邀来酒保点了猪耳、牛腑、羊排、狗腿,另添一个三鲜汤和一碗小菜,要了两斤装的一瓶酒,就自酌起来。由于他饿得厉害,扑上去,歪着头狂饮滥灌,很快一桌菜、两斤酒就喝个罄尽,桌上杯盏什么的一派狼藉。他脸颊酡红,心里还似乎有点明白,只“嗯”了几声,一个劲地嘱咐自己:不能讲,不能讲。他当然明白,不能讲出到杏花村酒坊盗酒的事儿。 店里的食客听了却往邪处打诨:什么不能讲,是不是你与哪个婆娘干的事儿不能讲?店老板赶过来说: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不能讲的事儿回去讲吧!白得来摸一摸放在身上的银子还藏得严实,便站起身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下楼梯,出了酒楼,嘴里仍神经质地叫嚷:不能讲……不能讲…… 什么不能讲?街上逛夜市的人在心里犯嘀咕,一看那个醉醺醺的家伙,就明白了,相互议论着:他是个酒疯子,喝多了就胡说。慢慢地白得来越走越远,他的身影消失在没有灯光的暗处,一条弯曲到田畈中的土路和他的脚步磕磕碰碰,也不知走了多远,走到哪里去了。他原本是想回到刘玉珍那个山坡上的家室睡觉的,眼下他迷糊了,一脚没有踩稳,跌在一块土墩上,他翻动着身子,竟滚落在下面的一条水沟旁的土埂上,他的头枕着一棵野草呼噜呼噜地入睡了。 这一切,鼠精看得清清楚楚,它在考虑该怎样让杏花村酒坊的老板抓住这个盗酒贼,托梦给酒坊里的主人和员工么?他们都醉了,它可以进入洪巧云梦乡告知盗酒贼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是她还没有睡觉,正为杏花村酒坊失窃一事干着急。要是过了几个小时,也就是鸡叫的时候,鼠精被阳气所侵,便无法进入任何人的梦乡,更别说在梦中与人通风报信了。 这会儿,一个人影从远处向这边晃来。鼠精一看,知道是杏花村酒坊做酒的员工胡传信正在回返途中,它多想把白得来盗酒一事告诉他哟,可是不能。它急中生智,迅速潜入白得来的梦境,醉酒的白得来身心虚弱,阳气衰,阴气盛,这正是鼠精进入其梦境的适当时机。鼠精迅速在他的梦中示现劝酒的场面,白得来迷迷糊糊地叫道:再来一杯,干…… 恰巧途经这儿的胡传信听见了,又不见人,因为白得来是躺着的,夜色昏暗,他看不清楚,以为是鬼,便提起脚朝杏花村酒坊方向使劲地跑,跑得气喘吁吁,方才到了酒坊,见酒坊里还亮着灯光,一看洪巧云在储酒室里收拾东西,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发生了什么事儿。 胡传信问知端倪,又联想到刚才在半路上听到的叫声,与酒有关,便告诉洪巧云。洪巧云心生疑窦:这与酒坊被盗有没有关系呢?她又仔细问胡传信:你看清楚人没有? 我独自一人有些害怕,没有看。胡传信加重语气:感觉有人在一条水沟旁的土埂上叫。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洪巧云又秉烛来到吴仁义一伙吃酒的房间,她再次捏着吴仁义的鼻子,他竟然醒过来了,正要说话,洪巧云抢着说,储酒室里的酒被盗了。 什么?吴仁义翻身坐起来问。 不信你去看。洪巧云领着他到储酒室边看边埋怨他不该滥饮狂醉,还骂骂咧咧,让他有些恼火。胡传信也跟来了,便让他过去把一个个醉酒的员工掐醒。然后忿忿地说:一定要抓住那个盗酒贼。 人家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洪巧云还不满地顶嘴嘲讽:要不是我还醒着,那个盗酒贼把你们醉酒的人都要盗走。 一会儿,九个员工都醒来了,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默不作声地瞅着吴仁义的脸色,吴仁义说:这下好了,我们一餐酒把所有的酒都喝光啦!可以散伙了。他停顿一下,又扯开嗓门儿,你们听着,现在跟我一起打起火把,去追缉那个盗酒贼。 到哪里去追?洪巧云替员工们提出立马就得面对的问题。 凭感觉追。吴仁义望着员工们凶巴巴地吼叫:你们追不到、抓不住那个盗酒贼就休想回酒坊,也休想拿工钱。 仿佛这次被盗都是员工们造成的,大家都不满吴仁义这么说话,但见他在气头上,谁也没有顶嘴。吴仁义又对胡传信讲:你没有饮酒,是个明白人,你就领着他们打起火把去追缉盗酒贼吧! 胡传信心里不踏实,也不知他在半路上听到发出叫声的那儿是不是真有一个人?也不知那是不是盗酒贼?现在还是否在那儿,或许也就是他的一种幻觉。既然酒坊老板要他领队追缉那个或许是子虚乌有的盗贼,他又岂能违令?他只好打起火把,硬着头皮领队出发,吴仁义夫妇也跟在后面。 到哪儿去?当然是先去他受到惊吓又特别在意的地方。离开酒坊走了很远一段田畈路,空气中飘逸着一股香臭混杂的酒水味,像是醉酒人的呕吐物散发出来的一样。快靠近那个水沟时,果然听到有人连连嚷着“干杯”之类的醉酒胡话。 第八百二十九章 惹出官司 胡传信高擎火把率先跑过去看,只见他惊奇地叫道:你们看呀——看什么?一个醉倒在沟坎的年轻人身旁有许多乌龟鳖鱼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动不动。胡传信用脚踹它们也不动,它们几乎像死的一样,然而又没有死。年轻人嘴边有一堆许是翻胃呕吐出来的浸染了酒水的脏物,它们许是吃过后就醉翻了。吴仁义赶过来看,一股臭秽的酒气熏得他直捂鼻子,他退后一步,与大家一起就这事儿纷纷议论。 这时,胡传信已把那年轻人踢醒,他侧过脸,脸上沾满了污泥。胡传信本来不清楚他是不是盗酒贼,故意吼着诈他:你偷了我们酒坊的酒,快点承认,要不马上送你吃官司。 胡传信反复说了几遍,那人才完全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酒坊里的几个熟面孔都出现在面前,而且一个个样子狰狞,他吓得身子打颤,吞吞吐吐地说:是我盗了酒坊里的酒,饶了我吧!正在捡拾那一条条醉翻未动的乌龟鳖鱼的吴仁义和洪巧云停住手里的活,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盯住他问:十多壶酒都到哪儿去了?年轻人爬起来,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便摸出身上一把嗬嗬响的银子说,换了这个。 在哪儿换的?洪巧云拿过他手里的银子眉毛倒竖,瞅着他,他不说。洪巧云又将银子点了数,感觉亏了,十多壶酒竟只换这点银子,她愠怒,便用火把的火灼他的额头:你说是不说?他被灼得哎呀呀地叫,推开火把:我说我说,在江南酒家换的银子。 好哇!众员工都说:我们去找江南酒家。 不去。吴仁义手一摆,说这么晚了,明天上午去找不迟。众员工说:这个盗酒贼怎么办? 把他带回酒坊捆起来。吴仁义厉声下令。 不能捆,不能捆,我要回去。年轻人申辩:我把盗酒卖的钱都给了你们,这无异于给你们做了一件好事,你们酿的酒难道都不是要出售么?就算我给你们出售了,我不要记功,也不要记我的过呀!吴仁义瞪他一眼,掴他一耳光,吼道:你给我跪下。年轻人摸着打得发热而麻胀的脸颊,乖乖地跪下。 众员工都说:这个家伙油腔滑调不要饶过他。吴仁义要他交待是什么地方的人,现在居住在哪里。年轻人把他的住处和在老家浙江的事儿半真半假地讲了一番,还说他是从浙江那边乞讨来的,因乞讨生活没有保障,故而做了这等龌龊事。常言道:饥荒起盗心,我盗窃财物也是被生活所迫哟,望酒坊老板原谅。 吴仁义没有全信,让自己的员工将他带回酒坊,找一根粗绳将他缚在储酒室里的一根大柱子上,再安上一把大锁,将门锁上。在缚他时,他就躺在地上,员工中的蛮子要他站起来,靠着柱子绑,他说那样子不好睡觉,蛮子说故意不让你睡觉,让你越难受,我们就越解恨。吴仁义说就让他躺在地上绑,就算给他施一点好处也无妨。 第二天,吴仁义带着员工打开储酒室的门时,他果然还躺在地上没有醒来,正呼噜呼噜地打鼾。胡传信赶过来一脚踢醒他,然后把绳子的一端从柱子上解开,他身上绑的绳子没解,胡传信扶起他就往外拉。 众员工都围过来看,这个年轻人还是一张花脸——满脸的泥斑,他的眼睛睁开,眼睑边是一道泥圈,看上去非常恐怖。胡传信对吴仁义说:给他洗个脸吧! 不,这是一个证据。吴仁义说:这是他离开江南酒楼醉倒在郊野的一个明显证据。 解开我吧!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我,我也跑不了。他扭动着身子叫道:这样绑着多难受。吴仁义瞪了他一眼,众员工都面面相觑,洪巧云吼道:就让你难受,谁叫你做贼,这就是做贼的下场。 我不是把盗酒卖的钱都给了你么?他跺着脚,说你如果感觉亏了,我就带你一起到江南酒家把卖的酒要回来,你把银子如数退还就行。吴仁义感觉他说话有些道理,就让胡传信给他松了绑。他厚着脸皮还向吴仁义讨吃了一顿油盐炒剩饭的早餐。 在吴仁义的带领下,众员工押着这个盗酒贼找到江南酒楼的老板说明来意,要求老板按市价还多补一部分银子给他们杏花村酒坊。老板不好说话,望着满脸是泥斑的年轻人生硬地讲:我怎么知道他是个贼?他的额头上又没有写着一个“贼”字,你们说他偷来10多壶酒卖了,我看见他只弄来了7壶酒,给他那么多银子,我们酒楼还亏啦。 由于彼此讲不到一块儿来,吴仁义又不想让,这个酒楼老板更不想多给一两银子,这样争吵着没有结果,盗酒贼作证卖了10多壶酒这里也没作用,因为未立下字据,吴仁义不服输,就诉诸县衙,县官认为这是一个没有多大价值的民事案,两方暗地塞些银子,都想争个赢官司。 县官得了原被告一些好处,互不得罪,只弄清楚了这个盗贼的身份,他叫白得来,是个惯盗。便当即下令罚打五十大板,并责令他在酒坊做半年的义务劳役,以抵减给酒坊老板吴仁义造成的损失。 自收拾盗贼白得来后,江南一带安宁多了,街坊村舍一度出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好景象。若顽皮小孩偶尔做了件偷偷摸摸的细小丑事,大人除了羞他,还责道:嗨,小时偷鸡蛋,大了偷黄牯。那小孩往往要问:偷黄牯又怎么样?不是有本事吗? 你在说狗屁话,偷黄牯是犯法。大人蹙着眉,还拿例子说:你知道吗?那个从浙江来的盗贼白得来,得到好结果吗?盗人家的酒卖,自己喝醉了,倒了田坎里,被人抓住,五花大绑,最后在酒坊里服劳役,不老实还天天挨揍,真惨。小孩默不作声地听进耳里,然后半睁开眼睃视着大人说:白得来是个坏家伙,我不学他,我要学好人。 抓一个盗贼教育了许多人,便出现了良好民风。这样,阴司派遣到人间来的日游巡、夜游巡最清楚,他们更清楚的是扬正抑邪的鼠精功不可没。 于是鼠精的事迹便成为阴曹地府中一些鬼役的口碑,这事传到转轮王耳里,他也感动了,便唤来黑白无常,吩咐他们将鼠精连夜找来。 鼠精正在一间村房,迷住一个阴气重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叫吴丹,妻子叫马桂兰,深夜发羊癫疯,吴丹睡沉了不清楚,鼠精就化成一个仇人持刀向他砍去…… 第八百三十章 护身灵符 吴丹从恶梦中惊醒,一摸,身边没有妻子,他叫马桂兰几声,也不见回音,只闻床沿下“噗哧噗哧”地响。他点亮灯,发现马桂兰已滚下床沿,口吐白沫。 这时,他一个人束手无策,朝夜幕笼罩下的村房大喊:救命啦!我家里人患了急病……鼠精达到了迷醒吴丹的目的,正要离去,却被黑白无常拦住;鼠精以为两个鬼役是来拿患者马桂兰魂魄的。未料,黑无常抖开一条黑绳,白无常甩开一条白带,各自翻绕几下,竟把鼠精绑住,往地缝里拖。鼠精叫道:这是为何?我做了什么坏事?黑白无常都一个口气说:你休得多言,转轮王派我们来抓你,到了转轮王殿自见分晓。 转轮王殿,也叫转生殿,它是众生死后其灵魂凭业力到阴间投生的殿宇,投生之前,要看功过簿,功大于过者,来到此殿,将分配到福禄殷实的人家投生,过多于功或过恶偏重者,不得投生人胎,或只能在条件苦寒的人家投生;也有的一时不能投生,只能在厉鬼恶神主宰的地狱长期受刑,刑满后或生为畜生身或作饿鬼,如有功德,可以擢升为地府中的差役等等。 这会儿被缚住的鼠精只一闪念间就来到了转生殿,黑白无常请功样地对殿堂上正襟危坐的转轮王说:禀报大王,鼠精已被抓来,如何处置?转轮王把手一绕说:两位公差,还不快快给鼠精松绑,我叫你们传唤他来,并非叫你们把他绑来。他现为鼠精,做了一些功德,不应该再像对待恶人或恶畜那样对待。 这时,黑白无常双双跪下,转向鼠精:请鼠精爷爷饶恕。话音方止,鼠精身上的黑白绑带全部松开而消失。鼠精站起来,拱手向转轮王行礼:谢大王赦免之恩。 鼠精,本王念你暗中做了些有利凡间众生的功德,当然也是你的良性业力所致,今天让你了结鼠精生涯,投胎人身。你得人身后切不可受繁华世界诱惑,放纵私欲,唯利是图,造作杀业,伤天害理,否则,你就是得了人身,也难善终,而且死后会堕落恶趣,陷入无边苦海,你一定要切记。转轮王走下墀台,望着鼠精再三叮嘱:你得人身后,最好念经拜佛,自净其意,诸恶不作,众善奉行。鼠精连连叩头:大王,您的一番话我已切记于心,待得人身,若有悖行,终不得好死。 倏地,鼠精又抬起头来:大王,可否告诉我投生哪方宝地,是男儿之身,还是女儿之躯?转轮王蹙眉,休得多问。遂传本殿差役送鼠精到孟婆神处取饫忘汤饮用,免得投生后,还记取前世琐事,妨碍再度造化。 鼠精在饫忘台前饮了一杯饫忘汤,顿时只觉要呕吐却吐不出,浑身不适,也明显感到失去了给众生制造梦魇的功能,而且以前所记之事概然忘记,脑海里一片空白。 刹那间,鼠精已来到湖南临湘郊区的一户刘姓人家。当然它已经不是鼠精了,而是一个投生的灵魂,它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孟婆神给了它一道护身符,否则它进不了任何一家房门,因为谁家都有门神把守,一般的浪神野鬼是难以进入的。当它走到这户人家的门口,其门神便察觉出来,将一把板斧握在手里,架在门口问道:是哪里来的鬼魂?门神狰狞着面目,忽然变得和善,这是为什么呢?那是由于鼠精变成的灵魂携带的护身符射出一道瑞光,耀花了门神的眼睛,门神明白了,放下手里的板斧拱手相迎,知道这个投胎的灵魂是刘姓人家未来的后裔,不可怠慢。 刘姓人家住在内山村单门独户,有一幢隔成八间的瓦房,三面朝山,一面朝畈,远处是烟雾迷茫的水渠。刘姓人家周遭最惹眼的要算环拱其屋后的满山楠竹,竞相挺拔,苍翠欲滴,既是一处旖旎的自然风光,又是一处贸易的人文货场。刘姓人家祖祖辈辈都会篾工,也都是篾货的经营者。 当然也事农桑,其主要经济来源靠篾货买卖,这方面都比较快意,可户主刘工匠有一块心病令他非常纠结,他的父亲刘少官新亡不久,临终前有遗嘱,希望他生个有把儿的,以承刘氏香火。刘工匠含泪点头,刘少官才肯落气。让刘工匠内心不爽的是,他和妻子马道英隔一两年就生一个小孩,已经生了7个,可都是绣花的,就是没有一个长把儿的。 山外屋场的人私下议论:刘姓人家断烟火是没有做好事的缘故,这话是有来头的,早年刘少官与妻子胡氏生了一儿七女,也总希望多生一个男孩,可一直不能如愿。后来,从外地捡来一个弃婴,养至七、八岁,这孩子满脑壳生了瘌痢,或许有些痒吧,一搔,蜕皮样的白屑儿直掉,而且有一股腥臭的味道,送他到庠序上学时,别的小朋友都不肯跟他玩,见了他还鄙夷地吐一口唾液;顽皮的孩子讨厌他,还用土坷垃砸他。有时,砸中了他的瘌痢头,他哇哇地哭起来,鼻涕眼泪沾满了衣袖,向先生告状,先生看他的样子也觉恶心,再加之别的孩子强词夺理,他不置可否,有时出入良知,象征性地训一句顽皮的孩子,但这样不济事,瘌痢伢同样少不了遭人欺负。尤其放学的路上,他总是胆颤心惊,别的孩子见他那样子,便编出歌谣笑话他——瘌痢壳,扁担戳,戳出血,我有药。么药?草药,麻砣鸡屎糊一脑壳。 就这样,瘌痢伢害怕上学了,刘少官也就作罢,每天要他放牛。有一次,牛丢失了,找不回来,刘少官就用木棍将瘌痢伢朝死里揍,直到揍晕,引起痨伤,病蔫蔫的,后来茶饭不沾;刘少官见他是捡来的孩子,不心痛,又看他一头瘌痢,也不请郎中看,以致在一个阳光酷烈的中午,病了一个月零四天的瘌痢伢一命呜呼。刘少官没有掉一滴眼泪,仿佛甩了一个包袱似的,反而感到轻松,他请人用几块板子打一只木盒子,将瘌痢伢的遗体放进去,抬到屋后一座长满马尾松的山上挖坑埋了。 该章节已被锁定 几天后,刘少官发现一个妇女带一个小男孩跪在瘌痢伢坟边作揖磕头,嘴里不知说些什么,他就远远地走过去,看到那个小男孩满脑壳长疱,烂穿了,流败水,还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虽然不是瘌痢,但那颗头难看的程度不在瘌痢头之下。 刘少官问:你们干嘛来此拜祭我家新亡的瘌痢伢?那头上长满了烂疱的小男孩不语,仍一个劲地磕头。 那个妇女抬起头,看着刘少官,说她家孩子犯邪了,满脑壳长疱,到过许多医院都治不好。 有一次从临湘医院出来,碰见一个穿袈裟的和尚,瞪了这孩子一眼,然后微合眼睑,显得非常安详,而且合掌念着:阿弥陀佛,这是报应。她听了,感觉和尚话中有话,就追问,和尚又说这是孽障。 什么孽障?她牵着孩子让和尚仔细看了几眼,总算问出了端倪——这孩子之所以获如此报应,是因为他在学堂里笑骂了一个瘌痢伢,笑骂倒不算太重的口业,只是他不该作歌谣讥笑瘌痢伢,并且还经常因为讨厌他而欺负他。和尚说要让脑壳上的烂疱痊愈很难,除非要找到那个瘌痢伢忏悔,认罪等等。照和尚的说法,这个妇女就携孩子找瘌痢伢,可又听说瘌痢伢病死了,故找到他的坟前跪拜谢罪。 刘少官有些不相信地说:真的这么神?他也不管这等事,转身就走了。后来他妻子一直不能生产男孩,邻里就说:这户人家的人心太毒辣了,把一个捡来收养的瘌痢伢打伤了不治,让他活活病死了。这样的人家续后的香火会旺吗?难怪他妻子生不了男婴。 奇怪的是他唯一的儿子刘工匠与马道英结婚后,生下了6个女孩,却没有生一个男孩,他们做梦都想生男孩,特别是刘工匠常常记起家父的遗言,便有一份难言的愧疚感。只好抱着一线希望,与马道英行房事之前,便望着西方作揖跪拜,希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给他们送儿子来。 殊不知,刘工匠的祖上在孩子养育问题上损了阴德,正好报应在他这一代,他这一代该当要断香火。夫妻俩偶尔一拜,却不注意积德行善,也是白拜,被人间敬奉为送子娘娘的观世音菩萨,只给那些从善如流的家庭随缘送子,这些道理刘工匠和马道英根本就不懂。 再说鼠精的灵魂光临的当天晚上,刘工匠夫妇正在行房事。它来到床边,被他们快乐的感觉所感染。马道英说,这回你要下意识地求一个长把儿的就好哦。 但愿如此。刘工匠似乎没有心思谈论这个问题,正在快乐地工作着,被盖里的声音像青蛙叫,一起一伏的。鼠精的灵魂着实被感染了,它一下子潜入刘工匠的雄根,伴随它激动地成为马道英子g中的一粒充满生机的胚胎,这一刻它由鼠精的灵魂变为中阴身,于是前者与后者同时成为了其父其母。 刘工匠喘息的刹那,却来了一个竹神变化的中阴身,要附着马道英的身体投生。鼠精的中阴身奋起反击,不许它来犯自己已然垄断的母腹。 它便说出因果来——过去世,牛头山村有一个叫辛太图的牛贩,他专门收购死牛剥皮后将牛肉卖给集市摊点。可是一般情况下死牛不多,尤其在春天特别要保护好牯牛备耕,恁地也死不了。 可奇怪的是这个山村总容易死牯牛,而且都是晚上死在牛栏里。牛主人早晨起来准备放牛,却发现牛倒在栏里,眼睛还睁开着,身子却僵硬了。牛主人不知怎么回事,仔细检查,死牛浑身没有一处伤,难道是发了牛瘟?都这么猜疑,也不太声张,只把牛的尸体作贱价卖给了辛太图。 那年春天,有人来县衙禀报,说牛头山村柳湘子家的水牛昨半夜死了,死因不明,有人怀疑是瘟疫所至。县令洪发财即刻派兽医奔赴现场检查那头死去的水牛,在没有卖给辛太图之前,兽医解剖了牛的内脏,发现它胃里有浓度很重的药味,可以断定,不是什么瘟疫,分明是有人给牛灌毒药毒死的。 兽医回去禀报实情,洪发财非常恼火,传令唤来一班巡案的衙役,提高嗓门说:眼下正值春耕季节,牛头山村却连续发生了几起毒牛案,这无异于破坏春耕生产,一定要把毒死牛的坏蛋抓住惩办。 当下,由一个叫孙明的衙役带队赶赴牛头山村挨家挨户排查,看谁家藏有类似牛胃里的那种剧毒药液,排查了一整天,未查出蛛丝马迹,只好再到内山村排查,却发现刘工匠家里有鲜牛肉,便盯住他盘问:是哪里弄来的牛肉? 从街上的牛肉摊买来的。刘工匠回答。 孙明精明,要他拎着这鲜牛肉带他们到街上卖牛肉的摊前查对,却对不上。那个额上青筋鼓凸的摊主否认刘工匠在他的摊位上买了牛肉,问是啥时候买的,刘工匠也吞吞吐吐的讲不出来。孙明揪住他的耳朵说:老实交待,这鲜牛肉是哪里来的?不说就割掉你的耳朵。刘工匠吓得腿脚打颤:我说,我说,找个地方说。 孙明把刘工匠扯到一边,他就慢慢地道出了回忆的情景:昨夜,刘工匠从县城赶回内山村,途经牛头山村时感到内急,要大解,正好前面一排茅屋,他走进一间没有关门的茅屋,里面一团漆黑,他划燃火柴照一下,才看清楚是两间房,一间关着一头水牛,水牛正躺在地上,嘴里还反刍着草料;另一间才有便池,两块木板并排搭着,中间形成一个条状的坑。 刘工匠蹲在上面方便,将手里的火柴烬儿扔了。一会儿,从屋外传来非常轻微的脚步声,这让他联想到贼的行踪,是不是贼呢?还不能确定。他退隐到这间茅屋的柴垛边,伏住身子,朝门口观察,一个黑影晃进来了,由于门外面有微弱的星光,刘工匠在暗处容易看清楚。突然那黑影也划亮了一根火柴,火苗让他看清楚了那人的形貌,他就是牛肉贩子辛太图,只见他手拎一只长嘴儿的大肚子皮囊,撬开水牛的嘴,将那长嘴儿朝里一塞,然后使劲抓捏那鼓凸的皮囊。 这时,火苗儿成了余烬。刘工匠联想到去冬以来,村里隔两天死一头牛,人们都以为是发了牛瘟,原来是牛肉贩子辛太图在捣鬼。他那大肚子皮囊里装的一定是剧毒药液,许多牛都可能是被他毒死的。想到此,他有些愤慨,凭一股正气,突然大叫起来:辛太图,你坑害阴眼畜生,缺德。我要报官去。辛太图骇住了,哒哒地开溜。 第八百三十二章 雷打火烧 见天色太晚,刘工匠没有立即报官,只想告诉牛的主人柳湘子,便朝柳湘子住宿的瓦房走去,正欲叩门,却被人一把拽住伸出的手,低声说:饶了我吧,别通风报信。 天黑看不见人,刘工匠听话音知道是辛太图,便说:谁叫你做缺德事? 我给你下跪,今后不做了。说着,辛太图就在他面前跪下。在微弱的星光下,能够看见了他的轮廓。刘工匠本来想叫喊的,见他这么缠着自己,有些为难,正要说什么,辛太图鸡啄米样地磕了几个响头,又说道:这件事不要声张,我每天送你一刀鲜牛肉作为酬谢。刘工匠说,这倒不必要,只要你不再坑害村里的耕牛就行,我还担心某一天你会毒死我家的那头黄牛。 不会的,绝对不会。辛太图又站起来说:我作保证,如果我还做那缺德事,遭五雷轰顶。听他这么讲,刘工匠说:算了吧,我也不在人前把你的事儿捅出来,你心里明白就行,现在春耕生产,正需要耕牛,你把耕牛都毒死了,岂不误了农时?天理不容哦! 刘工匠回到家里已是深夜,次日醒来,日上三竿,洗漱后欲出门做工,却迎面撞见辛太图,见他手里拿一刀鲜牛肉,还滴着血水。辛太图走进屋,把鲜牛肉扔在刘工匠家厨房的案板上说:我没有食言呀。接着就皮笑肉不笑地离开,刘工匠当然知道他要封住自己的嘴。这事本来想搁置下来的,可是现在衙役来巡查此事,不说不行哦。 孙明听了,反复问,这可是实情?刘工匠对天赌咒:如有半句假话,可以株连九族。 当下,孙明率衙役到牛头山村逮捕辛太图。辛太图正与柳湘子就那头解剖了的水牛讨价还价,正要敲定价格时,一个孔武有力的衙役出其不意地抛出一根粗大的棕绳朝他身上一套,打个束口,又跟上来一个膀大腰粗的衙役帮忙按住辛太图。辛太图大叫:我犯了什么王法?你们不要捆我。孙明逼视着他:我们只捆坏人不捆好人,你犯了什么法,不清楚吗?还装蒜。柳湘子颇感诧异,他疑惑地望了一眼拼命挣扎的辛太图,又把目光投向孙明。孙明看着他说:你还蒙在鼓里,你家的水牛就是辛太图毒死的。 是真的吗?柳湘子愀然作色地发问。 别听他胡说,没有证据,是诬赖我。已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辛太图还在扭动着身子诡辩。 这时,孙明示意一路跟来站在一边的刘工匠走到辛太图面前,然后问:你认识刘工匠吗? 见了他,辛太图默不作声。他心里忿然,你刘工匠接受了我的贿赂,就应该为我保密,为什么现在还报官了?这笔账一定要找你算。刘工匠还把辛太图送给他的牛肉挈在手里,说他不稀罕这个东西。辛太图气恼地反问:为什么送给你的时候又那么稀罕?刘工匠道:你是要封住我的嘴,我接受了也是无可奈何。 你们都少废话。孙明说着,手一挥,让衙役把辛太图带走。只见柳湘子跟上来,朝辛太图狠狠地掴一耳光,说你这个没安好心的家伙,原来我家的水牛是你毒死的呀,你毒死了又想我把死牛贱价卖给你,真是太阴险了,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家伙。 辛太图只好干听着,也不分辩,只摸着被掴麻了脸孔,脑子里想着如何应对衙门的严厉处置。果然孙明将他送进衙门,洪发财问明情由,又命令打手打他五十大板,再问他去冬今春,牛头山村传闻发瘟死去的所有耕牛是不是他用毒药毒死的,他还真敢点头,不作隐瞒,仿佛说出来心里更轻松。 为什么这样做? 我是想以最少的本钱揽最多的生意。 你黑了良心,反而得到的都会失去。又质问辛太图几句,洪发财恼火了,再令打手打他七十大板,打至五十二板时,已是皮开肉绽。柳湘子和那些死了牛的七八个村民也都赶来了,他们说别把辛太图打死了,没有死,我们的牛被他毒死,造成的损失还可以找他赔偿。辛太图听到这话,挣扎着昂起头,哭丧着脸说:洪县令,留下我这条小命,只要有钱,我尽量偿还这些死了牛的村民的损失。洪发财考虑,这话也有道理,手一绕,就让打手止住了棍棒。辛太图立即翻身跪下,对洪发财说:谢县令赦免之恩。洪发财厉声道:将他囚于囹圄,服刑两年。 后来辛太图的家人将所有积蓄尽数拿出,再变卖家产,按县衙给所有被毒死了牛而受损的村民核定的赔偿金额一一兑现,辛太图才减免了半年刑期。可是出狱一年后,因家境太穷,他歹念再起,旧病复发,又到一个偏远的山村用毒液毒牛。接着,他与死了牛的户主就货谈价。未料,刚才都是晴朗的天空,转瞬便乌云翻滚,暴雨如注。 忽然一道闪电掣进了牛栏屋,亮光如雪,森森逼人,紧接着一个火球滚进来,直奔辛太图收缩的身段。就在这一刻仿佛有一只神奇的大手,只是看不见形状,它将辛太图挈起来,甩成一个弧形丢在门外的雨水中。 蓦地,噼——嚓——訇响的炸雷迅猛地劈在辛太图身上,只见骇人的电火呼啦啦像蓝色的蚂蝗一样在他身上穿流着焚烧,只一会儿,他被烧成一堆人体黑炭。 再说那户主被炸雷震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扪住头连看也不敢朝外看一眼。当雷电收敛,风息雨止的时候,他才战栗着从牛栏里挪动脚步跨出门坎,惊奇地睁大眼睛,许多村民正在围看被雷劈死、烧成了灰的辛太图的形貌,但形貌全非了,只见背上有两行弯弯扭扭的字儿,但谁也认不出来。有人就叫来附近道观里一个穿长袍、打着发髻的道士,那道士像从梦里走出来一般,打一个哈气,伸一伸懒腰之后,默念一段经文,似蜜蜂的嗡嗡声,一般人听不懂,只关心他破译辛太图背部的天书,他总算走过来了,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抬起一脚踢翻辛太图的人体灰堆儿。 一些村民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吗?道士答非所问地说:附近是不是死了牛?那户主望着他点头,之后说:我家的牛昨夜死了。道士说:雷打死的人是个坏人,他昨晚用毒液毒死了你家的牛。那户主忿然地说:难怪这家伙来找我把死牛贱价卖给他,原来是他搞的鬼呀!老天有眼,总算一雷把他劈死了。 来观看的还有刘工匠,他记起当初辛太图当着他的面,对天发誓,今后如果再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坏事,就该雷打火烧。这句谶言真是应验了。刘工匠自言自语地说。别人问他说什么,他便把辛太图当初发的毒誓复述一遍。大家听了大都发出感慨: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第八百三十三 章 分发冥钱 一般情况下,凡间犯灾害病衰老致死的人,都有灵魂存在,唯独雷打死的人,其灵魂遭受天火烧灼,成为一种低层次的阴性物质称作魙,魙赴何处?冥冥中也有安排。 由于辛太图毒死了太多牛,牛是食草动物,要减免他的罪愆,唯有让他死后变成草木神,以催生更多草叶供给众牛饲料。现在他的尸体已烧成灰,自然被风刮走,一掺和雨水,便零落成泥,成为培护草木的肥料。 贬为草木神的辛太图被阴司官安排管理内山村的众草和树木,一般的牛吃树叶不多,大都吃竹叶。内山村有大片竹园,因此作为魙,它多附在竹竿上,也称为竹神。 竹神每天到处游玩,那一天,看见刘工匠,便忆起前世因他告发自己才犯牢狱之灾,遂生嗔恨,欲伺机报复,终于有了机会,刘工匠到竹园里伐竹,倒下一排。 也就是在第13根竹子就要倾倒之际,竹神就疾速地过去迷惑刘工匠的神志,打算让这根竹子倒下来砸伤他的腰。 这一刻,刘工匠还真的糊涂了,把这根大楠竹的根部才砍断,他就猫着腰鬼使神差地朝大楠竹下坠的方位走,只差一秒钟,就会被击中。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像有什么把他推了一下,他偏开身,楠竹“呼”地倒下来,距他的腰身只一寸之遥。多险哦,他一点也不明白。 可当楠竹倒在地上时,刘工匠就清醒了,再看倒在身边的这根大楠竹,他知道差点儿砸中了自己的腰,额头上冒出一排冷汗。 见此,竹神非常气恼,不只是没有报复到刘工匠,更主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的阴谋被阻止。是谁在阻止呢?是山神。 那会儿,山神正与村里的土地神在云端上下棋,一粒被吃的棋子拿开时,不慎未放稳,从空中蹦下来,掉进了下面的竹园。 他便跳下去找,看见竹神朝刘工匠马着脸,知道一定有事。果然,刘工匠被迷住,他便过去推他一把,才幸免于难。即刻,他跨过去伸手端住竹神的下巴,说你这个小精怪,干吗欺负一个凡人?竹神没有讲出自己与刘工匠前世的过节儿,只呛上一句:你帮他的忙干吗?阴阳两隔,他与你了无干系。 山神推竹神一把,说我要积点阴德,帮一帮凡人,你拿我么办法?竹神沉吟一阵,揶揄道:哦,对了,刘工匠年年上山祭拜你,所以你护佑他是不是? 是又么样?不是又么样?你还要翻嘴,我叫土地神一起来收拾你,把你赶出竹园。山神毫不客气地说。 竹神不敢讲话了,只见山神低头捡起一颗棋子,又跃上云端。土地神等得不耐烦了,叩着棋盘道:快,下颗棋子儿。 竹神未能坑害刘工匠,便来到刘工匠家屋门前对着门神忿然诉苦。一般门神是不让外路鬼神走近门槛的,它对竹神却和颜悦色,因为它们都是木本族神明,过去的房门都是木材制作的,门神自然依附木质,竹神也就成了他的盟友。 当听到竹神说它要报复刘工匠时,门神就劝道:何必报复?你就向他讨一笔债,不就平复了怨恨?再说你过去世毒死耕牛被他发觉,你送一刀鲜牛肉去,想堵住他的嘴,最终还是被他泄露,让你吃官司,也情有可原,是衙门派人调查到他家里去了,他不能不讲哦,不讲也脱不了干系。 竹神认为门神这么讲也有道理,但还是不服那口气,他说一定要报复一下刘工匠,至少让他破点财。 门神见竹神这么固执,又耐心地劝告:不如让刘工匠烧点冥钱你用,这样就算他欠你一刀牛肉债,也抵清了。 你这个建议不错,如何让刘工匠给我烧冥钱呢? 你今天晚上潜入他的梦境跟他讨要冥钱不就得了? 要是他不给我烧冥钱呢? 你试试看再说吧!我家主人忠厚老实,只要他在梦中许诺了,醒来就一定会照办,再说烧些冥钱又不是特别难办的事儿。 竹神和门神讨论这件事,当天晚上竹神就果然进入了刘工匠的梦乡,说了这件事。 刘工匠清早醒来,把这件事说给爱人马道英听,马道英就催促他快些出山,到镇上买一沓冥钱来。 一个时辰后,刘工匠神情恍惚地回来了,他按梦中竹神的指定,走进竹园一隅焚化冥钱,一团团火苗映红了他的脸,一缕缕青烟袅袅升空,剩下的是一堆纸灰。 刘工匠见旁边没人,便大声讲:辛太图你如今变为竹神,我恭喜你,以前我得罪了你,请原谅我,现在烧冥钱你用,快来捡呀!你若庇护好我的竹园,我下次还要烧冥钱你用。说着,双膝跪下,对着一排青叶荷荷的楠竹虔诚拜祭。 竹神非常高兴,望着刘工匠直点头,只等灰火冷却,就可俯首拾掇冥钱。 一会儿,刘工匠肃然起身离开竹园。土地神和山神都先后跳下云端赶过来,山神看见那一堆新化的冥钱,心中暗喜,却又镇静地说:好哇,竹神,你竟敢敲诈凡人刘工匠,这些钱你休想要。土地神拢来推竹神一把,又会意地看了山神一眼,然后对竹神责道:你要这么做,我和山神可以把你扭送到阴司官那里领罪。 你们要怎样?竹神不满地问。 这些钱归公。山神说着,就示意土地神和他一起行动。那一堆冥钱转眼间就被两位大神各捡一半装入腰包,正要离开,竹神大叫:好狡诈,你们不让我拿钱,竟各自把钱抓走。山神见他这么说,便回转身丢一枚冥钱给他;土地神也照样给了,竹神得了两枚冥钱,不甚满足,心想:好不容易托梦刘工匠给自己施化冥钱,到手的财,又几乎全部散失。 这时,他追过去对土地神说:你给少了。土地神不理睬他,只走出竹园,将刚才捡的一把冥钱分发给路神、塘神、河神等众神。 土地神反过来对竹神说:你看我是不是私吞了这几个钱?竹神无话可说,又去找山神,山神也将刚才捡的一把钱向草神、花神、树神等一一分发。最后他手里也只有两枚冥钱,就对竹神说:我也没有多得一分,与大家分享是一种快乐,你懂吗? 竹神落寞地离去,他又来到刘工匠的家门口,向门神诉苦。门神说刚才发生的一切我都清楚,算了吧!刘工匠欠你前世的债也算还了,你不要再纠缠他。 第八百三十四章 投生风波 竹神好像不甘心,拍着脑袋说,我想投胎做刘工匠的儿子。门神笑道:这投胎的事由你自己决定吗?你去找转轮王开后门差不多。竹神没有多论,又回到了竹园,它想只要把门神忽悠好,能够跨进刘工匠的家门,就有办法变成中阴身在他们夫妻行房事时投胎。它在竹园里走来走去,还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遂摸一摸两枚冥钱,一个闪念就到了西川丰都城,那是阴界闹市,他用冥钱的一枚购了一瓶酒,另一枚购了一袋下酒菜,就拎着往回走;又一个闪念就回到了内山村竹园。 也许看官要问,两枚冥钱能购那多东西么?在凡间是不可能的,阴界却是完全可能的,阴界的民众均为阴性物质,他们餐饮不像凡人那样敞开肚子填食,饕餮无厌,而是下意识地闻一下就饱了。每枚到手的冥钱都是挺有价值的!竹神弄来酒菜,生一团阴火加热,在它的房舍摆开一张圆桌,上面安放蹄花、腰花、凤爪、牛排、木耳、花生等六个拼盘,即刻叫刘工匠家的门神来赴宴。 门神犹豫,说你是不是想找我帮忙?你说的那个事,我可帮不了忙。竹神说:今日什么忙也不要你忙,单纯请你喝酒,这样就够朋友。 门神遂来到竹神的房舍桌前,拿起筷箸享用佳肴。 竹神给它筛一盅酒,说你不喝酒就别吃菜。门神挺爽,拿起酒杯一仰脖子,就喝个罄尽,遂持空杯给竹神看:怎么样?竹神继续给它筛酒,酒水经过口唇发出咂咂的响声。门神很快就吃醉了,酡红着脸叫道:我没醉,还来一杯。这一杯喝下去,门神就扑在桌上,嘴里歇斯底里不知说些什么。故意让它喝醉,自己少饮的竹神一阵窃喜,听它说出一些平时不该讲的话:也有看得起我门神的,既然出来了,就痛痛快快地饮它个一醉方休。 片刻,门神不说话了,竹神用话逗它,看它明白还是不明白。竹神说:我要进刘工匠家,认他们夫妇为亲眷投胎做人,行是不行? 你去,你去,我管不着。门神说出这话,一副很恍惚的样子。 竹神知道时候到了,便离开竹园。 内山村笼罩在黑黪黪的夜色中,竹神直奔刘工匠家的房门而去。这时,刘工匠夫妇弄得床榻颤抖,正进入高潮,竹神立即附着马道英的身体而成为中阴身。当潜入她的卵巢时,却被鼠精变化的中阴身驱赶出来,它便附在那阴h口子上说出一段因果来。 然后套近乎:我和你就要成为孪生的骨肉同胞了,何必还排斥我?鼠精变化的中阴身便放弃了对它的攻击,并让出一块地方,它又潜入进去,这块地方就慢慢地长出它的胚胎。 门神睡了许久,才醒来,天已大亮,它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这儿是竹园。哦,想起来了,昨日竹神约它在这里喝酒,正欲叫喊竹神,耳朵却被揪住,转过脸一看,是土地神,土地神板着脸孔说:门神,你犯了渎职罪。 我又怎么了?门神像是丈二和尚摸头不着脑。土地神松开揪它耳朵的手,又点着它的额头说:你知道竹神到哪里去了么? 不知道,我正想叫它。门神疑惑地眨着眼睛。 这时,山神也不知从哪儿闪出来了,对门神说:我们可以告你的状。 一个说我有罪,一个要告我的状,你们到底要对我说什么?门神好像还蒙在鼓里,反倒反问两位大神。 土地神说:你若把竹神找回来,就可以脱离干系。 竹神兄,你在哪儿——门神扯开嗓门对着晓风沙沙的竹园大喊。 山神望着它一个劲地笑。 你笑什么?门神问。 我笑你叫破嗓子也叫不回竹神。 那么竹神上哪儿去了? 土地神把拐杖一敲,说你叫也白叫了,竹神昨夜把你灌醉,趁此到刘工匠家投胎去了。 那怎么得了?门神说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让变成了中阴身的竹神从刘工匠妻子的身体中出来。现在管理这一带土地人家的土地神可以杖它50大板,然后把它送往阴司忏罪室面壁思过写检查,弄得不好,还会降职,饭碗都保不住。 门神知道利害关系,便一膝跪在土地神面前认罪,又找理由企图推脱责任:你明知竹神害我,为什么昨天不来点化我?土地神怒道:门神,你昨天吃竹神的酒肉,怎不叫我一声?哼,太可恶了,天下会有免费的午餐吗?你也不考虑一下,竹神为什么要请你喝酒,喝酒的目的何在?山神说:那是鸿门宴啦!你去赴宴,当然就会被利用。 说话间,日游巡途经竹园,土地神叫住他,一边说竹神不经转轮王许可,私自投生凡胎;一边指责跪在地上的门神,说它离岗喝酒,喝得滥醉如泥,误事了,可定一个渎职罪。 走拢来的日游巡却不以为然,他扶起门神,说你固然错了,要想办法把错误纠正。门神说没有办法。山神望着日游巡说,你日游八方,出入阴阳两界易如反掌,这件事就托付你到转轮王殿,向转轮王汇报,看有什么办法把竹神的中阴身赶出刘工匠妻子的身体。 是呀!门神即刻向日游巡打躬作揖,说拜托你了。日游巡不好推辞,因为其它神明均不可擅自离开岗位,像门神,一旦出问题就不好收拾。他则不同,他的工作就是到处巡游,发现奇异动向,便通风报信,以纠偏理乱,务求平定。 当下,日游巡表态:我晚上前去禀报转轮王,白天嘛,要跑的地方还没有到位,不可偷工减料哦。 此刻,晨风习习,土地神、山神、门神均各归其位,只有日游巡朝他方游去。在幽冥世界一隅的转轮王殿,那天转轮王忽然邀来第一殿的秦广王商谈事情,秦广王是专管人间长寿与夭折、出生与死亡的册籍,并统一管理阴间受刑者的吉凶。 转轮王让他把那份册籍也带来一阅,他脸绽笑纹问道:这是我的事情,难道你要越俎代庖?转轮王尚未解释,就被从殿外进来的日游巡叫住:大王,不好了,那个曾被雷电击毙成魙变为树神,又自称竹神的家伙,不经您允许,采取卑劣手段,用酒灌醉门神,廓清障碍,然后擅自跑到刘工匠妻子的身体中投生人胎,真是罪大恶极。 别讲了,别讲了。转轮王说我知道,又问秦广王,竹神投胎变人的事情你清楚吗?秦广王说不清楚。转轮王便让他翻开那份册籍,看里面有没有竹神寿夭生灭的记载,二王依次查看一通,那份册籍的纸页发出淅沥的响声,他们却没有找到上面的任何记载。 秦广王怒道:马上派一批蛀虫钻入刘工匠妻子的身体中,咬死竹神的中阴身,让它不得生人。转轮王把手一绕,说别太急了,现在若派蛀虫前往,会苦了刘工匠的妻子马道英,她无辜,何必侵扰? 秦广王很激动,指着那册籍上面的一行字儿说:这里只有鼠精附在马道英母体中投生的记载,根本没有竹神的记载,竹神那么狂妄地违背天规地法,不加以处置不足以平民愤。 转轮王说:让它生出来再处死不迟。又望着日游巡,说你注意观察,竹神的中阴身成了胎气,若马道英怀孕满十月到了降生时辰,你就告知本王。日游巡点头告退。 第八百三十五章 鬼变爬虫 光阴荏苒,不觉到了这年腊月,马道英挺着大肚子蹙眉呻l,刘工匠料想她快生伢了,见她把嘴唇都咬出几颗齿印,显出疼痛异常的样子,就托人到山外去请接生婆,自己则守候在马道英身边。 一会儿,接生婆来了,马道英正临盆,一下子生出一对龙凤胎,其间只隔一刻钟左右,却占了两个时辰,一个是子时,一个是丑时。刘工匠非常高兴,生下第一个是绣花的,第二个是读书的,他早也盼,晚也盼,总算盼到一个续香火的。他让接生婆抱着男婴,亮出那个小鸡鸡让妻子看,妻子脸上浮出笑意。 她本该咧嘴大笑的,但身体太虚弱,生产时流血太多,如果高兴的动作过了,对自己是一种伤害。刘工匠喜不自胜地张罗这,张罗那,甚至如何给两个婴儿摆一通热闹的满月庆宴,各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也都考虑到了。但现在还没有想妥,只一个劲地叫那男婴宝贝,女婴他却不怎么认真地叫。 这天,日游巡在南海巡游,忽然听到婴儿的哭声,只一个意念,就来到了临湘所在的洞庭湖流域的内山村。在刘工匠家里,见到了竹神投生的男婴,正由接生婆裹在襁褓中,刘工匠赶过来百般呵护。 日游巡即刻赶到幽冥灵府,来到转轮王殿,告知此事。转轮王说,这件事由秦广王办理。话音甫落,秦广王笑吟吟地赶到,他身后还跟了一群鬼卒。 他对日游巡说:竹神私自投胎生人的事儿我清楚了。现在由这一群鬼卒去刘工匠家向男婴索命,你引领着他们去吧。 遵命!日游巡言毕,就带着一群鬼卒出了转轮王殿,继而飘出幽冥灵府。此刻,日光烈,阳气盛,那一群鬼卒竟歇在暗处不愿动弹。日游巡问他们这是为何? 一个青面鬼卒说:不用问了,碰上阳气伤阴气,待天黑了我们再去收拾那个男婴。日游巡只好将就着,那里走走,这里看看,直到天黑,才到这群鬼卒堆里来。 可是日游巡要下班,便给来接班的夜游巡交待白天要做没做的事情。他对一群鬼卒说:你们现在要听从他的,他带你们到刘工匠家去。 一群鬼卒见了夜游巡,一个个都变成牙齿尖锐模样丑陋的爬虫,爬至他探路的一根木杖上,密密麻麻的,只空出一个抓手的位置。夜游巡抓着这根木杖往前面走,转瞬就到了内山村刘工匠的家门口,正见马道英抱着那个男婴呵护。 夜游巡把手杖在地上一敲,嘴里说:着!众多爬虫便朝男婴蜂拥而去。马道英见男婴打了个寒噤,她心里便发慌,用双手兜紧男婴。她是肉眼凡胎,看不见来了这么多爬虫。 可还是有麻烦,坐在旁边暗中护佑孩子以履天职的保姆神忽然弹跳起来,她一发现异常,心生意念,只伸手朝天空一抓,便有了一瓶杀虫剂。她立即揿动阀门,那杀虫剂便成雾气样喷射出来,飘洒在爬虫身上,爬虫旋转翻跳几下,就会死去。 一会儿,死了一大团爬虫。夜游巡慌了,愤懑地责问保姆神:你是不是搞糊涂了?这些爬虫是奉秦广王之命来的。 谁的命令也不行。这男婴没有出生之前,你们咬死他我不管;出生了,我就得按玉皇大帝旨意,暗助男婴三天。当然无论是男婴女婴都一样,我要确保才出生的婴孩三个昼夜安全无事故。 保姆神边说边继续喷射药剂。夜游巡只好下令:撤!还回过头说:那个男婴是竹神投机取巧投生的,与一般正常的婴孩不同。好吧,过了三天之后我们再来。 当天夜半三更,照顾妻子和两个婴孩非常辛苦的刘工匠一上床就睡着了。他没有睡在妻子那张床上,而是睡在与这张床对峙的铺上,这样安全些,他听过来人说,睡得太死又容易乱动的男人,不宜与初生婴儿同床,那样一有不慎,就有压死婴孩的危险。 好不容易生了一个男婴,视为宝贝,担心自己睡“死”了,偶一翻身会压住孩子,况且马道英提醒过:你睡“死”了时,爱翻身,这个毛病不好,现在生了一对双胞胎,要是你与婴孩同睡一张床,我还真有点提心吊胆。 由于身体放松,又太疲倦,刘工匠很快入睡,直打鼾。可梦靥降临,正缓缓地控制他的神识。在朦胧中,他看见场外一对灯,像马灯,一盏被一个鬼卒挈着潜入了竹林;另一盏被家里的门神拎着回到了家室。 忽然他发现许许多多乃至成千上万的长尾巴毒虫爬进家里,一只只巴满了男婴的身子,它们亮出坚硬的牙齿直咬得男婴哇哇大叫,最后浑身发肿,起了疙瘩……一个道长过来看,说这男婴是竹神投胎变化来的,活不了啦,现在毒虫正在啮他的肝肺……刘工匠吓出一身冷汗,竟然惊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做了这个恶梦,他爬起来,点亮灯,到厨房去拿一把火剪放在床边,还用手摸一摸马道英身边睡着的两个婴孩。他尤其仔细看了一下男婴,见睡得好好的,没事,就退回到铺上,仍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马道英被他的举动弄醒了,问他这是干吗?他说压邪气,刚才做了一个恶梦,但晚上不好说。 第二天他对马道英说了,马道英也骇住了,说你请一位算命先生来,给这双胞胎每人算一个八字如何? 当天,他就到山外请来一个盲眼拄杖的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坐在堂屋里卖弄似的拉起胡琴,拉响一支俚曲才开头,刘工匠就走过来轻拍他的肩膀,说我把这一对龙凤胎的生庚时辰报与你算一算。 听说是龙凤胎,算命先生便说一句吉言,以示祝贺,接着脸上浮起的笑纹又淡去了。他镇静地记住刘工匠给他们家两个婴孩所报的生庚时辰,还问时候记得准是不准。刘工匠说:怎么不准?前两天才出生的一对婴孩。 算命先生又问是男婴先出生的,还是女婴先出生的,中间隔了多长时间。刘工匠就一五一十地报出来,还强调说:中间只隔一刻钟左右,却占了两个时辰。 算命先生把胡琴放在一只挎包里,端着刘工匠递给他的一只发热的茶杯,品了一口茶说:隔了一刻钟,区别大着呢!一刻钟以前是吉时,之后就不是吉时。 老师傅,你照直说,如犯了什么关煞,还得请你解救遏制。刘工匠急切而又担忧地说。 算命先生沉吟一下,说先算女婴,再算男婴。 第八百三十六章 琴弦崩断 这时,刘工匠把裹在襁褓中的男婴抱过来,边走边说,让算命先生给你算了八字之后,再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走到算命先生面前,忽然又听到女婴啼哭,刘工匠充耳不闻,只关心男婴。算命先生在那里默念着什么,之后叫刘工匠听女婴的八字。 由于站着不动,男婴竟啼哭不止,刘工匠呵护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然后在堂屋里转圈儿走,根本没有听清楚算命先生给女婴说些什么。 算完了女婴的八字,算命先生强调着说:这女婴5岁的那年春节有个拖火煞,你们要注意。刘工匠问有没有办法化解?算命先生说:要多做善事,或经常放生可得神明暗助而能免灾。讲到这里,算命先生就要价了:这个八字5两银子,先给了,再给你算男婴的八字。这么一讲,刘工匠对他有点怨气,暗道:难怪要先算女婴的八字?由于对男婴的运程非常关注,便说:能不能便宜一点,我一共给你8两银子。 不行,先收了这五两银子再说。算命先生态度坚决地讲。刘工匠无奈,把男婴抱回卧室放在做月子的刘道英睡床上,便打开密封的柜子取出10两银子,先给了五两算命先生,说你再可以好好地给我的儿子算命吧! 算命先生把钱装进兜里,脸上浮出一丝满足的笑意。然后把男婴的四柱(即八字)在心里估摸了一遍,很认真地说:这个男宝宝是晚生了一刻钟吧?如果错了我可算不准。 没错,的确是晚了一刻钟。说这话时,传来乌鸦呱呱的叫声,刘工匠不悦地走出大门,抬头看见一只黑云似的乌鸦在屋顶上盘旋一圈,朝竹园方向飞去。 他回到堂屋之际,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之感,但又尽量朝好处想,期待算命先生讲出吉利话来,最好讲出他儿子的锦绣前程。刘工匠注意看算命先生的神态,他是那么默然而认真地推算着。 一会儿,算命先生皱起眉头,良久不说话。而且所花费的时间超过了给女婴推算的时间。刘工匠禁不住想问,尚未开口,算命先生就讲开了:不知怎么搞的,我平时给人算八字都是按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律来的,今日也是这样,怎么这孩子排不起禄来呢? 排不起禄是什么意思?刘工匠有点着急地问。 算命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他的胡琴从挎包里取出来,抹了一下弦,然后说:我唱诵给你听行不行? 行!刘工匠看着他边拉胡琴边转动着阴翳覆盖的眼眸唱道: 天上起风地扬尘,草木摇曳竹山神。 本该归顺畜生道,却来投胎变化人。 雷霆震怒驱宿业,孽缘未尽起妄心。 阴曹发兵来剿灭,秦广转轮有饬令。 人生舞台未亮相,枉来一遭又返程。 算命先生刚刚唱完,那胡琴上的一根弦“嘣”的一下断了,琴音戛然而止。只见算命先生额上冒出一排冷汗,站起来,摸着放在一边的拐杖就要走。刘工匠问:怎么不说清楚就走?他说:我已经在唱词里说过了,让我走吧,我也不收你一两银子。 算命先生认为胡琴断了弦是不吉之兆。说着,他就已经出了堂屋门。竹园里仍隐隐约约传来乌鸦凄厉的叫声。 刘工匠没有追赶他,竟忆起昨夜的梦境,希望那不是真的,但又十分后怕。果然在当天晚上亥时,男婴浑身发烧,撕心裂肺地啼哭。刘工匠到山外请来郎中,已是子时,男婴浑身打颤、抽筋,哭不出声来了。郎中拼命掐他的人中、山根,留下一道道红印子,但不济事。 刘工匠夫妇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缓缓地落了气,他们相互撕扯着其尸体呼天抢地,跺足捶胸,边哭边诉些伤心话,什么老天对他家不公,不知盼了多久,才盼生一个男婴,却让他歪了(即夭折)……当晚山外的村民也闻讯赶来,找几块板子,钉了个木盒子,将男婴的尸体装入后封住盖子,抬到后山挖个坑草草掩埋了。 失去了儿子,刘工匠好不忧伤。他一夜睡不着,凌晨就起床出门到山坡上游魂样地走动。太阳出来了,虽然光泽艳丽,但是映照他忧郁的脸色却显得非常难看。 一丛丛齐腰身的苞茅开出了白花,他感觉这是一种哀伤的颜色,正衬着他的心绪,很烦。他走过去发泄样地使劲拔起一束白花扔在草丛中,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是想起了女婴,那个平安的女婴也是自己的孩子,妻子以前已经生下了6个女孩,现在这个不该生下的女孩却生下了,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显得多余;需要的是一个男孩,为什么生下的男孩就那么昙花一现地消失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责怪这落入眼帘的不吉利的白花。这会儿,金红的阳光仿佛把他的感觉涂红了,也把满山的苞茅盛放的白花涂红了。他忽然又有了一点欣喜,红,是一种吉祥的颜色,他要记住它,怎样记住?他思虑一番,终于想到他家的女婴尚未取名字,就让女婴叫红,红什么?他拍一拍硕大的脑袋。 这白花被金红的阳光染红了,如火如荼,女婴的名字就叫红荼吧!他叫出声来,草丛中飞出一只他叫不出名来的花翅膀小鸟,音符般融入空旷的山谷。 红荼上有6个姐姐,大姐青莲、二姐蓝苹均已经出嫁;三姐翠英、四姐黄琼一起在山外庠序住读;五姐绿娅、六姐黧红出生不到一岁就送人抱养了。所以现在刘工匠家添上红荼,又有了三个女孩。刘工匠不喜欢女孩,对红荼几乎没有多加照顾,只是母亲马道英对她细加呵护,极尽母爱。 马道英身材瘦长,奶水不足,红荼才满半岁,就扎奶了,天天调米粉喂,这米粉即石磨将大米磨制而成。虽然不算有营养,却也把红荼喂养得白白胖胖。奇怪的是她长到五岁都很少生病,而且生得活泼可爱,一副天真烂漫的稚童模样,只是有点男孩子的淘气,这样红荼没有少挨过妈妈的巴掌,哭过之后,眼泪尚未擦干,她照样与小伙伴们一起蹦蹦跳跳,极尽童趣。 第八百三十七章 敷散毒气 就在红荼五岁那年除夕,她和翠英、黄琼姊妹三人随妈妈一道到外婆家拜年回来,两个姐姐正坐在房里温习功课,红荼走到爸爸跟前,找他要玩放烟花爆竹,她清楚爸爸买了一大束,放在柜子上,但她不敢轻易拿,必须经爸爸的允许。 到底是过年,刘工匠对孩子不像平日那么严厉,烟花爆竹就是买来鸣放的。见羊角辫上系着红绸子的红荼走过来要烟花爆竹,他便爽快地说,你去拿一根到外面放吧。 刘工匠正要大解,直冲茅厕而去。他从茅厕里尚未出来,就听到红荼惊恐的哭叫声,他系紧裤带走出来,只见红荼的棉袄袖筒里有火星,是烟花落进去了,她拼命地甩,也未甩出来,便嚎啕大哭。马道英见了旋即过去,拉住她的手拍落了火星,可是那个棉袄袖筒还在冒烟。 事不宜迟,刘工匠火速过去,企图捏熄它,可是捏不熄,马道英就将红荼身上的棉袄脱了,翠英和黄琼放下书本也赶过来,帮着灭火,她们用瓢舀水浇在有火星的袖筒上,只听轻微地“嗤溜”一声,袖筒上的火总算熄灭了。翠英说这件烧坏的棉袄补一下还可以穿;黄琼则关注妹妹的伤情,她那只左手腕与手掌连接处凸现出乌黑的肿块,就对妈妈说,红荼的手烧伤了,要请郎中治疗。 过两天再说吧!大年大节的,怎么好请人家?马道英尚未答话,刘工匠就插嘴。这样,烧伤了手的红荼疼得哇哇直叫,眼泪打湿了脸庞,一颗颗滴落在马道英呵护的手上。马道英让红荼把那烧伤了的手放在冷水里,她感觉稍微舒适,再没有大哭大叫,可是拿出来,肿块胀得更大。 第二天,红荼的伤口化脓了。这正是大年初一。要找郎中——红荼不停地叫。 孩子,大年初一找郎中看病不好,就是找到了郎中,也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给你看病。马道英这么说,红荼又呜呜地哭起来。 大年初三,刘工匠才把红荼送到山外一个叫华雨的郎中那里看病。华郎中专治烧伤,见红荼左手的伤口化脓了,便责怪刘工匠不早点把孩子送来,烧伤一定几天了。这样虽然可以治愈,但是会留下疤痕。 刘工匠说是大年三十烧伤的,大年三十又怎好劳驾华郎中?华郎中坐在那儿埋头开药方子,叫来当助手的夫人柳莺帮着配药。 柳莺是个少妇,苹果脸、蒜头鼻,眉清目秀,个矮,身体有点发胖。她办事细心,这会儿拿着方子,就去配药。华郎中却身材魁梧,就算坐着也有那么大的块头。他正拿着拈子,夹住一块药棉,在红荼的左手烧伤处擦着,将那表皮腐败的脓水去掉,可那是非常疼痛的,红荼不停地哭,华郎中见这孩子紧张,便一个劲地说:不要动,一会儿就完了。 刘工匠见红荼左手烧伤处被扒开的表皮里面红肉嘟嘟,也打了个寒噤。这时,他忽然忆起算命先生曾给她算过命,说她五岁时有个拖火煞,这个谶语还真的应验了。这件事也让他忆起那个出生几天就夭折了的男婴,心情突然有了酸楚的感觉,因为刘家没有一个续香火的,还真担心子嗣气脉在他这里断送了。 华郎中果然好医术,过了一周,红荼左手腕烧伤处的肿块就消失了,脓水慢慢地收缩;又过一周,基本上已经痊愈,可是留下一个铜钱大的疤痕。红荼还小,不懂得怕羞,只觉得不好看。姐姐黄琼见此,却安慰她说:妹妹不要紧,你长大了,买一个镯子带在手腕上,正好把那个疤痕遮住。 镯子是个什么东西?红荼疑惑地问。 是个圆环样的东西。姐姐翠英在一边插话,还把红荼拉到门口,指着一个圆环门扣说:就是这个样子。红荼见了摇头说:这种黑不溜秋的东西我不喜欢。 哎呀!我只是说它的形状,其实真的镯子是玉块琢成的,非常好看,有白色的、有蓝色的、有绿色的、有红色的,斑斓多姿。姐姐翠英绘声绘色地解释。 翠英姐姐,我喜欢红色镯子。红荼说这种颜色与她名字的颜色相配。 照你这么讲,我就要带一只翡翠色的镯子了。翠英调侃地笑着。黄琼接道,当然我就要一只金黄色的镯子。翠英说这是最富贵的颜色,恭喜你哦!姊妹仨坐在竹园的清阴下聊天儿。 突然,红荼惊叫起来,手摸脖子,翠英走过来,见一只毛虫,许是风儿从竹枝上抖落的,正好落在红荼的衣领上,爬入她的脖颈。红荼恐慌地跺足、尖叫,手不停地在衣领上挑拨,但无济于事。还是黄琼机智,她说妹妹不要动,我有办法把这毛虫弄出来。 红荼果然就不动了,一泡眼泪挂在眉睫,也止住了哭声。 黄琼从自己的衣眼里掏出一张软纸,照着那毛虫一抓,拧成一个疙瘩,往地上一甩,然后用脚一踹,只听“啪”的一声,那毛虫像爆竹筒子一样被踹炸裂了。是哦,那软纸被毛虫身体破碎而四溢的稠液洇湿了一些。翠英还用一根棍子拨开软纸看,那毛虫死得好惨啦,面目全非,成了肉糊糊的一团。 翠英说:红荼妹妹别哭了,黄琼姐姐为你报了仇。红荼就朝她走近,手在刚才毛虫骚扰过的部位直挠,说翠英姐姐,我这里好痒。 不要搔,那是毒气。翠英说着,把红荼驮起来往回家的路上赶,走了一段路,她感到吃力,就让黄琼驮。红荼没有哭了,但那只手还在脖子上不停地挠。 回到家,两个姐姐争先恐后地将红荼遭遇毛虫的事儿原原本本说给马道英听。见了妈妈,红荼又哭起来,还哭得更伤心,边哭边用手指着脖子说:痒啦,痒。 马道英拉拢红荼看她的脖子,果然红肿了一大块。便说孩子不要怕,妈妈会跟你治好。说着吩咐黄琼拿来一个木盆,将一瓶开水兑在里面;翠英拿来一条毛巾交给妈妈,妈妈让红荼脱了外衣,低头伸长脖子,看着红肿的部位,把毛巾在热水里一浸,捏干,叠成一块,热气腾腾的往上面敷,一遍又一遍,红荼感觉痒酥酥的,直叫。 别叫,别叫,那是毒气,烫死它,就没事了。马道英安慰着孩子。 翠英在一边看着,还帮忙添加热水。黄琼一个劲地说:妈妈真有办法。马道英说:你们两个姐姐以后不要带妹妹到竹园里去玩,免得沾染虫子的毒气。 红荼当天没有再喊痒,但马道英发现她的手还在脖子上不停地搔。 第八百三十八章 痒疾难愈 第二天红荼又不停地哭,马道英一看,发现她脖子上的肿块越来越大,便叫来正在织篾器的刘工匠说:孩子她爸,你还是带红荼到华郎中那里看一看。我昨天用热毛巾敷她脖子上的肿块,一点效果也没有。刘工匠有些不愿意:你看我正在忙活,你带她去找华郎中看病不一样吗? 可是看病要花钱。马道英说出原因,这个家的经济由你掌握,你不拿钱出来咋好给孩子看病? 刘工匠把红荼脖子上的肿块瞄了一眼,又过去织篾货,皱着眉,说过两天让卖了篾货攒了些钱,再去找华郎中。 这孩子的病不能等哦!你看她脖子上的肿块比昨天都大。马道英说这话时,见红荼又在脖子上挠痒痒。 妈妈,我要去看病。红荼伸手拉着妈妈的手袖一边推搡,一边叫嚷。 见这情形,刘工匠停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看一眼才织就的还散发着篾香的箩筐,这是他准备上市卖而未卖的篾货,他想多制些篾货一起挑到大街上叫卖,可现在不多,他有了一种想法,就将这新织的箩筐挑起来,对马道英说:把孩子交给我。 跟爸爸去。马道英边说边挥手。 红荼感觉爸爸一向对她不怎么关爱,经常恶言恶语地呵斥她,那呵斥声中明显掺杂着重男轻女的味道。她甚至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与哥哥一起出生,是一对龙凤胎,为什么哥哥夭折了,自己还活着?为什么夭折的不是自己?哥哥夭折的事她年幼本来不知道,是爱颠嘴的姐姐翠英告诉她的;她知道后,遇事不如意,便产生了一些消极的念头。 红荼走到刘工匠身边,刘工匠已经挑起那担箩筐,走出门,沿着一条绳子一样缠住山村的土路朝山外走去。走出山外有个口子,正对着另一个村庄。一幢幢土砖房屋被翠竹的浓荫拥抱着,阴森森的,显出几分幽静、神秘。土路斜插过竹园,只见一座庭院屋舍,斗拱重叠气势傲,飞檐高啄风度奇。 红荼跟在爸爸身后,看到这建筑景致,悄然顿足。忽然,一只黑狗从后院窜出来冲着这父女俩汪汪地叫。红荼惊骇地赶上一步拽紧刘工匠的衣角,说爸爸,我怕。爸爸一边朝那狗吼叫,一边呵斥红荼怕什么。那狗跑得远远的,却叫得更厉害。这样引出了许多狗,都冲着这父女俩叫,红荼更加害怕了。刘工匠就把肩上的箩筐放下来,取出扁担,冲着朝他们逼近的黑狗、黄狗、白狗等等,奋力一扫,它们叫嚷着,都灰溜溜地跑开了。 进了华郎中的院门,刘工匠把箩筐歇下来,望着堂屋里开诊所给人看病的华郎中道:大夫,我孩子又病了,找你看,送一担新织的箩筐给你权当医疗费作抵。华郎中正在给一个老人看牙病,偏过脑袋瞅着,说这箩筐给我有啥用途?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了,我可不是做箩筐买卖的。 一会儿,老人下座咬一口牙药走了。华郎中就走到红荼身边,扒开她脖子上的领口看,尽是发红发紫的肿块。他说这是疯瘩,是怎么引发的?红荼说,是竹园里的毛虫落在脖颈里引发的。刘工匠凑上去帮腔,已经几天了,越来越厉害,烦请华郎中开点好药她治治。华郎中说毒气太重,要几个疗程才能好。 当下华郎中开了处方,交给在一边配药的柳莺;柳莺看了处方,说有一味药膏子没有了。华郎中叫她把其它煎洗的中药配齐,又对刘工匠说,这种药膏子没有,你可以把大蒜砣捣碎成泥状,敷在肿块上杀菌消毒。 这时,柳莺把配好的中药打成四个小包,交给刘工匠,说每天用瓦罐煎一包药,早中晚做三次洗,坚持洗四天,不洗的时候用捣碎的大蒜沫敷上,准会有效果。 回到家,刘工匠把四包药交给马道英,又将华郎中和柳莺交待的煎洗法重复了一遍,马道英照着办,每天凌晨就起床用瓦罐给红荼煎药水洗,照所讲的坚持了四天,红荼脖子上的肿块淡了,她也不再喊痒。 可是过了一周,她到外面玩耍,也许是皮肤过敏,脖子上又起了疯瘩。红荼感到钻心的痒,手指甲轮流在上面刨出了血痕,也不停止。马道英看在眼里,把红荼拉到身边看了说:怎么办啦?再叫爸爸送你到华郎中哪里看一看。 妈妈,我怕。红荼把搔痒的手收回,捏成两个小拳头并在一起,望着马道英说。 马道英知道刘工匠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由于不快意,经常呵斥她们,所以他们家每个女孩都怕他。红荼年龄小,经常被吼一声,就骇得哭起来。这与其说是红荼喊怕,倒不如说是红荼向妈妈“将”了一军。马道英只好等刘工匠回家后亲自对他说事儿。 这天晚上,刘工匠回来了,带来了一个镶着两颗金牙的老男人,约有五十多岁,满脸皱纹,脸上总浮着笑意,说话带中原口音,一副憨厚的模样。 那人一进门,刘工匠非常客气地请他坐在中堂的一把竹编藤椅上,然后让马道英筛一杯热茶端在他面前。 谢谢!那人客套地看着马道英说。 只见他的眼光不停地睃视站在一边反扣着手在脖子上搔痒的红荼,红荼看也不看他,却听到父亲介绍:这人叫鲍来梓,是他一个朋友的熟人,老家在三十里以外的鲍庄,现在和老伴刘六英在集市上开驴肉馆,生意不错,家境殷实。他还做过兽医,也会药理,认得几百种草药……这时,马道英看着鲍来梓说:唉!我家孩子脖子上发痒你能否治好? 应该没有问题。鲍来梓呷一口茶镇静地说。然后,他的目光又在红荼身上“扫描”。红荼发现了干脆偏开身子,她还发现爸爸把妈妈拉到里边房嘀咕了一阵,也不知嘀咕什么,她不关心。 只见妈妈出来时眼睛发红,还流着泪水对红荼说,孩子,你的脖子发痒非常严重,需要跟这位伯伯一起到他家去治疗一些时,这位伯伯懂药理,比华郎中还要强。鲍来梓微笑着看红荼的反应,红荼心里一惊,说我不去。刘工匠吼道:去——要不,你痒死了,脖子上化脓溃烂,我也没有办法。见这么说,红荼动摇了,也不再发犟,却掩面哭泣着说,要去,妈妈陪我一起去。 好的!妈妈陪你一起去。可是马道英的眼泪也出来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 驴肉飘香 第二天,鲍来梓把马道英母女俩带到鲍庄看了他的老屋,那是一幢横排在村口的瓦房,共有五间,有两间堆放柴垛,另三间,一为卧室,二为中堂,三为厨房。 不过这栋房子鲍来梓夫妇已许久没住了,他们大都在集市驴肉馆里住宿营生,只是过年过节回来住几天,再经常由他妻子回家扫一下灰尘,打开门窗透气吹风,除一除霉气。 巳时左右,鲍来梓来到家门口时,门上还吊着一把矩形铜锁,打开门,里面散发出一股呛鼻的霉气。鲍来梓对马道英说:本来我应该把你们直接带到驴肉馆吃午饭,这个时候还早,等会儿再去不迟。 他走进一个有柴垛的房间,推开一捆柴垛,露出一个有许多方形屉子的木柜,还有一股药味散发在空气中,红荼闻到了,打了一个喷嚏。鲍来梓接着说:百草都是药,原来这些柜屉放的都是草药,我要找几味药来煎水,给红荼洗脖子上发痒的毒疮。要不是为这件事,我们可以直接到驴肉馆去。 是哦!给红荼治毒疮重要。马道英边说边看鲍来梓从柜屉里取出一把把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药,然后用水冲洗,再放进瓦罐架在火塘上煎煮,约一刻钟左右就煮沸了。 鲍来梓略减柴薪,又用火文熬了约半个小时,直到瓦罐里的药液随着气体蒸发至一小半,他才用一块抹布包住瓦罐的抓手拿下来凉着,罐口还冒出团团气体,满屋子已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味。火塘还熠熠生辉,马道英和红荼围坐在那儿看,脸孔已被这股辐射的热量镀得发红发烫。 鲍来梓说:等这种药液冷却了,再用药棉醮着搽红肿发痒的患处,立即就可以止痒,一日搽三至五次,连续一个礼拜,一般再顽固的搔痒症都能够治愈。马道英边听边点头,之后把红荼搡一下说:孩子,你要住在这里治疗。 妈妈,你不能走。红荼紧张地凑近马道英身边,说妈妈你走我也走。马道英便推开她,说孩子,你要是把搔痒症治不好,回去了,爸爸会把你扔到后山上喂狼。红荼“哇”的一声哭起来,边哭边说:妈妈,陪着我治好病,再回家。 鲍来梓在一边把那瓦罐里已冷却的药液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玻璃瓶立即现出赭黑色。他旋紧盖子,放在一边,又把一块布条缠在一根筷头上,然后将它伸进那尚存些许药液的瓦罐里蘸几下,拿出来,走到红荼面前说,乖孩子,略微低一下头。 红荼照办了,鲍来梓就将筷头蘸了药液的布条,在她红肿发痒的患处涂擦,一下,二下,三下……鲍来梓边擦边问:还痒不痒?红荼说,不痒了。鲍来梓接着说,这药水咬劲大,准会把你脖子上的毒气杀死。 红荼,鲍伯伯对你不错吧?他照顾你,比你爸爸强哩!马道英赞许地看着鲍来梓,说我可以走了。 不能走,到我家的驴肉馆吃了午饭再走不迟。鲍来梓收了筷头,拿起那装了药液的瓶子,便领着她们母女出门,然后合上门扉,又吊上一把大锁。 集市上鲍家的驴肉馆生意兴隆,但馆舍后面驴厩里关着的几条毛驴,其中有一只在流泪,它铜铃般的眼睛泛着凄凉的光泽;另一只拱着厩栏,还不时地尥蹶子,显得躁动不安。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死驴的血腥味,让它们感觉到自己的末日也即将来临。驴厩外边是屠驴场,那浸渍着驴肉的案板上,在日光的照耀下晃动着一道寒光——那便是一柄卷口屠龙刀。驴厩内的一只疲驴看见了,惊骇得咴咳、咴咳地狂叫。这分明是一种抗议,是一种对死亡的抗议。 此刻,鲍来梓带着马道英和红荼一行已经来到驴肉馆。红荼第一次听到驴叫声,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叫,胆怯地抓紧妈妈的衣服。妈妈告诉她不要怕,刚才发出叫声的就是驴。 在鲍伯伯家可以吃到这种驴肉,味道很鲜美。快走近前边驴肉馆门口的鲍来梓回过头说,驴肉好吃,可是红荼不能吃。马道英和红荼的目光几乎是同时射向鲍来梓。鲍来梓说,驴肉温补,又是发物,红荼要吃驴肉,必须等脖子上发痒的疮好了再吃。 谈话间,一个高挑身材的胖女人走过来。鲍来梓望着马道英把手一摆,介绍说:这个馆子就靠她撑持。马道英接过话头:刘嫂,你真不错,鲍兄经常夸奖你好手艺。刘六英说:不行啦,今天他出门了,来了生意我一个人忙不开,就在附近喊来了两个伙计帮忙。 这时,红荼紧拽着马道英的衣服,有些认生地四顾。马道英搡一搡她,说你还不叫刘伯娘。红荼乖巧,看一眼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轻轻地叫一声刘伯娘,嗓音小得像蚊子。 刘六英听见了,“嗯”一声,让她们母女坐定,又麻利沏两杯茶置于案上请用。马道英叫她不用客气,说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红荼稚气,不关心也听不懂这两个上辈人谈话的内容。她大睁着眼睛朝满屋睃视,像看稀奇一样感到有趣又局促。 鲍来梓把药液放在该放的位置,就去馆子的餐厅、厨房忙乎。 那边吃驴肉火锅下酒的客人猜拳行令,近乎吵吵嚷嚷,红荼头一次听到这种像吵架又不像吵架的声音颇感惊诧。走了一拨客人,鲍来梓从厨房里出来,对马道英母女说,午餐准备好了,可以用餐了。 刘六英会意地领着她们来到一个小客厅,里面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只火锅,火锅里煮得滚沸,热气嘟嘟的,满屋飘逸着一股驴肉香味。桌子上还有花生、黄豆、青椒、苕粉炒肉丝、鸡蛋煎韭菜等几个配菜。鲍来梓要马道英坐上席,马道英推推搡搡坐上去了,红荼也坐在她身边;马道英叫她坐到另一边去,她不肯。刘六英说她也是客人,今天你们母女坐上席是正当的。 马道英见鲍家这么多礼仪,微笑着讲,那么我们就入乡随俗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孩子的养父母,今后红荼就靠你们。 刘六英坐在一边含笑点头。红荼不在意妈妈说的话,两只眼睛还在不安地四处睃视。 第八百四十章 兽医说亲 鲍来梓又叫来两个伙计——一个黑脸男人,一个卷发男人各坐一方。鲍来梓还给他们备了酒水,拿起酒壶筛酒时,放一个盅子在马道英面前:来,你也喝一盅。马道英把盅子收了,说不会喝酒。这时,三个男人便随意地酌饮。大家尽其所好地分享着这顿驴肉为主的午餐。马道英夹了一块油腻喷香的驴肉放在红荼碗里,鲍来梓立马制止:她的痒疾没好,最好不要让她吃。 哦,你开始说过,我忘了。马道英为自己不长记性而惭愧地摇头。 不吃多,吃一块没关系。刘六英望一眼孩子的馋相,发表意见。 正准备把那块驴肉夹出来的马道英又止住筷子,示意孩子吃下去,说听见没有,只能吃一块。见孩子点头,马道英也自己夹一块塞进嘴里,边吃边赞叹,味道不错!刘六英感觉在夸奖自己一样,兴奋地说,是吗?这是新鲜的驴肉,要是放几天,味道就差多了。 红荼把这话听在耳里,当妈妈走了几天后,她又吃上了一顿驴肉,当然鲍来梓不让她多吃,她吃过几块后感觉没有头次的鲜嫩可口,便对刘六英说:伯娘,这次的驴肉怎么没有妈妈陪我的那回好吃? 这是吃剩的,鲜驴肉要让客人吃,才能卖个好价钱。刘六英看着她说,红荼,你以后不要叫我伯娘了。又指着坐在一边的鲍来梓说,你也不要叫他伯伯。 叫什么呢?问话的红荼瞪大眼睛,用餐的嘴也停止了嚼动。 你以后就叫我妈妈,叫他爸爸。我们成了你的养父母。刘六英认真地回答。 听了这话,红荼嘴唇一扁,哭了起来,一双筷箸也掉落在桌上。边哭边说,我要回家去。刘六英取来毛巾给她揩眼泪,说我们这么年纪了,都没有生育,就把你抱养过来。 我家不比你家的条件好吗?鲍来梓说:你的生父很凶,经常吼你是不是?我们抱养你,还给了钱的。 红荼听懂了,不再哭了,但还在小声抽泣着,一只手仍伸在后脖颈上搔痒痒。鲍来梓把她从高凳上抱下来(因为饭桌高,她身个矮,拈菜难以够着,所以每餐吃饭,放一只高凳垫高她就餐的位置),取来他熬制的药液,用一只棉签蘸着给她涂擦止痒。就这么接二连三地擦药,结果那瓶药液尚未擦完,红荼脖子上的肿块就消失了,以后也不再叫痛喊痒。 不觉过了十几年,红荼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一对乌黑的长辫从背后直甩至腰际,她走路时,那辫梢轻轻颤动,给她富有线条的身段和充满弹性的臀部增添了几分诱人的活力。她说话也带些嗲声,那声音却有些甜美,其间分明洋溢着一股青春气息。 这种时候,鲍来梓和刘六英都上年纪了,请了几个佣人,驴肉馆里的生意特别好。好也是有原因的,来的客人多,大都是小伙子和色迷迷地看着红荼的中年男人。 红荼这些年来,不但学会了烹制驴肉,还偶尔到后院的宰坊杀驴。她把杀驴当玩耍。有一次,几个小伙子绳捆索绑放倒一头肥驴,红荼拿一把尖刀刺入驴脖,直抵咽喉,捋出刀来时,喷出一股血水,污了她才穿上的那件绿裙。 之后,绿裙上印一道血痂,洗也洗不干净。她再也不轻易去杀驴,杀驴的事儿总是留给佣人干。 鲍来梓夫妇还健朗、精明,他们发现许多男人对红荼有意思,就干脆不让她做具体事儿了,只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在驴肉馆里里外外模特亮相样地走动,这一来,颇有广告效应,来吃驴肉的人更多了,连送活驴来的人交货时也要偷偷地多窥一眼红荼。 终于有一天,一个矮胖小伙子进驴肉馆吃酒,吃得醉熏熏的,竟伸手环住鲍来梓的肩膀说:我要叫你岳丈大人就好。 不敢当,不敢当。鲍来梓推开他的手说:客官,喝酒不谈他事。 要谈,要谈。我看上了你的女儿,你那穿着红裙子在屋里走动的女儿真的俊俏,把她嫁给我吧!小伙子把喝空了的酒盏往桌上一搁,说你这个岳丈大人答应我,我就再敬你三杯。 旁边一个陪吃酒的中年人,竟然伸手扪住他的嘴,凑近他的耳朵悄声说:你要对鲍家的千金有意思,何不托媒妁来说?你这么讲,鲍大人怎么好回答你呀?小伙子点头称是,然后站起来笑着对鲍来梓说: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你的女儿。 鲍来梓虽然心里高兴,但是见他这么轻狂的样子,又感觉没有面子,故而有些忿然,便对旁边那个中年人说:这个小伙子烂醉如泥了,拜托你扶他回去吧! 那个中年人点个头,就扶起他半推半搡地走出馆门,蹒跚离去。小伙子一路上还叫道:我要请媒妁来说亲…… 开始红荼隔着墙站在敞开的窗子底下,一个字不落地把小伙子的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她也偷偷地窥见了小伙子的身材面相,认为他不是自己的意中人,便轻轻地哼了一声:癞蟆蛤也想吃天鹅肉。待客人散后,她对鲍来梓说:爸爸,我愿意嫁给一个儒雅的书生,让他教我学点文化。 这要看你的造化。鲍来梓边点头边讲。 几天后,果然来了媒婆,一个挽着发髻的中年女人,她长着一双弯月眉,一张刀子嘴,脸带微笑,是矮胖小伙子托付来的。那媒婆先找到鲍来梓,从衣袖中拿出一只翡翠镯子说:那个小伙子是梅畈村梅盛普家的孩子,叫梅斌,他看中了你家小姐。 这只镯子权当信物,望你家小姐笑纳。鲍来梓立即联想到红荼也该戴一只镯子,她的左手腕有一块疤痕,带上这只镯子正好遮丑。但这一刻,红荼希望学文化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鲍来梓便问:梅斌是搞什么职业的?媒婆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一阵说:他上山会采百种草,见畜能把三分脉,死驴能当活驴医,手到病除真了得。 鲍来梓听出来了,笑道:你说的梅斌不就是一个兽医吗?我也是兽医。他推开媒婆递过来的镯子说:不过,我不喜欢一个兽医当我的女婿。 媒婆晃动手里的镯子借题发挥:你也是兽医,有缘哦,梅斌不但可以接你的代,你们之间还可以切磋医技,成为杏林知己,怎么不好呢? 第八百四十一章 蜘蛛结网 刘六英站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见鲍来梓被媒婆说动心了,她便板着脸孔插话:兽医不好,成天跟畜生打交道,太没出息。媒婆一听,婉转地反驳:亲家,别这么讲,你老伴不就是兽医?他不是挺有出息吗? 我们至少暂时不与他结成亲家,订亲的事儿,还要红荼同意;红荼不同意,你把梅斌夸奖得再怎么样,也是白费口舌。刘六英与媒婆搭上了话茬儿。 红荼在后房里,虽然门关着,却站在门边静静地听,她的目光透过门扇上小小的缝隙,看清楚了巧舌如簧的媒婆,由于不喜欢媒婆介绍的矮个梅斌,竟然心生厌烦。 她干脆走出来对媒婆说:你尽了心,真是难为你了,问题是我与你说的那个兽医小伙子无缘,我又不想攀缘。 媒婆看一眼红荼,尴尬地说:我是在成人之美,至于成不成事是天意。媒婆暗自打退堂鼓,站起来朝屋外走,又回过头对鲍来梓说:后会有期哦! 媒婆有些扫兴地出了驴肉馆,感觉步子都变得沉重了。在不远处一条巷子里,梅斌兴高采烈地跑出来拦住媒婆问这问那,媒婆板着脸不说话,将梅斌给她的钱从荷包里掏出来退给他,还有那只翡翠玉镯也一并退给他。他情知没戏,蔫着脸,故意发问,怎么了? 不成。媒婆直截了当地说,所以把钱和东西都退给你。 梅斌很不情愿地接受事实。他朝驴肉馆方向走去,突然看见一个骑着白马的少年,背上驮着一袋书。不经意间,他的意中人——红荼突然出现。 感到意外的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荼出了驴肉馆,快步走到白马前,转过身,故意摔倒,那白马高昂起脖子略微偏开头不走了。 少年一看,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姑娘扶起。红荼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不放,约有数秒钟时间。 少年把手轻轻地一抽,未能抽开,便问她,姑娘你这是为何?红荼娇羞地一笑才松开,说哥哥既然扶起了我,也算帮了我,帮了我就应该帮到底。 少年有些紧张,说你还要我帮你什么?红荼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读书人,我想跟你一起去读书,你教我行不行?少年非常犹豫地讲,容我思考几天再说。言毕,跃身上马,正欲挥鞭策马而去。红荼抓住马的缰绳不放,有点放赖地说,你最好现在就回答我。 这一刻,那边忽然来了一帮人,领头的是鲍来梓,他见红荼与那少年粘乎着,便走到马前吼那少年,说你是哪方杂种,敢来欺负我女儿?那少年正要解释,红荼却微笑着抢白:爸爸,这位少年没有欺负我,是我求他做先生,教我识几个字。 是这样吗?鲍来梓感到奇怪,说刚才梅斌报信说有一个骑白马的刁小子耍刁,把你推倒在地。 爸爸,没有这等事。红荼说是梅斌报了假信,又朝人群里的梅斌瞪了一眼,然后走近他低声责斥:梅斌,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捣什么鬼?梅斌缄默地低下头。爸爸带来的一帮人开始都朝那少年虎视眈眈,这会儿转而对梅斌怒目而视。 那少年伸手把马背后颠歪了的一袋书扶正,就对鲍来梓说:大伯,我可以走了吧?鲍来梓尚未讲话,红荼就先开口了:爸爸,跟这位哥哥讲一讲,我要做他的学生。鲍来梓望着那少年笑道:鲍某多有得罪,还望少年原谅。我女儿想拜你为师,学些文化知识,意下如何?那少年对鲍来梓拱手,说大伯,我叫马文采,在下关村开班教十来个学生,你女儿有意读书,是好事,我哪能推辞? 那么你今日留在府上,我代女儿敬一杯拜师酒,行是不行?鲍来梓点点头,说出女儿最想听的话来。马文采手一摇,说使不得,我要快些赶到下关村,不能延误,拜师酒就免了吧!你要送女儿读书可先准备一番,我在下关村学堂里恭候。鲍来梓说,好的。 这时,马文采一扬鞭,那白马“得得”地踏尘而去。红荼站在那里目送着,直到骑马的马文采远远地成为一个小黑点,悄然消隐在她无法消隐的心里。 红荼立志学文化是个原因,她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心事,那就是对马文采一见钟情,暗中追恋。自马文采走后,她脑海里总晃动着他英俊的形象,马文采脸如冠玉,眼若朗星,儒雅之中透出一股威仪之气。这天回到家,红荼魂不守舍似的,缠着鲍来梓说:爸爸,你说过了,让我到下关村去读书,我明天就想去。 鲍来梓考虑下关村离这里有五里多路,一个女孩子家往返不便。便说:红荼,我还是请一个先生到家里来教你一些《女儿经》之类的读本为妙。红荼拨浪鼓样地摇头,然后提高嗓门:爸爸,我一定要到下关村马文采那里读书,要不,把马文采请到家里来教我也行。 鲍来梓听出红荼的另外一层意思,问道,你愿意每天来回奔跑?晴好天气倒无所谓,刮风下雨的天气可不便哦!刘六英还不知女儿在暗恋马文采,便说请一个先生到家里来教你不是更好吗?何必费神到下关村跑来跑去?红荼跺脚犟着说:我一定要到下关村去读书,除非把马文采请到家里来教我识字儿。刘六英反问她,人家会来么? 不来我就要去。红荼跟妈妈“抬杠”,并且苦着脸,很不开心地看着二老。鲍来梓无奈地说:就依你的,明天送你到下关村去读书。红荼脸上的阴云散去而绽开了笑颜,她转身走进闺房,很激动地准备些色泽鲜艳的服饰在妆奁前试穿试看,希望以靓丽的外表吸引马文采。 红荼到下关村学堂报名入学,马文采安排她坐在前一排听课,却对穿一袭红裙惹眼的红荼根本不着意看,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授课上。有一次红荼走神,把一个生字写错了,再教一遍还是写错了,马文采便像对待男生一样罚她面壁思过,目的是让她专心,上课不要走神。她走什么神呢?总是朝马文采暗送秋波,马文采不正眼看她,只把她当个学生,非常严厉地对待。 她站在墙边,本来挺孤独的,但想到是她喜欢的人在惩罚自己,也就不再有嗔恨,便静静的规规矩矩地站着。 但她的心并不静,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看到对面墙角的上端,一只黑蜘蛛在耐心地牵丝,缓缓地编织一个小圆,外面又套一个大圆,大圆外面又套一个更大的圆,就这样反反复复,一个扇面状的蜘蛛网织出来了。 黑蜘蛛不再织,就躺在上面休息,然而它并没有休息,当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过来时,不经意间竟被网丝绊住,尽管扑腾着翅膀也飞不开了,于是这只惊恐的蜜蜂成了黑蜘蛛伸手可及的收获。 红荼似乎从中悟出了一点道理,她想:要是自己是蜘蛛就好,美美地织一张网,将马文采那只儒雅的蜜蜂网住,然后他就会属于自己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捅破窗纸 红荼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尚未缓过神来,马文采突然叫起来:红荼,不站了,过来上课。按学堂的规矩,不用心的学生出错要罚站整个上午,可红荼只站了大半个上午,许多学生的目光都投向马文采,仿佛问他怎么不按规矩来了。 马文采见红荼回到座位,就对同学们说,她是个女生,男女有别嘛!我们要多关照小妹妹,况且罚站不是目的,目的是让她吸取教训,今后上课要多用心。 同学们鸦雀无声,红荼一点也不感到羞愧,她脸上绽开一丝笑意,竟然不停地向马文采抛媚眼。马文采只看着打开的教本,根本不在意红荼多情的神态。 这是夏日的一天午后,还未上课,也正是午睡时间,红荼因暗恋马文采,回家吃过午饭就早早地赶来了。这时,还没有其他学生到校,她独自坐在课堂里忽然想到该去看一看马文采。 马文采在课堂外面一间瓦房里歇息,她夹着一本线装书走过去,见他的房门关了,本想转去,又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呆立在那房门右边的格窗下,格窗糊满了淡黄的薄纸,她四顾无人,且一片寂然,便侧过身子,面对格窗,伸出舌头,慢慢地将窗纸舔湿,继而用食指轻轻一捅,便现出一个小孔,她眯着眼睛朝里看,马文采正侧身躺在铺上,体如卧龙,恬静而庄重。 忽然马文采醒过来了,不,他一直处在浅睡状况。这会儿,他坐起来,竟发现格窗薄纸上透进了一丝亮光,原来格窗上有个小孔,他起身趿鞋开门往外看,却未见一个人影,却见格窗下有一本线装书。 他眼熟地捡起来看,封面上有毛笔小楷所写的姓名鲍红荼。她本姓刘,因后来她与生父刘工匠之间不再来往,就改姓鲍。马文采拿着这本线装书,再看看新捅破的格窗小孔,他明白了,刚才红荼一定来过。于是,他把线装书带回房间,置于案上,挥毫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了两句话,然后把小纸条夹在书里。 他稍作整理,就带着这本书出门,走一段路进了课堂,只见课堂里坐了三个学生,红荼坐在一边。马文采走过去对她说:红荼,你的书是不是掉了?红荼转过头一看,脸庞绯红,然后看一看桌上无书,直点头。 马文采把倒扣在背后的那本线装书亮出来扔在她桌上,然而走开。红荼将书翻开,见书里夹了一张纸条,心里“扑腾”直跳,她悄然拿出来看,上面现出犹散墨香的两行字:捅破窗纸容易补,损坏阴德难得修。 当下红荼感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很严肃地掴了一耳光,十分沮丧,她越想越恼,竟然捧着那本书掩面哭泣起来。 此时,又来了几个同学,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左猜疑右思量,不知什么缘故。只有马文采清楚,他走过去说:红荼,你不要哭。又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你受了委屈,忍着吧!君子一忍为高。红荼责怨地横了他一眼,又瞟了一下那张纸条,然后站起来往学堂外面跑。 红荼,你这是干什么?马上要上课啦!马文采追上几步放开嗓子说。红荼转过头讲:干什么?你清楚。又掉头直朝回家的乡村土路跑去,再也不回头。 马文采有些后悔,不该写那两句话,那可是伤了女孩子心的两句话呀!人家是对你有意思才捅破窗纸偷窥,你干吗不识抬举,还要写那两句话伤害她呢?但他考虑来,考虑去,自己对她并没有意思,用两句话熄灭她萌生的自作多情的念头,又没有什么不对,是非常正确的,免得她沉湎于这份企图,误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现在她如能醒悟过来,也为时不晚。这种思绪从心空掠过,犹同一只伶俜而翔的小鸟从天空掠过。 第二天,红荼没有来上学,马文采正想找她家长鲍来梓解释一下这件事,准备晚上到鲍家的驴肉馆去,可是一个女人找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礼品,且把他拉到一边说:马老师,有喜事呀!我来为你祝贺。 马文采问何喜之有?那女人望着他低声说:马老师,鲍来梓家的小姐红荼看上你啦!鲍来梓夫妇特意托我来向你提亲的。你可知那红荼小姐爱你到了什么程度?马文采听了这话,一种恶心感让他紧蹙眉头。 他禁不住冲着那女人道:你不要多讲,这事不成。我一个当先生的,哪能娶自己的学生?这样会惹天下人笑话。何况我对鲍红荼没有一点意思。 别瞎说。那女人把一袋礼品递给他:马老师,人家是真心实意,把礼品都买来了。至于老师娶学生,只要年龄悬殊不大,人家又愿意,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当老师,到了年龄,就不谈婚论嫁么? 马文采抬手一推,说这礼品我不会接受,你不要谈了,你回去跟鲍红荼的家长说,她来读书倒可以,要是有那种心事,就不要来了,那是白费学时。 马老师,鲍红荼那姑娘生得挺俊俏的,许多小伙子追她都追不上呢!你干嘛送到嘴边的鱼都不吃? 不要谈了,你再谈,我叫几个学生来轰你走的。 马文采心烦地亮牌。那女人拎着那礼品,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马老师,鲍红荼那姑娘为了你患上了相思病,失去这么好的姑娘你会后悔的。 哼,他是单相思,不关我什么事。马文采冷冷地说。 这时,西天的夕阳把刺眼的余辉洒在马文采的身上,他站在那里像定格在下关村的一尊雕像,一道长长的投影即将融入暮色。 第二天,红荼的家长刘六英找到下关村马文采所在的学堂,马文采正在讲课。 她在教室门外来回走动了许久,等到下课时,同学们一踊而出,差点把她撞倒,她虽然老态龙钟,但脑子还好使,比较灵敏。 一听到学生急促的脚步声,她就靠墙站着,看到马文采从教室里出来,她正好拦住,问道:你就是教红荼的马老师? 是呀!你就是她的家长,怎不叫红荼来上学?马文采看着她镇定地说。 别说了,别说了。到一边去说吧!刘六英有点神秘地央求他。 马文采一向尊重老人,点个头就朝学堂左方的一个宁静的走廊走去,刘六英跟在后面。一些学生瞅着,还以为她是马文采的妈妈呢! 第八百四十三章 追恋有望 这个巷子的墙壁有些潮湿,都巴满了青苔,这青苔由于扎不下根须,所以长不出苗木,连草都不能算。马文采边走边猜测这个老太婆的意图,八成是为红荼来提亲。但他不想理睬这种事,他感觉自己就是一面墙,而红荼那份强贴着他的情感,分明就是扎不住根须的青苔。他为红荼的一厢情愿感到可怜又可悲。 这会儿,他背朝墙面站定身子,望着刘六英说:你有什么话敞开讲吧! 刘六英低声说:也不知你有什么魔法,竟然让我的女儿红荼害了相思病,为了你魂不守舍,茶饭不思了。 不讲了,不讲了。马文采摆一摆手,说这与我无关。并且咄咄逼人地问:老人家,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来找我吗? 是哦。刘六英央浼地说:你能不能到我家去看一看为你害病的红荼? 你容我考虑一下,老人家,你先回去,明天再说吧。马文采侧过脸回答,显出一副被动的样子。 刘六英是拄着拐杖来的,马文采扶她一把,她才上路。走出下关村时,一个矮胖的少年就出来扶她,她有些感激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老板娘,连我都不认识了么?我就是常到你的驴肉馆吃酒的梅斌啦!梅斌说话,依然满脸微笑。 刘六英一听就明白了,他对自己殷勤,是因为暗恋着红荼,可红荼对他不感冒哦。想到此,她推开他说:小梅,不用你扶,我会自己走。 老人家你这么年纪,路不平,要是一脚没走稳,摔伤了不值哦!梅斌强调一种利害关系。 刘六英再看他一眼,感觉他虽然身个矮得不中看,心肠倒不坏哦。 梅斌已经发现马文采与红荼的关系不妙,感觉正是他争取红荼的大好时机,便对刘六英说:你家红荼不错呀,那么漂亮的姑娘还愁嫁不出去吗? 刘六英沉默不语,望着脚下一条灰白的弯弯曲曲伸向远方的路发愣。 梅斌继续挑逗:马文采一介书生,太傲慢了,有什么了不起?为了他,红荼不值得闹别扭哦。 刘六英未料到,红荼的事儿他了解那么多,她把拐杖悬着,像心一样悬着,没有拄在踏踏实实的路上,她偶尔感觉梅斌就要成为他行为的拐杖了。 在驴肉馆内侧一间厢房里,红荼躺在床上,却没有合上眼睡一会儿。她眼神忧郁,眼眶里浸满了泪水,眼睑边是一道黑圈。说她瘦了也好,说她病了也行,这一切都是为了马文采。可马文采对她没有一点意思,她的单相思却很夸张地膨胀,总说派去的媒婆办事不力。 听到这话,鲍来梓有些愠怒地对她说:红荼,别胡思乱想了,你和马文采没有缘分,不可强人所难喽! 有缘分,有缘分。我相信有缘分。反嘴的红荼掩面大哭。 这是前些天的事,现在红荼知道妈妈刘六英到学堂去了,也不知她是如何向马文采提这门亲事的,红荼一直在静候佳音。这间厢房有面墙,上头有个窗户,她时而打开窗户朝通向学堂那条路上眺望,却不见妈妈返回的身影,只有阵阵清风拂来,给她的不是爽快,而是凉透了的心情。她又时而躺一会儿,再爬起来朝窗外看。 忽然她一阵惊喜,发现有一个青年扶着拄杖的妈妈踏上归途。那青年不就是马文采么?为了看得更真切,她离开床铺,在镜前拢一拢蓬乱的发丝,稍作整理,就走出门来看,心里又凉了一截,那搀扶妈妈的不是马文采,而是她有些讨厌的梅斌。她气得回到厢房,掩面哭泣。 这时,刘六英拄杖进来了,梅斌正站在门边。刘六英一手抓拐杖,一手抚摸红荼的头,说孩子,我到学堂去过,也说起你的事,那马文采心神不定,说要容他考虑。 红荼止住了哭声,揣摩妈妈说的话,认为马文采还给了她一丝希望。便抬起头望着刘六英问:那马文采要考虑多久? 此刻,红荼发现了门外窃听偷看的梅斌,就走过去沉重地关上门。 刘六英说:马文采考虑多久我怎么知道? 红荼低声说:明天让爸爸到学堂,再提这事儿,看马文采考虑好了没有。 刘六英为难地说:红荼,我的闺女,你的身材长相都不差,为什么偏要找一个不冷不热的相公?她想起一路搀扶她返程的梅斌,接道:只要人家小伙子心肠不坏,对你好,对我们一家人都好就够了。 妈——别乱讲,明天一定要爸爸到学堂去,对了,还带些新鲜驴肉去慰劳一下马相公。红荼固执地说,仿佛鲍家投入这份物质的关爱有把握打动马文采的心似的。 翌晨,鲍来梓带上一提鲜驴肉赶到学堂,却见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先生,闷声闷气在那里讲课。待下了课,问那老先生,他说马文采已经到别处去了,我是换他来教学生的。 鲍来梓把一提鲜驴肉递给他,说你可知马文采到哪里教书去了?老先生摇头,并且拒收鲜驴肉,说无功不受禄。 鲍来梓只好返回,郁郁寡欢的,他一走出学堂就碰见了梅斌,梅斌见他手里还拎着那一提鲜驴肉就明白了,骂一句,那穷酸的马文采不识抬举。还说鲍伯伯,我都为你打抱不平啦!我恨不能进去揍他一顿。 鲍来梓走到他面前蹙着眉说:小梅,冲动有什么用?马文采那家伙已经走了,现在学堂里教书的是一个老先生。 听了这话,梅斌一阵窃喜,因为他的情敌终于不攻自退了,他追恋红荼有望了。这样他就来了兴致,说天下的男人多的是,红荼干嘛看上了一个不知好歹的穷酸的教书匠? 这也说到鲍来梓的痛处了,他说是哦!但心里非常纳闷,不知回去该怎样说服女儿才好。 他与梅斌边走边说,渐渐踏上了田野草丝葳蕤的幽径,虽然天空盖着厚厚的云,但走一程子路,仍非常闷热,汗水在他额头悄悄地喧哗。他手里拎着的鲜驴肉也不再新鲜了,似乎有了一股气味,他闻到了,还看见一只苍蝇向着它嗡嗡地飞来绕去。 他突然回过头对梅斌说:这提驴肉就给你吧!反正你为红荼的事儿也操了不少心,就算谢你。梅斌本不想要,这是送给马文采的,要是马文采没有走,我还有这个份儿么?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他还是接过了那提驴肉,并装出一副笑脸说:谢谢你,鲍伯伯。 你要给鲍伯伯拿个主意,该怎样说服红荼。鲍来梓犯难地说。 梅斌眼珠子挪动了几下,说他有个办法,不过这个时候不能讲。 为什么不能讲?这可把鲍来梓搞糊涂了,他不停地问,梅斌就是不说,问急了,只答:这事能做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鲍来梓又禁不住追问:我这个时候回去,又怎么对红荼讲? 你就说马文采太忙,今天晚上会来看你,你就在闺房里等候着吧!这样保管红荼的心情愉快多了。梅斌又拱手接道:大伯晚上见,我会有办法的。 第八百四十四章 闺房黑影 鲍来梓似信非信,考虑这是在哄女儿,不妥,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只好听之任之。 太阳落山时刻,鲍来梓绕到了家门口,红荼站在一根挂驴肉的木桩旁看了他一眼,未及开口。鲍来梓见她神情忧郁,便走过去抢先说话:红荼,你到闺房去,我有话跟你讲。 红荼见鲍来梓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也就忐忑不安,她返回闺房,鲍来梓把梅斌教给他的话对她说了,她果然脸露喜色,说这是真的吗?鲍来梓木讷了一阵,吞吞吐吐地说:是……是真的。言毕,低着头走开了。 回到驴肉馆餐厅,刘六英问情况,他同样把梅斌教给他的话慢慢地讲给她听,她说那怎么行?只能哄一会儿,不能哄长久。鲍来梓说梅斌有办法,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约二更时分,驴肉馆里的客人均已散场,刘六英正在烛光的照耀下打扫清洁,她放下笤帚,拿起撮箕出门到场外倒垃圾时,头尚未抬起,就听到叫她伯母的男声,抬头看,是穿一身长袍的马文采来了,她激动地说:马老师,你总算来了,我的女儿想死你啦! 那穿一身长袍的男子说:伯母,你再看看。 刘六英捏紧撮箕把柄,再定睛一看,说:哦,我看出来了。她又放低嗓音:你是梅斌,怎么穿着和马文采一个样。 梅斌也放低嗓门,说我装成这样,全是为了红荼。 刘六英有些纳闷,心想: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的女儿不能识破你么?除非她是傻子。 此刻,梅斌殷勤地抢过刘六英手里的撮箕,说伯母我给你拿。刘六英将就着把他带进点着蜡烛的房间,鲍来梓正坐在里边,烛光把他们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与墙面,又动画一样叠合或拉开,使彼此都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鲍来梓正揣摩梅斌所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现在要见端倪了。他未及开口,梅斌就说:伯父母,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红荼稳定下来。 你就说吧!什么办法?刘六英急不可耐地问。 告诉你们,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梅斌摸一下自己鼓囊的上衣口袋,盯着鲍来梓说。 鲍来梓接过他的话问:什么条件?说吧! 除非受我一拜。两位老人都不言语了。 梅斌跪下来,作了三拜。他说一拜天地,天地让他与鲍家有缘;二拜二老同意他与红荼订亲;三拜月老,把他与红荼的事儿促成。 鲍来梓认为他这么做非常荒唐,红荼对他是水缸伴炉子的感觉,单方面热,能成吗?这话噎在心里未说出来,只见梅斌将手往鼓囊的上衣口袋里一抓,拖出来便是一把耀眼的雪花银,他站起来放在一张桌面上。 鲍来梓尽管家财殷实,见了银子也喜不自胜。梅斌说这是6百两订亲礼,乞望二老收下。 此刻,刘六英在他耳边嘀咕一句:还不知这聘礼能不能收?鲍来梓似乎立即省悟了,又想到了什么,说你单方面努力,只怕是白费。梅斌说,此话怎讲? 我也不想讲,只说两个条件:一、你先收回你的银子,因为事情还没有结果。要是我们收下了,事情不成,岂不多此一举?二、就算红荼同意这门亲事,你必须答应入赘我们鲍家为婿,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这个条件对谁都一样。鲍来梓把话讲得非常清楚而果断。 这时,一只蛟子嗡嗡地叫,跑来掺和热闹,鲍来梓凭感觉朝空中胡乱一拍,没有拍住蚊子,手还拍麻了。 听了鲍来梓的话,梅斌说:第一条,我答应,不过是不是可以更改一下,你们收下这6百两白银,要是事情不成,我也不索回;第二个条件,我无条件答应。 鲍来梓不语,刘六英想起昨天梅斌搀扶他的情景,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便担心地问:你有什么办法,让红荼答应许配你? 梅斌走近她低声说:你过去如此这般地做些工作,准成。 刘六英点头,目光却瞟着桌子上一堆雪亮的银子。 梅斌故意走出房间,把鲍来梓也叫出来,说大伯我会有办法让红荼服从我嘞。 鲍来梓走出房间,对他说,我也唯愿你成,我们都懂兽医技术,同行也是缘分。 他们说话间,刘六英已把桌子上的6百两白银尽数拾起,放进衣袋,然后喜滋滋地往红荼的闺房走去。才走近闺房,只见门口有一个人影,细看是红荼站在那儿。 红荼问:是不是马文采来了。刘六英心里不踏实地“咚”了一下,说是哦!快进房去我跟你说话。 红荼声音柔和带嗲地说:我说嘛!他穿的正是我熟悉的那件教书的长袍。 刘六英暗想:原来红荼已经站在门口看了半天,好险,要是她跑到刚才我们相聚的房间亲自看他,就出了破绽。 刘六英到红荼的闺房不亮灯只说了一会儿话就出来了。 红荼非常激动,在房子里静候片刻,外边没有动静,却从房梁上传来老鼠唧唧的叫声。她没有兴趣听,又耐不住寂寞,便悄然推开母亲刚走时合上的房门,朝外看。 那边驴肉馆里透出朦胧的烛光,影影绰绰有个人出来,还是穿着长袍的那个,身材与马文采一般高,正慢慢地朝这边走来,脚步轻,却较稳重,儒雅中不乏从容。这个人不就是马文采吗? 她在心里这么问自己,又转身退回房间,再把门轻轻地合上,只弄出一点轻微的响声,房梁上的老鼠竟然受到惊吓而止住了叫声。 红荼合上门时,没有关死,露出一条缝隙,她扶住门扇朝外瞄,很关注那个她认定是马文采的人的动向,发现他朝自己的闺房这边走来,又有些紧张,她不再朝外看了,坐在床沿上,又随即脱了鞋子,侧躺在床上的席垫上,她的脸面是朝向房门的。 此刻,外面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马文采推门进屋,她一阵激动,又故意装睡,轻轻地打起鼾。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反正没有灯光,黑黪黪的,谁能看见她是睁眼还是闭眼呢?可是当门被推开的时候,外面透进一道灰暗的光线。她在暗处清楚地看见一条黑影进房了,断定是马文采来了。只见他又把房门合上,并拉上门闩,弄出“咯哒”的响声后,闺房里又复归于沉寂。 该章节已被锁定 马文采站在房间里不动,她感觉他像贼一样在注视着什么,她暗自好笑——这个平时一本正经的教书少年这会儿咋变得那么猥琐呢?只见他朝房子中间迈开了第一步、第二步,他的手不熟练地探摸着。难怪哦,这是马文采第一次到她的闺房,而且是摸黑来的,对于彼此来说,神秘而刺激。 红荼是爱她的,那种欢愉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了,但是她沉住气,仍在装睡,内心里羞怯而激动,她也正在等待这个如意郎君今夜如何圆她的情缘梦。 马文采已摸到床沿,伸过来的一只手很快就环住了红荼的身子,像触电一样,她细腻而柔滑的皮肤仿佛透射出了一份无法抵御的雌性诱惑力,见她像绵羊一样没有一点反抗,马文采便胆大地把另一只手也使上来,在她薄薄的贴紧身体的睡袍上游走着。 此刻,下面的东西在慢慢地膨胀,他有点控制不住了,干脆凑近她的耳鬓用气流说:红荼,我爱你,你知道吗? 红荼突然“醒”过来,激动地用双手合腰抱住马文采,紧紧地,且娇柔地低声说:马老师,你终于来了,可想死我了,要是你不来,我做鬼也不饶过你。 傻姑娘,我能不来么?马文采仍用气流说话,边说边一点点地褪尽衣饰,然后轻而易举地占领了红荼香软如玉的阵地尽兴风流…… 在红荼香汗淋漓之际,马文采又用气流说话:有手绢没有,我给你擦一擦。 有!那梳妆盒边的柜子里有一条。红荼说过这话,让马文采取过来,马文采跳下床,朝她指定的柜子走去,红荼看见他站立的身子似乎比印象中的马文采要矮小些。当她接过他取来的手绢擦汗时,便问:你怎么不像我印象中的马文采? 马文采又凑近她用气流说话:你印象中的马文采是个什么样子?难道另外还有一个马文采? 你不必用气流说话,放低嗓音说就行了。红荼感觉有诈,立即作出央求。 马文采就把刚才说过的话低声重复一遍,这让红荼完全听出来了。她推开他说:你不是马文采,马文采说话的腔调我太熟悉了,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磁性穿透力,而你没有。你是谁?快自报姓名。你哄我,说你是马文采,你烦人不烦人?太可恶了。 这个男人被逼住了相,便说:对不起,我是谁,你应该清楚,我是一个比马文采更爱你的人,不!马文采根本不爱你,还伤害你,而我不!这么说你一定清楚了。 红荼说:我当然知道了,你就是那个胡搅蛮缠骚扰我的梅斌是不是? 正是鄙人。红荼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说着梅斌又紧紧地抱住红荼,这会儿红荼挣脱不开,便干脆不动了。 女人一旦把自己的贞操献给了男人,哪怕这种贞操是被男人骗走的,依然会将就着委曲求全。 突然红荼哭起来了,说她所爱的人得不到,不爱的人又推不开…… 梅斌用手摩挲着她的身子,用呵护的口气说:你会慢慢地爱上我的,我们现在不是有了基础吗? 红荼沉默不语,梅斌便把马文采离开下关村学堂的情况以及自己如何爱慕她而给她父母做好工作,并愿意入赘鲍家的点点滴滴都慢慢地讲开了。这一刻红荼像一个爱情的俘虏索性躺在他怀里抽泣着说:梅斌,就算我输给你了。 当晚梅斌就在红荼闺房里歇息。第二天清晨,梅斌离去,红荼还依依不舍地送了他一阵。 梅斌忽然站住,红荼问他怎么不想走了。他说有话要对老丈人讲。便朝回走,到了街坊门口,红荼跟着他嘟起嘴唇瞪他一眼,说你要讲什么话不能对我讲么? 梅斌的眼睛笑成一条缝,说等会儿你就清楚,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红荼就站在这儿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粉红色的光芒洒在驴肉馆的场地上,把梅斌的身影照射得悠长,像一条黑色的尾巴缓缓地消融到老丈人那边去了。 一会儿,老丈人从驴厩里牵出一头肥驴来,驴背骑着梅斌,走到院子,红荼正看着他,他饶有风趣地拱手对红荼说:我要回家一趟,骑驴要比步行快多啦! 红荼咧开嘴笑,说你就这么占我家的便宜? 鲍来梓说:红荼,他就要成为自家人了,你咋这么说话? 红荼不在乎父亲的指责,冲着梅斌戏谑地说:你可不要拐走我家毛驴哦,你今天不送来,我就要报官的。 傻丫头,你咋还这么说话?梅斌是那种人吗?鲍来梓白她一眼讲。 梅斌回过头,说红荼,我还要拐走你嘞,你去告官吧!见鲍来梓脸色有点不好,梅斌说:岳父大人,我们是调侃着玩的,你别往心里去。 这时,刘六英也出来目送梅斌,她是个记人好处的人,忆想前几天她从下关村学堂里出来梅斌搀扶她的情景,便感觉他做自己的女婿不错,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这会儿,又听到骑在驴上的梅斌说的一番话,她和老伴鲍来梓一样心里感到踏实。 梅家湾,离这个驴肉馆有二十来里路,梅斌骑驴果然速度快,太阳还没有当顶的时候,他就返回到驴肉馆,带来了一些猪肉、衣饰之类的聘礼。他有两个长兄都已成家。这回,他父母亲也跟着来了,说是来认一认亲家。 这天中午,鲍来梓还特地购一挂鞭点着放,以示迎接,鞭爆声渲染了热闹气氛,许多人都过来观看,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鲍梅两家结成了亲家。不久,梅斌入赘鲍家,二人结成了夫妻。 梅斌与红荼举行婚礼的那天,一队穿着官服的人马从门前走过。内中一个骑白马的少年,身穿长袍,头戴乌帽,看见驴肉馆门前贴了一个大红喜字,便让人马停下,他下马踮脚朝院里一瞧,正好走来了一个吃着糖果满脸堆笑的男人。他问是哪个娶亲?那男人道:是一个叫梅斌的人入赘鲍来梓家,鲍来梓的千金红荼据说爱上了一个教书的少年,那少年不从,跑了,红荼还患了相思病,当然那是单相思。 那阵子,经常到驴肉馆吃酒的少年梅斌暗中看上了红荼,红荼相不中他,嫌他个矮。有一天晚上,梅斌冒充那个教书的少年摸进红荼闺房苟且成事,就这样生米煮成熟饭,红荼只得咽下泪水认了,今日正是这对新人喜结秦晋的吉日。大少爷,看您的派头也不小,如也看重民间婚嫁之事,就进驴肉馆吃一杯吧! 第八百四十六章 打翻醋缸 几个随从都拿眼看着那少年,那少年说:酒就不吃了。 却叫来一个步行的随从,附耳说了一席话,然后那随从取出墨砚磨墨,那少年拿笔展纸写了几行字,签上名,交给那随从叠成一帖,装在一个凸凸凹凹的红布包里,那少年使个眼色,他便让那男人带路朝驴肉馆走去,挤开围观的群众,只见穿着新婚礼服的梅斌和头顶红盖头的红荼正在举行仪式。 那随从不肯等待,直接走近红荼,说有个客人委托我给你送来一份结婚礼物,随即将手里的红布包塞到红荼手里。红荼说,可否把那个客人的姓名告诉我。 那随从说,你打开红布包便可知晓。红荼说声谢谢,那随从便转身走了。 红荼一直等到梅斌掀开了她的红盖头,且行了拜天地、爹娘及夫妻对拜之礼后,才打开这个红布包,里面是白花花的一团银子,她感到惶惑,是哪一个送这么重的礼呢?她不加思索,却注重那个纸帖,打开看,写的是:红荼,祝你新婚快乐!略备薄礼一份,不成敬意,还望笑纳。临湘县令:马文采手泐。农历辛丑年孟秋。 马文采——红荼反复念着她未能见到的意中人,她点数了一下,这银子共计500两,可让她心猿意马起来,马文采是不是对自己还有意思?要不,他怎么送这样重的礼呢? 这时,做新娘的红荼的心事已经不在给客人筛糖茶、撒糖果上面,而在她许久未见面的马文采那里。马文采做县令了,他现在娶亲没有?一个个疑问让她分心,以至梅斌与她抬茶盘时,她发愣地看着客人,梅斌推了她一下,她差点摔到了。梅斌说你在想啥呀? 哦!我没想啥。红荼现出惊讶状,使围看她的客人为此笑谈打趣。 那个纸帖,她一直放在身上,未让梅斌知道,她只告诉梅斌有人送来了500两白银作为他们结婚的贺礼,梅斌知道有个人送一个红布包来,他没有细看、细问,以为是鲍来梓的亲朋好友送来的,一直不在意。可是红荼得了这件特殊的礼品,尤其是得到了那个纸帖,她的心事就到马文采那里去了,自然就对梅斌冷淡,就连新婚之夜她都以太累为由拒绝了梅斌。 梅斌左揣摩右思量,一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几天来,他呵护红荼,红荼总是心不在焉的,眼睛望着窗外发愣,纤纤素手不时交叉地摸一摸胸前那个鼓凸的荷包。里面是什么?梅斌在心里默默地发问。他很想打开那个荷包看,但要强行打开看红荼绝对会用双手捂得紧紧的不放,于是,他想找机会。 那天晚上红荼睡着了,梅斌也假装入睡,待红荼打起轻鼾,确信她已经睡得够沉,便悄然起床从放在床边的那件红荼的上衣荷包里取出一样东西,不是别的,是一个纸帖。 他拿到屋外点亮蜡烛一看,是马文采写给红荼的纸帖。上面的文字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梅斌考虑到:红荼之所以对他冷淡,是因为这个缘故。红荼见了那个纸帖,以为马文采还念想着她,心中自然就生发了追恋他的旧情。 梅斌本想把那个纸帖撕个粉碎,但又觉得不妥。便熄了蜡烛,从外面进屋摸着将那个纸帖放回原处。但他心里不是滋味,考虑到马文采给了什么礼物红荼,纸帖里不是写着吗?他又上床躺着,无眠,忽听红荼梦中叫唤马文采的名字,他发气了,将红荼的鼻子一捏,把她弄醒了。 红荼还处在睡意惺忪中,梅斌就忿然地问:马文采,给了你什么礼物? 红荼没有回答。 梅斌对她边问边推搡,她竟然真的醒来了,说:你问什么?打搅了我一个好梦,我梦见马文采送我一本《女儿经》,挺好的,我正在读,却醒了,真的可惜。 嘿!你做梦都想他,心里只有他没有我。红荼没有反击,梅斌继续问:马文采送你什么礼物? 500两白银,怎么样?红荼尖起嗓门叫。 好哇,你和马文采还有关系。梅斌像打翻了醋缸,满不舒服地叫嚷。 一日上午,县衙公堂上,身穿官服面貌威仪的马文采与几个小吏正在议事。片刻,衙役禀报:外门有一青年男子要面晤马县令。 马县令对衙役说:叫那男子把事情以书信陈述上来,不必面晤。衙役去了,临近午时又返回说:那男子不肯走,说非要面晤县令不可。 马文采一惊,稍作迟疑道:你再去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冤情要告官? 衙役点头去了。一会儿又返回,说那男子讲,不是冤情,只是要亲自与马县令说一席话。 马文采不悦,对衙役讲:只说本县令公务太忙,没有空暇。 下午,马文采上堂正摇着檀香扇一边纳凉,一边与衙内官员议事。衙役又来禀报,说那男子不见县令不走。马文采从座榻上站起,倒批着手绕那桌子走了一圈,看着衙役说:既然是这样,就让那男子进来吧!不过要叫两个武士监视着他。 只半杯茶工夫,一矮个男子由两个武士挟持着来到了衙内公堂。 那男子见了马文采不客气地说:你就是马县令? 马文采说:本官正是。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有什么事要与本官亲自讲呢? 那男子“哼”一声道:我是本县梅姓人氏,叫梅斌,与你素昧平生,你做了好事。 马文采见他说着反话,满腹牢骚的样子,便问:本官有什么事做得不对?你可直讲。 大胆!一个高大身材的武士瞅着梅斌吼道。 马文采一摆手,说让他讲吧! 梅斌说:你可认识鲍红荼?她做了我的妻子,你不该从中使坏,破坏我们夫妻感情。 此话怎讲?马文采诧异地蹙着眉问。 在我们举行婚礼那天,你给鲍红荼修了一份书,还送了信物,你这不是破坏我们夫妻感情又是什么?梅斌咄咄逼人地说。 马文采听后,哈哈大笑,他走到梅斌面前,说你娘子以前是我的学生,曾追恋过我,我没有接纳那份感情。恰巧那天经过驴肉馆得知她与你举行婚礼,我非常高兴,便写了一句贺词,另外配了500两白银作为贺礼,托一名随从送给她,这有什么不对? 两个武士和堂上的官员都向梅斌投去揶揄的眼神。 梅斌仍非常气恼地讲:我娘子看了那纸帖和那贺礼,乱了方寸,以为你对她还有感情,把我冷在一边,连晚上做梦都念着你的名字。 有这等事?马文采退回原座,说我再修书一封,训她一顿。 不行!绝对不行!梅斌吼叫起来:你这样做非但不起作用,还会撩起了她的旧情。 马文采蓦然忆起当初在下关村学堂教书时,鲍红荼与他接触时的举动,是那么痴迷,便认为梅斌所讲有些道理。他说:这样吧,我与你们夫妻井水不犯河水,时间过久了,鲍红荼的那份冲动不就平息下来了么?你何必为这鸡毛蒜皮事儿闹到公堂来? 这对于你这位县令是小事,对于我们家是大事。梅斌还喋喋不休地嚷。 送客!马文采把手一扬,两个武士就架着梅斌出了公堂,并逐出衙门。 第八百四十七章 驴馆乔迁 两天后,衙役忽然来报:门外有个着装娇艳的少妇要求见马县令。马文采问那少妇来自何地,叫什么名字。衙役说:那少妇自称鲍红荼,与您交情甚笃,至于来自何地,下官没问,她也没说。我记得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红布包。 不要说了。马文采剑眉紧锁,忿然地自言自语:岂有此理?竟然闹至县衙来了。 衙役知趣地说:下官听候吩咐。 马文采说:你返回去叫她走,说本官不会见她。 衙役走出公堂,马文采循着他离去的方向,抬起头来,望见天井上方的一块天空,厚厚地积聚着浮云,似乎还下起了丝丝小雨,这可是秋雨,这闷热的天气改凉了,可是他在心中的一股闷气却怎么也散淡不去。他绕着公堂才走一圈,衙役又进来匆匆禀报,说那少妇不肯走,要是让她走,她就把你当贺礼赠送的那500两白银退还与你。 我同意,你代我把那500两白银接过来,救济临湘县的贫寒之士。 遵命!衙役临走时,还回过头赞道:马县令,你真是老百姓的好父母官。 后来,在驴肉馆吃酒的客人越来越少,街坊们议论说,这是梅斌入赘了的原因。以前客人多,尤其是男客多,可以说有很大一部分是冲着年轻貌美的红荼来的。红荼自从名花有主直到开花结果,那些男客,特别是年龄与之相当的男客不再抱任何幻想,自然就止息了来这个驴肉馆消费的冲动。以前红荼是个活广告,现在这个活广告似乎被人搬走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寂然的氛围。 街坊们还从最近不苟言笑的红荼的神情中看出了她的不悦,是不是因为生意惨淡的缘故?其实错了,只有红荼自己清楚:她追恋马文采的那份情感再次受挫。当然梅斌和红荼的上人也非常清楚,都劝她要认命。也许红荼把这话听进去了,她再不对梅斌冷漠,当然也不那么有热情。 对于梅斌来讲,只要能够拥有她而不被明显地排斥,就已经满足了。这种感觉在同床共枕的夜晚特别明显,梅斌就那么紧抱着她,慢慢地抱大了红荼的肚子。 转眼间,梅斌抱的不再是红荼的肚子,而是他与她生下的孩子。令岳父鲍来梓不乐意的是生下的不是一个读书的,而是一个绣花的。他只好指望第二个,可是第二个生下来,还是一个绣花的。 鲍来梓渐渐地成为古稀老人,他的白发让人联想到冰封雪盖的冬天,面对他有一种肃杀的感觉。可是就在那个刮风下雪走凌的冬季,他病了,也不知是什么病,整天躺在床上呻l,请来郎中拿脉,说他气血太虚,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便开了许多副中药,在瓦罐里煎,他喝了吐,最后终于不再喝了,也就是荼饭不进。 那时,他的两个孙女大的才三岁,小的才一岁,他都不喜欢她们,整天蹙着眉,因为这两个绣花的都不能续香火。为此街坊就议论,说他是气病的。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冬夜,他竟然僵硬地死去,街坊又私下议论,说他是气死的。这话或许有些道理,鲍来梓临终前,有遗嘱。他望着梅斌说:贤婿——你和红荼要生个念书的哟。 他说话气息微弱,但梅斌听清楚了,直点头,再看鲍来梓时,他的眼睛已经定住,没有闭,这种死不瞑目的情状看上去非常恐怖,但梅斌不怕,他心里只有自责:养子不孝,无后为大。虽然他是入赘的,但是入赘又有什么理由不给岳父图个后呢? 驴肉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萧条,真可谓车马稀疏,门可罗雀。岳母刘六英却认为是驴肉馆犯了煞气,缓些天,便请来了一个巫师,在馆舍里绕了几圈,念了些符咒,便让刘六英问事。 刘六英说:驴肉馆的生意怎么越来越差?我女儿生了两胎都是绣花的,有没有指望生个读书的? 巫师说:这个地方阴气重,载不住财神,生意当然不好。再说阴气重,生育的多为女婴。红荼绕到巫师面前说:为什么以前生意好? 以前,哈……哈……以前这里气脉调和,现在阴盛阳衰…… 也不知巫师这话是真是假,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刘六英拉着红荼说:干脆不在这里开驴肉馆了,回到老家鲍庄去开。这家人说走就走,把租赁费交了,用几匹没有宰杀的毛驴当脚力,拉了好几板车家什,才拉干净。 一只毛驴“咴呃、咴呃”地叫,把才一岁的女孩鲍兰兰吓哭了。赶车人朝那毛驴抽了一鞭,以示惩罚,它却跳起来颠跑,差点把一板车家什弄翻了。赶车人死死地拉住缰绳,那毛驴才勉强驯服。 可鲍兰兰不“驯服”,一路上放声啼哭,到了鲍庄,一切安置妥后,她还在啼哭。 刘六英一摸她的额头发烧,再摸身上也滚烫,她病得挺厉害,请来郎中拿脉开药,灌服了三次,才退了烧。 这天鲍庄驴肉馆,要杀毛驴筵请宾客,照说应该杀一只肥驴以襄开馆吉日,可是刘六英却怨那只在搬迁时叫得厉害的不肥不瘦的倔驴,尤其怨它把自己的孙女都吓病了,这样,她拄着拐杖拉着梅斌,再用拐杖指着倔驴说:把它宰了。 那只毛驴被屠夫们放倒之前,也是一阵“咴呃、咴呃”地狂叫,利刀见血之后,它死去了,可鼓凸的眼睛仍定格地瞅着身体萎缩而矮小的刘六英,她拄着拐杖,身体作倾斜状,仿佛不拄拐杖就要跌倒似的。 可她没有跌倒,红荼在旁边搀扶她,蹒跚走进屋时,她却站不住,开馆仪式尚未接近尾声,她就病倒了,发出令红荼听来比毛驴的惨叫声还要难听的呻l。 到第四天,刘六英说话已经吞吞吐吐,喉咙里仿佛只有极微弱的一丝气,虽然语音非常低沉,跪在床前的红荼和梅斌夫妇还是听辨得出她的话:你们已经是鲍家人,要给鲍家留个后哦! 一定!一定!梅斌说着,向红荼使个眼色,当他的目光返回时,刘六英已安详地闭上双眼。 这时,屋顶上一只乌鸦在呱呱地叫,一种凄凉之感,袭上鲍庄人的心头,而趴在堂屋门槛上才一岁多的鲍兰兰也在呜呜地哭,这是因为她的父母亲现在没空暇照顾她,也正在汪汪地流着泪水而忙着处理老人的后事。三岁多的鲍帅英跑到妈妈身边来,不懂事地指着刘六英的遗体说:大白天的,奶奶还在睡懒觉。 红荼摸一下她的头说:帅英,你过去玩,奶奶再也不能照顾你啦!说着她的一串泪花滴落在地板上。 第八百四十八章 食客发飙 鲍庄驴肉馆开张后,生意还是不好,不好就算啦!令梅斌感到头痛的是每牵来一头毛驴头天好好的,过几天尚未来得及宰杀,大都病蔫蔫的。幸亏梅斌曾经做过兽医,知道该怎么治。可是这只治好了,那只又发病,弄得他手忙脚乱,下令雇来的屠夫将所有购来的毛驴通通杀掉,剁成肉块待售。但顾客不多,就将鲜驴肉拎到市上去卖,要不,天气热,就会变味,会招来蚊蝇围着叮咬。 那天,他让几个屠夫一起扛着驴肉上市作贱价卖,仍没有卖完,本来就亏了,再将剩下的驴肉煮熟弄给来馆的食客吃。 有个嘴刁的大胡子食客吃驴肉时,突然把送进嘴里的一块驴肉吐了,板起脸孔对老板梅斌说:嗨,这驴肉有味道,臭了,臭了,你们还卖?不吃了,不吃了。边说边站起来,手一甩,便要扬长而去。 梅斌拦住他说:我再给你换新鲜的。这话才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哪里有新鲜的驴肉?都几乎是快要病死的驴屠宰后卖不出去而变了味的驴肉。 见大胡子起身走,旁边几个食客也起身要走。梅斌对大胡子说:给一半钱吧。大胡子把两眼瞪成牛卵子大,挥着手,忿然地说:我没有掀翻你的餐桌都是客气的,你还要钱。 这会儿,红荼和两个庄上的帮手都来围住大胡子。大胡子毫无惧色,冲着一个很凶的矮胖帮手说:你要怎么样? 不给钱,你今天就走不了。原来矮胖帮手,手里拿着一把屠刀,摆出一副斗架气势。 大胡子听了这话,剑眉紧蹙,退到一边,飞起一脚踢翻一张餐桌,只见杯盏菜碟乒乓四溅,汤泼水流。矮胖帮手窜上去,照他的面门猛刺一刀。大胡子疾速闪开,矮胖帮手不单扑了个空,由于用力过大,自己还颠翻在地,那屠刀哐当掉落。 大胡子一个鹞子翻身跳跃过来,正好用脚踩住了矮胖帮手伸过来抓屠刀的手,那屠刀被大胡子抄起,他没有动手砍杀,只望着梅斌一家人等,说谁还敢跟爷爷斗狠,可以奉陪到底。 红荼见此吓得身子颤抖,梅斌木然不动,那几个食客趁机早就走掉了。 大胡子顺手拈起一只跌破的海碗瓷片,奋力一捏,眨眼成了齑粉。那矮胖帮手摔在地上还没有爬起来,见大胡子如此本事,竟不敢动弹了。 大胡子抬手的刹那,他的手腕亮出纹龙图案,上面还纹了“混江龙”三个字,这被梅斌瞅见,“混江龙”可了不得,是江湖上打抱不平的好汉,他早有所闻。当下跪在大胡子面前,战战兢兢地说,好汉,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就饶了我梅斌一家人吧! 那瘦个帮手窜至屠宰屋,拿起一把屠刀也气势汹汹地赶来。梅斌连忙站起来拦住,说你别找死了,他是江湖好汉“混江龙”。这名字如雷贯耳,瘦个帮手麻利把屠刀横着托住,然后双膝跪下,望着“混江龙”不停地说:请大侠恕罪。“混江龙”一步跳出堂屋,站在一个倒立的石磙上,瞟了一眼大伙儿,说今天就算饶了馆主,下次若发现这馆里还有变质驴肉糊弄食客,爷爷就不客气了。 言毕,将手里的屠刀往前使劲一甩,那屠刀“嗖”地在空中翻了三个跟头,落下来时,那刃口不知怎么割断了槐树下拴驴的一根缰绳,那驴见刀受到惊吓,身子一蹦,奋蹄朝庄上乱窜。 这时,“混江龙”哈哈大笑,笑声在庄上激荡,这在梅斌、红荼他们听来感到阴森森的。 梅斌一家人看见那蹿离家门口的毛驴,却不敢动身去撵。只有鲍帅英望着它不停地叫,妈妈,驴跑啦!驴跑啦!但红荼没有动,只说,帅英不要管。 当“混江龙”扬长而去时,她才要梅斌快去追回那头毛驴,梅斌还在发愣。红荼一提醒,他踮起脚看,“混江龙”已经走远了,便说只有那头毛驴没病,是好好的,我能不追吗? 追,追,你快追呀!红荼急不可耐地冲着他做样子,见他从槐树下跑过去,直到身影从庄西头的土坎那边隐没,她仍然心浮气躁地板着脸孔。心想:驴肉馆才开张几天,就碰到恶子折腾,今后的生意怎么做哦? 此刻,两个帮手悄没声儿地捡拾被跌破的碗碟碎片,收复残局,仿佛这个闹剧是他们惹出来的,竟然感到内疚。作为老板娘红荼根本没有怪罪他们,只是怨恨那个混账的“混江龙”,要是能斗过他,决不会轻饶。 红荼心不在焉地左看看,右瞧瞧,忽然望着屋前的一棵槐树发出一阵傻笑。鲍帅英走过来拉着她的衣袖,说妈妈你笑什么? 妈妈笑那个“混江龙”终将有克星。我日后若生下一个男伢让他学武练功,长大了,一定要狠狠地揍那个“混江龙”。 “混江龙”厉害,谁能斗得过他呀? 胡说!红荼摸着帅英的头,继而将她一搡,说你别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鲍帅英虽然不太懂妈妈所说的话,但妈妈争强好胜的心情她是懂的。她亲历了“混江龙”耍威风的一幕,觉得他厉害,所以在心里仍然否定妈妈的妄念,故而莫名其妙地摇头。 终于,梅斌找回了那头脱缰的毛驴,那条断了的缰绳连起来打了个结仍然好使,他把毛驴牵到门口,还是拴在那棵槐树下。红荼叫他牵至驴厩,梅斌说不行,驴厩里的几头驴病了,弄不好会感染这头健驴。 晚上,红荼把对帅英说过的话,又当作枕头风向梅斌吹了。梅斌说生个男婴续香火是两个老人的愿望,至于孩子能否学出一身好武功,给我们出气、报仇都不重要……这个则是顶顶重要的。红荼打断梅斌的话,揽在他怀里,与他幸福了一回,之后忧郁地说:要是我这次又怀上了女胎咋办? 能咋办?听天由命吧!梅斌也暗自叹息,之后凑近她耳边,说如果是个女婴,家里负担重了,唯有给人抱养。 不行!红荼忆起自己是过寄鲍来梓家的,感觉并不怎么称心,所以对抱养持反对态度。她忽然说:要是生了女婴,我宁愿弄死她,也不给人抱养。听了这话,梅斌有些愤慨:你弄死女婴,不是害性命吗? 第八百四十九章 谁在敲门 梅斌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这天晚上,红荼果然怀上了。十月怀胎后,生的果然是个女婴,竟然被红荼掐死了,将尸体包在一件紫红色的旧上衣里,让梅斌拎出门到后山挖坑埋了。说来也奇怪,红荼后来再也怀不上了。梅斌开始埋怨她,后来对她产生恐惧,那是源于一场噩梦。 那天晚上他梦见那个被红荼掐死的女婴站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说你的妻子那么歹毒,你为什么不救我?梅斌低声道,我来不及救你,她就下手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就算我重男轻女,也不至于把生下的女婴弄死。我早有打算,妻子若是生了男婴就养大,生了女婴就给人家抱养。 女婴抹一把眼泪,说我知道你不是十分的坏,故而把一些真实情况告诉你。你家开驴肉馆,犯下的杀业太重,该当这一世绝后。就算你妻子还生下十胎或者更多,都将是女儿身。女婴瞅着梅斌接道,我就是你家的毛驴被杀死后成为驴灵,又到你家来投胎生为人身,也是来讨债的,没有料想到,禄神尚未主事,就丧生于你妻子的毒手。 这会儿,梅斌一眨眼,女婴就闪了,无影无踪。本想还问女婴,他家的生意最近怎么每况愈下。这个意念才产生,不见女婴的梅斌却听到女婴回话,你知道吗?你家犯了太多杀业,神灵震怒,原来驻守你家的财神已被天帝饬令调离他处,你家的财源就会亏空,所开的驴肉馆面临倒闭的危险。 梅斌还要问话,却忽然醒来,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拍醒睡得很沉的妻子,颤抖着说:我刚才梦见那个被你掐死的女婴,她说了很多话。 说了什么话?红荼敏感地追问。 梅斌便讲出梦中情景,还强调说,我们再也不能宰驴了。 你胡说,不宰驴,这驴肉馆怎么开? 我去干老本行——当兽医。 梅斌说不干就不干了,他把几头病驴治愈,要求卖掉,但卖出的价钱低于买进的价钱,这样亏本,他有些接受不了,不单自己否定了这种作法,妻子红荼知道了,还破口大骂他傻蛋。他说反正我不宰驴了。 你不宰,自有人宰,有几位帮工代替。红荼蔑视地瞅着他,说谁像你一样傻,把梦当真,误了生意不说,还亏血本。 梅斌没有与她理论,带上兽医器械独自出门了。他许久没有回,驴肉馆主事当然是红荼,但做具体事的都是帮手,由于生意差,赚不来钱,帮手的工钱也成问题。那矮胖帮手找红荼要工钱,红荼说等帅英她爸回来了再说。矮胖帮手不满地“哼”一声走开了,可到了晚上,他又悄没声儿地走近红荼的睡房,磕响门扇。 是谁?屋里传出红荼疑窦的话音。 是我!矮胖帮手直言不讳。 是胖子呀!这么晚你来干什么?红荼不肯开门,说要是你进来了,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授受不清喽,有事明天再说吧! 有急事要进来说。胖子迫不及待地再次叩门对她讲。 红荼点亮豆油灯,犹豫再三地打开了门,说这么晚了,要是帅英他爸赶回来碰见了多难堪? 梅斌不会回,梅斌已经把你忘了。胖子这么说,算是有备而来,他想乘虚而入,是因为了解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况。 我开门让你进来,就是听你说这个的么?你有什么事快说呀!红荼因为平时就瞧不起干粗事的他,所以有些不耐烦地讲。 胖子色迷迷地看了红荼一眼,突然凑近桌台吹灭灯,拐过去将红荼紧紧抱住,说老板娘,我来没有他事,就是爱上你了。 在黑灯瞎火中,他凸起嘴唇本想“咂”她的脸,却碰上了她的耳根。红荼的男人许久没有回,也就没有干那种事,现在胖子瞅准机会来了,她也自然有点想,但又考虑,不可便宜了胖子。便说,你要那个可以,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快说。胖子为了风流快活,准备妥协。 你以后不要提工钱的事,做了这事,就抵消了工钱。红荼这么说,她还真的不是一盏损油的灯。 行啦!老板娘。胖子的那只手极不老实,已经摸到她的下身了,还自信地说:我虽然三十来岁,仍然是童子身,比你的那位强得多。红荼把他摸来的手一搡,说你快把门闩推上。 于是胖子松开她走过去,又返回来,这天晚上的红荼就整个儿属于胖子了。胖子干事更加起劲,可生意仍然不好,可他与红荼却情好日密了。 凡事只要莫做,做了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迟早他人也知。有天晚上竟然被瘦个帮手发现了,他自然吃醋,听见红荼与胖子娇声莺啭地说话,之后房里又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由吃醋到气恼,故意将那房门“橐橐”地揣上两脚就走开了,弄得红荼和胖子惊慌失措,胖子连忙抓拉自己的衣服,赤裸着身子钻进床底下。 然后,红荼点亮灯披衣下床问是谁敲门,可是没有回音。打开门就着灯光看,门外什么也没有。她回到房里反闩上门,然后叫出床底下非常狼狈的胖子。胖子低声说,我还以为你家的那一位回来了。 这么晚了,他不会回来。红荼说着,从厨房里弄盆热水端到胖子面前,叫他洗了再上床。胖子洗过,却不愿上床,说我还是回去吧! 陪陪我!红荼拉着他的胳膊央求。他将就着再次上床,可是那小弟不顶用了,他说是受到惊吓的缘故。 折腾一阵,胖子还是执意要走,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红荼留不住他,趴在门楣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才进房合上门,熄灯就寝,只一会儿,房门又“笃笃”地被敲响,红荼以为胖子又转来了,一阵窃喜,正要数落几句,又意识到这不像胖子的敲门声,胖子敲门比较轻,也不像丈夫梅斌的敲门声,梅斌敲门虽然重点,但速度比较缓,而这个敲门声沉重而急促,听得出敲门者像在发泄一种不满的情绪。 红荼思虑:我得罪了谁?就是得罪了,深更半夜的,谁又有资格敲我的门呢?她不禁压住愠怒的情绪低声问道:谁在敲门? 你开门就知。门外那人不想隐瞒,用挺自信的口气说话。 红荼听声音就知道了,说你不就是瘦个帮手吗?这么晚了,我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帮忙,有事明天来吧! 不行!我瘦子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说着门又被“笃笃”地敲响,比开始还敲得重。 红荼坐起来,说瘦子,我没有欺负你呀!我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欺负男人呢?你这不是说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瘦子振振有词地讲,我给你家驴肉馆做帮手,已满一月有余了,你一分钱也没给。 是的!胖子也没有给,我打算过两天,你们两个人的工钱一齐给。红荼说着,心里有点发怵。 瘦子接过她的话,戳穿她:不要骗我了,胖子不会再要你的工钱,他与你有勾当,他刚走不久,我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 哦!原来弄响房门的是你。红荼本来开始紧张,知道了反倒心里变得平静。 第八百五十章 一锭银子 瘦子坦率地承认,像做了一件光彩的事情,还加重语气说,我来骚扰你一下算不了什么,要是把这事告诉你丈夫梅斌,那就有戏看啦! 你不对他讲,就当这事没发生一样不是挺好么?红荼在房里说,工钱我明天就给你。 工钱算个什么? 那你要怎么样? 我要你像对待胖子一样那么对待我。 红荼说,让我考虑一下。随着她点亮了灯,在开门之前说,你要做那事,也必须有个条件。 有什么条件?房外的瘦子问。 红荼说把所有的工钱都抵消。 胖子说,该哪样就哪样,我和他一样。 接着红荼打开房门,瘦子一跨过门槛,就搂住了红荼。于是这后半夜,红荼就属于瘦子了。 瘦子离开红荼之前,已是曙色熹微。他悄声对红荼说,今天晚上我还想来,你怎样叫胖子让开?红荼说我自有办法。 瘦子是个有妇之夫,回到家妻子马欢意问他昨晚干什么事去了,怎么才回?瘦子扯谎,晚上宰驴,白天好卖。 怎么以前晚上不宰?马欢意疑惑地问。 以前没有轮到我宰驴,现在轮到我啦!瘦子讲的理由,倒能自圆其说。 妻子像被说服了,不再言语。 当天晚上后半夜,瘦子又潜入红荼家附近的暗处,见胖子走后,他才叩门进去。将红荼搂得紧紧地问:我今夜没有做鬼叩门吓人,你是怎样哄胖子走的。红荼说自昨晚有人叩门,虽然知道是你,我心里也不踏实,总怀疑还有人盯着我们做这事,所以胖子摸进来一完事后见我睡不着,就知趣地溜了。 瘦子与红荼尽兴欢娱,一段时间倒平安无事,可马欢意独眠孤枕疑虑多多,这也难怪,瘦子好久都没有沾她,而且对她明显冷淡。 有天晚上瘦子没走,行房事时,他没精打采的,马欢意就问,这么久了,你应该是蓄精养锐,怎么就如此不济事? 哎呀!老婆,我每天累得够戗,哪有兴致? 妻子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又一天晚上,瘦子出门,她也跟了出去,藏在暗处跟踪,瘦子全然不知,到了红荼的门前,他侧耳听见里面有动静,就退一步藏在暗处悄没声儿地喘气,眼睛盯着那扇门,期待早点打开,让胖子那家伙快点滚蛋。 藏身暗处的马欢意还不怎么明白,瘦子退到另一暗处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她可藏得更隐蔽,却是满腔怨怼,因为丈夫骗她,红荼家黑灯瞎火,他来这里根本就不是宰驴。 正思量着,却见红荼家的房门吱呀地一响,忽然一个黑影出来,从场子的北边离去。她又发现丈夫从暗处出来,凑近红荼的门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门仿佛是为他半开着的。他进去了,将门合上。 马欢意正在猜测,刚走的那个黑影是谁?这会儿,见丈夫进去和红荼那个b子亲热,她简直气急败坏,也悄然过去,把门一推,推不开,原来门反闩着了。 她忍着不做声,却在切齿痛恨这个背叛她的男人和那个勾引她男人的女人。当听到红荼嗲声嗲气地与她丈夫说话,她忍不住捏紧拳头狠狠地擂打那门扇。这样里边的人慌了,瘦子像当初的胖子一样把自己的衣服抓住,翻身下床,钻进床底下,身子战栗着,只担心红荼的丈夫撞回来,捉奸捉双。 门被擂得山响,没有停。红荼摸着衣服穿上,问道:是谁敲门?这么晚了,我一个女人在家,来找我也不是时候。 是我来找你,正是时候。马欢意说着停住了捶击的手,让红荼更加清晰地听她说话,我来找你,也是来找我的男人余寂寞。臭b子,你偷人了,该怎么说? 红荼在房里犟着嘴说,你男人根本没有来过,你找错门了吧? 哼!你竟敢骗我,你敢开门让我进来搜吗? 红荼不知说什么好,灯也不敢点,竟后悔自己把话说出口不好收场,更让她难堪的是这个卧室竟然没有后门可逃,如果马欢意进来,灯一亮,稍微一搜,就能从床底下拖出余寂寞。 正犯难之际,余寂寞从床底下爬出来,悄然对红荼耳语了一阵,并让红荼拿出一锭银子给他,他穿好衣服,蓦地开门,马欢意顺势一推,就闯进来了。余寂寞一把抱住她,说欢意你不要闹,家丑不可外扬啦! 我就要外扬,让这个b子的名声臭出十万八千里。正在气头上的马欢意恨不能揍红荼一顿,她仍在喋喋不休地骂。 余寂寞虽有瘦子的诨号,只是不长肉,节骨却大,力气当然也大,几下子就把妻子推出门外,红荼麻利把门闩插上,竟然在床上忧愤地哭起来。 余寂寞抱住妻子,将一锭银子塞在她手里悄声说,我也没有亏呀,人家是给了好处的,要不,我是不会来的。 马欢意是个见利就解气的人,她果然就止住了吵闹声,摩挲着手里的银子,心里就好受多了。 余寂寞说,你得了好处,这事就不能够瞎扯,你若坏了人家的名誉,也就是坏了我的名誉,今后就得不到人家的银子了。 穿过一条漆黑的巷道,快到家门口时,马欢意忽然说,只要有银子,就任由你去,不过要做到两条。 哪两条?余寂寞拍一下她的肩膀问。 她说,第一,以后干这事,没有银子给我,我就要嚷,就要出她的丑;第二,你的心要在这个家,不要被她勾去了。我还发现你进红荼的房间之前,有一个黑影出来了,这说明她是个b子,不单与你一人勾搭,你不知道吗? 余寂寞没有做声,未料到妻子把红荼的事儿摸得那么清楚。余寂寞想一想说,那我就告诉你,你看见的那个从红荼家房门里出来的黑影,不是别人,就是胖子徐三桂。 哦!原来是他,我心里早有一种感觉,他不是个好东西。红荼边说边习惯地做手势,这也许更能增强表达的力度。 余寂寞用肩膀轻撞她一下,说你万万不能声张,红荼和他搞那个没有给银子。 不可能不给。马欢意跺着脚板,不相信地讲:徐三桂还是个童子身,连你这个过来人都给了银子,红荼能不给他么? 哎呀!你不清楚。要不是被你发现了,红荼是不会给银子的,这银子是给你的。 给我?在寂寥的星空下,影影绰绰的马欢意疑惑地望着同样影影绰绰的余寂寞。 余寂寞说,当然是给你的,你要清楚,这锭银子可不是白给你的,而是封你的口,不要逢人瞎讲,是红荼买名誉的,你要替她保密哦! 刘欢意说,我就知道红荼不会白给银子,女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倒贴。 家门开了,余寂寞走进去,又退出来,他说要返回去给惊吓中的红荼打个招呼,免得明天她与徐三桂在一起出现变故。马欢意让他快去快回。 第八百五十一章 解雇帮工 只一盅茶的工夫,余寂寞就返回了,他要与红荼通个信,是担心以后红荼把他拒之门外。他总算让红荼的心情平静了,一切都照旧,只是此后红荼不再给银子余寂寞,余寂寞为了取得妻子的信任,有时暗将家里的银子揣在怀里,回去后,又塞给妻子,说这是红荼给的。可是有天晚上不巧,徐三桂与红荼在床上欢娱,却被摸黑赶回的梅斌撞见了。 当时,梅斌边敲门边喊红荼开门,灯亮了,门开了,梅斌进去发现床下边多了一双男人的鞋,便问是怎么回事?红荼说:你几个月不在家,我想念你,就当你在家一样,上街去给你买一双鞋放在这里。 这是一双厚底布鞋,梅斌定睛一看,感觉不是一双新鞋,鞋帮有些旧,他便弯下腰身正欲拾起,眼睛的余光竟然发现床底下蜷曲着一个人,身子还是赤条条的。 他明白了,忿然从墙旮旯抓起一条扁担,猫腰照床底下就打。 徐三桂的屁股挨了一家伙,痛得直嗷叫,他知道痛苦的叫声不可能指望揍他的人住手,伏在地上的他便调转头拱起手肘,当梅斌的扁担再次砸过来时,他一把抢住砸他的那一端,双手抓住,竟然被梅斌从床底下拖出来了,赤条条的。 梅斌嘴里不停地嚷叫打死你,可那扁担却将被徐三桂抢过去,二人势均力敌正僵持着,均未松手。 这会儿,徐三桂无暇羞怯,靠着床沿鼓着眼珠厉声道,我承认错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再揍我了,要不我就反搏。 我不会这样便宜了你。梅斌火气仍然很大,但心里在琢磨徐三桂的话,要是继续打,能否赢过徐三桂,他还没有十分的把握,现在徐三桂要找个台阶下,是给还是不给,他犹豫不决。 两个男人闹起来了,红荼双手扪住眼睛,谁也没有帮。梅斌见此,骂她臭b子,不该引狼入室背叛她。之后,对徐三桂说,你穿好衣服滚吧!明天自有人找你算账。 徐三桂松了扁担,梅斌拿着它没有再次攻击,只是不停地骂红荼。徐三桂穿戴妥帖,正欲出门,又回头对梅斌说,你还找我算什么账?你家开驴肉馆我一直在帮忙,没要一分工钱,现在两相抵消,互不欠。 你滚,不会这么便宜你,明天自有人找你。梅斌在房里不罢休地叫嚷着。 徐三桂出门站在夜色中,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口气说:就算我嫖了你老婆,你也拿我没辙! 我打死你。梅斌又抄起扁担追出门外,徐三桂一转身已经看不见踪影了,但在寂寞的夜晚,他说的话听起来非常清晰——梅斌,我就给你戴了绿帽子,有本事追呀! 梅斌没有追,返回房间,照着红荼的屁股一扁担打下来发泄怨气。还吼道:你给我跪着,讲清楚。 红荼流着泪歪着脖子看,屁股上有一条红印子。她跪在床下边哭泣着数落,没有什么好问的,徐三桂说的没错。你走了许久不回,也不管这个家,我没有工钱给徐三桂,就许身相抵,现在是两不欠了。 真是荒唐,荒唐到顶!梅斌握住双拳,发出狮子一样的吼叫。 这时,有一条黑影在尚未掩住的门口一闪而过,梅斌觉察到了,又抄起扁担追出门,在黑糊糊的场子里乱戽了几下,可戽的是空气,不见人影。他又疑惑地回到房间,红荼照样跪在地上捂脸哭泣,他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家驴肉馆另一个帮手,便问红荼,余寂寞的工钱给了没有?红荼不吭声。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再问,她愣了一下,想起曾给过余寂寞一锭银子,便点头。 刚才门口不是闪过了一道身影吗?是余寂寞来过了,他像往常一样幽灵般藏在这栋瓦屋的附近,可今夜情况特殊,红荼家的房门没掩上,而是全部敞开着,以至他看见里面一个男人,这男人背对着门口,不是徐三桂,莫非是红荼的丈夫梅斌回来了?果然是的。他转过身,左走一步,竟然看见红荼的背影,她是跪在地上的,并且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事情一定穿帮了,余寂寞猜想徐三桂来过,一定狼狈地逃脱了,要不,咋不见他的影子?余寂寞从门口的亮光中极快地闪过,便失望地朝回返的路上趱,他思忖着,红荼该不会把他与她的丑事说出来吧?要是说出来,该怎样对付呢?不承认,他坚定了这个念头。 绕过一条黑咕隆咚的巷道,他踉踉跄跄地赶回家,妻子问他,今天怎么回这么早?银子带回了没有? 不说了,不说了。余寂寞眉头皱成了疙瘩。 出了什么事吗?马欢意看他行头不对,就问。 反正不关我的事。余寂寞这么回答,脸上又现出一丝金蝉脱壳的快意。 哼,不关你的事,你刚才板着脸孔干什么?马欢意会察颜观色,接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余寂寞坐下来,手指摸着椅关,像摸到一个依靠,他的情绪稍微变得积极地说,出了什么事?红荼的男人回来了,撞上了,事情穿帮了。 还说没事,是你和她做坏事被撞上了是不是?马欢意很紧张地看着他猜想着问。 还没有轮到我撞上呢!余寂寞像投机分子占了便宜一样,很优越地跷起二郎腿,仿佛这事确实与他一点干系也没有。 马欢意是个精细人,继续问,余寂寞就一五一十地把他看到的情景讲了。马欢意拍着他的脑袋担心地讲,要是红荼那个傻婆娘把你与她的事儿说了咋办? 我猜她不会傻到那个程度,她与徐三桂的事儿都没有摆平,怎会把我与她的事儿扯出来呢? 但愿不会扯出来。马欢意唯恐扯出事儿来,要她退了那几锭银子。自得了银子,她就一直不感觉她和自己的男人亏了,还一直沉浸在有赚头的欢愉之中。 余寂寞又站起来,转身望着窗外繁星闪烁而迷离的星空,自鸣得意:幸亏我与红荼的事儿徐三桂一直蒙在鼓里。 第二天清晨,余寂寞像往常一样来到梅斌家的驴肉馆,才进门,就看见了梅斌,正要热情地打个招呼,梅斌却板着脸孔,像冰一样冷。他忽然冲着余寂寞讲,从今天开始,我们家要解雇帮工,生意不做了。 听话听音,余寂寞不满地瞪着他问,你是要赶我走吧? 不!我是觉得这驴肉馆不开也罢,开了非但不能赚,还会亏。 余寂寞分析他话中有话,走出门有些惴惴不安,是不是红荼在他的拳头威逼下屈服了,而说了她与他的丑事?但又感觉不对,如果真是露了馅,那么梅斌会对他的态度更加糟糕,甚至主动挑衅而与他发生一场恶斗。 第八百五十二章 跪地谢罪 黄昏时分,闷在家里的余寂寞不甘寂寞地走动,走出门外听到庄上嚷嚷的,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去看个究竟。这一天他把自己的事儿都没有想清楚,鲍庄驴肉馆不开了,就是开,也不再要他做帮手,今后找什么事儿干呢?他感到茫然,兴许到庄上跑一趟能够摸到一些有利于自己务工的信息。 穿过一条巷子,嚷嚷声越来越清楚了。有的男人讲,红荼也太不规矩了,男人不在家就偷人……有的女人嘀咕,徐三桂是个童子身,怎么就跟一个嫂子呢?……各种各样的议论都让余寂寞心里发慌,因为他与这事有很大的干系。 出了巷子,他放慢脚步,支楞着耳朵,要听听所有的议论中有没有一丝关于他的绯闻,如果有,他就不想赶过去看;没有,他当然要去看别人的戏。 这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地就会融入夜色,就像把他的阴暗面融入更大的阴暗中,自然就看不见了。 他很侥幸地绕过一堵矮墙,看见鲍庄场子上围了许多人,白髯飘飘的族长鲍向东站在一个竖立的石磙上,显得高大、尊严,他放大嗓门,族人们,处理徐三桂有三种意见,第一种是按族规,将他身绑磨石沉水;第二种是将他驱逐出庄;第三种是让他在庄上挨家挨户做劳役谢罪。按哪种意见处分,由他拈阄的结果决定。 顿时,只见梅斌将三个叠成花骨朵儿样的纸疙瘩递给鲍向东,围住的一拨人拥挤着观看,鲍向东手一挥,示意他们松开。众人便松开了一道口子,余寂寞的视线不再受遮拦,却大吃一惊,原来徐三桂和鲍红荼都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他们埋着头,显得很狼藉。 鲍红荼显然是哭过,脸颊上还挂着泪星。余寂寞暗自庆幸,真险!要是捉奸捉双捉住了我,今日丢人现眼的一定是余某,因为族规家法不饶人啦! 众人都盯着鲍向东手里的纸疙瘩,他窝在手心里摇动片刻,便捧在手里送到徐三桂面前,说你只拈一个,拈到什么就是什么。 徐三桂两只手腕束在一起贴着肚腹又缚了一根绳子,手腕不能大幅度活动,但是手指可以活动。 鲍向东把纸疙瘩凑近他的右手指,他的眼神忧郁地看着地面,没有拈。 拈——鲍向东断喝一声,像狮吼一般令他心灵震颤。 他看一看鲍向东有些畏葸,这倒不是畏葸这个铜褐色肌肤的老头,而是畏葸一种约定俗成的族规。要是族长对某某人有指令,某某人不服从,或拒不服从,便会遭到一顿毒打。只见两个打手正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木棒。 霎时,徐三桂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拈起了一个纸疙瘩。鲍向东朝两个打手一摆手,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木棒。 那个纸疙瘩不知怎么没拈稳又掉到地上,徐三桂悚惧地将它拾起来,放在鲍向东伸过来而张开的一只皱巴巴的手掌心。鲍向东脸上浮现出成功行使族权的得意笑容,望着他说:看你的运气好是不好? 此刻,许多人都注视着鲍向东手里的那个纸疙瘩,看他怎样打开,用怎样的口气宣布结果。很少有人不为徐三桂捏着一把汗,不希望他得到第一种结果,他毕竟独身一人,与红荼媾合之前还是个童子身,要是一差二错,实在有点冤枉。 红荼跪在地上直掉眼泪,她在暗中祈求上苍,希望第一种结果不至于降临到他的头上。而唯有梅斌企图借族长的手置他于死地,要他用生命付出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代价。梅斌的眼睛抬起的一刹那,他没的看鲍向东手里的纸疙瘩,却看见从远山飞来的一只鸟,以为是乌鸦,给徐三桂带来死神的不吉祥的乌鸦。可当那只鸟越飞越近时,他有点失望,因为不是乌鸦,而是花翅膀喜鹊。更让他感到失望而懊丧的是:那只喜鹊才“喳”的叫一声,族长也宣布了结果——徐三桂拈的阄是第三种。 有的人竟然拍起了巴掌,族长瞪了一眼,掌声才熄。红荼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徐三桂却突然将头砸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鲍向东示意挤在众人前列的余寂寞扶起他,余寂寞有点犹豫,因为红荼瞪了他一眼,对于红荼来说,他是一个逍遥艳事之外的侥幸者。但他不敢违背族长的意图,还是缓步地走过去,猫腰拉起徐三桂,徐三桂埋着头越发哭得厉害。 族长走近说:你犯了族规,本该撞上处死的律条,却又逢凶化吉——拈的阄是第三种,你本该欢喜的,怎么就哭呢? 徐三桂将缚住的双手拱起来摁到脸上擦了一线泪珠,说我能够活下来,是托族长和族人的洪福,大家都能原谅我,我有了痛改前非的机会,只有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能宣泄我心中郁积的不安哦! 鲍向东听了,非常高兴,就示意其中一个打手解除捆绑他的绳索。 红荼还跪在地上,众人都把目光注视着她,等待族长宣布处理结果。鲍向东望着梅斌,说你的妻子该怎么办,这权力交给你。 未料梅斌板着脸,转过身去,答非所问地讲:徐三桂要重新拈阄,我不同意对他的处理。 这是天意!就这么定了。鲍向东坚定地说,然后让站在一边的打手给她松绑。 这会儿,梅斌走过去将手里的一个纸疙瘩扔在地上跺两脚就走了。徐三桂将它拾起来,打开看,是梅斌写给红荼的一封休书,他迅速交给鲍向东看了,鲍向东吩咐两个打手:你们去把梅斌追回来,我要问话。 两个打手孔武有力,健步如飞地追上了梅斌,梅斌很快被扭送转来,并被按下双膝跪在鲍向东面前。梅斌跪下了,还冲着徐三桂和红荼骂道,你们两个奸夫y妇,为何不遭天戮? 再骂就掌嘴。鲍向东吼道。 两个打手站在他身边,正准备掴梅斌耳光,他突然止住了骂声。 天色已晚,西天的霞光暗淡下来,几粒星斗跳出来,像纽扣一样缀在天幕,神秘、迷离、阴森。围观的众人还没走,红荼、徐三桂却要离去,鲍向东说你们稍候。随即走到梅斌面前,要他讲出休妻的理由。 红荼玷污我作为丈夫的名声,我要休妻理由充足。其实他心里有另一种打算,红荼不能生育了,不如趁此之机弃而续弦。 鲍向东正要责斥他,鲍帅英驮着妹妹鲍兰兰走来了。鲍向东忽然找到理由:你要休妻,这两个孩子可不能休?你要把她们带着养大。 妈妈回家去。鲍帅英说着,把鲍兰兰放在红荼面前,红荼抱起她,捏摸着她冰凉的手,说妈妈这就与你一起回去。 爸爸我们回去。鲍帅英走近梅斌,拉他的手。他把孩子推开,一对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转动,然后对鲍向东说:妻子我休定了,就让徐三桂和她在一起过吧。 鲍向东不采纳这个意见,说徐三桂要挨家挨户做劳役谢罪,这样搞,坏了族规,如果都这样,我们鲍庄还不知有几多家庭要散伙。 鲍向东把那份休书又塞给梅斌,梅斌不接,又掉落在地上。鲍向东吼道:你不收回,今晚就一直跪在这里。结果,他悄没声儿地将那份休书捡起来,塞进口袋。 鲍向东见梅斌无奈地妥协,遂宣布散会,手一挥,竟自离开。 第八百五十三章 旅社开张 梅斌回家后,当天晚上与红荼分床睡,第二天清早就离开了家,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在他离家后的一个月,驴肉馆也停业了,因为徐三桂和余寂寞两个帮工不再来,她一个女人家操持不好。红荼感觉生活有难处,就将房子收拾两间出来,用原来的存钱购置了一些床铺被卷什么的,开起旅社,还请鲍向东给她写了一张开旅社的广告挂在鲍庄北头。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果然就来了三个中年男客,一个圆脸,一个方脸、一个长脸。他们说是来鲍庄贩牛的,问红荼附近可有好牛可贩。红荼摇头,说她曾开过驴肉馆,只知道附近哪儿有驴卖。 他们不再聊这件事,而是问住旅社的价格,红荼说新开张,你们也是首住客人,本来每间房35吊钱,现在只收30吊,优惠5吊,望你们常来做客。圆脸说:明天早晨结账吧?红荼也没有计较,到第二天凌晨,三个客人还没有起床,但里面有声音,说明都醒了,门没有开,红荼就叩门,问他们早晨要吃点什么,其中一个回答:吃卤牛肉。 好咧——红荼答应得爽快,但店里没有卤牛肉。她想:他们还没有起床,上市购买卤牛肉还来得及。便带上钱币出门,才走两步,又转回头,看自己卧室一侧的铺上,两个孩子睡得正沉,还没有醒,也好,待上市回来后,给客人备过早点,再来照料她们。 这时,她走过门前一棵槐树,突然感觉从树顶掉下了一点黑白相间的东西,那东西正好落在她的发丝上。她用手一摸,很气恼,一砣鸟屎粘上手指头。唉,她在心里直叹气,一清早,头上掉一砣鸟屎,背时! 她又返回房间,将头浸在盛有温热水的盆子里揉洗几下,直到感觉那脏物清除干净了为止。她出门时又朝那边未开门的客房说:客人们,你们若起来了就等一下,我上市为你们购买卤牛肉去了,马上就回。 中!你去吧!房内回话的还是那个粗嗓门男音。 集市菜场离鲍庄约两里多路,其间隔着一片畈,一陡坡,一道堤,一个杂姓村庄。红荼急匆匆地赶,简直是一阵小跑,尽管晨风有些寒凉,她额头上仍浸出粒粒汗珠。到了菜场卤牛肉摊前,她问几多钱一斤,摊主说5吊5,她说买3斤,一共掏出17吊钱,让他找零,可是他称好卤牛肉,包扎妥帖给了红荼,并收了钱,在钱囊里反复掏,却找不出0.5吊。红荼瞅着他,心里急着要走,便说快点快点。 摊主犯难地讲:很不凑巧,今天早晨你是头个买我摊点卤牛肉的,所以没有零钱可找,等会儿,看有没有其他人来买货,要是有,或许可以凑个方便拆零。 红荼心急火燎地等了一会儿,来了几个人,瞄了一下摊点,却不买货,便姗姗离开。红荼心里念着住在自家旅社的那几个客人,可能都起来洗漱了,再不回返,他们耐不住性子一走了之咋办?于是她对摊主说:这没找的零钱你记住就行,我下次来找你。 摊主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老汉,将手一搓,说上算,你记住我这个摊位就行。 出门时东方还只露出鱼肚白,现在从集市返程,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可是云层厚,太阳包裹在里面像一只亮茧,时而灿烂,时而惨淡,像一团茫然的思绪笼罩着红荼的感觉。 红荼拎着那卤牛肉回到家,兴冲冲的,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景令她大为恼火。还没有走到那棵槐树下,她的孩子鲍帅英就告状似地说:妈妈,那三个客人走了,我拦都没有拦住,我说妈妈上街为你们买卤牛肉去了,又是你们要吃那个,现在为什么不等我妈妈回来就要走人呢?要走可以,你们把住宿费留下,一共30吊钱。 我还说,昨晚妈妈说的价格我都听见了。可是他们怪模怪样的凑在一起叽叽咕咕,毫不在乎地看着我。 那个圆脸说,小姑娘,你妈妈我们熟悉,我们这就去找你妈妈付清住宿费。我说不行,把钱给我,妈妈不在场,我可以代收。 方脸说,不行,给了你,你是个小孩,不能托靠,要是钱掉了,我们怎么跟你妈妈交待?他们边说边走,我拦也拦不住。长脸见我撵上去,伸脚一绊,还把我绊跌跤了,他们就趁机加快步子跑了。 听了孩子的表述,红荼说:帅英,那三个坏家伙跑了不能怪你,你真乖。她抱起帅英,帅英又问:那三个人你能够找到他们吗? 红荼为了使孩子心里好受,谎称我迟早会找到他们付账。可是那三个人都是陌生的外乡人,红荼根本就没有把握找到他们,她愈想愈愤恨,更愤恨的是早晨还被骗得白跑了一趟菜摊,并且多付给卤牛肉摊主0.5吊钱。 红荼放下抱着的帅英,把手里的卤牛肉拧了拧,又把牙齿咬得格格响,然后发恶咒似地说:下次要是碰见了,非杀了他们不可。 红荼开旅社让三个牛贩子耍了的事儿,很快就传出去了。这是帅英说出去的,她绕过那棵槐树,到邻家与小朋友抓仔儿玩,大人见了就问:帅英,听说你家驴肉馆没开了,现在开旅社生意好么? 好个鬼。帅英蹲在地上一边抓仔儿,一边不经意地回答。大人追问:怎么生意不好?帅英说:别问,别问,让我把这一盘抓仔儿的游戏玩完了再告诉你。大人就看着她和另一个小朋友玩出结果,帅英输了,她摩挲着手里的仔儿唯心地说:今日不单我家里的运气不好,我的运气也不好。 此话怎讲?大人要问出个究竟。帅英不肯说,还要与小朋友斗一盘抓仔儿的游戏。那是个秃着椭圆小脑袋而头顶蓄着一绺儿发丝的男孩,他挺顽皮地说:大人问话你回答了没有? 问过什么?帅英这么反问显然是装佯。 大人笑着说:你玩仔儿的游戏玩输了,不错。你家里又输了什么?帅英说:说就说吧,有三个牛贩子在我家开的旅社住宿不给一吊钱就走了。 你妈会让他们走? 他们趁我妈到菜市买卤牛肉没回的时候,强行走的,我一个小伢拦都拦不住他们。 大人的嘴像喇叭,很快就把这件事在鲍庄传开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宰割活驴 红荼牵着一头毛驴在庄前忧郁地走着,她是想把它卖掉,但说出的价钱高,别人不接受,还价过于低,连本都亏了,她又觉得不划算,摇摇头走了。 走到阿宝家门口,阿宝正在堂屋里用餐,方桌对面坐着妻子,妻子给他斟了酒。饮酒,有一碟花生,一碗蛋汤,几个小菜,却没有肉食。他抬头看见牵驴的红荼便问:鲍嫂,最近听说你们家开了旅社,生意如何? 不行。红荼想起三个牛贩哄了她,心中怨怼未消,正要走,阿宝又喊住她调侃:鲍嫂,旅社开不好,再开餐馆吧。 红荼止步说:餐馆也开不好,开了没有人帮忙,帮忙也付不起工钱。 不要太消极了。阿宝继续讲:你卖新鲜驴肉,包管有人要。就说我吧。他睃视一下桌子:你看,没有一点荤腥,如果你有鲜驴肉卖,我包管买。其妻,瞪他一眼,他品一口酒不太在乎。 红荼认真起来:就是宰了驴,你又能卖几斤呢?要是卖不完,不能保鲜,肉发臭,不就亏了? 阿宝持箸敲响桌子,怪声怪气地说:保鲜的驴肉不会臭,你一定不会亏。红荼不理解他说话的意思,只说宰了驴,两天不卖完,肉就会变味。 哎呀!在活驴身上割肉不就得了,人家要几多鲜驴肉你就割几多鲜驴肉。 阿宝讲到这里,红荼牵着的那头毛驴“咴呃咴呃”地叫起来,竟转过头尥蹶子,差点踢着了红荼,红荼让得快,还是一个趔趄滑倒,幸好她疾快抑或本能地伸手撑着,未脏衣服,但左手筑了气,一会儿,那手腕明显胖了,在发肿。 阿宝放下酒杯麻利过来,望着毛驴骂一句该死的畜生,但见毛驴在流泪。他将它拴在一根木桩上,对站在面前的红荼说:我给你揉一揉手腕。且使过眼色示意妻子把那喝剩一半的酒拿来,一点点地沾着给红荼揉手腕。 妻子还拿来两只方形条凳,让他们坐着,红荼一个劲地道谢。末了,红荼牵毛驴回家拴在那棵槐树上,仍感觉手腕不舒服,经过阿宝揉捏,已现出一团紫红,为此她怨恨那毛驴,凶巴巴地说:我真该把你凌刀细剐。 几天后,阿宝来了,问她的手好些没有,她点头,伸出左手腕给他看,阿宝不看,只看那拴在槐树上正晃动着脖子吃草的毛驴说,你不是说卖毛驴肉么?咋不见动静? 我的手刚好,就是好手也没有办法,一个女人家怎么对付得了一头活驴?这样吧,你想吃驴肉就宰了它。 宰了它,卖不完驴肉不就亏了? 想起上次他给她揉手腕一事,红荼心存感激,说阿宝,要是亏给了你,我不后悔哦! 阿宝挪动着眼珠子:我倒有一个办法,你可以信手割取活驴肉卖,保证活驴不死。 什么办法?讲呀!讲出来真的好使,我送你驴肉吃,不收钱。红荼表明态度。阿宝不言,走了几步,又回头丢下一句话:我等会儿来。 红荼以为阿宝说着玩的,未料才一盏茶工夫,阿宝就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红荼数一下共6个,他们手里拿着铁夹子。红荼不明白那铁夹子是做什么用的,便问阿宝,阿宝说等会儿你就清楚。 阿宝见红荼有些怯生生,故意问:这些人你都熟悉么?红荼说我只熟悉你。阿宝说他们都是梅斌的熟人。 听到梅斌二字,红荼心里一阵凄楚,想当初,梅斌追我的时候是那么的神魂颠倒,而今他整个地换了个人,没有爱心、没有责任,简直就是个负心人、无情郎。红荼沉默了半晌,定睛看时,他们已把铁夹子定在屋前的场子上,然后将拴在槐树上的毛驴囚犯一样赶来,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喊声口令,一下子就将毛驴按倒,毛驴身子直颤抖,四条腿已分别被那铁夹子钳住,整个停当后,毛驴又是立式的,像出土的兵马俑,定格地站着,完全失去了奔腾的自由。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毛驴的皮毛被一点点浸湿,毛驴的眼神忧郁无奈却又敏感地注视着人的动静。 阿宝对红荼说:现在你该可杀驴了呗?你杀它,它跑不动,我们这些帮忙的人都等着吃新鲜驴肉呢。 红荼像在棋局上被对家将了一军,没有退路,说你们坐着等吧,今天我就做一回刽子手。她搓着手,走进厨房,竟拿出一柄卷口刀来,刃口上寒光闪闪,刀柄上却有油腻与血污的痕迹。 红荼走近毛驴,毛驴惊骇地颤动着身子。终于灾难降临,只听红荼问道:你们喜欢吃毛驴身上哪个部位的肉? 哪个部位好割就吃哪个部位的。 一番勾通式的问话方止,红荼的卷口刀刃就扎上了毛驴的屁股,她认为屁股上的肉厚好割,才拖动刀口,就冒出一缕血液,毛驴浑身抖动,欲挣脱绑住自己的铁夹不能,它琥珀般的亮眼仇恨地看着红荼,但又无可奈何。 红荼在毛驴的屁股上捅了几刀,划成一个方块,准备取下一砣砖头大小的鲜肉,犒劳阿宝他们。可对于那几刀不在致命处的毛驴来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一会儿血液漫漶了它整个臀部,并沿着它的两只后胯溪流一样喷涌出来,咂咂有声地敲打在地上,之后浸没在土层里,只留下一点点血红的斑痕。 红荼使劲也没有把那屁股上的一砣肉割下来,尽管割出了嗞嗞的响声。她已明显感觉这把刀不够快,想换一柄,却没有,只好走到一块磨石前,弄些水洒在上面,蹲下身子开始霍霍有声地磨刀了。她把刀刃正过来反过去地磨一通,直到感觉更加光亮锋利,才站起来。 毛驴见了,又是一阵颤栗。 阿宝正要接替红荼帮忙割下她未能割下来的那砣鲜驴肉,忽然妻子来了,望着那囚犯一样被夹住的毛驴说:这样太惨了,不如杀死它,再割它的肉。还冲着阿宝吼道:你可不能这么凶残喽! 红荼听阿宝的妻子这么讲,握刀的手竟在发抖。阿宝说:它是畜生,惨一点怕什么? 这无疑鼓起了红荼屠宰的勇气,她的刀子下得更狠了,血水从驴屁股上流下来,地面上洇湿了一片红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膻腥味儿。 该章节已被锁定 毛驴疼痛得身子不停地抽搐。红荼拨弄了一阵子,毛驴的左边屁股上就现出了一个血凼,血水还在浸,一砣砖头大的血糊糊的鲜肉就托在红荼的左手掌上,那把卷口刀被她在驴背上擦了几下,上面的血水还没有完全擦净,她又加擦了两下,便转身朝屋里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阿宝说:待煮好了驴肉再来喊你尝鲜,这可是最新鲜的驴肉。 一定来,一定来!阿宝神经质地说着,他听了妻子的数落,再看惨兮兮的毛驴,不知是恐怖,还是惊奇,他有些心神不宁,抬头看天,一团带雨的乌云在风中走动,像一只落荒而逃的毛驴,他希望它跑得远远的; 低头看地,一块青褐色的条石嵌入一团泥土,像一柄犯案的利刀,他希望它锈蚀得不留痕迹。 对于自己的举动,他不知是错了,还是对了,望着身子颤抖的毛驴左屁股上的那个血凼,他摸一摸自己的左屁股,也感觉有些痛,不知是什么缘故,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说不清楚,也没有说什么,只一吆喝就带着大伙儿与妻子一道走了。 红荼把那砣鲜驴肉浸在水里洗,去了血迹,但肉上的毛去不掉,太多,用夹子拈也难以拈掉。 这时,她感到口渴,拎开水瓶筛了杯热茶,拿着有点烫手。她忽然受到启发,在火塘上吊起铜壶把水烧沸,然后用滚烫的沸水朝着有毛的一面鲜肉嚓哒哒淋下去,那鲜肉变成嫩红色,她再用扫毛刀一扫,上面的毛全部脱落,现出光滑的嫩肉来。 红荼再把它洗了几下,就下锅煮。她忽然想到,下次割活驴的鲜肉,除毛,何不也这么办呢?这样把锅吊在火塘上烧,当烧得泼旺的火不知是欢笑还是哭泣时,她懒得理睬,就走出房门,那头屁股上割去了一砣肉的毛驴还在静静地战栗。 它屁股上还在浸涌血液,整条后腿都血凝凝的,毛须儿俯贴地纠葛着,仿佛要找什么依靠却找不着,便只有茹血狼藉的份儿了。 对于毛驴的疼痛,红荼总是漠视,不从同位心理考虑畜生是那么极端的难受,却只考虑从驴身上的哪个部位取肉方便。 此刻,毛驴见到红荼,畏葸地发出恐怖的叫声,它害怕她再次操刀取肉,再看红荼手里没有家伙,才止住了叫声。 它屁股上的血水还在流淌,另加上一泡屎尿也溜出来了,一股气味令红荼捂鼻。她怕影响顾客购驴肉的情绪而耽误生意,麻利从堂屋里拿一只撮箕,一把耙子,将那屎蛋蛋一点点收拾,扔到屋后种瓜豆的山地上,再转来从火塘里弄些草木灰,往那血水与尿液混合着的毛驴的屁股底下一倒,气味就消失了,也就显得干净些。 那天,阿宝与大伙儿吃过红荼家的鲜驴肉,没有食言,付了钱,还到处给红荼活割驴肉做口语广告,很快远远近近的村子都知晓,都来寻找刺激——看红荼屠宰活驴的狠劲儿。 红荼又有了新招,见来了那多人,双手叉腰对大家说,你们看什么看?要看就买,这驴肉挺新鲜的,现割现卖,活驴不死。 一个满脸麻子的人挤到前边说:行,我要两斤鲜驴肉。 一个酒糟鼻的人也跑过来说:我也要两斤。 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人歪着头说:我要三斤。 还有人拉开嗓门发话,红荼插言:你们别慌,挨个儿来。 忽然,毛驴惧怕得嘶叫,屁股上的创口本来血不再流了,这一叫,创口又撕裂,浸出一滴滴血水。 只见红荼走进房间,很快就出来了,她一手拿着寒光闪闪的菜刀,一手拎着曲嘴冒气的铜壶,走到毛驴的尾部,悬起铜壶,将壶嘴儿朝毛驴的右屁股一淋,淋出的是滚烫的开水,毛驴浑身一弹,发出“咴呃咴呃”的惨叫,那被淋过的右屁股“嗞啦”一下烫了个半熟。红荼用菜刀一刮,皮毛落了一层,现出一团嫩红泛白的肉,她将它划成方形,整个儿割下来,托在手里,用一杆准备就绪的盘秤一称,看准星两斤半,她对麻子说给五吊钱。 麻子看见毛驴的右屁股也出现了一个窟窿,里面还浸着血,说这是真正的鲜驴肉,多割了半斤,我也要定了。又对众人说:我是第二个买鲜驴肉的人。 那么第一个当然算是阿宝,大家抬起头来看阿宝,阿宝不在场,那么他到哪儿去了呢? 他在家里,左边屁股疼得厉害,所以没有出门,却躺在床上呻l不止,他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妻子出去看了一会儿热闹,心里又牵挂着阿宝,返回到门口,就听到他痛苦的叫声,进屋走到床边,问他咋这么厉害,他没有回答,只掀开屁股,左边一个硕大的肿块,上面还长满了红斑狼疮。妻子说不得了,要请郎中来看。 是哦!你快去快去。欠起身子的阿宝边说边慢慢地躺下去。 妻子在家里捣腾一番,拿钱出门了,能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以至消失。只是房子里格外地宁静,他的呻l声便显得聒噪。 他还间或念出些话来:莫非是吃了驴肉中毒了?可是别人吃了都没有这种症状。他感到很不舒服,又突然来了尿意,他艰难地爬起来,慢慢地把一只右脚探下地,左脚也跟着来了,可左脚不能走,即使走,身体的重心不能落在左边。 他想踮脚走到门角拿一条扁担,未料扁担的下端着地,地面生了些青苔,又加上用力不平衡,蓦地一滑,他一屁股跌下去,真是痛处当先,那个肿得欲化脓的左屁股像要脱落了一样,真是痛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他哎呀呀叫个不停,双手扶着墙,慢慢地撑起来,本想朝侧门的茅厕走去,但觉得太艰难了,便径直移到正门的门槛处,靠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朝外方便。 当天,在遥远的转轮王殿,一群毛驴哭哭啼啼,转轮王惊诧地问:诸位为何这么伤心?走到前面的一只瘸腿毛驴说:我接到本殿发送的轮生通知,要我再到东土一个叫鲍庄的地方投生为驴,实在不能从命。转轮王喝道:你敢抗旨? 我们都不能从命。后面跟着的一群毛驴竟异口同声地叫喊。 你们都敢抗旨?转轮王雷霆震怒:通通给我打入鼎烹油煎地狱。 第八百五十六章 卧病胡说 冤枉哦!冤枉!一群毛驴跺足呼叫。 转轮王感到跷蹊,说你们这群畜生有什么冤情,也不要起哄。又手指站在最前面的一头瘸腿毛驴:让它讲。 瘸腿毛驴泪蒙蒙地道出缘由:不是我们不愿转投驴身,是不愿到鲍庄投生。鲍庄一个叫红荼的妇女,开了一家驴肉馆,屠驴忒凶残,为了招揽生意,她发明一种烫驴取肉法,就是用铁夹子把活驴的四条腿夹住,不能动弹,然后把食客带到活驴身边指点,想吃驴身上哪儿的肉,就用刀子在哪儿剜。 剜肉时,为了去掉上面的毛,竟然用滚烫的开水在活驴身上淋,那样只要一动刀,上面的毛就风卷残云样地脱落了。那妇人再一刀剜下去,取出一砣鲜肉就非常容易。可是,你知道活驴欲死不能欲生何堪的痛苦敌得过死了十多个轮回;阴曹地府的生死簿上,却只算遭受如此屠戮的毛驴死过一回。鉴于此,我们都不愿到鲍庄投生驴胎。 转轮王听明白了,遂传令唤来日游巡证实鲍庄确有烫驴一事,一些食客热衷于品尝鲜驴肉,致使烫驴屠宰愈演愈烈。 日游巡还补充禀报:由于鲍庄烫驴取肉生意红火,有人想效法而新开一家烫驴肉馆,这样鲍庄附近乃至方圆几十里外的毛驴都将在屠场上遭殃哦! 此刻,群驴一齐跪在转轮王面前,叫道:大王,行行好,安排我们到别处投生也罢。 不行,你们一定要到鲍庄投生,对于鲍庄残忍的烫驴屠宰法,冥府将会应时采取措施予以废止。转轮王说话态度坚决。 当第十头毛驴遭到烫宰时,红荼感觉身上不是这儿发痒,就是那儿毛糙,一搔便起红疙瘩,痒得更厉害;再搔,红疙瘩便成肿块。只半日工夫,做烫驴屠宰活儿的她就奈不何了,被烫而未死的毛驴“咴呃咴呃”地发出阵阵惨叫,每叫一声,她心里就阵阵发慌,继而浑身发热。她叫来帅英代替她烫驴屠宰,帅英说怕,看一看颤抖不停的被烫毛驴便捂住眼睛走开了。 红荼实在支持不住,就对站在活驴边待购鲜肉的顾客说:不卖了,你们要鲜驴肉的自己割。 她把屠刀递给一个等了许久的男顾客。男顾客手一摇,说等你再卖时我再来。 红荼回到房间休息大半天,已是黄昏时分,一道残阳余辉洒进窗棂,绯红绯红,像红荼身上肿得发紫的部位。 这时,帅英来了,见妈妈躺在床上,她凑拢去,触摸妈妈,发现妈妈身上滚烫,吓得哭起来,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怎么办?妈妈病了,病得很厉害。突然她思想灵动了,跑到族长鲍向东家,双膝跪在他面前,噙泪叫道:鲍爷爷,救救我妈! 你妈怎么了?鲍向东拉起帅英问道。 我妈妈患大病,浑身发烧。您是族长,会有办法救我妈妈的。帅英把话说得鲍向东心里暖乎乎的,他立即表态:我这就去请郎中,你快回去照顾你妈。 鲍向东带着郎中来到红荼的驴肉馆时,还没有走进红荼病卧的房间,就听见帅英和兰兰叫喊妈妈的啼哭声。走进去,红荼正说着满口胡话。郎中在给她号脉时,偶尔听她讲出一连串的似胡非胡的话:快,快杀死屋前铁夹夹住的那头没烫死的毛驴,只有它解脱了,我身上的病痛才可减轻一分……鲍向东也听到了,和郎中一样十分惊恐而在意。 我们去试试,把那头没烫死的毛驴结果了性命,看她还胡说什么?鲍向东一个提议,得到帅英的赞许,这个乖孩子立马跑出房,很快就取来一把屠刀递给鲍向东:鲍爷爷,您需要的东西已经拿来了。鲍向东接过屠刀对帅英点点头,目光投向郎中,要看他的意思。 郎中说:这妇女的脉象很乱,是该照她所讲的试一试,从常理看,一两刀结果了驴子的性命,要比慢慢用开水把它烫伤,然后一刀刀地把它割死要好些,那样至少可以很快就使驴子从极度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那么就试试吧。握着屠刀的鲍向东说。 这件事你去完成。郎中让鲍向东动手屠驴,又叫帅英拿来一个盆子和一条毛巾,他便走进厨房自水缸里盛了凉水,又搬至红荼病卧的房间,然后将湿透的毛巾拧起来,叠成手掌大的条状敷在红荼的额头上,给她降温退烧。 兰兰开始哭得厉害,现在止住了,脸上还挂着泪珠,张开嘴,眼睛大大地看着郎中,郎中正在观察她妈妈的病状,她妈妈还在重复地念叨着那句貌似胡讲,却又有些道理的胡话。 外面那头被铁夹夹住的毛驴仿佛在垂死中惨痛地叫了一下,之后就复归于宁静,郎中感觉到了。站在门边时而里外都看的帅英忽然极敏感地叫道:妈妈不再说那句现话了。好了,好了,屋前的毛驴被鲍爷爷杀死了。 果然红荼没有重复那句话了,这会儿她宁静地躺着,但身上还是滚烫滚烫。郎中将那条在红荼额头上焐热了的毛巾拿下来,又在冷水里泡一下,拧起来,再敷上去。 鲍向东拿着带血的屠刀走进了,还带来了一股血腥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郎中对鲍向东说:这一着还真灵,杀死了毛驴,病人果然就不叫了。 可是这会儿,红荼双手在浑身抓挠,她痒得厉害。郎中撩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看,她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脓疱疮,有的红肿变黑,有的溃烂流脓。接着红荼又在一个劲地叫:热、热,热得像开水烫身一样难受哇。她流泪、哭泣,又开始说胡说。 有一段胡话鲍向东听得非常明白,红荼说几头被她烫死了的毛驴幽灵向她索命来了,她不肯去,还哭着嚷道:不能走哇,我男人弃家不顾,不再回来,家有小女二人未成年,要是我走了,谁来抚养她们?这个胡话,帅英也听见了,她忽然拉着鲍向东的衣服嚎啕大哭,边哭边诉:要是妈妈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啦? 鲍向东摸着帅英的头说:孩子,不要怕,整个家族里还有大叔大伯在,都会照顾你们姊妹的。 第八百五十七章 跪拜驴画 见妈妈姐姐都在哭,兰兰也哭起来,一双眼睛盯着妈妈泪汪汪的。红荼没有退烧,仍在说胡话,又仿佛是毛驴的幽灵附着她的身体在说话:你用开水烫驴,心肠歹毒,罪孽深重,不可活。 蓦地红荼伸长脖子,“咴呃咴呃”地发出驴被烫时的惨痛叫声。帅英、兰兰没有再哭,她们被吓住了。 兰兰把那只伸到床沿抓住妈妈的手缩回来,紧紧地抓住帅英的手袖说:姐姐我怕。 鲍向东将手里的屠刀在门槛上敲得咣当响,以镇邪气,果然,红荼不再叫了。 郎中见退不了烧,便说,这个病我恐怕无能为力。 鲍向东说,你能不能开些中药给她洗身上的疮呢? 不行,这些疮大都化脓了,不能洗。郎中说到这儿,又讲起阿宝左屁股长疮溃烂的事儿,说那次阿宝的妻子请他去看,他发现阿宝比红荼的病轻得多,但是开了方子抓药洗,效果也不佳。当听说红荼烫驴是阿宝出的歪点子时,郎中就明白了,阿宝患的是孽障病,很难治好的。 讲到这里,郎中偶发感慨:这真是报应!红荼这病是最惨重的报应。 鲍向东转过身看着满面晦气的红荼,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对郎中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劝族人废除烫驴这种屠宰法。鲍庄北头有一个汉子也想效法烫驴,看来我得去劝他放弃那种动机。 那次阿宝终于盼来了妻子请来的郎中,郎中看了他左屁股上溃烂的红斑狼疮,问是怎么引发的。阿宝讲了他出点子烫驴的过程,郎中捋一下络腮虬髯,欲说什么,没有说,便给他开了些膏药敷。敷了几天,不见效果,反而越敷越烂,钱却用了不少。 妻子又去找郎中,问是什么原因。郎中也说不出缘由来,只道那驴肉的毒气太重。 妻子推翻他的说法:另外几个人都吃了驴肉,一点问题都没有,又怎么讲呢? 郎中说:看来这是孽障病,不是药力能够攻克的。 依你讲该怎么办?妻子焦急地瞅着郎中,郎中说:孽障病一般要找得道高僧开释。 妻子忽然想起离鲍庄不远的莲花山上有一座莲花寺,寺里有一位法师,法号心觉,早有所闻。 郎中离开后,妻子料理了一下阿宝,便出门朝莲花寺走去。那已经是晌午时分,她走得汗蒙蒙的,毒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发烫。她的皮肤过敏,变红了,她没有搔,忆起阿宝左屁股的红斑狼疮,就感到恐怖,怕一搔也出现那种症状,便忍受着。 到了莲花寺的山门边,一条黄狗跑出来,摇着尾巴,像非常亲热的老朋友一样对待这个女人。这让她有些吃惊,别处的狗见了陌生人至少要叫或咬,而这条黄狗却像迎候客人一样地迎接她,让她消除了畏惧心理。 妻子沿着一条弯曲的石板路走进莲花寺,里间一个和尚迎上来,问女施主是否来上香许愿的。 她说这趟来主要是问事,向心觉法师问事。那和尚带她走到另一间立放众多菩萨的大堂,指着坐在蒲团上的一位大僧人说:那就是心觉法师,正在打坐。你要耐心地等他打坐完了,再谈你所要谈的事儿。女施主使返回来走进另一处大殿,在那和尚的引领下向雕塑式的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地藏王菩萨等诸位佛菩萨上香跪拜。末了,再出去看心觉法师,还在打坐。 向晚时分,妻子已等得有些不耐烦,想到家里有事不能继续等下去,就对那和尚说:我明天再来吧! 那和尚看一看仍在打坐的心觉法师,没有言语。 妻子只好往寺外走,才走五六步,心觉法师突然起身离开蒲团,叫道:女施主且慢。 妻子听见喊自己,又转过头去。心觉法师手掌合十,念声阿弥陀佛。 妻子欣然走过来,正要讲什么,心觉法师说:什么都不用讲,我都清楚了。 说着他从内衣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朝他走近的女施主,说你打开看看。妻子打开看,是一幅画着毛驴的画。问这画是什么意义,又有什么作用。我来找你是问我丈夫病情的,不是要画看画的。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言,你所问之事老衲早已知道。这幅画的意思很明确,你丈夫与毛驴结怨,就该解怨,如何改?那就要求你丈夫每天跪对毛驴的画用心忏悔。 妻子从莲花寺出来,返回时途经鲍庄驴肉馆,听到一阵阵鞭炮声和啼哭声。探头看,红荼家门前搭起了棚子,棚子里是一乘棺材,许多人围观,哪个死了?她向前走几步就都明白了——红荼病逝。 男人不在家,两个孩子无主,只知道哭,族长鲍向东在给这个家作主,乡邻们都在帮忙。 妻子——这个阿宝的女人也是她的乡邻,不可无动于衷哦,也打算为这档丧事忙活。但她手里抓着一幅卷成了筒状的画,是为丈夫忏悔消孽的画,她要送回家。红荼因烫驴而生疮烂死,丈夫左屁股生疮也与烫驴有关,现在他的病情也非常严重,她担心他像红荼一样在病魔缠身之际死于非命。于是,又掉头往回趱。 阿宝正拄着一根拐杖倚在门口朝外张望,见妻子回来,抖开一幅画,满脸忧郁地说:红荼死了。 阿宝听了,没有心思看画了。沉默片刻后说:难怪我听见外面有鞭炮声。之后妻子告诉他这幅画是莲花寺里的一位法师给的,并将法师的话反复讲了。 阿宝似有所悟,他让妻子将这幅驴画挂在中堂,自己双膝跪在地上忏悔罪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么做确有效果,几天后,阿宝左屁股上溃烂的红斑狼疮,竟然慢慢地收水、结痂,日见好转。 有一次,妻子开门,大风入室,刮落了中堂的那幅驴画,阿宝怠于挂起,将它叠放在一边,过了三天,不知怎么搞的,又感觉左屁股隐隐地发疼,将手伸进裤裆里朝后一摸,粘糊糊的,说明红斑狼疮的症状又在反弹,究竟反弹到什么程度,阿宝想看个清楚,就走近桌边取来一面小圆镜,脱开裤子照,呀!左屁股又在溃烂。 是不是法师授予的方法不灵?阿宝放下小圆镜,边穿裤子,边胡思乱想。他的动作和神态尽落妻子眼底,妻子望一眼中堂,空空如也,便说:快把那幅驴画再挂起来,面对它坚持跪拜谢罪,消除孽障,你屁股上的疮自然就会好。 于是阿宝将叠着的驴画又打开,妻子接过往中堂上挂。阿宝面画伏地叩头,口中念念有辞:毛驴神灵,请饶了草民之过,草民因出馊主意,用铁夹夹住活驴,而导致出现烫驴屠宰法,致使活驴蒙受偌大酷刑,就此,我阿宝后悔莫及,万望恕罪。 这些话,阿宝每天早中晚重复念三遍,到三个月后,左屁股上的红斑狼疮彻底痊愈,可是上面留下一个很明显的结了痂的凹处,好像被人挖走了他屁股上的一砣肉似的。 第八百五十八章 水牛发威 初夏的江南,一个农人赶着水牛耕田,一片白水田慢慢地变得浑浊。这是黎家湾,耕田的人叫黎解师,他戴着一顶草帽,酷热的太阳隔着一层帽沿,也将他的脸“烤”成了铜褐色。那些皱纹像烧焦的柴棍儿弯曲着,但并不难看,遇到开心的事儿一笑,它们竟能交叠出他厚道的质感。 黎解师做工勤勉,一上午不耕完一亩田,是不收工的。哪怕身上汗涔涔的,腹中饥肠碌碌的,也不收手。他做事有些蛮干,连这头水牛也跟着受累。到了中午,劳作了几个小时的水牛也想休息或在田塍上放草,可是这个愿望却难以实现,它便反抗。它是一头母水牛,也不知咋这么犟呢?黎解师还真想治治它,可也不是那么容易。 就说前天上午耕田吧,也是这头水牛,到了晌午,湾子里散工的钟声才响几下,它听见了,就不肯干活。不走了,黎解师挥动竹枝催赶,它眼睛一眨,仍然不走一步,而是躺下来,在水田里滚了满身泥浆,黎解师恁地怎样抽打也不起来。由于已到回家吃午饭的时间,黎解师便妥协了。 这会儿,也是中午,湾子里收工的大钟早已敲响,黎解师还在催赶水牛,多耕几圈,因为还有一点点田未耕到位,可是水牛不肯走了,即使走,也走得很慢;还耸耸肩,打算退掉脖子上套住的操轭,可是退不掉,还得多走几步,多耕几犁。实在不想干了,就停住不走。黎解师使狠劲儿挥动手里的竹梢,那竹梢雨点一样落在水牛的后背和尻尾。 水牛愤怒了,掉转头,脚下溅起一片浊泥,污了它那附在宽厚肚腹上的灰黑粗毛,也污了黎解师皱巴巴的裤子。黎解师并不经意这些,却发现水牛侧拱着头,向他发起攻势,那两只弯角像两把弯刀一样逼近他。 此刻,仍在挥动竹梢的黎解师由战略攻势转为战略防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水牛眨着两只喷射怒火的眼睛,根本就不怕黎解师抽打,它的鼻子也特别硬朗,恁地怎样拉动桊绳,也不听使唤。 黎解师感到形势不对,便丢开绳子转身逃窜,在水田中没跑几步,就被追上来的水牛用一只倾斜的弯角撂倒在泥水中,那顶草帽也被摔落,他正要爬起来逃命,水牛乘势牴一角,二角……沉重地,可怜的黎解师竟被牴得深陷在泥水中,一丝幽魂出窍了。 这水牛似乎还不解恨,用一只弯角翻挑出他的尸体,见他满脸污泥浸血,牙关咬住舌头一动不动,确信已经死了,才有些张皇。 水牛在水田里挣扎一阵,总算退掉了操轭,它想逃得远远的,要不,黎家湾的人发现它牴死了人会找它偿命的。 此刻,水牛像个通缉犯一样害怕见到人,它颠狂着朝湾外的野湖逃窜,经过田畈时,被黎解师的弟弟黎解士发现,他正荷锄看水,见一头水牛撒腿逃窜,认出是黎解师家的,因为这头成年水牛有个明显的特征,就是脖子上没有系铃铛,别人家的都系了。 看情形不对,黎解士先朝黎解师耕田的那块田张望,却不见人影,他感到奇怪,扯开嗓门呐喊解师哥,但没有解师哥的回音,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而燥热的田畈上回荡。 他的右眼在跳,总感觉出了什么事,这不只是水牛在逃窜,而是不见黎解师的身影一定有原因。要是平常耕完了田或收工时,黎解师总是牵着水牛在田塍上放草或把它拴在湾子里的水塘边一株绿荫如盖的柳树下。可是现在不是这样,黎解士没有追赶水牛,而是回到湾子里叫黎解师,叫不出来,只叫出了黎解师的妻子龚淑华。 龚淑华手里还拿着锅铲,正在屋里弄饭炒菜,听到急促的叫声,便从瓦屋里出来,见到黎解士,问他找他哥有什么事。黎解士着慌地说:你家的水牛跑了,却不见哥哥撵,哥哥回来没有? 没有。龚淑华惊诧地回答,忽然紧张起来:你哥哥不是在田畈耕田么?这个时候也该收工了,怎么水牛就跑了,也不见他追,他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龚淑华把锅铲放回瓦房,急急忙忙拍熄灶中烟火,扣好灶锅盛菜的锅盖,便出来对黎解士说:我要去追我家的水牛,它往哪个方向跑了? 往湾外的荒湖方向跑了。黎解士说着,也感到奇怪,哥哥到哪儿去了呢?但他惦着家里的事,先回家去了。 他家也是一排瓦房,正房靠着有烟囱的坡屋。他走进去,与妻子李兰春一起吃午饭,忽然听到哭声,非常凄厉的哭声,他便丢下饭碗跑出门,见那个在田畈上呼天抢地哭喊的不是别人,而是嫂子龚淑华。 怎么出事了?他心里悬着一块石头。许多村民也赶到田畈去看,他快步赶过去,傻眼了,他的哥哥不知怎么死了,尸体的一半栽在泥水田里,泥水血污污的,旁边还仰躺着一顶满是泥星的草帽。 村民们看这情形,都议论纷纷地说:一定是那头长有弯角的水牛牴死的。 蓦地,黎解士的脑海浮现出那头水牛颠狂地朝湾外野湖方向逃窜的情景。他叫起来:一定是那头水牛发疯了,要不,它怎么会牴死我哥呢?一定要打死它。 是哦,要打死它。村民们都跟着叫起来。 黎解士与两个男子便下田把哥哥的尸体抬上田埂,往湾子里转移。 龚淑华一路上跟着啼哭不止,把哥哥的尸体放在嫂子的屋前场子上时,他愤懑地说:要打死那头水牛,祭我哥哥之灵,才解心头之恨喽。他想到自家隔壁阿二有一把土铳,便跑去找他,让他在铳膛里下钎子,筑满药,找到那头水牛,击毙它。 阿二热衷于做这种事,很快就扛起土铳,戴一顶遮阳草帽出发,黎解士等三个男子跟在他后面,穿过田畈,前面是一片丛林,丛林那边是一片荒湖,他们都很熟悉。 那头该死的水牛在哪儿呢?阿二走近丛林,把扛着的土铳拿下来握在手里,随时准备射击,可现在要做的工作是寻找水牛。 黎解士发现丛林小道上有水牛新踩的蹄印,便沿着蹄印标示的方向往左拐,另两个男子都跟在阿二身后,阿二则往右边山道上走。 第八百五十九章 老鸹在叫 这片丛林还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山,只比田畈高出半米左右,上面没有凸出的峰峦,就连位置突兀的土墩都没有,除了齐腰深的荆棘杂草和指头一般大的水竹,便是杂生着的一棵棵马尾松,苍翠欲滴,有各种花翅膀鸟在树间跳跃鸣啭。 阿二对两个男伴说:找不到那头水牛,我还真想打两只鸟,止一止狩猎的瘾。 两个男伴正要争着议论什么,林子的左边忽然传来叫声——救命啦!水牛要牴死人啦! 不好。是黎解士在叫。阿二和两个同伴都听出来了,他们闻声疾速赶去。 阿二跑在前面,绕过一片杂草和灌木丛生的林子,他惊诧地发现黎解士趴在一棵高大的马尾松上,那头用一对弯角盘成了圈的水牛正在气怒地抵触马尾松树干,直弄得那棵马尾松不停地摇晃。 阿二本想朝那头水牛射击,又恐发射不准,子弹伤着了树上的黎解士。他急中生智,大声吼道:打死水牛。 于是两个同伴也跟着大喊,直喊得整天价响。水牛见来人多了,势头不对,便放弃对黎解士的攻击,掉头朝丛林深处逃窜。 阿二和两个同伴朝那水牛穷追不舍,黎解士也从树上溜下来,跟了过去,但他的身子还在颤栗,嘴里直喘粗气。 那头水牛窜至丛林的边缘,本想回过头来,见阿二他们追过来了,就窜出林外,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荒湖,它便下水游向荒湖的中央。 阿二持土铳追到荒湖的岸边,离那头水牛最近的岸边,最近也有三十多米,阿二把铳杆的口子瞄准它,“嘣”的一声,一团火花喷射出去,不知打没打准那头水牛,只见它又朝对岸游去。一会儿,它游过的湖水间泛出一点点血红,这证明它中弹了。 黎解士盯着它看,果然发现那头水牛的左背在不停地涌流鲜血。他解恨地念叨着:阿二的一铳打得好,打中了那头该死的水牛。 也许湖对岸村庄里的人听到了放土铳的响声,一个个蜂拥而来,有的戴着草帽,有的光着头,红男绿女都有,很快就站在了湖岸上。 黎解士和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放声大喊:你们敢快躲开,那头水牛疯了,小心它上岸牴死人的。 对岸的人正要散开,却发现那头水牛掉头游向荒湖的另一方水道,它避开人,分明是怕人,它的背部还在流血。对岸的人便镇静下来,议论道:它好像没有疯。 它疯了,把我哥哥牴死在水田里。黎解士说:我们就是来收拾它的。 阿二衣袋里放了一个装药沫和钎子的布囊,现在正取出来装进土铳里,打算第二铳结果它的性命。 那头水牛在湖的那边游动,近了无人的湖岸也不爬上去,它就在湖水中徘徊,背上中弹的伤口汩汩地流血。虽然湖水稀释了它的殷红,却不能缓解它的疼痛。它知道死神正朝它走近,仍挣扎着,与人——它已然结仇的天敌作殊死抵御。 持土铳的阿二又来了,朝距离它最近的岸边走去,端起土铳正朝它瞄准,阿二的身后还跟着一帮人。太阳毒热,有的还悠闲地蹲下身子掬一捧湖水抹在脸上消暑解凉,一点也不紧张,而那头水牛正在逃命,水浪在它身后涌动着成为一条水线。 蓦地,“嘣”的一声巨响,一团火药又击中了那头水牛的身子,只见它在湖床艰难地转了一下脖子,然后水花泛起一团团血红;它的身子无力地动了一下,便缓缓地沉没下去,湖面冒起一串串水泡,水泡浮着淡淡的血红。 荒湖上又复归于宁静,只有细浪在暗涌,只有阿二、黎解士等人在议论:水牛被打死了。 针对其它动物来讲,水牛是庞然大物,也是一味上好的菜肴,这谁都清楚。这头被打死的水牛虽然沉进了湖底,却还是黎解师家的,黎解师被水牛牴死了,办丧事请客,正好剥这头水牛身上的肉做菜。大家都这么想,黎解士一个劲地说:感谢阿二给我哥哥报仇雪恨,现在水牛肉既可以做菜,又可以祭我哥哥的英灵。众人笑道:水牛还在水里,谁去把它捞起来? 我去,我去。黎解士激动地回答。 那水牛不是三两斤,那么容易弄起来?阿二歪着头发表意见。 那么该怎样把它弄起来?黎解士本来想到用绳子绑住水牛的尸体往岸边拖的办法,却故意与阿二交流,最后还是确认这个办法。但他们都没有带绳子来,黎解士就叫一个随从男子回去拿。 那男子离开这儿好久都没有转来,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天气又热,个个身上汗涔涔的。阿二把土铳放在一边,蹲下身子双手伸进湖里掬水在脸上抹洗解凉。黎解士说:我们不如下湖去,把那头死水牛拖近岸边,再说下湖也能纳凉。 可以。旁边一个男子同意,就准备脱衣下水。 阿二说:我不会游泳,你们两个下水吧! 关键是水牛那么庞大,我们两个拖得动吗?那男子甩一甩头,无助地反问。 不要紧的。阿二说,水里的东西有浮力,再重都会变轻。 于是,黎解士也在脱衣,脱裤子时,脚未站稳,一滑,斜斜地倒在地上,有一颗尖石头正好碰在他的人中,幸亏他的手本能而机械地撑着,不至于伤得咋样,但还是扎痛了,没有出血,上面只有个红砣。那男子望着他说,你怎么连站都站不稳,还摔一跤咧?又突然发现他那冒出个红砣的人中很短,便顺口溜出一句:人中短,寿短,你可要小心喽! 胡说,我的寿长。黎解士不满地瞅着他,然后一个猛子昧进了湖里潜游,游到湖心才伸出一颗挂满水滴的头来,睁开眼吐一口气,又昧进水里摸水牛。 此刻,那光着身子只剩一条裤衩的男子也游过来了,他忽然听见老鸹的叫声,仰头看,正在头上飞。他有些迷信,听说老鸹叫有祸事,便掉转头赶快朝岸边游。 游到岸边,阿二问他,你转来干嘛?他扯个谎说:我身子有点不舒服。 湖心的黎解士在湖底捣弄了一阵,又冒出一颗水渍渍的头,见那男子上岸,也问他怎么不干了,那男子还是重复那句对阿二说过的话。黎解士笑道:我已经发现沉在湖底的水牛了,我打算把它托起来。 你行哦!阿二和那男人鼓励他,他又昧进了水里,约一杯茶的工夫,都不见他露出水面,岸上的人着急了,气氛紧张起来。 第八百六十章 遇到税官 这时,那个回去的男子把大麻绳拿来了,正兴高采烈地要说什么,见大家都默不作声,又不见黎解士,便问黎解士到哪儿去了。阿二指着湖床,心情沉重地说:他扎进湖底摸水牛,没有起来。 难道他……那男子非常焦急,脸色骤变,提高嗓门叫道:怎么办?救救他吧! 阿二望一眼刚才还光着身子正在穿衣的另一个男子,像要对他说什么,却又没有说,之后作解释:我不会游咏。 穿好衣服的男子说:我胆小,所以从湖里爬上岸。 那男子把绳子扔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总得想办法。黎家两兄弟解师、解士怎么同在一天遭遇不测哦! 大家沉默,那男子又捡起绳子,说我就不怕鬼,下湖摸一摸,起码要把黎解士的尸体摸起来。 阿二劝道:很危险,最好请人驾船到湖心用划钩钩起湖里的沉淀物,那样黎解士的尸体就一定能够钩起来。 不必那么复杂。那男子开始脱衣,然后用绳子的一端将自己的身躯套住,将另一端甩给阿二,说我黎福宁与黎解士交情甚好,他在生时,有恩于我,现在连下湖摸他尸体的勇气都没有,还算个有良知讲义气的男子么? 阿二和旁边的男子没有再劝他,只瞪大眼睛惊诧地望着,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黎福宁说:你们该明白了吧,我套着绳子下湖昧进水底,如果过了四五分钟左右还没有从水里探出头来吐气,那么你们就拉绳子,准会救起我。这条长绳子就是救命绳啦! 那么你一定注意哦。阿二叮嘱他,见他果敢地蹦下湖,手里捏着一把汗,担心发生意外,自己和旁边这个胆小的男子不能保证通过拉绳子救起黎福宁,便窝起嘴巴叫来邻村几个肱二肌发达的男人来做后备力量。 黎福宁很聪明,下湖时除了绑在身上的一根绳子外,手里还拿了一根绳子。他侧身泳到湖心,再昧下去摸,终于在发凉的湖底摸着了那头沉没的水牛尸体。他主要想摸起黎解士的尸体,却没有摸着,在湖底捣弄一阵,憋不住气了,便用脚一蹬,身体上浮,在湖面露出了湿漉漉的头脸,他吐纳了一口气,咧开嘴对岸上的人说:不知怎么搞的,没摸到黎解士。 阿二正坐在湖岸,手里还挽着那根绳子。这会儿,他站起来,冲着湖心的黎福宁讲:你暂时不要管黎解士,先把那头水牛用绳子套住拉起来,再下去摸黎解士。 黎福宁说,好的,照你的办。他换了一口气,就昧进了水里,再次摸着那头水牛尸体,将带在手里的绳子系在它哪儿呢?很快他决定系在它的脖子上,再在牛角上挽两道结,系稳了,他便冒出头来换气,拿着绑水牛的那根长绳子的另一端,往岸边游。然后把绳子交给阿二,阿二会同几个人一起使劲拉,很快,那头水牛的尸体就露出了湖面,他们亢哧亢哧地叫着号子拉,尚未拉到岸边,湖床就冒出一颗头来,继而是侧浮着的身子。大家一看就叫起来:黎解士浮出了水面。 黎福宁让他们继续拉绳,直到那头水牛的尸体在岸边泊定。这会儿他又游回去,拉着黎解士的一只手,声音哽咽地说:兄弟,我来迟了,你死得好惨,我一定要会同你的亲属和湾子里的人给你办好丧事哦!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的确产生了神奇效果,黎福宁把这话一讲,果然就感觉黎解士的尸体轻多了,好带动多了。 游到岸边,几个人默不作声地帮着把黎解士的尸体拉上岸。接着拢集十多个人,有的下到水里顶托,有的在岸上拉扯,总算把那头笨重的水牛拉上了湖岸。 凶讯不翼而飞,一时围过来许多人,看那一人一牛的尸体躺在湖岸上见证着如此惨烈的悲情。有的已在流泪,发出隐隐的抽泣声;有的感叹黎解士死得不值;有的指责那头该死的水牛。都说那头水牛是凶物,在一天之内竟弄死了兄弟二人,真是隔世冤仇哦。 这一天,黎家湾黎解师、黎解士的家门前各摆一具尸体,异常凄惨,亲眷们呼天抱地的哭声令人悲恸万分。 湾子里有牵头主事的老人黎祯,把哭成一个泪人的龚淑华拉到一边说:那头该死的水牛已剥皮开膛,预计待客席上用不完,多的是不是考虑卖掉。龚淑华点头,然后擦一把眼泪说:谁愿意帮我卖?黎祯说:我建议由黎福宁帮忙卖,他会贴心的,他是你丈夫生前最要好的人。 黎祯老爹由你作主,用不完的肉不卖就坏,天气这么热。黎淑华咽着嗓子说。 这会儿,黎祯就来到湾子西头,对正在持刀割断水牛脖子的黎福宁吩咐这件事。 黎福宁一边应允,一边挈起连着牛头的弯角掂量,感觉重,便放在身边的一辆板车上。这板车就为载运牛肉备用的,现在他由几个伙计帮忙把剁成了条状的牛肉都放在上面,运到龚淑华家的厨房门口,叫人拿一半下来,问待客行事够不够,都说够了,他便将还装有一半牛肉的板车往村外推。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又转来找黎祯老爹要了一把卡子秤,要不,就不好做生意呢。 板车推进街市,有一股气味,引起了两个税官的警觉,他们跟上来,其中一个高鼻子伸手拍着推板车的黎福宁肩头。黎福宁停下来,望着他问:找我有什么事? 还用问,进城卖货要交税钱呀。黎福宁跺脚冲着高鼻子说:唉,税官大人,我没有钱该怎么办? 高鼻子望一眼同来的小鼻子,不知说什么好。小鼻子说:不交税钱,我们是断乎不让卖的。 黎福宁望着车上的牛肉,又把目光移至两个税官的脸上:这样好不好?我没有钱交税,你们就割下与税钱相当的几斤牛肉作抵吧!牛肉也是钱呀! 小鼻子仍说不行,高鼻子板着脸孔不吭声。 黎福宁说:我没有钱交税,但卖完牛肉有了钱,一定会交。 第八百六十一章 祸事连绵 两个税官听了都不吭声,黎福宁说那么你们让我推着板车走,还是歇在这儿,歇吗肯定不行,这牛肉放久了就会变坏,变坏的损失,你们愿意承担吗? 少哆嗦,给5块税钱,我们不相信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连5块钱都掏不出。小鼻子逼视着他,说话带有很重的鼻音。 黎福宁无可奈何,就当着两个税官的面把穿着的黑裤子左右两边的荷包翻开,那里面空空如也,然后又把贴着屁股的两个扁塌裤荷包各拍了一下,表示身上一文不名。 高鼻子吼道:既然没有一分钱,出来做什么生意? 我是从不做生意的。黎福宁刚讲完,小鼻子讲:你当面说假话,你卖牛肉不是做生意吗? 我是迫不得已。黎福宁低声回答。 此话怎讲?小鼻子走拢去敲一下他的车把问。 黎福宁遂说出水牛先后弄死黎家兄弟两人的缘由。他们惊诧地听着,直到黎福宁声音哽咽。高鼻子说若真如你所讲,那么我们就网开一面。 你们可以到黎家湾去看,他们兄弟俩的遗体还未下葬呢。 小鼻子一摆手,让黎福宁推着装牛肉的板车过去。 当天天气热,为了快点脱手,他以每公斤低出市场四成的价位,在两个小时之内就卖完了货。买货的顾客大都精明,看一看,摸一摸,感觉板车上的牛肉确实新鲜,就掏出“孔方兄”付账提货。可就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牛头出价再低也没人问津。 到日落时分,黎福宁只好把这个仍旧盘着两只大弯角的牛头运回黎家湾,将卖的钱如数点给龚淑华,还指着那辆有气味的板车上的存货说:牛头卖不动。 龚淑华把目光从披麻戴孝的亲人身上移开,望着黎福宁说:你吃了亏,卖不动的牛头就送给你。 黎福宁一边说我是应该吃亏的,一边又绕了个半圈,推着那辆板车向湾子的另一头走去。 黎福宁的家门前有一个搭晒衣篙的木桩,上面有口钉子,他用一根绳子把这颗盘着弯角的牛头套住,并打个束口挂在钉子上,免得放在地上被虫子或苍蝇什么的叮咬。随即他又进屋找出一把斧头拿着,准备将水牛头上的两只弯角敲下来。当他拎着斧头走近木桩时,竟然发现这头死了的水牛头上的两只铜铃大的眼珠子仇恨地盯着他,他心生恐慌,正欲退让,突然那根不胜负荷的绳子断裂,水牛头便从木桩上跌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身上,水牛的一只弯角不偏不斜地沉重在击中了他脖子上的喉嗉,他倒下去了,就那么昏厥在地。 酷热的天气,许多绿头苍蝇飞过来巴在血肉模糊的牛头上,因为那气味太浓。 一会儿,从那边走来一个拄杖老太,老远就看见那木桩下面有一颗盘着弯角的牛头,还有牛的身子,一股难闻的气味让她捂鼻朝这边细看,竟看出端倪来,那木桩下躺着的不是牛,而是人的身子,是被沉重的牛头压着的。 哦,她认出来了,这个人不就是黎福宁么?他怎么了?老太紧张起来,走过来蹲下身子摸一摸黎福宁的鼻子,没有气了,他已经过去了。老太抓住牛角一搡,让那沉重的牛头不再压在他的身上。再检查黎福宁的身子,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只见他脖颈的喉管凹陷下去了。老太立即断定问题出在这里,并分析一定是挂在木桩上不稳,断了绳儿坠下来的那颗牛头把黎福宁砸死的。 于是,老太铁青着脸,站起来叫喊:牛头砸死了人喽! 没有人听见,她拄杖来到黎福宁家门口,叫了几声没有人,原来黎福宁的妻子出门去了。老太便往湾子里人多的地方走,而此刻人多的地方便是黎解师、黎解士家门前,这两位兄弟的尸首已经入殓,只闻亲眷的哭声震天,来吊孝者的鞭炮声不断。 老太的叫声没有人听见,她来到这儿,拉住一个年轻人说:黎高生,不好了哇,黎福宁被死水牛的头砸死了。黎高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对老太说:奶奶,你不要瞎讲哦! 没有瞎讲,是真的,你跟我到黎福宁屋门前看。 黎高生就叫一帮人去看现场,果如老太所言,黎福宁的尸体正扑倒在那根木桩下面,他们把那尸体翻过来,脸面朝天,他的两只眼睛还没有闭呢。 这时,老太冲着黎高生讲:这头水牛一定是个怪,它先后搞死了三个男子。要请和尚道士来压压邪气才好,不然,湾子里还不安宁。 忽然,人群里钻出一个女人,她就是黎福宁的妻子白荠子,胸前还挂着围兜,一看就知道是下厨的,不错,黎解师走了,她正在为丧事待客帮厨,这一天她心里有些沉闷,说不清楚,也不知什么原因。厨房有个窗户,她眼睛晃了一下,外面的人跟着一个老太直往自家方向走。难道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她放下手里的活,径直出门朝回家的方向走。到了离家较近的路段,只见一帮人簇拥在晾衣的木桩下,她赶过去,才发现自己的老公离她而去了。她扑在黎福宁的尸体上大放悲声,边哭边问丈夫是怎么死的,有人指着和她丈夫尸体并在一处的牛脑壳说:就是这个东西从树桩上掉下来,砸死了你的丈夫。 听到这话,她愤怒了,拾起那把斧头,朝牛头狠狠地劈,还数落着,你这个可恶的畜生,包括我丈夫,在这个湾子里你一连夺走了三条人命,死了都还拉人垫背哦。还长叹道:你这孽畜死有余辜哦! 白荠子边挥泪斥骂,边用脚踹那牛头。 忽然,来了一位中年僧人,身着僧袍,项挂佛珠,面目慈善,身后还跟着一帮袖挽黑纱的男女信众,拐杖老太也在其中,她被两个中年女人左右护着,僧人就是她提议请来的。 僧人走近白荠子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说:女施主不必过于忧伤,这水牛一连弄死三条人命,其中必有因由。 白荠子的泄愤动作立马止住,向僧人瞪一眼,带着哭腔说:你这个和尚,又不能救活我丈夫,谁要你来事后诸葛亮地讲经说法?我不听,不听。 僧人合掌又念一声阿弥陀佛,正要说什么,老太走上前来,冲着白荠子道:是我叫和尚来的,他是一位高僧,可把湾子里这惨事的因由讲出来教化世人,有什么不好?你这媳妇,若不信因果,会招至祸事不断哦! 白荠子不语,她知道老太是湾子里好事做得多又很有威望的居士,也就格外尊敬她,从而不看僧面看佛面,对这个僧人的态度就缓和多了。 那僧人和善而缓慢地说,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哦! 该章节已被锁定 站在一边的老太微笑着示意僧人继续往下讲。僧人说出一件令人感到玄乎的事儿:过去世,这头水牛是一位开旅社的女老板。 有一天来了三个男客在旅社里住了一晚上,到第二天清早,女老板见三个男人还在睡,就走到门口隔着门讲:你们暂时不走,我上街买些菜来给你们做早点,吃了一起结账。房里的三个男客虽未开门,却能听到女老板在外面讲话,都同意吃了早点一起结账。 可是当女老板到街上买来了卤菜什么的,正准备弄早点给他们吃,却发现三个男客都趁机走了,一分钱的住宿费都没有付。女老板把刚买到的卤菜一甩,柳眉倒竖,咬紧牙关,自言自语地发起恶咒:这三个混账家伙,要是我下次碰见了,一定杀了他们不可。 众人听得正带劲,僧人突然停下来,望着白荠子欲言又止。白荠子反倒问他,师父,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么? 阿弥陀佛,僧人合掌接道:我要是说出来,不知你能否接受,也不知别人能否接受。弄得不好,别人还会指责我是个胡诌的和尚。这倒其次,恐怕一些愚民还会到我们的寺庙里闹事呢。 白荠子看看老太,老太又看看众人,然后走到场子中间,把拐杖往地上一戳,望着僧人放开嗓门说:你尽管照实说,如有人闹事,由我老太担当。 阿弥陀佛。僧人放下心来接道:无论是阴间阳世因果报应丝毫不爽。凡人一般只能看到现世变化,却不知事物变化的个中缘由。 僧人蓦地取来老太的拐杖拨开众人,指着那颗盘着弯角的因有气味已落满了绿头苍蝇的水牛头说:这头水牛过去世,是那位开旅社的女老板,她因作了太多伤天害理的恶事,如用开水烫活驴取鲜肉,其残酷之举造下了深重罪孽,所以现在世变畜生受报消业。而那被水牛牴死、压死、砸死的黎解师、黎解士和黎福宁就是过去世在那女老板开的旅社住过一宿,到了清早趁女老板给他们弄早点之机而逃费不结账的三个起了坏心的旅客。阿弥陀佛,人不可起坏心哦,起了坏心隔世都要受报。 白荠子听到这话,脸青一阵,白一阵,想对僧人发作,可看到凝神静听的老太对僧人的虔诚之态,便忍住没有发作。 僧人又瞅着那牛头,说它过去世是个女老板,因为发了恶咒,所以到了现在世就杀死与之结下恶缘的三人。阿弥陀佛,娑婆世界,红尘障眼,芸芸众生往往为绳头小利,不惜你争我夺,虽为睚眦之怨,亦不放过,或起害人报复之心,或生杀人泄愤之念,结怨殊深,冤冤相报,导致苦海轮回,永难解脱。若听菩萨开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哦! 听了僧人一番话,众人哑然,连白荠子的心情也平静了,认为丈夫被那牛头砸死是命中注定逃不脱的劫难,故此不过分悲伤,也不特别恨那只血淋淋的牛头。 这时,僧人向众人行过佛礼就要离去。白荠子赶上去问道:高僧大德,这牛头该怎么处理?你讲了这段因果,谁还敢吃它的肉呢? 阿弥陀佛。僧人合掌开示:你最好将这牛头像过世的人一样下葬,才可慰其阴魂,积存阴德,转祸为福,保家人安泰。 原来那头水牛死后,司畜神抓住它的魂魄,来到转轮王殿。转轮王扔给它一张黄牛皮,说你牛缘未断,来世继续投生为牛。 水牛亡魂有些不愿意,却被殿役挥鞭把它驱赶至畜类投生路上。只一瞬间,它来到一片山地,那里有一座水库,水库里没有什么水,堤坝的迎水面都长满了草丝,直蔓延到库基,沿着库基朝下段走,便是一凼水,浑浊浊的,是许多水牛在里面泡了的;岸上站着一头母黄牛,是从丛林中出来,准备到水凼里饮水的。它看见泡在水里的水牛有些害怕,因为常常受到水牛的攻击。 这会儿,母黄牛渴得厉害,又发现跟来了一头公黄牛,公黄牛来到库岸不是为了喝水,而是为了与母黄牛相好。母黄牛见公黄牛来了,胆子大了,就跑到水凼边把头伸进水里啜饮,它的影子也倒映在浑浊的水凼里,一晃一晃的,这惊动了泡在水凼里的一头水牛,它瞪了母黄牛一眼,便游了过来,母黄牛尚未止渴,就被吓走,它撒开四腿朝库坝上跑去,那霸道的水牛便放弃了对它的攻击。 此刻,公黄牛正迎上它,摆动着有两只角的头,并非与它相牴,而是对它亲善与游戏的表示。 母黄牛似乎不感兴趣,沿着库坝径直奔向库坝那头的山林,公黄牛也跟着跑,渐渐地就追上了。母黄牛正用舌头舔吃着一棵水竹上青幽幽的叶子,它像那头公黄牛一样也长了一对棕红色的角,不像水牛的角是弯的,这角像才从土里冒出来的楠竹笋,根部圆粗,顶部尖细,仿佛是专门为了斗争或自卫用的。 现在公黄牛在它的身后,用嘴闻它那长尾巴根下的y部。对公黄牛的所为,它毫不经意,就像一个排异分子,仍只是放草。突然它翘起尾巴拉尿,那公黄牛却用嘴接着啜饮,还滋滋有味地用舌头舔着,像是享用一顿美餐。 这时,母黄牛来了感觉,它站着不动,任由公黄牛友善地进攻。公黄牛腹部下那个肉嘟嘟的东西钎子样地硬挺起来,于是它前进几步跳起来,趴在母黄牛的背上,非常乐观地行使它们传宗接代的勾当。 而在阴界,水牛亡魂正寻求投生的依附,就很自然地在它们欢娱的过程中种下了孕育的胚胎。 蓦地风起云涌,满山树枝不自主地摇曳,更兼电闪雷鸣,黑压压的丛林里贯注着一道道亮光。公黄牛有些害怕,迅速结束了行云布雨的过程。 天上的雨真的密匝匝地飘洒下来,湿透了树枝草叶,耳边只闻萧萧的响声,母黄牛直眨眼睛,因为雨鞭柔柔地抽打着它的身体,也抽打着它的眉睫。 公黄牛已经走开了,它仍在林中放草,口里还有点渴,正伸出舌头吸啜着带有更多水珠的草叶。 一会儿,主人胡前找来了,它的桊绳不知什么时候扭断了,只有一个木桊还串在鼻子的孔眼上。胡前在母黄牛活动的林间找寻了一下,不见那条桊绳,便扯一根有韧性的青藤拿在手里,朝母黄牛绕过去,它正在吃草,知道主人来了,正要颠跑,才起一个念头,刚把雨水淋湿的头抬起来,机敏的胡前就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它鼻孔上的木桊,它不能犟了,再犟就有痛感。胡前用青藤暂时系住那木桊的一端,牵着牛走出林子。 该章节已被锁定 林子外面有一条稀稀拉拉布满了青草的村路,由于走的人少,所以村路也有些荒芜,隔那么远还有一堆堆畜生的粪便,当然黄牛的最多。这村路绕过库坝的上头,便是一道山岭,山岭上有两间瓦屋,是胡前的家。胡前牵着牛嫌走慢了,就绕到牛后,随手揪断路边的一根黄荆条,扬起来,做个样子,牛有些惧怕,便加快了步伐。 到了屋前,胡前将牛拴在一块有眼儿的大石头上。然后进屋拿出一籽苎麻,顺手带出一只矮方凳,坐着勒起右边裤管,直露出弯曲的膝盖。他理好一绺绺苎麻,将双手在胸前一展,吐几星唾沫在掌心,一搓,再开始就着膝盖搓麻绳。 母黄牛望着他,仿佛等着他送草料,可是没有送,便失意地收回目光,绕着那有眼儿的石块在原地走了几圈,但犟不断那暂做桊绳的青藤,尽管是青藤却也挺牢固的。母黄牛感觉无望,跺了一下蹄子愣在那里。 雨停下来了,地面仍有些湿,很快胡前就搓出一条几米长的麻绳,来到母黄牛面前,将那青藤从牛鼻孔的木桊上换下来,再把牛绳拴在那块有眼儿的大石头上,他心里才算踏实。 这会儿,胡前又返回林子,找那头公黄牛。沿路水渍渍的,他的裤管都打湿了,不觉得难受,反感到凉爽,但心里总不快意,因为那头公黄牛还没有找到。他步入密林深处,四处张望,仍不见踪影。 穿过林子的那一头,是一片庄稼地,忽然发现他家的那头公黄牛走向一片禾苗正绿的田畈。他非常紧张,那畜生在侵害庄稼,他加快步伐跑过去,公黄牛发现了他,明白犯错了,将受惩罚,便在情急中颠狂起来,尾巴跷得老高,朝前跑了一阵,转个急弯,又返回到林子里。 胡前看那禾苗,被公黄牛吃了数十棵,禾苗像拦腰被镰刀割过了一样,与未侵害的禾苗相比矮了一大截,幸亏没有把禾苗蔸根拉起来吃掉,不然,这些矮一截的禾苗就休想长出来,这些庄稼的主人又将怎样怨怼害人的畜生及其畜生的监护人呢? 胡前没有追上公黄牛,有些后怕。他追到山林的西头,见一棵歪脖子槐树,树身高出地面三米处有几根叉叉,他就感慨,数年前,家养的黄牛也是侵害了人家的庄稼,他没有勇气承认,别人却怀疑是他家的黄牛,这种怀疑慢慢演化成怀恨。 不久,他家的茅屋在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起火,发现也晚了,没有办法扑灭,只好和孩儿一起把一些家什抢出来,他不知是谁放的火,好狠毒的举动哦!他怀疑是那个仇恨他家的人,但没有抓住人家,没有抓住人家放火的证据,即使怀疑也白搭。 当天晚上,熬至天明,他心急如焚,一家人不知该在哪里安身。他想到村子里借一间房,经过山林西头,看见那棵歪脖子树,心中一愣,考虑到村子里租房住还要付房租,哪里付得起房租费哦! 他的女人见他太穷,已跟人跑了一年多,家里的三个孩子,老大才9岁、老二才7岁、老三只有5岁,全靠他照顾。 于是,他起了一个念头,不到村里租房,就在这棵有叉叉的槐树上搭棚,不是很容易吗?很快他把这个念头变成现实,花一天时间,就倚着这棵树搭起了一个草棚。此后,就在这儿住下来了。 在草棚里动炊生活了许久,后来自己烧窑出砖瓦,才做起房屋,搬离这棵歪脖子槐树支撑的草棚。 胡前心慌地追逐着公黄牛,总算追出林子,朝自家方向跑去,但他心里不踏实,害怕因为自家黄牛侵害了别人的庄稼,别人会找他算账或暗里加害于他。 此刻,他的这种意识又空气一样消融了,那是因为那头公黄牛跑到母黄牛身后,非常亲昵地用舌头舔它的那根长尾巴下的生殖部位,公黄牛或许被那臊味熏着了,把嘴巴扬得老高,两个鼻孔朝天,像是排斥一种味道。接着它又重复这种动作,俨然喜欢吃辣的人又怕辣,并且离不开辣一样,那神态衿持而滑稽。 母黄牛当然懂得它要干什么,仿佛盼了许久终于把它盼来了一样,母黄牛站着,屁股朝后倾斜,成为一种接待的姿势。 灵犀相通的公黄牛作一个跳跃,就趴上了母黄牛的后背。于是这一对畜生就那么粗野,并且是堂而皇之地践行着它们配种的天职。 看到这情景,胡前既落寞又高兴,落寞的是妻子跑了,自己孤独得不如这一对做夫妻的黄牛;高兴的是公黄牛配种,这意味着母黄牛要生出牛犊来,生出牛犊来,便是他的收获,生得越多越好,收获就越来越大,到时候三个孩子没有钱上学,卖了牛犊赚些钱来不就解决了问题? 他正进行着未成熟的梦想,公黄牛与母黄牛已完成一个回合。他旋即赶上去,一把抓住那根系住公黄牛鼻桊的牛绳。牛绳的另一头挽在牛角上,他抓住了,公黄牛一动不动,他从牛角上解下牛绳,牵开它,拴在屋边的一根木桩上,与母黄牛保持几米距离,免得这一对黄牛夫妻在一起不安分地相互骚扰。 不久胡前的愿望实现了,那头母黄牛生下一只牛犊,是雌的,身上的茸毛夹着湿气尚未干透,母黄牛爱惜地舔着牛犊的身子。 站在人的角度看,那牛犊有些神奇,才生出来就能够站起来,站一会儿,就知道往牛妈妈的肚子底下撞。那肚子底下是鼓嘟嘟的一排粉红色奶子,它吮吸着,“叭哒”的响一下就撞一下,很有节奏,样子也滑稽。 有一个民间唱夜歌的歌手,触景生情,这么形容牛犊的形貌行为:走路丁当响,吃奶使脑撞。懵里又懵懂,恐发青草胀。 胡前看着这牛犊当然高兴,可心里总有一点块垒难以消除,那就是上次他的公黄牛侵害了人家的庄稼,人家不知是哪里的牲畜侵害的,只管指天跺地大骂没有良心的养牛人,为什么养了牛不管……听到这咒骂声,胡前没有勇气承认,却害怕人家怀疑是他家的黄牛所为,从而暗里加害于他或他家的牲畜。 第八百六十四章 舍命护犊 胡前这么考虑,便非常注意照料这对黄牛母子,他对公黄牛倒不怎么担心,因为公黄牛人家要害它,除非拿猎枪把它打死,否则一般人难以靠近它,弄得不好,没有抓住,还会反倒挨它踢来的一脚,或被它牴一脑,这样谁也休想轻易加害于它。而这对黄牛母子就不同了,彼此都比较温驯,在山麓林间放草要抓它们容易,要加害它们也容易,所以胡前不放心这对黄牛母子的安全。它们在外面放草时,他总是在旁边或不远处看护。 有一次,村干部找他有事,他到村里去了,回来时,发现用长绳子拴在水库内坡放青草的母黄牛就果然出事了。 那母黄牛卧在地上,没精打采的,嘴也没有动,无力反刍胃里的食物,看到胡前来了,它迎上的是悒郁的眼神,像有满腹不畅快的心事要对他说,又没法说出来。 胡前走近母黄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缕热风抖不开他额前粘贴着的汗濛濛的发丝。他抬手捋开那发丝,仔细看这母黄牛,发现它的背部被人砍了,绽出殷红的血,他一条条数来,共有13条伤口。绿头苍蝇一只只飞来,巴在上面,母黄牛的尾巴不时甩上来驱逐,但总驱逐不尽。嗜血的苍蝇趁尾巴堕下去时,又飞回来巴上去了,密密的一层。 胡前上前,伸出两只手掌对应地一拍,竟拍死了一只,从左边巴掌上掉落半只下去,因为右边巴掌还粘了另半只死苍蝇,有一星两点淡淡的血。 胡前把手掌贴在牛背未受伤的部位轻轻地一擦,心里正恼怒地猜疑着是谁所为,下这么大的毒手,这母黄牛还在月子里哩!如果知道是哪个人干的,他是控制不了的,非得找人干架不可。 胡前想起小牛犊,小牛犊跑到哪儿去了呢?他焦急地四顾,不见其踪影,莫非被人杀死剐皮割肉烹煮加餐了? 原来小牛犊没有这么糟糕,它已跑得远远的,先是钻进林子,然后就是躲避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而拼命地蹿出林子,来到人多的荒野。荒野里长满了青色的杂草,这里没有人追赶,它没有再跑,就缓缓地啃那青嫩的草茎,却还惶惑着,还惧怕那个男人赶来,但终于没有来。 为什么怕那个男人呢?它和母亲在一起时,那个男人突然出现,举起一把锋利的菜刀要砍它,它旋即朝母亲身边溜,母亲就埋着头兀起两只犄角,用抵御的架势保护它不受伤害。 可是男人气怒了,不再向牛犊进攻,却绕开步子,朝母亲的背部连砍数刀,母亲痛得身子直弹跳,终于犟脱了拴在一块石头上的绳索,掉头复仇样地抵御那凶狠的男人,之后“哞”的一声长呼,牛犊领会母亲的意思——孩子,你快跑进林子躲藏,要不,这凶狠的家伙向你下毒手的。 牛犊望一眼与男人较量的母亲,诚惶诚恐地朝山林奔去。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发怵呢。 牛犊头次吃青草,还不怎么习惯,心里仍惦记着母亲甘洌的奶水。它嚼着那有些苦涩的草丝,久久不咽下去,时而抬头望一眼丛林,幻想母亲突然钻出丛林来到面前,它又可以吮吸母亲腹部垂吊着的花苞样的丰沛的奶水,吃欢了,还可以尽兴撒娇,自如地甩动尾巴,在母亲身边穿来穿去。可现在这种与亲人相偕的乐趣没有了,它时不时又痴痴地朝山林里张望,母亲终于没有出现,却盼来了它和母亲的主人——胡前。 胡前见了牛犊,又仔佃地瞧它的身子有没有受伤的部位,当他确信牛犊的身体纤毫无损时,一丝欣慰浮在脸上。他哪里知道,小牛犊之所以幸存,是因为它的母亲冒死保护了它。 这时,胡前绕到牛犊身边,将藏在身后拿竹枝的手暴露出来,一边吆喝,一边赶着牛犊说:唉,我找得好苦哦,你这畜生咋独个儿跑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成了人家餐桌上的菜肴哩! 初生牛犊不怎么理解人话,但感觉得到,主人用竹枝当鞭驱赶它,是让它回家去。这样它便不用主人过多地驱赶,而是自觉地穿过丛林,直往回家的山路上颠蹿,还想快点回到母亲身边,实现吮吸奶子的愿望。可当它欢快地颠跑到主人家宅的场子里,却不见母亲,它哞地叫一声,也没有回音。 胡前知道牛犊找妈妈,自语道:你妈妈不知被哪个不讲良心的坏蛋砍伤了,恐怕不久于人世。 他穿过场子,绕到正屋后是一间牛栏屋。牛犊也窜到牛栏屋那儿去,发现了母亲——一头毛耸耸的瘦黄牛,正躺在湿洇洇的飘逸着牛屎气味的牛栏里。它挨过刀的背部还在浸血,血滴在地上,染红了屁股下的一堆牛屎。苍蝇仍密匝匝地叮那伤口上发肿乃至腐烂的部位,就像不吃白不吃的会宴队伍,各就其位地饕餮着这顿少有的美餐。 胡前走过去伸手一绕,它们受惊地飞起,像一朵朵嘈杂的音符,不成调地散于牛栏的各个方位。 胡前才松懈一会儿,它们又尸位素餐地飞回来,落在可以饱餐一顿的位置。 胡前没有太注意那些讨厌的苍蝇,只关注这头母黄牛的伤情是好转还是恶化,看它将脖子垂放在地上,两只眼睛像定住了一样,光泽浑浊,胡前就担心它会死去。胡前轻轻地踢它一脚,想看它的反映,它毫无反映,脖子也不抬起来。 此刻,牛犊也跟进来了,又哞叫一声,母黄牛没有其它反应,胡前注意到,它只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 牛犊走过去是想吮吸奶水的,现在看这架势,别说吮吸奶水,就是要和母亲亲昵的份儿都没有。 胡前把牛犊赶出牛栏屋,它就在门口哞哞地叫,像是舍不得离开母亲。几个时辰后,牛犊还围着牛栏屋打转,却见胡前叫来几个人,有的拿着绳子、扁担;有的拿着卷刀、木杖等等,从牛栏屋里把母黄牛捆绑妥帖再抬出来,放在场子里,它已经死了,两眼未瞑,却一动不动。 那个拿刀的人就开始给母黄牛剥皮,从嘴唇上开始,也就是用刀子经过它的脖子、胸腹,直到两只后腿的根部中间,形成一条直线,这样把牛皮剥下来,据说还有用途,经过加工可以制作牛皮鼓、牛皮带、牛皮鞋。 用因果报应的观点来讲,牛活着给人做事,死了让人吃肉,其皮还有用处,这些价值之所以无偿地归属他人,是因为过去世,牛为人时,欠下了太多债务,无力偿还,今世变牛加以偿还,这也是人畜在轮回互变中消业的一种方式。 当下牛犊非常惧怕,杀牛流血散发出的膻味熏得它退避林间。 胡前担心牛犊跑掉了,便丢下剥牛皮的活,往林间赶去企图吆回牛犊。 第八百六十五章 隔世报仇 牛犊走近屋舍就看见许多人忙碌着,还闻到一股从母亲身上散发出的膻味,它就不肯走了。但胡前挥动竹枝,它不得不向前迈进。当踏上场子的一旁时,拢作一堆的人群蓦地散开一个缺口,母亲的身子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血凝凝的牛肉,和一张重叠着放置在地上的浸满污血的牛皮。 它非常伤感地站立片刻,胡前手里的竹枝就抽打在背上,它有点愤懑,颠狂地一闪,只想溜走,可胡前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掌一把抓住它的一只右后腿,它不停地弹动着毛茸茸的身子,却弹不开,反倒被胡前拖着从牛栏门口塞进去。牛犊干脆往里边去了,掉头一看,牛栏门已被胡前关上,里面的光线暗淡,显得阴森、恐惧,母亲的气味还留在里面,牛犊闻着,就心绪不宁,在牛栏里兜圈儿走,却走不出来,像囚徒一样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压抑感。它困倦了,就随地躺下来蜷曲着身子打瞌睡。 牛犊忽然被司畜神用一只罩子罩住,它不能挣脱出来。 司畜神一把提起那罩子竟也提着了牛犊,朝天空一甩,竟落在离此很远的一片草地,令牛犊不明白的是,不知什么时候,那罩子网络状的丝线整个兜住了它,让它漏落不出来。 这会儿,却也奇怪,罩子突然无影无踪,它却看见母亲——一头母黄牛和众多的黄牛在放草,旁边还有个书童。它百思不得其解,母亲不是被人砍伤之后死了么?怎么现在还活着?牛犊心里这么问,便颠跑至母亲那儿,母亲并不认识它,而且又不太像母亲,肚腹下有奶子却不鼓胀,像没有落生不发奶的黄牛一样,那奶头坠在肚皮上扁塌塌的。 牛犊靠近它,那母黄牛却陌生地埋下头,耸着的两只角作攻击状,牛犊吓得跑开了,不解其故,怎么母亲不认孩子了呢? 牛犊正要往别处跑,突然又被罩子罩住。司畜神用牛语对它说:现在我回放过去世你母亲的状况,过去世那头黄牛不是你母亲,所以对你陌生。 牛犊说:我母亲现在世的魂魄在哪里?我想去找它。 机缘未到,踏破铁鞋也是白费工夫。司畜神边走边说,还告诉它,它母亲被人砍死是有缘故的。牛犊央求司畜神讲出缘故,他却不讲,只说你看着那头放草的像你母亲的黄牛,很快就会清楚个中缘由。 忽然,那头像它母亲的黄牛不知为什么,与另一头白牛发生矛盾,彼此角触得非常厉害,草地上踏出了杂乱无章的蹄窝,看上去像两个互不相让的斗士,胜者的一方分明是黄牛,它的身体向前倾斜着,像有无穷的力量,牴得白牛侧身一退。白牛开始也是向前倾斜着身体的,这会儿不胜牛力,退至一个有积水的地方,踩得水花四溅,逃脱不赢,黄牛乘胜追击。 白牛逃至路边一棵大槐树下,一个放牛娃正坐在那儿看书,聚精会神的,却被两牛相搏的响声惊得发愣。然而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唉,不好了,我的白牛要产仔了,怎么办?弄得不好就会流产或者小牛犊会被牴得胎死腹中。 他非常着急,站着顾不得多想,就弯腰捡起一颗石头去追打黄牛,黄牛正在追逐白牛尚未愣过神来,蓦地感觉背部被什么击打了一下,有些发麻。 放牛娃便又冲到前头,正要挡住黄牛,黄牛发怒了,猛地把头一摆,它右边一只角尖,正挑在放牛娃的肚脐眼上,竟然陷进去很深,放牛娃的整个身子斜扑在黄牛脑袋上,黄牛越发恼怒了,又乘势一摆头,放牛娃被甩了个老远,跌在一口水凼里。他的肚脐眼破了,血如泉涌,痛得昏死过去。 这时,黄牛还在追赶白牛,旁边的牛群被这情景感染,没有心事放草,而是在草地上作颠狂状,不知该给黄牛助阵,还是该给白牛护驾,它们麻木而激奋,而黄牛和白牛成了敌对的主角,白牛斗不赢,落荒而逃,逃至远处一个村庄。黄牛没有再追了,白牛被一个男人截住,解下了挽在它角上的牛绳,牵着往回走。 黄牛见来了人,而且是大人,便不再恋战,也往回赶,赶至草地的深处,与众牛汇集在一起。 那男人上了草地,不见放牛娃,拉开嗓门大喊:胡海子,你在哪里?连喊了许多声,声音在空中回荡,却不见胡海子。 蓦地,他发现有个小孩倒在水凼里,走拢去看,是胡海子,浑身都是血,水凼里的水都被染红了。 男人发急地摸一摸他的鼻孔,没气了,便大哭起来,抱起孩子的尸体,在草地上呼天抢地地悲号:我的儿呀!你死得好惨。 他不知胡海子是怎么死的,只见肚脐眼破了,是摔了的?不像,是谁用尖刀捅了的?我与谁结了仇?竟如此坑害我的儿子,可怜这是我胡家的种喽!男子边号哭,边数落,将孩子的尸体驮向远处的村庄。 这一切牛犊看得清清楚楚。司畜神问它,现在可知道你母亲被人砍死的个中缘由? 请指点,我确实不清楚。牛犊摇头回答。 那好。司畜神把手指一弹,重现胡海子死时的惨状。黄牛角触白牛之际,胡海子的肚子被黄牛的尖角挑破了,鲜血外涌,但他还没有死,痛苦万分,心生怨恨无比,脸孔扭曲,嘴唇蠕动,咄咄有声:我要杀死你,假如能活下来,你这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牛犊忽然把蹄子跺得哒哒响,说我明白了。临死之前的胡海子发了恶咒,所以轮回到下一世,遇见过去世为仇人的那头黄牛,就持刀砍死了现在世仍为黄牛的它,也就是我的母亲。 司畜神一摆手,收了胡海子惨死时血腥的一幕,笑道:世间冤冤相报,永无止息。你母亲死后,也有怨怼,它轮回到下一世,一旦遇到现在世砍死它的人,又会发生不幸的事情。 那么如何能够走出世世代代恩怨相报的怪圈?牛犊正要问话,司畜神突然无影无踪了。它退一步,后面竟是万丈深渊,它不幸坠下去了,慌乱之际自觉小命不保,竟然倏地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躺在阴森森的牛栏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宰牛的膻腥味儿,那是从牛栏外的场子里飘进来的。牛栏是人字架棚顶,盖的是茅草,茅草与土砖墙的衔接处尽是缝隙,外面除了声音能够传进来,气味也同样容易飘逸进来。牛犊仍然躺着,没有站起来,它发愣,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 第八百六十六章 发青草胀 一场梦已过去了一天,牛犊浑然不觉。这已是早晨,牛栏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牛犊转过脖子,见是主人胡前,他一手拿碗,一手拿盆,不知要做什么。它警惕地站起来,往牛栏的旮旯走,走不动了,前面是墙。 胡前放下手里的家伙,旋即抓住它脖子上面的皮毛,用了些力,牛犊扭不动,干脆不动,却发现主人对它非常和善,松开手指,抚摸它的头,继而抚摸它嫩嫩的嘴唇,它也不动,眼看着胡前到底要做什么。他正用脚把那只盆子移近,里面是白色的液体,他又拿起一只碗,从盆子里舀白色的液体,试探着靠近自己的嘴唇。 牛犊闭紧嘴唇,疑惑地盯着那只碗。胡前就托起牛犊的下巴,让它整个头成为瞻仰之状,又顺手用两个指头把它的嘴巴拱开一条缝,然后将碗里的白色液体慢慢地灌进它的嘴里。 牛犊恐惧得想吐,尽管这味道还不错。牛犊的这种反应导致灌下去的白色液体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喷溅出来了。 胡前蹙着眉说:难怪人们说畜生愚笨,连这么好的补身子的豆浆它都不肯吃,真是啃草的命嘞。 胡前有些愠怒,手一用力,使牛犊的脖子翘得老高,它难受了,四只小腿直跺,胡前趁机将盆里的豆浆连续性地一碗碗地倒进了它的嘴里,骨碌骨碌地流进了喉咙。这会儿喷出来的豆浆少,不过牛犊的嘴唇和胡前的手指,像石灰涮过一样,湿漉漉地白。 一周后,牛犊再没有吃过豆浆,而是到山上放草。这也难怪,胡前的二儿子看见胡前每天磨豆浆给牛犊喝,便说爸爸,我要吃豆豆。这么一叫,带了个头,老大也叫起来。胡前考虑孩子的妈妈不在身边,怪可怜的,便答应炒豆豆他们吃。但家里的黄豆都是自己种的,数量有限,现在只存一簸箕了。他取一半出来炒熟,给孩子零食;另一半想留着继续磨豆浆供养牛犊。 可是不几天,孩子们就把炒熟的黄豆吃完了,又盯着留下的一点黄豆。老大怂恿着老三,抱住胡前的大腿,说爸爸,我要吃豆豆,豆豆好吃。 胡前心肠软,弓身抱起老三:宝贝,我这就给你炒黄豆。可是黄豆不多了哦,连给牛犊磨豆浆都不够。老三照老大教给他的话说,现在牛犊长出了牙,可以吃青草了,再磨豆浆它吃就是浪费。 不是浪费不浪费的事,家里的黄豆就是不磨豆浆也不多了。好哦,就把仅有的一点黄豆炒给你们兄弟仨吃! 胡前说话算数,一会儿,屋子里充满了炒黄豆的香气,灶锅里很热,三个孩子的心里也很热;再一会儿,他们咯嘣咯嘣地嚼着黄豆,比赛样地把它吃得所剩无几了。 黄昏时分,夕阳尚未落山,那绯红的余光把小牛犊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走出房屋的胡前的影子拉得很长。牛犊就绕着胡前转动,他明白,它是想吃那味道不错的豆浆,可是绕着他转了很久,不见胡前拿出豆浆来,它便怅惘地走到屋边啃那长在上面的青嫩茎叶。 胡前是个性情中人,即便对畜生也是这样,他当天晚上就到村子里其他人家借黄豆,可是没有借来,都说陈黄豆没有了,要等新黄豆收获。这在胡前听来,都是废话,他家有一块黄豆地,结出的黄豆角还是嫩的。回到家他感到有点过意不去,就到牛栏里抚摸已经卧地浅睡的牛犊,牛犊很乖,早晨出栏,傍晚知道蓄栏。胡前抚摸着它,感觉它架子大了,但很瘦,明显的营养不良。 几天后,牛犊在山上放草,草儿也青,但没有庄稼地里的麦苗儿青,麦苗儿青又怎么能够让牛放牧?庄户人种麦子不是指望麦粒儿金灿灿的收成么?但现在有个特殊,水库坝外有一块麦地村里决定修渠道,要废除,这青翠的麦苗儿不能作柴烧,牧牛也挺好的,可以为牛群提供几顿香餐。胡前自然就想到他家的小牛犊,便到山上把放草的牛犊吆下山,赶到那块麦地,尽是青翠的麦苗,一棵挤着一棵的,舌头一绕就是一大把,吃得也挺香。可是牛犊总有些不习惯,甚至有些胆怯。记得前几天一头大黄牛走到麦田边,舌头一伸才吃一口麦苗就被放牛娃狠揍一竹鞭,它就掉头走开了,现在是怎么回事?它想不透,看麦田那边,也走来了三三两两的人和三三两两的黄牛,黄牛们都在尽兴地吃麦苗,没有人再用鞭子抽打它们,兀自狐疑的牛犊不解其故。看一看主人,对它没有什么恶意,还一脸微笑,便放心地吃起麦苗。 一会儿,主人走了,牛犊还在贪婪地吃着麦苗的茎叶。太阳照着它,暖暖的光线交织在它身上,它感觉挺舒适,不经意间,耳畔掠过一阵乌鸦的叫声;牛犊还在吃那茎叶,细细地嚼,它的嘴唇沾满了有些苦涩的唾沫星儿。 这时,阳光暗了,乌云缓缓地遮没了天空,远处的林子又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天色渐晚,吃了一整天麦苗儿的牛犊感觉腹中不适,就不再吃了。它难受地一阵颠跑,来到主人家屋前的场子上。 胡前发现它肚子鼓囊囊的,俨然背脊下面左右两边各塞了一只圆滚滚的西瓜。当胡前走近牛犊时,它已经站立不稳,竟然倒在地上,身子抽搐着痛苦的节奏,嘴里一嘟噜一嘟噜地吐出白涎来。 胡前急了,把它扶也扶不起来。这症状一看就清楚,牛犊吃多了麦草,在发青草胀,弄得不好就会死。胡前后悔不该把牛犊从山林中吆出来吃麦草,现在它的性命难保哦。 这会儿,他想到山外去找兽医,但考虑自家还有一头黄牛在山上,要找回来才安全,找回来了再去请兽医心里才踏实。 丢开发青草胀的小牛犊,胡前起身往后山方向走,后山笼罩在暮色中,上午黄牛在后山的密林中放牧。这会儿,他进山寻找,却不见黄牛的踪影。他踏遍这片海拔几百米高的山脉,跑了五公里长的山路,就抵达山脉的终端,相连的是一片长满庄稼的田野,远处是一片村房。一个荷锄老头在阡陌上走动,胡前猜想他在搞田间管理,便上前打听:老人家,可看见我家的黄牛?老头一愣怔,蹙着眉,然后用那有些发咽的嗓音说:中午从山上跑下来一头黄牛,直奔畈里吃禾苗。我正在看水,发现了,就上前抓住它,解下挽在它双角上的桊绳,拴在一棵野树上,可是一直没有人来认领。下午我就把它牵回村庄,拴在当家塘前的一棵柳树杈上,也不知是不是你家的黄牛。 我要去看看。胡前随老头来到村庄,远远就看见村前柳树下的那头黄牛。胡前对老头千恩万谢,老头让他牵走了黄牛。可是绕到自家门前,把黄牛牵进牛栏拴了,再出来看那头躺在地上的牛犊,已经死了,身子僵硬得像一块砖头,那样子既狼藉,又凄怆。 第八百六十七章 击退鳄鱼 在冥界,并非阴森森的,其实很热闹。就说转轮王殿,来此领帖转生的众生魂魄不计其数。有单足的、有双足的;有四足的,有多足的,有无足的。那死去的牛犊魂魄,早已被司畜神拘来,投入一群准备转世的众生魂魄之中。 它等候了许久,才移至转轮王办公案前领受转生帖。转轮王把转生帖悬在手里,交付之前,问它有什么话要讲,它说有许多话当讲我不讲,只讲一句话,我想随母亲投生的去向投生而去。 转轮王看一看牛犊的面貌,掐指一算,笑道:好哦!你与你过去世的母亲缘分未尽,可以随她投生去。 牛犊拿着投生帖好生欢喜。那投生帖是那么神奇,拿在手里竟然没有了,渐渐地,眼前现出一条大道。它一直往前走,继而不能走了,前面是一片苍茫大海。这是什么地方,它概然不知。突然好像找到一种感觉,它栖息到一条渔船上的桅杆上,波涛汹涌的大海让渔船不停地颠簸,一个老翁却能自如地驾驭,还看风向似的,很老练地在适当的位置撒网,把网拉上船时,里面总有些海鱼,最少的时候也有六、七条;最多的时候,他弓下身来可捡半个多小时的海鱼。 牛犊阴魂没有兴趣观察老翁撒网捕鱼,歇在被风摇动的桅杆上令它惊诧不安。这时,一群海鸥从桅尖上飞过,其中有几只雌海鸥正与公海鸥发情,相偕飞至四面是海水的一座小岛,它打算投生海鸥,便离开桅杆,随一只雌海鸥飞了一段路,正要随之落在一棵椰树顶端的窝巢时,被司畜神逮住。 司畜神吼道:转轮王发给你的投生帖只能在水族中投生。牛犊阴魂说,我打算随母亲投生而去,可一直见不到母亲。司畜神说,你再回到那条鱼船,将会与你的母亲邂逅相遇。 牛犊阴魂显得无奈,只好返回到渔船,对那个老翁已经特别有印象了——他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满手硬茧、满身鱼腥味儿。 忽然,船舱里爬出一个瘦个少年,指着远处一个漩涡说,爷爷,你看,那儿必有大鱼,快撒网。 老翁一愣,站起身来,定睛看少年所指的水面,却不见波浪了。可是在牛犊阴魂看来,那波浪涌动之处有一头雌黄牛在奔跑,雌黄牛的腹部还吊着一排鼓嘟嘟的奶子,与生下牛犊不久的牛妈妈一般无二。牛犊阴魂认出来了,它就是自己过去世的牛妈妈。就在一闪念间,牛犊阴魂再仔细看时,它已经不是一头黄牛了,而是一尾在海水间怀春逐浪的大鳗鲡。牛犊阴魂非常激动地投入它的子g,继而成为一粒鳗鲡卵,葡萄一样缀在一袭胎衣上。 鳗鲡在深水中游走,它的小脑袋上长着两颗珍珠样的大眼睛,正在四处观察,随时准备袭击、捕食虾米之类的小动物,因为它很需要营养,现在就要产卵了。可是小动物也不是那么容易捕食,在小山脉一样的红珊瑚中穿行的,还有海蜇、乌贼,它们都是与之抢食小动物的竞争对手。弄得不好,还会遭到比它更庞大的海狮什么的袭击,要是运气不好,没有逃脱,就会成为异类的肚中之物了。 鳗鲡在微浪中机警地游弋,因为只有微浪才表明前方或周边没有更大的动物危及自己。在产卵期,它注重自己的安全,也就是对其后裔的庇护。 忽然,前面一群龙虾在游动,它加快游速,准备捕食其中的一只或两只。可是那群龙虾却从水底朝水上浮游,那样容易暴露目标,风险太大了,难保不被红嘴鸥或海鹰盯梢上,这种外来的劲敌相当厉害,它们的尖喙朝水里一啄,十有八九叼走水中的动物,即使没有叼走,水中的动物受到触碰,也会伤及皮肉,甚至会慢慢地死去。鳗鲡盯着那些游到水面的龙虾,有些顾虑,并且突然停下来,没有再追。 这时,深水中鼓起一团巨浪,鳗鲡警觉起来,朝下作鸟瞰状,发现一条鳄鱼潜伏在它的下面,离它不过两米远。它不敢冒昧地朝下游走,只好朝海面上游,要不,很可能就会成为鳄鱼袭击的猎物。 海面上那只渔船伴随海浪的起伏颠簸着。老翁还在拣拾拖到舢板上的湿漉漉的鱼网里的海鱼,银光闪烁的一片,他陶醉在收获的喜悦中。 瘦个少年斜靠着桅杆,目光炯炯有神地扫视着海面,忽然一阵夹带着咸腥味儿的海风撩起他的刘海,他看见一簇海浪跳起来也像一道刘海,不哦,不像刘海,分明是一尾鳗鲡从海水中跳起来,引起他的注意。他迅速走近蹲在舢板上的老翁,拉起他,手指海面上正在浮游的一尾大鱼悄声说:爷爷,你看。 老翁手搭凉棚,以避开强烈的海日逆光,看个了仔细,然后对瘦个少年讲:海军,你可知那是什么鱼?海军摇头。老翁说:那是鳗鲡。别惊动了它,我要用网把它打捞起来。 为摆脱鳄鱼的追击,慌乱中的鳗鲡搏动双鳍朝水面上游动,水面上并不安全,但此刻也只好铤而走险。是哦,前面有一条渔船,让它感到恐惧,正掉头之际,一卷黑压压的网络状的东西从船上撒下来,阻住了它的去向。它朝斜刺里溜,可是溜不走,有个小孔儿,它的头钻进去了,身子却出不来。它只好挣扎着后退。 这会儿,却由不得这只鳗鲡了,分明有一股挟持水浪的力量把它拖近渔船,它不停地颠动翅鳍,渐渐地它被收束的鱼网绑住了一样,即使动弹也是无可奈何。它的嘴翕动着,鱼网已经悬空拉起。忽然又沉进了水里,但是依然逃脱不了鱼网的羁绊。 原来从海里打捞鳗鲡的老翁正在收网,却发现从大海的深水处钻出一条鳄鱼,他火速将鱼网的纲领递交海军,并让他暂缓收拉鱼网,鱼网又沉进水里,这无疑对有可能袭击渔船的鳄鱼设下了障碍。果然鳄鱼冲撞而来,渔船摇晃颠簸,海军惊讶,却不敢叫喊,已是面色如土。 老翁非常镇静,旋即在舢板一侧拿起一柄丈许长的钢叉,对准正从船舷下向上攀爬的鳄鱼奋力刺去,鳄鱼项背负痛,掉转头钻进海里,仓皇逃窜。此刻,海浪翻起,还夹带着鳄鱼背部涌流出的鲜红血液。 第八百六十八章 捕获鳗鲡 拉!可以拉了!老翁对海军说。 海军在船舷站稳脚跟使劲地收网,朝上拉动。 老翁把带血的钢叉放下,也来帮忙收网,很快鱼网拉上了船,一只大鳗鲡夹在鱼网之中,尾巴和翅鳍时而颠动,弄得鱼网不停地颤抖。 海军是首次看见这种鱼,他喜不自胜,用脚挑动大鳗鲡滑溜溜的身子,发现它的肚子大,鼓胀胀的,就问爷爷,这条大鳗鲡的肚子里是不是有卵?爷爷说是的,海军要把它放掉,还颇有理由地说:把它放回大海,它散了卵可以长出更多的鳗鱼。 爷爷阴冷地一笑,脸上的皱纹扯起了棱角,他说傻孩子,大海广阔无边,放了它,就算散的卵生了鳗鱼,又如何轮到你捕捞?说着弓下身子,把那条鲜活的鳗鲡从鱼网里取出来,放进一只装有半桶水的桶里。爷爷还讲出理由,让它在水桶里把肚里的脏物吐出来,再烹饪既卫生,又味道鲜美。 大鳗鲡嘴里吐出了白沫,放进有水的桶里才感觉舒适些,但这只木桶的容积太小,它的尾巴不能伸长,只能半弯着身子,艰难地摆动。它有一种被囚的恐惧,在水桶里弹了几下,本能地跳出来,跌在只有些湿却没有水的舢板上,这样更加不适,它又跳得更加厉害。 海军嚷着捉起它又放进桶里,它有些困倦了,再也没有剧烈地跳动。 日落崦嵫,天色不早了,老翁把渔船缓缓地弯进西边的港湾,靠岸、抛锚。海军把船上装满了大鱼小鱼的木桶挈起来,很费力地放在岸上,直喘粗气,仍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条大鳗鲡,它翻躺着鼓胀的大白肚皮,嘴巴还在不停地翕动。 老翁把鱼网拿下来,集成一长绺儿搭在肩上,直往渔村走去。渔村在海的西面,那里坐落着一幢幢砖木结构的瓦房,像魔方,一块块错落有致地堆砌着。 老翁和孙子绕过一排土黄色的平房,拐一个弯,前面又是一栋平房,平房的北面有一间坡屋,上面伸出一截正方形的烟囱,袅出一缕缕灰白的烟雾。这儿就是他们的家。 海军把一桶鱼挈到门前,放下来歇一阵伙,正要拎进堂屋,爷爷叫他放下,将小鱼和大鱼分出来各做一堆。只有大鳗鲡没有拿出来,桶里的空间自然就大些,它再不必挤着,而是将翻起肚皮的身子调整到了略微适宜的状态,尾巴时而摆动,青色的背脊也随着动荡,看上去像一列已然浓缩的绵延起伏的山脉。 把大小鱼分出来,明天谁到集市上卖?海军这么问,却无形中捅到了老翁的痛处。 13年前,他的儿子——海军的父亲清早外出卖鱼,直到深夜都没有回家。第二天,一家人到处找不着,在千村万巷,千街万店贴出电脑打印出的数千份广告单,仍然没有找回来。报案警察局,由于没有线索,受理失踪案情的民警也束手无策。儿子失踪那年,海军只有7岁,他妈妈患有结核病,长年不能负重,生活无着,都靠当公爹做爷爷的他出海打鱼上市卖钱,照顾他们娘儿俩。现在海军已是一个20岁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了。一闪念间,忆起这辛酸的往事,老翁便脸色骤变,暗自落泪。 海军见爷爷脸上现出悲戚之色,没有再问,自个儿把大小鱼分作两堆。爷爷却缓缓地说:我去卖。海军说:那么我独自出海打鱼。爷爷担心孙儿独自出海打鱼不安全,便笑道:海军听我的,明天我们一起到集市把鱼卖完了,再一起出海打鱼,不是更好么? 天已经黑下来了,屋里的灯光越发亮堂。一个系着围腰的老妇人走出来,看了大小两堆海鱼,说老头子,今天的收获不小。 这时,她就着灯光瞅见木桶里那条大鳗鲡,欣喜地拎着木桶的手柄摇了一下,大鳗鲡在里间直蹦跳,差点蹦出来了,那咸腥而浑浊的水花溅上了老妇人的衣襟。 海军叫着:奶奶,不要动它。奶奶便绕到一边,爷爷调侃地问她:你看,这条大鳗鲡能卖多少钱?奶奶很坚定地回答:无论能卖多少钱都不卖。这种鱼很有营养,就留给海军吃。海军在家里休暑假,下个月就要上学。爷爷说:不卖就不卖,看你的烹饪技术,要是把这条鳗鲡弄得不好吃,海军还会怪你。 蹲着身子的海军站起来,说奶奶无论怎样弄,我都不会怪,我相信奶奶有一流的烹调技术。 海军是国立大学学生,因家境贫困,放了暑假就随爷爷出海打鱼,做个帮手。有了海军在身边,爷爷撒网打鱼的劲头都足些。 奶奶又绕过去望着木桶自言自语:那里面的水太浑,要换清水养,要不,大鳗鲡会被呛死。她掸了一下溅在衣襟上的水星,便拎起木桶进屋换水去了。 大鳗鲡在木桶里正呛得难受,突然见一个老妈将木桶里的水朝外滗,它感觉水越来越少了,就越发紧张,身子和翅鳍直蹦。常言道:鱼儿离不开水,花儿离不开秧。现在要离开水的大鳗鲡着实难受,它的嘴不停地翕动,但那又有何益?它感觉生命就要完蛋了,这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肚腹中的卵——它的无数后裔都要惨遭灭顶之灾。它恐慌得不停地蹦,桶里的水滗尽了,那老妈用手按住它滑溜溜的身子,不让它动,它却作垂死挣扎,头和尾巴艰难地翘起又伏下,反反复复。 忽儿,有了转机,老妈的另一只手拿着瓢舀水,清泠泠的水朝木桶里直泻,渐渐地就加满了。老妈早已松开那只按住鳗鲡的手,鳗鲡欢快地潜进水里,以为有了逃生的希望。但它不明白老妈这么做是为什么,也感觉现在的水质强多了,不像最初浑浊的水是那么呛口。 令鳗鲡依然恐惧的是这木桶圆圆的四壁却怎么也冲撞不开,要是冲撞开了,外面一定是更大的水域,是没有遮拦的可以任由遨游的海面,它这么想象着,心情也就平静了,小小的尖刀头也不再锥击桶壁,桶里的波澜也就平复为零。 它在水桶里憩息了许久,天色由浓浓的漆黑变成淡淡的清亮,看来已经过去了一晚上,现在已经是清晨,海军和爷爷起早上市售鱼去了,家里只有老妈,她的影子凝重地投入这木桶,阴沉了大鳗鲡的身子,大鳗鲡知道有一个人走到木桶边看它,它警惕地一弹,水花从桶里溅出来,变成水星落在老妈的手背上。 第八百六十九章 母爱伟大 老妈果然在想心事,该怎样把这大鳗鲡烹制成味道最美的膳食?是煎?是炒?还是焖?她感觉都不妥,现在大热天,他们爷孙俩流汗多,就熬汤吧!把大鳗鲡的营养熬出来,也好补补他们的身子。 她这么想,就把大鳗鲡从桶中拎出来,看一看水桶里没有太多大鳗鲡吐出的脏物,感觉经过一夜的吐纳,大鳗鲡肚中的脏物应该说被透出来了。办事精细的她又把大鳗鲡放在另一只装了半桶水的水桶里清洗一阵,认为干净了,就走进厨房,将它整个儿丢进一只装了半锅水的锅里。 大鳗鲡还是鲜活的,身子和尾巴不停地翘动,可是被放进大铁锅的水里,它感觉严重不适,因为水里有咸味,那是因为老妈放食盐进去了,虽然海水里也含有盐分,大鳗鲡习惯了,但锅里的盐却是经过化学加工的,那种味道令大鳗鲡受不了,它就拼命地蹦跳,但出不来,锅口上已经盖上了沉重的锅盖。 大鳗鲡挣扎累了,又宁息下来,它在忍受着那种咸咸的不适,这会儿,锅在搬动,之后听到哔剥哔剥的响声,那可是一种海潮自由澎湃的响声,它想象着自己就在那海潮中自由地活动,还有它腹中的卵将适时地生育、繁衍。可这些都是它意念所及的难圆之梦。很快,那锅中的水竟然发热了,让它感到将被烫死的危险,水的热量越来越大,它已经无力挣扎了,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死去。在这种特定时刻,它想到的是如何使腹中的胎卵——那应该在大海中生生不息地繁衍着的后代幸免于难,可是它对它们的爱已是爱莫能助了,它的爱犹如风中之烛立马就要熄灭,就在熄灭之前,那最后一点光泽仍在温暖着它的后裔。是哦!大鳗鲡在临死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鼓囊囊的肚子挺起来,努力使之离开正在升温的即将滚沸的水面,让腹中的卵子尽量减少痛苦,或者能够争取一线生的希望。 这时,老妈已将那只盛鳗鲡的锅放在火塘的圆铁架子上烧煮,直到煮沸,那鳗鲡整个儿也被煮熟了。 中午,老翁和海军从外面回来分坐在餐桌前。老妈揭开锅盖,准备用勺子将大鳗鲡盛于一只大钵中,却发现它的身子拱起来了,弯弯的像一道彩虹,看上去很是凄美。它为什么拱起身子呢?老妈不解其故,便呔的一声,惊讶地说:煮熟了的鳗鲡怎么是这个样子?海军也凑过去看,同样不解其故。只有老翁清楚,他说大鳗鲡肚子里有东西。 肚子里有东西为什么要拱起来?海军还是不明白,便用筷子捅开它的肚腹,发现里面全是葡萄球样的鳗鲡卵。他明白了,不禁掩面抽泣起来,老翁问他干嘛哭,他说:爷爷,这鳗鲡肉虽然好吃,但我不能吃了。你看它为了保护肚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在被烧煮之际,以为锅壁吃水线上面是安全的,所以挺起身子,巴望肚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脱离危险。可是它的举动是徒劳的,它的母爱却是那么神圣而伟大,是不可侵犯的,对此,我们以捕食生灵为营生的人类应该感到汗颜和惭愧,应该放弃对它们实施残酷的捕杀。 老翁说海军是书呆子气,那么想的话,以出海捕鱼为生的渔民都要失业了。海军当面反驳:难道就不能在陆地上种植粮食蔬菜为业?老翁没有再教训海军,他或许感觉海军说的话有些道理,若换位思考,这只鳗鲡是自己,又该如何承受那种被蒸煮的痛苦哦,它在生命弥留之际竭力保护后代的那种非凡举动,的确值得歆羡和敬佩。 话分两头,早在老妈架起铁锅烧煮鳗鲡之际,葡萄球状的鳗鲡卵一砣砣地胎死于鳗鲡肚腹,其中有一只由牛犊魂魄变化而来的鳗鲡卵因未成活,像众多的投生者一样,其灵魂即刻脱离鳗鲡之身,飞往该去的地方。可是它们——这成千上万的鳗鲡幽灵均不自由,纷纷随着业力变化它物。只有由牛犊魂魄过渡成鳗鲡魂魄的阴性物质尚未立即寄生,而是被司畜神囚住,装在一只网兜里,拎过阴阳界,进入转轮王殿的边缘才放出来。 这里有许多众生阴魂,有四足的、两足的、独足的、多足的、无足的,这个鳗鲡阴魂正在傻愣愣地张望,被鬼卒一鞭子抽入四足的众生魂魄之列。有蜥蜴、穿山甲、獾、野猪、水獭、乌龟、甲鱼、海狮、河马、鳄鱼等,一般在阳世,这些四足动物大都相互争斗或弱肉强食,可在阴界,它们都相安无事,互不攻击,而且很有秩序地接受鬼卒的饲养。鳗鲡阴魂感到奇怪,自己本是无足动物,怎么混到四足动物一起来了? 一个鬼卒告诉它:你马上就要变成这四足动物中的一种。 鳗鲡说:四足动物中的任何一种我都不想托生。 那么你想托生什么? 我想托生人身。 鬼卒看了看它,说只有转轮王才有这个权力,趁看管的阴差不在,你去找他吧。 鳗鲡当真溜出四足动物群,才溜出门坎,就被看管四足动物的阴差拦住,厉声道:你是哪来的冤魂?竟闯入了四足动物群。 由于鳗鲡阴魂尚未变化成四足动物中的任何一种,所以这阴差认不出来,它进入时,阴差正在外面巡游,故不清楚。见阴差如此问,鳗鲡阴魂扯个谎:我本是到转轮王殿领投生帖的,现在走迷了路。 阴差反倒给它引路,把它引入了人的灵魂之列。人的灵魂与畜生的灵魂不同,大都要蒙受许多煎熬,有的披枷锁,有的戴镣铐,有的是跛子,有的是瞎子,有的断臂断手等等不一而足,尽管可怜兮兮的,尚有鬼役不时挥鞭抽打,一个个颤惊惊的,有的嚎哭起来,被抽打得更加厉害。 鬼役还吼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在阳间作恶多端,以为到阴间来就可以脱离罪责图享清福,做梦去吧!现在你们到转轮王殿,至于该投生什么,由业力所定,不要吵嚷,否则将被拔除舌头,即使再托生为人,充其量也是个哑巴。 第八百七十章 海上周旋 鳗鲡不敢吱声,藏于一个驼背阴魂的内弯处混进了转轮王殿,那驼背阴魂走到转轮王发放投生帖的大方桌前,鳗鲡阴魂忽然跳出来,在转轮王眼皮底下直翻身子摇尾巴,说大王,我这是给你打躬作揖,乞求你恩准我托生人身。 转轮王正欲给驼背阴魂发投生帖(亦称托生帖),见了鳗鲡,忽然想起它已经被打入四足动物之列,怎么又逃出来了?便吼道:大胆,你还不回去托生四足动物?要不,本王叫你下一次汤火地狱,再受一次被蒸煮的痛苦。 鳗鲡辩道:我想托生人身,为我的母亲报仇雪恨,我的母亲和她众多尚未出生的鳗鲡都活活被那个老妈蒸死了。转轮王无心听它申辩,说这些情况他了如指掌。遂站起来,厉声道:你在畜生道中还要轮回多世,才有轮回人身的指望。 鳗鲡不满,又暴跳不止。转轮王愠怒,一挥袖,鳗鲡阴魂就不见了踪影。 原来它又被抛于四足动物之列,所不同的是它的魂魄隐去,已然变成一条鳄鱼,被鬼卒掐住身子朝大海奋力甩去。 这会儿,大海中正好有一对鳄鱼处在唼呷和颜的缠绵欢快中漾起一圈圈微澜,它随业流转,竟然成了一尾雌鳄腹中的胎胚。 不久它出生了,在大海中游动,它跟随鳄鱼母亲一直都比较安全。那次它随母亲到一汪浅水处躺着晒太阳,就慢慢地睡着了,差点被莽撞过来的一只算作庞然大物的河马踩死,是母亲救了它,母亲非常精明,张开血盆大口,迎击赶来的河马。河马悚惧,掉头潜入水中。 不觉过了几个礼拜,小鳄鱼长大了,它渐渐转入血腥的捕猎生涯,有海龟、海马、海鱼等等海中的小生灵均一一被它吞噬。 有一次,它向一只海豹挑衅,海豹似乎并不惧怕,采用避实击虚战术,绕至它的尾部,用尖利的牙齿撕咬它。这鳄鱼因负痛而掉转头欲吞噬海豹,海豹机灵地咬住它的尾巴不放,它摆动身子时,海豹也总在这鳄鱼头部够不着的位置。 海面溅起了几米高的水花,被远处一条木船上的渔民看见了,那渔民中等身材,胖墩墩的,约莫三十岁左右。他迅速把船划过去,发现海豹与鳄鱼相搏,便拿着一把长柄铁叉,伺机靠近,企图叉死它们,猎获一双。因为海豹和鳄鱼都是贵重动物,市场价值不菲。 海豹与鳄鱼周旋时,也发现了木船上的渔民,它迅速放弃争斗,潜入水中,以避免成为渔民的猎物。 海豹离去,鳄鱼感到愕然,它比海豹迟钝些,还没有发现渔民撑着木船划近了,当它抬起脖子鼓凸着那双鹅卵石样的眼睛四下张望时,才发现站在木船上的渔民,它恨不能跳起来扑过去吃掉他。为什么如此憎恨渔民呢?因为过去世它是鳗鲡腹中的鳗鱼子尚未降生,妈妈就被一个老渔民用鱼网打捞起来,之后带回家被一个老妈蒸煮了。这件事一直没有忘记,本是应该忘记的,因为它死过一次,照说死了的人,其灵魂都到孟婆神那里喝饫忘汤,喝过饫忘汤后会把前世所有的事情都忘记。可是鳗鱼在畜生道中轮回,死后的阴魂没有资格喝上一口饫忘汤,所以前世所经历的尤其是印象深刻的事矢志难忘。 现在那鳄鱼见了人就仇恨,就想啖食,但见那渔民手里拿着长柄铁叉,便吓得退缩了,也像海豹一样潜入水底逃离。否则在水面上硬碰,不但难以伤及那渔民,相反还有助于对手,一旦成了那渔民的猎物,连肉带皮都将成为其牟利的资本。 那渔民见海豹和鳄鱼都潜逃了,又等了一阵,海面上风平浪静,它们没有再出现在视野里,他有些失落感,把长柄铁叉放在舢板上,目光仍在海面上睃巡。 转瞬,海日西斜,海面像镀了一层黄金,对着看容易耀花眼睛,那渔民把眼睛眯着看,仍感觉不适。这不适让他心生恐惧,要是那夕照灿亮的海面突然出现一条大鲨鱼或大鳄鱼他还难以发现,难以发现,就很容易遭到袭击。于是,那渔民又拿起长柄铁叉给自己壮胆,腾出一只手摇橹,让木船在夕阳光线较淡的海面划行,慢慢地划进海湾,拎出船舱里的一篓鱼抛锚上岸。 正在岸上等候的一把白胡须的老翁唤他海军,问有什么收获。海军把鱼篓一放,说收获不大,接着说出遇到海豹与鳄鱼相搏的事儿,可惜一只也没有猎获。 这已是往后十多年了,都有了变化,海军以前瘦,现在胖,而且成家立业了,老翁的胡须已由青白夹杂变成全白,额纹也更密更深。听了海军的话,老翁叹息着说:弄到一条鳄鱼或一只海豹,比捕捞一千斤普通的生猛海鲜都合算。不过也挺危险,弄得不好,捕鱼的人反倒成了鳄鱼或海豹的猎物。 在大海中遨游,猎食小生物的鳄鱼长大了,身子由以前不足一米长到一米五左右。愈是强悍了,它愈变得乖戾,看见海面上的大船它就潜逃,它能够正确地估量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那些庞然大物的对手。可每当这种时候,它又忆起过去世自己的母亲被老翁猎获的惨状,于是仇恨的气焰便贯注了它整个身子,恨不能找到那老翁一口吞了,以复隔世之仇。可是它没有看见老翁再出现过,它似乎控制不住了,在海里作一个腾跃,竟翻起了丈许高的巨浪,这巨浪在空中散开,又洒落在海面上,颤动着一团微澜。 其实这没有任何作用,老翁根本感觉不到,有一条鳄鱼在寻仇,在伺机吞噬他,这鳄鱼仅仅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之后它平静下来,抬起头,注视着海面,仿佛那老翁马上就会出现似的,它磨着满口环状的尖利牙齿,然后对着天空裂开,那样子像在为吃掉那老翁作好充分准备。 这时候,老翁也在打主意,如何出海捕捞一条鳄鱼或海豹。他在集贸市场川流的人群中走动,走着,走着,走到一家餐馆门前,里面的一甑刚出笼的热包子很惹眼,几乎惹出他的口水来了,他也正好有饿感,便朝卖家要了4个热包子,坐在餐馆的桌边吃起来。才吃两个,一个拄杖瘸腿的残疾人走近他,望着那热包子的两只鼓凸的眼睛几乎要跳出来了。 老翁一向对乞丐怜悯,更何况是一个难以自理的残疾乞丐,那样子看起来当然恶心,但老翁厌恶他的情绪被自己的善意冲淡了,他定睛看了一眼乞丐,便将正准备接着吃的另两个包子拿起来递给他。 第八百七十一章 摇卦相面 乞丐接了包子朝老翁笑了一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两个腮帮子颤动着鼓起老高,仿佛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扒本似的要得到满足,但两个包子能够满足一个乞丐么? 正要起身走的老翁见他得不到满足,犹豫了一下,又一并买6个包子,由卖主用盘子装着给乞丐。老翁问:够了吗?乞丐“嗯”一声直点头。付钱时,卖主指着乞丐问老翁: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不是我的什么人。老翁淡淡地一笑。 卖主接道:既然无亲无戚,你咋那么舍得在他身上花销? 老翁说:他挺可怜的,我一不做,二不休,要给他吃,就让他吃个饱。 卖主没心事听他的话,瞅着乞丐饕餮而食的狼狈相脸上现出了厌恶的表情。 老翁刚走,卖主便拿一个薄膜食品袋,将乞丐尚未吃完的三个包子捡进袋里,说你拿着走吧。 乞丐嘴里还包着半个吃缺的包子,就拿着它拄杖一瘸一瘸地走了。才走出餐馆,卖主自言自语地说:脏兮兮的,别影响了我的生意。 老翁正走进一家卖鱼具的商店,他还在考虑如何出海捕捞一只鳄鱼什么的。纵然有长柄铁叉,也不保险能够对付力气庞大的潜海动物。现在他想买一个功率较大的电鱼器出海,或许既保险又有收获。这么想,便让店主给他挑一个功率大的电鱼器,筒柱状,有一米长,里面带有电瓶,电瓶不大而精致,是浓缩了的,相当于一辆大卡车上使用的。 店主说,这电鱼器启用了,可以电死一条十几吨重的巨鲸,其它的潜海动物更不在话下。他还演示给老翁看,按下一个电纽这古怪的筒柱就伸长一格,一格正好一米,可以连续按5次,包括原本的长度可以伸至6米,而且每伸一米,那网就撒出3平方米,直到18平方米,再大的潜海动物都难逃避它的捕猎。 店主当然只按了一下电纽,因为商店里不好充分演示。接着怎样按,一看就明白。他让老翁付了钱,将有说明书的一张蓝格红底纸片给他,还强调说:电鱼器电死的潜海动物一般都是假死,你要注意安全,在其处于假死状态时,要迅速动用刀叉,直到真正结束其性命。 老翁拿着电鱼器左看右瞧,走出店门在宽敞的场子里试着按那电纽,连续按了两下,正如店主所言,那附带的鱼网撒出了6平方米,他没有再按,又按旁边一个电纽,让伸出的两节缩回还原。 老翁正心潮澎湃,想象着电晕大鳄鱼或海豹或巨鲸的情景,如果是大鳄鱼,单单扒下它的皮都是挺值钱的。他有些激动,情绪绕着一个“利”字打转。是哦!有钱就好了,除了自家人衣食丰行,还可以做些扶贫解困的善事。 他走着,时而用双手紧握电鱼器,紧握的仿佛就是一尊财神,他是那么虔诚地看着;又时而把电鱼器抱在怀里,抱住的俨然一锭金子,因为用它出海就可以淘金了。他家在海湾镇的南面,朝那边走去,是一条热闹的街巷,七行八作并排的店铺林林总总。有的店铺还挂着广告牌匾,挑着红黄蓝等颜色不一的旗子,微风让旗子摆动着,上面的字儿被折叠着,有的只能看见半个笔划。 只有一面杏黄旗子,上面布满了黑色条条杠杠的八卦图案,由于旗子下面四角绷着,风再大也只鼓起了一点褶皱,那图案仍能看得非常清楚。老翁并未在意看,它却扑入眼帘,旗子下面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腮帮下的黑胡子却足足有一把。他的眼睛阴鸷地看着老翁,老翁无心看他,已走到他面前,却被叫住:唉,你这位老者,可否测上一卦? 老翁看他一眼,问多少钱一卦,他眯着眼说一张“大团结”。之后又睁大眼睛:不过给你测上一卦,我可以免收“银子”。 这可把老翁说糊涂了,说他报价贵,却又显得大度。老翁笑道:我要么不测,要是测了,又怎么会让你免费呢? 因为你也免费给人提供了方便,现在我免费给你测卦,也算对你善心的回报。一阵对白,让老翁琢磨不透,他怎么知道我做过善事?莫非真有点神。 老翁忽然想起来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遐迩闻名的卦师韩昌起,既有了不起的卦术,还擅长面相,二术互补,无论是算卦还是看相,都准确得八九不离十。 当下,老翁把电鱼器夹在腋下,对他拱手示礼。说韩卦师,既然你邀我测卦,就不妨测一卦吧! 好的。韩卦师用龟壳摇动三枚铜钱,就这样反复数下,卦数排出来了。便对老翁讲:摇出的是《火风鼎》卦象。 好是不好?老翁捋一下白髯急不可耐地问。 韩昌起说,按卦理讲,这个卦伏神克飞神,易出暴哦! 难道我会犯什么灾厄?老翁这么一问,心里也咯咚跳一下。 韩昌起又瞄着老翁,说你水部(下巴部位)发黑,必有水厄。你刚才走近,我就发现了,但担心相不准,才让你测上一卦的。眼下这卦理信息与面相信息同步,都预示着水厄的凶兆。 老翁便量出这电鱼器说,我正打算带着它出海电鳄鱼呢。又摇了一下电鱼器:那么这家伙不是白买了? 究竟是这家伙值钱,还是你的命值钱?韩昌起用反问的口气劝告他,并说我不收你一分钱,你走吧! 老翁问:为什么不收我的钱?你们算卦面相的不是抓收入吗? 韩昌起回话:你固然说得不错,可是对于一个厄运来临的人来说,我们免收一次钱,也亏得起哦!再说你是个好人,是不是?在一个时辰前就做过好事。 老翁越发感觉神了,在一个时辰前自己确实用几个包子救济过拄杖的饥饿的残疾乞丐。老翁又把那电鱼器夹在腋下再三拱手道谢。然而他没有朝前走,而是返回原路,拐进人头攒动的弯弯街巷。 这街巷前面不远,就是那个渔具商店。此刻店主伴柜台站着,满脸喜悦,随时迎候顾客从外面进来,因为刚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卖走了两部电鱼器,这说明此货俏销。 这时,他又从仓库里搬出两部,摆上货架作为样品吸引客户眼球。正当他放眼门外,却发现那个老翁一脸狐疑地走进来,用不着他迎上、问话,老翁就先开腔了:唉,店老板,我想退货。 店主回话:退什么货?才卖的,有什么毛病吗?老翁直摇头,说我就是要退货。 有什么原因吗?店主镇定地问。 老翁没有回答。 店主说:一般不退货,货不好可以调换好的,直到顾客满意为止。 第八百七十二章 以物降物 老翁不便说出测卦的事情,只板着脸,说你不要问原因,这货到底退是不退?不退,我就站在这儿不走。 这话说了,可让店主感到一股压力。店主不过30多岁,估计老翁少说也有七十岁了,呔,与一个古稀老人较什么劲?店主暗地责备自己,但又要面子,刚才说出了不退货之类的话,又该如何收场?他望着老翁下巴飘动的白胡须,感觉那种“白”,是让他刚才“白”做了生意一样的征兆,他心里很不舒服。 老翁鼓起眼珠子没有再说话,这可比说话更让店主着急。其实老翁在想:万一不退,只好自己退出这店门,因为这电鱼器确实没有毛病,要他退货付钱没有太多的理由。他把放在柜台上的电鱼器摸了一下,正打算拿走时,店主说:要退货,你必须亏一点。你知道吗?好端端的货物卖给你,没有毛病,你拿来退,这算什么? 老翁反问:你说算什么? 我认为有一点典当的味道,所以要你亏一点。当然还有一个办法让你不亏,就看你运气好是不好?店主接道:你继续等,说不定有哪个顾客像你一样要买一个电鱼器,你就把这个给那个顾客,叫他按原价付钱不就得了? 老翁认为也有道理,就站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店主还搬一把椅子请他坐,可是来了许多顾客,就是没有一个买电鱼器的。 老翁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不愿等了,你要我亏多少钱才退货? 店主没有说话,把柜台上的电鱼器捡进去,然后把钱一分不少地退给了老翁,老翁看了他一眼,有些感激,但没有表露出来,就把收回的钱放好,悄没声儿地走出商店。 又过了几个月,海湾边时常掀起巨浪,约丈许高,站在一边看,仿佛湿了天上的云。一些拾贝壳的孩童感到惊讶,那不是海潮,是海里的什么动物掀起来的咧。他们伸长脖子,朝起巨浪的那边看,仔细地看,发现一条数米长的大鳄鱼,鳞甲纷披的身子竟然爬上了海岸,只昂起头望一眼海日耀眼的天空,感觉不适,又爬进海里,再掀起一团浪花。 那个穿海魂衫的孩子看着,张开的嘴一老阵没有合上,里面足以放进一颗鹅卵石。他手里正捏着那圆滑的东西,由于恐慌,已经对它不太感兴趣了。 当大鳄鱼潜入海湾的深水区,看不见踪影了,他才挪动步子,不再捡鹅卵石,而是跑回渔村去,那里是他的家。他见人就说,在海湾发现了大鳄鱼。 一个中年男人走近他叮嘱:你以后不要到海湾去玩,那里危险,弄得不好会被鳄鱼吃掉。 大鳄鱼潜进了大海,在它意念中总浮现着前世作为鳗鱼子尚未降生,就被老翁捕捞其母而随后被烧煮的惨状。就此,它对那依稀可辨的老翁异常憎恨,便经常游到老翁驾船停泊的海湾。当然,它抬起头远远望见海湾的人太多,便退却、回避,因为危险太多;假如人少,它便要潜伏过去袭击,当然袭击的对象主要是撒网打鱼的老翁,要是遇到它认为可口的食物,禁不住也要猎杀,顺便打个牙祭,包括诡秘多变,防不胜防的人,也成了它猎杀的企图。刚才它失算了,虽然爬上岸,仍一无所获。 现在已潜回大海的深水区,仍不肯善罢甘休,它时而把甲胄般的脑袋伸出苍茫的海水,时而把整个身子怪兽般暴露在浅水区。一直在伺机复仇,虽然是隔世之仇,它仍寻根究底不肯放弃。如此,这条鳄鱼更容易被发现。 眼下海岸那一带渔村的群众传得沸沸扬扬,说最近有一条大鳄鱼频繁出现,不除掉它,就会对渔村人构成威胁。 果然,一位向小男孩问过情况的中年男人在一个涨潮的早晨,发现了那条大鳄鱼,它又一次爬上了岸,正在海滩上窜动。 远远地看见它,中年男人立马转回身,穿过一条街巷,在那幢是他家的红砖瓦房里拿出电鱼器来,刚出门,他又返回去,再出来时,从头到脚,穿上了一袭铜褐色的金属防咬装,那可是不易生锈的铝和铜制成的。这种服装还连带一顶帽子,朝后搭着,只有接近海中危险的动物才有必要戴上。 这会儿,他健步如飞地走近海湾,又放慢脚步,然后将帽子戴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穿潜水服的潜水员,所不同的是潜水员要带氧气才能潜水,而他不需要潜水,仅仅是防备被水中危险动物的啮咬。现在那条巨鳄正在潜水,但没有潜到深水处,他一步步踱至海岸,离那条巨鳄越来越近。巨鳄发现他了,却认不出这浑身穿着怪怪的人到底是谁?或许是它仇恨的老翁,它这么想,那锯齿般的上下颌便慢慢地张开,恨不能窜上岸去,一口就将迎面走来的人叼住,然后撕咬得血肉淋漓。 中年男人立即注意到,那巨鳄朝他移动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口,不禁打个寒噤,立即又镇定下来。他推断,巨鳄越往岸上爬对他捕杀越有利,要是在水里,不慎被它咬住,往深水里拖,那就危险了,即使电鱼器会发生作用,要是一旦失灵,就更糟糕。 眼下不是这种情况,他已经站在海岸上,正将电鱼器的杆子一节节地伸出来,那粗大的一挂网丝也张罗开了。 畜生毕竟是畜生,不知人借物降物的厉害。此刻,巨鳄傲慢地盯着逼近自己的尤物,猛然避开它而窜上滩涂疾速爬动,企图袭击向它挑衅的中年男人。 这会儿,它吃亏了,中年男人将启动的电鱼器朝它身上一击,“嘶啦”迸射一团电光,那巨鳄被大功率的电流触翻,而且陷入了随之抛过来的正好网住它的电鱼网,它庞大的身躯不听使唤地抽搐,虽然已经无奈地放弃了复仇的动机,但被复仇的对象没有放弃它,直到电鱼器触得它魂魄出窍,将一具再也不能复活的尸体横陈在滩涂上一动不动为止。 第八百七十三章 鲢苗脱险 见巨鳄确实已死,中年男子才收了那电鱼器,那筒状的杆子一节节地还原,那很有柔性的丝网也缩进去了。他脱下金属防咬装,一步一步地走近它。 这时,巨鳄魂魄飘在他头顶上,非常懊悔地叹息,原来他不是老翁,不是我的仇人,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中年男人,我竟被他电死了,从此他成为我新的仇人。 中年男人蹲下身子摩挲着巨鳄粗糙得如同铁屑的皮肤,自言自语:不错,光是一张皮就价值不菲哦! 此刻,海湾渔村村民三三两两跑来看,老翁也赶过来恭贺,这被巨鳄魂魄发现了,它恨得直咬牙关。可是一切都枉然,连它磨牙的响声都没有,只有村民和老翁的嚷嚷声:这该死的巨鳄不消灭,对我们渔村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听到这话,巨鳄魂魄对所有的渔村人都愤恨,它随风飘过去张开血盆大口,咬老翁、中年男人和所有在场的渔村人,可是谁也感觉不到它在复仇,只有它自己感觉到了,但这种嗔恨的发泄又有何益? 正当它嚼咬一个脚踏它尸体的女人时,那女人却丝毫无损,也无感觉,它却突然被什么一把抓住,很有力气地抓住。然后,朝空中一甩,划一道虚幻的弧线,又落进了一个网兜。那不是鱼网,抓住网兜的也不是捕鱼人。可是鳄鱼魂魄从网眼里朝外看,上面是蓝蓝的天,横无际涯,下面是蓝蓝的海,浩浩淼淼。 它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朝抓住网兜的那人细看,不是人,总算认出来了,是自己反反复复轮回几多世,每到转世之际都要被他捉住的司畜神。鳄鱼魂魄见他满脸长毛,便叫道:兽面君,你这回抓我,让我轮回变什么呢? 司畜神笑道:轮回什么由你的业力决定,我只不过围绕你的业力服务,服务不周还请多多原谅。 鳄鱼魂魄道:我的轮回命运已掌握在你手里,纵然你服务不周,我也奈何不了你。 话音甫落,司畜神已将鳄鱼魂魄带至地府一隅,那里有许多众生魂魄,只是没有人的魂魄,多为畜生魂魄,有蝴蝶、青蛙、鱼、蛇、鸟等不一而足。奇怪的是每一个小动物面前都有一面镜子,这可是阴阳镜,照出的不是小动物的影子,而是它们的尸体,横陈在阳世,正在被人蹂躏、宰割、烹饪,有的将皮毛和内货用作它途,如蛇皮蒙胡琴;鸟毛制掸子;蝶翅做标本;鱼胆配药剂,都有许多用途。但每当它们的血肉之躯被血腥而残忍地宰割,有的麻木不仁,有的义愤填膺。 你看,那青蛙魂魄盯着一个人持刀将它的尸体碎为两段,它悲戚得眼泪汪汪……鳄鱼魂魄不想看到这种惨况,只想潜入一条阴海,图个自由自在。可是身不由己,它的眼前竟也出现了一面阴阳镜,只见自己的尸体已被解剖成条条块块,粘乎乎的拢作一堆堆一团团,运往人群熙来攘往的街市待价而沽。那张尚还浸渍着血迹的鳄鱼皮,已被一个皮革商盯上了。一种压抑的愠怒,让鳄鱼魂魄不忍卒看。 当人群中有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女孩途经卖鳄鱼肉的摊点时,那女孩驻足,待货主不注意,朝切割成条块的鳄鱼肉踏了一脚,一团污印子留在上面。货主没有发现,正与一个顾客讨价还价。大人本能地拉她一把,责道:别吓来? 腥死人。女孩扯出蛮理噘起嘴讲。 鳄鱼魂魄见此非常震怒,但当时又无可奈何,它想只要有生死轮回的机会就一定有报复的时候。 看过了阴阳镜,这些畜生魂魄都被成群结队赶往转轮王殿,鳄鱼魂魄也在其中,谁也逃不了。阴界的一排司畜神都站在旁边,手里都拿着“一物降一物”的家伙,非常厉害地威慑着每种畜生魂魄,唯有老老实实循规蹈矩地行进,才能平静地抵达该轮回的地方。 鳄鱼魂魄随着队伍行进,在转轮王面前停下,领取一张托生帖,瞧也没瞧,就被推向前去,出了此殿,站在殿门口的司畜神引领着它到阳间的一片淡水湖,它成了一尾白鲢腹中的一粒卵子。 数月后,正值春天,汛水猛涨,白鲢大量散卵,也就是生出了数十万枚鱼子,这鱼子虽然极小,都是活物,慢慢地由芝麻大长成小豆角大的一尾尾小鱼苗了。其中附在鱼卵上的鳄鱼魂魄已然转世成为小鲢子苗,它在起伏的湖浪中与伙伴们一起腾跃、嬉戏,拥有一份快乐的闲适,更多的是危险,既有来自水族内部的敌人,又有来自水族之外的敌人。 提起水族内部的敌人,它就心惊胆战。那次它与众鱼苗麇集在一起,突然一条圆滑的鰔鱼袭来,朝它们的鲢子群一吸嘬,它也被吞进了鰔鱼的嘴里。这一刻,它把握了不幸中的万幸,在鰔鱼尚未合拢嘴巴咕噜吞下它们之际,它一摆尾巴,掉转头火速溜了出去。猎食颇丰的鰔鱼并不经意,它却如惊弓之鸟,逃得远远的,潜入深水中的一个石罅中,宁可吃些苔丝藻类,也不肯外出而冒险地遨游。 提起水族外部的敌人,它也有教训。那次,几尾鱼苗伙伴游到石缝里找它,说现在春汛猛涨,湖面上浮着许多落花,五彩缤纷一片灿烂,那可是最浪漫的美味佳肴哦,我们一起去分享吧。 小鲢鱼被说动了心,也想去,但警惕性也是挺高的。它说:你们先走吧,带个路,我在后面来了。可是当几尾略大的鲢子游出石罅,朝泛着蓝色涟漪的湖面争食那姹紫嫣红的花食时,蓦地,一只长喙尖尖的叼鱼郎以离弦的箭般的神速,从湖岸的垂柳上猛然冲刺下来,只一瞬间,它的伙伴——一尾肥嫩的小白鲢就被啄食了。 它吓得掉头就跑,毫不留恋浮在湖面上的花食,尽管湖浪一道道、一排排地摆弄斑斓、芳香的诱惑,它都熟视无睹,旋即返回无外敌侵扰的湖底石罅。 几尾受惊而贪生的小鲢子也跟着跑回来了,那可是它们在成长岁月里避免猎杀的安全家园。 第八百七十四章 求助食神 这条大湖的东面是一座山村,村里有一个会水的青年姓胡,叫油皮,这油皮以前叫黑皮,是他的爹妈给取的,之所以换个名儿,是因为别人见他的身子在水里打不湿,说打不湿的皮肤叫油皮。就这样在村里就叫开了这个绰号,叫他黑皮的人反而不多了。 这也是名符其实的,他只要从水里爬起来,身上的皮肤瞬间就干了,就算有少量的水珠也只是挑在皮毛尖上,看上去身子像没有沾过水一样光溜。到了夏天为了避暑,他在湖里一躺就是两天两夜不上岸,饿了,就摸螃蟹吃。 别人说,会水还不是他的本事,他的真本事是会抓鱼,抓鱼不用网,更不用有杀伤性的“杀鱼风”等毒性药液;当然也从不用钓,而是靠昧进深水里硬摸,有时只一会儿,就能摸满篓子鲜鱼,大都是一筷子长的肥黪、鲫鱼、桂花鱼等各类鱼儿。 这年暑期,在海边生活的外甥古丽到他家来玩,他家位于内陆湖众多的地方,有湖就有山,在湖的边缘往往就是一列绵延起伏的群山,这样山水相依,风光旖旎,令人流连忘返。 那回油皮领着古丽漫步垂柳依依的湖畔观赏景色,古丽发现一只叼鱼郎叼起一条白花花的鱼来,甚是激动。说舅舅,能不能下湖给我抓几条鱼? 油皮望着她一笑,说叼鱼郎叼的鱼都不大,无论煎、炒、焖,弄熟了,都是细刺儿,没吃头。你等着我要给你抓几条略大一些的鱼,弄熟了刺不多,又好吃。 油皮这么讲,就脱下外衣,露出一身黝黑而光滑的油皮,只剩下一条蓝底白筋的裤衩,他站在湖边,非常老练地搓一搓手,吸一口,然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身子很快就昧进去了,湖面上只泛起一道道波纹。 古丽开始高兴,继而非常紧张,因为舅舅钻进水里不见影子,要是不起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是十分不情愿的。她睁大眼睛盯着湖面,大概有两三分钟,舅舅还没有起来,他扎猛子的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些浅浅的微风掠动的波纹。她在后悔,不该要吃鱼,不该让舅舅昧进水里。 正在焦虑之际,突然一只手伸出湖面,那是舅舅,他整个沾满了水花的头也冒出了湖面。他手上正抓住一尾白鳞鱼,尾巴还在挣扎着翘动,他朝岸上奋力一甩,那白鳞鱼落在一窝草上。她听到舅舅说:古丽,看住那鱼,那是一尾白鲢。十分担心舅舅安全的古丽正想对他说不要再昧水了,可话未说出口,舅舅又昧进了水里。 这会儿,她镇定下来,不再过多地担忧舅舅。那尾白鲢从一窝草上蹦下来,粘乎乎的仍在跳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弥漫在空气中的一股腥味也让她闻出来了。 离开水的白鲢在草地上蹦了几下就累蔫了,两腮艰难地翕动着。古丽走拢去,蹲下身子把它抓在手里,它的尾巴和头露在外面,它用鼓凸眼睛看了一下,已经认出现在抓它的人是谁?那是过去世,它死于电鱼器,作为鳄鱼魂魄时见到过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将货主摆在街上的一块块从它身上割下来待售的肉踹了一脚。忆起那件往事,它就愤恨。 这会儿,当女孩松开手托住它时,它一扭溜滑的身子,张开嘴咬住她一个拇指,她惊恐地拉出来,拇指的前一响竟被这鲢子鱼的牙齿挂破了皮,血液汩汩地冒出,一滴滴落在草地上,也落在从她手上掉下来的鲢子鱼身上。 倏忽,油皮从水里冒出来,又甩出几条鱼在岸上,叫古丽拢堆,古丽却不行动,只转过身看着他,一脸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油皮问道。古丽把拇指一伸,上面有血,她说是鲢子咬了的。油皮不由吩说,游到岸边,抓起古丽脚边的那尾尚未咽气的鲢子,朝一块兀立的麻石奋力一掼,竟砸得几块鳞片与身子分家了。只见鲢子最后翘一下,就再也不动了。据说,那是蹦生,之后它的灵魂出窍了。 鲢子魂魄深恨那女孩,死了的生灵一般都具备他心通,鲢子魂魄当然也一样,它知道,之所以被油皮捉住,是因为那女孩——油皮的外甥想吃鱼,油皮要满足她这种欲望,才下湖摸鱼的,要不,它还在石罅里生活得好好的。眼下它报复了她,还觉得不够狠,又伺机再度报复。 因为拇指疼,古丽哭起来了。油皮只好穿好衣,在湖岸上扯一根藤子,串住几条鱼的腮帮子拎着,带古丽回村,到村卫生所上药包扎。 这天晚上,古丽吃上了舅舅家煎炒的鱼,香喷喷的,却不知鲢子魂魄正仇视地盯着她,但它处在这种虚空状态无法复仇。于是,它借助食神的力量报复她。 食神与它没有什么交情,一般不会帮它,它就在食神面前打躬作揖,也不被理睬,它便召集此刻肉身被啖的所有鱼儿魂魄说明意图,都来给食神打躬作揖,食神感觉不能怠慢,反而给它们拱手还礼,说有什么事儿尽管堂堂正正地站起来讲,你们对我这般客套,别折杀我了。众鱼魂魄由鲢子魂魄领头说:我们没有他求,唯愿食神略施妙计,为我们报仇雪恨。 谁是你们报仇的对象?食神认真地发问。 鲢子魂魄说出油皮抓起它们与那女孩有关的缘由。食神明白了,问道:你们想把这女孩整得咋样? 你有多大的神功就施多大的法,她纵然被治死,也死有余辜。鲢子魂魄尖锐地讲。 食神掐指一算,说她没有死罪,只能稍加治治。 鲢子魂魄道:我们这多生命都因为她嗜食鱼肉而丧命,难道这多生命还不能抵上她一条生命?食神嘘一口气,说一万年前,那女孩多次变鱼,你是一个渔夫,它多次被你捕食,这样讲来,你与她的仇怨两相抵消,互不相欠,你为什么还要报复她? 纵然我不报复,这么多因她而丧生的鱼儿,又该怎么讲?鲢子魂魄换一个角度拿理。 食神说,还不是因果报应使然。众鱼魂魄道:那么她就应该遭受报应。食神说:我刚才讲过,她没有死罪,我只能稍微整治她一下。 第八百七十五章 鬼做功德 正在用筷子夹鱼的古丽,明明看见是一砣鱼肉,她夹起来往嘴里一送,味道极好,就骨碌一下吞进喉咙。不好,吞进去的却是一根鱼刺,喉咙被卡住,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古丽哈着嘴巴,面白嘴乌,眼泪直流。她手上的筷箸叮咚一下掉落在地上。 这时,还是舅娘灵敏,她拿来一瓶白醋倒一茶匙让古丽喝下去,古丽照办了,虽然极不舒服,但那根鱼刺还是吞下去了。 饭后约半个小时,她又翻胃,要吐,吐不出来,肚子也在咕咕地叫。这不是食神在捣蛋,而是古丽不懂常识,舅父和舅娘都不懂,也没有跟她交待。她包扎拇指伤口时,医师给她开西药丸子吃了,而她吃了鱼,鱼腥正与西药相左,所以翻胃,直至拉肚子,闹得一塌糊涂。 鲢子魂魄见她焦头烂额的样子,与众鱼魂魄幸灾乐祸地说:活该,痛死都活该! 这时,司畜神又来到鲢子魂魄面前,说我们可是老相识了。 你这回又带我到转轮王殿托生什么呢?鲢子魂魄边说边随司畜神出了油皮家室,它望了一眼,古丽还在痛苦地蹙眉。 司畜神扯着鲢子魂魄的尾巴笑道:托生什么,全看你的造化。 顺其自然吧!鲢子魂魄玩世不恭地与司畜神调侃着。 渐渐地它又托生转世了,由于业力使然,它先后托生为鱼、虾、鲐、鳢等水族中的动物,共计500世后变成鬼。 一天晚上,它到城隍庙附近一户农家,准备制造梦魇,以报夙世之怨,因为以前那户人家的主人爱钓鱼,多次钓起它,烹饪菜肴。而每钓起一次,就意味着它死过一次,其魂魄再变鱼,又被钓起,这样反反复复是同样一个人在钓它,也就是在害它的性命,它一直怀恨在心,总是伺机报复。现在时机成熟了,它变成了鬼,至少可以制造梦魇,弄得他睡眠不安。它正欲实施这个报复计划,却被城隍庙里出来的城隍拦阻。城隍说:你进步了,变鬼之后还想变人么?它说:哪有不想的?做人到底比做鬼强。 既然想做人,就不要害人,即使与人有怨,也要高姿态,多多包涵。这就是积德化怨,否则就没有托生为人的份儿。 鬼想想也是,何不化敌为友?于是它打算取消这次制造梦魇的报复行为。正欲离去时,它发现几个蟊贼要偷袭仇家,是帮忙化解,还是任其发生?它的思想产生激烈的斗争,结果善念战胜了恶念,它打算化敌为友,帮助仇家免受蟊贼偷袭。 夜深人静时,鬼的仇家——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睡梦中,而他的魂魄已飞出泥丸宫,正拿着钓竿到河边钓鱼,一团漩涡泛起,那钓线上的迷筒直往水里陷,这分明是鱼儿啮钓。他兴奋地扯钓,忽然,水里冒出一具骷髅,而且不知为什么七窍流血,他看上一眼,那血喷在身上,像带了电荷一样将他击倒,使他抽搐,呼吸紧张,整个身子翻滚着,坠下河岸……这一刻,他“啊呀”地呼叫一声,竟然醒过来了,心儿还在嘭嘭直跳。 与此同时,那班蟊贼,已靠近中年男人的门口,正持撬门工具准备作案,蓦地听到房内有叫声,感觉不好,许是被人发现。蟊贼头目把手一挥,说声“撤”,众喽罗遂作鸟兽散。 鬼制造一个梦魇,让中年男子发出叫声,吓退盗贼之后,就离开了中年男子家。途经城隍庙时,城隍出来拱手相迎,说你做了一件大功德,托生为人有望了。 接着,城隍把鬼迎进庙门,指着一根袅着青烟的香扦说:那是中年男子傍晚来烧的香,香火到现在还没有熄。 你为什么赞许我对中年男子的帮助?他是你的什么人?鬼问得咄咄逼人。 城隍说:那位中年男子是个好人,你帮助他我当然赞许。 凭什么说他是个好人?我说他是个坏人又何尝不可?鬼疑惑不解地问。 城隍抖一抖袖衫笑道:他经常到庙里烧香,也就相信因果,相信因果的人一般做事都三思而行,非礼勿动,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为,像这种安分守己者不算好人,难道胡作非为者才算好人不成?那个中年男子在人际中就是一个安分守纪的好人。 鬼闻香生喜,对城隍说:既然是这样,我帮助一下那个中年男子也值! 鬼正欲离去,城隍拉住它,从衣眼里掏出三贯钱塞给它说:这是那个中年男子前些时化的冥钱,现今你帮助他家免于盗窃有功,我代他赏给你三贯钱。 鬼不肯接,问为什么要赏三贯钱,赏一贯、二贯或四贯不行吗? 城隍说:你是嫌少还是嫌多? 不多不少正好,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赏三贯钱? 赏三贯钱是有道理的。城隍解释:你做的这件功德,保一家安宁,产生了天地人和效果,这三贯钱乃一贯为天钱,一贯为地钱,一贯为人钱。 鬼认真谛听,俯首臣服,之后接了那三贯钱。 那年七月半,人间亦称中元节或鬼节,到了傍晚直至子夜,城市道旁,乡村山边等地燃烛烧香化袱钱的不计其数,之后鞭炮声不绝入耳。这天,也正值那鬼轮回托生为人,之前,它来到李家村将其中一贯钱给了土地神;土地神指点它走近李家。途中,从一棵大槐树上跳出树神拱手相迎,说李贵,你以后就成了我的邻居啦! 那鬼听了此言莫名其妙,却也认为树神讲的是吉言,便将身上仅存的两贯钱中的一贯给了它。树神道:我得了好处,日后你有事我能相助一定相助哦! 这算啥好处?那鬼喜形于色,说我马上就托生为人。这阴间的钱我又不能用了,给你不是挺好么?树神一边点头,一边隐身那绿荫如盖的槐树。 那鬼走到李家门口,双膝跪下,掌心托着一贯钱,叫道:门神爷,这钱给您。我托生变人,这种钱没用途了。 虬髯挂腮的门神背着手,本想为难它,见它如此有礼有节,就伸手接了那一贯钱,打开房门,让它化为中阴身托附李家媳妇正欲临盆的胎身。 忽听到一声啼哭,婴儿呱呱坠地。这个李姓人家男人叫李富,女人叫徐莉,他们一看这婴孩是男,喜不自胜,李富当即从嘴里溜出欣慰的话来:男婴显贵,就叫李贵。 第八百七十六章 辱骂县令 李贵幼时,也有过七灾八难。两岁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外面雪花飘飘,一片凄清。李贵在柴火熊熊的火塘边烤火,稳不住神,嘴嚷嚷,手乱抓,妈妈看护着,总怕他跌到火塘里去了。可是这会儿,屋后猪屋里的猪拱猪圈响,直哼哼,妈妈听见,料想猪饿了,便拎一桶猪食走出后门,猪食尚未倒进猪糟,就听到李贵特别怪异的哭声,她麻利把猪食倒进猪槽,就拎着空猪食桶火急火燎地返回,由于猪屋与正房之间是一片空地,上面盖满了雪花,白皑皑的,她来回走一趟,留下了两排脚印。很快又被雪花遮没了,她的身影已隐入正房。 此刻李贵的哭声变为弱小,却格外揪心,妈妈赶过来,发现李贵的脑袋蹭进了火塘,她立即拉他起来,一个猩红的火舌还巴在他的左脸上灼烧。她麻利把它弹落,在昏黄的油灯光泽照耀下,看他的脸明显红肿发紫继而起了果子泡。 邻居听到哭声也跑过来看,都在议论,火烧了脸该怎么治?有的说用尿液敷在脸上可以解毒、消肿,可是没有谁帮着那么做。妈妈抱着不停哭叫的李贵,团团转,木讷地看着双手乱撑痛苦不堪的孩儿,他爸爸出差不在家,爷爷奶奶从村房那边闻讯赶过来,不停地数落徐莉这媳妇大意没有照顾好孙子。 还是爷爷果断,迅速从徐莉手中抱过李贵,向徐莉要了一把伞,一手打伞,一手抱着李贵,朝风雪迷漫的村外一步步走去。徐莉也拿了一把伞跟在后面,村外胡家湾胡麻子是一个专治烧伤、烫伤的郎中,他们去找他。 胡麻子家那幢瓦屋,坐落在胡家湾东头,此刻也是银装素裹,大雪还在不停地飘,只有那兀立的烟囱还是黑漆漆的,没有被雪花覆盖,雪花落在上面就融化了,以至上面湿淋淋的,像春天的树,蕴藏着温馨的生机。其实屋子里的这个家也是温馨的,一盆红彤彤的炭火,放在灶口,胡麻子坐在靠烟囱的一方,身子烤得暖烘烘的,满脸堆笑地望着对面正在捣药粉的老伴,说13年前家里哪有钱买木炭烤火哟。 你要感谢那个教你学医的郎中。老伴扬起脸,定睛地看着胡麻子。胡麻子的真名叫胡传世,只因儿时患了痘子病,痘子痊愈后,满脸都是坑,长大后社会上熟悉他的人都习惯喊他胡麻子,不熟悉他的人也跟着这么喊。 当老伴提到要感谢教他学医的人,他却不以为然,说自己最应该感谢的是山那边李庄的李富。那年旱情大闹饥荒,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妻子跟人跑了,他干瞪眼没有办法,平时又没有养成勤劳自立的本领,倒有一种惰性,妻子骂他才做些事。他经常空落落地坐在家里,感觉弄口饭吃都难。 那次邻人串门,说县衙拨了一批救济粮到他们湾子,可他没有看见一粒粮。找村里的保长什么,都说根本就没有拨救济粮的事儿。后有人查实,县衙是拨下了一批救济粮,只是给了旱情更严重的另一个湾子。于是,胡麻子大骂县令没有良心,不顾胡家湾老百姓的死活。有人说:你骂县令是犯罪,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会派人把你抓住关起来。听了这话,胡麻子竟然仰起脖子大笑,之后说:我就巴不得县令抓我,让我坐牢,混口牢饭吃也不错嘛!比在家里饿肚子强得多。这话传到好管闲事的李富耳里,正好有一次,李富迎头碰上了胡麻子:听说你想混口牢饭吃是不是?其实很容易,把你诅咒县令的话写出来,递到县令那里去,不出多久,县衙就会派人来把你当作坏蛋抓走,判你徒刑,坐几年牢,那样你就可以实现混一口牢饭吃的愿望。 几天后,胡麻子果然满纸写着咒骂县令的秽语,他真格要李富送到县衙去,李富不肯,说我只是说说而已,要是你真的被抓去坐牢,不就怪我一肚子? 我不会怪你。胡麻子认真地说。 李富横竖不肯做这等事,胡麻子又请别人干,别人也不干,原因是担心这满纸骂人秽语送出去,弄不好县衙连“来使”一起抓,因为送这种东西是极不礼貌的。结果,胡麻子没有办法,逼出了一招,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将那张写满污言秽语的纸粘上浆糊贴在县衙门口,之后缓缓走开。他还没有走出城门,就被官兵追来,将他五花大绑送至县令面前下跪认罪,他死不认罪,更不下跪,有个衙役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后脚窝,才本能地跪下去,他又立即站起来,拉开嗓门大呼大叫,承认自己辱骂了当今县令,横竖不就是坐牢,怕个鬼。 县令下令打了十几板子之后,放他走。可是第二天清早,衙役再次禀报,说胡麻子又贴了同样的一张写满污言秽语的纸片在衙门口,县令亲自去看,愤恨地撕了下来,把拳头攥得紧紧的,示意三五个衙役带上器械,到胡家湾捉拿胡麻子试问。 两个时辰后,胡麻子又被五花大绑捉来,他根本不畏惧,手指县令,跺着脚板狂妄地叫喊:你如果不判我蹲监,我还要贴那满纸秽语。县令气得眼珠子鼓得硕大,忿然道:大胆刁民,我就要以你无事生非,扰乱公务来定你的罪。 胡麻子着急地问:这种罪够不够坐牢? 你住嘴。高个衙役瞪他一眼,在县令的指令下与另一个中等身材的衙役将胡麻子带往城池以西的一片坚固的矮房,打开一扇笨重的门,推他进去。 里面搭着一个木板铺,铺上垫了一层像是被人睡过许久的稻草,草色不但发黄,而且草丝很软,那杆儿不再圆,已压扁,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团柔软的草垫子。 高个衙役说:你的愿望达到了,这就是你的家。 当下,另一个衙役给他松绑。胡麻子打量一下这间有着呛鼻霉味的房子说:这就是牢房?他分明有些失望。高个衙役说:牢房就是这个样子。之后铁青着面孔,将牢房锁上。 胡麻子在里面感觉不自由,想冲撞出来,踢了几下门板,不但踢不开,还踢痛了脚。这会儿,司狱的小吏听到响声跑过来,指着胡麻子骂道:你这个狗东西,懂不懂坐牢的规矩?不懂我就告诉你,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谁踢打牢门,骚扰、影响了其他犯人,就要挨五十杀威棒。今日念你是头次,饶你一回,下次再犯,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百七十七章 雪夜就医 胡麻子这下吓住了,昨天在衙门内被打数十板子,虽然伤势不是太重,但也不好受,上面的棍棒印子还留着,有的还浸着血迹。他惶惑地忆想这事,双手不自主地相挽,举起来,将后脑勺箍住,把头埋在胸前,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那小吏责斥了他一顿,就走开了。 胡麻子骨碌着绿豆眼,企图哪儿有个空隙可以钻出去,可是他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房子虽然低矮,却非常牢固,墙壁大都是青色的硪石垒起来的,顶端也是条状略薄的硪石,这让他打消了外逃的企图。正如他所料,三餐牢饭都能按时送来,只是配菜太差,都是些没有油星子的白菜萝卜之类,有时候还夹杂着一股焦糊味,作为犯人,容不得挑食,能够饱肚子就行。 胡麻子被判刑一年,不像他开始想象的那么“好”,坐牢并非只在牢里枯坐,其实还经常被狱吏赶出去服劳役,如搬石头、挖山、挑河砂,什么脏事累活儿都得干,一有松懈,就会挨鞭子。后来有一个犯人受不了晴热高温天气的折磨,晕倒在地上发高烧,来了一个狱医给他拿脉,说是中暑了,给他开处方,拿药吃了,很快就痊愈。胡麻子却感觉这不可思议,感觉狱医非常有本事,便借故接近他,说很多诸如扁鹊再世,华佗重生之类的奉承话,取悦于狱医,狱医问他是不是对治病感兴趣,他拨浪鼓地点头,狱医见他那么虔诚用心,就教他几招,先从西医教起,他学得认真却没有什么大的长进;狱医便教他中医,发现他对中医方面的知识接受较快,狱医非常高兴,又教给他几个非常实用的土方子治疗烧烫伤之类的病症。后来在狱中他作过演练,治好了在节日期间放鞭炮而烧伤了手腕的几个狱友。狱医赞许地说:你将来出狱不愁没饭吃哦。 一年后,县衙里的县令问及他的刑期,狱吏说已满,可以放人了。县令熟知他的德性,安排衙役安抚胡麻子:这回放你回乡,可不要再犯法哦。胡麻子却说:我不想走,愿意继续在狱中服刑。衙役说:你的刑期已满,可以释放了。 我不想走,我走出了牢狱大门,说不定还会犯法,建议把我留下继续服刑。 衙役没有多言,回到衙门,把胡麻子所讲如实回禀县令。县令非常恼怒,说既然胡麻子这么不识相,就再给他加刑10年。 于是,胡麻子又服刑10年,原县令调往其它地方任职,来了新县令,发现狱中出现超期服刑的情况,立即下令释放胡麻子。胡麻子在狱中学会了治病,及治愈许多病例的情况,不但在狱中闻名,在社会上也闻名。在狱中时,也有社会上的患者找他治过病,竟然治好了,这样,在社会上他的口碑也非常之好。出狱后,许多患者都找他看病,而且治疗的效果也的确明显。 这会儿,正在屋内烤火的胡麻子,忽然听到有人“笃笃”敲门,问是谁,回答是我,是李家村的,我孩子被火烧伤了脸,求你诊治。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老伴放下捣药的木槌儿上前开门,进来的是一个少妇,她背上驮着小孩,手里还拿着一把蘸满了雪粉儿的雨伞,已经收了,把它靠墙放着,这稠树叶一般的家伙又倒下去了,她放下孩子,再弯腰把它放好,未料放好的雨伞突然一弹,又自动撑开,硕大如倒扣的荷叶。 孩子认生,拉着徐莉叫妈妈。徐莉见他有些紧张,说别怕,胡医生会治好你脸上的伤痛。胡麻子见她正在收伞,站起来说,这伞收不好就算了,无碍,就让它那么放着。 胡麻子瞟一眼门外,白雪皑皑,朔风吹进来,他感到一阵冰凉彻骨的寒意,便上前将门关上。 里面果然温暖,那红艳的炭火“噼哩叭拉”,还烧出了淡蓝色的火焰,其光泽映照在徐莉的脸庞,像一抹云霞。 胡麻子摸着这孩子的头,看了烧伤的部位,说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治好它。说着他让老伴取药,便问徐莉可认识李富?徐莉正准备说他就是我的丈夫,忽然“顿”了一下,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咽回去了,改口说:李富是我们村的人,哪有不认识的? 他可是个好人。胡麻子漫不经心地讲,又接过老伴送来的一勺药,用一根鸡毛沾着药液在李贵发紫且浮肿的脸部细心地搽。 听了胡麻子的话,徐莉有些惊诧,问李富怎么个好法。胡麻子莞尔一笑:这个不好说。给李贵搽完药,他看着徐莉,不瞒你说,我学到这医术还得感谢李富。 是李富介绍你学医的?徐莉唐突地问。 相当于介绍吧。胡麻子点头回答,又给这孩子开了一些消炎的药。 徐莉付钱时,又扯到他与李富之间的关系是咋样。胡麻子笑而不答,老伴却捅穿了:我家这位在年轻时饿饭,想到牢里混口饭吃,李富给他出了混牢饭吃的点子,愿望实现了,判了十多年刑,在服刑期间,一位狱医教他学会了医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认为要不是李富出点子,自己就混不来牢饭吃,混不来牢饭吃,当然就没有机会学医术,现在医术学到手了,他是从心底里感谢李富哦。 徐莉听明白了,原来李富帮胡麻子纯属“歪打正着”。她心里一阵暗喜,这么说李富还是胡麻子的恩人,既然如此,要是李富把孩子带来治烧伤,他一定会更加尽心。徐莉抱着孩子临走时,胡麻子上前开门,还着重交待给孩子敷药、服药的办法。 外面依然是风雪迷漫,虽然夜色幽暗,但是有雪光映照,也就能够辨出方位。徐莉撑开雨伞返程,才走几步,站在外面一直等候的李贵的爷爷就跟上来,说让我抱孙子吧。徐莉把李贵递给他,之后说出胡麻子对李富如何的感恩不尽。 我知道,你们娘儿俩进胡麻子家,我正站在他家外头的窗户下,悄悄地听你们讲话。老人嘘一口气,说我原来以为胡麻子一直恨我儿子,所以不敢见他,见了他就尴尬。再加之你进门不久,胡麻子提起李富的事儿,你还好隐瞒了自己与李富的关系,我正担心胡麻子恨你丈夫,对你们的孩子治疗不力。 公公媳妇一路踏雪,雪粉儿喳喳地响,不知不觉就到了大雪封门的屋前。 李贵在爷爷的怀里睡着了,徐莉接过去,丈夫开门,看孩子烧成这个样子,对徐莉不停地埋怨。老人进来又把胡麻子如何感恩李富的话讲了,李富的心情才好起来,激动得一个晚上难以入眠。 第八百七十八章 变相交易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李贵不觉长到十三岁,成了一个顽皮的少年。经常爬山攀树,爬山爬到最高最险的崖石上捣老鹰窝,攀树攀到最峭最野的旁枝桠掏老鸹蛋。村民给他取个诨号:飞天蜈蚣。 他也受过当,那次到后山,满山都是松树,他走进山中发现一棵高大的松树顶桠撑着一个硕大的鸟巢,就把手袖一挽,抱住树身径直往上爬,他猜想鸟巢里一定有蛋,打算弄下来,埋进火塘的柴火灰里烧着吃。他曾经吃过几次,那爆裂了蛋壳的鸟蛋,露出嫩笋般的蛋白,香喷喷的。 这会儿,他的身子使劲地往树上爬,脑子里痴狂地想象着鸟蛋鲜美的味道。可当他爬至树的半中腰时,突然,一道黑影从眼前晃过,继而是“呱呱”的叫声,李贵感觉身子被绊了一下,知道是老鸹婆在抗议他不该爬树危及它的窠巢。 李贵睃视头顶上盘旋的乌鸦,不惧怕,继续往树上爬,接近那窠巢约半米远时,那老鸹婆“呼”的从天空俯冲下来,用灰黑的尖喙啄李贵的额头。一阵剧痛袭来,李贵本能地把手一甩,以驱赶逼近的乌鸦。 此刻,由于用过力,身子不平衡地下坠,凑巧树下一根旁枝拦住了身子,他疾速地抓住树枝才没有摔下去。他的心儿差不多跳出了嗓子眼,额头沁出了沾稠的液体,用手一摸,是血,手指沾的都是那令人恐怖的红,还有一股腥味。他缓缓地从树上退下来,坐在树根旁,哭丧着脸,憎恨地望着依然围绕鸟巢盘旋的老鸹婆。 李贵回到家,额壳上带血的伤痕被家人看见,问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哪个打架了。他扯谎说,是自己不小心让额头砸上了一根木桩。 妈妈忿然道:你野得过火了,要是那根木桩扎进你的眼睛才好,那样就会成为一个瞎子,看你还敢不敢到处窜。 妈妈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责怨声,让李贵的心灵一阵战栗。是哦!要是那只老鸹没有啄额头,啄的是他的眼睛就完了。这样想来,他再也不敢上树捣鸟蛋了。但他非常憎恨啄了他额壳的那只老鸹婆。能不能射杀它?他忽然想起村里的猎手刘端平,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驼背老头,长年靠打猎为生,他一般不打分量太小的鸟,要说他射杀最小的鸟就是斑鸠,斑鸠搴了毛,净肉只有四两,少于四两的鸟他懒得光顾。 老鸹有没有四两肉,李贵不清楚,要是请刘端平持猎枪射杀后山那只在松树上筑巢的乌鸦,他肯不肯呢?李贵思忖着,该怎样让刘端平听任自己的一次摆布。他眉头一蹙,就有了鬼点子。 那天,刘端平正在睡午觉,醒来,堂屋里多了一捆柴,他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楚了,奇怪,是谁给我送来了一捆柴呢?我得感谢人家,可是不知是谁在暗中助他。正准备洗漱,李贵满脸带笑地从外面走进堂屋,说那捆柴是他送来的。 李贵,你真乖。刘端平夸讲一声,激动地走近李贵。李贵说,我知道你遭孽。他指的遭孽,大概是说刘端平早年死了爹妈,没钱娶媳妇,孤身一人,凄凉度日。 眼下竟然有个小孩子在关心自己,他十分感动,问李贵吃过午饭没有,李贵说吃过,还问刘端平有什么事要他帮忙,刘端平没有回答,拉着他的小手,看着他额头上的一块血痂问:你这是怎么搞的?李贵说:我下次告诉你。 你现在告诉我不行吗? 不行!非要我告诉你不可,你得安排几件事给我做,做好了,你满意了,我再告诉你,我额头上的血痂是怎么回事。 李贵和他说着话,眼睛却瞟到堂屋墙上挂着的一支猎枪,他恨不能用这支猎枪打死那只啄了他额壳的老鸹婆。 刘端平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搓一搓手,对李贵说:那我就安排你把我家门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你再说出额壳上那块血痂的原因吧! 李贵点头,去拿扫帚,拿扫帚时,又定睛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支猎枪,还想象着那只老鸹婆被击毙的惨状——它是在松树上中弹摔落下来的,落在地上,还在蹦生,翅膀动了一下,黑珍珠般的眼球才缓缓地被眼睑合上。 约半个时辰,李贵把刘端平家门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手里的扫帚还没有放下。刘端平走近他:行了吧,你额壳上的那块血痂的缘由该可以告诉我吧。 李贵来到刘端平面前放下扫帚,然后跪着说:刘叔,您要为我报仇哦!这话可把刘端平搞得莫名其妙,他以为谁欺负了李贵,而且在李贵的额壳上还留下了伤痕。便问道:你说,是谁欺负了你?我要为你撑腰,为你讨个说法。 李贵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不是人欺负我,是老鸹婆欺负我,我这块血痂是老鸹婆啄了的。 老鸹婆怎么偏偏啄你?这也奇怪,其他人都不啄。刘端平边说边伸手把李贵拉起来:你不要跪了,我可不好帮你报这个仇,那只啄你额壳的老鸹婆,谁知道它飞到哪里去了?这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贵又要跪下去,被刘端平拉住。李贵说:你完全可以帮我报这个仇,那只老鸹婆在哪儿我清楚。接下来,他说出后山大松树上的一个老鸹窠和自己因为爬上树打算取老鸹蛋而被老鸹婆啄伤的缘由。李贵又要下跪:刘叔,你一定要替我报这个仇。 这个仇怎么个报法?刘端平依然扯着他不让下跪,并且这么问他。 李贵瞟了一眼挂在堂屋墙上的猎枪,说你会打猎,射杀一只老鸹婆又有何难? 刘端平沉吟半晌,望着扫得亮堂堂的场地,认为李贵对他提要求,是在变相地和他做交易。但这个交易,他觉得并不亏,何况李贵这孩子很乖巧地帮助了自己,就是没有帮助,知道了这件事,也应该接受李贵的请求,猎杀那只乌鸦,为李贵出口气。 当下,刘端平拿起猎枪出门,回头对跟上来的李贵说:你不要来,就在家里等着。我或许能将那只老鸹婆射杀。 李贵不情愿地站住了,他思忖:就算你打死一只老鸹挈回来,谁知打死的老鸹是不是在那棵松树上做窝的老鸹?打死了别处的老鸹我是不稀罕的。 第八百七十九章 乌鸦告状 刘端平走出了视线,一向不老实的李贵又踮起脚跟朝他瞄,刘端平的身影已经由那头的屋角遮住。他又悄然跟上,蹑手蹑脚,见刘端平已走进后山林子,他猫着腰往林子那边跑去,不让刘端平发现他。 上了山,刘端平是难以发现他的,因为树木荆棘丛生,这些天然屏障可以把他遮护得严严实实,只要不弄出响声,就不会轻易暴露出来。 刘端平沿着羊肠鸟道,走进山林抬头就看见那棵高大的松树顶上撑着柴木棍儿搭建的一个硕大鸟窠。他没有看见老鸹,断定是老鸹窠,因为这个窠比较大。一般的小鸟不会筑那么大的窠,只有鹰会搭建那么大的窠,而鹰窠一般不会搭建在容易暴露的树上,这肯定就是老鸹窠。 一会儿,一只老鸹从窠里飞出,绕着这棵松树盘旋一周,刘端平退至一棵大约两米高的小松树下,小松树上长满了马尾似的松针叶,他略弯一下身子,整个头就被遮住了,那只老鸹好像还没有发现他。 刘端平持枪瞄准,可老鸹正在松树上徘徊,弄不好,不但打不中它,还会把它吓跑。忽然,他意识到这种感觉错误,老鸹为了庇护雏鸦,不会轻易离开窠巢。 于是,他从小松树下走出来,故意暴露,老鸹发现了他,“呱呱”叫了两声,不再理睬他。人不沾惹他,他就用不着防备人。刘端平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拾起一枚石块,朝树顶上的鸦巢砸去,这可惊动了老鸹。 老鸹一个俯冲,绊动了那棵小松树,树枝还在摇晃。刘端平仰面看时,它已经飞离。刘端平持枪对准它,老鸹不知那举起的长条状东西是个什么,不怎么经意,认为这个人企图袭击它的窠巢,它要无条件地加以庇护,便又来一个俯冲,差点啄上了刘端平的额头,刘端平把猎枪一摆,待老鸹歇在窠巢边,尚未站稳,翅膀还在为平衡身体而扇动时,他抓住良机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一团火花喷射而出,只见那只老鸹从树冠上滚落下来,它中弹了。 这时,藏在附近一棵树下的李贵十分欣喜,恨不能走过去拾起那只该死的啄过他的老鸹,但他知道,不能让刘端平发现自己悄悄跟来了,他只好立即退出林子,猫着腰一阵小跑回到刘端平家的堂屋,仰躺在一张藤椅上装睡。 在刘端平没有来时,他当然没有睡,而是站在门口朝外瞄。当听到刘端平的叫声——小贵子,我把那只老鸹婆打死了,已经挈来了,你看。李贵就故意打起鼾来,装出睡得很沉的样子。 刘端平把猎枪挂在墙上,那只死不瞑目的老鸹已丢在堂屋的地上,它的脖子耷拉在藤椅的一只脚旁,整个身子变得僵硬,像一把黑色的垃圾。 刘端平嘴里念着这孩子怎么睡得这么死,手指头已经在轻轻地揪他的耳朵,不行,就捏他的鼻子。只捏一下,因堵住了呼吸,不适,他嚯地坐起来,朝刘端平大瞪着眼睛:刘叔,你回来了? 回来了,你看脚边是什么? 哦!老鸹婆被你打死了,刘叔,你真棒哦,真棒!李贵从藤椅上跳下来,抱住刘端平的肩膀,欢喜雀跃:刘叔,你替我报仇了,你是英雄。 替你报仇,就是英雄?难道不替你报仇就是狗熊?刘端平揪住李贵的一边脸蛋笑着问。 我可没有讲后边的话哟。李贵一边说一边伸手推开刘端平,又蹲下身子拖着那只死老鸹说:老鸹蛋能够吃,老鸹肉能不能够吃? 刘端平还未考虑这个问题,说我只是把打死的老鸹婆拿回来让你看看,根本没有考虑要吃它的肉,照说老鸹肉也是可以吃的。 当下,李贵拊掌叫起来:好,我来烧水,把它当鸡一样搴了毛,放在砂锅里,加些粉丝煨汤。 老鸹婆死后,它的灵魂仍栖息在那棵松树顶端照看窠巢里的卵,一共有13枚,其中有4颗已孵化出雏鸦,由于没有妈妈喂食,它们都相继饿死。有的雏鸦刚啄开蛋壳,继而钻出来,一个肉球,也因为没有食物和妈妈的庇护而夭亡。它们的爸爸极不负责任,本来准备给儿女们觅食,那回因为猎人朝这棵它们有窝的松树上放了一枪,声震山谷,妻子打死后,它惊魂未定,再也不飞回家园照管它的儿女们。 在老鸹婆毙命的第4天晚上,满窠的雏鸦都孵化出来了,有的死在窠里发臭,有的正在苟延残喘。 忽然,天上风起云涌,下起了瓢泼大雨,要是往常老鸹婆会用草丝将窠巢遮住,再铺开翅膀庇护儿女们,可是这会儿这个有鸦仔的窠巢被雨水浇得透湿,你想刚出生的鸦仔哪经受得起风雨的侵袭?结果一只不剩地全部死亡了。一只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的松鼠嗅到了气味,姗姗爬过去,在乌鸦巢里享用了一顿美餐。 这时,老鸹灵魂把子女们的灵魂邀约在一起,气愤地说:我们要去转轮王那里申诉哦,是一个叫李贵的家伙害了我们,我们要他拿命来偿还血债。子女们的灵魂都纷纷响应,一齐飞过阴阳界,去冥府找转轮王讨个说法。 披着黻纹礼服的转轮王正在处理一件公案,忽闻鸦噪之声,逾来逾烈。他抬头看去,一张经纬密织的大网拦在殿门前,那是司畜神所为,因为外面有成千上万的乌鸦都要飞进来,现在它们叫得整天价响。原来老鸹灵魂不但将其子女唤来了,还通过鸟王,把南方大片森林中的乌鸦都叫来,为它申诉李贵坑害它们致死的罪状。 对此,转轮王大为震怒,对歇在殿门外的老鸹灵魂说:纵然你有天大的冤枉,也不该如此兴师动众。 老鸹灵魂正要回话,转轮王又传口谕:迅速驱散所有的乌鸦。老鸹灵魂一时半刻没有执行这个任务的能耐,就看着司畜神,司畜神回瞪它一眼,立即像参天古木一样站起来,将两个指头在嘴里一叉,发出一种清越而悠长的响声。 蓦地,所有的乌鸦就都不叫了,都扑剌剌扯起翅膀飞离,整个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大约数分钟,殿门前只留下老鸹灵魂和它那光秃着肉身,尚未长出毛来,只能歪歪扭扭走动而不会飞的子女们。 第八百八十章 白鹅唱喏 此刻,司畜神收了大网,老鸹魂魄进去正要礼拜转轮王,转轮王未及注意,责令随着跟进大殿的一群雏鸦赶快退出,并吩咐司畜神领着它们再去别处投生。 一只略大的雏鸦回过头来问:大王,我们能否转胎投生它物,不再为鸦?转轮王道:休得胡言。你们一伙托生乌鸦未及成活,便是鸦缘未了,今再去托生鸦身,乃是投缘。 那雏鸦不肯离去,且噙泪哭泣、数落:大王有所不知,鸦为不吉祥鸟,生在阳间不受人们欢迎,而被诅咒,还会险遭猎杀,困厄重重。 走出殿门外的其它雏鸦也都转回头,一齐向转轮王跪拜:大王,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要求不高,横竖都是托生鸟类,何不让我们投生为喜鹊什么的吉祥鸟? 转轮王见此走出殿外,弹去礼服上的微尘,然后扬起左臂,张开手掌,一会儿,五个指头变为五棵大树,树上满是乌鸦,有的在天空盘旋,翅膀拍打得扑啦啦地响,有的歇在搭了窠巢的树桠,呱呱地叫; 眨眼间,转轮王的右臂也竖起来了,那五个指头变为五幢房屋,并列延伸为自然村落,村落里的人一出门就看见乌云般的乌鸦在屋顶上、树梢上飞来飞去,无不感到恐怖,仿佛会发生什么祸事,便让人对着天空放铳,把这里的乌鸦统统吓走;还派人爬上大树,把树顶上枯枝搭建的鸦巢或点火焚烧或用木杖戳坠,仿佛这样做,就会避免祸事降临。 雏鸦们看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景,甚是惶惑。一会儿一切都消逝了,眼前站着的是面貌威仪的转轮王。他说:刚才的情景你们可都看见了?你们知道吗?那些捣毁鸦巢的村民,都是过去世的你们,现在该轮到你们投生乌鸦了,也让你们尝一尝做乌鸦被人诅咒、驱逐、虐杀的滋味。作为管理众生转世的第十殿领班,我没有权力要哪位投生什么?该投生什么,是你们的孽缘牵引,我无法改变你们投生的去向,只能履行这天定的公职。说到这里,转轮王把手一扬,示意跪着的雏鸦们平身,之后接道:就本王来讲,唯愿你们都脱离畜生道,轮回到人道,或比人道更优越殊胜,一个个成仙成佛,可能吗?那是需要修行的,就我转轮王这个职位,相差神圣的仙佛境界都还远着呢! 转轮王又返回内殿,雏鸦们仿佛有了某种感悟,悄没声儿地离去,随司畜神走过阴阳界,转世到畜生道中生成该生成的物种。 此刻,老鸹魂魄面对转轮王虔诚地施了一礼。转轮王说:本王知道你的来意,不就是要来诉苦吗?我告诉你诉苦也没有用,你是自作自受? 老鸹魂魄哭丧着脸讲:大王,你有他心通、天眼通等多种神通,你应该清楚,我生活在丛林家园,李贵生活在村落人间,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对我那般苛刻,穷追猛打,弱肉强食,弄得我家破人亡,我没有他求,唯望大王开恩,让我轮回转世为强者,为此报仇雪恨。阳世阴间都讲因果,我报仇雪恨也是因果使然,并不过分啦! 在殿堂上正襟危坐的转轮王听了这番哭诉,哈哈大笑,然后望着老鸹魂魄揶揄道:你讲得非常有道理,只是本王对你转世为强者报仇雪恨的要求无能为力。你不是相信因果律吗? 老鸹魂魄点头,屏息谛听。 转轮王说:过去世,你是一个渔民,捕捞了一条鳗鱼母亲,你把它放在锅里烹饪,不但它被煮死了,连满肚子尚未降生的鳗鱼仔也都被煮死了,它肚子里的鳗鱼仔成千上万,也就是说那次死亡了成千上万的小生命,你既然相信因果律,请你想一想,就那一次你造的杀业多重?后来那条鳗鱼阴魂不散,几经转世消孽继而投胎变人,而你因为作恶太多,便轮回成扁毛畜生,变成了老鸹,如今,那个由鳗鱼变人的家伙正好来寻仇报复,所以与你过意不去,也弄得你家破人亡。现在你想轮回成强者报复他,虽然未来世有可能得逞,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此作罢,一忍为高。 大王所言确有道理,鸦民谨记在心。老鸹魂魄又跪拜施礼:承蒙大王指点,鸦民从此休心,不再企图报复。只是我的那些鸦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它们要报复,我可没有办法阻止哦! 谁作孽谁受罪,与你何干?转轮王说:你轮回扁毛畜生的孽缘尚未了结,但做了扁毛畜生也不是完全不能修行的哦! 当下,本殿鬼役将一沓投生帖置于案前,转轮王摭取递给老鸹魂魄,老鸹魂魄得之出殿随缘投生而去。 在江南丘陵地带有一个观音禅寺,早晚课的和尚以诵经为主。到了日中常有和尚走出寺院逛逛,或到菜园里浇水、施肥,或伴松打坐。 忽一日,虚云和尚课了一阵《金刚经》,便挑一担木桶走出寺院,踏着条石叠成的路径到寺院南端的村舍寻水井打水。正途经一丛刺蓬,听到呼噜噜的响,定睛看时,一只白鹅正与一只黄鼠狼打斗,互不相让。 白鹅踢踏趾蹼,腾起气势,黄鼠狼不敢轻举妄动,企图张嘴咬其曲项,却难得投机。虚云和尚突然忆起昨夜梦中所见,一只由老鸹魂魄托生的白鹅与一只黄鼠狼打斗时求救于他。现在见此情景,便知端倪,遂生怜悯众生之心,既不让白鹅受害,也不伤及黄鼠狼。 他蓦地放下水桶,朝正在对峙、僵持的白鹅和黄鼠狼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那黄鼠狼掉头就溜走了。那白鹅却扬起洁白如雪的脖颈,用圆润的嗓音唱一个喏,分明是感恩虚云和尚及时到来化解这场殊死角逐。 虚云和尚见白鹅脱险,便舒心地担起桶继续朝村舍下边走,挑着满桶水转来时,见白鹅等候在寺院的门边又朝他欢快地唱个喏。 虚云和尚会心地说:白鹅居士,菩萨保佑你平安大吉哦! 自此,这只白鹅天天到寺院门口驻足听经,曲颈高昂,仿佛在瞻仰更加高大巍峨的寺院门楼。在听经间隙,它只在附近的竹丛和灌木间觅些素食充饥,从不走远。甚至到了傍晚,也忘记回到山下的村舍蓄笼。 它家的主人叫刘谷殊,那次太阳落山后,满院禽畜都已入笼归圈,唯独不见那只白鹅,正要急着出去找,只见虚云和尚站在院门前,他身后是那只白鹅。 虚云和尚回过头说:白鹅居士,你也该回家哦。 那白鹅会意地嗄嘎叫两声,便走进了院子。 刘谷殊望着虚云和尚奇怪地问:你这个出家人,什么时候,把我家的白鹅驯服得这么听你的话。 阿弥陀佛!施主有所不知。虚云和尚道:你家的白鹅有佛缘,每天都跑到山上寺院门口听经。 真有这等事?刘谷殊不解地问。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虚云和尚话毕,转身离去。 第八百八十一章 舍身涅槃 第二天清早,刘谷殊把院门打开,所有的家畜都出了笼,正在啄食他撒在院子里的稻谷之类的饲料。唯有白鹅不贪恋于此,摇摆着身子悄然出了院门,刘谷殊远远地看着它,绕过村舍,便跑步跟在后面,看它究竟往哪里去。 果然,白鹅沿着石级山径往寺院方面赶。到这里,已听得见寺院里传出的诵经声,白鹅走到寺院门口,双翅一拍,俨然向寺院打个躬,随后昂首屏息静听,累了,抱窝样地坐着,看上去像一个打坐的和尚。 刘谷殊觉得好笑:怎么这只白鹅要出家了?他家养了一对白鹅,这是其中一只,是公的,一只母的被山上的黄鼠狼叼走了。昨天他以为这只白鹅也成了黄鼠狼的口中食,未料它命大,安然无恙,还能开悟听经。刘谷殊没有干扰听经的白鹅,返回村舍,把这事告诉村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好事,有的说是怪事或坏事,但谁也说不出好坏的缘由来,这样说来道去,弄得刘谷殊心情甚是惶惑。 当晚见白鹅蓄了笼,就捉住它,用一根绳子拴住它的一只腿,它当时还不在意,次日早晨,正要出笼到山上寺院听经,才走出笼口几步,就走不动了,原来自己困于一根绳子。它嘎嗄地叫嚷,像是求助于主人,又像是要让主人不安。 刘谷殊走过来说:你还要叫,我就一刀宰了你。刘谷殊这么说,还真从厨房里拿出一柄刃口如白霜的菜刀出来。正要伸手逮住白鹅动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且慢!请施主听老衲一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怎么你又来了?刘谷殊感到奇怪,正欲向白鹅下刀,虚云和尚却来搭救它。 刘谷殊不高兴,虚云和尚上前一步,拦住他,并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对刘谷殊说:我用钱赎回白鹅居士的性命好不好? 刘谷殊即刻把菜刀扔在地上,接过钱,正值卖一只白鹅的中等价位。他心里又变得惬意,说行了,我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这只鹅就交给你了。 虚云和尚蹲下身子,想解开那条拴住白鹅脚趾的绳子,却解不开。刘谷殊拢来,拿起地上的菜刀一割,白鹅就挣脱了绳子,得到解放,它翅膀一拍,向虚云和尚行个礼,径直走出院外,绕过村舍,踏着石级山路朝诵经的寺院方向走去。 此时,满山都披着灿烂的朝晖,满山都飘着经文的余韵。白鹅来到寺院的一侧,依然像往常一样虔诚地听经。 跟在后面的虚云和尚望着它说:白鹅居士,你好好修行,必定往生净土。 白鹅回过头朝他礼貌地叫一声,又像和尚打坐样地盘坐在那里听经。当经声止了,它还没有离开,那神情专一的样子像是在参禅。 当一只青蛙从身边跳过,它心绪不乱;当一只蚱蜢在眼前栖歇,它秋毫无犯。要是往常,它有可能啄食了青蛙和蚱蜢,可是现在一份慈悲喜舍的善念让它怜惜它们的生命。它坚信听经悟道可以脱离畜生苦海。 几个时辰后,正值晌午,它依然盘坐在露天垂直的阳光下,没有一点阴影,满身洁白的它,神圣得像一朵入定的睡莲。 那藏在洞穴里的黄鼠狼一直觊觎着白鹅。现在它爬出来,穿过树丛荆棘悄然走近白鹅,它没有把握征服白鹅,所以把脚步放得很慢,担心白鹅偶尔掉过头,用修长的扁喙啄它,用沉重的脚趾踢它。可是它走近一步两步,直至来到白鹅身边,白鹅还是毫不经意,仿佛没有任何东西来过一样,目光仍旧注视着寺院。 黄鼠狼张开嘴拭探性衔了一下白鹅的羽毛,这算是挑衅,可是白鹅仍不反抗,为什么兵临城下白鹅还不加以防御?黄鼠狼百思不得其解,它便动嘴咬白鹅的脖子,白鹅没有叫,也没有反抗。 可是有谁知道,白鹅是要把自己的肉身奉献给这只黄鼠狼。它咋变得这么高尚呢?这是因为它听经悟道了,即将了脱生死。它的举动感动了菩萨,这一刻黄鼠狼撕咬它的肉身,已经不感觉痛了,它的灵魂倏忽出窍,观音菩萨正踏上莲花圣垫驾五彩祥云,来迎接它往生佛国净土。 李贵在刘端平家把老鸹婆烧水搴毛煨汤吃了不久,偶尔从后山走过,那丛丛葱绿的马尾松,又让他想起山林里那棵松树上的老鸹窠,正沉湎在捉雏鸦的意念玩趣中,突然“呱”的一声,天空中像降下了一个锥子,朝他的脑顶沉重地锥了一下,他尚未缓过神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令他本能地扬起两手合抱脑袋,上面冒出了粘乎乎的东西,他感觉是血,没有看,却发现刚才袭击他的是一只乌鸦,正“呼”地跃上天空,朝远处的山林飞去。 他再摸着头顶,那粘乎乎的东西浸透了发丝,从额前顺着脸颊流下来,那是一股散发着淡淡腥味的鲜血。那老鸹婆不是被猎杀了么?哦,对了,一定是公老鸹来寻仇报复。 李贵用双手按住头顶,却止不住泉眼一样外冒的血水,他走过村子,浑身都被血水沾染,简直像个血人。 一个老汉见了,忙从家里拿出“老虎菇”——一种蘑菇状的止血粉罨在他头顶的伤口,终于终住了血。那是很疼的,李贵号啕大哭,边哭边咒,我一定要打死那只伤人的老鸹。 这件事又让刘端平知道了,刘端平到医院看他,医生正在给他包扎,额壳上的旧伤尚未痊愈,脑顶上又添了新伤。刘端平安慰他说:小贵子,那只公老鸹啄了你,你伤好了注意观察,看准了,就用猎枪收拾它。 李贵头上的两个被老鸹啄了的伤口痊愈后,他便找到刘端平,说要学狩猎。起初刘端平不肯,倒不是舍不得教给他这门手艺,问题是李贵年龄小,猎枪竖起来比他的个头都高,而且打猎极不安全,一旦走火,就恐伤着自己或他人,甚至有被击毙的危险,所以刘端平极不放心,没有松口,只说等你长大了些再教你狩猎。 李贵迫不及待地问:要等我长多大才教我狩猎? 起码要等到你初中毕业。刘端平摸着他的头说:那时候你是个少年,比现在有力气得多,我教你学狩猎就放心些。 第八百八十二章 北山祭灵 一晃几年过去,李贵初中毕业了,没有考上高中,又不想复读,每天心里只想着打猎。在未结束学业的暑寒假期间,他经常帮助刘端平做些家务,目的是取悦于他。刘端平当然不亏待李贵,知道他想学打猎,就时常带他上山实习,用猎枪打了许多鸟,却一直没有替他复仇,因为那只啄过他脑壳的公老鸹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许多鸟就成了替罪羊。尽管如此,刘端平还是不让李贵单独持猎枪行动,只是刘端平在场时,又有目标,如树上歇着一只毫无防范的小鸟什么的,才教他怎样瞄准、扳扣机,然后清点战利品。 现在李贵又找到刘端平,刘端平没有食言,准备把猎枪借给他用,但转念一想,这是危险器械,一旦出了事,他刘端平还是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找李贵签约,而且要他的父母亲也签字,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与刘端平毫不相干。可是李贵签约了,他的父母亲却不在上面签字儿,一律反对,说打猎危险。这样刘端平就不好勉强,李贵不怪他,也就放弃了借用猎枪的事儿。 没有读书了,李贵心里还是惦念着打猎。他打算攒到钱购买一条猎枪,反正已经掌握了使用方法。可是他在市面上找了许多店家,都没有猎枪卖。问是什么原因,有的店主说没有供货的地方,有的店主说政府不允许出售。这样子他就纳闷了,又去问刘端平,回答是这支猎枪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当年政府管得不严,尚未出台禁猎的法规。听这么一说,李贵感觉没办法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还伸手摸后脑勺。 刘端平见此,走近他低声说:李贵,我介绍你到村外去弄一支猎枪来。 市场上都没有猎枪卖,村外会有经营猎枪的吗?李贵一本正经地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知道到处都难以买到猎枪。刘端平放低嗓音:你知道不知道?上个月吴家湾唯一的猎手吴云上山打猎,不幸暴亡,后被一樵夫发现。 他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李贵莫名其妙地反问。 哎呀,你的脑子不活。吴云死了,他的猎枪没有死,还可以照常用,你不可以找他家人用钱买来那支猎枪吗? 嚯!我怎么没有想到?好,按你说的,就这样把事情定啦!李贵说着,很激动,紧紧握住刘端平的手。 刘端平说:至于事情能否定下来,还不全由你说了算,还得吴云的家人同意把猎枪卖给你才上算。这就靠你做工作、讲价钱。 李贵即刻就赶往十公里外的吴家湾,找吴云的家眷,试问这件事。吴云的儿子吴裔接待了李贵,他说他也是个猎手,是跟家父学会的。照说这把猎枪是传家宝,不卖。 李贵听到这里情绪惝怳,眉头颦蹙。 吴裔又接道:不过,家父临终前跟我说过,叫我不要打猎了,这也算遗言吧。 那么你靠什么营生呢? 我以杀猪为业。 哦,当屠夫。 二人一阵对白,又扯到猎枪上来。李贵说:既然猎枪放在家里不用,倒不如卖给我。我打猎有瘾。 这话讲完他又有点后悔,因为表现出想购的强烈愿望,人家会不会趁此抬高价位?他本想说你出个价吧,现在又谨慎地改口:吴裔,你看我也不是一个富有的人,是想靠打猎谋生,你是不是出个适当的价,互不亏就行。 吴裔望了一眼堂屋,说家父那把猎枪原来是挂在堂屋的墙壁上,现在收藏在正房里。 李贵说:我想问你,你家父的猎枪要卖,准备出个么价? 价格不会蛮高,不过现在不想卖。吴裔说话像卖关子,李贵打破沙锅纹(问)到底:为什么不卖?是怕我出不起价钱吗? 不是,都不是。吴裔说他们家族有个规矩,亡人常用的东西要卖给外人,外人必须到亡人的坟前叩头。家父已经作古了,家族定下的规矩当然也不能破。 愿意!我愿意到你家父坟前叩头,你说个数,叩几个头? 无论叩多少个头都行! 李贵以为叩了头,就可以成交。未料吴裔把话挑得更明:我想一般人做不到。叩一次头倒不拘多少,问题是要叩七七四十九天的头,一天都不能少,而且规定在每天傍晚叩头,天晴落雨不误。 听到这里,李贵心里有些犹豫,一天两天可以,难保四十九天的某天傍晚没事。他说:只要叩头就行,为什么硬要定在傍晚? 是的,一定要在傍晚叩头,当然更晚一些叩头也行,只是不能在白天叩头,原因是白天阳气重。吴裔坚定态度: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家父生前的猎枪就可以卖给你。 让我考虑。明天回答你行不行? 当然行。 二人对峙着,却默不作声。 第二天傍晚,突然有人叫吴裔,吴裔回头一看,是从田塍上走过来的李贵,李贵觌面就问:你家父的坟茔在哪里?带我去叩头吧! 在那座山上。吴裔朝北面指,北山上飞翔着几只暮鸦,见了鸦,李贵顿生恨意,曾经被鸦啄伤过。他想:要是有了猎枪,见鸦就打。 到了吴裔亡父墓前,李贵纳头便拜,口中念念有词:先辈,李贵有礼了。今打算购您生前所用的猎枪以打猎为生,若您在天有灵,烦请成全晚辈宿愿。 见李贵那么诚心诚意,吴裔当然也陪同跪下叩头,且说:父亲,您是看见了的,李贵打算购买您的猎枪,儿子拿不定主意,特地到您的墓前禀报,只等李贵兄按先祖定下来的族规,完成了对您七七四十九天的拜祭,我便作主将您生前用过的猎枪出售给他,想必您会同意的哦!吴裔站起来,李贵还在叩头,他的前额还沾了坟前一点褐色的土粒。 正起身之际,忽闻一声鸟叫,隐约掠过天空,却见一点白色的东西飘坠下来,刚好落在李贵所穿的黑夹克毛领上。他定睛一看,是一砣鸟屎。 吴裔即刻从身上摸出一张纸,对他说:来,我帮你擦掉。李贵有些紧张,第一次来叩头,一砣鸟屎落在身上,这吉利不吉祥?他有些愠怒,仰首望天:他妈的,该死的鸟,待我有了猎枪,见鸟就打。 李贵接过吴裔手里的纸片,自己擦,可还是擦不怎么干净,上面有一点淡淡的痕迹,就像橡皮块擦去一个写错的字儿,还在纸上留下了毛印子。 第八百八十三章 坟场相亲 第二天傍晚,吴裔仍陪着李贵到亡父的坟墓前叩头;第三天他就没有来,而是在街上摆开他的屠夫摊子卖肉,可谁能见证李贵还在继续履行他的诺言呢? 李贵是个守信的人,不管有没有人陪伴,他都坚持来叩头,为的是问心无愧地弄到那把猎枪。 他暗地告诫自己:不可偷工减料,要对得起亡人,才会得到亡灵保佑。他在叩头时,还会自发地仰脖望天,担心哪一只鸟飞过来,又屙一砣屎飘在他身上,可是没有。 李贵每次抬头没有发现鸟,却发现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女人,在离这坟墓百米远的一块麻地里薅草,还不时朝这里瞄,他回望时,她又扭过脸。 李贵并不在意,可是那女人的花衣服总是在眼前不经意地晃动。 后来李贵每天都发现自己在那儿叩头时,那女人就一定在附近的那块麻地薅草。 他似乎涌动着一份新情绪,那就是每次到坟墓边叩头时,都希望看一眼那个薅草的女人,却也着实看见了,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滋生淡淡的甜蜜,仿佛后来不是为了履约而来,是为了能够看见那个女人而来。现在他的脑海中已经非常清晰地映现那个穿着花衣服,还蓄着一对翘翘辫的女人。 他想:要是七七四十九天完了,再不看那个女人在麻地里薅草还有点不习惯呢。 就在履约的第四十八天傍晚,出现了奇迹,李贵日思夜想的那个薅草的女人竟然来到面前,那婷婷玉立的模样令他暗自陶醉。 他跪在坟前连连叩头,其实心事已经不在叩头上面,而是注意这女子曼妙的动作。 只见她也跪在坟前叩起头来。李贵说,我是为履约来叩头的,你这姑娘来叩头却是为何? 姑娘连叩三个头,站起来对他说:别人的父母也算是我的父母,现在吴裔的父亲作古了,我来到坟前作揖叩头也是应该的哦。再说你这后生与吴裔父亲非亲非故,能够坚持不懈地来这里吊孝四十九天,其孝道感天动地哦。这还是别人的父亲,要是你自己的父亲就更加不用说了。老实说,我是被你的孝道感动了,才赶来叩头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姑娘说话在理,又泼辣,还有点咄咄逼人的气势。 李贵很欣赏她这个样子,站起来,把手一搓,赞许道:你也不错,每天都坚持薅草,我已经看见你四十多次了,在我没来之前,你也一定在坚持着那种农作,非常不简单。 姑娘抿着嘴笑,仿佛有什么秘密。李贵不便问,只向她投去一个多情的眼神,就拱手告辞。 姑娘与他对话时,仔细打量过他的形貌,感觉他朴实而坚毅,暗自心仪,故而关心他,就连他穿着黑夹克的领子上那一点脏物都看出来了。 这会儿,李贵才走开,她赶上去直呼李贵哥,听起来亲切。 李贵欣然回头: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的孝道出名了,谁人不识?既然这样,姑娘的姓氏名字能否告诉我?站在李贵面前,姑娘嫣然一笑:我叫吴菊英,与吴裔同村,这你清楚了吧? 李贵直点头,走出墓地。站在一抹夕阳金红的光芒里。 吴菊英看着他说:李贵哥,我能不能够帮你做件事?李贵甚感惊讶,拱手道:不敢?我有什么事需要你做呢? 你有。吴菊英掐住自己的衣领摩挲着,李贵尚未明白。她说:你看一看自己的衣领吧!李贵这下明白了,脸带愧色,腼腆地说:你是说我这夹克领口上有一点污迹? 当然也不是太难看,可是它给我提供了一个为你浆洗的机会。吴菊英挺会说话,让李贵不知该怎么回答,愣了半天,才说怎敢劳驾姑娘。 吴菊英说话算数,也就是李贵最后一次来到墓地的那天傍晚,吴裔也来了,他带来一件白夹克递给李贵,说是吴菊英送给他的。他非常激动地接过白夹克,四顾不见吴菊英,问她怎么不来。吴裔说你回家就会知道的。 李贵今天上坟,已换穿了一件没有污迹的上衣。此刻,吴裔又跪在亡父坟前讲:父亲,李贵兄为您吊孝期满,那把猎枪可以作价给他。走出墓地,李贵问那把猎枪几多钱才卖给他,吴裔说五百元钱,你回去准备吧! 李贵不高兴,认为贵了,沉吟半晌说:是不是还可以便宜一点?吴裔说:这是家里人商量了的,一分钱都不能少。如果你购取猎枪打几只野物卖,很快就会赚回本钱。好吧!我努力筹钱。 李贵和吴裔走到田畈里彼此分手了,一条灰白的土路在这里分岔,一条通向吴家湾,一条通向李家村。 李贵穿着一件白夹克回到村里,走到屋前,见母亲正在收一件晾在竹竿上的黑夹克,便想起吴裔说过的话,他问母亲,今天有人来过没有?有,有。母亲满脸绽笑,报喜似的说:有个姑娘来了,还给你洗了这件黑克夹呢,都晾干了。 她抓起它像旗帜一样在李贵面前招展一下。 那个姑娘是不是叫吴菊英?正是,她说和你是好朋友。母亲说着和儿子一起走进内屋,又告诉儿子,那姑娘是什么时候走的。还说,她与你这么相好,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李贵讲出自己与她相识的经过,母亲听了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娶她?李贵点头,然后说:妈,你不会反对吧? 母亲笑道:我高兴都来不及,还会反对吗? 这时,天色已晚,母亲点燃油灯,满屋亮堂堂的,母子俩晃动着映在墙上、地上的硕大影子,给这个家增添了一份活力。 一会儿在外面做事的李富回来了,徐莉忙把李贵与吴菊英相好的事儿告诉他,他似乎并不感兴趣,蹲在一边抽旱烟,不时扯出李贵不高兴的事儿说:李贵,据说你给吴家湾吴裔的亡父吊孝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中每天傍晚在坟前叩头,这当然是个好事,可是我发现你对自家人和祖上都没有尽到这份孝心呢。你不是为了购买那把猎枪才逼着自己那么做的吧?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并不可取。你学打猎我是不支持的,因为带猎枪非常危险。 爸爸,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李贵不高兴地回答。 最后又扯到李贵与吴菊英的婚事上来,李富说,你们俩结婚可以,你要是购买l枪我不同意。 李贵沉默不语,但他把自己的思想行为转移到情感上来,吴菊英三两日来陪他,这样情好日密,如胶似漆的分不开了。 慢慢地吴菊英有了身孕,只有穿宽松的衣服才可遮住那有些隆起的肚子。可是她每天羞答答的,除了与李贵说话,却不敢抬头看人,因为还没有被李贵迎娶过来。 这个问题让吴菊英的家人犯难,原来打算要点聘礼,才让李家娶亲的,现在看来不行了,要不然,未婚生子便出了自家的丑,无奈吴家只好答应这门婚事。 于是,两个都不富裕的亲家挑个吉日,简单办了几桌酒席,放些鞭炮,让李贵和吴菊英在一种喜悦的气氛中喜结秦晋之好。 第八百八十四章 曲折成交 由于没有接到什么礼金,并且所接的礼金还抵不到操办婚事的开销。 李贵原指望劝说父母亲把多出的一部分礼金支援他购买那支猎枪的,这下打消了念头。 在新婚晚上,李贵依然向吴菊英说出了想购买那支猎枪的心事,还埋怨吴裔出价太高,说他根本不讲一点情面,如果不买回那支猎枪,我到他亡父坟前叩头吊孝岂不白干了? 吴菊英安慰道:慢慢地把钱凑齐,总会买到那支猎枪的。 李贵很悲观:何时能够凑那么多钱?吴菊英不知怎么开导他才好,片刻没有回话,手一伸,手腕上戴着的一只翡翠玉镯,让她陡然生发了一种帮助李贵了结这桩心愿的欲望。 她小声说:李贵,我看你成天想那支猎枪差不多想疯了,看来那支猎枪比我都重要,要是让你在我和猎枪之间选择,我一定会被你淘汰。李贵紧紧抱着她的腰身,说新娘子,你也很重要。 虽然这是从李贵口里逼出来的一句话,她听起来仍感觉舒服,便对李贵表现得够殷勤,用曲起的中指骨结叩击着手腕上的那只翡翠玉镯:这可是个宝,是母亲送给我的,值很多钱。 值钱不值钱,与我何干?说话的李贵依然一副悲观的样子。 与你相干。吴菊英说:要是把它当了,有了一笔钱,不就可以凑足费用购买那支猎枪吗? 这么说,你是想把玉镯当了,为我准备购买那只猎枪的费用?李贵这么问时,目光里充满期待,并且神情专注地望着她。 想帮你了结一桩心愿不好吗?吴菊英说着,还伸出指头轻轻地戳一下他的额头。 这时,洞房的烛火慢慢地暗了,一对新婚夫妻还在喧宾夺主地议论这件事。 不久,吴菊英果然当了那只玉镯,只当获200元钱,还差300元方可购买那支猎枪。 接到这笔钱时,李贵当然高兴,但还是有一点遗憾,便对吴菊英说:你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再给我想点办法,弄到300元钱。 吴菊英倒有一个办法,但她没把握做到,就没说,因为这要与娘家人商量。于是反问道:你自己就不能想个办法? 我固然在想办法,总感觉你的办法更好。李贵赞许妻子,可望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又感觉她行动不便,便说:菊英,你把好办法说出来,我照着行,你现在这样子,活动量不能太大了。 你是心痛我,还是心痛你的孩子?吴菊英双手捧着肚子问他,他说都心痛。 吴菊英又把话扯到正题上来:恐怕有些事我不行动就办不成,我行动也不能担保可以办成。 那么你就慢慢地行动,作出努力就够了。我陪着你行动,好吗?李贵催着妻子行动,担心妻子临盆期至,延误行动的时间。 妻子说不要李贵作陪,就回到了娘家,她把李贵想购猎枪缺钱,包括自己当了玉镯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家人讲了,希望家里人再把那块麻地的麻打成麻丝卖钱,借给李贵购买那支猎枪。 吴菊英的父亲非常不高兴,板着脸说:哼,那只玉镯是你祖母给你妈的,你妈给了你,你居然把它当了,真是败家子,竟然还有脸回娘家再敲竹篙。 这话非常难听,这是在饭桌上讲的话,吴菊英知道事情黄了,当下把饭碗一撂,碗里的半碗饭尚未扒完就走了,她的眼圈在发红,走出门还听到父亲数落:陪了女儿,还陪上了不该陪的东西,图哪一条哦? 李贵在家盼着吴菊英回来,可是吴菊英回来苦着脸,出乎他的意料,问她有什么事不高兴,她一句话也不回答。 李贵感觉盼着的事情泡汤了,就干脆走开。 这时,吴菊英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嚎啕大哭。李贵又转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如果欺负了你,我就找那个人算账去。 吴菊英不停地摇头,李贵明白了意思,说既然没有人欺负你哭么事?吴菊英这才把父亲如何反对她帮助筹款购猎枪的事儿,断断续续地讲出来。 李贵听了极不舒服,说你再也不要有事没事找娘家,我的事自己解决。 吴菊英以为他说的气话,未料他真的争了一口气,第二天就找到吴裔说出想购那把猎枪的苦衷,吴裔有点同情,说我给你想个办法,让你攒足所差的300元钱。 我已经是穷途末路,哪儿也攒不来300元钱。李贵在他面前摊牌,一副落寞的样子。 吴裔拿起肉案上那柄砍肉的卷口刀,笑道:算了吧!你跟我干这个,也就是帮工3个月,每天包三餐伙食,每餐都有肉吃,当然每个月给你100元钱,到了3个月不就满了300元,到时候以你购买那支猎枪的费用作抵,再把你现有的200元钱给我,不就成事了? 李贵拿过那柄卷口刀,掂量一下,约有半斤多重,并在肉案上试砍一会儿,便说这活儿我能干,只是你的工钱是不是出得太低? 吴裔立即变脸:如果你不想干,我还不勉强,其实我又不缺人,这事我一个人干得了。 既然这么说,我只好按你的意思来。李贵是个爽快人,当即表态:从现在起我就给你帮工。 吴裔没有食言,3个月满后,向李贵要了200元钱就把那支猎枪给了他。李贵扛回猎枪的当天,妻子临产了,夕阳摇金时刻,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还是龙凤胎呢,男婴先临盆,自然成了女婴的哥哥。 李贵非常高兴,第二天就上山打了一只野鸡煨汤犒劳妻子。听说产妇吃猪蹄煨板栗可以发奶,他没钱买猪蹄和板栗,仍旧扛着猎枪上山打野物,有兔、麂、獾、刺猬等,他每天猎取了,就扛到街上出售,这样弄些钱,购买想买的东西。譬如猪蹄和板栗他都买回来了,妻子吃过这两样东西烹饪的膳食,也许起了作用,奶子着实膨胀变大了,奶水特别丰沛,足以满足两个婴孩的需求。 两个婴孩男婴叫李雄兵,女婴叫李茹华,都是吴菊英取的名,她希望男婴将来孔武有力,女婴将来貌美如花,她把这种愿望寄托在两个孩子的名字上,颇为自信而高兴。 得了孙的李富升格为爷爷,不再反对儿子持猎枪上山打野物,没有野物卖钱,李贵小家庭的日子便不好过。 李富的名字有个“富”,不过是徒有其名,是对富裕生活的一种向往,他其实非常穷,现在两个孙子要花钱,他在经济上搭救不了,便把李贵的那支猎枪作为生财的寄托。 可是眼下李贵不行了,经常持猎枪上山一整天,什么也没有猎取,傍晚回家两手空空,令李富看得发愁,他禁不住问儿子:是么原因? 李贵说,还用问?附近山上的野兽,包括野兽的崽子都几乎被我打尽了,老爹,看来我要失业了哦! 第八百八十五章 捕杀飞禽 你得想想办法。李富急出一句话来,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也根本没有一个可供儿子参考的办法。 晚上上床,枕头塞得高高的,总是睡不着,总是想着白天与儿子说过的话,想出一个怎样的办法才能帮助儿子呢?他围绕那支猎枪在考虑,集中意念,忽然外面传来夜莺的叫声,打扰了他的意念,然而这叫声触发了他的灵感,一个可以帮助儿子的好办法想出来了,他高兴得叫起来,边叫边拍被子,竟把睡在身边的老伴吵醒了。 老伴还没有明白过来,就问:老李呀,你叫什么?半夜三更的。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李富正要说出来,又听到夜莺的叫声,他说我得感谢夜莺,要不是它提醒我,我还在搜索枯肠呢! 老伴听起来还是莫名其妙的,嚷道:你不要讲了,有话明天说。 第二天,老伴没有再问,李富也没有说,一清早起来,他就跑到儿子面前讲,我想出了可以帮你的一个好办法。 老爸,什么好办法快说呀。现在这一带四条腿的野物基本打尽了,再打两条腿的,也就是说地上跑的打尽了,再打天上飞的。 听了这话,李贵明白了,你是说打天上飞的鸟。 对呀!就是。李富说得起劲。李贵挪动着眼珠,边想边说,老爹你说打鸟的办法,我不是没有想过,除了打野鸡、斑鸠、鹧鸪一类的鸟,有人吃还能卖出价钱来,其它的鸟,诸如麻雀、鸲鹆之类就没人吃,也不习惯吃,就是猎取再多也枉然。再说也不可能天天有野鸡、斑鸠、鹧鸪一类的鸟碰到我枪口上来。 李富见儿子的积极性不高,仍旧忧心忡忡。他说,不可以变化一下吗?李贵问怎样个变法,李富说有办法,其实他想出了一个点子,只是现在不想讲出来,但该讲的话他还是讲了。 他说,你就算打麻雀,都保管有人吃。 李贵说,好吧,我今天就去打些麻雀来,看有没有人吃。 这时,李贵的脑子里满是密密麻麻的在稻田里、禾场上翔聚觅食的麻雀,他似乎听见它们叽叽喳喳,乃至翅膀扯动的声音。 还有其它的小鸟,他不再想象,只想象着打麻雀什么的很容易,譬如说,藏在野外麻雀成群的某一处,突然拿一颗石头扔去,麻雀们会成团地惊飞,在它们起翅离开地面之际,趁机扣动扳机,放一铳,那从乌黑铳管里射出来的一团子弹,在空中旋即扩充为圆锥状,并夹带着一点火星,会雨点般击打在麻雀们身上。 如果手气好,一铳会打死数十只麻雀。 李富很有把握地说,你去打,把打来的麻雀交给我,我帮着卖。 李贵知道李富不是开玩笑,他也认真起来,走进房内把猎枪拿出来,这猎枪在当地也叫铳,是筑药放子弹的铳。 现在他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包黑色的东西,打开,小心翼翼地在铳管里筑药上子弹。 此刻,房子里传来小孩的哭声。李贵是挺疼爱孩子的,他忙放下活计,走进房内,看见哭的是儿子,儿子双手捂脸眼泪直流。 妻子正坐在一旁,小女儿把头埋进她怀里巴咭巴咭地吃奶。她对李贵说,孩子大了,这奶不够吃,刚才我把趴在怀里吃奶的儿子推开,让他的妹妹吃,他便嚎啕大哭,怪谁呢? 听到这里,李贵感觉有一份不可推卸的沉重责任,那就是要迅速攒钱,购奶粉什么的,添补两个孩子的奶水不足。 他本能地蹲下身子,抱起还在哭鼻子的李雄兵,说乖孩子,不要哭了,爸爸,今天去打猎攒钱给你买好吃的。 我要吃糖果果。答话的李雄兵果然就不哭了。 李贵抱着他呵护一阵,又放下来,李雄兵不肯,伸开双手还要抱。 李贵说,爸爸要上山打猎,要是就这么呆在家里,就没有办法打猎,也没有办法上街给你买糖果果。 看你会哄。吴菊英奶完了茹华,冲着李贵说一句话,就去忙家务活。 李贵只当没有听见,哄好了孩子,便扛起那筑了药上了子弹的猎枪跨出大门,沿着一条绳索样甩向屋后山林的村道走去。 在家里的李富,断定儿子上山顶多只能打些飞鸟回来,如果不配合他,将无济于事。 随后,李富按早已想出的办法行事,上街买了一只烤炉、一只平底锅、一只茶壶,一只大钵,把这些东西用一只蛇皮袋装好,驮在背上,回到儿子家门前的场子上,随即挑一担水放在旁边,又弄些干柴来烧炉子,火起来了,端起盛水的木桶将那只茶壶兑满水放在炉子上煮,火苗儿扑哧扑哧地笑,他心里却笑不起来,不知儿子这回能打多少鸟回来。 打鸟回来与这何干?围拢来看的几个孩子都不清楚,只看他搭起架子烧水,好玩。 这是黄昏,照说李贵无论打了多少猎物,也该回了,就是连一只小鸟都没有猎取,也照样该回了。 可是他没有回,水已经烧开了,李富把壶挈下来放着,也没有再添柴,就绕至屋角看李贵从山上下来没有。 果然从山上下来一个人,他扛着猎枪,猎枪的前杆后柄分别挂着一串鸟雀什么的,他正是李贵。 李富兴奋得叫起来,儿子,你真行! 李贵走近他说:老爸,我打了这多鸟不知有什么作用喽! 作用大着呢,你跟我来。李富说着,便回到搭起炉子烧水的场子里。 李贵走过去,拿下猎枪上的两串垂着头的死鸟扔在地上,也有的鸟只是伤了一条腿或一只翅膀,正在地上搏动着,李贵用脚一踢,它们便惊恐地叫。 这些死了的或还活着的可怜的鸟们,有画眉、燕雀、麻雀,李贵都还叫得出名来,有的就叫不出名来,问李富也不知道。 李富从串绳上解下一只伤了一条腿的花翅膀活鸟,对李贵说:我要把这些鸟当鸡一样放在开水中一烫搴了毛,然后烤成熟食,送到大街上,一定有人买。 哦!老爸是想做烧烤生意。李贵茅塞顿开地说,阴郁不开的脸上陡现笑容。 他又要过李富手里那只唧唧叫的活鸟,挈起一壶开水朝一只空着的大钵里兑,直到开水满了,才止。 这时,他将手里的活鸟投入那钵里,很快就被烫死了,临死时它挣扎着,不停地搏动,弄得水花四溅,只几下,便不动了。 那烫死的样子很惨,整个尸体浮在冒着热气的水面上,那缀在头上的一对眼睛尚未闭合,那两颗米粒大的眼珠,已变成毫无光泽的米黄,像两砣未擦掉的眼屎,感到有些恶心的李贵把目光从那只烫鸟的尸体上移开。 第八百八十六章 盯上目标 李富又拿来两只死鸟在那大钵里烫,烫了一阵,然后把三只一齐抓起来,果然像搴鸡毛一样把它们搴干净,可每一只都是一丁点儿肉,大的不超过三两,小的才二两左右。 他将几只鸟搴着毛,有的毳毛摘不干净,就用一只火剪把它夹起来放在炉火上一烧,发出嚓嚓的细碎的响声,空气中霎时飘逸着烤肉的味道。 一看,烧干净了,李富就叫李贵从房里拿出砧板和菜刀。 李贵正在添火,听了李富的吩咐,就停下手头的活,走到门边,喊出妻子,拿出该拿的东西,还让她拿出一缸子盐来。 一会儿,吴菊英把东西都拿来了,看这么多鸟,一只只搴成光秃秃的肉砣儿,再看炉火什么的,便明白了一半,公公和丈夫要烤鸟肉吃,其实主要是用来烤鸟肉做生意买卖,赚钱营生。 她正要说,打这么多鸟烤着吃也吃不完哟。就听到两个孩子在房里哭,她赶快返回,把他们抱出来,左右手一边一个,两个孩子长得肉墩墩的挺结实,而且活泼可爱。 都有三岁多了,会走路了,也没有扎奶。虽然奶水不多,两个小孩常常习惯性地跪在她面前,各抱一个奶头“巴咭巴咭”地嘬,嘬得挺疼的,因为现在他们长出了乳牙。 尤其是李雄兵特别顽皮,边嘬奶还边用手抓挠妈妈的腋肢窝,有时弄得她痒痒的。 妈妈就用力推开他,他便呜呜地哭。 每当这种时候,小妹李茹华还在妈妈怀里嘬奶,很轻柔地嘬。由于孩子的食量大了,这奶水就根本不能填饱肚子,可以说已由原来的主食变成了现在的副食,家里每餐主要是喂饭。 吴菊英把孩子放在院子里,李雄兵还记得爸爸说过买糖果他吃的话,便找爸爸要糖果,扯着他的衣襟稚气地拖着哭腔说:我要吃糖果。 李贵改口:明天买。李雄兵似乎感觉到爸爸在哄他,犟着叫嚷:我今天要吃。 还是爷爷会哄孩子,把刚烤熟的一砣香喷喷的鸟肉,用一根竹签插着递给他:吃,这个好吃。 李雄兵接过来塞进嘴里咀嚼着,挺有味道。便抬起小手把脸上的泪水一揩,再也不哭闹了。 当晚,几个孩子看那烤得黄爽爽的喷香的鸟肉,涎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富见他们不走,就用驱赶的语气说,快叫你们的大人拿钱来买,每只烤鸟三五元不等。小孩们从李富的眼神中看出他不可能免费施舍,便一一作鸟兽散。 李贵还在忙碌着,搴鸟毛,添柴火,哪儿用得着他干活,就填补上去。 一股烧烤香味,也令吴菊英有所感触,她问正在咀嚼鸟肉的孩子:好吃不?李雄兵不答话,只点头。 这时,李茹华也闹着要吃鸟肉,吴菊英向正在烤鸟肉的李富要了一块塞给她,她不再闹。可吃了一会儿,又哭起来,咧开嘴,丢开只吃了一半的那块鸟肉,手指舌头,舌头冒出血来。 吴菊英明白了,李茹华因为太馋,竟咬着了舌头。 吴菊英只好呵护她,直到止住了哭声。 这会儿,李富又吩咐她搬一张桌子来,打一斤酒来,还炒一盘花生,他和儿子李贵在这儿细斟慢酌,津津有味地分享烧烤的鸟肉。 他说,我们要先尝尝,看这烧烤的鸟肉味道如何,如果味道好,准能卖出好价钱。 李富吃着,确实感觉爽口酥脆。他鼻尖上还沁出了一粒粒汗珠,很有精神地说,好样的,我明天把这鸟肉烧烤摊摆到街上去,一定能卖出好价钱。他又望着李贵,加重语气:你照样去打鸟,打的鸟越多,我们就会赚更多的钱。 李贵得到父亲赞赏,也认定这烧烤的鸟肉能够卖出好价钱,所以也就热衷于干这种事。 次日清早,他看见父亲挑着鸟肉烧烤炉子什么的沿着弯弯曲曲的路径上街去了,而他照样拿起猎枪绕过村房又钻进山林。 清早,鸟儿啁啾的叫声十分悦耳,这正好给他准备了猎取的目标。 忽然他发现一只灰翅膀鸟歇在一株刺槐树上,边叫边翘动尾巴。 一会儿,又飞到另一棵树叶稠密的香樟树上,整个身子隐藏在其间。 他正揣摩找个怎样的方位才能击中那只鸟,眼朝旁边一挪,竟瞥见刺槐树上另一端缀着一只鸟巢,那鸟巢是草丝和藤条织成的,还比较精致,看上去像个圆球,顶部和底部是密封的,只是腰围的一端有个小洞,刚好够一只鸟儿出入。 这鸟巢还被鸟使用么?他绕过去仔细看,人矮了,看不见上头,便跳起来看,还是看不见。于是他将猎枪放下,爬上刺槐树,伸手拉那个有鸟巢的野枝,野枝在颤动,未料惊动了鸟巢里的雏鸟,不知里面有几只,反正有两只争相伸长脖子,上面还长出了些白色茸毛,它们张开漏斗似的尖喙呷呷地叫着,以为妈妈送食来了。 凭李贵的经验,鸟妈妈必然会来照顾它们的孩子,这个念头刚刚生起,头顶上忽然盘旋着一只灰翅膀鸟,它惊恐而急促地发出叫声,那意思是让李贵不要动它巢里的孩子。 李贵果然就从刺槐树上下来了,就他来讲,并非放弃,是想拿起猎枪收拾灰翅膀鸟,然后再将这个藏有雏鸟的窝一并端掉。 可是他端起猎枪,那瞄准的准星总对不准那只灰翅膀鸟,因为灰翅膀鸟总是不停地徘徊着飞翔或俯冲,像光线一样闪动,他不好下手,就背着猎枪悄然走开,在离那棵刺槐树20多米远的地方潜伏下来,已经看不见那棵刺槐树,它被其它的杂木遮住了。 那只灰翅膀鸟也没有再叫,林子里又复归于寂静。 李贵倚靠一棵松树待了一会儿,又考虑如何在那鸟不经意的时候将它射杀。 要这样,就不能暴露目标,否则,鸟会惊飞。 于是,他猫着腰缓步朝那丛生着刺槐树的林间走去,近了刺槐树,他匍匐着前进,来到一棵正好遮住了身子的楮树下,他悄悄地观察那棵刺槐树上的鸟巢,没有动静。 到底那只灰翅膀鸟在巢中,还是在巢外,他不能下结论。 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概念,无论在巢中,还是在巢外,它迟早会再次出现在鸟巢的出入口,或从巢里飞出,或从巢外飞入。 他感觉这个分析不错,遂将猎枪架在楮树旁逸的枝杈,稍作倾斜,那枪口正对准刺槐树上的鸟巢。 他静候了半晌,还不见那只灰翅膀鸟出现,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就下意识地想:要是射杀不了那只灰翅膀鸟,也要将它的雏鸟从巢穴中掏走,既然来了,就决不跑空趟。 第八百八十七章 悔之已晚 忽然,嗖的一声,像一阵淅沥的风扫来。他定睛看时,那灰翅膀鸟不知从哪儿飞来了,正用双爪环抱鸟巢,嘴里衔着一只白色的肉虫,里面的雏鸟非常有感应,竟从巢口争先恐后地伸出三颗头,都张开嫩黄的尖喙,呷呷地叫着,像是对鸟妈妈说:我要吃,我要吃。 李贵趁机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那早已瞄准目标的猎枪迸射出一团火花,可怜那灰翅膀鸟尚未将口中食喂给任何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就遭遇不测,饮弹坠落于那棵刺槐树下。 那鸟巢也被击中,破败的枯枝草丝,沿着疾驰的子弹在林子里作爆裂状飞扬。 枪声止了,李贵便去拾战利品。他来到那棵刺槐树下,拾起那只死去的灰翅膀鸟,有一粒子弹从它的肚腹射入,从背部出来,留下了一个小指大的孔眼,正在汩汩流血。 他拾起来掂量着,自语道:去了毛,有二两吧,弄几块烤鸟肉不成问题。 他不经意地走一步,脚下是一层枯叶,蓦地听到呷呷的叫声,是一只从鸟巢上掉下来的雏鸟,正伴着他的脚尖朝上咧开嫩黄嘴儿,许是它听到踩动枯叶的响声,以为妈妈送食来了,才这般振奋进食的欲望。 李贵瞅了它一眼,它张开的嘴儿好久还没有合上,里面一片殷红。 这时,李贵从衣眼里掏出一根成卷儿的细长铁丝,找个头,像根针一样,从灰翅膀鸟的伤口穿过去。 然后又捡起尚未长毛的一个肉团似的雏鸟,那雏鸟又张开嘴儿,以为妈妈给它喂食。孰料,一根铁丝从它屁股里穿进去从嘴里出来,可怜那雏鸟瞬间就殒命了,赤条条地横陈在那根铁丝上,成了它妈妈尸体的邻居。 李贵抬头看刺槐树上的鸟巢只有半个了,空荡荡的,上面也没有一只雏鸟。他感觉还有两只雏鸟也掉下来了,就弯着腰朝下细看,看见一丛荆刺上挂着半片鸟蛋壳,还随着风丝儿颤动。 他跨前一步,又从荆棘的缝隙里看到一只雏鸟掉在荆棘的根部,便伸手把它抓起来,雏鸟开始也是张开嘴呷呷地叫,以为是鸟妈妈喂食来了。 可是此刻在李贵的眼里,它是一味可以制作烧烤的原料,像开始那只一样,他用铁丝把它串起来,所不同的是,那铁丝是从嘴里穿过去的,不是从屁股里出来,而是从它的腹部出来,这是用力过猛所致。 这雏鸟的一个动作定格在李贵的印象中挥之不去,那便是他把铁丝插进它嘴里之初,它还以为是好吃的,把嘴张得老大,连那伸得够长的橙黄色喉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它就要成为鸟肉烧烤了,将现出一种食品喷香而诱人的嫩黄,有的部位还带点焦煳味儿。 李贵这么想象着,越发激起了猎鸟的兴趣。在李贵的感觉中,还有一只雏鸟落下来了。他又四下里寻找,在荆棘丛中走过来绕 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现,就在距离刺槐树附近10米远的地方查看,发现在他射杀灰翅膀鸟对面八米远的一丛灌木上趴着一只雏鸟,他欣喜地走过去细瞧,那雏鸟的嘴巴还在翕动,已是奄奄一息了。 它的眼睛已经闭合,快死了,估计这只雏鸟是被中弹的鸟妈妈碰飞这么远的。 李贵抓起它,拿起铁丝照样穿过它的嘴巴,铁丝头正好从它的屁股眼里出来。 他掰开它的嘴巴时,发现它的喉咙里还有一只未咽下去的长条虫儿。 这可是鸟妈妈给这鸟孩子喂的呀!可惜这鸟孩子尚未吃进去,就呜呼哀哉了。 自此,李贵不断地打鸟交给李富制作烧烤,那蘸上胡椒粉、辣椒面等佐料的烧烤香喷喷的,还着实能够维持恒久的卖点,这已成为李贵家不错的经济来源。 可是后来李贵不再干这种营生,那是因为他两个孩子9岁的时候双双患上了一种怪病,在乡村医院检查不出来,送到县城医院检查,依然是昏昏欲睡、精神萎靡不振,浑身烧得发烫的两个孩子被确诊为患上了禽流感,当时就隔离起来。 一位套着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问李贵,你这两个孩子是不是经常跟鸟打交道或吃过带有病菌的鸟肉呢? 李贵站在隔离窗口,转过身愣了一阵才回答:这话说起来挺不好意思,我家有个飞禽野味烧烤摊,长年在街上做这种生意。自然我的两个孩子也经常吃鸟肉烧烤。 李贵也戴着口罩,说话时口罩也在动,就像里面一条虫子在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医生就握着拳头晃动,很坚定地说:就是这个原因,你现在赶快停止买卖飞禽野味烧烤。 两个孩子一发病,我就停了那种生意。李贵如实讲。 你最初怎么知道孩子发病与吃了鸟肉烧烤有关?医生又问。 两个孩子都发出怪异的声音,像凄惨的鸟叫,我就估摸着孩子发病与吃鸟肉烧烤有关。李贵一边说,一边蹙眉在大厅里绕圈子,见医生走开,又跟上去问:唉,我那两个孩子你们要尽力救治哦! 医生回过头:我们能不尽力么?不过,能不能治好,就要看天意了。 言毕,医生背着手走了。李贵想听这句话,又害怕听这句话,这句话再说严重一点,就是你那两个患了禽流感的孩子被隔离起来,已是性命难保。 也许是压力过大,李贵感到极度疲惫,眼睛一眨一眨的,现出瞌睡状,但这儿是空荡荡的大厅,哪里是睡的地方?就算可以睡,他又哪里能够睡得下? 焦躁不安的他似乎听到怪异的鸟叫声,又像是在声讨他:你这个猎鸟的家伙,一定不得好死。现今我们众鸟的灵魂集结起来复仇,先从你两个孩子下手,要活活地啄死他们,让你成为孤老,活着比死了都难受。 李贵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说:不能!我再也不能打鸟了,你们就不能够原谅我两个孩子么? 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你想一想,有多少只鸟儿在你那支猎枪下丧生?就你本人都死有余辜哦!这声音仿佛一直在耳际萦绕。 第八百八十八章 拜见道人 这会儿,吴菊英也来到了大厅,她拎着一网兜新鲜水果,往隔离窗口一推,对里面一位浑身穿白的医生说:请你把这水果带进去给我两个孩子吃。 那医生说:不必要,在隔离期间,病人吃什么都有安排。 吴菊英只好把一网兜水果拿下来,非常焦虑地盯着窗口里面,但看不到她的两个孩子。她又对窗口里的当班医生说:能不能把我的两个孩子叫出来,让我看看呢? 不行!医生背着手回答。 我从窗口往里看,只要我的两个孩子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就行了。吴菊英很执著地央求。 唉!你怎么说不清楚?医生有了牢骚,转过身对吴菊英说:这里是隔离区你懂不懂?要见,必须经过领导同意,要换衣服、戴口罩。 吴菊英正想去找领导,却见正在大厅里绕圈子的李贵自言自语地说些怪异的话,什么死鸟的冤魂正缠着两个孩子。 吴菊英双眉紧蹙,考虑是不是李贵猎杀了太多鸟儿,而连累两个孩子患上了孽障病? 这时,她拎着一网兜水果向李贵道个别,就自个儿出了大厅,穿过人群熙来攘往的闹市,径直朝城隍街走去。可是到了城隍街,问了许多人,都说这里以前有个城隍庙,迁走了,迁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问年轻人问不出所以然,打算问一个抱孙儿的婆婆。那婆婆的额头像松果球,很多皱纹,可一双眼睛却明亮,使人感觉她很精明。 吴菊英走近她客套地说:老人家,我向你打听一个事。 那婆婆把孙儿放在地上,转过身说:什么事? 我问你,这条城隍街以前的城隍庙搬迁到哪里去了? 搬到城南的山坡上去了,你怎么不知道呢? 我没有到那儿去过,所以不知道。 吴菊英对那婆婆甚是感激,又发现她的孙儿两眼不眨地看着她网兜里的水果,就拿出两个苹果来,递给那婆婆,说给你孙儿吃吧! 唉,不用!那婆婆讲客气,牵着孙儿要走。孙儿不肯,说奶奶我要吃苹果。那婆婆没有接苹果,吴菊英就给了那孙儿。 谢谢你呀!那婆婆望着吴菊英说。 老人家,应该我来谢你,你把城隍庙的地址告诉我了。 吴菊英离开城隍街,来到城南的一条街道,朝前面不远的一列山脉望去,但山上星罗棋布样地坐落许多房子,还不知哪幢房子是城隍庙。她问陌生行人,大都不知道,还说我不是这里人,你去问其他人吧。 吴菊英有些失望,但她并不放弃,看到一个门店前围了许多人,也有一个拐杖的老婆婆,见了这个老婆婆,她便想起城隍街的老婆婆,自然就增加了一份信任感。 吴菊英凑过去,还从网兜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她:老人家,这个很甜,你尝尝吧! 老婆婆瞅了她一眼,没有接苹果,只说我牙齿不行。正要拐杖走时,又过来头问她:这位后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是这样的,我问了许多人都不知城隍庙在哪儿,不知你知道不知道,要是知道,请告诉我。 哦!老婆婆把拐杖在地上叩了一下,然后又扬起拐杖朝那个人堆里一指:你看那个穿着长袍,头上挽着发髻的人就是林道长,他正在给人讲道呢,待他讲完了,再去问他不就清楚了? 吴菊英上前一步,把手里的苹果硬朝老婆婆手里塞:谢谢你。 老婆婆还是重复那句话:我牙齿不行,你留给自己吃吧! 那就谢谢你。吴菊英客套一句,就把那个苹果放回网兜,走近人堆,成为其中的一员,她把注意力集中到讲道的林道长身上。 林道长颀长身材,丰神俊朗,面目和善,正在向众人传授《玉历宝钞》中的善知识,对书中提到的德行极佳的淡痴行者称赞不已,还讲了些因果报应的事例。 当下,吴菊英听得激动,从人缝里钻出,还揣着一网兜苹果,之后双膝跪在林道长面前,大家都莫名其妙,谓这妇人如何这般。 吴菊英口口声声称:请林道长为我孩儿解过。 林道长说:你起来讲吧,你孩儿有什么过? 吴菊英站起来,将一网兜苹果递给他:林道长,我没有什么谢你。 林道长接过礼物又放下,冲着她讲:有什么事?说吧! 吴菊英的声音骤然变得悲戚:我的两个孩子因长期吃鸟雀烧烤,患了禽流感,还有没有救哦?林道长。 林道长一捋黑髯,对众人说:这就是报应。 林道长,我知道是报应。我只问你两个孩子还有没有救? 很难说。 林道长拎起那一网兜苹果,掏出来,朝闻道者逐一发放,最后发完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吴菊英说:我是把苹果送给你吃的。 你不是相信因果吗?送给别人吃比送给我吃更好,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林道长把空网兜捏在手里,说你两个孩子患了禽流感,首先应该忏悔,忏悔还要行动。 林道长,你教个方法,要以怎样的行动来忏悔?吴菊英焦虑万分,说我的两个孩子现在已经被医院隔离,就是要忏悔,也没有机会。 你是孩子的母亲,可以代替孩子忏悔。林道长肯定地讲。 一些围观者正在吃林道长分发的苹果,由于是吴菊英送来的,围观者对她也流露出一份感激。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林道长,你就教给这妇人替孩子忏悔的办法吧! 好!我会教给她的,不过事情未成功之前,我只能对她私下讲,要她照着办就行。 当下,林道人走近吴菊英,把手掌弯成筒状,凑近她的耳朵用气流说了一通话。吴菊英直点头,末了说:林道长,我会照办,多谢了。 吴菊英就此离开,直接回到村里,找来10个篾工,让他们在一天之内各做10个鸟窝,每个5元,由她付钱。 第二天,100个鸟窝做齐了,吴菊英也付了钱;又请10个童子,每人付费5元,分别将各自的10个鸟窝安扎在山林中的大树上。这个过程又花了一天工夫,吴菊英先后由10个童子领着到山上逐一检查,一个不误。 10个童子获取报酬出了山,吴菊英跪在李贵曾猎杀过灰翅膀鸟的刺槐树下,时而朝那上面已经残破的半个鸟巢看,时而又朝新安扎在上面的一只篾制的鸟窝瞧,口里默默念道:天神、地神、山神、树神、草神、鸟神,你们可要做证啦,我在替猎鸟的丈夫和嗜食鸟肉烧烤的两个孩子悔罪认错,请原谅他们吧! 第八百八十九章 孽障现前 这会儿,吴菊英不停地叩头,希望得到众神,尤其是鸟神的宽恕。一切都显得非常宁静,只有轻微的风丝儿在树林中淅淅沥沥地响。她望着刺槐树的枝杈上挂有两根鸟毛,忽然飘下来一片,经过风丝儿牵引,静静地坠落在她面前。她正盯着它发愣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哭声,是从林外的村庄里传来的。 她连忙站起来,朝林外跑去,听那哭声越来越清晰,有一个男人在嚎哭,她非常熟悉,那是自己男人的声音。出了林子,拐过村头,她看见屋前许多人像在围看什么,丈夫咆哮般的啼哭声还在继续。 她挤过去看,一块木板上摊着一具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那正是李雄兵,她的心肺宝贝。她大放悲声就要扑上去,被村里一个头面人物拦住:菊英,这孩子是患禽流感死的,小心传染哦,不要扑上去。 吴菊英抬头看,丈夫也只是嚎哭,根本没有接近孩子的尸体。 她就站在那儿,边哭边诉:为什么我请人织了100个鸟窝安扎在树梢上,向鸟神忏悔,还不能赎回我儿性命?她反复念叨几遍,还说这忏悔的行为也是徒劳哦。 忽然,那个她面熟的林道长过来低声说:这位大嫂,你有所不知,要是你没有请人织鸟窝安扎在树梢上,你家的孽障或许一点也不能减免。 菊英止住了哭声,定睛看着林道长,言下之意是此话怎讲? 林道长会意地说:要是那样,你女儿的性命也难保哦!现在你女儿的性命保住了,也是很不容易的,这是你积了一点阴德的结果。 此刻,村里人又将李雄兵的尸体抬至山麓,放在大堆柴草之中,头面人物点燃火苗,忽然火苗飞窜,腾起熊熊烈焰。 头面人物对哭哭啼啼赶来的李贵夫妇说:患禽流感死去的人不能土葬,以免细菌传染,这是上面的要求,请二位原谅! 李贵点头,表示理解。吴菊英不再关心这个,只是泪如泉涌,走近李贵悄声问道:茹华么样?李贵抹一把眼泪说:茹华已经脱险了。 这件事在方圆几里外都传开了,众人传得纷纷扬扬,说李贵因为猎鸟做鸟肉烧烤,让两个孩子都患上了禽流感。 这话当然也传到猎人刘端平的耳里,他感觉自己经常打猎,没少打过鸟,莫非也造下了深重罪孽?他恐慌又冷静,悄然燃起一堆火,将猎枪扔进火里烧毁了,但枪杆子烧不化,便让它冷却后,拿到铁匠铺里,请铁匠将它打制成镰刀什么的农具,从此老实务农。 可是有一次割稻,竟不慎割伤了自己的一只膝盖,鲜血冒涌,顺着腿杆子从足踝到足跟,连稻田也留下了一滩殷红印子。李贵负痛找医师包扎,却许久不见好,总是化脓、发痒,伤口不能愈合。 后来一次到医院换药,走得慢,还拄一根拐杖,途经一道陡坡不慎滑倒,却又被一个土坷垃碰破了伤口,弄得脓血淋漓。 这时,来了一位僧人,边念阿弥陀佛,边扶他起来。 刘端平有些感恩,便对僧人讲出自己被割伤的经过,还问怎么一直在治疗,却一直不见好。 僧人仔细看了他的面目气色,然后说:你这是孽障病,难得好,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好。刘端平苦着脸问:我这是造了哪门子业? 僧人笑道:这是你自作自受! 此话咋讲?刘端平看着僧人问。 阿弥陀佛!僧人说出一个缘由:你这是好事。 这更把刘端平弄糊涂了:难道我这膝盖溃烂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僧人说:要不是你戒杀了,还有更严重的灾厄在后头等着你,甚至生命都难保哦!现在这个伤口虽然溃烂了,还不至于危及你的生命。你想,你曾经猎杀了那么多野生动物,有地上跑的,有天上飞的,它们死时的怨气,有一部分转化成你的孽障。眼下看起来是伤口溃烂,其实是孽障现前,这孽障病是难以治愈的。 听了这些话,刘端平打了个寒噤:那怎么得了?不能痊愈。 当然有一个办法,可以减轻孽障。 请高僧开示,有什么办法? 僧人搀扶着刘端平从陡坡走至缓坡,说我讲出来你能够做到么? 只要伤口能够痊愈,什么事儿做不到? 那好!我就点拨你,第一,从今天开始就要完全戒杀,不单纯是不猎杀大动物,连虫子之类的小动物也不能杀;第二,要多放生,以减轻自己的杀业;第三,你放生的动物,如鸟、蛇和青蛙什么的,从此以后不要再去吃它们。这三条能够坚持下来,保管不出三个月,这伤口就会痊愈。不过,你要是好了疮疤忘了痛,今后继续犯杀业,那么,孽障病又会复发。 一定能够做到。刘端平把一条健康无疾的腿跪下来,要拜谢僧人,可是一眨眼,僧人就不见了。此后,他按僧人开示,戒杀放生,果然未及三个月,溃烂的伤口便结痂痊愈。 李贵也因此金盆洗手不干打猎营生了,可生活的压力向哪里释放?他想到只有跟吴裔学屠宰,才能嫌些钱养家糊口。 这个想法让他很快就找到了吴裔,吴裔在集贸市场的第三个摊位卖肉,手上油乎乎的,脸上油光光的,还有点泛红。他那灯泡样有点鼓凸的眼睛只注视着肉摊上待价而沽的猪肉和潮水般涌来涌去并作短暂浏览的顾客。 这会儿,李贵来了,他以为李贵是来买肉的,问了才知有其它事找他,他不怎么感兴趣,让李贵等了许久,做完几笔生意,顾客一拨拨地散开了,时间上有点空档,他这才想起李贵还站在肉摊前,再问有什么具体事。 李贵说,我失业了,再也不打猎了,不打猎的原因你是知道的。 吴裔漫不经心地听着,也不作答,将一双油手在案角的抹布上一揩,从案板底下的篾篓里掏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李贵,李贵手一晃,说不会,也立即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既然找吴裔拜师学屠宰,为什么连一盒香烟都不给他买,你,你有诚意吗?他暗里责备自己,且将惭愧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吴裔把那支香烟又放回篾篓的烟盒中,将另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一口,然后鼻孔里就飘出淡淡的烟雾,烟雾笼罩的吴裔显出几分朦胧与神秘。他望着李贵问:你不打猎了,今后干什么呀? 吴裔,我也想干屠宰这一行,拜你为师,行不行?李贵直奔主题。 两个指头掐着烟蒂的吴裔突然发出一阵干笑,说你李贵不是要和我抢行吧?打猎的那一行让你抢走了,又来抢屠宰这一行,不成,不成。 吴裔侧身对着他,又深深地吸一口烟,一丝烟雾又从鼻孔中飘出。他说:李贵,你干其它职业不行吗? 干其它的没有基础。李贵见一个顾客来了,把说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那个顾客浏览了一下就走了,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又走了,吴裔问来浏览的顾客要什么肉,他们的目光在肉案上睃视了一下,大都摇摇头。 第八百九十章 女孩进城 吴裔将腰腑肉上的血迹用刀割开扔了,他揣度,再不会影响鲜肉的色泽吧!因为有几个顾客看着那肉上乌黑的血迹,神色骤变,这可让吴裔看出来了,尽管他们都是悄没声儿地浏览。第三个顾客来时,未及十秒钟就转到另一个肉摊前购肉。 吴裔暗地生气,又不能拿陌生顾客生气,便左思右想:李贵该走不走,莫非是他站在这儿挡住了财路?于是,吴裔横眉立目:李贵,有什么话说了快走,你站在这里是不是影响了我的生意?你看,刚才那几个顾客来,一笔生意都没有做。 照你这么说,是我影响了你的生意? 生意本来就不好,再加上你还挡在前面,你想想就更遭糕了。 吴裔的鼻孔里又吐出一丝丝烟雾,缭绕着他一脸横肉。他扔掉烟蒂,盯着李贵:你还想学屠宰卖肉,你是看见了的,根本就没有几多生意,我都打算洗手不干了。 这并不是吴裔的真心话,李贵听得出来。他说:我暂时不学屠宰,先跟你拖灰,也就是先帮你跑腿,每日帮你运送些猪肉来卖,你愿意几时教艺给我都行! 吴裔每天正是缺人手运货,听他这么一说,暗自高兴,但没有立即表态,又从案板底下抽出一根香烟燃上,边吸边看着李贵:你说的这个事,我可以考虑。你先回去吧,你木桩一样地“钉”在我的肉案前说不准还真的影响了我的生意。 李贵见他很唯心,点个头就离开了肉摊。 李贵未料到次日凌晨,吴裔就在窗外叫他起床,说你不是想学屠宰吗?先帮我送一段时期的肉货,让你熟悉从屠宰生畜到摊位上卖肉,其间存在一个运输的过程。 行啦!李贵在房内回答,瞬间灯就亮了。这时,屋里屋外还是一片漆黑,所以必须开灯。吴裔看他披衣起床,心里也就踏实了,因为多一个人帮忙运输,他不仅轻松些,还能卖出更多的肉,也就能够赚更多的钱。他便朝窗内的李贵说:你到村北头取肉,帮我运到城里你昨天去过的地方。 有交通工具吗?李贵抢白一句。 没有,你想办法。吴裔说到这里,就转身走了。 李贵还有那噎在喉咙里的一句话,尚未说出来,就有些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溶入拂晓前尚未遁去的夜色。他想说的话是——我给你吴裔出力可以,还跟你出钱进货倒有些难度。但现在没有机会说了,他犹豫着是去还是不去?去吧!又没有更好的去处,让他能够赚钱,要是不能赚个钵满盆盈,他也不甘心哦!他洗漱一阵就出了门。 病愈的李茹华正睡在妈妈身边,屋里的灯光让她惊醒了,抬头一看,爸爸正匆匆出门,便问妈妈,爸爸这么早出去干嘛?妈妈说,还不是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还有你要读书,没有钱,行吗? 爸爸赚了钱,我就能够读书?李茹华要问个清楚。 这时,李贵正走出门口,顺手关了灯,房里又是一片漆黑,但还能看见窗外铅灰色的亮光,仿佛一闪一闪的,让她感到神秘。 李茹华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患禽流感让她休学了,现在大病初愈,应该可以上学,可是这是个穷地方,一般的家庭都难以一次性付清学费,必须等秋收后卖了粮或其它时间赚了钱才能缴清学费。 听妈妈这么讲,李茹华非常高兴,再也没有睡意。一会儿,天就亮了,她爬起来,又问爸爸到哪里去了,妈妈说,你爸爸跟邻村的吴裔到大街上卖猪肉去了。 李茹华记在心里,吃了早饭,她没跟妈妈打招呼,就独自出村,踏上一条弯弯曲曲通向大街的道路。 她曾跟爷爷上过街,那是卖鸟肉烧烤,所以比较熟悉,就因为禽流感一事,爷爷彻底放弃了鸟肉烧烤营生,虽然年老,但闲不住,现在跟村里一户人家放牛,每月给一点工钱,以添补养老之资。 李茹华知道爷爷没有办法帮助她,就去找爸爸。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一座小镇,从小镇到城里有7公里路程,很少有人步行,大都是坐班车,坐班车要钱,可李茹华没有钱,就步行。按照熟悉的方向,沿着公路又走了一个小时,远处的高楼大厦便魔方样地呈现在眼帘,许多车辆从身边穿梭而过,喇叭声如雷贯耳,她有时一阵惊讶,麻利从道路的中心让到最边沿,还愣一会儿再走,慢慢地她适应了车辆的扰攘声,知道只要靠边走就没事儿。 走了一段路,看见两棵毕挺的白杨树后面有一块黑板大的塑牌,像碑,凹形的平面上是黑底衬托的10个朱红大字:“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不知为什么,李茹华站在这儿打了一个寒噤,太阳已升起老高了,突然又阴沉下来,抬头望,碧天中飘着一团遮阳的乌云。 忽然,一辆汽车的喇叭声驱走了李茹华的闲情,她又迈开步子沿着公路朝城里方向走,一幢幢高楼大厦排列组合而成的繁华街道让她顾盼无暇,商店里除了好吃的,好穿的琳琅满目地摆满货架柜台,另外还有她喜欢的花书包、小人书、削笔刀、擦皮等她很关注的学生用品,她想买,没有钱,便落寞地走出商店,到她曾和爷爷卖鸟肉烧烤的那条熟悉的小街上逛逛。但这里举目无亲,没有一个熟悉她的人,也没有一个关心她的人,许多圆的、方的、胖的、瘦的陌生面孔,也都毫不经意地从她眼前闪过。 她看到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头上扎着花翅膀蝴蝶缀饰,随着女孩的走动,它颤动着,像在花卉丰茂处低徊、翱翔,生动而漂亮。 李茹华情不自禁地摸一摸自己头上两个羊角辫,那是很不起眼的红蚯蚓一样细软的橡皮筋扎成的,与那小女孩头上的蝴蝶缀饰相比,真是逊色不少。李茹华有些自卑地走出街道,尽管车水马龙,很热闹,她也感到凄清。当然现在她最羡慕的是能够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入学读书,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跑到西街去找给屠夫吴裔务工的爸爸。 第八百九十一章 命丧车祸 李茹华来到这座城市,名曰江东城。在城西有一个几千平方米的集贸市场,它是个庞大的矩形,四个边沿都是房屋,东北两面都是三层以上的楼房,一楼是商铺门面,二三楼也有做商场的,但多为住宅。这片建筑群与繁华的市面对峙,增添了这座城市的内涵与纵深感。而西南两面的外围由于是山麓与河流环拱,又正好被东北两面的建筑物遮住,仿佛遮住了城郊乡野的背景,使走进城区的人平添一份拥挤的感觉。这里大都是清一色的平房,有的作囤货仓库,有的做加工作坊,还有的当然是用于生意买卖。 李茹华胆量大,问了一个陌生阿姨,才找到集贸市场。集贸市场有三个入口,即东面靠左和中间分别有个大门,北面有个大门,中间有的门面没有封死,也直通集贸市场。 李茹华毕竟不熟悉,按陌生阿姨指点,从东面左边大门进入笔直地走几米远,朝左拐便是一字排开的鲜肉摊位。 李茹华来到第4个摊位,认出屠户吴裔,他满脸油光光的正在给顾客砍肉。李茹华四下搜寻,不见爸爸的踪影,便冲着吴裔叫道:吴叔,听说我爸爸在这里,怎么不见他? 吴裔还不认识李茹华,定睛看她:你是谁?谁又是你爸爸? 李贵是我爸爸。 唉!你这个小鬼,还岔么事?你爸爸到外面拖肉来卖,要几个钟头才来。吴裔边说边给人砍肉、称秤,配上肉搭头,然后算账收钱,却没工夫看他处。 李茹华退至肉摊外徉徜着,目光不时朝肉摊处盯看,巴望贩肉的爸爸早些出现,可过了两个多小时仍然没有出现。她等得耐不住性子,肚子也感觉饿,想再去问吴裔,又觉得不必要。便走出集贸市场到街上的店铺进进出出玩一趟,大约半个多小时,又返回集贸市场,见门面里的生意人有的都端起饭钵在用餐。她揣摩爸爸可能回到了吴裔的摊位,便朝那儿走去,走近吴裔却没有看见爸爸,正要问吴裔,突然被人拦腰抱起来,并且有一个熟悉声音:茹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接着是一个熟悉的面孔,黝黑疲惫,一双充血的眼睛盯着她问:孩子,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个人正是他的爸爸李贵。 李贵上午送了两趟货。这会儿,吴裔叫他弄两个盒饭来各吃一个,她看见孩子茹华,既高兴,又惊讶。 茹华望着他说:爸爸,我来找你是想读书,别人家的娃娃都背书包上学啦!我上午在街上逛了一圈,看见那么多花书包,想买,爸爸,我带你去,跟我买一个行不? 爸爸先带你到街上吃了饭再说。李贵这么讲,又有些无奈,他手里无钱,猎鸟和父亲卖鸟肉烧烤赚些钱都花光了,那是因为两个孩子都患上了禽流感,儿子李雄兵丢了命,他很伤心,虽然女儿李茹华救过来了,但眼下没钱读书,他也很着急。走到一家饭店,他对茹华说:孩子,我赚了些钱,一定送你读书,还会给你买最漂亮的花书包。今天没有钱买花书包,你就不要吵了。茹华噘起嘴巴没有说话。 父女俩吃过饭,走出了那家饭店。李贵忽然又转去,叫饭店弄一个盒饭给他带走,茹华跟在后面像个尾巴,她看父亲来到集贸市场那个肉摊前,将盒饭递给吴裔,吴裔满脸不高兴,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送饭来? 李贵笑道:我的孩子茹华来了,带她到饭店吃了一顿饭。 吴裔一听就明白,不满地说:还是你个人的事重要。 李贵指着茹华说:孩子找我,要我送她读书,她上午就来了。 吴裔的态度慢慢地变缓和了,嚼着饭粒,一脸横肉蠕动着,还与李贵拉开话茬: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来这里务工想多赚几个钱。这样吧,现在的生意还好,你一向骑自车行到城郊屠宰场订货,订明天的货,多订一份。 李贵说行,又看一眼茹华。然后,朝肉摊左边走去,那儿一个棚子,里面有一辆自行车,是锁着的,他拿钥匙打开,把车推出棚子,叫跟来的茹华坐在后座上,就从集贸市场大门推出,上了街道,他骑上去,一踩踏板,钢轮承载着沉重的负荷艰难地旋转着,很快就出了城西,朝通向城郊的主干道驶去。 渐渐地到了李茹华来时的路段,她对爸爸说:前面有一块塑牌。 爸爸叫她不要讲话,只使劲踩钢轮。单车在漆亮的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粘的柏油马路上飞驰,接近有塑牌的路段时,突然对面开来一辆大卡车,也是疾速地行驶,即将行驶到面前来时,李贵把车龙头朝路边一摆,可那大卡车不知为什么也朝路边迎面撞过来。在危险万分之际,李贵顾不得自己,转过头将后座上几乎吓呆了的茹华使劲一推,推翻在地,打了个滚儿,刚好让开那辆急驰而过的大卡车。 可怜,李贵和他骑着的单车都被压辗在车轮底下,路边草地上流了一滩殷红的血,李贵的尸体非常惨烈地横陈在压变形了的单车一起,车头正撞夹在塑牌前的两棵白杨树杆之间。 驾驶座里的司机一脸苍白,他望着塑牌像望着一块碑石一样叹气。打开车门走下来,看到车前一个女孩正翻卧在地上啼哭,就伸手拉起她,指着车轮底下的一具尸体说:那是你什么人? 女孩定睛一看,大哭起来:爸爸—— 司机知道是她的爸爸,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公路上又开来一辆卡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人,议论着:唉,发生了车祸。 肇事司机问女孩,你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茹华说不出家居的具体名称,只说就在这条公路的北头,家里还有妈妈。 一会儿,又来了许多村民,围看车轮下的尸体,有的认出了那是李贵的尸体,还说就是那个打鸟的人被(车子)压死了。 在小女孩放声悲啼之际,众人议论着:处理后事也够戗的。 世人不知,李贵死后,灵魂出窍,忽然见满天纷扬着密匝匝的飞鸟,有的在他身前身后哀鸣声声;有的如秃鹫直朝他俯冲下来,用铁钩样的趾爪抓住他的头发直啄他的头顶。他生怕一双眼睛被啄掉,双手扪住,悚惧不已,也不再想着自己发生车祸的尸身,却是大喊救命,可是无人理睬。 他把扪住眼睛的指头叉开一条缝儿朝外看,呀!面前来了两个怪人,正是生前听人们所讲的阴府官差——牛头和马面。现在他们真的到面前来了,按常规讲是非常可怕的,可是眼下,他不怕了,还对他们俩生发了一份感恩之情。 只见牛头手一扬,那密匝匝的飞鸟都四散而去,只有那只啄李贵头颅的秃鹫没有飞走,还在啜饮着他头上冒出的鲜血。 马面吼一声,秃鹫犹豫了一下,黧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很不情愿地放开李贵的头颅飞走了。 李贵意识到自己到了阴间,即刻跪下来,肃然合掌,向牛头马面拜了几拜。 起来,不必多礼。牛头说道。 你罪孽深重啦!马面在李贵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来一句。 第八百九十二章 洒还魂水 李贵开始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座高山,牛头马面让他上前走,他感到陌生,回过头来说:我不知道怎样走。 你顺着山路走就对了,只是不能后退。马面做手势指点。 这高山上绵延起伏着道道峰峦,丛生着郁郁葱葱的杂木,也有飞鸟。李贵看到鸟就害怕,又回头对牛头说:谢谢你刚才救了我,要不然,我会被鸟儿啄死的。 马面说:啄死了活该,谁叫你生前猎杀无数只鸟,现在它们报仇了。 李贵听着默然不语,后悔也晚了。还听到牛头说,鸟神向阎君告状,给你折寿十三年。今天你之所以被大卡车压死,是因为大卡车驶至塑牌路段时,那飞来的无数鸟魂让司机忽然间眼花缭乱,心神不宁,打错了方向盘,焉能不出车祸? 快走,快走。牛头又催促他。 翻过一道山岭,前面有一道石壁,上述“心头山”三个字,金光闪闪,李贵定睛看时,却睁不开眼睑,正狐疑之际,稍一挪步,冷不妨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这便是地狱入口,是罪魂的归宿。李贵生前未做其它歹事,只是杀业太重,故堕入地狱。而阳间的善人死后,其灵体便可经过此山进入天堂门,这是后话。 地狱深处阴森可怕,却也有别有洞天之处,轩敞而明亮。许多阴司官员和鬼卒差役像生活在阳间世界一样,各就其位、各司其职,忙而不乱,秩序井然。 当下,李贵被牛头马面押着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有一座牌楼,上书“阴阳界”三字。过了牌楼,前面又是两座高楼,大约有10余间楼房,每个楼门都写有“交簿厅”字样,登上第四层楼,进入楼门,坐在案前批阅文件的司簿官抬起头来,看着因恐惧而身子战栗的李贵说:你就是在阳间遭遇车祸新亡的罪魂么? 李贵抢白:我没有犯罪。 闭嘴!你猎杀飞禽无数,能说没有犯罪?司簿官板起脸孔说:报上名来。 我叫李贵,家住江南…… 行了。司簿官打开一个本子,将李贵的名字添上。然后说:现在你已加入鬼籍。 据善书记载:人有三个户籍,一个在天堂,叫原籍;一个在人间,叫寄籍;人死后魂归阴曹,叫分籍。 当下,司簿官叫李贵上前来,沾点印泥在他的名字上踏个手印。并对牛头马面讲:有劳二位将军,交簿厅事情办毕。 牛头马面拱手告辞,出了交簿厅,又押着李贵走向牌楼。 李贵问,还要到哪里去? 牛头说:当然把你送出鬼门关,到第一殿候审,再由第一殿交往二殿、三殿,直至十殿,要是你是个大善人,就不必进鬼门关,我们还可以把你交由福神到地府参观游览。 李贵无言以对,忽然想到自己也曾做过善事。譬如在吴裔的亡父吴云的坟前跪了七七四十九天,这可算是孝道到了极至。常言道:百善孝为先,难道如此孝行就不能抵减我的几分罪过么? 李贵边走边向牛头马面谈出他心里想说的话。 马面说:你在吴云的坟前跪了七七四十九天并不假,但是你的出发点错了,而且错得很严重,你有目的,是希望得到吴云的那把猎枪,所以你纵然跪了七七四十天也是白跪了,也不能算你是孝义之举。 牛头说:杀业的罪过最重,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地狱里老实服刑。你在阳世逃过了戕杀野生动物的罪责,却逃不过阴间的罪罚。 李贵叹息着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住,他发现前面一片林子,有一只凶狠的狼,正在撕咬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吴云老人。 救命啦!吴云老人正在喊叫。李贵抬头疾快地望一下牛头马面说:两位神君,容我去救他一救行吗? 你救得了他吗?牛头向李贵回以怀疑的眼神。 李贵准备说我找一条木棒轰走那狼,可一看四周光秃秃,哪有木棒?连一块作武器壮胆的石块都没有。他想,是哦,我该拿什么对付那狼,弄得不好,还会被狼吃掉。 正狐疑之际,马面不知动用什么法术,取来一杆梭镖给他:你快去救吴云。 李贵拿起丈许长的梭镖,亮晃晃的凝聚着一道寒光,他握紧把柄,大喊一声——杀,直朝林子冲刺过去。 那狼已咬住吴云的喉嗉,听到叫声,忽然一惊,抬起毛耸耸的脖子与李贵对视,那深幽幽的绿莹莹的眼瞳令李贵胆寒。但为了壮胆,李贵继续大吼,且晃动着梭镖步步逼进,那狼有些惧怕,松了口,放下吴云,撒腿钻进了林子。 可吴云已昏死过去,倒在一丛灌木旁。咬伤的喉嗉,鲜血直涌。 李贵放下梭镖,抱起吴云大叫:吴叔,你醒醒。 吴云没有醒,面色如土。见牛头马面过来,李贵说:两位神君,有什么办法让吴云老人醒过来? 牛头说:你把他放下。 李贵照办,只见马面捡起梭镖,朝天空绕了一下就不见了,他拿梭镖的手出现一只木盆,装满了水,朝吴云身上泼洒。 片刻,吴云就醒过来了,再看他喉嗉管出血的伤口也愈合了。 吴云从地上爬起来,首先认出了李贵:哎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刚才我被狼咬,是你救了我吗? 李贵说:是两位神君助我来救你的,但你昏死过去了,是这位马将军,用一盆水泼你才苏醒过来的。 马面笑道:我泼的可不是凡间的水,而是还魂水。 吴云即刻跪在马面面前:谢马将军救命之恩。 是你们二位有缘,被我碰上了。马面谦逊地说。 吴云又来到李贵面前问:你这么年轻,怎么就归阴了? 还不是杀业太重。 是哦,我也犯了太重的杀业。刚才都在地狱受刑,不知怎么一会儿又到这荒郊野外来了,突然就蹦出一条恶狼扑向我…… 吴云与李贵对话,牛头叫他们止住,还对吴云说:你知道那条狼为什么咬你? 吴云不语。 牛头接道:那是你在生时用上了钎子的土铳猎杀的一条狼。它是一条母狼,死前肚子里还有四只尚未落生的狼崽,所以它一直记恨着你。 吴云忆起生前是猎杀过一只母狼,剐皮割开它的肚子时,里面确有四只狼仔,眼睛都没有睁开,身子还在蠕动……吴云非常后悔,下意识地打住脑海里浮现的那一幕猎杀野狼的情景。 第八百九十三章 灌忘魂汤 这时,他蹙着眉对李贵说,你在生时,在我坟前跪拜七七四十九天,我本该好好谢你,可是你的目的是为了得到那把猎枪,这样不但没有给我带来好处,还加重了我犯下杀业的罪过,这是由于你效尤我猎杀野生动物的技法。 你总算省悟了一点,但是省悟得太迟了。你下一世将轮回成狼,将被别人猎杀而受到同样的报应。听马面说出这话,吴云大哭起来。 可是一眨眼工夫,哭声止了,也不见他的身影。李贵问这是怎么回事?牛头说,吴云现为罪魂,与你有一份孽缘,所以能够在这片林子里相见,见过后,他回到地狱继续受刑,所以你就看不见他了。 随之,李贵由牛头马面带入鬼门关到地府的十座大殿一一受审。途经第一殿所辖的枉死城时,城门紧闭,奇怪的是李贵一到城门前,城门就吱呀一声敞开了。李贵问牛头马面这是为何,我根本没有推门,也没有踢门,怎么眨眼就开了。 哈……李贵你有所不知,你横遭车祸,感觉死得冤,心里自有一股怨气,这城门就是你用一股怨气冲开的。 牛头说着,一起进了城门。迎面走过来一位穿军服的长官。马面对他说,我和牛将军将横遭车祸新亡的罪魂李贵交给你了。长官行过军人举手之礼后,领过李贵,说二位将军辛苦了。牛头回道,这是我们的职责,应该的。接着与马面一同出了城门,城门又自动关上。 李贵问长官,我在这枉死城要待多久?长官看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说,多久,说不准,你生前靠打猎为生,所犯下的杀业太重,要让那些被你杀死的走兽飞禽都超生了,你才有可能出离枉死城,然后发落到他殿,查验你还有没有其它罪愆。 在城中走了一段路,进入一条巷道,两边是高墙深院,阴风惨惨,渐渐闻到愈来愈凄惨的哭嚎声。李贵惊诧地抬头张望,前面约十米远的地方就是巷道出口,出口左边是并排的一列监号,右边像个操练场,许多阴兵在上面喊着口令什么的演练,威风凛凛。 李贵没有心情顾盼,跟着长官走进13号监狱。长官出来便关门上锁。说来也怪,李贵才进监号,就整个儿现出了遭遇车祸横死的惨状,满脸污血,已断一条大腿,而且有受死时的痛感,他禁不住放声悲嚎,与众多枉死冤魂哭哭啼啼之声混成一片。 此监号除关有车祸冤魂外,还有跳楼、跳桥、跳崖摔死等冤魂,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头额破损,有的肚腹穿孔、开膛等等不一而足,惨不忍睹。 由于杀业太重,李贵在枉死城的监狱中服刑30年,而后又转到各殿查验罪过,最后交给十殿,陡然感觉天气燥热,浑身冒汗,渴得厉害。 登上孟婆亭时,众罪魂一个一个地接着饮用饫忘汤(即忘魂汤)止渴。他排队站在后面也等着轮上猛喝几碗,可立即意识到这是在阴间,在生时听人说过,喝了饫忘汤,会把阳间的一切事情都会忘记。他不想忘记,还惦记着他的亲眷。 思想才打过野,就轮到他喝饫忘汤了,饫忘汤装在一只腆着肚子的紫砂壶里,壶边有一只陶瓷盅,专供过往鬼魂用来盛饫忘汤饮用的。 奇怪的是这只紫砂壶饫忘汤不见添加,不知被轮流筛了多少遍,却怎么也筛不干,喝不完。 这会儿,李贵尽管热汗淋漓,也不想喝,想蒙混过去,就端起紫砂壶,将壶嘴对准空盅,轻轻地一倒,他还用手掌遮着,根本一滴都没有兑进去,便拿起盅子仰脖一饮。 然后放下盅子便要走,未料脚下立马长出两个环扣,分别扣住他的两只脚踝,这样就寸步难移了。 殊不知这饫忘汤,所有投生的众罪魂都非喝不可。如果不喝,有的亡魂投生为人,还会把前世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就有可能认前世的亲眷父母,那样会坏了纲常辈份,会使阳间的社会秩序乱套,故阴陟恒定,不可任意颠覆。 当下两个阴差早已监视到李贵的糊弄行为,便火速赶来,一个用夹子撬开他的嘴,一个端起紫砂壶,将饫忘汤朝他嘴里猛灌,大概灌了个半饱才放手。 这时,扣住他两脚的环扣也自动松开敛迹了。而李贵已变得迷迷糊糊,像喝醉了酒一样,晃荡着身子跟着众罪魂过了孟婆亭,随缘投生而去。 来到这里的每个阴魂随缘投生必经一座桥,大善者在地府销案,通过金桥上天堂为仙;中善者,通过银桥,死后在“聚善所”修炼,期满考试合格,派到阳间莅临神位,受人膜拜,香火不断;在世间积有善功者,通过玉桥,投生人间福地,享受荣华富贵;功过参半者,通过石桥,投生为平民;凡在世过大于功者,通过木桥,投生贫寒之家,过着孤苦凄清的生活;凡在世恶贯满盈者,经过竹桥,轮回为胎、卵、湿、化之畜类,或朝生夕死,或弱肉强食。 李贵因杀业太重,通过竹桥,随缘投生非洲丛林中的一条犀牛。当下他的中阴身趁一对犀牛相戏配种之机,成为母犀牛腹中的胎胚。数月后,一只小犀牛落生了,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左右,便爬起来,歪歪踩踩地窜到母亲吊着奶包的腹下,一脑脑地撞着吃奶。 这情景落入了远处的一只秃鹫眼里,它磨着钩嘴,贪婪地盯着因初生而体小肉嫩的小犀牛,但终究是奢望,它的母亲是庞然大物,保护神一样护卫着它。 秃鹫从远处飞来,在犀牛放牧的大片草甸上,盘旋了几圈,试探着向这只仍旧把头伸进母亲腹下吃奶的小犀牛,作一个企图攻击的俯冲。 未料,犀牛母亲非常敏感,四蹄跺动,脑袋一扬一窜的,把锥状的犄角一摆,仿佛对天上的秃鹫说:你胆敢下来欺负我儿子,就先吃我一角,看你命有多大。 那秃鹫只在犀牛母亲丈许远的地方一晃,便腾空而起,知趣地飞走了。 第八百九十四章 犀牛社会 犀牛都是群居动物,如果某一只犀牛独处,就危机四伏,很可能受到狮子、豹子、老虎、鬣狗之类肉食猛兽围攻,那么就必遭厄运。 于是,犀牛都知道保护自己及其子女。 小犀牛从出生长到三、四岁,也算长大了,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及在草原和山林中放牧奔走的犀牛群,这样它就过得比较安逸、安全。 它是个雌性,长到三、四岁就相当于花季少女,丰满而富有魅力。这样它便不需要母亲保护了。 保护它、争着和它相好的都是雄性中的胜者,它们也同样争风吃醋,而这种争风吃醋来自两方面,一是雄性与雄性之间争夺与之配种的权利,再就是雌性与雌性之间相互向雄性争宠。 而年长的雌性当然被冷落,这样就激起部分失宠的雌性对它的仇视,包括它的母亲,当发现它走近自己,便一跺脚,埋着头,用犄角顶它。 对付一只攻击它的对象,它还能够与之抗衡,往往这个时候,会来两只或多只雌犀牛联手对付它,就奈何不了,唯有到宠爱它的雄性犀牛中寻求庇护。这样那些雌犀牛就不得不避开。 眼下且将这只得宠的犀牛称为爱爱,爱爱在雄犀牛之间颇受欢迎,保护它的雄犀牛也没有白干,它总会第一个满足雄犀牛中强者的要求,强者完事后才允许其它次强者与爱爱相戏。 雄犀牛中的弱者往往难得与爱爱轮上一次,因为有时候,爱爱做累了,把头一摆,表示拒绝。最后弱者只得放弃爱爱,而降低欲望门坎,图个实惠,主动与其它年长的雌犀牛相好。 渐渐地爱爱已经有了身孕,它可不知道谁是肚中孩子的父亲。但这种时候,为了延续后代而保胎,它不宜多做,常常只对雄犀牛中的强者应付一下,其它次强者、弱者就没有份儿了,这个规律抑或规矩,它们都心照不宣地遵守。 当然,假如爱爱也生了一胎女孩,女孩长大了,又会成为众雄性犀牛的夫人,而这种时候,爱爱就会被它的女儿取代它受宠的地位,它的命运就会与生它的母亲的命运等同了,除非它生的是一个男孩,它受宠的地位就不至于崩溃。这是犀牛社会约定俗成的人人皆知的规矩。 在非洲丛林下段现出一条清水河,一般在丛林中生活的野生动物每天都到清水河里饮一次水,除非下雨天,下雨天许多草食动物可以从带水珠的草叶上吸取水分,所以不至于干渴,也不必走出丛林。 对于犀牛来说,只要是晴朗的日子,它们都无一例外地走出丛林,而且是集体出动,从不单独行动,否则,很可能遭到狮子之类的肉食猛兽袭击而毙命。 偏偏有一年夏天,发生干旱,气温高达40c左右,非洲丛林里一片燥热。犀牛群都要走出林子到下面的清水河饮水,可清水河已经干涸了四分之三,还有少量的积水被露出淤泥底的河床环拱着,丛林里不单是生活着犀牛这种野生动物,还有它们的天敌——狮子等其它肉食动物也在同一条积水不多的河里饮水,这样就给犀牛们造成了极大的生命威胁。 但犀牛中的强者想出了一个对付天敌的办法,它们采取集体行动,同时发出一种声震长天的叫声造势,往往可以吓走狮子之类的肉食猛兽而分享到可以抵御严峻旱情的生命之水。 由于多次这样造势,犀牛们走出丛林饮水都自在没事,渐渐地就放松了警惕,不再以叫声造势,但每每跃入山林跑到前面的都是犀牛中的强者,或者说都是犀牛中的男子汉,犀牛中的妇女应该说都是弱者,大都跟在后面。 而爱爱身怀六甲,跑起来吃力,自然成为弱者中的弱者。当它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也是拼命地朝前奔窜。在它前面的都是平时失宠而非常妒忌它乃至仇视它的女性。 这会儿,一个大个子雌性犀牛发现爱爱跑在后面,就掉转头来,用锐利的犄角冲撞它,爱爱当然是输家,只好也掉转头往后逃窜几步,看见挑衅者跑远,与自己隔开了距离,它才朝前跑几步,希望跟紧队伍,要不就有危险。 真是料想哪事,哪事就出来作祟。在爱爱焦虑之际,突然密林里跃出一只狮子,截击它的前路,它往后退,掉头又发现后面也有一只狮子,对它形成夹击之势。 原来狮子对犀牛进攻改变了策略,避开群体前锋锐气,从背后包抄过来,专门袭击犀牛群中的弱者。当下爱爱拔腿朝右边奔跑逃遁,前面却是一陡高崖,已经没有退路,两只狮子紧追不舍,爱爱奋力一个腾跃上了高崖,可是高崖太陡,一个趔趄,它摔下了百丈深涧…… 真是熟煮的鸭子都飞了,两只狮子面面相觑,仿佛在互相埋怨,为什么不在有陡崖的这头把好猎物的逃离关口?它们耷拉着脑袋灰心丧气地走出丛林,望着正下河饮水的犀牛们,又伺机对其中的弱者发起新的进攻。 爱爱摔下高崖,沉重地跌在深涧一尊兀立的石岩上,翻了过个儿,前半截身子浸在蓝溪之中,溅起漩涡,渐渐地蓝溪染成血红;还有后半截身子倒立着,夹在两腿间的尾巴也浸在溪水之中。 爱爱的魂魄离开了躯体,在深涧的上端忧悒地飘逸着,忽然还看见两只小犀牛的灵魂也离开了它的尸体,知道那是它怀胎尚未降生的小犀牛,它长长地哞一声,两只小犀牛却不为所动,仍烟丝样地围绕它们母亲的尸体盘桓。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秃鹫也许闻到了一股味道,从远处飞来,落在爱爱的尸体上,用弯钩样的尖喙啄食它腐败的皮肉,先撕开它的肚皮,一块一块地享用。 一会儿,又来了一只秃鹫,把尖喙伸进它的肚里,竟撕破了爱爱的内脏,从里面拖出一只尚未长成的小犀牛的尸体来,再撕破,一砣砣地吞噬。 接着,另一只秃鹫也从爱爱的肚里掏出一只小犀牛的尸体来享用。 那飘在空中的两只小犀牛的灵魂俯冲下来,要攻击两只秃鹫,可是两只秃鹫不予理睬,它们无能为力,还被一阵阴凉的山风吹荡着,了无依从。 第八百九十五章 舔犊情深 爱爱的灵魂和两只小犀牛的灵魂看着自己的尸体被两只秃鹫饕餮暴食,非常愠怒,它们恨不能成为猎人将两只秃鹫射杀,可是这些都是妄想。片刻,它们的灵魂被地气吸入地府。爱爱四蹄跺动,对阎王说,这次我家一连丢了三条性命,家仇不报心有不甘哦。 你想怎样?阎王问它。我想变成一个猎人,将那两只追赶我的狮子,还有那两只秃鹫射杀为快。阎王看了一眼爱爱,又问,你知道那两只狮子和两只秃鹫为什么要夺你的性命,啄你的尸体? 爱爱缄默不语。阎王接道,过去世你是一个猎人,用猎枪先后射杀了两只麂子,它们今世投胎为狮子,当然就与你为敌;还有两只秃鹫,过去世孵化出来不久,是尚未长毛的两只雏麻雀,却被你捉去做鸟肉烧烤备料,所以今世它们投胎为秃鹫,就把你肚中还没出生就死了的小犀牛给啄食了。这也就是冤冤相报,无以穷尽。 阎王上前一步,拍着它的犄角问,爱爱,你还有什么想法?爱爱依然寡言。 这时,司畜神把它们囚在一处,送往十殿,交与转轮王酌情发落。转轮王说它们孽障未了,让两只小犀牛继续到非洲丛林投胎同类,只是把爱爱发落到东土国蒙古草原,投生为一头蒙古牛。爱爱把头不停地摆动,显然不甚满意。 转轮王说,你想投胎再变猎人是不可能的,变一头蒙古奶牛多为人类作贡献,做功德,一旦还了孽债,投胎变人的机缘就会成熟。这要看你的造化哦!爱爱一听心结顿开,喜悦地眨一眨眼睛,便由司畜神领出十殿,踏上投生之道。 在东土国蒙古草原上,有一对蒙古牛正在相爱。那公牛是经过牧民廖好挑选的,众公牛中只有这一匹最为剽悍壮硕,而且毛色油光顺溜,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非常健美;那母牛可是个处女,一直由牧民许勤勤放牧养护。 许勤勤是廖好的妻子,她已经怀孕了,由于身体瘦,考虑生了孩子后不会有什么奶水,或者说奶水不够丰沛,便打算用一头奶牛的奶调剂补充。而母牛唯有生了小牛才有奶水,现在他们看上了这头正与公牛搭背嬉戏的同样体格健朗的皮毛茂盛的母牛。 完事后,廖好牵开那头公牛,母牛还是由许勤勤看护,每日单独牵它到草甸子上放牧鲜嫩的草料。不久,许勤勤感觉母牛的腹部有些鼓凸了,疑是怀上了小牛。但又拿不准,说母牛吃饱肚子鼓凸了又何尝不可? 这样,她让廖好看,廖好也看不十分准确,说让母牛饿一饿,看肚子还有包儿么?许勤勤用指头按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能让母牛饿肚子,那样它肚里的胎儿就会营养不良。 顺其自然吧!廖好一挥手,朝蒙古包走去。忽然又转身定睛看那母牛,母牛的嘴唇贴近草原青葱的草丝咯吱咯吱地咀嚼,那放牧的声音在廖好听来分明是动物演奏的一种原生态的生活音乐。 40天后,母牛腹部吊包样的奶子格外打眼睛了,略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母牛临近落生的迹象。许勤勤心细,骑一匹枣红马,走过绿色草原来到一处市面,在一个飘着油香味的粮店购了一袋黄豆,又返回去,在一幢褐色的蒙古包里,叫丈夫帮忙,用一架灰色的石磨,磨了一盆乳白色的豆浆,然后端至母牛面前,已经是晚上了。 母牛用鼻子闻了一下,满意地潜进嘴唇,咕噜咕噜地吸嘬着,渐渐地满盆子豆浆潮水一样退去,一点点地露出盆底。母牛还用舌头舔了几下,直把盆底剩下的少量乳白色豆浆舔个殆尽。之后它长而粗的舌头还在嘴唇的两边舔了几下,似乎这盆豆浆没有满足它。 许勤勤会意,对它说:豆子贵,买不起,若不是你要生产了,我就不会这样犒赏你。母牛看着她,巴望还有一盆豆浆送来。许勤勤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了,待它生了小牛之后再弄。她的目光与母牛的目光对视着,又移至它本来就大的肚子上来,仿佛那怀有小牛的肚子因为吸收了满盆豆浆又大了一圈。 第二天清晨,廖好起床闻到一股膻腥味,说是怎么搞的。许勤勤立马感觉到牛栏屋里的母牛生产了,就披衣起床过去看。果然,一只小牛犊趴在地上正试探着站立。母牛正在舔它的皮毛,从头到背乃至四条小腿上的粘液几乎都被舔干净了,它的舌头时而卷曲,时而伸展,像一只柔和的手掌抚摸着它的至爱。 许勤勤看着,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舔犊情深。她也是一个大肚子了,近几天就是她的生产期,此刻她闷闷地一笑,坚信自己就像母牛一样也会呵护亲生的孩子。还兴奋地说,真灵,昨晚给它喝了一盆豆浆,今早就生牛犊了。 见牛犊弹一下蹄子,没有站起来,她伸出手想去扶它。可是母牛不懂主人的意思,把头一摆,分明在示威,好像说:你不要动我的孩子,否则我就不客气。许勤勤缩回手,却见牛犊扑跌几下,终于站起来了。 早已倚在门口观看的廖好拊掌喝彩,连声说,难怪我闻到一股膻腥味,原来是我家又添牛丁,可喜可贺。许勤勤也跟着拍起手掌,很快又停下,大着嗓门说,你还不快点弄些豆浆给坐月子的母牛催些奶水。 廖好定睛看去,母牛腹部两排吊着的奶子饱满红润。这牛犊窜到下面,正任意含一个,巴咭巴咭地嘬着,那脑袋上长着树叶子一样尖而微卷的耳朵和两颗圆而清亮的眼珠,看上去非常可爱。此刻,它一脑一脑地撞着母牛的腹部吃奶,显得率直、天真。 廖好对许勤勤说,我这就上街购一盆豆浆来。他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许勤勤“哎哟哎哟”地呻l。廖好回头看,许勤勤一手按住大肚子,一手抵着门框,眉头紧锁,身子像要倾斜摔倒。 廖好明白了,知道妻子肚中的小宝贝“发动”了,连忙返回去扶住她,走出门坎,边走边冲着在场子里活动的牧民叫喊,我妻子要生产了,快请接生婆呀——几个牧民都惊奇地看着,有个长发披肩的妇女应道,我去请。 第八百九十六章 双喜临门 廖好把许勤勤扶进房间,众人中也不乏男人,却只有女人拢到门口或窗户边看,男人不好意思过去看,他们发现牛栏屋门口站着一只牛犊,两眼朝外瞅着,只是没有窜出来。一个男人忽然叫起来,廖好家双喜临门了。 有个女人只注意许勤勤,听了这话,就转过头问,什么双喜临门?那男人伸手一指,却见牛犊把头缩了回去,只有屁股对着门口。 那女人明白过来了,哟!他家的牛婆什么时候生下了一只牛犊?那女人走过去看,牛栏里的母牛也看着她,牛犊大概是吃饱了,好玩,又把嘴巴贴着母牛的奶包漫不经心地嘬奶。 那女人是个好心肠的管事人,她不以为廖好知道自家的母牛生了崽,便跑过去告诉他,并说:也该弄些豆浆给母牛喝了催奶。 另外的女人看着廖好正小心翼翼地把许勤勤扶在床上不停地呻l。廖好缓过神来对那女人说,马香芝,我忙不过来,帮我到街上购一盆豆浆来喂那母牛。马香芝点头,廖好从衣眼里掏出钱来给她风风火火地走了。 另外的女人站在门口笑着议论,廖好家有两个坐月子的。 还一个是谁? 是牛。 于是有人退出门口,朝牛栏望去,果然有一只牛犊从牛栏里出来了。 有个叫杜鹃的妇女见接生婆背着一只箱子走进廖好的家,便闷闷地发噱,别人问她笑什么,她说这只牛犊不要接生,自个儿出来了。 一个时辰后,马香芝端一盆豆浆稳步走进牛栏,置于母牛面前。母牛望一眼没有喝,却是走几步,伸出脑袋看它的儿子呆愣愣地站在门外。然后哞一声,儿子有感觉,见牛栏里有人,不敢进去。 马香芝便悄悄地退出来,走到离开牛犊几米远的屋檐下,看牛犊的动静。母牛又哞哞地叫了两声,它被绳子拴在牛栏里,要不,它可能走出来了,因为它要保护儿子。 牛犊见路上没有障碍,返回牛栏,又一脑一脑地撞着任意享用它母亲鼓胀胀的奶水。 这时,母牛开始饮用放在地上的一盆豆浆。马香芝又绕过去看那情景,竟奇怪地想:这好像人们用河水灌溉庄稼,庄稼用子实营养人们,这是一种食物链的生产过程,使她感觉自己帮人端来一盆豆浆喂母牛的付出,越发那么理所当然。 哇——廖好家里传出婴孩的啼哭声。 生啦——杜鹃叫了起来,她当是自家的喜事一样激动得在场子里打转转。这里面有个原因,许勤勤是她丈夫许克俭的妹妹,与廖好结婚5年都没有生育,夫妻俩经常为这个闹别扭,就像马香芝晚他们两年结婚,孩子都有两岁多了。 在马香芝生孩子的那天,廖好就嘲笑过许勤勤,你看别的女人都是下蛋的母鸡,你这个母鸡怎么一颗蛋都不下? 这能说都是我的原因么?许勤勤和他斗嘴之后,就彼此憋着不说话,像陌路人。这样许勤勤往往就跑回娘家,娘家人了解情况后,感觉许勤勤的话也不无道理,说不定男方在生育上有问题,当然也不排除女方。 像这种事娘家人要过去做工作也很难,唯一的办法是找医生检查到底有毛病的是男方还是女方,谁有毛病就该谁去治疗。 许勤勤的哥哥许克俭认识一个专治男女不育的江湖郎中,由他出面请来,对妹妹进行妇检后,发现问题不在女方。于是就由许克俭介绍那郎中给廖好看病,给他开了几副中药,煎水服用三个疗程,使之强肾固精,不久夫妇行过房事,就出现了明显效果。许勤勤的肚子渐渐凸起,廖好也不再讲诸如你这母鸡再不下蛋,我就把你休掉等过急的话。 眼下孩子生下来了,杜鹃能不激动?能不为她丈夫的妹妹有了孩子这可靠的婚姻纽带而欣然祝贺么?这时,婴儿的啼哭声在她听来,在廖家人听来分明就是凯旋鸣奏。 自接生婆进去后,门就关得很严,连窗扇也合上了,原因是护理婴孩,以免伤风、避煞气。杜鹃站在门口听到房里在说话,是接生婆说的一句充满喜庆的话:恭贺,恭贺,生的是个儿子。 杜鹃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在接生婆尚未从房里出来,也就是说门还没有打开,这廖家生男孩的喜讯就被杜鹃传遍了全村。有人打趣:你真是一只会飞的杜鹃,飞到哪儿就把喜讯传到哪儿。 廖家生的男孩叫廖炽,是请算命先生取的名,说是他五行缺火,所以取名要有一个火字旁。这孩子白白胖胖,非常呷得,每次哭,只要许勤勤把奶子塞进他嘴里,就不哭了。可是过一会儿又哭,许是没有吃饱,再嘬没有奶水,嘬不出来了,得不到满足,他当然哭。 这叫许勤勤也没有办法,她人瘦,奶水不充足,只得想办法,办法当然有,从母牛的奶包上挤,丈夫持反对态度,说人奶是基础,孩子满月后才搭配着吃牛奶,眼下不能让他吃。 这样廖炽的哭声几乎村里人人都能听见,这是人奶喂不饱的缘故。有个幽默的汉子就此给他取个“嘬不饱”的诨号,不久,这孩子正规的名字没人叫,“嘬不饱”三个字便随着他“呼哇、呼哇”的哭声叫开了。 孩子满月那天清早,廖好便拿一只瓷碗走到牛栏,看见牛犊正在母牛肚子底下吃奶,现在它已经长高了,不全靠吃奶吸收营养,还常跟着牛妈妈到草原上啃些青嫩草丝。 廖好来到母牛身边,蹲下来,伸手在牛犊的背上拍了一下,它不动,继续吃奶。他便用手推开牛犊的头,牛犊看着来人愣了一下,有些惧怕,掉头就走出牛栏。 母牛不动声色,要是牛犊刚生出时,有人走近零距离动作,它会动怒,头一摆,角一牴,弄不好会牴伤人或牴死人。满月的牛犊大了,母牛那天生的庇护意识,不知怎么就松懈了。 这会儿,它甩一下尾巴,任由廖好在腹下挤它的奶包,奶水一滴滴地流下来,渐渐地,廖好拿来的那只瓷碗盛满了白色的奶液。 这母牛的奶水颇丰,他边接奶水边数,母牛肚子上的奶包共有两排,各4个,他只挤了两个奶包,就接满了一碗。他便满足地赞许:给你吃发奶的豆浆,你的回报还不错呢!母牛当然不懂他的话,也就很平静地站着,舌头时而伸出来舔食那掷于脚边的草料。 第八百九十七章 出手相助 忽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母牛抬起头看,那琥珀般的眼睛闪烁着欣喜与渴望的光泽。廖好端着牛奶,站起来谨慎地迈开脚子,却见马香芝走来了。她问道,廖哥,你挤牛奶干嘛? 孩子他妈奶水不够,用牛奶补呀!廖好瞪大眼睛,望着她,分明像在说:这还用问? 我说廖哥,你头脑不能太简单了。 这时,母牛跺一下脚,是在引起马香芝的注意,又像在问:你上回送来豆浆,怎么今天空手来呀?马香芝没有意会到,她瞟一眼母牛,又伴廖好走出牛栏,继续说,从母牛奶包上直接挤出的牛奶不能喂给孩子。 怎么不能?是鲜奶呀!廖好疑惑地讲。 母牛没有经过检疫,你能保证这牛奶中没有病菌么?病菌传染了孩子,就后悔不及哦!马香芝出语危言耸听。 这下廖好紧张起来,他指着场子里那只游逛的牛犊说,它吃了牛奶不是好好的吗? 人是人牛是牛哦。马香芝瞅着他说,人能跟牛比么?牛是畜生,人是不是畜生?畜生的抵抗力人能及么? 这下廖好哑口无言,他端着一碗刚接的鲜牛奶,泼也不是,送回家也不是,便问马香芝,你说咋办?此刻婴孩在哭,马香芝望了一眼他家门口,对廖好说,你把这碗牛奶送到医院检验一下不就行了? 廖好与马香芝是同学,还是同桌,十年前,马香芝的妈在一家塑料厂任厂长,因经营不善,亏损10余万元,办厂都是靠的货款,若未如期偿还,人家起诉便有牢狱之灾。 急难之际,马香芝的妈无奈得愁眉苦脸,这低沉的情绪感染了一家人,马香芝当时读高中,她的情绪也受到影响,整日沉默寡言,这被廖好看出来了,他悄悄地问马香芝,你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马香芝不回答,廖好继续问。 马香芝瞪了他一眼,低着嗓门儿讲,是有不愉快的事,我讲出来又有什么作用?你不要打听了。廖好说,你告诉我,或许能够帮助你。 马香芝听说他父亲是一位银行管家,可能有钱,便把家里不愉快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古脑儿倒出来了,然后就问,你说过,可以帮助我家,能借几万元钱给我妈抵贷款吗?廖好并没有明确说要帮助他,只说过“或许能够帮助”,现在马香芝将他的军,他说,这样吧,这件事跟我爸说,看他能否帮上忙。万一不行我也没有办法。 你耍滑头,马香芝有些激怒,但又不过于失态。她说,我告诉你就不管了,还可以幸灾乐祸是不是? 不是,我回去一定跟我爸讲,听说我爸跟你妈熟,他说不定能帮上忙。 又是“说不定”,应该是一定。马香芝性子急说话果断。 让马香芝没有料到的是,第二天,廖好就告诉她,说他爸同意帮忙,可以借6万元,要打欠条,并且要马香芝的妈亲自找他。 原来廖好的爸与马香芝的妈也有一段情分,只是没有结果,结果被马香芝的爸夺走了。应该说是马香芝的妈辜负了廖好的爸,她知道他在一家银行混得不错,有什么难处也从不找他,现在听女儿说,廖好的爸原意帮助她,又是最需要帮助的特殊时期,要不就会蹲监,为此她不得不出马,还特地打扮了一番,从头到脚,尤其是脸,该淡抹的淡抹,该浓妆的浓妆。 马香芝的爸也懂得这个微妙的关系,故意不干涉,留出一个他们可以自由会面的空间。可是马香芝的妈把廖好的爸约出来会面,她秋波暗送眉目所传之情,他却并不接纳,而是偏开视线问她,你的欠条打好吗? 马香芝的妈说,先不谈欠条,我知道欠你太多,今后你想要我怎样补偿就怎样补偿。廖好的爸暗想:原来这女人要达到目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爬到厂长位置,未风光两年,就倒霉了。现在到了急难之处,才找他,还想以对付他人一样以情色关系故伎重演,要是真的与她有染,借钱给她不就泡汤了?何况这样做,对自己来说,也有乘人之危的嫌疑。 思虑再三,廖好的爸果断地说,我承认自己一直都在爱你,但我不能因为对你有爱而破坏你的家庭,我只能把爱藏在心里。 廖哥,不说那多,也不必太规矩。马香芝的妈边说边靠近他:你常听人说过吗?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应该坏一点,坏得恰到好处。未料廖好的爸退一步,冷冷地讲,你不要再靠近我,否则,我就走。 马香芝的妈站住愣了一下,心想:我不是现在急于还钱,鬼才找你,没有眼睛角儿看你。但是特定时候,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何况自己是个女人。为了还贷款不蹲监,她不得不委屈自己,假装一副笑脸,并拿出一张纸来说,廖哥,你不是说要我打张欠条么?在这里。 廖好的爸接过来,看了一下欠条上的金额说,明天我就把这笔钱打在你的银行账户。不过你要载一笔,我不要你还息钱,你几年之内把本钱还清?马香芝的妈想一想说,4年吧! 你写上。廖好的爸抽出一支钢笔给她,看她在欠条上添上4年还清本钱的字儿,又说,如果4年不还清本钱,我会起诉你,到时候下了判决书不还,你照样会蹲监。 马香芝的妈知趣,4年后还清了这笔钱。马香芝的妈与廖好的爸之间的微妙关系,马香芝和廖好都不清楚,但马香芝一直对廖好充满感激心理,在她的印象中,廖好说话算数,也的确帮了忙,而且看得见,妈妈没有坐牢,好端端的过关了。这样马香芝自然与廖好家好,很关心他家,连他家的母牛生了一只牛犊,她都经常帮着送豆浆喂给母牛催奶。 当下,廖好对马香芝说,非常感谢你提醒。我马上就把这碗鲜牛奶送到医院或者食品药品监督部门检查。你还能帮我做点事么?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马香芝说着,又意会到了一件事,未等廖好回答,便问道,是不是要我替你到草原上放牛。廖好点头,又说,这母牛要保持天然营养,不然奶水就不足。 你去吧!我代劳。马香芝家也有一头牛,不过是一头公牛,她说,反正我也要放牛,多放一头是放,少放一头也是放,区别不大。 马香芝这么讲了,就走进牛栏,牵出廖好家的母牛,那只小牛犊也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来到绿茵茵的草原上,那母牛啃着青草,时而甩着尾巴,非常满足的样子。牛犊低下头闻闻草,偶尔伸出舌头舔一下没有啃,又跑到牛妈妈腹下一脑一脑地撞着吃奶。 第八百九十八章 草原放情 过了一会儿,那吃草的母牛忽然抬起头,它闻到一股气味,是公牛气味,原来马香芝把她家的公牛也牵来在草原上放牧。两条成年牛相距十余米远,公牛却走过来亲近,闻闻母牛的屁股,然后昂起脖子,那股臊味让它愣了或激动了好一阵子。 然后它就要迫不及待地趴上母牛的背,吃奶的牛犊受惊,撒腿逃开了。那母牛转过头,拒绝公牛强暴,原因是它才生牛犊尚未满月,不宜。 马香芝懂了母牛的意思,就持牧鞭过去赶开那公牛,边赶边骂:真是畜生,这样乱来,下辈子还是畜生,该千刀万剐。 那公牛跑开了,马香芝却听见有人叫她,回头看,是廖好来了。他笑容可掬地说了一通话,马香芝没有听清楚,因为草原上的风大,呜呜作响的,马香芝看到绿茵茵的草地上有他长长的影子朝自己这边移动。 渐渐地他已走到面前,马香芝正要问话,他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一板一眼地说,那碗牛奶医生检验了,没有问题,为了保险起见,还要检查母牛的血液。我来就是要把母牛牵到草原西边市面的医院门口去让医生检查。 要不要我帮忙?马香芝看着他亲切地问。廖好说不要帮忙,你已经帮了很多忙,这事干完了我就会把母牛牵回来的,再说,你家的牛在这里放牧,也要有人看管。 廖好跑过去牵住母牛的桊绳才走数十步,就被牛犊发现,牛犊跟着过来。廖好说,香芝,跟我赶开它。 香芝便快步绕至牛犊面前,伸开手截住它的去路。但那牛犊窜到旁边,希望闯过去,由于香芝的阻挠,它闯不过去,便哞哞地叫,惊动了母牛。走了那么远的母牛突然不走了,它犟住桊绳弯过头,也哞的叫起来,这叫声比牛犊稚嫩的叫声宽厚得多。 马香芝突然放弃阻挠,让牛犊颠跑着跟上了母牛,她也跟上来,对廖好说,廖哥,我想了一下,认为阻挠牛犊跟着它母亲不妥,虽然是畜生,但它们也有母子之情,何况这只牛犊才生下来不久,强行分开它们,是不是显得有点不通情理?是不是太残酷了? 那么就依你的,让牛犊跟着母牛走。 这时,马香芝家的公牛已跑到草原的那头,快要看不见了,只有一点影子在晃动。马香芝旋即赶去,在她看来,这公牛不是在草原上老实吃草,而是像个采花的公子哥儿,没有花采或不许采花的地方,是留不住它的。 草原的东面有一个缓坡,那里常有牧民放牧牛群,牛群中少不了母牛,自然就能够吸引公牛。 有个叫格桑的牧民,正仰躺在绿绒绒的草地上,看碧澄的天空飘着洁白的云朵。忽然,他更加松弛起来,把目光淡定在天地相接的远处。 近处的一切他观察得太清楚了,他家正在放草的母牛蓦地昂起脖子,没心思再吃草了,径直迎上从东头窜过来的一头黄牛。 格桑爬起来看,那黄牛是公的,是来与异性同类相亲嬉闹的。他感到紧张,认为现在正是春播季节,如果让自家母牛怀上了牛崽,不便于下地耕耨,因为它在鞭子的催赶下用力会猛而激进,这样难以保住胎气,对母牛本身也有损害。而母牛在仲秋季节配种较好,后面是冬闲的日子,到了春天正好生牛犊。 格桑不打算让他家的母牛现在配种,便掇起一根牛鞭,迅捷地奔过去,将刚好会面正准备亲热的黄牛赶开,他家的母牛也吓跑了,因为它知道那鞭子抽在身上不好受。 马香芝气喘吁吁地赶来,正好与自家的公牛碰面,公牛不愿让主人控制,掉头就跑。马香芝一个箭步跃上去,一把拉住有半截在地上拖的绳索,那绳索已磨断而丢掉了大半截。 这剩下的一截颇起作用,正好直接牵住牛鼻子,这头公牛再犟,也镇住了,因为一动鼻子就疼。 马香芝扬起脸,突然发现那个赶开了两头牛的男子在数米远的草地上回头看她,那眼神有点色,她不熟悉他,也不想去熟悉,便牵着公牛往西头走去,虽然公牛很不情愿,走得很慢,但是还得走。 其实在这片草甸子上放牛也可以,只是这儿是凹塌的部位,马香芝担心廖好返回来,看不见她,便把自家公牛从凹塌处牵出来。如果廖好没有来,她就在廖好必将返回的西边的草甸子上等候。这里已经看不见那个偷看她的陌生男子的身影了,她徜徉在草甸子东西交界处,不让边放草边窥视她的公牛伺机窜过去。 一会儿,辽阔的草原西面出现一个黑点儿,渐渐地看清楚了,那不是黑点儿,是一个人赶着一头牛朝这边来了,还有一只牛犊跟着,马香芝猜定,准是廖好返回来了。结果不错,廖好那张笑脸扑入了她的眼帘,她迎上去叫道,廖哥,检验成么?廖好点头,把牛绳在母牛两只对峙的尖角上一挽,便让它放草去,牛犊也跟着,撒欢地跳动一下,看得出它来到充满草丝香味的草原上特别激动。 廖好对马香芝说,不是很顺利,把这头母牛牵到医院门口叫医生查血液,没有一个医生干。 为什么?马香芝蹙着眉问。 医生说他们只给人看病,不给畜生看病,这牛是畜生,应该找兽医看。廖好说他经人指点,把牛牵到兽医站,让一个兽医检验,结查还理想,牛健壮,身体没有毛病。那从牛奶包上挤出的奶当然就没有问题。 兽医还强调,刚从牛身上挤出的鲜奶不要让婴儿喝,应该把它加热到沸点,再冷却到温热状态,才可以让婴孩喝。 那兽医看了这母牛,说它可以当一头奶牛用,要当奶牛用,必须每个月定时检疫,虽然眼下检查它没有病,但是难保在以后的日子里它不染病,一旦染病,没有发现,挤出的奶让人喝了,就会感染病毒,尤其是婴孩喝了,就更麻烦了,因为婴孩的抵抗力差。 廖好说让他感到惶惑的是:检查完了,兽医要去了检查费30元。马香芝啧啧地伸舌头,好贵。 草原上大都生活着游牧民族,那个时代物价低,开销不大,30元够一个三口之家整个月的开销。马香芝问下次检疫还要不要出钱?廖好说这个他没问,估计可能要钱,人家不会白干。我家孩子至少还要吃大半年牛奶,如此推算需要近300元的检疫费,哪里能弄这么多钱? 这好办,马香芝是个有心计的人,她告诉廖好,你家孩子以后扎奶了,母牛不用扎奶,天天挤,奶水才不会枯竭。这样你家的母牛就会成为一头奶牛。廖好问道,我要一头奶牛干吗? 要奶牛好哇!挤出鲜牛奶卖,可以卖出好价钱,把你现在投入的本钱都赚回来。马香芝说得廖好心花怒放。 正谈得起兴,马香芝家的黄牛已经来到廖好家母牛的屁股后,闻那臊味,之后把头昂起,分明在有滋有味地调动一种邪乎的情绪。 马香芝赶过去,一鞭子抽开它,它受惊而逃避,站在远远的草甸子上回头望着母牛,眼里充满了落寞和不肯退却的欲望。 第八百九十九章 鲜奶走俏 不觉过去了一年,廖炽满了一周岁,他哭得少了,他那“嘬不饱”的诨号也就没人叫了。自然他和大人们一起吃牛羊等畜类的肉食多了。 平时很少吃奶,包括牛奶,慢慢地他就断了奶,而他家的母牛也就地地道道变成了奶牛,原因是其他媳妇生了孩子,为了弥补奶水不足,大都到他家打个招呼,然后就端着碗、钵什么的到那母牛的肚子下接奶,当然要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捏奶,直看到接满了为止。 这样他家的母牛自然成了奶牛。开始义务让人接了几次,再来接,廖好就对来人说,你也该给奶牛补充些营养。这么说了,接奶的人每次来大都送一盆豆浆给奶牛喝。廖好感觉自己没有得到什么益处,就与许勤勤商量,由自家人到奶牛肚子下挤牛奶,储存在壶里,拎到大街上去卖。如此附近需要牛奶的人就说,我出钱买,几多钱一斤? 三块钱一斤。廖好这么回答,有点不好意思,就作解释:本来送些牛奶邻里婴孩喝没关系,问题是检疫次数多了,费用也高,便想以牛奶出在牛身上的办法卖些牛奶赚些钱来弥补检疫投入的亏空。 再过一年,牛犊长大了,成了成年牛,由于它一身白毛,牧民们都称它白牛。许勤勤想卖掉它,弄些钱给廖炽购玩具为他的童年凑趣儿。 常帮助他家的马香芝就建议,最好不要卖,卖了你们家就会吃亏。你知道么,这白牛,是雌性,那次与我家的那头公牛配种,现在都怀上了牛犊,要是卖了,不就让人家捡了个便宜?人家看起来牵走了一头牛,实际是两头,因为过不多久,它就会生下牛犊。 廖好说,如果是这样,我们把牛的价钱抬高不就行了? 唉!我说廖哥,你卖走了它,就等于卖走了一架生产牛奶的机器,现在你家那头奶牛产奶可以给你家赚钱,要是这白牛生了牛犊,也把它变成一头奶牛,那么你家就有两头奶牛产奶了,两头奶牛产奶,经济收入会高一倍哟。 你的脑子还真灵光。廖好夸奖马香芝说得有道理。马香芝笑道,你还得感谢我家的那头公牛,要不,你家牛氏母女如何变成两个产奶的牛妈妈? 你的意思是说,你家的那头大黄公牛有功? 是呀!你发了财就该论功行赏。 马香芝的真正意思是说应该感谢他们家,要是他们家不让大黄公牛配种繁殖,那头雌牛或许还是一个处女,根本就不可能生出一只牛犊来。廖好领会了一点意思,以挑明的口气讲,是不是要我们家也割些上好的草料犒劳你家的那头大黄公牛?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这是你说的。马香芝微笑着回答。 廖好还在回味马香芝说的话,心里想:要是白牛这次怀的是一头公牛犊就好,生出来长大了,也可以充当大黄公牛的角色。 事情凑巧,几个月后,廖好家的白牛还真的生了一只公牛犊。廖好十分高兴,因为以后配种,就不必再找马香芝家的大黄公牛了。更凑巧的是马香芝也生了一个婴孩,而且是个续香火的。 她的男人叫胡军,是一位茶商,从湘鄂一带贩运砖茶到蒙古,再加工成奶茶,非常俏销。制作奶茶,需要收购大量的牛奶。 胡军常对给孩子喂奶的马香芝说:你到外面与我摸一摸情况,看哪里有鲜牛奶卖。马香芝立即想到廖好家两头奶牛,白牛的奶供牛犊,那只大奶牛的奶完全可以卖给她。可她不想买,只想白白弄些来,她想应该不成问题,因为廖好家两头雌牛,都是她家的大黄公牛配种后才生牛犊的,然后才成为奶牛的,现在向他讨点牛奶,应该说他不蛮好意思收牛奶钱。 但是如果知道她家弄牛奶去是为了制作奶茶赚钱,廖好会不高兴,或许会找理由拒绝。马香芝身体胖,胸部高高隆起,要是对廖好说,是自己的奶水不够婴孩吃,他绝对不相信。为此她想了一个办法,找到廖好,佯称自己咳嗽感冒得厉害,说不定奶水中也带有病毒,现在只好到他家弄些鲜牛奶供给孩子食用。 廖好本来不愿意,因为她来弄就等同于白送,也意味着自家少赚了一些牛奶钱,但又不好推辞,因为马香芝平时关照他家太多,马香芝家的大黄公牛还作了贡献。考虑到这些,就说,那大奶牛可以弄奶水,白牛不能弄,它的奶水要供给牛犊。 这个我知道。马香芝便来到场子里,在大奶牛的肚子下挤满了一壶奶水,走了。廖好看着,总觉得亏了什么。心里想:下次来挤牛奶,我得找理由拒绝她占便宜。 果然下一次,马香芝又拿一只壶来准备到大奶牛肚腹下挤牛奶,廖好正要出言阻止,许勤勤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马香芝给我们家帮了很多忙,接点牛奶算什么?再说我们家两头奶牛,他每日接一小壶去影响不大。人要知恩图报哦。 这是一个麻雀喳喳叫的上午,门顶上飞来飞去的麻雀还掉下了一根羽毛,飘飘悠悠的落在廖好的眼前,廖好无心看它,却对许勤勤说,你知道这一壶牛奶能卖多少钱么? 你不要讲这么多。许勤勤很仁义,蹙着眉回答,我们家的两头母牛之所以成为奶牛,与他们家的大黄公牛作的贡献不可分开,就凭这,她接一点奶水,又算得了什么? 廖好说,没有她们家的大黄公牛,我们家的两头母牛照样可以成为奶牛,草原东面的公牛多呢,可以随便挑。 这当然可以选择,但是我们家的母牛选择他们家的大黄公牛已成事实,我们就应该抱有感恩之心。许勤勤说得有道理,廖好不吭声,没有话驳,总觉得自家亏了。 此刻,马香芝拎着一壶牛奶走过场子,向廖好夫妇打招呼,感谢你们,更感谢你们家的奶牛。 唉!许勤勤点过头,廖好却嘀咕着,感谢我们家的奶牛是什么话?要是不让你从我家奶牛身上接奶,你也只能干瞪眼。 马香芝也许感觉到了什么,以前几乎每天来接奶一次,后来,每隔两三天才来接一次奶。廖好心里不高兴,表面却一张笑脸,他想出了一个对付马香芝的办法,现在却又热情地对她说,要你接什么?我每天接一壶牛奶送到你家去不就行了? 这还行得?我来接牛奶的次数多了都不好意思,还要让你亲自送,不就更加领当不起?马香芝一脸愧色地看着他说。 没什么,没什么。廖好心里却打着算盘,我要让你白欢喜一场。 第九百章 牛懂人语 又一天傍晚,夕阳金红地映照在牛栏屋前的场子上,白牛的牛犊已三个月大了,它不再多吃牛奶,而是到草原上放草。白牛自然成了奶牛,它的奶水因为经常挤所以丰盈如初。 这会儿,廖好正走近白牛拿着一只瓷碗准备接奶,却看见马香芝笑眯眯地从牛栏屋一侧走过来,她把手里淡绿色的水壶一荡,然后对廖好说,你知道这里装的什么?廖好感觉里面有东西,但说不准,随便嚷一句,还能装什么?不就是一只空水壶用来接牛奶吗?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来接牛奶的,不过今天我给奶牛送来了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廖好半蹲着的身子站直了问。 这壶里装着的尽是给奶牛喝了发奶的豆浆,你快拿一只盆子来,我将豆浆倒进去让奶牛喝。 是给黄奶牛喝,还是给白奶牛喝? 随便。 廖好告诉她,许勤勤正在草甸子上放黄奶牛,还没有回来,这豆浆就给白奶牛喝吧!马香芝见廖好不去拿盆子装她水壶里的豆浆,就自己往廖好那边屋里走去。 廖好说,今天没有牛奶你挤,杜鹃也生了娃,她丈夫上午就打了招呼,我这会儿挤牛奶就给她送去。 马香芝一愣,杜鹃奶水多,喂孩子并不缺奶水,怎么也要牛奶?她没多想,廖好便让她把装了豆浆的水壶留下,说明天早晨保证送一壶鲜牛奶给她。马香芝毕竟是客方,按他的意思道个谢就离开了。 白牛长得很壮实,肚腹下两排对峙的奶包,都胀鼓鼓的,像灯泡。白牛通人性,它望着那放在场子里的水壶,两眼透射出渴念的光芒,想喝。 廖好感觉到了,不怎么理睬,只注意那只慢慢放弃了奶水,学着在草原上游荡时而啃着嫩草的牛犊,他担心它走失了,或被猎人偷袭。 眼下天快黑了,牛犊还朝距离蒙古包愈来愈远的一隅奔窜,廖好快步追过去,想把它赶回来。 牛犊毕竟怯懦,往更远处跑了一道弯,又绕回到白牛面前,窜到它的肚腹下漫不经心地咂奶。 廖好气喘吁吁地赶回来,白牛见了他,跺着脚,两眼又盯着那只它够不着的水壶,因为它被上桊的绳索拴住了,犟不开。 廖好当然懂它的意思,责骂道,你馋什么馋?说着他便钻进蒙古包内室,拿出一只盆子,然后将那只水壶拧开盖,倒过口子,那豆浆便瀑布一样宣泄在盆子里。白牛馋急了,把脖子伸了又伸,终于等到主人将半盆豆浆置于项下,它饕餮几口就吸干了。 廖好便将空水壶口子对着白牛的奶头,慢慢地捏出奶水来。这只奶捏干了,又捏那只,好大一阵子,捏了4只奶包,水壶只满了一半,又接着挤另一只,不够,再挤最后一只,直到全部挤完了,水壶只满了一大半。 白牛没有大幅度移动,任由廖好在腹下接奶水,仿佛是要回报刚才给它饮用了的豆浆,虽然根本没有满足,但它对人的感恩也要尽到份上。本来挤到最后一只奶包,反过来再去挤最开始挤的那只奶包,准会又有奶水。 廖好却不挤了,拎着这装了大半牛奶的水壶自言自语:嗨,她还以为接牛奶蛮容易,我接了这么久,还没有接满。我不接了,兑开水加满送给她。 白牛不能讲人话,却懂人语,它看到暮色中的廖好走出尚未燃灯的蒙古包拿出一只大肚子空钵来,把水壶里的牛奶倒在里面,然后拎来开水瓶加进开水,就成了满钵牛奶。 廖好再将这稀释了的牛奶灌满那只水壶。他嘴边掠过一丝狡黠的浅笑,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东西给你,就让你马香芝的孩儿吃点水货牛奶吧!要是给真的,我不就亏了?掺水牛奶一般人看不出,上市卖价与真牛奶一样,这样一壶真牛奶兑成水货就有两壶,可以多赚一份钱。 白牛发现廖好图谋不轨,不停地跺脚,廖好不知其意,对白牛吼叫,这不是豆浆,是奶水,你自己身上的,还想喝不成? 通人性的白牛对马香芝送来豆浆充满感恩,认为廖好不该这么对待她,廖好为自己的私利使假,它没有办法戳穿,只好跺脚,但跺脚又有何益?白牛又冷静下来了。 廖好走后,它在考虑怎样才能让廖好使假的行为露馅?若不能露馅,至少要阻止廖好坑害人的行为。掺了水的牛奶容易变质,变质的牛奶让人喝了有害健康,甚至会引发疾病。白牛望着那条隐没了廖好身影的路线发愣,许久,有了一个点子,它要付诸实施。 这会儿,许勤勤牵着大奶牛来了,将它拴进牛栏之后,又来牵白牛,照样拴在牛栏里。这牛栏没门,许勤勤先后拴两头牛时,擦亮了火柴,仅用了两根,她手脚快,那火苗燃烧的时段足以让她利索地完成这件事。 见牛妈妈进了栏,那只牛犊也跟着进去。许勤勤退到一边,动作轻巧,免得吓走了才进栏的牛犊。见牛犊走近了牛妈妈,她才放心离开。 这时,白牛埋着头,用角牴开牛犊,然后不安分地转动,它是想拉断系在鼻孔里的那根木桊上的绳索。 但用力大,有些疼,它便改变方式,对着牛绳系在木楔上的另一头,用屁股使劲擦,希望擦松或磨断它的拴结。见牛妈妈那个动作久不停止,牛犊不好亲近它,便找个空处躺着,耳朵里充满牛妈妈弄出的咯嚓咯嚓的响声。 马香芝家在廖好家的南面,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达。这天清晨,马香芝惦记着昨天给廖好的那只水壶,不知现在廖好给她装了牛奶没有?她打算过去一趟,跟丈夫胡军打了招呼就出门,才走百米路,就看见廖好迎面走来。 他手里拎着那水壶,笑嘻嘻地说,给你送来了满壶牛奶。马香芝接过,叫廖好不要走,打算以这牛奶制作奶茶给他尝尝。廖好心想:这掺了水的牛奶制作奶茶有什么喝头?便说我有事要走。马香芝留不住他,就再道一声谢,拎着那壶牛奶返回家宅。 她家住的是土木结构住房,不高,但很结实,屋顶盖的是油毡,顶部和边沿都钉了长钉子,草原上的风再大也难以掀动。 胡军从屋里出来,前面是个场子,他抱着哭泣的孩子说,快给宝贝喂奶。这婴孩是个有把儿的,家人给他取名胡雄,真还有点“雄”,生得虎头虎脑。圆鼓鼓的脸上嵌着一对晶亮的眼睛,这会儿被哭声引发的泪水模糊了,分明是一种淘气的抗议。 马香芝听到宝贝的哭声心就发软,她麻利放下那壶牛奶,旋即解开胸衣,露出两个瓷坛似的乳房,之后从胡军手里接过婴孩,将一只奶子塞进他嘴里,他咕噜咕噜地吸嘬着,再也不哭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 披毛戴角 忽一日,小伙子途经马胜家的四合院门前,闻到一股呛鼻的臭味,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到这里来了。他正在跟那做木匠的老汉当学徒,听到师傅说起过马胜学木工心志不坚的事儿,他还正想劝说马胜呢。 这会儿,他屏息着,抵御一种难闻的恶臭,走进院内,推开马胜家的堂屋门,朝侧边敞开门的卧室看,马胜躺在床上,脸色青紫而浮肿,他大声叫喊马胜,不见应答。近前仔细瞧,马胜已死,一只右眼成了窟窿,没有眼珠;鼻子也只有半边,断想是老鼠咬了的。 令人看不下去的是马胜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肉里生蛆,一条条爆米花样地拱动在他的尸体上和床上。 小伙子立即退了出来,疑惑不解,前些天都见过马胜,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是谁谋杀了他?不可能,他家的金条换的钱早被盗贼偷走,谁还来光顾?小伙子边想边走,自然向警方报案,即刻有民警驱车前来勘察,还有法医验尸,最后得出结论: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多半是发急病暴亡。 在大海深处五百由旬或更远处乃阴曹地府区域。那天有鬼吏到冥王府禀报,大王,人间有一个阳寿未尽的年轻人饿死归阴,现被牛头马面押至府前。冥王让鬼吏带那年轻人进府问话。 年轻人自称东土辽宁人氏,姓马名胜,因父母双亡,家财被盗,苦无饭吃而饿死。冥王看着他,有些面熟,陡然记起来了,这叫马胜的年轻人就是过去世的史蓝。冥王琢磨着问,盗贼窃走你家钱财,不是谋杀,你怎么会死?马胜提高嗓门,我不是说过,没有饭吃,饿死的。 难得你年纪轻轻,不会干活养活自己? 我干不了活,挣不来钱。跟一个木匠老汉当学徒,斧子还伤了我的指头。马胜伸出那个指头,还把伤了结疤的一条小印子给冥王看。冥王即刻传唤林、洪两个财神问话,你们听着,当初史蓝投胎变人前夕,我派你们二位待他出生成人后,助他发财,为什么现在他阳寿未尽,就被饿死家宅,你们为什么不扶他一把? 林、洪二位财神一齐跪下,异口同声,大王休怪。 站起来一个个地讲。冥王让二位免礼。林财神说,大王,史蓝投胎到马姓人家,已改头换面,人称马胜。最初我按您的旨意,在他容易出现的山林等候了许久,却一直不见他出现,最近我托一个梦给木匠老汉,问他可看见马胜,他说那马胜不成器,当我的学徒不几天,不慎让斧头口子划破了指头,才出一点血,就弃而不干了,恁地怎样劝告也不听。就这样,我无法找到马胜,也就没有机会助他发财。 冥王看着马胜,也有些生气。这时,洪财神又要禀报。冥王说,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于是走近马胜,拍着他的肩膀问,年轻人,林财神所讲的是否属实?马胜说,林财神所说当然不假,可我父母双亲均亡,他们在生时,没有送我学啥子手艺,留给我的金条当了钱财,又被盗贼偷袭,没钱吃饭了,干活又不行,焉能不饿死? 冥王回座,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说,我下回投胎变人,敬请冥王倍加关爱,既派财神助我发财,又令门神为我保财,那样我才不会饿死。林、洪两位财神听了暗自发笑,笑马胜太不自量力,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向着你?冥王将所听的记录在案,然后和蔼地说,下一世你要随业流传,报身不祥哦! 随后,鬼吏将马胜押向转轮王殿。转轮王接过案卷看了,仔细打量马胜,笑道,过去世你疏懒享福,下一世还想怎样? 下一世我要享更多福。马胜满脸堆笑地回答。 行!让你享更多的福。转轮王把手一挥,一张披毛戴角的牛皮已然抓在手里,他即刻往马胜身上一披,马胜感觉不好,麻利挣脱,却怎么也弄不掉。这会儿,他活脱脱就像一头耕牛,鬼吏不知从哪儿抓起一根竹鞭,猛地一抽,吼道,你这该死的懒惰成性的畜生,快投牛胎去,看你还敢懒惰? 隆冬,下雪天,江南丘陵披上了银装。在丘陵中有一处青黑色的屋舍格外显眼,一根烟囱耸出屋顶袅出缕缕青烟,雪花纷纷降落在屋顶上、烟囱上,尚未歇脚就已融化,那是农家烟火蒸腾的一股热气,使阵阵暴雪无法封锁、涂改它们本来就质朴的面目。 这是个牛姓村舍,那根冒烟的烟囱下是牛大力家,牛大力很高兴,今天屋外都是雪,白了漫山遍野,好一幅雪景。更高兴的是,他家养着牛婆,前些天生了一只牛犊,浑身布满了黑白相间的花纹,分外好看,像一只花皮狗,可不是狗,是牛。 牛大力就此要犒劳牛婆,踏雪上山也可弄些竹叶来给牛婆享用,可那太凉,感觉牛婆正坐月子,吃太凉的食料不好,便亲自动手在灶房里煮一大锅稻谷给牛婆吃。 眼下别人不走到他家门口,都能闻到一股稻谷煮焖的香味,还有那并不呛鼻的热气在房间、在屋顶上缭绕着。把焖熟的稻谷送进牛栏,看着牛婆一口一口地嚼吃,那肚子上的奶子一嘟噜一嘟噜地晃动,那只花白身子的牛犊在牛婆胯下撞着脑袋嘬奶,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那花牛犊长大了又是个什么样子呢?他奇怪地想象着,不时眯着眼睛闷闷地笑。 这片屋舍叫牛家庄,住着几十户人家,庄稼都靠点粪,才生得壮实。有道是: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村里人谁都想发财,发财是有途径的,必须通过市场交易,才有钱可图。村里人拿什么上市交易呢?当然是稻菽蔬菜之类的农产品,这样谁家的农产品多而质量好,谁家发财的可能性就大。 这里面蕴藏着简单的道理,田里种好庄稼,全靠粪当家。也就是说,庄稼收成的多寡是由肥多肥少来决定的。而村子里每户的粪水肥料都差不多,使之产生区别的是把别处的肥料往村里拉,这里说的别处主要是指10公里以外的县城,城里人不种庄稼,靠生意买卖生活,粪水肥料自然多,这需要专人赶着畜力车去拉。 该章节已被锁定 八哥滴溜转了一下黧黑带黄的眼珠,在笼中弹跳一下,然后望着马香芝说,马嫂子,我认识你呀。马香芝一惊,八哥继续说,我要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马香芝越发感到莫名其妙。八哥说,你给豆浆我喝啦,味道不错。马香芝蹙着眉讲,我何曾给豆浆你喝了? 给了给了。你给豆浆白奶牛喝了,我就是白奶牛变的。 廖好觑着马香芝笑道,这八哥还真有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你最没意思。八哥跳起来,翅膀触到了笼壁,它的两个脚趾趴住笼子的一侧,扭过颈项,那颗头像一个问号对着廖好,说廖好,你是个坏东西,马嫂子对你那么好,她找你在我的肚腹下挤一壶牛奶,你还避着她,在牛奶里掺水。所以昨晚我气愤难平,磨断了系桊的绳索,跑到马香芝的住处,将你假惺惺送去的一壶牛奶踢翻。 别听它胡说。廖好涨红了脸,抓起那竹笼愤懑地一掼,这一掼,可让马香芝惊醒了,她睁开眼看,自己正和酣睡中的婴孩躺在一起。 马香芝悄然起来,走出睡房,她要把这个梦告诉胡军。胡军正在厨房里制作奶茶,满屋子飘逸着奶茶的香味,见马香芝来了,胡军用勺子舀一杯奶茶说,你尝尝看,这奶茶的味道好是不好?马香芝没有尝奶茶的心情,但还是接过杯子在嘴边碰了一下,然后放下来。胡军问怎么不尝?她说刚才睡了一会儿,嘴里有味道。 那么你漱了口再来尝吧! 不!马香芝说她做了一怪梦。 什么怪梦?讲吧。胡军不以为然地说,梦都是假的。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接着马香芝把梦中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讲出来。这让胡军也感到奇怪,他说无论是真是假,明天再找廖好弄一壶奶,到时候我来检查,奶里掺水没有,一检查就知道。 第二天傍晚,马香芝照往常一样带一壶豆浆来到廖好家系奶牛的牛栏前,见两头奶牛都拴在场子的木桩上,中间隔一米远的距离,许勤勤正在大奶牛的肚子下挤奶。 她没有注意到马香芝,马香芝拎着壶主动打招呼,她问这壶豆浆是给大奶牛喝,还是给白奶牛喝。许勤勤忙乎完了,抬起头,说给白奶牛喝,大奶牛刚才喝过一盆,廖哥正在屋里准备弄一盆给白奶牛喝。 好哦,我这一壶豆浆也加在廖哥装豆浆的盆子里。马香芝话音甫落,廖好就出来了,他手里的盆子却是空的,脸上绽放出勉强的笑,这是让马香芝看的,他方才听到马香芝的话音,心里就不高兴,知道她又来接牛奶占便宜,以至对白奶牛也产生怨怼情绪,故而进屋明明是给白奶牛弄豆浆的,现在干脆就不弄了。 许勤勤看到他手里的盆子是空的,就问,你怎么没有弄豆浆? 马香芝不是送一壶豆浆来了么? 许勤勤本来想顶上一句,一壶豆浆少了,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她担心说出来会得罪马香芝。 此刻,她看了一眼那白奶牛,感觉豆浆少了对它不公,因为它付出的奶水不比大奶牛少。白奶牛正昂起头欣喜地盯着马香芝手里的壶,马香芝正将满壶豆浆倒在廖好拿的那只空盆里,倒出来只有小半盆豆浆。 随后,廖好把它置于白奶牛颈项下,白奶牛几口就把这有限的豆浆吸嘬得精干,继而抬起头盯着廖好,仿佛在问:你给大奶牛喝的是满盆子豆浆,怎么给我喝的就只有一壶?白奶牛还回忆着早晨廖好牵它回到家门口时狠狠地用鞭子抽它的情景。 这会儿,廖好又对马香芝说,你把空壶放在这儿吧,明天早晨我接鲜牛奶送到你家里去。马香芝点头说,好吧!我明天早晨就等着你。她心里却想着昨天做的那个怪梦。 廖好让马香芝走后,就照上次那样在接的鲜牛奶里掺了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次日凌晨他把那壶掺了水的牛奶送到马香芝家。胡军却想起马香芝昨天向他说的那个怪梦,他似信非信,心里猜测着,也许廖好今天送来的牛奶也掺了水,到底咋样? 他想看一看,遂拧开壶盖,细瞧,可那盖口不大,看上去清一色的白,断不定是否掺水了,便将那壶牛奶放下,走过场子揶揄道,这鲜奶一定不错,我去拿只碗来筛点尝尝。 送给你家宝贝孩子喝的,你这个大男人也要尝?廖好有些紧张,担心自己在鲜奶里掺水让胡军尝出来了,便这么说。 可胡军已走进屋,心里不满地嘀咕,还给我的宝贝孩子喝,能喝吗?里面掺水,没安好心的家伙。 忽然,他听到正在给孩子喂奶的马香芝呀的一叫,胡军回头一看,不知咋的?那头白奶牛又不知从哪里发疯似的冲撞过来,埋着头不偏不斜地将那壶放在地上的牛奶牴翻,由于没有上壶盖,奶水从敞着的壶口流出来,满地皆是,白得像灰浆。 廖好忿然,昨天给这白奶牛加了一条粗大的棕绳怎么又磨断了呢?现在只有半截绳子垂在它的脖颈下。 站在一边的廖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镇住了,待缓过神来,他麻利蹦过去,眼疾手快地拉住那半截系在白奶牛鼻孔上的的绳子。 白奶牛身子直跳,料想又要挨一顿打,廖好手里没有带鞭子,手一试,白奶牛的眼睛便神经质地眨巴。 正在给孩子喂奶的马香芝说,这头奶牛牴翻那壶牛奶是有原因的,你不要虐待它。廖好在心里说:这个你管不着。 马香芝是因为想起了那个怪梦才这么说的,现在她吩咐丈夫进屋去弄一盆豆浆来犒劳这头白奶牛。 胡军愣了一下,正要行动,廖好说,这么刁蛮的奶牛,牴翻了一壶鲜奶,不宰了它都是宽待的,还给豆浆它喝?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其实廖好是不想他们家又趁机在这白奶牛的肚腹下现挤鲜奶。 果然,马香芝就有那个要求,廖好看她还在奶婴孩,那凸起的奶包似乎比婴孩的脑袋还大,他有些气恼地说,你的奶水不是挺丰沛的么?何必非要吃牛奶不可? 这话也惹恼了马香芝,她便顶撞起来,我家的大黄公牛不配种,你家哪有奶牛?廖好想到自家有了一只公牛犊,有恃无恐似的,声音也放大了,今后我家的母牛就不要你家的大黄公牛配种了。 真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你家的公牛犊也是我家的大黄公牛配种的,现在居然说出这等话来。马香芝更加忿然,好吧,你把白奶牛牵走,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也许是她的声音大了,怀里的婴孩竟然吓得合住眼睑张开嘴巴大哭。 第九百零三章 拒绝罚金 廖好把白奶牛牵回去,拿起鞭子一顿猛抽,抽得白奶牛的双脚直跳,眼睛直眨。许勤勤过来了,说你怎么这样凶狠地打牛?廖好住了手,讲出原委,还把他与马香芝家搞僵的事儿也竹筒倒豆子样地一古脑儿倒出来了。 许勤勤蹙着眉讲,你这是打气,这牛为什么踢翻那壶牛奶是有原因的。廖好惊诧地问,什么原因? 许勤勤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白奶牛变成一只八哥,跟我讲,你在那鲜牛奶里掺水,然后兑在壶里送给马香芝家,白奶牛愤愤不平才犟断系桊的绳索跟踪你,捣翻那壶掺了水的牛奶,让你忽悠人的阴谋不能得逞。你是不是在牛奶里掺水了?廖好被问得面色煞白如纸,他没有回答,又狠狠地挥鞭抽打白奶牛。 许勤勤说,你若真的那样做了,不是白奶牛的错,是你的错,你应该抽打自己。 呸!你的胳膊肘不往里拐,却往外屈。廖好振振有词地说,马香芝成天来接牛奶,一分钱不给,光占我们家的便宜,就是要忽悠她。 许勤勤走过来,从他手里夺过那牵绳,把白奶牛牵到一边冷静地说,你不要忘恩负义,我们家的两头奶牛都是她家的大黄公牛配种的结果,人家对我们家多好?我们何必这样对待人家?连这头白奶牛都知恩图报,难道人不如畜生? 许勤勤边责斥他边要求他向马香芝家赔礼。廖好冷笑一声问,怎样赔礼?许勤勤说,今晚挤一壶鲜牛奶不掺水,明天清早送给马香芝家,这样赔礼,人家自然原谅你。 说着她拿一段绳子来与系在白奶牛木桊上不够长的短绳扭结在一起,刚好恢复了平素合适的长度。廖好不满地望着许勤勤,有必要给人家赔礼吗?我又错在哪里?许勤勤又用一些大道理责斥他。他感觉女人饶舌,便佯装让步,好,就照你的弄一壶牛奶送去给马香芝家赔礼。 正值夕阳西下,廖好把那只白奶牛牵进牛栏拴好绳子,然后从家里拿出一只空水壶到白奶牛的肚子下挤奶,挤了半壶,他轻摇一下,就罢手。 随着自言自语地讲,再用水兑满,不就是一整壶牛奶吗?谁会那么傻瓜,全给正宗货呢?你马香芝也太不知足,就要忽悠你。 白奶牛懂人话,感觉廖好图谋不轨,瞅着那半壶牛奶,恨不能将它踢翻,可是廖好将它紧紧地拎在手里。白奶牛跺脚,对廖好的不仁义以示不满。廖好以为白奶牛要踢它,旋即躲开,由于动作过快,那壶未盖的牛奶还荡出了奶星子。 廖好忿然,把那半壶牛奶置于栏外,找来一根竹枝当鞭子冲进牛栏,对着白奶牛狠抽一顿,联想到它连续两次弄翻那掺了水的牛奶,更生气地喝斥,畜生,你找死?先后两次坏我的事儿,要不看在你生产牛奶的份上,我会一刀结果了你。 白奶牛眼露怨恨之光,用角抵挡他抽来的竹鞭。廖好打消了气,出了牛栏,拿走那半壶牛奶。 一会儿又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圈铁丝和一把钳子,站在白奶牛面前把铁丝放开,大约与牛绳一般长,便剪断,将铁丝的一端顺着牛桊穿过牛鼻子打了个结,之后把铁丝的另一端拴在牛栏的木柱上,朝白奶牛丢下一句话,你这畜生,先后两次犟断绳索,料你再犟,也休想犟断比你的骨头还要硬的铁丝。廖好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第二天凌晨廖好拎着这壶掺了水的牛奶来到马香芝家门口,他没有看见马香芝,只听到婴孩的哭声,他不想冒昧进门,正等待马香芝出来,结果从屋里出来的是胡军。 他开口就赔礼,对不起,昨天我得罪了你们家,今天负荆请罪来了。他向前走一步,递上拎着的一壶牛奶说,这是我今早新挤的鲜牛奶,正好喂给你孩子喝,很有营养。 胡军心想:该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掺了水的牛奶还想喂我的孩子?但他没有表露出不快,因为收下这壶牛奶,是作其它用途的,故而笑眯眯地说,谢谢你,这鲜奶味道好,也许可以让我那哭鼻子的孩子嗍几口就能安静下来。 行啦!廖好附和着说,却见马香芝抱着孩子出来,眼含泪水,脸蛋上却浮出浅浅的笑纹,显然是刚才哭过,或许是哭吵着要出来走走,满足了其要求,才破涕为笑。 廖好望着马香芝说,我给你赔礼来了。他又讲一遍认错的话,把目光从马香芝的脸上移至她丈夫的手上,马香芝早就看见了,丈夫手上拎着的那壶牛奶,她知道是廖好送来的,刚才在房间她已经听到廖好和胡军讲话,她对廖好赔礼道歉的诚意还产生怀疑,并且望着那壶由廖好送来的牛奶心有余悸,唯恐那白奶牛突然窜出来,再次把满壶牛奶捣翻。 廖好非常自信,再不会发生那种不快的事件,遂打个招呼便向胡军夫妇告辞。 可是到了当天晚上,胡军就找到廖好,说他今天早晨送去的一壶牛奶不干净,以至自家孩儿喝了发生呕吐。 廖好心虚,尽量冷静地回答,说不定你老婆马香芝的奶水有病毒,就算你孩子喝了我送去的牛奶,但不可否认,你孩子也嘬了你老婆的奶,究竟是牛奶有问题,还是你老婆的奶有问题,都很难讲清楚。再说我白送牛奶你家,难道还希望出错? 胡军说,我把话挑明,你今早送的那壶牛奶我小孩只喝了一点,剩下的全部用作制奶茶,结果卖出去,喝了的人全部呕吐,他们跑到医院去打点滴。有人向消费者协会投诉,消费者协会派员来查办,询问奶源出自哪里,这牛奶可是你提供的。现在已开出2万元处罚金的单子。鉴于这种情况,我固然有责任,你也要承担一半责任,也就是说你要承担1万元的罚金。 胡军边说边做手势,仿佛要营造气势压倒对方。廖好即刻咆哮如雷,大声呐喊,做梦,想罚我没门。胡军气冲冲地走了。 第九百零四章 按下手印 几天后,法庭传讯廖好,原来是胡军就消费者饮其奶茶中毒一事起诉了他。廖好作为被告走进法庭,在一面一丈见方的蓝玻璃镜子前一站,内心发怵,这倒不是他胆小,而是那镜子上贴着八个红色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瞅着,心里抵御的防线就慢慢崩溃。法警还没有找他调查、审问,他就苦着脸、蹙着眉,很敏感地环视周遭。 一名法警将他领进一间审讯室,里面还有一男一女两个法警。女法警坐前的桌面上放一个本子,本子上放着一支钢笔。 另一个法警示意他坐下,以提醒的口吻婉转地讲,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把所犯的事儿如实交代,就可以得到宽大处理,没有什么大的错,我们可以敦促原告撤诉立马放人。 廖好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大错,就实打实地说,我不知道胡军把我送的那壶牛奶用在制作奶茶的营销上,我不是有意坑害消费者。 我以为送给胡军家的那壶牛奶,他们都用于喂养孩子,因为孩子的娘马香芝说过,她的奶水不足,看我家有两头奶牛,尽想占便宜,就像是她自家的奶牛一样,几乎每天都来我家挤奶牛肚子上的奶,而且一分钱都不给。 我们家不好拒绝,我便想一个办法,在送给胡军家的那壶牛奶中掺了潲水,本以为他的孩子喝了之后倒胃,就不再来我家挤奶牛肚子上的奶了。 廖好见女法警拿起笔在本子密密地记录,有些紧张。让他更紧张的是,对面坐着的法警还问了一些情况,然后严肃地下结论,你在牛奶里掺潲水无异于下毒,下毒是什么罪,你知道吗?要判刑的,还要附带民事经济责任,罚款是免不了的。 随后,女法警要廖好在她记录的页面上一张张地签字,还蘸着印泥按红色手印。完毕,廖好站直身子,说我可以走吗? 那个领他进来的法警说,你暂时拘留,待我们对你判决之后,才决定继续关押还是放人。廖好是个法盲,竟然像在家庭一样大叫,我不是都交代了么?交代了就是坦白了,坦白了就应该从宽处理,就应该放我。 胡说。他对面的法警把桌子一拍,你固然交代了,可是有罪就不能放人,你在食用牛奶中掺潲水无异于下毒,罪责难逃,你等待判决吧! 这会儿,另一个法警拿出锃亮的手铐铐住廖好的双手,然后押出法庭,上了一辆吉普车,那车子放了一阵尾气,就沿着一条通向城外的水泥路绝尘而去。 丈夫被拘留,许勤勤非常着急,找到法院问明情况,听说如果交付1万元罚金承担民事责任,可以减免刑事责任,因为所有喝他提供牛奶而制作奶茶的消费者全部病愈,没有一例由此造成的危重病人和死难者。 许勤勤为了尽快让法院释放丈夫,在想办法凑钱凑不来之际,儿子又每天吵着要爸爸,她只好带着儿子走出自家的蒙古包来到十里之外的仿佛是草原尽头的看守所看望他。 廖好见了儿子廖炽不禁呜呜地哭起来,并用双手扪住眼睛和脸。廖炽本来非常高兴,立即不解地问道,爸爸哭什么?是谁欺负了你?谁欺负了你,我就揍谁。 廖好见廖炽奶声奶气地说话,还握紧拳头,便用手擦去眼泪,抱起廖炽一个劲地夸奖,倒底是我的儿子,不错。许勤勤说,1万元罚金弄不来,怎么办?廖好的脸色又阴郁起来,他回答,交不出钱,只有坐牢。 我倒有个办法,和你商量。许勤勤望着面容消瘦的廖好说。 什么办法?廖好把抱着的孩子放下。孩子站在地上仍扯着他的手,瞪大眼睛听大人说话。许勤勤说,我打算把两头奶牛卖掉,估计可以凑足1万元钱,正好把你从看守所取出来。 廖好说,把大奶牛活卖,把白奶牛杀肉卖,再不够,就把那只牛犊也卖掉。许勤勤对廖好所言不解,也不赞成,便提出自己的想法:白奶牛杀肉卖不值钱,活卖才值钱,因为养着它有取之不尽的奶水,是不错的奶水营养资源,为什么要杀了它卖肉? 廖好把那只被廖炽握住的手抽出来,比划着说,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惹出官司,被抓来拘留,是因为那头白奶牛从中捣鬼,它是祸根子,不屠宰它,不让它碎尸万段,难以解我心头之恨。 接着廖好又非常详细地道出白奶牛弄翻他先后两次送给马香芝家的那壶牛奶的怪事,说白奶牛不除掉,今后还会出事。廖炽听得似懂非懂,又拉着廖好的手,叫道,爸爸,跟我回家去。这样连续喊了多遍,廖好的眼圈又红了。他轻声哄道,你跟妈妈先回去,我等会儿再回去。 不行!不行!廖炽拉着廖好的手不放,并且哭了起来。此刻,穿警服的看守干部走过来催促道,时间到了。这是指廖好与亲属会面的时间,许勤勤便抱起廖炽,廖炽的手仍拉着廖好的手不放,爸爸,我要爸爸。 廖好只得强行扯开孩子的手,看着看守干部的眼色,回到了一个敞开门的监号。随着,监号的门哐当一响,便严严实实地关上了,走进监号的廖好还听到孩子隐隐约约的哭声。 白奶牛那晚被铁丝串在鼻孔上,恁地也犟不脱,它犟了几下,鼻孔都出血了,痛,便没有再犟,它知道廖好起了坏心,将那壶从它肚子上挤出的鲜奶掺进脏水,便憎恨地望着廖好离去的背影。 第二天巳时,廖好过来解开那铁丝,它恨不能牴死他,但考虑到这样做终究被人报复性地围歼,故而忍了。 可是第二天傍晚,它听到外面争争吵吵的,一会儿就宁息了。接着是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地很急促地来到了它所栖居的牛栏。只见廖好闯进来气势汹汹的样子,拿一根竹鞭,绕过大奶牛和站在面前的牛犊,单单朝它劈头盖脸地抽打,口里还念念有词,都怪你,是你惹的祸,打死你,打死你…… 不知惹的什么祸,白奶牛也不清楚,只估摸着可能是那掺了脏水的一壶牛奶被人喝过之后犯事了。容不得它多想,那竹鞭噼哩叭啦的抽得它睁不开眼睛。 大奶牛不知白牛奶何故挨打,退避三舍样地让得老远,以至那根系在它鼻孔木桊上的绳子毕直地悬扯着,要不是那一端牢牢地拴在木桩上,大奶牛准会惊吓得跑出牛栏门外。 那头小牛犊躲在大奶牛的另一边,静静地听着廖好对它母亲——白奶牛的大声呵斥。廖好抽打累了,喘着气走了。 第九百零五章 招回元神 不久的一天晚上,大奶牛和小牛犊都没有回到牛栏,以后就是白天在外面也没有见过它们,白奶牛有些不习惯没有同类——母亲和儿子的日子,尢其是在只能听到草原上风声呜呜的夜晚,它感到异常的落寞和一种不祥之兆。 第二天上午,约9时左右,太阳已升起老高,却没有人来牛栏牵白奶牛出去放牧,它想用臀部硬皮靠紧木桩将那牵着它鼻孔木桊的绳索擦断。由于比较饿,昨夜主人没有给草料,它没有劲,擦了几下,感觉吃力就放弃了。它长长地哞叫一声,再哞叫一声,也没有动静。 一会儿,听见牛栏外的人语声,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了。白奶牛看见廖好带着一帮陌生汉子来了,好久没有看见这个心肠忒坏的主人,今天他来,不像往常一样板着脸孔,而是满脸堆笑。 他端着一个空盆子走进牛栏,蹲在白奶牛的肚子下挤奶。这回挤奶不比往常,他挤奶挤干了还使劲捏奶子,很痛。 白奶牛不自在地跺脚,他像是怕白奶牛的脚踢伤了自己,干脆站起来,端着半盆鲜奶走出了牛栏。 一帮汉子都围在门口怪模怪样地观看,廖好把盆子置于门外,又进牛栏牵出白奶牛,一帮汉子让开了一条路,望着廖好把白奶牛牵到场子里。 许勤勤端一盆豆浆来让饿了的白奶牛喝,白奶牛急于饱肚子,顾不得看周围的动静,但它眼睛的余光还是不经意地看见那帮汉子中的一个络腮胡走近他,拿出一匝粗绳,悄没声儿地套住它的后腿。 它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顾吸嘬那温热的味道不错的豆浆,还发现另一个倒八字眉的汉子挎着一只竹篮,篮口搭盖着一块灰布,篮子里装的什么,它也不清楚,觉得那不是自己关心的事儿。 这会儿,白奶牛只顾喝豆浆,时而眨着眼晴,不想看那些陌生而怪异的面孔。但这一刻,它发现廖好的儿子廖炽来了,他小小的脸蛋也现出异乎寻常的神色,他拉着许勤勤的一只手说,妈妈,牛肉好吃吗? 这话让白奶牛听见了,一阵惊诧,难道有人想吃牛肉?想把我们杀了吃肉?它再也没心事舔食盆底最后一点豆浆了,抬起头才反应过来,那络腮胡已将那根粗绳将它的两只前腿也套住了。 接着另外7人和络腮胡并做8人,每两人一边,站在白奶牛前腿和后腿之侧,分别挽好了绳子。络腮胡喊一声拉,大家一齐使劲,白奶牛尚未愣过神来,就被弄得嘭咚一下跌在地上,前后4条腿被打了束口的粗绳缚住,它越是蹦束口就越紧,那么它就越发动弹不得。 白奶牛当然在蹦,蹦就是挣扎,希望挣脱缚住自己的绳子,站起来朝辽阔无垠的草原奔跑而逃命。可是此刻这一念头无异于梦想,它看见那个倒八字眉走近它,扯开那盖住篮口的灰布条,里面是寒光闪闪的长柄点红刀、扫毛刀和卷口刀。 只见他拿出长柄点红刀走近白奶牛,朝它的颈脖捅去……吃进了点红刀的白奶牛在万分疼痛之际,听到廖好说,我被起诉、拘留、罚款倒霉都是这头该死的白奶牛造成的,今天就送它回老家,扒它的皮、吃它的肉才解恨。 倒八字眉握紧点红刀在白奶牛的脖子里使劲绞了一下,它的喉管和血仓都捅破了,疼痛到了极限,就不感觉疼了。它的灵魂出窍,飘飘悠悠至众人的头顶,它看见廖好拿来一只空盆子,那曾接过它奶水的空盆子,现在置于它的脖子下。 随着倒八字眉把浸血的点红刀抽开,白奶牛脖子孔眼里汩汩地冒出温热的血液来,一挂挂红瀑布样地泻入下面的空盆子,空盆子渐渐地满了一半,从白奶牛脖子孔眼里滴出的血阑珊欲尽。廖炽不解地问,接牛血干吗? 牛血好吃,是一味好菜。廖好不经意地解释。继而把盛牛血的盆子端开,廖炽看稀奇样地盯着盆子里的牛血,像火,也像草原上空的朝霞灿烂到了极致,慢慢地就会散失。 当廖好把大半盆牛血端进蒙古包,廖炽收回了浏览的目光之际,那飘逸在天空中的白奶牛的灵魂,面对屠杀它的惨景,最初非常愤怒,渐渐地由于失去了痛苦的知觉,它也像小孩看热闹样地瞅了一阵,仿佛那倒八字眉在屠杀一种与它毫不相干的动物。但转念一想,当然知道那被屠宰的可怜动物就是自己。它不想继续观看,在草原辽阔的上空,它像一只凡人看不见的怪鸟惶然地徘徊着。 在阴曹地府中有一处四生回魂府,何为四生?即牛羊、鸡鸭、鱼鳖、蚊虫等,过去世皆为人,因造孽太多,死后投生四生中不同的种类,累世百劫都难得恢复人身。人是万物之灵长,在生时若能修身养性,积德行善,死后可获更大的人天福报。否则在生时作恶多端,坏事做尽,死后就可能堕落为畜生。 若为畜生能回心转意,在阳间多立功赎罪,像警犬破案或多追捕逃犯等歹人,像信鸽传递正义战争情报,为人类的和平解放事业作出莫大贡献,即使命中注定轮回多世才能恢复人身,但是在一世或两世中其累积的功德大于罪过者,则可提前恢复人身,或升天做神。 当然已经沦为畜类还继续为非作歹者,那么就永远摆脱不了畜生的命运,在一种弱肉强食的恶劣环境中生生灭灭,万劫不复。 当下白奶牛的灵魂在天空中游荡,忽然发现一朵祥云飞入金光闪闪、瑞气结彩的天庭,它也想随着祥云往天庭飞越,可是走不动了,被一种看不见的罗网拦阻。 瞬间,一股浓郁的地气,将它的散灵从天空吸入地曹中的四生回魂府,它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该府礼帽高戴、一袭长袍的千岁,将手一挥,旋即招回它的元神。继而,这头白奶牛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第九百零六章 征婚效应 中年人就是过去世死于一场车祸的猎人李贵,对于后来带业转世为犀牛和蒙古奶牛的经历虽恍如一梦,却记忆如昨,故不寒而栗。但其贵为人身时不惜生行善,反而称当猎手大造杀业却浑然不知,抑或是迷迷糊糊。这当然是他轮回为异物之前在阴曹进入第十殿之际被强制灌喝了饫忘汤的缘故。 此刻,千岁望着木然发愣的中年人,说李贵,你受报投生为蒙古奶牛,作了许多贡献,做了一些好事,最后把生命都付出了。千岁讲到这里,中年人问道,你说的李贵是不是我? 是你,李贵是你前二世的姓名,你不可能记得。本来你下世还要轮回牛身的,阎君念你投生蒙古奶牛一世,功德较大,赎尽累世前愆,下一世让你转胎变人,而且投生在一个富裕家庭,福禄丰厚。 李贵虽然在畜道中轮回了二世,但被千岁用法术恢复成人的幻身,其对人的礼仪还悉知一二。只见他跪下双膝,向千岁行叩拜之礼。千岁说,快快请起,你投生为人,也是你的福报,要珍惜哦! 千岁见他站起来,对自己和所有阴司官员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便吩咐左右,送李贵赴第十殿,再次喝了孟婆神熬制的饫忘汤,忘却前事,即刻过了玉桥,以期投生阳间富贵人家。 在中国沿海一座城市,有个史姓人家靠海运走私发了大财,这户人家有三口人,男人史胤德在走私过程中被海关警察在追逃中击毙。他积攒的百余万资金和房产除了被查抄和冻结没收的部分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财产和资金自然就归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 这女人叫徐梅,她和4岁的儿子史蓝生活在丈夫生前为他们购置的别墅中。由于寡居寂寞难耐,她登一则征婚广告,不久收到雪片般飞来的应征信件。她对照那随信件附寄来的男士相片,选择了一个她感觉各方面条件不错的男士为铁定对象。 那男士叫占光,是内地人,也是四十大几,小她4岁,两人和和美美,恩爱有加,占光把史蓝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经常带他到海边拾贝,玩得非常开心。 徐梅对他全身心地投入,竟把手头百余万元存折交由他代管。未料几天后,占光借故回到内地探望父母,却再也没有回来。开始徐梅牵着史蓝到车站守候,但一直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冬去春来,木棉花开了又谢,大海潮涨潮落,徐梅的心彻底凉了。 史蓝问,怎么好久不见叔叔了?徐梅说,孩子,叔叔是个坏人,他把你父亲生前留给你的一笔遗产——百余万元取走就不辞而别了。他是个骗子!史蓝虽然年龄小,但能够听懂一点。他说,妈妈,这个叔叔太坏,你就再找一个好叔叔吧! 史蓝,妈妈再也不找了,妈妈那么相信的人都靠不住,再找也不一定靠得住哦!人家是看中我们家的钱财。妈妈再也不能受骗了,再也不找任何叔叔了,妈妈就跟蓝蓝过日子。她说着,摸着史蓝的头,继而把他抱起来,史蓝一直看着妈妈的脸,眼圈发红,还噙着泪星。 史蓝这孩子不聪明,到了学龄期,学业成绩差,老师经常拿教鞭轻叩他的额头,然后训道,你太不成器了,学习不好,脑子笨倒情有可原,你也该把发给你的课本保管得干干净净,看起来也舒服些,怎么现在缺页少皮,鼻子眼睛都没有了,真令人气恼。 被老师一教训,有些脆弱的史蓝就捂住脸哭,哭出声音,老师就吼,许多调皮生就偷偷地笑。老师还责道,你再哭,就出去。史蓝就不敢哭了,鼻孔里却还时而发出唏嘘之声。 他读了两个一年级,考试还不能及格,老师为了“鼓励”他,在解试卷升二年级之际,还奖励了他7分,要不,他还得读第三个一年级。可升到二年级,他的功课根本跟不上,像一年级一样,语文、算术没有一门及格,别的同学听课时大都心领神会,津津乐道,他则不然,听不明白,糊里糊涂。老师提问,他木然地站着,像个哑巴。 接着又读了三个二年级,别的同学大都升初中了,他还不能升三年级。老师动员他退学,这样母亲徐梅就把他领回家了。由于智障问题,他做事的动作不连贯,一件事很短的时间或上十分钟可以做完,他却像捉虱一样,干几个小时都完不了,可以说没有效率,故母亲不安排他帮忙做事。那是由于即使非常简单的家务,他都不会干,一干就出纰漏。 那次,母亲试着让他洗碗,他竟然摔坏了三只碗。母亲哭笑不得,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的耳朵,由于用力过重,他感觉痛,嘴一扁,就呜呜地哭。 徐梅母子住在豪华别墅里也很别扭,主要是缺钱花。要不是被占光骗了,他们不知多么风光,就正常开支来讲,有花不完的钱。想起这事儿徐梅就恨占光,恨得咬牙切齿,她就禁不住牵着孩子来到当地的警察局,问一个脸上有雀斑的警察,我上次报案的那事儿有了眉目吗? 没有,没有!那警察愣了一下反问,你是说你第二任丈夫偷了你的钱吗? 徐梅点头。史蓝没心事听,只想走,他抱着徐梅的一条腿拉拉扯扯,哼哼唧唧。徐梅不理会他,要不是当着警察的面,她会忍不住伸手掴他一巴掌。 这会儿,警察继续说,既然占光是你丈夫,就只能说是拿钱,不是偷钱,除非他和你办了离异手续。 没有办。徐梅强调。 那就很难说了,我们不能插手。警察把眼睛转动着,边想边说。 为什么呢?徐梅盯着警察脸上几颗雀斑问。 说不定过些时候,他会突然回来,你怎么着?警察笑道。 不会回来,已经一年多时光了。徐梅非常坚定地说。 那也没有办法,你们没有办理离异手续。就是万一抓住了占光,他也不会承认骗了钱,你们毕竟是夫妻。警察好像从理上说服了她,却不能从事上解决问题,她也发现自己在警察这里得不到什么希望,便牵着孩子离开警察局。 距离警察局不远的地方是一片海滩,在晴好的日子,那里有许多拾贝壳和捞牡蛎的人,多是年轻男女和小孩。 住在与徐梅家别墅相邻房屋里的一个年轻男子,据说在海滩拾贝壳或在吃水的浅滩中捞牡蛎卖了许多钱,还能养活老婆。徐梅现在正缺钱花,今天正好风和日丽,她想牵着史蓝到海滩去游玩,寻找机会或许也能拾些贝壳或牡蛎赚钱。 第九百零七章 下海凫水 海滩上赤着胳膊的男男女女可真不少,他们跑到浅海里泡一阵,又起来在沙滩上作一阵日光浴,感觉热燥又下海,反反复复,以玩得怎样舒适为向导。 徐梅带着史蓝来到海滩,都是陌生人,一个都不认识,也不必打招呼。她只注意到一个留着青葱八字胡的年轻男子的令人惊喜的行为。那男子时而从浅海里摸出一只或两只牡蛎,举得老高,表功似的,引起人注意。 徐梅和史蓝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一只只鲜牡蛎往海滩上扔,足足扔了一堆。一个穿着三点式的年轻女子在海滩上看护着,只要发现调皮的牡蛎爬动了一段距离,便用脚踢拢去。对于特别好动的牡蛎,她狠狠地踹上一脚,即使不死,也会伤其元气,结果它们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了。 徐梅也心动了,准备下海去捉些牡蛎,天气也很炎热,下海无异于冲凉。她和孩子站在这里,额头都在冒汗,仿佛被太阳火蒸煮,浑身热腾腾的。 正好海滩那边有一间红房子,是专门出租男女泳装和救生圈的。这会儿,徐梅牵着史蓝走过去,门口有个守门人,是个中年男性,他让徐梅交了五块钱,才让进入女更衣室。女更衣室的门是关着的,里面有人。 徐梅在门上叩了几下,才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走出一个胖女人,除了泳装裹住不该看的极有诱惑性的部位,其它部位都肉嘟嘟地露在外面。 孩子也要跟着妈妈进去,被守门人拉住。孩子不解也不满地盯着守门人。徐梅说,史蓝,等会儿,妈妈就会出来。史蓝见妈妈进去,将一扇木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有些心慌。他把一只手从守门人的手里抽出,再去推那扇木门,推不开。 守门人说,别推,男女性别你也分不清?你该读书了吧!读几年级了。史蓝不答,守门人不知这孩子有智障。见他还在推门,守门人大声吼道,你再推,我就送你到警察局,作流氓论处。 守门人边说边拉他过来,还闻到他一身汗臭。史蓝有点犟,哭着叫嚷,我要妈妈……一会儿又出来一个穿泳装的女人,不是妈妈,他还在哭。当鼻涕眼泪双管齐下的时候,妈妈穿着泳装出来了。 徐梅白净的皮肤在晴和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显得非常性感,这些史蓝不懂,他感到惊讶,仿佛不认识妈妈了,妈妈还是那圆圆的脸,眼睛看着他仍然充满慈爱。 倏地,徐梅发现守门人用眼睛瞟她的身子,她当作不在意,伸开手掌给史蓝擦了鼻涕眼泪,让他脱光衣服赤条条地裸露在太阳底下。 她拿着史蓝的衣服交给守门人说,放在这里。门口的太阳伞下堆放了很多救生圈,徐梅随便挑一个套在脖子上,牵着脸上已露出笑意的孩子,踏着银光闪闪的铺满细沙的海滩,准备下滩凫水,去捞牡蛎,去拥抱那蔚蓝色的海洋,并且在海洋里淘金。 走到临近吃水线的海滩,徐梅把救生圈套在史蓝的脖子上,牵着他下水。当海水淹没了肚脐眼,一股舒爽的凉意涌遍周身,他欣喜地大叫,笑纹像海面的波纹荡漾在脸庞。 徐梅一心想捞牡蛎,吩咐史蓝在浅海里玩,不要往深水处泅渡,她想即使带着这救生圈也不安全。史蓝不更事,根本不在意妈妈的话,他虽然套着救生圈,却感觉不到它的作用,他现在还站在浅水里,用不着使用救生圈,甚至感觉它是一个负担,便把它从脖子上拿开,放在海面上飘浮着。 妈妈没有注意到史蓝丢开了救生圈,只顾自己下海摸牡蛎,她做少女时就学会了游泳,憋一口气可以昧水2~3分钟。现在她一下子就钻进了水里,潜在略浅的海底摸着下面凹凸不平的海骨骼,除了能够抓起一把沙来,怎么也摸不到牡蛎,连贝壳也没有摸到一只。 她已经憋不住了,要换一口气,就一头冒出水面,脸上水淋淋的。当眼睛睁开时,她极度紧张起来,见那只救生圈在眼前的海面上飘荡,却不见史蓝,她转过头看,前面的海水里一颗头上窜下窜,是他,是史蓝溺水了。 第六感觉让她本能而疾速地泅过去,一把抓住史蓝的一只胳膊,托起来,史蓝面白嘴白,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海水,发乌的嘴唇随着喉咙里发出呛水的声音,脖子往前一倾,呕出一股浊水来,然后大哭。徐梅抱起他一步一步上了海滩。 那个守门人也发现了,他赶过来,不多注意徐梅如何用嘴对着孩子的口吸出肚里的浊水来,却注意那只越漂越远的救生圈,见徐梅没有工夫理会,他就叫另外一个泅水者凫水过去将它拿回来。 后来徐梅打消了拾贝壳、捞牡蛎的念头。偶尔有媒妁给她牵线,找一些离异或丧偶的中年男性,年龄比她大的略小的都有,她就是不肯,自受占光骗婚之后,她有了一种恐男症,什么男人都嗤之以鼻,从心理上否定。 但是她早年由于嫁了一个靠走私发财的丈夫,储备了些小积蓄,生活基本过得去,也懒得学这干那,自然就养成了一种惰性。到了中年乃至偏老的年龄,就更没有心情圆个什么美梦。孩子渐渐长大了,却有智障,不能依靠他什么,她打消了一切希望。 靠什么生存呢?现在她打算把前夫留给自己和儿子的一栋别墅卖掉,这别墅就算折旧,当时的价位也能卖个七、八十万元,再花十几万元购一个百平米以内的套间住宿也不错,然后将余下的几十万元作为自己后半生的生活费应该是没有问题。 可是一想到智障儿子史蓝,她就蹙眉头,不知该怎样安置他。徐梅把自己想卖房的心事和对孩子的忧虑告诉邻近的一个老妈,那老妈出主意说,何不给史蓝说个能干的媳妇?既能保持别墅不卖,让媳妇找些事儿干,赚取薪金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又能解决史蓝今后无人照料的后顾之忧。 第九百零八章 傻儿相亲 徐梅采纳了老妈的意见,老妈引领着史蓝到乡下和一个黑皮肤的矮胖姑娘说亲,这姑娘姓鲍,名蓼花,渔民家出身,父母长期出海打鱼,她在家里常常帮着织网。老妈说她人长得一般,做事却有心眼儿。 儿子和她相亲这天,徐梅也跟来了,她见鲍蓼花牵丝绕线的动作倒还灵巧,相信老妈对她的评价没有差池。有些不满意的是她长相太那个或者说是俗气吧,反正看起来不顺眼。 老妈窥出了徐梅的心事,把她扯到一边说,常言道,丑丑媳妇是个宝。虽然丑一点不好看,但看多了就会顺眼。再说媳妇太俊俏守不住,像你儿子史蓝能够驾驭得了吗? 老妈眼珠一挪做个样子,言下之意是史蓝那么痴痴呆呆,谁愿意跟他?能找到一个会治家的媳妇已经不错了。徐梅一时拿不定主意,仔细一想,老妈讲的也在理。便说,您就给我做主吧! 开始鲍蓼花还不清楚,有人来找她说亲,只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她,还有一个小伙子在一丛榕树旁呆头呆脑地张望,一看就像个没有主张的人。 老妈见徐梅同意了,就凑近她悄声说,你要准备些彩礼,要不,如何认亲家? 徐梅有些发急,手头并没有活钱,抬手本能地一摸满头乌发,竟碰着了卡在发间的一支印有凰舞图案的玉簪,这是前夫史胤德与她相恋之初赠送她的,原来是一对,分别印着凤凰起舞图案。 她平时戴一支印有凤舞图案的玉簪,那次史胤德带她到海滩游玩,因天气炎热,便租了泳装和救生圈下海冲浪纳凉,可在相互击水嬉戏之时,徐梅头上的那支印有凤舞图案的玉簪丢失,上岸穿好衣服时,史胤德才偶然发现,非常焦急地重租泳装下海在嬉戏之处反复摸捞,却一无所获。 但他在水里一直不上岸,徐梅也重租泳装下水摸捞,同样没有结果。她见史胤德神情不安的样子,开导他说,一支玉簪掉了值几厚?你不是送了我一对么?还有一只可以戴,以后小心不让它丢失就是了。 史胤德哭笑不得地告诉她,他在赠送这一对凤凰起舞玉簪之前,到武当山找一位道人看过,道人说这对玉簪是宝物,你送给心爱的人要让她保护好,不能丢失,一旦丢失了,你和心爱的人都不利,姻缘不保。 徐梅一听,觉得很重要,又昧在咸涩的海水里摸了一通,还是找不回来。她就对史胤德说,别相信道人的话,那是迷信。 现在回想起来,徐梅不寒而栗。自史胤德犯事丢了命后,孩子史蓝也不顺了,记得他幼时还乖巧,怎么越长大越呆傻呢?这样想来,她感觉掉了一支玉簪确实不吉利,而头上戴着的这支印有凰舞图案的玉簪仿佛也没有给她们母子带来好运,倒不如把它便宜当了。 当下徐梅让老妈和史蓝在鲍蓼花的村子里等着,她到镇上的当铺将头上的玉簪取下来当了50元。开始她讨价还价地说,这玉簪应值200多元。当铺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男人,她把这支玉簪拿到手里摸了又摸,之后放下来,从柜里取出一副眼镜戴上,再拿起它仔细看上面的凰舞图案,又抬起头望着徐梅说,这玉簪应该是一对,好像还缺一支凤舞图案的。 是的,几年前我和丈夫到海里游泳,忘记从头上取下来,竟然掉到水里去了。徐梅倚着当铺柜壁如实回答。 可惜了。中年男人说着,并且表示不愿意成交这笔生意,理由是要当就把一对有凤凰图案的玉簪都当了,当一支没有用。徐梅求情,我现在急用钱,管你出多少钱,我都当。结果当铺老板只愿付50元。 徐梅在镇上竹器店买了一只有盖子的红漆竹篮,装着她从肉铺称来的两份猪肉和从菜摊上买来的几十个鸡蛋,挈着返回那个村子,她并不怎么高兴,像是要完成任务似的,很勉强,不过见到正在村口当家塘岸转悠的老妈和史蓝,她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微笑,也是勉强的。 老妈迎着徐梅,问了些话,把那红漆竹篮掀开盖子看了,又盖上。徐梅面露愧色地问,见面礼是不是太轻?老妈说,不碍事的,这毕竟是一份礼。 接着,她吩咐徐梅带着史蓝在外面等着,自己则拎着红漆竹蓝朝织网的鲍蓼花屋前走去,忽然上下打量着鲍蓼花,她穿着碎花衬衫,襟前还有一点污渍,是干活儿弄脏的,或许她一时顾不上换洗,只顾忙。 老妈笑眯眯地问她上人在家吗?鲍蓼花愣了一阵站起来说,爸爸出海去了,妈妈在,我领你去见她。鲍蓼花放下活领着手拎红漆竹篮的老妈走进房间。 隔老远,徐梅望断了她们的身影。一会儿,鲍蓼花出来继续坐在门前织网。再一会儿,老妈出来了,空着手,脸庞略仰着,很扬眉吐气的样子,证明鲍家收下了那份彩礼。 不错,忽然一个身子略矮的老妈也出来了,可能是鲍蓼花的母亲,她扬起手把鲍蓼花往屋里招,鲍蓼花放下织网的活儿就起身随她进屋了。 做媒的老妈背着手在那屋前转悠了三圈,见她们出来,便迎上去,喜滋滋的不知说些什么,徐梅没有听见,也没有心事猜想她们说些什么,只看儿子史蓝蹲着身子在塘岸上扯草丝儿,时而嚼着草茎,发出憨憨的傻笑。 她一抬头,又看见鲍蓼花从屋里出来,身上换穿了一件水红的衬衫,也不再蹲下身子织网,而是时不时地朝塘岸上丢眼色,她的目光分明与徐梅的目光碰上了,但隔段距离,有感觉,不是那么鲜明,不需要刻意应对或回避,即使彼此心理反映不自然,看上去却是自然的。 蓦地,徐梅听到了老妈叫她的声音,定睛看去,老妈站在屋前正向她招手。徐梅扯起蹲在地上的儿子,说史蓝跟我走。他们走到屋前,鲍蓼花故意到房间去回避。这时,此老妈指着彼老妈向徐梅介绍,她就是雷氏,是鲍蓼花的妈妈。又望着史蓝说,快来认你的丈母娘。史蓝紧挨徐梅站着,不为所动。随后老妈又对徐梅和雷氏说,两位亲家,还不快快相认? 这会儿,正在认真打量史蓝的雷氏,觉得这男伢口方鼻正,脸庞阔大,长相还不错。她又暗中琢磨,这么帅气的小伙子会看得上我那其貌不扬的女儿么?是不是有其它原因? 雷氏看人是个有经验的精明人,她发现史蓝不会说话,听老妈的点拨他喊她雷氏妈妈,他有一点口吃的尾音,动作像他的目光一样显得有点迟钝。 可以雷氏想到自己的女儿那丑陋的样子,也没有理由挑剔。此刻她表现得很热情,领他们进屋,让蓼花沏茶。老妈接过蓼花送来的一杯茶没有立即饮用,也没有放下,她对蓼花说,先把这杯茶送给史蓝的妈妈喝,她可是你未来的婆婆咧! 第九百零九章 贱卖别墅 老妈果然就把这杯茶送给徐梅,徐梅推让,您老年纪大,以年纪大为尊。老妈觉得没有什么合适的客套话对付,就转换目标,把这杯茶递给史蓝,还说,让年龄小的先喝茶。 鲍蓼花正想说,来者都是客,这茶水每人都有一份,我去筛。尚未说出来,就被老妈的举动打住。她又定睛打量史蓝,像她母亲那样打量他,而且对他的感觉和她母亲的差不多。 对他有点想法是:怎么老妈让我客套地递来一杯茶,你就真的接了?难道没有辈份或年龄的上下之分?你不懂礼节吗?她在心里责备他。 过后送走了他们,母亲对她说,你发现吗?那个叫史蓝的小伙子有点迟钝,你要好好训他。 鲍蓼花心里并不踏实,从外貌上看史蓝,挺不错。她没有回答母亲的话,母亲懂她的心事,说你都成大龄姑娘了,这是个好机缘。据说史蓝家有一栋别墅,值几百万。鲍蓼花仍然没有回话。 后来做媒的老妈带她们母女到徐梅家去,鲍蓼花看了那栋豪华别墅,心里踏实多了。母亲把她拉到一边问,满意吗?她说,要不是有这栋别墅,就很难说。 不久,鲍蓼花与史蓝结了秦晋之好。史蓝那副痴呆样子,鲍蓼花自然不满意,把史蓝照顾好,是做给徐梅看的,徐梅很精灵,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悄然来到窗口下听着里面的动静,其实不必要这么做,她是放心不下,有些傻气的儿子倒底会不会行使传宗接代的本能? 一会儿,灭了灯,里面有唏唏嗦嗦的响声,之后是儿子的呼噜声,她对儿子的呼噜声太熟悉了,便心存怨怼,怎么在这个可以尽兴欢娱的夜晚,他竟然一下子就睡着了,为什么不陪新娘子说些缠绵的话? 忽然,她听到鲍蓼花低声说了一句牢骚话,见鬼,活见鬼,和这样的傻蛋在一起一点情趣都没有……徐梅明白话中的意见,儿子因傻气而不解风情,只顾猪一样死睡。她轻微叹息着走开。 第二天,她以为媳妇愁眉苦脸,未料媳妇不做在面子上,对她满脸绽笑,极尽奉承乖巧之语,还帮着做这忙那,徐梅对她是一半满意,一半担忧。 半年后终于发事了,由于家里缺钱花,连生活费都紧张,徐梅就带着蓼花到一个渔网织造厂家做活,赚些钱。可是徐梅不经常在那里,主要靠蓼花当班。和蓼花一起干活的是一个中年男工,矮瘦却很精明,也许看着不起眼的蓼花因为有青春活力而吸引了他,他与她的关系竟然暖昧起来。 当时徐梅还不在意,只是有些怀疑。有天晚上她没有回家,史蓝一个人睡在卧室打鼾,徐梅找到厂里,也不见蓼花。她感觉不对头,在夜色里冲撞着叩开厂长家门,问蓼花的行踪,厂长慢条斯理地吸一口烟,又吐一道烟圈出来,说你找什么?天刷黑,蓼花就走了,谁知她上哪儿去了?下班之后是她的自由,我管不着,明天上班她要来的,不来就算旷工。 徐梅傻眼了,外面黑灯瞎火的,到哪里去找?徐梅又问厂长,蓼花是不是跟那个男工走了? 那我不知道。厂长个子高,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大截。见他漠不关心的样子,徐梅从他家门口退出之际,下意识地沉重地踹了一下他黑长的身影,以发泄不满。 第二天徐梅到厂里说了蓼花几句,蓼花就与她吵起来,说了些过急的话,什么你那傻崽是个摆设,我要他干啥?纸糊的灯笼没用,不如甩了。 徐梅听了也非常气怒,骂她咋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一个鸟男人能够配你已经不错了,还有什么资本挑瘦拣肥,论傻品乖?蓼花不认输,跺脚叫道,你那傻崽是个什么东西?我便随扯一个长把儿的都比他强。这时厂长过来,冲着徐梅吼道,人家在工作,你不要来捣乱。 我捣乱什么?这是我家庭的事儿。徐梅也不认输,咄咄逼人地讲,我媳妇夜不归屋,在外乱搞男女关系,难道我管一管还有错吗?这本该你厂长管的事。 我不再承认是你的媳妇。蓼花听了插嘴。她这么讲,嘴里还喷出白沫星子来,由于距离徐梅近,差点喷溅到她脸上。她本来就气恼,这话让她气恼至极,就冲着蓼花破口大骂,蓼花也寸步不让,与之对骂起来。 厂长大声吼道,不要在这里吵。然后瞅着徐梅说,要骂人就给我滚。徐梅眼一横,说你做厂长的,讲不讲道理?厂长心想:你这个下作的女人还想教训我?就抓住她讲话的纰漏予以反驳,好,就算你讲道理,我问你,你说蓼花乱搞男女关系,有什么证据? 这可把徐梅问哑了,她眼珠一挪,找不出合适的话攻讦,却看见那个男工阴阳怪气地站在蓼花的旁边,原来徐梅与蓼花在这里吵嘴,就是他向厂长递了信儿,厂长才赶来的。 徐梅似乎一切都明白了,在气头上又唐突地嚷道,她夜不归屋,便是证据。这话当然站不住脚,徐梅像是临时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过之后,就转身走出厂门,又听见背后有人用蔑视的口气奚落她狗屁胡说。她知道自己寡不敌众,便当作没有听见,离开厂区。 徐梅回家后,扑在一张沙发上放声大哭,儿子史蓝看见妈妈哭,也跟着呜呜地哭起来。徐梅哭,倒不光是生蓼花的气,还有些生儿子的气,儿子太弱智了,以致一个丑陋的女人都看不起他而跟别的男人去了。以前她指望蓼花做工赚钱添补家里的生活之用,未料现在出现这种结果。 生活窘迫让她感到穷途末路了,这会儿,她擦一把眼泪,跑到典当行去说要将家里的别墅当了,典当行老板问了那别墅的面积及其建筑样式,说可以典当80万元,我一时没有哪多钱,但可以给你找个买主,过两天你再来。 两天后,徐梅去了,那典当行老板说,我给你75万元当是不当?徐梅反复思量,这么多钱也够她花个几十年,再也不用因手头缺钱而发愁,便点头应允。典当行当下就给了一张支票徐梅,徐梅是个明白人,请来公证处穿制服戴宽檐帽的执法人员作个公证,让那支票在一家国有银行验证无误,才放下心来。 当天她就取款8万元在集镇购了一个三室一厅的使用面积80平米的套间。她把史蓝从别墅里扯出来时,史蓝硬是不肯走,一个做牡蛎生意的老板反复劝说,这栋别墅我已经买下了,花了150万元,你该走了。听了这话,徐梅有些后悔,说我将它当给典当行的老板,他只出价75万元。 哎呀!你亏了血本。那老板说,这么好的房子,地皮价就是50万元左右,你怎么不找人咨询? 徐梅叹息着,无话可说。推推搡搡总算让史蓝出门了。 第九百一十章 母子归阴 徐梅母子住在集镇那个套间,虽然生活还算平静,但徐梅的心情总不平静,总觉得家运不好而亏输,故而一直愁眉紧锁,从未舒颜展目开怀大笑过,这样使她显得苍老多了,脸上有明显的皱纹和眼袋,头上的青丝间隙里长出了一绺惹眼的白发。 后来她患上了糖尿病,把卖套间的积蓄几乎花光了,还不见瘥愈。于是干脆不那么吃药了,硬拖,挺不过,还导致眼疾,没钱诊,她整日哭,整日流泪,致使双眼失明。 史蓝见妈妈走路跌跌撞撞,他并不是那么乖巧地扶着她作向导,而是只顾自己玩,玩到吃饭的时候没有饭吃,就喊妈妈,妈妈在摸着做饭,饭没熟,他肚子饿了就嚷着要吃。 那次妈妈做饭时摔倒了,史蓝见了就哭,却不知道去扶一把。徐梅摸着起来,没有继续做饭,而是找一根绳子,摸一把椅子,放在窗户下,然而站上去,把绳子套在窗户顶端的木栏上,打一个束扣,将自己的脖子缓缓地伸进去,直到那束扣套住。 她最后对止住了哭声的史蓝说,孩子,妈妈年老了,没有能力照顾你,这顿饭你就自己做,妈妈要走了。 话音甫落,徐梅将脚下的椅子蹬翻,就被那绳子的束扣束紧脖子,在窗户下,她身子摩擦着窸窸窣窣蹦了一阵子,之后眼睛翻白,发乌的脸倾斜着,发紫的舌头从半开的嘴里吐出一大截,她不再动了。 看傻了眼的史蓝跑过来,抱着妈妈喊,妈妈不回应,史蓝就大哭。哭声惊动了邻近街坊,一妇人把头探进门口大叫,不好,不好,徐嫂寻短路吊颈啦! 随即那妇人拉开嚎哭的史蓝,麻利解开束在徐梅脖子上的绳索,一摸徐梅的鼻孔已经没气了,人已经过去了。那妇人不住地埋怨史蓝,怎么见你娘寻短路不出来叫人?史蓝像没有听见一样,仍是嚎哭不止。 这时街坊一拨拨的人都赶来了,知道史蓝是个傻儿子,什么事都做不得主,便纷纷作计为徐梅的后事尽心尽力。 母亲去世后,史蓝生活不能自理。街坊有一个叫邹豪诗的汉子平时乐善好施,见史蓝这般景况,就与家人商量,每次早中晚用餐,都多做一份饭菜,叫史蓝过来吃。 妻子胡芹开始不同意,理由是多一口人吃饭,就多一份开支,救济他人一次两次可以,长期救济,财力奈何不了。 她经常拾荒,做变废为宝的无本生意,也就是拾些破烂交给集镇上的废品收购站换钱贴补家用,其实这样赚钱也是挺艰难的,长期和废品打交道,难得穿一件干净衣服,而且废品大都杂乱而变质,将其整理分类的工序不可少,这样难免感染细菌。经常弄得手上发痒、红肿,严重时还感染到身上。 过于讲究抑或酸手酸脚地干,就做不出事来,所以她感觉工作、生活都很难,家里本来就有儿女两个,都未成年,负担大,再增一口人吃饭就有更大的压力。 胡芹把分析的情况都对邹豪诗讲了,邹豪诗看史蓝膀大腰圆,便臆断地说,史蓝有点智障,要是有个人引导,他挺会做事的,你看他身体棒得能打死牯牛。胡芹仍蹙着眉,邹豪诗看着她说,搞得好,史蓝还是你拾荒的帮手。 胡芹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把史蓝上下打量一番,他的身个比只有1.68米的邹豪诗还高一点,约1.7米左右,经过训导是不是会干活呢?不可贸然下结论,胡芹想试一试。 那次喊史蓝到家里吃过饭后,胡芹带他出门,到一家开业典礼的门前收拾放了礼炮而散落满地的红红绿绿的筒状硬纸壳,他去了,笑嗬嗬地猫着腰捡拾,可是他捡了很多,拾了不少,却不知集在一起,最后像猴子掰苞谷,不知掰了多少,手头却只有一个。胡芹哭笑不得,还是自己去弄。 吃饭时,胡芹对邹豪诗说,史蓝是个废人。然后把他拾荒的事儿讲述一番。邹豪诗沉吟片刻说,他是个废人我们家更要照顾,要变废为宝嘛! 人也变废为宝?胡芹不解地问。 邹豪诗接道,你以后就让史蓝做些简单的事,譬如你把废品拢作堆,让他坐在那儿分类。胡芹就照邹豪诗说的办,可是让史蓝给废品分类,令她十分生气,她已经教给她怎样做,怎样第一步把废金属放在废金属一起,然后铁做铁放,铜做铜放,铝做铝放…… 他就是不知道,只能把铁拢作一堆,花时又太长,简单地讲,常人花半小时的事儿,他要花三、四个小时还做不完,而且在那里时坐时站,扭屁股东张西望,像着了笑魔一样总是一副笑脸。根本没有在意做事的进度,而是把注意力放到玩路上去了。 胡芹有些恼火,但考虑他智障没有发作,便叫他走开,让自己的小孩过来帮忙,只花半个小时就把史蓝干一上午都没有干完的活儿利利索索地干完了。 这正是秋天,风一刮,落叶满地。当然艳阳高照的日子,天气还热,尤其是中午,在路上行走还要松衣。史蓝做事不中,自那天被叫开后,胡芹再也不叫他帮忙做事,也不管他。 用餐时,邹豪诗问起来,她才派人或亲自出门找史蓝过来吃饭,要是丈夫不在家,吃饭的时候她也懒得找那在外流浪的史蓝。 一天午饭后,有个村民对抹着油嘴出来的胡芹说,你知道吗?史蓝一个人在田畈里游荡,天气热,也许口渴,他手捧田沟里的水喝。胡芹没有吱声,那村民又说,那田沟里的水喝不得的,是从打了农药的田间流出来的,不中毒才怪? 听了这话,胡芹开始不在意。过几天,大概是第四天吧,她闻到一股臭味,好像是从半掩着门扇的史蓝家里飘出来的,便推开门一看,门槛上滚动着一只肥大的蛆虫。 她朝屋里瞄,一股恶臭随着一阵风儿飘来,呛得她后退几步,她看见躺在沙发上的史蓝的尸体,浑身爬满了蛆虫,他脸上坑坑洼洼,乌黑破损,分明是被老鼠咬了的。 史蓝是怎么死的呢?她忽然想起那村民说过的话,史蓝喝了从田间流出来的打了农药的脏水。 第九百一十一章 农舍接生 这一生史蓝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就那么寂然死去了。他的魂魄来到阴间不再像在生时,那么智障,已经和正常人一样比较机灵了,只是身上还带着一股农药味,这是死前误喝打了农药的田间脏水中毒的缘故。 现在他也清楚了,他的魂魄从一殿到九殿经过阴司正常的程序审讯,确实没有什么罪过,便转至转劫所。 冥王见他这么年轻就魂归阴曹,便问死因,他没有立即回答,站在青色台阶上发愣。他因回想在孽镜台观看自己的尸体高度腐败而生蛆的恶臭惨景而黯然神伤。冥王当然清楚他的情绪,当他略微平静时,冥王笑道,何必在乎那死去的尸身?只要精神不灭就够了。史蓝听懂了冥王的意思,哀叹道,我为人一世活得太窝囊。 你还想为人么?冥王问他。他回答,如果还能变人,请冥王不要让我成为一个智障的糊涂人,那样为人也就枉为人了。 你的智障是孽障所致,怪不得任何人。冥王点化他,你下一世不会智障。史蓝道,就是不智障,太穷了也不行啦!你知道吗?我这一世活得懵里懵懂,由于又饿又渴,才喝那打了农药的田间水。 冥王乃地藏菩萨所任圣职,他一向慈悲,曾发愿: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意思是不度尽地狱的罪魂,决不罢休。此刻,他见无罪而善根太浅的史蓝可怜,便上奏天神,给再度轮回为人的史蓝配两个财神助其发家致富,安享福禄。 在辽宁北部一个村庄,有一幢四合院式房屋,这户人家姓马,只有两口人,马大贵三十岁娶了一个从黑龙江逃荒来的媳妇。 她叫刘珍,与大贵圆房不久就怀上了,她非常勤劳,肚子挺起老高还出门到山上开荒种菜。大贵怜惜她,叫她不要做事,用多了力,莫伤了胎气。大贵这么说,她就真格感到肚子痛,莫不是孩子在里面动脚动手?她做出痛苦的样子,身体弯曲,双手捂住肚子,蒜头鼻绷得很紧,脸上有点发白,无精打采地蹙着一堆蚕头眉。 大贵看着心痛,就把她从山地上背回家,让她仰躺式地坐在一张发黄的藤椅上。问她舒服不舒服,她说这会儿好些了。 第二天,刘珍的肚子又在痛,很厉害,看是要临盆了。马大贵再不能背,望着途经门口一个穿花格子衣的女人叫道,请留步。那女人惊讶地侧过脸。他指一下坐在藤椅上痛苦殹唲的大肚子媳妇,那女人就明白了几分,说我能帮什么忙? 马大贵恳求道,你看护嫂子一会儿,我去请接生婆。那女人笑道,还不如让我帮你去请,接生婆就是我奶奶。 也好,马大贵让那女人去了,直到未时接生婆还迟迟不来。刘珍痛得浑身是汗,殹唲不止,马大贵在怨恨那个女人,为什么一走就泥牛入海无消息?他想搀扶着刘珍出门去找接生婆,可她这样子没法走动,背是不行的,她这即将临盆的身体闪动不得。 正苦无办法之际,门外来了一个头戴灰黑“狗钻洞”帽的男人,他披着一件土布长袍,里面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手里拎着一把锹,像是要去做农活。 马大贵想喊住他,帮自己看护一下要生崽的婆娘,这本不应该让男人看护的,但在此种情况下,顾不得那多。他正要喊话时,“狗钻洞”却朝他家门口走来,满脸堆笑,虽有条条叠合的皱纹,却显得很精干。到了门口,他将手里的锹一放,把土布长袍掀开,从里面拿出一只箱子来,上面有个十字架图案。马大贵明白了,喜滋滋地叫道,洪婆婆,您总算来了,我都急死了。 急么事?我听孙女儿一说,不就赶来了么? 刘珍还在不停地殹唲,马大贵却走神地看着洪婆婆。洪婆婆说,看我干什么?我不女扮男装,扮成个出来干农活的老头儿就不安全哦!马大贵还是不明白。洪婆婆没有急于讲,她扶着大肚子刘珍进卧室,让马大贵关了门,进来照看就要落生的媳妇,才说出令他惊讶愤慨的事来。 前些天,一个倭寇到她家来,说她是接生婆,要她交出婴儿,问交出婴儿干什么?倭寇说婴儿肉嫩,烤着吃酥脆可口。洪婆婆这次女扮男装出来,当然是为了遮人眼目,免得一旦流窜的倭寇发现了,就会惹出祸事。 狗日的倭寇该千刀万剐。马大贵话音甫落,婴儿就哇的一声叫起来。洪婆婆早已取出箱子里那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兜起脐带,把好分寸,咔嚓一声剪断了那多余部分,将它和胎胞衣一起塞入一只瓦罐。 这时,刘珍止住了殹唲,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她听到洪婆婆说,好哦,恭喜你,是个男娃。马大贵说,是男娃好,就取名马胜,将来一定要打败倭寇,胜过倭寇。 他问接生就绪的洪婆婆,这个名字好是不好?洪婆婆只关心接生婴孩的报酬,随便说,可以,倭寇坏,将来你儿子定能战胜倭寇。 按当地礼仪,生孩子的人家要请接生婆打个牙祭,吃一碗有荷包蛋的肉丝面什么的。可是这会儿洪婆婆收拾好箱子拎在手里,向大贵要报酬才走路。大贵要留她吃点什么,她说,不行,外面的倭寇到处流窜,一旦发现了就会惹出麻烦。大贵的脚不慎把那只瓦罐绊了一下,他有些犯难地问,要付多少钱? 三百元。洪婆婆还强调,接生费都是这么多,没有多收你的。 可是家里没有这多钱,能不能缓些日子给? 洪婆婆把取下的“狗钻洞”帽又戴上了,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刘珍在床上照顾着才生下来身上还有点腥味的婴儿,注意力有一半分开了,却把洪婆婆的话听得很清楚,知道丈夫没有那多钱交付接生费,她也在考虑该怎样打发洪婆婆。 突然婴儿的身子微微一动,碰着了她手腕上的玉镯,这可让她生出一个想法,旋即勒下它,从被子里伸出来喊大贵,大贵走过来问,你要干什么?刘珍身体虚弱,轻声说,用这个作抵。 马大贵明白了,接过玉镯走近洪婆婆说,这玉镯是我当初用800元钱买来送给妻子的,现在只作300元,抵付接生费行是不行? 洪婆婆仔细浏览玉镯,那晶莹的亮色和质感让她认定这是一件真品,便收下来说,我知道它的价值,现在我也没有钱找给你,什么时候你给300元钱,我照样将这玉镯退还给你。 第九百一十二章 掩埋胎衣 马大贵本不想将玉镯给洪婆婆作抵,这可是她当初送给妻子的定情物,代表的不光是它本身的市场价值,还蕴涵着一种用金钱无法顶替的情感价值。 这会儿,他对洪婆婆的说,我赞成你说的话,只要有钱,我就把玉镯赎回。洪婆婆说,就这么办。便拎起那只箱子再次藏进土布长袍,才走出门槛,又回过头,望一眼仍充斥着气味的那只瓦罐说,你要把它扔得远远的,最好把它埋在土里,免得流窜的倭寇发现了惹出麻烦。还有,你要把婴孩照顾好,尽量让他少哭,最好不哭,哭声容易暴露。 这可把马大贵吓住了。他说,孩子要哭我又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哭? 这就靠你想办法了。洪婆婆丢下这句话,又带着那把锹,像一个做农活的人匆匆离去。 马大贵跑到床边揭开被子看那脸蛋红彤彤的婴孩,婴孩两眼清幽幽的,像汪着没有一点杂质的水。他很痛爱地叫着马胜,但心情很沉重。刘珍低声说,孩子他爸,你要弄些钱过日子哟。 刘珍把勒去了玉镯的手伸出来,让他看,仿佛说:你让我穷得把首饰都抵卖了。马大贵不高兴地背过身,闷声闷气地讲,现在的首要事不是赚钱,是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住下来,要是被外面流窜的倭寇发现就来不及了。 他一直惦记着洪婆婆提示的事儿,这会儿,他跨过门槛,到堂屋来蹲下身子拿起那只有浓重味道的瓦罐,不愿闻,昂起脖子偏向才做过产房的卧室,对刘珍说,我要把一罐子胎胞衣拿出去处理,洪婆婆也对我嘱咐过。 马大贵估计刘珍听见了,就走出门,忽然想起要带一样东西,又转来到堂屋左边堆杂物的耳房找出一把锄头,再出门荷在肩头,一手扶着,一手拎着那做气味的瓦罐,朝田坎上一条铜褐色的土路走去。 走到畈中,打算挖一个深坑埋了它。可是他朝周围一看,不妥。这地形三面环拱村落,田畈里稀稀落落有人做工,要是在田畈某一处弄什么,很容易被人发现,抑或很容易暴露。 他转念一想,还是找个隐蔽的地方处理它。而隐蔽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越过屋后一片田野,攀上一座古木森森的峭壁山。那山也叫秃鹫山,以其一峰兀立之形状而得名。当下马大贵折回去改变路线,抄一条直路,往秃鹫山进发。 秃鹫山离这片田畈有四公里路,一眼望去很近,走起来却很远,田畈中还有沟沟坎坎,所有沟坎中的水都汇入一条大港,大港的源头在秃鹫山,它流经大畈,穿过千村万屯汇入远方的一条大河。 马大贵沿着这条大港走,走一段路就要越过一座拱桥,再沿着大港的另一边走,就这样反反复复,走过了几座拱桥,秃鹫山着实近了,但真要走到它的山麓下,还要穿过两道畈。 在途中,他听见乌鸦叫,抬头看,那幽灵般的黑影已从头顶上飞过,他不怕,不相信乌鸦叫就是不吉利的预兆。 他拎着瓦罐的手有些发酸,便换一只手拎,荷锄的肩膀也换一边。就这样真的来到了秃鹫山脚下,半山腰长满了苍郁滴翠的丛丛雪松,山顶上都是光秃秃的岩石,抬头看陡峭的山体像座斜塔,一条窄窄的鸟道,从山脚弯曲着伸向峰顶。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几次,已经许久没有攀登了,他本想在这山麓挖个坑深埋这瓦罐里的脏物,又打算在山顶上找一块更隐蔽的地方搭个棚子将家眷迁来安居,以避倭寇作恶。这样,他继续朝山上走。忽然听见喜鹊叫,一只花翅膀喜鹊正在山腰盘桓,他也不相信看见喜鹊叫就有喜事,不管它。但就他的心情来讲,这可比听见乌鸦叫要好得多。 走一段山路,已是浑身汗流,他开始喘粗气,放下那只瓦罐和那把锄头,这儿一块凸起的山石,朝天的边缘厚而平,他坐在上面,看山下辽远空旷的一片,他家房屋像在田畈的尽头,渺小得犹同他坐着的这块山石。 然而在他心目中最高大的是一份亲情,对他孩子马胜的亲情,为此他费这么多周折都不觉累。 一会儿,他站起来,又荷锄拎罐走进树丛,扒开一片腐叶,见山地上没有藏着岩石,便挖坑,扒出一层鲜土,却碰着了山石,锄头一震,冒出火星,他便偏开一隅,使劲儿挖出一个深约一米的土坑,将瓦罐里的脏物倒进去,然后将土填上,用锄头筑严。 为了不露痕迹,还将那些腐叶又敷在上面。当然不能恢复原貌,他的感觉却挺好,便荷锄走出丛林,正要上路,又想起那只丢在丛林中的空瓦罐没坏,还有作用,又返回去捡拾。 他走了一段近乎峭拔的山路,感觉到了山顶,抬头看又不是山顶,如果把这座山真看成是一只秃鹫,那么顶多到了它的脖颈部位。 这里是一处草坪,约三四亩大,草坪两边是数丈高的悬崖,正前方是一条狭窄的石径,他走进去瞧,两边是十多丈高的岩石对峙着,形成一线天。 马大贵儿时随父亲上山伐木来过,但印象模糊,后来听说八国联军与中国兵作战,在混战之时,父亲带着母亲黑夜上山躲藏,踩滑了,不幸从岩石上摔下深深的沟底而罹难。至于是哪块踩滑了父亲的岩石,哪条摔死了父亲的山沟,马大贵也不清楚。 眼下来到这条石径,他突然想起父亲罹难的事,不觉心酸,也激发了他对入境侵略的八国联军无比愤慨之情。 走过石径,那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坡,坡外是一望无涯的连绵山脉。马大贵四下睃巡一遍,发现坡地的左边有两间草棚,许是放牛人搭起的歇脚所。他走过去看,草棚还没有损坏,只是里面散发一股霉味。 两间草棚连在一起,一间里面有灶台,那只灶锅已经锈蚀了;另一间是个床铺,上面有铺着色泽灰暗的稻草,显然许久没人住过。马大贵来到这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把孩子带到这里来养育才安全,要不,就会整天为倭寇的骚扰而提心吊胆。 第九百一十三章 狼在嗥叫 几天后,马大贵把家眷迁至秃鹫山背面的两个草棚,他作了修缮,棚顶上加盖了芭茅,原来的草棚入口没有门,空荡荡的,现在也安上了门扇。马大贵几乎每天都下山,回村照看自家老屋。 有一次村民传言:倭寇左田豢养了一只狼犬,嗅觉非常灵敏,能闻到几十公里外的气味。而且它非常通人性,知道丧尽天良的左田嗜食烤熟的婴儿肉,便到处游走,嗅到哪里有婴儿,便狺狺狂吠着引领主子前去搜寻,谁家婴孩点子低谁家就倒霉。 这个传言让马大贵紧张起来,左田的狼犬那么厉害,一旦经过这里嗅出什么蹊跷该怎么办?他左思右想,望着秃鹫山心情格外沉重,仿佛被什么压着,难以挣脱。他恨不能那秃鹫山就是一块砸向左田和那只狼犬的巨石,可不是的,这种情绪一直纠葛着他。 上了山顶,踏着两边皆为数丈高的悬崖夹着的草坪,他突发奇想,并且高兴得叫起来,有办法了,有办法收拾狗日的倭寇了。他迅速穿过一线天石径,来到他那个暂时在茅棚安顿家眷的地方,看了一眼抱在妻子怀里的马胜,用指头碰了一下那粉嫩的脸说,孩子,我有办法保护你和你妈啦!刘珍不解地望着他问,你咋说这种话? 我有办法对付狗日的倭寇了。 别说大话,你一没枪,二没炮,如何对付? 刘珍有些悲观地用话激他,他说不能说,让我征服了倭寇,你才懂得我马大贵的厉害,我马大贵就要做一回英雄,让辽北人看一看。说着,他拿起一把锄头和锨出门了。 这种铁疙瘩能对付得了倭寇的洋枪洋炮么?刘珍的话还不知马大贵听见没有,但她到底相信马大贵是个有办法的男人。她本想跟在男人后面看他到底干什么,此刻,婴孩哭起来了。 啊呀,乖宝,哭啥?刘珍从摇窝中抱起婴孩,麻利撩开胸衣,露出一对雪白的奶子,将左边一个往他嘴里一塞,婴孩就不哭了。 刘珍只听到巴咭巴咭的响声,她坐下来,让婴孩嘬个够,她的奶水丰沛而稠酽,喂过一会儿,婴孩就睡着了,她将奶子从他的嘴里慢慢地扯出来,将他再放在床上,看自己的裤子上洒满了零星的奶浆。刘珍每日就重复着这种喂奶的事儿和家务事儿,倒不觉得累,只是思想有些累,因为每次看见男人回来都是满头大汗,问他干什么,也不说。 那一次她抱着孩子出去看,可男人却爬上了非常陡峭的山崖也不知忙什么活儿,她上不去,也就看不见,只好又回到茅屋里。 中午,马大贵回来,又是汗流浃背,这是常有的事。马大贵不吭声拿一条毛巾一块肥皂出门,刘珍知道他要到山坡下的泉水边去抹澡,便说你去带一桶水回来,马大贵照办。 他们家平时用水都靠一桶一桶地拎或一担一担地挑。约半个时辰,马大贵就回来了,把拎来的一桶清水倒在缸里。倒水时,刘珍看见马大贵的两手都是血泡,问是怎么搞的,马大贵说是挖了坑搬了石头的。 你挖坑搬石头干吗?刘珍盯着他问。 现在还不能对你讲?马大贵摩挲一下满是血泡的手,想一想说,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和孩子。 这时,孩子正是床上睡觉,刘珍压低嗓音,你挖坑搬石头就能保护我们娘儿俩?笑话,笑话。 我只能试一试。马大贵说,我没有三头六臂,只能靠自己想出的办法对付倭寇,也许能奏效,也许不能奏效,这就靠运气。 此刻,马大贵游移的目光落在门角落,只见黑压压的一群蚂蚁形成一条铁链似的将一只百脚虫箍住,让它招架不住,动弹不得,最后让小它数百位的一只只蚂蚁搬运着、吞噬着而一命呜呼。要是倭寇闯到这里来了,也许像那只百脚虫一样被葬送。他想着,闷闷地笑。 那回,天色不算太晚,马大贵把锄头和锹从外面扛进了茅屋。刘珍见了,问他怎么把工具都搬回来,还说前几天,天黑了人回来了也不见把工具搬回。 完工啦!完工啦!马大贵说这话的神态并不轻松。他在茅屋里转了一圈,又走出门,朝一线天石径的出口张望。刘珍边给他拍身上的灰尘边问,什么完工了?还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想下山去,看一看我们家的屋场。 这么晚了还下山? 刘珍要阻止他,说你走了,我们母子俩在这杳无人烟的秃鹫山胆寒呀! 杳无人烟才安全,倭寇不会来。马大贵给她壮胆。刘珍说,我昨晚听见狼嗥,你就不怕恶狼窜进茅屋危及我们母子俩的性命?马大贵无话可说,回到茅屋,绕到正熟睡着的孩子身边,轻握着他露在被子外的红润手掌,然后塞进被子里,转过身对刘珍说,我不走了,留下来,看护孩子。 晚上临睡前,他把茅屋门闩得紧,还用一把锹撑住,并且将锄头置于床榻边顺手处。刘珍瞪他一眼,他领会了意思说,这是为了防止不测,要是狼窜进屋来了,我就以锄头为武器,非挖死一只不可,到时候还可以吃上野味,给你增添营养发奶水,孩子正需要营养。 平时马大贵非常累,一上床就呼呼大睡。今晚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刘珍问他咋没有睡意?他说我担心秃鹫山的狼窜进了茅屋。 深夜,果然听到狼在嗥叫,似乎从一线天石径那边传来的,马大贵下意识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锄头柄,俨然马上就要投入战斗。可是狼的嗥叫声愈来愈远,直到消失,他才松开了锄头柄。 第二天早晨,刘珍看着他出门,一会儿就拖回来一只死狼,它眼珠子还翻着,身上的皮毛粘着血,血渍着皮毛,像被石头砸了似的,浑身布满伤口。这是一只公狼,马大贵把它摊在茅屋门口,进屋拿出一把刀,开始剥它的皮,边干这活儿边说,昨晚上,也许是这只狼在叫。要是倭寇左田敢来秃鹫山撒野,他的下场就和这只公狼一样惨。 你是怎么把狼打死的?刘珍正在给孩子穿衣,冷不丁问上一句。 马大贵只是笑,一言不发。刘珍把孩子抱过来再问这个问题,他说你猜,自己却在继续剥公狼的皮,渐渐地它现出了血淋淋的肉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膻味。 你是不是用石头砸死这只公狼的?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用石头砸死它的。马大贵说,不过狼长了四条腿,跑起来挺快,轻而易举能够惩治它么? 那也怪了。刘珍嘴里嘟囔着,仍不明白。她又退到茅屋,不想闻膻味,也不想让抱在怀里的孩子闻。 也许过几天你就会明白。马大贵不经意地说着,已撕开狼的内脏,用刀割下一把,朝茅屋左边的一棵雪松扔去,正好挂在雪松的偏枝上。 一会儿被飞来的一只秃鹫叼走了。刘珍看见了,对着马大贵发感叹,我们还没有吃上公狼肉,秃鹫就吃上了。马大贵笑着说,秃鹫是秃鹫山的主人,当然应该领头尝鲜。 第九百一十三章 摩挲金条 马大贵在秃鹫山烹饪狼肉,吃得饱饱的就下山去了,临行前,他拿着狼皮说,我要将它带到山下找加工皮张的人制一件狼皮大衣穿。刘珍嘱咐他办完事早些上山。他回过头来对刘珍说,我知道。我不在家,你不要出门,尤其不要越过一线天石径。 么原因?刘珍瞅着他,他说,小心路上有机关。见刘珍还要搭腔,便说你不要再问。 刘珍抱着孩子哼唱催眠曲,在茅屋前后绕来绕去,孩子就睡着了。醒来,她和往常一样喂奶,并且抱着时坐时走。 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已到夕阳西下,众鸟归巢时刻,马大贵仍没有回,刘珍有些着急,口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回?她抱着孩子出了茅屋,翘首望那条绳子一样缠绕着秃鹫山的崎岖山路,有没有人影出现,还侧耳谛听有没有脚步声从那边传来。 没有,她走近一线天石径,突然想起马大贵说过的话:小心路上有机关。便返回到茅屋门口,一直看着一线天石径那个方向,直到那里被夜色模糊了,她才很不情愿地回到茅屋亮起豆油灯,灯光映着她硕大的身影晃来晃去。 她内心忐忑不安,自迁到秃鹫山居住近半月,丈夫还是头次这么晚没有回,也不知今晚丈夫回是不回。她有点害怕,外面漆黑一团,而且山风呼呼地响,她颇感恐惧地把门扇闩严,接着给孩子喂奶,孩子吃足了奶,慢慢地睡着了,她却一夜无眠。 直到凌晨,马大贵还没有回,她着实有些发急,担心丈夫在外面出事。她想抱着孩子走出茅屋到一线天石径那边看看,可是孩子睡得沉,还没有醒来。 等他醒来,喂了奶,已近巳时,她的眼珠布满了血丝,鲜红,这是整夜未睡的缘故。她草草吃了早点,早点是昨夜吃剩的现饭,她把它热了一下,填饱了肚子。 现在她抱着孩子,走出茅屋。外面有雾,淡淡的像烟在秃鹫山飘逸,她感到有些风,怕孩子着凉了,又返回茅屋,拿条长毛巾,一端搭在自己的肩上,一端搭在孩子的头上。 再次出来,阳光驱散了所有的雾气,刘珍感觉温暖多了。她把毛巾从孩子的头上撩开,孩子的眼里溢满笑意,她心里却埋藏着苦涩,因为丈夫通宵未归,安危莫测。 抱着孩子,她朝一线天石径走去,仿佛那里可以缩短期望丈夫的距离,山上啁啾的鸟语她不在意,天空飘挂的彩霞她也无心观赏,正一步一步地走近一线天石径。 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环住她的身子,又立即松开,她看见那手掌沾满了灰尘,有些脏,便惊诧地回头,站在背后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大贵。这把刘珍搞懵了,两眼直盯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是那只狼的皮张犯事了,待会儿跟你讲。就像答非所问,马大贵把刘珍说得如坠五里雾里。仿佛她怀里的孩子明白,孩子那清澈如泉水的眼眸露出浅浅的笑,马大贵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爬上蚯蚓般皱纹的脸庞也溢满喜悦。他对刘珍说,你抱着孩子走路要小心,别摔着了。 然后他走上前,经过一线天石径,又回过头嘱咐刘珍,你跟着我走的路线走,要不然就会滑下陷阱。 哪里有陷阱?刘珍紧张地停步,四下看,发现前面不远,果然有一口很深的陷阱。问怎么搞的,前些天,我和你登上这秃鹫山都没有发现。 马大贵说都是他挖掘的,并走近那陷阱的边缘,仰头望着两侧高耸的石壁,镇静地讲,这里已成为埋葬倭寇的坟墓。 刘珍也跟来了,她俯视陷阱,惊叫一声,又立即止住,担心抱在怀里的孩子吓着了。那陷阱约有十米深,下面横七竖八地叠着头破血流,现出各种痛苦状态的死人,死人的身上都压着棱角锐利的山石,显然他们都是被山石砸死的,有的石块还浸着血液。 在一块巨石下面,还有一根铁链露出,它的另一端还套在一个死人的手里。马大贵说,这个死人就是倭寇头目左田,那铁链套住的是一条狼犬,它已压在石块底下,早就一命呜呼了。 倭寇怎么上了秃鹫山?刘珍疑惑地睁大眼睛问。马大贵就讲出事情的原委: 昨天他下山,带着一条狼的皮张,那气味被10公里之外巡视的左田的狼犬嗅出来了,它沿着嗅觉赶到马家畈,左田也跟着来了,有人老远就发现了,递信儿给他,他将狼的皮张扔下,藏进秃鹫山,爬上山中一棵高杆儿乌桕树上观察山下的动静,只见左田带着十来个鬼子朝秃鹫山扑来,他有些紧张,旋即溜下树杆,往山顶上迅跑。 他想只要倭寇追到山顶,就有办法对付。因为他在山顶上掘了连片陷阱,上面盖了一层草簟,草簟上敷了一层细土,看不出痕迹,只要倭寇追到山顶,就有可能跌入陷阱;只要跌入陷阱,就能够收拾他们。可是这会儿天色已晚,鬼子没有上山追赶,又返回村子宿营。 第二天凌晨,左田又牵着那条狼犬,并由它引路爬上了秃鹫山。马大贵一宿未归,他在布满陷阱的两边陡峭悬崖上加码了层层叠叠的山石,当追来的倭寇踩塌而落入陷阱时,他趁机推下一摞摞码好的山石,它们小的有数十斤,大的有一两百斤,从那么高的悬崖上一摞摞地推下去,山崩地裂般的坠力无穷,落进陷阱的倭寇正惊慌失措,哪有不被砸死的? 居马大贵再也听不到从陷阱里发出的呱啦呱啦的叫声,确信十来个倭寇全都毙命了,便从居高临下的悬崖上悄然下来,准备观摩陷阱里的战利品。 这时,太阳已升起老高,未料在一线天石径处与妻儿会合,这让他心里溢满了胜利者的喜悦。 此刻,马大贵撑着边沿下到陷阱里,将浸血的山石一块块从倭寇的尸体上移开,倭寇有的呲着牙,手里还握着长柄大刀;有的还大大的睁着眼睛,不肯退却贪婪的欲望;有的则双手箍住头,但双手和头都被石头砸得栽下去了;有的举手作投降状,但雨点般砸下来的石头对侵略者毫不饶恕。 马大贵掰开扑着的一副河马脸的左田的身子,见上衣口袋鼓囊囊的,伸手一掏,竟掏出一包用丝绸裹着的硬物,打开看是闪闪发光的一把金条,足有10根。这一定是从辽宁地区的财主那里掠夺来的,马大贵抓起它,仔细看了一阵,又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然后仰首看着站在上面看他的刘珍说:金条,倭寇口袋里有金条。 马大贵非常激动。刘珍边奶孩子边说,你再摸一摸其他倭寇死尸身上的口袋,说不定还有金条。马大贵再用丝绸把金条包裹成原状,朝上头一扔,正好落在刘珍的脚边。 刘珍躬一下身子拾起来打开看,这可是头一次零距离摩挲金条,她兴奋地对怀里嘬奶的小孩说,马胜,你有钱用了哦。婴孩哪里懂大人的话,嘬够了奶就来了睡意,两个眼皮打架,慢慢地又和平地粘贴在一起。 第九百一十四章 懒人懒福 马大贵没有立即在其它倭寇的尸体上搜寻,却是从左田手里解开挽着的那根长约数米的链子,链子的另一端套着的是一只狼犬尸体。他把压着它的石块移开,然后把住链子,爬上边沿,使劲朝口子上拉,直到拉上来。这只狼犬肥壮,身上还温热,才被砸死不久。 除掉了它就好。马大贵对刘珍发感慨:它的嗅觉灵敏,不除掉它,倭寇就会除掉我们一家。今天我要将这只狼犬剥皮、食肉。 你小声点!刘珍用指头一指怀里睡着的小孩,又悄声说,这只狼犬比你前天剥皮的那只公狼还大。马大贵得意地讲,我要用它的皮给孩子制一件袄子。 刘珍手里拎着那袋金条对马大贵说,你再下去,在每个倭寇死尸身上摸一摸,说不定还能摸出几个金条来。马大贵便跳下陷阱,又移开石块挨个儿摸了12个倭寇身上的口袋,摸了60块现洋出来,其它的大都是日本的纸片、点心等不怎么值钱的杂物和食物。 还有让马大贵喜悦的是几乎每个倭寇都有一把刀,有的是短柄桃形;有的是长柄月形,有的刀还套着皂角状的套子,一揿套扣才能抽出来,抽出来寒光闪闪;有的刀还系着褐黄色的飘带,上面留有血迹斑斑,还散发一股血腥味儿。 马大贵挪动倭寇的尸体共拾到13柄不同型号的屠刀,这是杀害支那人的屠刀,拾起它们,马大贵涌动一股同仇敌忾的情绪,也夹杂着复仇的快感。 这时,他踩着一块压在倭寇尸体上的石头,奋力一蹲,乘一股反作用力跳上陷阱边沿。他让刘珍抱着孩子,拎着一袋金条返回茅屋。自己在这里吃着倭寇的饼干,来了劲,用一把倭寇的尖刀解剖狼犬的尸体,将鲜红的犬肉用取下的链子一条条束紧,并缠挽着毛乎乎的狼犬皮,拎起来走过一线天石径回到茅屋。 他与妻子商议,将倭寇各种形状的屠刀藏起自卫,将金条深埋在秃鹫山上,不告知任何人,在生活急用时,就一根一根地取出给典当铺当钱,当不完就作为资产留给儿子马胜。 当下,马大贵按商议的意见办妥事宜,便下山招来村民,看他通过布陷阱,推山石,收拾了13名倭寇。他还带领大家挽袖挥锹铲土填平陷阱埋葬13名倭寇尸体,以消除其散发的难闻气味。之后他和妻子在茅屋里将狼犬肉烹煮得香喷喷的,犒赏大家。 此后,马大贵歼灭倭寇的事迹在村里传开了,他已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到处传颂,不久参加辽东军先遣部队,并被封为克敌先锋。之后东征西突,转战千里,再也没有回到家乡。 自丈夫服役从军后,刘珍就从秃鹫山迁回原有的瓦屋,当然也悄然将那些金条转回了家宅。每当没有钱用的时候,她就拿一根金条到典当铺当钱,一根金条当的钱够她们母子四年左右的生活费。 花完五根金条当的钱后,马胜已满20周岁,那一年母亲病逝。母亲临终之前,又给他当了一根金条的钱,并将剩下的四根金条从地窖里拿出来给他,还嘱咐他,你要学门手艺,要不,日后把这些金条当的钱花光了,你就没有办法了。 早年,外面传言他父亲在一次与倭寇肉搏战中,不幸被杀害。刘珍当时每日以泪洗面,悲戚万分,也未再嫁人,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但她对孩子只会娇生惯养,不懂得如何教育、训导,以致孩子懒惰成性,读书吃不了苦,自然就荒废了学业。正所谓:荒于嬉,毁于随。 刘珍到了晚年对孩子教育的事儿觉悟过来,已经晚了,马胜什么也听不进去,不愿付出,只图享受。自安葬母亲之后,他将剩下的四根金条一次性当了,当的钱装了满满一布袋,典当行老板望着他调侃,这些钱,用于生活足够你花费20年。 马胜一次当了这多钱,没有不走漏风声的,有好的一面,也有差的一面。好的是邻村媒婆见他有钱便给他介绍对象,坏的是有些心术不正的人见他有钱就想捞一把。 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懒惰成性,不但不干正事,连炊饭都疏于动手。经常肚子饿了,就抓一把钱,走到袅起炊烟的人家屋前,对主人说,给一枚钱你,换一顿饭吃行不行? 没关系,没关系。主人大都是边这么说,边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枚钱,手指头摩挲着,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穿一身长袍马褂,并不陈旧,只是脏得人一靠近他,就能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的臭味。 这会儿,主人打量他,又调侃,何不找一个媳妇,给你做饭洗刷,料理家务?马胜说,有个姓吴的媒婆正在帮我介绍,我给了一些礼金酬谢她,事情成了,还要重谢。主人让他进屋,让他坐在餐桌前待餐,饶有兴致地说,要是吴媒婆说不好,我来代劳,到时候给些酬金我也行。 未料,饿得肚子咕咕叫的马胜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说,我是来你家吃饭的,现在就只讲吃的方面。主人也就附和着,谦逊地说,我家没有什么美味佳肴,只怕粗菜淡饭不合你的口味。 你就弄些好的吃嘛! 哪有钱? 与马胜对了几句话,主人听出马胜心里不多,继续说自家穷,没钱买好吃的,还强调:你能出更多钱吗?我就能买好吃的给你弄。 被主人这么一激,马胜当即拿出一把钱来,掼在桌上说,这么多钱够是不够?主人看着默数一通,共有13枚钱。当时的钱值钱,主人心中有数,含笑点头。迅速收了钱,吩咐家人上市购些鲜肉等来烹煮。 在主人家吃过饭,还喝了点酒,马胜最易上脸,一脸酡红,回到家门口,门不知怎么开了,他也不经意,走进内屋,把鞋一脱,不洗脚,就着睡意上床,呼噜呼噜地打着鼾儿睡着了。 此时是午后,他醒过来已是晚上,头件事就想到,该上哪户人家吃顿晚餐,他一摸枕边,却没有那只装钱的布袋,空空的,像被人翻过,他发急地下床,点亮豆油灯满屋找,既没有找到装钱的布袋,也没有找出一文钱,他急得呜呜地大哭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有钱,就意味着断了生活来源,非得像其他村民一样穷扒苦做不可,要不,就没有收成,简单地说,就没有吃的。他又是个非常懒惰的人,并且养成了懒惰习惯,连做饭都不亲自动手,都要依靠别人,这种懒如果没有钱来维持懒福,他的生活状况就会非常遭糕。 这会儿,他的哭声惊动了一个木匠老汉。老汉把木工用具往门边一放,进屋问他哭什么,他越发哭得声大,泪水淋漓。老汉听了半天,才知道他因被盗蚀财而哭,便帮他满屋找那只装钱的布袋,当然没有找着,老汉知道他独自一人,生活困难,劝导他跟自己学木工,将来出师,照样可以赚钱。 第九百一十五章 财神出动 马胜听不进老汉的话,仍是哭,哭声惊动了乡邻,他们过来看,问明情由,并向警方报案,连夜来了几个民警,手执警棍什么的,就像作案的坏蛋已经抓到一样,营造了一种吓人的气氛,可是他们在马胜家的房屋和周围勘查现场几番,最后并未查出什么线索,就不了了之。 后来马胜苦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有人同情他,就给他送米或送饭,送饭当然好,像以前一样,张口就行。送米有些麻烦,他懒得动炊,肚子饿,饿得厉害,就抓生米吃,连生米都吃完了,同情他的人又越来越少,也就是说关心他的人不多了,他更多的时候就得挨饿,饿了就哭。 那天傍晚,老汉背着制木工具,再次路过这里,又听到马胜放声大哭,他便走进去劝导,小马,你人年轻,还是跟我一起学木匠吧!吃百家饭,三餐不愁。也许马胜饿得太厉害,眼噙泪珠,望着老汉点了一下头。 老汉当即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要有骨气,要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才光彩。不是吗?被盗前,你家里固然有金条可以当钱,吃穿用无忧。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说是好事,是指有钱方便;说是坏事,是指有钱也害了你,你觉得有所依靠,就不肯学习、劳动,养成了懒散的坏习惯。 马胜对老汉的忠言听不进去,他只痴痴地看着老汉讲话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这让他想到了吃,因为老汉的嘴在动。他袖起手擦一把眼泪说,大爷,我肚子饿了,能不能弄点吃的? 行哦!你现在是我的学徒了,哪能连吃的都不供给? 当下,他让马胜把房门锁好,跟他一起走10公里夜路,到秃鹫山西边一个灯火闪烁的村庄弄夜宵打牙祭。 吃师傅的,马胜不得不服管,老汉教他拿斧头劈柴削板,如何轻重使力,均衡用劲,他慢慢地学着干。老汉却在干自己的技术活儿,如绘图纸,压墨线,雕龙刻凤等,且边干边说,马胜,你家的金条被盗,是坏事,又何尝不是好事呢?马胜有些惊讶,走神地看着他,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很简单,有金条当然好,但有技术比金条更好。金条当钱用完了就没有了,技术学到手,比金条更贵重,技术越用越精,就越赚钱。 马胜听得很认真,认真得有些傻气,他停下手里的斧子不干活了,两眼瞪着老汉,活脱脱像个听客。老汉有些不高兴,说你听可以,不必停下手头的活计。 见马胜又在动手干活,老汉捋一把胡须继续讲,要不是你家金条被盗了,你肯定不会跟我学木工,木工技术学到家就无异于掌握了吃饭的本领,所以说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哦!你也一样,丢了金条,树立了生活的信条,这是花钱也买不来的。 马胜似懂非懂地听着,思想继续走神,手持斧子用力不慎,竟然将左手食指碰破了皮,好痛,他一阵嘶叫,丢开斧子,看血液从那伤口涌流出来,弄得满手皆是,还有浓酽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老汉过来捡起那斧子,将自己的衣衫割下一绺,包扎马胜的伤口。马胜哎哟哎哟地叫,老汉说冷静点,以后干活不要分心。 就是你,讲这讲那,让我分心才割了手。马胜怨怼地看着他。老汉和蔼地说,是我不对,我向徒儿认错。 我再也不想做你的徒儿了。马胜板着脸,脸上挂着泪滴。他还嚷道,我要回去,不学了。 老汉没有回话,准备待他情绪稳定了再做工作。没有受过苦的马胜,这点苦都受不了,说不干了,就不干,硬是要回去。老汉劝也劝不转来,只好任由他去。任性的马胜当时就回到家,血止住,不再流了,他也不再l吟,坐在敞开大门的堂屋里,他望着天空发愣。 忽然村里一个小伙子过来对他说,马胜,马胜,真是世态炎凉,连村里的吴媒婆都很那个,听说你被盗蚀财,成了穷光蛋,就不再给你说媒。以前说的那个姑娘要来见你,她还打破,说你是个懒汉,要是跟你做媳妇就没有出息,那个姑娘也就做罢。 马胜像没有听见一样,静得像他坐着的那把木靠椅。小伙子又走近他问,马胜,你怎么不说话?你要有骨气,要有男子汉的气魄,顶天立地干一番事业,让别人看看。马胜依然不说话,显得木讷。见小伙子走近了,便伸出那个被斧子割破了口子的正缠着布条的指头说,痛,我再也不学木匠了。 手指头是怎么碰伤的?小伙子见他缄口不语,猜想着说,是不是做木工的斧子或凿子碰伤的? 是斧子,我再也不干了。马胜耍性子似的说着。小伙子见他这副倔劲,对他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 马胜的前身是一个叫史蓝的弱智男人,他再世投胎前夕,冥王上奏天神,安排两个财神帮助将来出世成人的马胜发财兴业。天神准奏。冥王即刻招来两个财神,一个姓林,一个姓洪。他吩咐道,十八年后,马胜长大成人,二位要尽力辅佐。 林财神问,如何辅佐?马胜出生在乙卯年,命里木旺,林区山地可以求财。你双木成林,正好助他聚财致富成气候。感谢冥王指点,林某知道了。林财神拱手告退。洪财神又问冥王,悉知马胜诞于戌月未日未时,有三重土,旺土生金,到时候,马胜可以在土层中挖出非常值钱的宝贝来,可以发一笔洪财。当然这一切都需要财神点拨。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眼看十八载已飞逝而过,经常在一起下棋斗趣的林财神和洪财神忽然记起冥王的吩咐,不敢怠慢,分别赴马胜的五行旺相之处等候、接应他。可是马胜一直没有出现。 林财神在山林中等了几年,有一次跟着一个伐木的木匠进入山村,仍不见马胜的影子,他只好在林区徘徊。洪财神也一样,每逢戌月未日未时,都争取土地神的帮助,在一些藏有金银珠宝的土窖附近巡游,等候马胜的出现,以引导他发掘。不知咋回事,洪财神也一直难得与马胜见面。 第九百一十六章 披毛戴角 忽一日,小伙子途经马胜家的四合院门前,闻到一股呛鼻的臭味,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到这里来了。他正在跟那做木匠的老汉当学徒,听到师傅说起过马胜学木工心志不坚的事儿,他还正想劝说马胜呢。 这会儿,他屏息着,抵御一种难闻的恶臭,走进院内,推开马胜家的堂屋门,朝侧边敞开门的卧室看,马胜躺在床上,脸色青紫而浮肿,他大声叫喊马胜,不见应答。近前仔细瞧,马胜已死,一只右眼成了窟窿,没有眼珠;鼻子也只有半边,断想是老鼠咬了的。 令人看不下去的是马胜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肉里生蛆,一条条爆米花样地拱动在他的尸体上和床上。 小伙子立即退了出来,疑惑不解,前些天都见过马胜,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是谁谋杀了他?不可能,他家的金条换的钱早被盗贼偷走,谁还来光顾?小伙子边想边走,自然向警方报案,即刻有民警驱车前来勘察,还有法医验尸,最后得出结论: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多半是发急病暴亡。 在大海深处五百由旬或更远处乃阴曹地府区域。那天有鬼吏到冥王府禀报,大王,人间有一个阳寿未尽的年轻人饿死归阴,现被牛头马面押至府前。冥王让鬼吏带那年轻人进府问话。 年轻人自称东土辽宁人氏,姓马名胜,因父母双亡,家财被盗,苦无饭吃而饿死。冥王看着他,有些面熟,陡然记起来了,这叫马胜的年轻人就是过去世的史蓝。冥王琢磨着问,盗贼窃走你家钱财,不是谋杀,你怎么会死?马胜提高嗓门,我不是说过,没有饭吃,饿死的。 难得你年纪轻轻,不会干活养活自己? 我干不了活,挣不来钱。跟一个木匠老汉当学徒,斧子还伤了我的指头。马胜伸出那个指头,还把伤了结疤的一条小印子给冥王看。冥王即刻传唤林、洪两个财神问话,你们听着,当初史蓝投胎变人前夕,我派你们二位待他出生成人后,助他发财,为什么现在他阳寿未尽,就被饿死家宅,你们为什么不扶他一把? 林、洪二位财神一齐跪下,异口同声,大王休怪。 站起来一个个地讲。冥王让二位免礼。林财神说,大王,史蓝投胎到马姓人家,已改头换面,人称马胜。最初我按您的旨意,在他容易出现的山林等候了许久,却一直不见他出现,最近我托一个梦给木匠老汉,问他可看见马胜,他说那马胜不成器,当我的学徒不几天,不慎让斧头口子划破了指头,才出一点血,就弃而不干了,恁地怎样劝告也不听。就这样,我无法找到马胜,也就没有机会助他发财。 冥王看着马胜,也有些生气。这时,洪财神又要禀报。冥王说,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于是走近马胜,拍着他的肩膀问,年轻人,林财神所讲的是否属实?马胜说,林财神所说当然不假,可我父母双亲均亡,他们在生时,没有送我学啥子手艺,留给我的金条当了钱财,又被盗贼偷袭,没钱吃饭了,干活又不行,焉能不饿死? 冥王回座,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说,我下回投胎变人,敬请冥王倍加关爱,既派财神助我发财,又令门神为我保财,那样我才不会饿死。林、洪两位财神听了暗自发笑,笑马胜太不自量力,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向着你?冥王将所听的记录在案,然后和蔼地说,下一世你要随业流传,报身不祥哦! 随后,鬼吏将马胜押向转轮王殿。转轮王接过案卷看了,仔细打量马胜,笑道,过去世你疏懒享福,下一世还想怎样? 下一世我要享更多福。马胜满脸堆笑地回答。 行!让你享更多的福。转轮王把手一挥,一张披毛戴角的牛皮已然抓在手里,他即刻往马胜身上一披,马胜感觉不好,麻利挣脱,却怎么也弄不掉。这会儿,他活脱脱就像一头耕牛,鬼吏不知从哪儿抓起一根竹鞭,猛地一抽,吼道,你这该死的懒惰成性的畜生,快投牛胎去,看你还敢懒惰? 隆冬,下雪天,江南丘陵披上了银装。在丘陵中有一处青黑色的屋舍格外显眼,一根烟囱耸出屋顶袅出缕缕青烟,雪花纷纷降落在屋顶上、烟囱上,尚未歇脚就已融化,那是农家烟火蒸腾的一股热气,使阵阵暴雪无法封锁、涂改它们本来就质朴的面目。 这是个牛姓村舍,那根冒烟的烟囱下是牛大力家,牛大力很高兴,今天屋外都是雪,白了漫山遍野,好一幅雪景。更高兴的是,他家养着牛婆,前些天生了一只牛犊,浑身布满了黑白相间的花纹,分外好看,像一只花皮狗,可不是狗,是牛。 牛大力就此要犒劳牛婆,踏雪上山也可弄些竹叶来给牛婆享用,可那太凉,感觉牛婆正坐月子,吃太凉的食料不好,便亲自动手在灶房里煮一大锅稻谷给牛婆吃。 眼下别人不走到他家门口,都能闻到一股稻谷煮焖的香味,还有那并不呛鼻的热气在房间、在屋顶上缭绕着。把焖熟的稻谷送进牛栏,看着牛婆一口一口地嚼吃,那肚子上的奶子一嘟噜一嘟噜地晃动,那只花白身子的牛犊在牛婆胯下撞着脑袋嘬奶,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那花牛犊长大了又是个什么样子呢?他奇怪地想象着,不时眯着眼睛闷闷地笑。 这片屋舍叫牛家庄,住着几十户人家,庄稼都靠点粪,才生得壮实。有道是: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村里人谁都想发财,发财是有途径的,必须通过市场交易,才有钱可图。村里人拿什么上市交易呢?当然是稻菽蔬菜之类的农产品,这样谁家的农产品多而质量好,谁家发财的可能性就大。 这里面蕴藏着简单的道理,田里种好庄稼,全靠粪当家。也就是说,庄稼收成的多寡是由肥多肥少来决定的。而村子里每户的粪水肥料都差不多,使之产生区别的是把别处的肥料往村里拉,这里说的别处主要是指10公里以外的县城,城里人不种庄稼,靠生意买卖生活,粪水肥料自然多,这需要专人赶着畜力车去拉。 第九百一十七章 逮住花牛 村里人有一个叫牛识途的人专干这个营生,替人到城里拉一车粪能赚3吊脚力钱,往往一车粪要付3吊钱做本,还要付一吊租畜力的钱,也就是用谁家的牛拉粪,就付给一吊钱。这样牛识途替人拉一车粪就得收取7吊钱,要不就会亏。 当然帮提供畜力的人家拉粪,就免了畜力租金。牛家庄的畜力是清一色的牛,有黄牛白牛黑牛,单单没有花牛,有一头花牛是牛大力家的,还没有长大,不能作为成年牛使用,要长到一岁半才可以使用。无论什么牛,拉车都不如马或驴或骡,江南不如北方,偏偏没有这种畜力,那么就只好以牛顶替。 牛识途很希望用牛大力家的花牛拉车,倒不是它会拉车,它根本就没有拉过车。他心里没有底,但有一点他是感觉有用的,那就是花牛拉车特别吸引眼球,它一身花白相间的皮毛,就像一幅广告宣传画。 只要赶着它把粪车拉上街,必定会有人走过来看稀奇样地浏览一番,然后很有可能与拉车人拉上话茬:伙计,我们那个住宅楼下面有粪水可拉,你去吧!从这条街过去,向东边转个弯就是…… 牛识途很有市场意识地想象着,觉得用花牛拉车会给他带来许多好处,起码能够最便捷地掌握城里粪源的布局情况。 牛识途之所以希望用花牛拉车,是因为他在这方面有过失败的体验。有一次他赶着一头黑牛上街拉粪,另一个村子的拉车人赶的是一头白牛,白牛比黑牛显眼些,黑牛颜色黯然,不易引起人关注,结果城里人都争相把有粪源的角落指点给赶白牛的拉车人。 虽然他最后还是找到了粪源,但是费尽周折。从这一点看,他便意识到要驾驭市场,畜力的外观形象非常重要,它是激发市场兴趣而赢得市场的关键。 一年以后,牛识途主动给牛大力家拉了几车粪,不要钱,恁地给钱也不要。牛大力说,你又不是蛮发富,白要你送粪水我在心理上过不去。 牛识途幼失怙恃,靠嫂子养大,后来哥哥病逝,嫂子改嫁了,他无人照管,那时才10来岁,就靠轮流给村里人家做些放牛、扯猪草之类的事儿混口饭吃。到了后来,三十大几了,还没有娶媳,村里有一个五十岁的妇人死了丈夫,他就过去,与她将就着过日子。不知内情的人以为他是那妇人的崽,那妇人一生未生人,没有崽;知内情的人,总是压低嗓门说,牛识途做了那妇人的男人。 当下,牛识途对牛大力说,我不要你给钱,只有一个要求。 你提吧,什么要求?牛大力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说,你能不能将你家的那头花牛给我拉车? 哎呀,你怎不早说。行哦!牛生出来就要做事。牛大力随即带他上山去找那头放草的花牛。其实是不好找的,牛家庄后面的山脉起伏,峰峦众多,峡谷迂回,野生的灌木和乔木满眼皆是。牛大力爬了几座山,没有看见自家的花牛。牛识途说牛一般爱吃竹叶,你看哪片山上长了竹子,到竹林去找,说不定会找到。 这时,林间鸟儿啁啾,鸟叫声让牛识途想起了什么,他说你家的花牛脖颈上套了铃铛没有? 没有。牛大力说,是想系只铃铛,看它一身花白醒目,所以没有系。他边说边四处张望,朝有竹子的山地仔细看,忽然发现了,他叫起来,手一指,你看我家的花牛就在那个有竹子的山崖边。 是,我也看见了。 二人穿过一片丛林,拨开荆棘,走近那花牛已是汗流浃背。那花牛警觉了,很敏感地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窜过山崖,往树高草深的林子跑。 牛识途意识到了,已疾步跑到前头,截住去路,花牛只好往回逃窜,但山崖下边一条路已被马大力拦住,他手里还抓了一支柴棍,扬起来,花牛见了害怕,又掉头绕过崖壁,朝上头跑。 牛识途紧追不舍,花牛惊恐万状,见来者是个生人,跑得更快,可上头是条绝路,都被峭壁悬崖拦阻,没有悬崖拦阻的只有一处,那一面是深谷,一有不慎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花牛不知,窜到那处山崖边,无路可走了,再次掉头之际,牛识途猱猴样地轻捷地攀缘上来,趁花牛将头一摆,低下脖子的机会,一把抓住了牛绳。 牛绳一端挽在角上,一端连着鼻子。眼下花牛动弹的幅度不大了,乖乖地让这个生人从两只角上解下绳子,从险处牵下来。牛大力见花牛跑,尚未消气,直朝它背上猛抽了几棍,它痛得眼睛直眨,四蹄颠窜。 此后,牛识途天天驾着花牛进县城拉粪,果然不出所料,许多人都把花牛当作稀有的动物看,有时,围拢来一帮人,仔细打量它身上的花纹,然后发感慨:嗨,这儿一团黑,那儿一团白,像一幅地图。这都是进城时,牛识途驾车慢慢地走着,或已经停下来遇到的事情,他望着调侃的人往往搭上话茬,这位大哥,你可知城里哪条巷子里粪水多? 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我还没有讲三句话,一句话就直奔正事儿。 一个大个子男人无关紧要地与他磨着嘴皮子,手一指,说你沿着这条街笔直走,之后在十字街口朝西拐,那里有个城门,出了城门,外面有许多粪池。 牛识途就赶着花牛过去,走了一段路,来到城门口,有一个老头看他驾的是粪车,便自我介绍,我是守粪的,一车3吊钱,先付钱,才可以舀粪。牛识途懂局,将牛绳一扯,牛车停下,从衣眼里掏出钱来丢给老头。老头只接住一枚,还有两枚叮咚滚落在地上,其中一枚正巧粘上了一砣发黄的粪便。 老头皱着眉,叫道,这吊钱,我不要,你要再给一吊。牛识途不高兴,心想:谁叫你接不住?但在别人的门户,他不敢犟,忍着脾性再掏出一吊钱来给老头。 然后,在地上拾一绺不至于太脏的纸片,将那吊粘屎的钱包着拿到前面一个水沟里洗净,再将牛车赶出城门在粪池边装粪。 他一瓢一瓢地舀,开始觉得臭,闻久了不感觉臭,开始看那稀拉拉,黄稠稠的粪便感觉恶心,看久了,也习惯了。 第九百一十八章 进入冬季 没有料到的是,装满了一车粪,返回拉至十字街头时,突然响起噼哩叭啦的鞭炮声,花牛受惊,一阵狂跳,牛识途心慌,把握不住,不好,满车粪弄翻了,黄色而粘稠的粪水从车斗里泄出,流在街道上臭烘烘的。 于是,有一群人围过来对着牛识途吼叫,狗日的,你把泼在街上的粪水赶快扫干净,要不然,老子不客气。斗狠的不止一个,是一帮,有的气势汹汹捏紧拳头;有的呲牙咧嘴脏话不断。 牛识途一看势头不对,埋着头不吱声,他发现自己身上也溅有脏兮兮的粪水,就对花牛非常愤懑。他也发现刚才鞭炮响是怎么回事,是一长列送葬的队伍,要经过这十字街头。 见拉粪的车翻了,挡了路,袖挽白纱的“八抬倌”就把抬着的灵柩停下来。临街有个居民拿着扫把,拎一桶水过来,是要打扫、冲洗街道上漫溢的脏物。走近了,却看见驾车人拿一根竹梢狠狠抽打那花牛,它眨着眼睛,双脚跺动,很犟,却没有犟断系着鼻子的桊绳。 那居民见了,对驾车人吼道,你打牛干嘛,解决得了问题吗?快把装粪的车移开,我帮着你把街道打扫干净,好让出丧的“八抬倌”过去。这下,牛识途没有打牛了,只连连点头,开始按那居民说的行动起来。 一会儿,移开了牛车,把街面上的粪水稍微打扫了一下,抬着灵柩出殡的“八抬馆”队列就走过去了。牛识途落寞地将装粪的牛车掉头,再往有粪池的城门外赶,因为泼剩的粪只有半车了,牛家庄离县城那么远,拖半车粪回去不合算倒在其次,人家还会笑话。 牛车赶至城门口,老头问明原因,牛识途讲清楚了,希望引起同情,送他一些粪水加满车档。可是老头说,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将你的粪车搞泼的,你再舀粪,至少给一吊钱。 无奈,牛识途只好满足他的要求。这样他拖一车粪应该赚三吊钱的,却只剩两吊了。他把气恼都发泄在花牛身上,走在路上时而冷不丁地抽它一棍,以致花牛总是神经质地哆嗦。他也不能揍狠了,否则,花牛跳动过急过猛,又会将车撞翻,重蹈那不可想象的覆辙。 费了许多周折,总算把一车粪拉回了牛家庄。天色已晚,一片余晖撒在田野,也撒在花牛的身上。牛识途停好拉粪车,把花牛牵到一边,他的一股怨气尚未消除,挽住牛绳,仍使劲地抽它,它跑不脱,四条腿一颠一窜的,前左腿好像有点拐,牛识途收回竹枝不再抽打了。 他蹲下身仔细看,花牛那条腿碰破了蹄壳,浸出血来,人畜一般,伤了就会疼痛。他有些紧张,担心牛大力发现了会扯皮。 就主动找到牛大力,除了给花牛的脚力钱,还送给当天的一车粪。牛大力有点纳闷,牛识途就干脆指着花牛那条有点拐的左腿,说出了请罪的原因。 在暮色中,牛大力看不清楚,也不注意看花牛走路出了点毛病,见牛识途这么一讲,他便朝花牛仔细打量,果然看出了问题,蹙着眉讲,不能这么算了?我家的花牛交给你是好端端的,现在被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你说咋办?牛识途说,没有办法,我再不用你家的花牛拉车了。 不行,你得把花牛的脚治愈了再交给我。牛大力不依不饶,说我不要你给的花牛脚力钱,也不要你送的那车粪,你照我说的办。他也并没有把刚才收下的花牛拉车的脚力钱退给牛识途。牛识途说,退不退脚力钱倒无所谓,花牛的脚伤了一点是我的责任。这样吧,我请一个兽医来看看。 行,你把花牛治好了,再牵给我。牛大力背着手走了。 第二天,牛识途将花牛牵给牛大力看,它的脚不拐了,怎么好得这么快?牛大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瞧花牛的脚,它前后四只脚都安上了保护脚蹄子的铁甲。牛识途说,我找到一个兽医,给花牛那只伤腿搽了一点药,然后给它四只脚都安上了铁甲,以后走路拉车就不会伤蹄子。牛识途还想用这条花牛拉车,但没有开口,牛大力就发现他的意图,明确表示拒绝。 后来,牛大力自己赶着花牛进县城拉粪,每日不间断,花牛累得直喘粗气,往往拉到半途双脚跪下来,牛大力一看它那安上了铁甲的四蹄并无损伤,就挥鞭奋力抽打,比牛识途还狠,因为牛识途毕竟有点戒心,要是牛被抽打,有了血印子,见了主人还不好交待。牛大力就没有这个担忧,反正牛是自家的,抽打它无所顾忌。 这会儿,花牛痛不过,将两只前蹄在地上蹭几下,又站立起来。牛大力骂道,想死吧?你是拉车的命,要不拉车,不宰了你吃肉才怪?花牛听在耳里,忧郁地埋着头,在鞭子的晃动中艰难地前行。 其实这是在摧残花牛的身体,牛大力尚未看出来,也不注意看,花牛确实不是偷懒,是真的奈不何了。造成这种原因牛大力没有意识到,不光是未让花牛好好休息,更主要的是它的饮食失调,譬如顶着毒热的太阳拉车,干了想喝水,花牛又不能说出来,牛大力却考虑不到。 有时拉车走近路边的池塘,花牛伸长脖子望着那水面,牛大力还以为它发犟劲,把牵绳用力一拉,一鞭子抽来,花牛负痛,无奈地放弃了本该饮水解渴的机会。花牛是哑口畜生,碰上牛大力驾车比牛识途还要遭。 日子过得真快,牛大力赶着花牛拉车已经大半年了,眼看进入冬季,在一个风雪迷漫的晚上,牛大力赶着花牛拉一车粪回来,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飘着的雪粉散发着微弱的光亮,那光亮还不足以照明道路的轮廓。 牛大力凭经验和印象赶着花牛慢慢地走,他不敢乱抽鞭子了,主要是担心粪车泼在路上。回到牛家庄,把粪车拉到自家粪池边,抽开车档板,将车把一撬,车档里的粪水就哗啦啦地倒进了粪池。 牛大力已经闻不到臭味,长期拉粪鼻子被臭气氧化了。这桩事完了,他才将花牛牵进牛栏,由于花牛负重劳累走路缓慢,他回过头猛抽它一鞭子,还骂一声,该死的畜生,走路像个瘟神一样,莫把老子急成了痨病。 骂归骂,这花牛还是有用途的,还得好好地看护。他忽然想起刚才进牛栏忘了看有没有草料,如果没有就得续上。他又转去看,里边黑,看不清,就抬脚在地上探,空空的,只有少量的草丝不能满足花牛裹腹的需要。 这样,他又走出牛栏到草料房搬一捆稻草丢进去,丢在花牛的面前。他用脚一探,发现那畜生已躺在地上,也听不到它嚼草的声音。管它呢,它饿了总会吃的。 牛大力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离开,外面已经是一片白,北风呼啸着卷起纷扬的雪花飘在身上,仿佛有意制造萧条的氛围,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第九百一十九章 鹿生此地 这念头让他下意念地朝花牛睃视,却不对劲,花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很恐怖地睁着,却没有一点光泽,嘴巴没有完全闭合,还吐出了一点舌尖,颜色暗然。 这情状,让牛大力下结论,它已经死了。不是冻死的,是累死的。牛大力心里明白,是自己过于残酷的没有节制的役使让它的生命崩溃了。他自责地看着那捆花牛没有嚼动一丝的稻草,仿佛是个祭拜之物,他暗地祷告:花牛哦,你这可怜的畜生,愿你的灵魂安息! 此刻,花牛的灵魂已离开尸体,感到格外轻松,它飘出了牛栏屋,漫天飞舞的雪花俨然是送行的挽幛,它感激地瞅着,并和它们一起玩耍,感到无比快活。 蓦地,司畜神出现了,他像长了翅膀正在天空飞翔。他不像雪花飘坠在地上,却是朝高处飞,竟然飞到花牛的面前。花牛扭转头逃窜,司畜神追上去吼道,往哪里跑?花牛就跑得更急了,直朝云雾里钻。 司畜神旋即一个鹞子翻身,就落坐在花牛背上,花牛感到恐惧,一阵颠簸,却甩不开,反而被一根扬起的绳子拴住了鼻子。 我不是要你去拉粪车,惊慌什么?司畜神又从牛背上跳下,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花牛死后,散灵本来就没有去向,听说要去一个地方也就听之任之。 司畜神牵着它穿过朦胧的云雾,往低处走,它不想去,鼻子一犟。司畜神说,你想往哪里去?花牛把脖子一翘,想往高处走,往亮处走。司畜神领会它的意思,拉开嗓门,你想上天堂?没有资格。 花牛知道犟不过,垂下脖子,还是跟着司畜神走,渐渐走至阴阳界,这里没有下雪,只是天空有些阴沉,沿着一条土路,到了一个洞口,司畜神忽然不见了。继而刮起一阵挟带着沙尘的狂风,它睁不开眼。 这风力大,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它推进洞穴,它慢慢地飘落下去,由于是花牛的幻身,不是太重,所以飘落到底层并不会受伤。 到了底层,它看见低矮的天空下是一幢幢牛栏屋,屋里和屋前屋后都走动着毛色相异体形不同的牛群,现在它加入它们的行列,有些不自在,不适应,便朝牛群稀少的地方跑,也不知哪儿是边缘,它只朝那绿草茵茵的地方奔走。 可是越往前走,越感到地皮发热,再走有焦火烫脚的疼痛感。它颠动着,火力越来越大,而且喷出了红焰。凭着一种灵性,花牛感知掉头走才是活路。当它惊恐万状地退出滚烫的火地时,司畜神又突然出现了,还讥诮它,业畜,想跑到哪里去?前面是地狱火坑里喷出来的烈焰,再往前跑,就会烧死你。你知道吗?欲念不灭,孽障难消。 花牛望了他一眼,沮丧地回到牛栏屋前,方知这里的牛群为什么都老老实实集聚在一起,即使走动也不会走得很远。 这会儿,天空黑沉沉的,不断地从云雾中降下牛群来,这云雾,其实就是一个个大黑洞,花牛就是从黑洞里飘落下来的。从下面往上看,那黑洞却是混溷的天空。现在那些新亡的牛的幻身来到牛栏屋前,和众牛站在一起,像花牛初来一样有些无所适从,都不安分地摆头晃脑左顾右盼,像是找草场,要打个牙祭。 可是这里所有的牛都不见吃什么,也不知增加了越来越多的牛,这个有限的地盘能否装得下?花牛狐疑不定,忽然发现司畜神把口哨一吹,鞭子一挥,大批的牛群朝南面走去,它混在其中,约走了一段青灰色的土路,前面出现一道土木结构的拱门,许多牛走过去却不再是牛,有的变成虎、狼、豹、狮子和象;有的变成鸡、鸭、鹅、鸳鸯与鸽。 总之地上走的,天上飞的,山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有。花牛在这儿停住了,后面的牛群也都停住了。 花牛为什么要停住呢?因为它悚惧,走出拱门的几头牛都相继变成了鳄鱼,张开嘴,上下两排都是锉刀似的牙齿,它害怕遭到鳄鱼的攻击。 花牛停留片刻,正欲掉头往回走,拱门外的鳄鱼不见了,再看其它的野兽什么的,也不见了。又听到司畜神的口哨声,随之像有一股力量,类同绳索将它往拱门外拉,出了拱门,它立即一阵晕眩,刹那间变成一种高脚长脖子的动物。 它听见司畜神说,你转世变成长颈鹿,到非洲热带草原投胎去吧!话音方止,它在拱门外迷迷糊糊绕了一圈,就轻飘飘的,像被什么吸走了,它不知去向,也掌握不了去向。 不知不觉地它找到了同类,一群长颈鹿。它们虽然群聚,却又是成对儿在绿茵茵的草原上撒欢。 有一只长颈鹿突然跳起来,用两只前腿抱住另一只长颈鹿的后背,彼此非常兴奋地戏耍了几个小时,其间,由花牛变成的长颈鹿,还只是长颈鹿的中阴身,不是真正可以直观的长颈鹿,它像被什么吸引着,很快进入了下面那只长颈鹿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孕育期满,它被生出来了,成为一只小鹿,吃着母鹿的奶水慢慢地长大。 当然也学会了嚼食草丝和树叶的生活技能,但它不敢擅离母鹿,总是相伴在大人左右,原因是受到过惊吓。 那次,一只狮子盯着体积小的它,准备袭击,母鹿发现了,不停地尥蹶子,狮子不敢轻举妄动,等待时机,或者说来了几只狮子,组成了一个团队,配合作战就有掰倒长颈鹿的可能。 假如马上就莽撞地行动,可能近了长颈鹿,不但征服不了,还有可能被长颈鹿踢伤,所以狮子特别谨慎,从不轻易挑战,以避免出师不利。 这会儿,小鹿见母亲做出反常的迎战动作,它也紧张起来,知道遇到了危险的敌人,不能偏离母亲一步。长颈鹿明白,跺动四脚只是缓兵之策,久了就会步黔驴技穷之后尘。它趁狮子尚未发起进攻之机,踏尘扬蹄,朝草原上更遥远的地方飞驰而去。当然小鹿也跟在妈妈后面,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第九百二十章 身陷狮群 灾难总是一波接一波。当小鹿长大为成年鹿时,鹿妈妈也就与它分开了,甚至与它争食草叶。 那年发生干旱,草原上一片枯黄,它独自跑到森林舔食树叶充饥。一会儿危险发生了,三只潜伏在暗处的狮子突然出现,准备围攻它。对此,它有些心慌,忽然又镇静下来,它忆起儿时妈妈对付敌人的办法,也是不停地尥蹶子,果然奏效,蹲在附近的狮子不敢轻举妄动,它乘机跑脱。 狮子撵了一段路,发现它跑到鹿群中去了,只好放弃。此后这只被大人们称为后生的成年鹿,不再轻易离开鹿群而单独行动。 一段平安祥和的日子之后,鹿群又遇到一道难题。那年仲夏,天气毒热,它们走进草原的低谷,吃着丰茂的草叶,还能饮上清洌的泉水。许多黑蚂蚁之类的虫子也在草叶间爬来爬去,仿佛这里是它们的理想王国。 不经意间,天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陡然暴雨滂沱,刚才都是晴好的天气,一会儿就变了。雨水落在草原高处直往这个低谷流淌,这里成了一道道溪流交汇处,积水慢慢涨起来,给黑蚂蚁群造成了灭顶之灾,不但它们的家园被淹没了,而且它们的生命也在劫难逃。 蚂蚁虽小,却有灵性,在暴雨来临之前,它们就感觉到了,开始骚动,但由于这个低谷面积太大,它们一时难以迁徙出去。 就在危机关头,鹿后生发现成千上万的蚂蚁势必通通的被大水淹死,它看见大人们一个个朝高处走去,在一棵棵像大柄绿伞撑持着的树下避雨,它也想迅速跑过去。 可是面对一团团在草叶上挣扎的蚂蚁,它顿生怜悯之心,任由大雨淋湿身子,也站着不动。那些黑压压的惊恐不安的蚂蚁就分成几路,从鹿后生4条腿的根部直往上爬,爬到它肚子上避雨可是一件美事。 鹿后生的腹部长而宽,足以容纳成千上万的蚂蚁免受伤害。当所有的蚂蚁安全转移到鹿后生的腹部时,雨水和溪流已把这个草原低谷淹成一口水塘似的,鹿后生的腿虽有近两米高,但已淹没一半。要是没有庇护,蚂蚁群这种小小的生灵焉能存活? 暴雨还在不停地倾洒,鹿后生的两眼埋在修长的睫毛下,雨水从眼睑向下滴,它眨巴着眼睛,看见淹没的草叶上,不再有挣扎的蚂蚁,便感觉它们已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它的腹部。于是,它缓步走出有深深的浑浊渍水的低谷。之所以缓步,它担心行走快了,震动力大,会将趴在腹部的蚂蚁震落下来。 到了草原高处,后生鹿见大雨还没有停,便走进丛林的大树下避雨,它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趴在它腹部的蚂蚁不至于继续被雨水困扰。 它来到一棵绿荫如盖的参天古木下,天空渐渐收了雨脚,雾走云飞,时而有晴和的阳光普照林间。 此刻,有灵性的蚂蚁在鹿的腹部分成4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分别沿着鹿的4条腿,从上至下相继爬动,直爬到地面上,看上去俨然从鹿身上延伸下来的4条黑色的丝线。后生鹿没有动,它知道一动,就很可能踏伤或踩死众多蚂蚁,既然救了它们,也不在乎等候它们从身上爬下来,安全回归地面。 后生鹿所站的位置空荡荡的,尽管脖子昂得很高,舌头伸得很长,也够不着长得更高的古树上偃蹇敧侧的青绿枝叶。 后生鹿在这里站了大约一个时辰,身上的蚂蚁全部爬走了,一看地面上再也不见一只蚂蚁,它就放心地离开,回到鹿群中去。 此刻,天空积着厚厚的云,只是没有下雨,却很阴森,像这片丛林,它抬头没有看见一个同伴,便想走出林子到草原上去。可是它突然感到恐惧,不停地跺动四蹄,地上溅起了泥星子。 它发现自己遇到麻烦,有一只狮子正蹲在丛林通向草原的出口,也就是挡住了它的去路。这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它迅速往丛生的另一个方向奔跑,指望摆脱那只狮子的视线。未料,它才绕过一片林子,又发现前面有只大狮子正朝它逼近,看来它是难以回到草原了。 它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奔跑,前面又出现一只狮子,正盯着它逼近它。后生鹿被包围了,它拼命地尥蹶子,壮胆。蹲在它前后左右不远的四只狮子面面相觑,眼里迸射着狰狞的凶光,但没有一只立即扑过来与后生鹿硬拼,它们许是等待时机,让后生鹿蹦累了再联手发起进攻,那样就更容易制服它。 后生鹿惊恐万状,在林子里短距离走了一圈,却不敢贸然闯出那四只狮子控制它,并且逐渐缩小的包围圈。 这时,它拉了一堆粪便,又不停地跺脚,坚持了一会儿,感觉累,就停下来了。它的肚子也有饥饿感,面对林子里纷繁的树叶,却没有心思伸出舌头舔食。 天色不早了,夜幕即将降临,雨后转晴的天空,透出淡淡的夕照,洒在后生鹿的身上,像血。它不自在地走动,现在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想躺下来休息,但是它不敢,随时准备对付那四只从不同方向慢慢逼近它的狮子。 突然,一只雄狮绕到背后,距离它很近,昂起长满了鬃毛的脖子,仰天一声长嘶,像是发起进攻的号令。另三只狮子,也从不同的方向朝它逼近。 后生鹿见腹背受敌,又不停地跺脚,四只狮子并未拢来,都蓄势待发地盯着它。陡然,后生鹿因支持不住了,屁股跌坐于地。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雄狮“嗖”地冲过来,咬住后生鹿的屁股使劲按着它不能站起来,另三只狮子也不约而同地扑过来撕咬后生鹿的不同部位。 有一只狮子咬住了它的脖子,还一只狮子爬上它的后背,再一只狮子咬住它的前腿,后生鹿被彻底扳倒了。它挣扎了一阵子,根本就没有力气反抗,而且精神也已经崩溃。 这四只狮子正好以逸待劳,在联手合力进攻之下,后生鹿被咬住喉管,不到数十分钟,就毙命了。 第九百二十一章 进轮回殿 后生鹿的灵魂脱离躯体,像解脱了一样,一点都不觉得疼痛难受。这时四只狮子正在啮食后生鹿尸体的不同部位,分享着这顿丰盛的美餐,它看了一阵,像与自己毫不相干似的,掉头就走。 现在它走出丛林,踏上草原,很快就加入到鹿群中来,却没有一只鹿经意,仿佛都没有看见它,为了引起它们的注意,后生鹿又不停地跺脚,尽管声音山响,那些鹿却没有一只能够听到或注意到,就更别说看见它了。 它感到奇怪,原本比较热闹的可以听见各种响声的麋鹿群体,现在一下子变得寂静无比。 于是后生鹿跑到它的母亲身边去,还昂起圆椎形的长长的鹿脖,打着响鼻叫妈妈多遍,可是鹿妈妈根本不理睬,像是没有看见它一样,也没有听到它的叫声。 它感到落寞,像夜幕降临,整个草原都感到落寞一样,它有些无所适从。这会儿,它还跟着鹿妈妈走。鹿妈妈心神不宁的样子,到处张望,甚至走到丛林边去,分明在寻找什么。 突然出现一个大个子人,竟然用鹿语点拨后生鹿:你不要跟鹿妈妈走,你现在不再是鹿了,只是鹿的幻身,鹿妈妈正在找你,看不见你,你跟我走吧。 我要告诉鹿妈妈,不要单独钻进丛林,那里危险。 大个子人回答,你不用担心,鹿妈妈有生活经验。 此话尚未讲完,后生鹿就看见鹿妈妈离开丛林,回到浩浩荡荡的鹿群中。这时,它对大个子人有所信任,把头一摆,大个子人就懂了它的意思,代它说出,你是要问我,把你带到哪里去,是不是?后生鹿直点头。大个子人说,你跟我走就行了,走到你该去的地方。 走着,走着,大个子人不见了。后生鹿也感到奇怪,前面都是一群群飞禽走兽,被一个训导员什么的人引领着走向一座雄伟壮观的大殿。无论是凶禽还是猛兽,在这里都不凶不猛了,仿佛都很和睦,没有相争与相搏的事情发生,大都循规蹈矩地往前走,哪怕有一只老鼠在猫前面,也不会受到惊吓,因为猫顶多睥睨它,不会捕食它。 现在后生鹿前面是一只狮子,可以说是它的天敌。狮子回头闻了一下它的气味,又继续往前走。后生鹿仔细看它,想起自己的肉身被它的同类捕杀,便产生了一份惧怕而怨怼情绪。 脚步也沉重了。再往前看时,出现一种幻觉,前面的狮子被猎人的猎枪击倒,然后剥皮,血淋淋的狮身随着屠刀的解剖发出咝咝的响声……非常惨,后生鹿不忍卒看,略偏开头,这种幻觉就没有了。 狮子依旧随同其它动物循序渐进,后生鹿忽然感觉原来狮子也是非常可怜的动物之一。它们捕杀了弱势动物,比它们强势的人类又可以捕杀它们。这次它死于狮群的围攻,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念头,要是我将来投生更强大的动物,就会报复狮群。 刚才狮子被猎人捕杀的幻觉,让它消除了这个念头,它想: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此不如不报。 一阵心猿意马的走神,就走到前面的路口,路口竖着一个书有“轮回殿”的指示牌,抬头一看,大殿顶上标明的是“转轮王殿”四字。该没有走错吧!后生鹿心里嘀咕着,发现前面众多禽兽络绎不绝地进入大殿,它估摸着“轮回殿”就是“转轮王殿”,便跟在后面慢慢地前移。 这会儿,后生鹿已进入大殿,和众多禽兽亡灵一样等候着轮回转世的安排。 只见殿堂前坐着一位面貌威仪的神君,端详着那只狮子说,业畜,你伤害生灵太多,结果遭到猎人捕杀,我知道你想报复那个猎人,可是你业缘未了,下一世投胎还是狮子。 这个说话的就是转轮王。话音甫落,一个阴差就将一件鬃毛修长而茂盛的狮皮披在它身上,于是狮子从此殿那一头的门口出去了。 随后,又轮到转轮王向移至面前的后生鹿问话。转轮王说,你是世间的珍稀动物,本来命不该绝。你是因为救了成千上万的蚂蚁生灵,走进丛林被狮群困在垓心而丧生的,可怜可敬。 后生鹿听了这话,不停地摇头。 这是谦虚,转轮王很赏识,示意阴差拿来一袭军服,上面还戴有将星,阴差将此军服披在后生鹿身上。后生鹿感动流涕,即刻跪下两条前腿,久久不肯起来。 转轮王道,平身——后生鹿才站起来,依然毕恭毕敬地垂首。 转轮王也从宝座上站起身,说后生鹿,这次你可由畜生道转为人道了,而且投生到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这并非是阎王器重你,是你多做善事,积阴德,应该享有的回报。就你来讲,在畜生道长年劳顿,太苦,应该说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做善事,可是你依然做了救拔生灵的大善事,在此我作为阴司的一名公仆,也要为你祝贺。 后生鹿摇头,意思是说不敢当,不敢当。当下转轮王一挥手,后生鹿就恢复了人形。转轮王赦令阴差给他一件兵器,然后让他朝该去的地方投生而去。 那天中午,在东南亚国家一户钱姓人家,出生了一个男婴,其父是名军人叫钱卫,男婴尚未出生,他就想好了名字,当男婴呱呱坠地时,他喜笑颜开地说,钱列,我的孩子,我总算把你从娘肚子里盼出来了。钱列当然不知道,睁着亮汪汪的眼睛,像要说话。一家人把他作为掌上明珠自不必说。 渐渐过了一年,钱列胖笃笃的,一双手稳不住神似的到处抓。钱卫望着妻子吕芬笑道,这么喜欢抓东西,就给他做个周年生日,放多些东西他面前,看他抓什么。吕芬说行哦,就开始准备,给钱列做生日那天,她备齐了许多玩具,有十二生肖小玩具,有小算盘、小镢头、小提篮、小琵琶等等不一而足,五颜六色,琳琅满目,非常好看,就看钱列抓什么。 据说,小孩在生日选择抓什么,其志趣与抓的什么相关。比方说抓到了小算盘,将来长大了就很可能从事与账务相关的职业,其它亦然。 这当然没有什么验证的根据,但人们偏偏朝那方面联想。当下,钱卫抱起爱走路又走不稳的钱列,在他面前放了那么多玩具。三亲六眷,邻里乡亲,都聚拢来看着他到底抓什么。 钱列的手在那多玩具上晃动了几下,却什么也不抓。吕芬催促道,乖孩子,你要什么,抓什么。 钱列望着那些玩具把头一摇,背过身子脸朝父亲,伸手将父亲头上的军帽扯下来,套在自己的头上,由于他人小,把眼睛和鼻子都盖住了。大家哈哈大笑,有的拍着巴掌说,看来,这孩子将来接他父亲的代——当兵! 第九百二十二章 邻国男孩 钱卫非常高兴,把儿子举起来,说当兵有什么不好?保家卫国是全家的光荣喽!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阳光把他们父子的影子灿烂地叠合在一起,让整座院子多了一份盎然意趣。大家望着钱列那滑稽的样子,有的抿着嘴笑,有的禁不住轻轻地揪一下他粉嘟嘟的脸。 几天后,吕芬特地撕一块布料,叫来裁缝师傅摸着钱列的头量了尺码,做一顶军帽扣在他头上。那样子很神气,邻里看着他仍是笑,后来,就不笑了。他长大了,越来越像他爸爸的身材,魁梧高大,是一块当兵的好料。 他十八岁时,钱卫问他是愿意继续念书,还是愿意当兵? 当兵!他果敢地回答。 不久,钱列跨出校门走进军营,穿上军服,戴上军帽,越发气宇轩昂,还真格是一副军人模样。钱列入伍期间,两国正在交战。第二年他就请缨,随先遣部队到战火纷飞的边戍疆域与敌抗衡。 忽一日,大部队接到钱列所在先遣部队发回的情报,彼国次日黄昏将发兵进犯此国领土。对此,统领部队的将军胡雄欲抓住战机,先行一步,扼制彼国行动计划的实施。即在当天黄昏发兵三千,分三批,从三条不同路径进入彼国的大山腹地,在不同的重要地段扎营,准备对必经此地的来犯之敌形成夹击之势,到时候予以沉重打击。 那里山脉连绵,尽是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而且峰回路转,洞穴众多,宜隐蔽,像是天然的军事要地,这是对熟悉地形者来说相当有利,如对地形不熟,找不到出路,又中了敌方埋伏,那么此处就是最险恶的葬身之地。 前列所在先遣部队提前把这里的地形路线绘成图纸交给了出发的大部队。大部队按照胡雄将军会同各军团的部署计划,于既定的时间进驻彼国的山地安营一夜无事。 次日,胡雄手下副将曹蓝生在山里巡察,走到一面峻峭的崖壁旁,听到哼哼唧唧的叫声。他警觉起来,循声往前走,发现一个偌大的洞穴,洞穴前垂挂着帘幕似的数条青藤,他伸手撩开,里面一个约莫7、8岁的男孩躺在一张竹床上。 见来了陌生人,男孩坐起来,那神态有些惊慌失措,他打量着曹蓝生,曹蓝生也看着他,现出和善的样子。男孩见来者没有恶意,又躺在竹床上,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曹蓝生看洞穴很深,里面黑咕隆咚,不知底细,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站在洞穴口犹豫了一下,又退出来,准备带几个士兵来一边照应,一边盘问这个男孩,可是他才走几步,那男孩哇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曹蓝生止步静听,继而转身回到洞穴,那男孩又坐起来了,满眼泪花花的望着曹蓝生,用手指肚子,然后指嘴巴。曹蓝生断定他饿了,问他是不是想吃东西。 那男孩不懂曹蓝生的语言,说了一通话,曹蓝生也不懂,便从衣眼里掏出一块饼干给那男孩。他接过饼干,把眼泪一擦,直往嘴里放,嚼得咔叽咔叽地响,并且两眼睁得很大,望着曹蓝生,那样子像是消除了几分恐怖,正在接受曹蓝生。 曹蓝生心里不踏实,怀疑洞穴深处藏有敌人,也更提防里面打黑枪。这会儿,他壮着胆朝洞里指,男孩聪颖,理会他的意思,没有说话,因为说话曹蓝生也不懂,男孩便一连把头摇了几下,曹蓝生当然知道,这是在回答洞穴深处没有人。 曹蓝生相信小孩不会说假话,本来就爱小孩的他对男孩产生了好感。当他吃完了那块饼干时,曹蓝生想再给一块他吃,衣眼里却没有了。曹蓝生走近竹床,转开身,驮起他走出洞穴,进入部队的驻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帐里,他放下背上的男孩,让几名士兵拿出饼干和饮用水犒赏彼国男孩。他们认为彼国虽然是敌国,但人民无过,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曹蓝生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他特别照顾,还找来一个懂彼国语言的翻译过来,与男孩交谈。那翻译姓石名利,他见了男孩,用彼国母语问他的情况,男孩也说话了。石利又把男孩的话翻译成本国语—— 男孩讲,他们家三口人一起住在那个山洞里,昨天上午父母亲出洞下山一直没有返回,也不知什么原因。 曹蓝生用本国语对石利说,他父母亲不回返,另有原因。也许敌国笼络人心,将他父母亲串通一气添作兵员对付我们。我们要百倍警惕。说着,曹蓝生拿出一张部队活动图,对石利指指点点,石利兴奋了,竟就部队活动图说起几句彼国话。 这时营房外的鸟儿喧闹,曹蓝生说,你用母语说,讲敌国话就像鸟叫一样一句也听不懂。于是石利讲话转为本国母语:曹副参,这张图很重要,我们部队的出入路线和驻扎地都清清楚楚,它既能克敌制胜,又能以攻为守。石利讲话,男孩集精会神地听着,连包在嘴里的一块饼干也不嚼了,他看见曹蓝生将那张图叠好放进上装的内衣里。 石利发现男孩看着他们,像有什么心事,便用彼国语问他,他与石利叽哩呱啦说了一通,曹蓝生听不懂,示意石利翻译:男孩不想在这里呆了,希望曹伯伯送他下山去找他的爸爸妈妈。男孩还说他知道路线,送出这片雨林就行了。 曹蓝生对石利说,你把我的话翻译给男孩听,就说你既然想走,又熟悉路线就自个儿走吧。石利把这话译成彼国话,男孩又说了一通,石利翻译过来:男孩说,他要曹伯伯送他走出雨林。 说到这里,雨林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枪声。石利接道:男孩说你们国家的兵坏,我独自一人走在雨林,难免挨他们的黑枪,或者他们会把我当俘虏抓起来,那样我就不能走出雨林,下山去见我的爸爸妈妈了。 曹蓝生再让石利翻译自己的话,石利对男孩说,这位伯伯讲了,我们国家的兵都是好兵,不会杀害小孩,两国交战,另有原因,人民无罪,何况你是小孩,就更无罪了,我们任何一个兵都不会杀害你,更不会虐待你。我们讲人道主义。 男孩至少听懂了大半,他忽然哭起来,曹蓝生再让人拿来饼干赠他他不要,仍是哭,边哭边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有石利懂。石利立即翻译过来:伯伯,你不送我出林子,我就不停地哭,直到你答应送我为止。 曹蓝生笑着说,行了,送你到安全地带,也是一个和平卫士的义务。曹蓝生说得这么文气,石利可能翻译得比较通俗,男孩立即不哭了,他接过几名战士递过来的饼干,吃不完,就放在衣袋里,男孩穿的一件不怎么合身的夹克,里面左右各有一个衣袋,已装得鼓囊囊的。 第九百二十三章 不当叛徒 曹蓝生这么说了,就驮起男孩走出营帐,有的士兵送几步说,首长,你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喽,关心邻国的孩子。曹蓝生没有回话,只是笑一笑,继续走,走过了一两里路,碰见另一个从营帐出来的少将。少将见他驮着邻国男孩,男孩阴郁着脸,像是不高兴,他便对曹蓝生说,首长,你那么关心邻国男孩,邻国男孩会领你的情吗? 谁跟小孩计较这个呢?说着曹蓝生扭过脖子,偏过头看了一眼男孩,男孩正如少将所言,一脸阴森。他揣摩,男孩是因为没有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才高兴不起来。 又过了几个营帐,每个营帐之间相距约两公里路,沿路是凄清的虫鸣声和不绝于耳的枪炮声。曹蓝生和男孩之间没有话说,因彼此语言不同不可交流而沉默。约莫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慢慢出了部队的驻地,曹蓝生正要放下男孩,男孩却赖在他背上不肯下来…… 在彼国的热带雨林,胡雄已派先遣部队潜伏在大部队各兵团驻地的边缘,一有什么动静都由他们发回情报,军政总部就按这些情报作出应对部署。 这天晌午,阳光毒热,走出热带雨林,在露天之下便有热浪滚滚的灼人之感。前列所在先遣部队的一个先遣排潜伏在热带雨林的西面,再过去就是敌方驻地。他们身穿草绿军装,头戴树叶藤条编织的军帽便于伪装隐蔽。 当下钱列正匍匐在灌木丛中,观察敌方驻地的动向,山下公路上前拥后簇,活动着敌人的大部队,敌方的军旗还在他的视线中晃动。 下来,下来,忽然传来熟悉的本国语言,钱列循声望去,那不就是军部副将曹蓝生么?他咋驮着一个男孩?正疑惑之际,发现那男孩从身上疾速地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朝曹蓝生的脖颈奋力刺去。只见曹蓝生倒下去了,男孩蹲下来,旋即从他身上掏出一张纸来,然后越过丛丛荆棘,朝有敌军活动的山麓跑去。 匍匐在灌木丛中的钱列看行头不对,立即起身追去,男孩贼精,感觉有人追来,边跑边喊,钱列当然听不懂,但断定他在向敌方求助保护。 时间非常紧迫,钱列怀疑男孩从罹难的曹蓝生身上摸出的一张纸很可能是军事机密。快邻近男孩时,他看见几十米远处的敌军正狞笑着用机关枪对准他,他没有畏惧,如果再往前跑,很可能进入敌军的包围圈。 这时,钱列站住了,抽出一把匕首,奋力撂去,正中男孩的后颈窝。男孩扑倒在地,他一个箭步跨过去,从倒在血泊中的男孩手里夺过那张纸,掉头往回跑。 蓦地,敌军朝他发起射击,一颗子弹击中左腿,他跑不动了,倒在地上,再定睛看这张纸,上面绘制的是他们国家军队的活动践线和驻扎地点。如果这张图纸落在敌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鲜血从钱列中弹的左腿伤口汩汩流出,他忘记了疼痛,眼看一排敌人端着枪向他包抄过来,为了这张图纸不落于敌人之手,他把它放在嘴里一点点嚼烂,然后咽下去。 一个端着机枪,手背上露出一绺黑毛的敌人看出了端倪。他跑过来,一把抓住钱列的头发,从地上拉起来,要他吐出嘴里的纸团,可钱列已将纸团嚼成粉沫吞进肚里了。 这个敌人仍要他吐,他愤怒地瞪敌人一眼,啐一口唾液到敌人脸上。敌人用手一摸,唾液粘在手上,便圆睁两眼,将他往前一推,松开手,正要用机枪朝他射击。他翻身一滚,从腰间掏出一把盒子枪,反手射击,敌人应声倒下。 此时,其他几个敌人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已团团将他围住。其中一个黑脸怪相的敌人扑过来将他拿手枪的手按住,接着又来几个敌人增援。钱列寡不敌众,被敌人缴械,用绳子捆住了双手。 那黑脸怪相哇啦哇啦地叫,望一眼被击毙而横尸于地的那个敌人,分明越发气恼,端起刺刀直朝钱列胸口刺去。 这当儿,一个戴有肩章的高个子敌人也哇啦叫了一声,那黑脸怪相又立即站住,那白晃晃的刺刀尖儿隔钱列只有几厘米远了。他收回枪,却掉转枪托朝钱列的胸口猛砸一下。只见高个子跑过来,恨恨地掴他耳光,然后笑着给钱列松绑。 钱列仍横眉冷对,估计高个子是这股敌人的头儿,就越发警惕他要使什么伎俩。高个子主要想从俘获的邻国军人那里得到军事情报,但又感觉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遂愿,便示意旁边的敌人架住钱列。两个敌人立即拢去分别将钱列的左右手扭至背后,推着他走向丛林下端的山路。 这条山路长而宽,朝东横贯在茫茫原野上,朝西直抵邻国首都——江内。山路上既摆满了敌人的辎重,也集聚着众多敌人,黑压压的一片。 上了山路,高个子走近一个眯眼敌人,哇啦啦的不知说些什么。眨眼,眯眼敌人站到钱列面前,竟讲起钱列国家的母语来,我们的军队不会虐待俘虏,你不要害怕。 既然这样,为什么把我抓来?咋不放了我?钱列直接与眯眼敌人对话。 会放了你。眯眼敌人看着钱列,说你是个明白人,两国交战,两军对阵,各事其主。你要知道放人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钱列傲视众敌,毫不畏惧地讲,我已经被抓,要杀要砍随便。 我们不会杀了你,只要你说出你知道的对我们作战有利的军事情报,就立马放了你。 钱列把双手捏成拳头,在襟前用力地晃动,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个子眼睛一横,感觉这个俘虏不好对付,再听眯眼敌人翻译出钱列刚才说过的话,又哇啦哇啦嚷了一阵,两个敌人便狞笑着打量钱列。其中一个将钱列推到路边一个木桩旁,并抓住他的两肩往下按,按不下,便用枪托儿从后面猛力击打他的膝盖弯,可怜钱列被打得跪倒在地。 眯眼敌人偏过头对他说,你要是招降,就可以免受苦刑。钱列昂起头,叫道,宁死不当判徒。他正要站起身,又被敌人砸了一枪托,这下很重,砸在钱列的足踝,痛得他眼睛直眨,一咬牙,只见足踝被砸处流出鲜血。 眯眼敌人说,这只是你受刑的开始,我们会让你慢慢地死,痛苦万分地死,当然你回心转意的话还来得及。钱列咬紧牙关讲,横竖是一死,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任何情报。 第九百二十四章 宁死不屈 此刻,两个敌人继续虐待他,一个强行要他合掌抱住那木桩;另一个拿出一根粗绳将他两只手掌绑在木桩上,看上去是几道绳子箍住了他的手背,只露出十个附在木桩上的指头。 高个子又与眯眼敌人哇啦了一阵。眯眼敌人对钱列说,长官讲了,你国侵犯我国领土,我们歼灭来犯之敌是天经地义的。只要你说出你方驻军情报,立即可以为你松绑。 你不要颠倒黑白,我国领土被你国出兵挑衅,倒说是我国侵犯你国领土。钱列放开嗓门,今自卫还击,不幸落于敌手,只求一死,死也无憾。他看一眼附着木桩被绑的双手,说你们这样虐待一个战俘,算什么能耐?眯眼敌人又将钱列所言翻译出来,高个子听了,朝钱列怒目而视。 只见一个敌人掏出一把竹签,用老虎钳夹住一根,将锐利的一端刺进钱列左手拇指指甲根部,透明的指甲内明显浸着点点殷红的血液。一股钻心的疼痛令钱列把牙关咬得格嘣格嘣地响。 眯眼敌人向他凑近,只要你招了,立马停止扎竹签。钱列没有理睬,那个敌人夹起第二根竹签以同样的方式扎进他左手食指指甲根部,接着第三、第四……第二十根竹签都一一扎进他双手的十个指甲。 他痛苦万状,脖子沉重地垂下去,却没有呻l,有的指头从竹签的入口浸出血来。 这时,另一个敌人抓起他的头发,朝后一拉,钱列的那张苍白脸孔仰对长空,只见他的嘴角已被牙齿咬出深深的齿印,正在冒血。那敌人狰狞地望着他,哇啦哇啦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他当然知道敌人在商议用更残忍的办法逼他就范。 果然,眯眼敌人开口了,邻国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识时务,谁也救不了你。 这时,敌军主力部队一列列、一排排地从大路上走过,约数万人,阵式不小。眯眼敌人企图趁机瓦解钱列的意志,你看我们的军队浩浩荡荡,你纵然不吐出任何一个涉及军机的字儿,我们同样是必胜之师。假如你讲出一点我们认为有用的军事情报,就可以立即免受这残酷的刑罚。 那个敌人见钱列支持不住了,便松开抓他头发的手。钱列见眯眼敌人企图劝降于他,怒火中烧,忽然抬起头,一口带血水的唾沫吐在他脸上。 眯眼敌人发怒了,抬手捋去脸上的污物吼道,给我加重刑罚。高个子见此,也哇啦哇啦地叫,像是给眯眼敌人助威。 那两个朝钱列指甲缝里扎竹签的敌人越发变得残酷,其中一个敌人狞笑着,拿一把钳子朝那竹签顶端狠狠地叩击,每叩击一下,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钱列紧皱的眉毛又颤动一下。 另一个敌人也使出更加凶残的手段,竟在钱列已经扎了竹签的指甲缝里加扎一根或两根,然后示意那个拿钳子的敌人又使劲叩击,只见钱列左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上的指甲或绷裂或脱落,鲜血淋漓。 钱列痛得低垂着头,身子倾覆在那根见证敌人罪恶的木桩下。眯眼敌人还不解恨,从另一个敌人手里要过那把钳子,将钱列手指上已破裂尚未完全脱落的血肉糊模的半片指甲夹住,立马一撕,便撕下来了。钱列“哎哟”地叫,声音很轻,让人能够感觉到他顽强抵御痛苦的意志力。 眯眼敌人又抓起钱列的头发,朝后一拉,让他仰看着自己那张满是愤怒的脸。钱列的嘴角还在流血,额头和脸颊却在流汗。眯眼敌人将那把夹住了的浸着血迹的半片指甲,在钱列眼前晃动着说,这就是你反抗的结果。现在要你死,像要一只蚂蚁死一样容易。但不能让你轻易毙命,要慢慢地把你折磨致死。 高个子不知哇啦一句什么,眯眼敌人立即翻译过来:只要你回心转意,说出我军所需要的情报,长官刚才说了,立即停止竹签钉指缝的酷刑,我们还会派军医治愈你的伤。 别痴心妄想,既然被抓,就不想活着回去。钱列声音很低:和敌人战斗,没有成功也要成仁。眯眼敌人遂把这话翻译成他们本国语,高个子听了,跺脚吼叫,也不知吼叫什么。 只见那个开始向钱列指甲缝钉竹签的敌人走近高个子哇啦了两句,便走开了。另一个敌人用刺刀戳他的嘴巴,本来就浸了血迹的钱列的嘴巴越发鲜血迸溅,以致染红了那把刺刀尖。那个敌人还在用刺刀戳他的已经刺破了的嘴巴,并凶狠地叫嚷。眯眼敌人仍在翻译:你听见吗?不招供就不得好死。 那个敌人又用刺刀划破他的脸腮,他整个头部都喷满了血,像因愤怒而燃烧的火炬。当然钱列已经无力挣扎了,他的头低垂着,绑在木桩上的双手还揣着他倾斜的身子。 那个刚才走开的敌人又来了,拎着一只伸着鸟嘴儿样的铝壶,壶里装满了滚烫、滚烫的开水。他走近钱列身边,高个子示意眯眼敌人说话。眯眼敌人伸手托起钱列的下巴,他满是血污的脸仰对多云的天空,然而他的眼睛紧闭着,没有睁开。 眯眼敌人在他的眼睛上拍了一下:你睁眼看看,马上就要你淋浴冲澡了。如果招供还来得及……眯眼敌人说了多遍,钱列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只好放弃。 随着更惨烈的虐杀开始了,那个敌人将壶嘴儿对准钱列的脑袋一筛,“嗞啦”一声,那滚烫的开水从他的头顶淋下去,他一声惨叫,那开水像一条白热的水龙在钱列的头上、脖子上、身上恣意盘踞、施威、啮噬,钱列昏死过去了。他的灵魂也蓦地离开了躯壳,那灵魂飘在敌人的头顶,愤怒地鸟瞰着他们的暴行。 高个子见钱列一动不动了,又哇啦一声,另一个敌人用刺刀划开他的肚子,一挂肠子倾泻出来。 敌人又用手掏他的胃,将胃割下,划开,里面的胃液溅了满手。敌人没有罢休,终于从里面找出粘糊糊的碎纸屑,那原本是一张被钱列嚼碎而吞服,使之不至于落在敌人手里的军机图案。现在从钱列的胃里一点点地掏出来,但完全分辨不清楚,分明又恢复成了最初的纸浆,对敌人已经毫不起作用了。 高个子非常气恼,抡起刺刀朝钱列已然破败不堪的尸体狠狠地戳了几下。 第九百二十五章 上天封神 钱列牺牲了,他的灵魂不灭。他的灵魂是一个幻身,在两国交界处走动。时近黄昏,他看见进犯他们国家的敌军,虽然阵势庞大,却在边境受到狙击,死伤无数。之后彼国残余部队撤军了,他们国家自卫反击的军队也凯旋回归本土。 战火熄灭了,钱列的灵魂却无所归依,这时,牛头马面找到他说,你已经命赴黄泉,还留恋什么?还不快快随我们到地府去?钱列未愣过神来,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已站在面前,他向牛头马面喝道,钱列是阳间的功臣、烈士,死后理应封神,不应该到地府去,应该随我们上天封赏。 牛头马面一齐问道,你是哪路神仙?收死人的魂魄是我们的职责,你休得阻拦!牛头还嫌不够,还牛着性子吼叫,战死沙场的人无数,这个人死后有什么资格封神?将军模样的人没有立即回答他们,只从身上掏出一块红色令牌,晃动在牛头马面的面前,他们看见了,上面写着关帝封神字样。 那人将放开嗓门讲,我是关帝手下一员偏将,今领旨奔赴下界接应钱列的英灵上天,你们谁敢阻拦,别怪我不客气。 看了令牌,又听了这般言语,牛头马面一并俯首跪拜:请天上神将饶恕,我们实在不知,钱列这个战死沙场的普通士兵有什么功劳惊动了上天?偏将脸上绽笑,便将那令牌翻过面儿,即刻又转为一脸肃穆。 只见那令牌的背面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映出钱列遭到敌人残酷虐待而宁死不屈的实况。牛头马面观看后沉默寡言。偏将让他们起身,又指着一处哀乐动地的场景。 钱列生前所在部队正在给他举行悼念仪式,在一座边境城市数万官兵正脱帽默哀,因他的尸首未能运回本国,仪式上有一张放大了的钱列遗像。 钱列生前在敌人面前誓死不变节的惨痛情节,被先遣部队潜伏在敌战区的侦察兵目睹得一清二楚。当时敌众我寡,无法救援,令人义愤填膺。故此虽然副将曹蓝生也牺牲了,也封为烈士,但所记战功尚不及普通战士钱列。 此刻,钱列也感慨万千,他以幻身向参加悼念仪式的官兵连续鞠躬三下,之后又向接应他上天而擢拔为神的这位天神拱手谢恩。牛头马面当下惭愧地向天神告辞。天神说:我哪能怪罪你们?只是想对你们说明钱列的忠烈之举,他宁死不屈,为国英勇捐躯,死后上天封神理所当然。 也不知已然走远的牛头马面听见没有,钱列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说,应该惭愧的是我,我只是在敌人面前不屈服而已,不值得蒙受上天的封神厚恩。像我也不知前世作恶没有,现世死后,灵魂不下地狱就感到万分幸运,哪敢奢望上天垂恩,封我为神? 天神笑道,休得谦虚,请闭上眼睛,马上带你上天。钱列照办,眼睛闭得紧紧的,不过他开口了,请问神君,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闭住眼睛,不闭不行吗?天神道,不闭不行,你长期混迹凡尘,幻身未脱,一旦升上九重云霄,恐心力支持不住。 钱列侧耳谛听,时而点头,又闻这位天神喊声口哨,只觉刮来一阵疾风呼呼作响。天神让他摸一摸,说这是一匹白色天马,我们骑着上天,就容易多了。 此刻,钱列伸出双手奇异地摸着天马的背部,皮毛柔润如毯。天神扶他坐在天马的背上靠后,天神靠前,叫一声起驾,那天马腾空而起,一会儿跃上万里云端。 钱列遵嘱,任凭风拂腮际,云擦耳畔,也不敢睁开眼睛。片刻,感到灼热无比,他浑身冒汗,不自在地蹭动马背。天神说,我知道你受不了,快张开嘴,我给一粒镇火丸你吞服,便无事。钱列照办,很快镇火丸起了作用,他顿然觉得浑身舒爽。 天神说,已经上天,你可以睁开眼睛。钱列回过头看,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的球体在幽深的下端旋转着,他觉得非常有趣,便拉一下天神的后领。天神转过脖子,问他有什么事,他手指遥远的下方正要说什么,天神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说那个小小的球体就是人间,之所以看上去是小小的,是因为距离天国太遥远。像地球上的人夜晚看星星,星星只有一米粒大,其实星星体积之大不亚于地球,是因为太远,看上去才小。钱列说,感谢天神开示。 此刻,他发现开始身上之所以热得冒汗,是因为天国门前烈火熊熊,人间的污垢灵魂若上了天,必然被这神火焚烧得掉落下去,直至倾跌于地狱。 当下,天马一个腾跃,就越过了团团烈火,进入了天国锦绣腹地。那一番引人入胜的景致,令钱列目不暇接,真个是琼楼玉宇衬金山,龙翔凤翥悦仙境。 天马跃至南天门前,天神叫钱列和他一起下马,进入门内,前面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上书“策封堂”三字。堂上正中坐着一位红髯飘飘面貌威仪的凤眼长者,两边分别站着战袍加身的列位武将。 当下,自称偏将的天神上前向长者跪拜,回禀关帝,已将凡间战役中宁死不屈英勇就义的这位叫钱列的军人带上天庭圣殿。 平身。关帝打量着偏将身后发愣的钱列。偏将意识到了什么,望一眼钱列道,还不向关帝谢恩?钱列遂照着偏将的样子纳头跪拜,之后说,谢关帝爷提携,我本一粗野军人,不过落于敌手未变节而已,谈不上有什么功劳,今蒙圣恩,引领上天,实在惭愧。 关帝道,你不必谦逊,天眼明察,你为效忠社稷江山,排险蒙难,不惧惨烈暴行,感天动地。死后阳间当封为烈士,阴间当封为天神。钱列连连稽首,口中念念有词,在人间我常闻百姓称赞您义薄云天,德盖神州,今日晤面,果无虚诳。 平身。关帝说着,将手一抬,见钱列站起,与偏将一同归入神将行列。便离座走到殿堂中央道,列位卿家,我想听些意见,这位新入仙班的钱列安排何职比较妥帖? 众将沉吟不语。忽然一个豹头环眼的武士走出来道,禀告关帝爷,现今天上马群多,马倌少,我建议钱列就任昔时孙悟空干过的弼马温之职比较适合。虽然,钱列刚上天庭,但据我观察,他不比孙大圣桀骜、诡秘,心游万仞,相反他性情特别温和,心力尤其坚韧,放马管马,再适合不过了。 关帝回座,道,诸位有异议没有?有的说可以;有的说不了解钱列,不敢妄加建言;还有的说最好问钱列本人。关帝便望着钱列道,现安排你任弼马温之职,可否愿意? 回禀关帝爷,小将来自凡间,毫无本领,哪敢挑选岗位?今圣君安排我放马,本当极尽天职,不负厚望。关帝听后欣然赞道,成!又望着那位偏将说,你一向带钱列前往天河牧场就职。 第九百二十六章 五个马倌 当下偏将和钱列出了南天门,那匹白色天马正在前面的场地上放青草。偏将一吹口哨,天马兀自走过来。这天马是偏将驯好的坐骑,所以听话。这会儿,偏将让钱列坐上马背,他也一跃而上,将缰绳一扯,双腿一夹,手在马鬃上一拍,这是确认前进的方向,天马懂得,奋蹄绕过南天门,约一盅茶工夫就到了天河牧场。 那里是一望无涯的青翠,罡风拂煦,仙气氤氲。白色的、黑色的、棕色的、灰色的马群在欢快地放牧。钱列欣然观赏,感觉空气清新,就像置身于仲春晴和的早晨。 天河牧场并没有河,更远的地方是一条白练,那就是天河。在牧场的入口有一排马厩,马厩的后面有一片桃园,桃园的拐弯处有一口水色清幽的天池。 钱列随偏将下马那儿瞅瞅,这儿看看。以致偏将让五个马倌介绍天河牧场的情况,他都没有认真谛听。唯一听得最清楚的是偏将介绍他的情况:他是战死在疆场的烈士,现升天为神,封为弼马温圣职,打此后,你们几个要听他的指挥,协助、配合他管好、养好牧场里三千匹神马。 一个长脸马倌打量一下钱列之后表态,将军放心,我会极尽天职。接着其他几个面貌各异的马倌也都透露心声,欢迎新官上任。偏将高兴地跃上座骑调头欲走,五个马倌围上去问,将军还兼管牧场么?偏将望一眼钱列,一切都交给这位新上任的头儿管吧! 那么将军一定另有高就,我们一起欢送将军履新。5个马倌异口同声地道个人情。偏将含笑,拱手告辞,一眨眼,白色天马又驮着他朝回路上飞奔而去。 这时,长脸马倌走近钱列,发现这位新官爱看稀奇,便领着他到马厩后面的一片桃园逛逛。这里的桃花谢了,正呈现出“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的景观。 钱列颇有兴致地浏览,长脸马倌很会做秀,把他带到一棵向半空长长伸展几条偏枝的桃树下,便不走了,笑而不语。 钱列看这棵桃树,枝条的叶缝间结满了一颗颗青色桃果,还能瞧得出上面附一层细细的灰白绒毛。之后,钱列望一眼长脸马倌,意会到他有话要说,正要问什么,长脸马倌打开了话匣: 当年孙悟空任弼马温时,就在这片桃园的这棵桃树上耍手段,避着众仙偷摘许多蟠桃吃了。更令人逗哏的是他有72种变化,当一群仙女朝这边走来,他唯恐发现,立即变成一颗桃子斜倚枝头,却又偏偏被一位仙女发现。仙女们来到这里不是观光玩耍的,而是奉王母娘娘旨意拎着果篮来摘鲜桃的…… 当下,钱列打断了长脸马倌的话,说这件事他听说过。钱列站着四下里一望,问这些长在桃树上的青嫩桃果几时能够成熟。长脸马倌说,至少要半个月。 半个月就能成熟?钱列有点怀疑,他说,凡间桃园里的桃子要长成熟,至少3个月左右。 不要这么久。长脸马倌侧着脸,神秘兮兮地讲,你听说过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半个月就是15年。钱列手扶那棵桃树,作惊讶状,那么久?长脸马倌笑道,不过在天上不觉得太久。 不太久,7年该有吧!钱列望桃兴叹。长脸马倌又说,当然要这片桃果快些成熟,也有法子,那就要找果仙,一般情况下果仙是不会施法的。钱列盯着问,施什么法? 长脸马倌说,说出来你也不会清楚,可以打个比方,就像凡间的大棚蔬菜,冬天可以吃到夏天的菜;春天可以吃到秋天的菜,叫反季节菜。这是依靠科技种植生产的。同样,天上神仙的手段更加高明,要让蟠桃早些成熟也有办法。不过天上神仙办事都合乎情理,不像凡间人为了抢占市场,多牟红利而悖常理,违天道。 长脸马倌继续引路,钱列绕过了大片桃园,便来到波光粼粼的天池岸边,看池中央仙鹤翔集,池上方瑞霭飘飘,池左右绿草茵茵。这天池隔桃园不远,若爬上一棵略高的桃树,天池的景色便尽收眼底。当下,长脸马倌对钱列说,每到桃果成熟的日子,仙女们就会来摘鲜桃,身上出汗了,就到天池沐浴爽身。 钱列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就惦记着如何早些一睹仙女们的丰姿。可桃园里的桃果看上去还青嫩,不知是否像长脸马倌说的半个月就能成熟。他定力不够,总是心猿意马,虽任弼马温之职,却不作为,看马、放马的事儿全让五个马倌担着,具体情况也不闻不问。 五个马倌凑在一起议论,这个管我们的头儿,根本不起作用,他来与不来都一样。据说是下界发生战争,他被敌国俘虏,视死如归不变节而升天为神的,可是他修炼不够,尘世的坏习气尚未去掉,不配管我们。 长脸马倌加重语气,他确实有点坏习气,那次我发现他将毛绒绒未成熟的蟠桃摘下来尝,肯定是生涩,他都吐了。我对他讲,不能私下摘蟠桃。还让他到桃园口子看那块刻了天规条律的牌子,上面写得清楚明白,他却认不全字儿,我就念给他听,“……管它成熟与否,摘了一颗蟠桃就要受罚。”我没有举报,念他是初从下界上天的,尚不懂规矩。 另一个马倌哼一声说,叫他来管我们,倒不如我们来管他。还一个马倌问,这几天咋不见他?长脸马倌扮个鬼脸说,他挑一匹最好的马送给果仙当坐骑,不知搞什么名堂。不过我猜想,他是不是想让果仙施法让桃园的蟠桃早些成熟,我想果仙不会听他的,因为果仙懂天庭的律条,不会明知故犯。 第四个马倌说,不管他的事儿了,我们只把各自的马群看好就行。 我们也去骑马溜着玩儿。第五个马倌提议。 于是,五个马倌分别骑着红、黄、黑、灰、白五种毛色的骏马,在广阔的天河牧场上洒脱地奔驰。 几天后,长脸马官见桃园里出现了果仙,不知与钱列说些什么。钱列发现了他,叫他放马去。长脸马倌嘀咕着走了,却不服气,又与另四个马倌议论头儿不作为的举动,说钱列心事不在牧场,以为放马都是我们马倌的事,其实都是头儿的事,他还浑然不知。 他们一起在天河边七嘴八舌,又把话题转到了果仙。一个长耳马倌顶了长脸马倌一句:前些天你不是说,果仙不会来,怎么又来了? 长脸马倌改口说,不需要走路,以骏马代步,弼马温陪着他出来散心,也挺正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另几个马倌都不讲话了,其实长脸马倌也对这事犯疑。 第九百二十七章 蟠桃早熟 这会儿,钱列从桃园那边骑马过来,他望着牧场上刚才拢作一堆立马又散开了的马倌,便走近长脸马倌说,把那匹红马牵来我骑。 行喽!长脸马倌把手指叉进嘴里一叫,正在放草的那匹红马抬起头,循声朝这边驰骋而来,很快在他面前立定而止步。长脸马倌利索地抓其僵绳扔给钱列。 钱列说:我把这匹红马牵到一棵桃树下绕一圈,那棵树上的桃子就能成熟。果仙借助红马施法,红是成熟的象征,是最好的助缘。果仙还对我说过,不要一个时辰,那棵桃树上的蟠桃便能成熟,大伙儿都能分享。 长耳马倌听得最清楚,他最害怕,一膝跪在钱列面前,叫苦:头领,使不得,这样搞触犯天条,到时候我们都脱不了干系。眨眼,另四个马倌也相继跪下,都说他说得不错,到时候我们都会受到牵连。长脸马倌补充道,昔日,孙悟空偷摘蟠桃吃,我们也受到了牵连。 胆小,胆小,太胆小。有什么事我承担,不用你们承担。钱列把手一摇,说不要跪了,都起来。 长脸马倌讲,头领,你这样做,不但害了我们,最主要的是害了你自己。 可是钱列不听,转身骑上红马直奔桃园,也不管众马倌跪在草色青幽的牧场上站起来没有。 钱列骑着红马走过桃园,在果仙作法的那棵桃树下,绕一圈就离开,打马出了桃林,将红马放归牧场。他心里惦记着那棵桃树,只要过一个时辰,满树的蟠桃就能成熟。 他走近长脸马倌说,等会儿,我们一起到桃园里摘那树成熟的蟠桃享用。长脸马倌讲,我不去。显出心神不安的样子。 钱列感觉没趣,又走近长耳马倌。长耳马倌照样说我也不去。另三个马倌对钱列也有微词,见他来了,都走开,到牧场深处各自飙马。钱列疑惑不解,也感觉到他们对自己所为都心存芥蒂。 天庭中,仙风拂煦,瑞霭袅袅。这天,西王母走出瑶池,忽闻一股桃果香味从天河牧场那边飘来,她立即意识到什么不对,叫来仙女美姬说,你闻到蟠桃成熟的香味吗?美姬故意用鼻孔吸一缕气,说是哦!是有蟠桃成熟的香味。这不是桃子该成熟的时候,怎么就成熟了?西王母说,你带着美玲、美凤、美钰、美婕她们一起到桃园里去看看。 当天,天气燥热。美姬刚在瑶池外荡过秋千,一身香汗淋漓。她想:这会儿领旨出门,正好和姐妹们一起去看桃园,之后可以到天池沐浴,洗个干净舒爽。 在天河牧场飙马的长耳马倌,听力过人,他分明隔老远就听到仙女们的笑语声,便掉转马头,只见一群仙女挎着竹器云彩一样飘来,他旋即跃马拢近骑在马背上的长脸马倌,手一指,说兄弟,你看。长脸马倌抬头见一群仙女已近牧场口子,知道她们一定是闻到了那树蟠桃提前成熟的香味,而前来采撷。 但她们一旦发现弼马温钱列在那儿采摘成熟的蟠桃就麻烦了,要是一本奏上,他们当马倌的也脱不了干系。想到此,他快马加鞭绕道进入桃园,找到正在享用红瓤鲜桃的钱列,叫道,头领,大事不好。 钱列抹去沾在唇边的桃瓤,睁大眼睛看着他问,发生什么事了?长脸马倌压低声音回答,西王母派仙女们来桃园,要是发现你在这里偷摘蟠桃,禀告玉皇大帝,问罪下来可担待不起哦!钱列一听紧张起来,问长脸马倌:该怎么办? 赶快避开。长脸马倌着急地说,跟我来。 钱列骑上红马尾随长脸马倌跃马绕道奔出桃园。 长耳马倌听力非凡,隔数里路就闻知钱列和长脸马倌驱骑过来,由于跃出桃园那一带路,长满了葳蕤的青草,尽管马蹄踏在上面,不会有太大的响声,长耳马倌仍听得清清楚楚。 当他们出现在天河牧场另一个口子上,他正在那儿迎接。钱列十分紧张,担心仙女们发现那树早熟的蟠桃,怪罪下来惹出麻烦。便向长脸马倌吐出心中的苦衷,问他有没有什么解救的办法。长脸马倌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是让大家都过来商议一下,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钱列说,行哦!于是长耳马倌骑着马,到牧场绕一圈,把另三个马倌都叫拢来开会。钱列三言两语说明意图,希望大家给他解难。 一个下巴长一颗红痣的马倌一蹙眉,一扬脸,大家都看着他,因有红痣特征,都称他红痣马倌。当下红痣马倌说他有办法解这个围,钱列走近他问,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大家听听。红痣马倌卖关子,只说,你们跟我一起到桃园去,和仙女们对话,我说什么,你们也跟着说,既不多言,也不少语就行了。 钱列心里没底,看一眼长脸马倌,长脸马倌说,他的办法不错,我们就按他说的来。钱列调转马头,对着桃园方向讲,我们刚才从那里出来,现在又转去,不是走冤枉路吗? 别说话。红痣马倌把手一绕,低声强调,决不是走冤枉路。 在桃园里,美姬带着美玲、美凤、美钰、美婕等四个妹妹很快找到了那树成熟的蟠桃。 这是咋原因?周围桃树上的桃子都没成熟,这棵桃树上的桃子提前成熟了。美玲和美凤议论着。美钰说,这还用问?一定是果仙使了手段,只有他有办法让蟠桃提前成熟。 美姬插嘴,他就不知道这是犯了天条吗?只有美婕不说,拉下一根结满了几颗蟠桃的枝条摘起来。 在桃园外面,这些话都被听力强的长耳马倌听得清清楚楚,他跃马越过钱列,跟在红痣马倌的后头,把听来的话小声传与红痣马倌,红痣马倌回过头说,仙女们议论什么不碍事。 片刻工夫进入了桃园,透过一片挂果待熟的蟠桃树,穿着霓裳彩衣的仙女们的仙姿就扑入眼帘。一个个真乃红妆素裹,冰清玉洁。这天上的五个马倌都习以为常,从容自如。只是从凡间初来不久的钱列看得神迷情牵,眼瞳不自如地透着猎色的光泽。 当下,红痣马倌打马上前,得得的马蹄声惊动了正在摘蟠桃的仙女们。领头的美姬转过身正要说什么,红痣马倌一拉缰绳,马停住了,他跳下来,双膝跪地,屁股翘得老高,头略微抬起。 后面跟来的,都依次跳下马,像红痣马倌一样跪在地上。见他们冒昧闯来,美姫本来有些愠火,眼下一看,也就没有了。另四个仙女也都停住了手头的活计,瞅着桃园林间齐刷刷地跪下一排马倌,讶异又好笑。美姫亮开嗓门,马倌们,干吗下跪? 我们是来请罪的。红痣马倌这么讲,另几个,也附和着。美姬问道,你们犯了何罪?众仙女也都重复着这句话。红痣马倌说,你们一定会猜想到,这一树早熟的蟠桃与我们有关。美姬说,不必下跪了,都站起来。有罪找我们说也没作用,犯了哪条天规,你们自觉接受天官惩治。 我们求你到西王母那里说个情,如果不答应,我们就一直跪在这里不起来。另几个也跟着这么说,美姬见众马倌显出诚恳认错的样子,便望着红痣马倌说,你讲一讲,犯错的原因吧! 第九百二十八章 赤脚大仙 此时,美玲、美凤、美钰、美婕都背过身,继续采那树熟透的蟠桃。钱列心神不定地窥视着她们的艳丽身姿,至于红痣马倌怎样在讲,他未注意听,只注意仙女们一颦一笑,就连她们桃红的脸腮上冒出的细细香汗都看得清清楚楚。 红痣马倌正向美姬作认真的解释,仙姑,这回事出有因。他望一眼钱列,这位新官是从凡间才升天的,到任不久,不懂天界规矩,擅请果仙施法催熟一树蟠桃。我们实感惭愧。 另4个马倌也都这么讲,只是钱列没有反映,他望着天姿姣好的美姬发愣了。美姬回眸,嫣然一笑,之后一扬水袖,说你们写份检讨,也算向西王母请罪的诚意,要不我在西王母面前也不好做工作。红痣马倌说,这个做得到。 不多讲了,见了你们的检讨书再作计议。美姬转身看众仙女摘了一篮蟠桃,一个个累得热汗淋漓,便说,妹妹们先别回去,到天池把身子沐浴得干净舒爽再返程。 红痣马倌起身上马,其他4个马倌也一样策马扬鞭跟在他后面,跃出桃园,很快就到了天河牧场。红痣马倌回头一看,不见弼马温钱列,便说,他怎么不来?我们都是因他受罪。 长耳马倌侧耳细听,说,窸窸嗦嗦,好像有爬树的声音。红痣马倌讲,管他呢,我们先把检讨书写好,等在桃园的口子上,美姬率仙女们从天池洗浴出来,途经那儿正好给她。 长脸马倌说,这检讨书由你代笔吧!红痣马倌没有推诿。 碧绿的天河牧场东头就是一所红色的马倌公寓,那里有笔墨纸砚,他驱骑过去,一盅茶工夫,就将一份写好的检讨书揣着,跃马到桃林出口处等候众仙女。 红痣马倌等了许久,不见众仙女从桃林中出来,料想她们还在桃林后的天池嬉戏,便打算找来听力非凡的长耳马倌一问。正欲打马到牧场找他,忽见桃林里驶出一辆囚车,拉囚车的是钱列常骑的枣红色骏马,赶马的是赤脚大仙。 由于有些距离,加上囚车的横木条封得严密,只能影影绰绰地望见那颗晃动着的黑发盖顶的头颅,却不知囚车里装的是何方妖魔。渐渐地,囚车驶近了,红痣马倌清晰地认出里面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头儿——弼马温钱列。 他惊异,且有点怨怼,对赤脚大仙说,大仙,您就不能网开一面吗?虽然我们把桃园里那一树蟠桃过早催熟,犯了天条,但我们已托仙女美姬向西王母说情,她也默许了,只等我们递交检讨书认错。 红痣马倌把检讨书亮出来,走近赤脚大仙,晃一下,说你看。赤脚大仙一拉缰绳,马匹就停在桃林的出口。 赤脚大仙说,这事与你们几个马倌无关,弼马温咎由自取,一人负罪。红痣马倌又跳下马背,双膝跪在囚车前面,说大仙,您放了我们的长官吧!违规催熟蟠桃一事我们也有干系,不可由他一人承担,那样就太委屈他了。 赤脚大仙愠怒,声色俱厉地讲,弼马温关进囚车,与违规催熟蟠桃一事无关。你站起来吧!不要为这无耻之徒说情。 听了这话,红痣马倌十分纳闷,他站起身,让道,又绕到赤脚大仙面前,大仙,他到底犯了何罪?大仙跃上马背,伸出一只赤色脚掌,上面放电影一样现出清晰的镜头—— 只见美姬带着一群仙女穿过桃林,到碧澄澄的天池洗浴……钱列却猫着腰跟了过去,他悄然爬上一棵枝叶丰茂的桃树,缩着脖子,瞪大眼睛从叶缝里偷窥宽衣跳下天池洗浴的仙女。 正神昏意乱痴迷之际,他不能自制地溜下树,满脸淫笑地朝天池奔去,尚未窜出桃林,面前就长出了一堵木墙,他推那木墙时,反倒另三面也长出木墙把他围困封锁,就像陷入了一只正方形的硕大漏斗里,他只能仰首望天,因为前后左右都被木墙阻隔,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他慌神了,要挣脱出来,可是这漏斗似的东西与他作对,他要从未封口的上面爬出,蓦地上面也被几块木条封住了,他用脑袋顶撞不开,硬要顶撞,额头就撞起疱。他摸着发红变紫的疱块,无奈地瘫软在这只木笼里。 赤脚大仙收回那只赤色脚掌,跳下马背,对红痣马倌说,我是奉西王母饬令来降服这个好色之徒的。当下红痣马倌心情沉重地说,如真像大仙所言,就算我错怪了。 此刻,美姬领着美玲、美凤、美钰、美婕来到桃园出口处,看见赤脚大仙赶马拉着囚车,囚车里装着弼马温钱列,均颇感讶异。 美姬正要说什么,红痣马倌随即迎上来,将写好的检讨书递给她,说你交办的事儿已办。美姬接过那份检讨书,瞪一眼囚车里的弼马温,问赤脚大仙,这是何故?我已经答应给他弼马温在西王母面前说情。弼马温是凡间烈士,升天为神不久,不懂规矩,就原谅他的小错,放了他吧!只要他下次不重犯就行了。 赤脚大仙笑道,你还是把红痣马倌给你的检讨书退回吧!这事与几个马倌无关,他们无罪。美姬说,他们无罪,弼马温也情有可原,放了他吧!就算仙姑给你说情。 仙姑的一番好意,我领了。赤脚大仙望着囚车说,这家伙初上天庭,因为嗜吃,让果仙代为施法催熟了一树蟠桃,也不太为过,就算有过念其初犯也可以免予追究。问题是这家伙一错再错。众仙女异口同声地问,他还犯了什么错? 你们到天池洗澡,他竟然爬树偷窥。赤脚大仙直言不讳。 呸!众仙女均蹙眉、瞪眼,愠怒地讲,像这等色鬼不配在天界作仙为神,大仙,快把他贬下凡尘吧! 当下,赤脚大仙赶着囚车直至西华宫前,宫门半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腰束红带的仙童,他身后跟来的一个面黑如漆,两目森森如电的老者。 此刻,赤脚大仙拿出钥匙打开囚车门,让钱列出来,他直起蹲了许久的身子,仰着一张阴郁的脸,打个呵欠,然后望着赤脚大仙问,大仙,天界该如何处置我? 你不必打听,天理公正,有罪则罚,无罪释放。赤脚大仙不正眼看他,把头偏向一边,脸上浮一层鄙夷的神色。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下凡投胎 忽然,那老者绕过来,板着脸孔冲着钱列说,罪魂钱列,我奉天界圣谕,在西华宫前恭候多时了。从现在开始,你由我收容。 赤脚大仙,认出这位老者正是地府阎王,感到莫名其妙,钱列不是交由天界仙班处置么?怎么交给了地府阎王。他尚未开口说话,仙童就过来拱手施礼,解释道,大仙,西王母有旨,因罪魂钱列尘缘未尽,色心未艾,应将他交由阎王带回阴曹处置后,由前世男身转为下世女身,投胎一个贫困家庭。 阎王见赤脚大仙现狐疑之色,便掏出西王母手谕,在他眼前晃动一下。赤脚大仙对阎王说,行了,现在将罪魂钱列交与你惩治。 刚才,钱列听了仙童所言,心生怨怼,跺脚嚷道,我过去世为保卫下界社会和平,为国捐躯,被封为先烈,死后升天为神。今到天界犯蕞尔之罪,被贬凡间倒也罢了,为何将我男转女身,还降生在一个贫寒之家,这太不公平,天理何在?我要找西王母讨个说法。 大胆狂徒,竟敢在天界撒野!阎王一扬手,就飞出几根粗绳,将他的身子五花大绑不能动弹。 赤脚大仙望着他笑道,钱列,你过去世固然是先烈,而且英名永在,流芳百世。可是你的灵体到天界不守天规,自甘堕落、沉沦,又怪得了谁?佛祖云:一念嗔恨起,火烧功德林。眼下你还心生嗔恨,以前的所有功德都化为乌有。 听我劝,得一半。你要平复嗔恨之心,从现在起顺其自然,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连下凡投胎人身的机会都将失去,弄得不好,还会投胎畜生,更是苦不堪言。钱列听了这话,寂然不语。 阎王讲,赤脚大仙的点化,你听进去了,有百益而无一害。随我走吧!此刻,陡然现出一条通向地府的黄泉路,阎王率一队随从押着罪魂钱列绝尘而去。 茫茫中原朝南的一个山村,有一间瓦房笼罩在夜幕中,除了夜游的东西弄出响声来,还有男人如雷的鼾声。这男人叫刘亟生,正在做梦,梦见她的大肚子妻子就要生孩子了,他问孩子来自何方,孩子说自己是在天界管马的弼马温下凡转世。 听到弼马温三字,刘亟生即刻作出反映,弼马温不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吗?孩子嚷道,哪里,哪里!孙悟空早就不干弼马温那差事了,自随唐僧西天取经一路上降妖除魔修成正果后,又升天作仙佛弘法护法去了。我这个弼马温因犯渎职等罪,现被贬下凡尘做俗人。 刘亟生正要问什么,只见孩子一头撞进妻子瞿莉怀里,瞿莉疼得“阿呀”一声大叫,竟然把刘亟生吵醒了。刘亟生一摸,身边的瞿莉正抱着大肚子呻l。刘亟生说,你是不是要生了? 是哦!刚才肚里的孩子像是动了一下,我痛得难受。瞿莉话音小,刘亟生却听得很清楚。他说,这也应验了我刚才做的梦。他随即说出梦中情景,妻子哪有心事听全,只听到“弼马温”三个字,便埋怨,难怪我痛得厉害,是转世的孙大圣在我肚子里捣鬼。 不是孙大圣,如果是孙大圣借你的凡腹投胎,可是你的洪福哦。刘亟生立即纠正瞿莉的猜测。 她的呻l声越来越大,刘亟生也睡不着了,从床上爬起来,披星戴月到村外请接生婆。接生婆进屋已是五更时分,雄鸡在叫,瞿莉在呻l。接生婆走进来,用一只手电筒照着,仔细看她的胎气,说还要等几个时辰,才可落生。 刘亟生着急地说,不管等几个小时,你不能走,就在这儿守候。接生婆坐在那里,接过刘亟生筛的茶喝一口说,既然来了,当然要负责到底。 屋外已经发亮。林子里的鸟儿已叽叽喳喳叫起来。接生婆把一杯茶喝干了,刘亟生又续满一杯,几片茶叶浮起来,又静静地沉下去,瞿莉还在床上呻l,额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接生婆向刘亟生要过一条毛巾,慢慢地给她擦汗,并对刘亟生说,你有什么事,去忙吧!我在这儿守着孕妇,你放心。 刘亟生还真想起了一件事,便带些钱出门到镇上去买一挂浏阳鞭待孩子出生时,鸣放报喜,因为添一口人丁毕竟是喜事。 到了午时三刻,接生婆喜滋滋地接生出了一个婴孩,婴孩哇的一声大哭。刘亟生立即点引放鞭,噼哩啪啦一阵鞭炮声响过之后,乡邻们就围过来问,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刘亟生心里没底,进门去问接生婆方知生的是女孩,他便不说话了,眉毛蹙成疙瘩。接生婆说,男儿想午不得午,女儿想丑不得丑。这个女孩生在午时,八字好硬。刘亟生听了这话,心情沉重起来。 说来也怪,这孩子生下来尚未满月,总不顺遂。妈妈瞿莉人瘦,奶水不足,家里就购奶粉,用开水兑成奶水灌在奶水瓶里,稍凉,就让孩子嘬。瞿莉没与男人商量,给孩子取名刘娇贵。也真是有些娇贵,她嘬瓶装奶水几次后,嘴唇就起水泡,瞿莉开始不在意,渐渐观察后那水泡变黄,之后化脓。再看她的眼睑,眼角也红了。 刘亟生说这是火气。因瞿莉身体虚弱,她在家呆着,由刘亟生抱着娇贵上医院去,几天就治愈了,抱回家,才一天,瞿莉却病了,头痛,她说痛得像锤子敲,便上医院,住院五天,治愈,再回家。 她抱着活泼可爱的娇贵才过一天,娇贵又病了,哭得厉害,嘴边又长出了水泡,眼睑、眼角又在发红,而且一摸她的额头还在发烧。 刘亟生感觉奇怪,怎么家里妻女轮流着生病,这个好了那个又病了呢?想起娇贵临盆时,接生婆说过的话,这孩子八字硬。他便一边抱孩子到镇上医院治疗,一边让瞿莉找一个算命先生算算。 孩子治好后,妻子对刘亟生说,娇贵的八字与她的相克,两人生活在一起,必有一方被克害,所以这些日子颠三倒四,不是大人病,就是小孩病。刘亟生问,有没有化解的办法?瞿莉说,除非把孩子送人抱养,让我离开她,不在一起生活。刘亟生心想:反正是女孩,给人抱养也好,再让妻子生一个男孩。 该章节已被锁定 这样,刘亟生就放出话风出去,谁愿意抱养他的孩子就让谁抱养。像做广告一样,很快从村里传到村外,传得沸沸扬扬。但两三天都没有人问讯。由于孩子不能与瞿莉相处,这几天,瞿莉就在娘家住,不让孩子吃奶,两个奶子还胀鼓鼓的,过后,奶水就筑转去了。 那天她从娘家回来,发现还没有人来抱养孩z,有些发急,因为丈夫一人在家搞得凌乱,大人和孩子邋里邋遢的衣服堆在那里还没有洗。 正忧虑时,她看见一个白发老妇拄杖从村外赶来,肩上还斜挎着一个布包,老妇走进刘亟生家的堂屋,看着刘亟生怀里抱的婴孩正露出甜笑,两个酒窝漾着欢乐,便说,我一生没生人,想要个孩子。刘亟生盯着满脸皱纹的老妇看,突然想起来了,她就是早年死了男人的豆腐坊李大妈。 他揣测:李大妈虽然不再做豆腐生意,但原来赚了钱,算得一个阔绰老人,就试探着说,我家娇贵是个女孩,又不能给你家续香火,你抱养干吗? 李大妈说,我认为男女都一样,还认为抱养女孩子心痛些。李大妈还说了些非常想要抱养娇贵的话,并且坐在一把呢呃作响的竹椅上,将拐杖放在一边,让刘亟生把孩子给她抱,她看着孩子粉嘟嘟的脸蛋很高兴,将肩上挎着的那只布包取下来递给刘亟生说,这一袋米送给你家,孩子我愿意抱养,你给我送到家吧! 刘亟生不想要这一袋米,心想我的孩子再命贱,也不至于只值一袋米的钱吧!就拐着弯儿说,就算我把孩子给你抱养,也不行哦!你这么年纪了,连自己都要人照顾,还有能力养孩子么? 李大妈见他不肯接过那袋米,说这个你放心,我们那个村有许多健旺老人,他们说,只要我能抱回一个婴孩,都会帮我照顾、抚养。刘亟生无话可说。瞿莉早就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外面是阴沉的天,像她的心情,她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忌讳孩子,怕沾上了晦气。 堂屋里,李大妈还从身上摸出10块钱来给刘亟生,刘亟生不要,嫌少。他干脆摊牌:李大妈,你这袋米还是背回去自己吃吧,10块钱我也不要。如果你真想抱走孩子或者我把孩子抱出村,送到你家去。可是我有个想法。 李大妈插话,你说,什么想法,尽管讲。刘亟生笑着说,你没有生过人,当然就没有怀过孩子,你知道怀孩子的难处么?就算我将孩子送你抱养,我妻子不会答应哦!她十月怀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大妈问,你是什么意思?刘亟生尚未回答,李大妈怀里抱的孩子,嘴一扁,就哭起来了。刘亟生说,这样吧!十月怀胎,每月按100元的辛劳费算,你得给1000元钱,我马上把这孩子送到你家去。李大妈不答应,将孩子塞回刘亟生,离坐,背起那袋米,拐杖出大门走了。 瞿莉走进屋怨尤着说,让她抱走多好,这孩子八字与我的相克,留在家里养,家里不安宁。刘亟生不听她的,瞿莉说,有孩子在家我不能回家,不能回家,家务事没人做,你看。 她指着堂屋旮旯里堆放了多日的脏衣服。刘亟生感觉妻子没有说错,还是想把孩子给李大妈抱养,可是他脾气有点犟,说过要李大妈给1000元钱的话又不想收回来。 这会儿,他想到弟弟刘亟活是个单身汉,就打算把娇贵寄养在他那里。刘亟生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他把娇贵抱到刘亟活那儿去,刘亟活本来懒,哪能养孩子?正好,他和村里一个寡妇缠上了。 那寡妇叫马桂珍,心眼好,让刘亟活要了孩子,说以后,由她帮忙代管。马桂珍也是死了男人,又没生人,就与亟活将就着过日子,说是帮忙看管娇贵,其实全部由她代劳。 此后,回家的瞿莉与亟生过着和美的日子。亟生有点重男轻女,总希望瞿莉给他生个男孩,在做房事时,他努力把这个意识贯彻下去,夫妻俩在一起虽然很幸福,但是这事儿又给瞿莉造成压力,她总担心再怀孩子还是女胎。 每当看见邻居家夫妇牵着活泼可爱的男孩在清明祭祖的日子,走向那片长满茂林修竹的祖坟山,这种感觉尤其强烈,认为不生个男孩传宗接代就对不起刘家的列祖列宗,而且男人也会常常念叨,说她是一只不会下公蛋的母鸡。 瞿莉在思想上仿佛给自己施压,久而久之,下身隐隐作痛,直痛得不能行房事了。刘亟生就带她到镇上医院检查,发现她长了一个子g肌瘤,要切除。 瞿莉又越发紧张,在转至县城大医院做手术的那天又作过检查,医生把一个不幸的消息悄然告诉刘亟生,你老婆下身的那个瘤子带有癌细胞,要连同子g一起切除,不然就有生命危险。 刘亟生非常吃惊,也没有主张了,就随口说,按医生的意见办吧。医生即刻让他签字,他把签字的笔放下后,叹了一口长气,说完了,甭说生儿子的话了。此刻他望着墙上一幅一儿一女一枝花的计划生育宣传画,发出一阵苦笑。 瞿莉做手术后,在医院住了一些日子,尚未到出院的时间,就出来了,她发现丈夫明显对她冷淡,这个她当然理解,切除了子g,意味着从今以后会失宠于丈夫。更让丈夫,也让她烦恼的是做手术治疗,花去了家里5、6年的积蓄3万余元。 这3万余元,是她和丈夫种植苎麻辛辛苦苦赚来的,现在因为她的原因,把这些钱都送进了医院。她回到家,不开心,丈夫也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瞿莉开刀后,没有全部恢复健康,几乎不能做过重过繁的家务,成天大都是除了躺,就是坐,偶尔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自己的心情一样郁结不开,她便悄然发出一声叹息。 刘亟生不愿意陪她,总在外面转来转去的溜达,乡邻问瞿莉嫂病情么样,他言不由衷地支吾一句,没事。或者哼一声,似是而非地回答,或者反问,做了子g切除手术,就算好了又么样?比一个病人还病人。 第九百三十一章 阴云密布 乡邻知道他苦恼,不再多问。他往往一脸苦笑待人。只有他的弟弟刘亟活单独对他说过,你和嫂子相处不好,就离了吧。我到外面留心帮你物色一个。听了这话刘亟生兴奋了,仿佛冰冷的心一下子涌进了暖流,许多天了,他第一次露出笑颜。 他想:是哦!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在给自己打气,又联想到钱,要是弟弟物色好了女人,相亲就得花钱。钱从哪里来? 他又想到屋后山坡上那两块麻地,便匆匆赶去,走到麻地旁抬眼一看,心里凉了半截,每丛苎麻的杆子叶子都爬满了绿头肥脑的麻虫,它们正咔嘣咔嘣地嚼食着苎麻的杆叶,有的已经被咬得耷拉着脑袋,有的被咬得缺胳膊断腿,而且咬过的地方发黑,像被火烧过一样。 这让他心头生起一股无名火,当然不是完全对可恶的麻虫,而是对妻子,要不是她做手术,即使麻虫把苎麻吃光了,卖不出钱来,家里还有几万元积蓄,办什么事都不慌,这便让他坚定了与妻子离婚的念头。 他回去后旁敲侧击地对妻子说了一下,瞿莉是个明白人,听他说,我还年轻,不想做个鳏夫。瞿莉就让他写一份离婚协议书,签了字,就去民政机构办了手续。瞿莉什么也没有得到,刘亟生还以“你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治病花光了”为理由说服她。打此后,这个家就散了。 刘亟活要把他的女儿刘娇贵送回他抚养,他说不行,让我赚了些钱再看着办,并就此向刘亟活“将一军”:你借些钱我办事,赚了钱会还你。刘亟活蹙眉,认为哥哥太痞气,借钱不会还,但还是问一句,借多少钱? 刘亟生笑道,你能借多少钱?我的苎麻地生了麻虫,借些钱买农药打麻虫,要不苎麻就无收。 刘亟活从堂屋里走出来,望着多云转晴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说,既然是这样,反正买农药花不了多少钱,我就借给你。说着从身上掏出50元钱,这足够买一、两瓶农药。刘亟生跟了出来,接过钱说,杀死了虫,苎麻有收,卖了钱一定还你。 刘亟活淡淡地一笑,没有说话,他想:你赚钱了,就把你女儿抱回去抚养。眼下我抚养你女儿所花的钱,远不止我给你买农药的钱,至于你还不还那50元钱,问题不大,多的都付出了,还在乎这一点? 刘亟生拿着钱,就踏上村路,准备到镇上买农药。他走到村口,回头望一眼刘亟活的背影,好像有什么道谢的话要说没说,可这时,刘亟活的背影已被村东头那片柳树掩映着的红墙碧瓦遮住了。 马桂珍抱着才满一岁的刘娇贵在村口溜达,刘亟生一转过身就看见了,他高兴地向桂珍套近乎,走过去不知说什么好,信口道,谢谢你给我带孩子。 马桂珍淡然一笑,内心里对他很冷,连亲生孩子都不抚养,还算男人?刘亟生此刻只在意孩子,见孩子长得胖嘟嘟的,可爱极了,双手一拍,准备抱一下,可孩子认生,哇地哭起来。 马桂珍一个劲地说,他是你生身父亲,你哭干吗?孩子太小,哪里懂?惊吓得把上半个身子扑在她肩膀上,泪珠儿掉在她脖子里。 马桂珍边擦边说,这孩子要我,也不怎么要他叔。刘亟生这才知道,孩子全部是马桂珍在照顾,不由得对她产生一份感激之情。但他又落寞,因为孩子对他生疏。这会儿,他向马桂珍点个头,转身踏上那条通往镇上的铺满石子儿的公路。 见陌生人走了,孩子不再哭,用手抠着马桂珍的脖子,恢复恬静的常态,一颗泪水还茹在眼角,但已明显牵动着笑意。 马桂珍把她当作亲生孩子一样对待,很细心地拿出手帕擦着孩子刚才哭过的粘乎乎的脸。一会儿,就回到了与刘亟活共同将就着的家。这个家是两开间的瓦屋,没有楼,抬头可看见头顶上幽蓝的瓦片,在下雨天还有点漏雨。 当天天上阴云密布,有雨意,在未下雨之前,马桂珍就抱着刘娇贵到邻村的娘家,想请一下做砌匠修检瓦屋的父亲,可父亲不在家,只好让母亲转告,她立马返回了。刚在堂屋坐定,抱在怀里的刘娇贵身子一颤,她未愣过神来,只闻到地上叮咚一响,一支米许长的铁钎断为两截。这钎子是挂在西墙上的,她正好坐在东墙下,好险。 过了一个时辰,刘亟活不知从哪儿出来,站在门口一脸惊慌之色。马桂珍问发生了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哥,死死……死了。 你胡说。马桂珍不相信地责怪。 他说,真的,是公路上的汽车撞死的。说着刘亟活的眼圈发热,泪珠儿就无端地涌出眼眶。 刘娇贵没有爸爸了。他念叨着,快步走出村口,朝车祸事故发生地奔去。 马桂珍抱着孩子,望着那断成两个半截的铁钎,仿佛它的坠地断裂与刘娇贵爸爸的死亡有关。她寂然地走出屋,总把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不该发生的怪事莫名其妙地联想在一起。 孩子在马桂珍怀里扭来扭去,像是不安分。马桂珍把她放在地上走,她才一岁多,还走不稳,马桂珍一走神,她就一跤摔在门槛上,扁着嘴,半晌没有哭出声,接着鼻涕眼泪一齐涌出。 马桂珍慌了,见她额头上磕起了一个疱,由青变紫,将她身上的灰尘一拍,抱起来慢慢地揉。刘娇贵平时是不爱哭的,这会儿大哭。马桂珍搂着她呵护不好,直到刘亟活回来打一个转,她还嘘唏不已。刘亟活看她眼睛都哭红了,说难道这孩子知道自己的父亲过世了? 不——她和父亲很生疏。马桂珍想起她父亲碰见她的情景,便客观地说,她哭的原因是头上起了一个疱。刘亟活不在意,走进房去,马桂珍跟上去问,你哥哥的后事还没有处理,这么早就回来干吗? 拿身份证,证明刘亟生是我的哥哥,我好找肇事司机扯皮,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费。刘亟活进房翻箱倒柜拿到身份证就急匆匆地出门走了。 第九百三十二章 打药治虫 办妥刘亟生的后事已是第3天,刘亟活回来了,那样子很高兴,马桂珍正扶着刘娇贵学走路。她问道,你哥哥才死,应该悲哀的,咋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刘亟活正要回答,欲言又止,他走过来抱起刘娇贵,对马桂珍说,我这几天累晕了,你替我做些事,好吗? 马桂珍没有回答,只朝一副哭脸的刘娇贵望一眼,发现她对刘亟活很排斥,便说,你放下她,弄哭了她难得哄好。刘亟活放下她,她像一只受惊的鸭子,旋即跑到马桂珍面前。马桂珍把她抱着,刘娇贵把头深深地埋进她怀里。刘亟活仍固执地说,我有办法哄好她。你还是帮我办一件事吧! 什么事?马桂珍轻拍着刘娇贵的身子问。刘亟活讲,我哥哥死了,他的麻地归我了,现在犯虫灾,我把杀虫剂都买好了,喷雾器也有,你给我治虫去。马桂珍说也行,你先买些点心哄孩子,哄好了,我才去。这孩子离不开我。 何必那么认真?孩子要哭,让她哭罢。刘亟活态度强硬。 马桂珍也不退让,抱着孩子走几步,说这孩子无父无母照管,太可怜了。现在我就是她的亲人,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 好的!就按你说的办。刘亟活往自己身上一拍,拍的是一个鼓囊囊的地方,当然是钱包,马桂珍也看出来了,说我等着你给孩子买点心。于是她牵着孩子走到屋前的草场,那里有一棵大槐树,树顶桠上有一个鸟巢,一只乌鸦在上面叫。 马桂珍并不经意,松开手,刘娇贵跌跌撞撞走到那棵树下,她看见一只虫子爬,要伸手抓,马桂珍不让,正伸手拉她,发现一团白色的东西掉下来,正落在刘娇贵头上,那是一砣乌鸦屎。 这时,马桂珍已经拉住了刘娇贵,然后抱起她,放在宽敞的场子上。马桂珍望着她头上脏兮兮的鸟屎,忿然,捡起一颗石头,奋力朝那只歇在槐树枝桠上的乌鸦砸去。乌鸦很精灵,那颗飞起的石头尚未临近,它就扯翅翔于树冠之上,“呱”的叫一声,在天空盘旋一圈又落在树冠之上,许是保护鸟巢,巢中或许有它的鸟仔。 马桂珍发泄了一下,望着乌鸦咒骂了两声,就抱着孩子来到村前当家塘的码头上,洗去刘娇贵头上的鸟屎。才回到场子里,就听到刘亟活的叫声,桂珍,我给孩子买了吃的。她抬头一看,见站在家门口的刘亟活手里拿着封装在一起的5瓶酸奶,举起来继续说,这回你可以到麻地打药治虫了吧? 一向不食言的马桂珍抱起刘娇贵走近刘亟活说,那你就看管一下孩子,我打完了药,你再把孩子交给我。 孩子对刘亟活还是有点排斥,即刻转过脖子,又把头埋进马桂珍的怀里。刘娇贵由于一直生活在乡下,从来没有见过酸奶,更不知道这白色塑料瓶装着的是能够喝的东西。 刘亟活意识到了,用一根吸管从一瓶酸奶口子那银灰色的封皮上插入,绕到马桂珍背后,伸手在孩子头顶上轻弹一下,孩子扬起脸,刘亟活趁机把自己的嘴凑近那吸管,示意那是可以喝的东西,而且酸奶香甜的气味也从那插着吸管的口子飘逸到空气中。孩子闻到了,刺激了她的食欲,眼望着那酸奶,她的舌头还轻轻地一伸。 刘亟活感觉是时候了,马桂珍说,娇贵,让叔叔带你一会儿,他有好吃的。马桂珍说着就转身把孩子交给刘亟活抱着。刘亟活顺手将那瓶插了吸管的酸奶给了孩子,孩子只管吸,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乐在其中。 马桂珍干农活是个行家,她走到屋门口,拿出衣袋里准备好的白色口罩戴上,背起那只扁圆形的灰色喷雾器,拎起袋装的几瓶杀虫剂,走到当家塘码头按比例兑水,一切就绪,便走向屋后的山坡,看那地里苎麻圆大的叶片上果然蠢动着一条条肥胖的麻虫,许多苎麻被吃得只剩下枝梗儿了。 她走进麻地,拎着喷雾器的抓柄上下揿动,吱呀吱呀地发出机械式的响声,米许长的喷雾杆伸至苎麻丛中有规则地摆动,那莲蓬样的喷雾头喷洒出雾一般弥漫的药液,淋在一条条麻虫上,它们的身体明显地一缩,蜷曲成一团,又翻动几下,最后雨点般落在苎麻枝梗的根部,一动不动了。 马桂珍看着,解恨似地加大揿动喷雾抓柄的幅度,从麻叶杆上落下而死去的麻虫就更多。此刻,她的左右眼都在跳,常言道:左跳财,右跳灾,是财还是灾呢?她有些惶惑。料想是不是药剂的气味熏人,会导致自己中毒呢?她下意识地特别注意,屏住嘴,少呼吸,还用手肘顶了一下那罩在嘴上的白色口罩,觉得这样安全些。 大约打了一个小时的杀虫剂,马桂珍确信自己没有中毒,但左右眼还不时地跳动,会出什么事吗?她的心有些发慌。这当儿来了尿意,她四顾麻地无人,准备就地解手,但这儿药味太浓,怕中毒,就走出麻地。 放下背在身上的喷雾器,走到山坡北面,再一看,远处有人放牛,她跑到一片树丛中,蹲下身子,眼望蓝天,耳闻“哗哗”的水声流过,很快就完事了。她系好裤带,站起身,无意中目光落在一棵杂树的鸟巢上,准确地说,鸟巢就缀在那棵树对生叶纷呈的偏枝上,矮矮的,她定睛一看,确信自己伸手够得着。鸟巢不碍着她,但她想起了孩子,刘亟活正带着孩子玩儿,要是鸟巢里有鸟蛋就好,可以摘回去给孩子做一味菜。 此刻,孩子胖嘟嘟的脸蛋在脑海中晃动,她感觉可爱极了,并且主观地猜想:鸟巢里一定有鸟蛋。她几步跨过去,伸手拉下那青叶旁枝,踮起脚,伸长脖子刚好看到整个鸟巢。 咦,她麻利放手,偏枝一弹,鸟巢中的一只死雏鸟也弹了出来,刚好落在她的脚边,那死雏鸟浑身爬满了蚂蚁,散发出恶臭味。 马桂珍蹙眉,跑步出了丛林,回到山坡上,背起那只打空了药液的喷雾器,心里产生一种了厌恶恐怖的念头:怎么今天所见到的都与死亡有关?那身子肥绿多棱的麻虫被我喷洒药剂杀死,地上落了一层,还有鸟巢中的死雏鸟也被我碰上。这些都像那无形的影子晃动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九百三十三 掘坟验尸 马桂珍从山坡上下来,看见许多人围着村前屋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莫非出了什么事?她急步过去,拨开众人,刘娇贵正躺在地上,口里流出涎水,眼睛翻白。马桂珍卸下肩上挎着的喷雾器,抱起气息微弱的刘娇贵,绷紧脸孔,自言自语地问,这是怎么搞的?有人搭讪,看样子是中毒了。 马桂珍想起她喝过刘亟活买来的酸奶,疑惑地讲,难道酸奶有毒?我去麻地灭虫之前,她只喝过酸奶,不知她吃过其它东西没有。马桂珍四下里看,不见刘亟活,嚷道,她的叔叔哪里去了?有人回答,刘亟活请医生去了。 真是騃。马桂珍说,他怎不把孩子抱到医院抢救?又有人插嘴,听刘亟活说,医院离村里有一段路,如抱着她在路上颠簸,会加重她的病情。见马桂珍抱起了刘娇贵,众人都散开,像是给她让路。 马桂珍说,赶紧送她上医院抢救。心里却一个劲地埋怨刘亟活:他办事太荒唐了,看护孩子也不负一点责任。有两个妇女自告奋勇地讲,桂珍嫂,路程较远,你一个人抱孩子吃不消,我们跟随你轮流抱吧!孩子无力地扑在她肩头,口里涎水直流,她顾不上给孩子擦,回过头对两个妇女说,那就太好了。 马桂珍抱着孩子急匆匆地赶往镇上卫生院,在中途,两个妇女轮流各抱了一段路,由于步子迈得快,只花20多分钟就到了。这时,孩子已是奄奄一息,滚烫的身子开始发凉。她被送进急救室,经检查,是食物中毒。医生问马桂珍孩子发病前吃过什么,马桂珍如实回答,她没有吃过什么,只喝了她叔叔买的酸奶。 难道酸奶有毒?这个疑问悬在医生和马桂珍的心里。马桂珍还讲了这孩子的身世,说她父母离异后,母亲远走他乡,多年杳无音讯,父亲前不久发生车祸过世。这让医生产生了同情孩子的心理。 几个医生迅速给孩子做洗胃手术,手术只进行一半,孩子就停止了呼吸,手术也就停止。一个医生脱下白大褂对马桂珍小声说,你可以报警,让警察查一查,孩子的叔叔是从哪里买的酸奶,酸奶中是不是有毒。马桂珍抱着孩子的尸体走出卫生院大哭,正碰见刚好赶来的刘亟活,她愤懑地嚷叫,你是怎么管的孩子?快报警去。 报什么警?刘亟活像是未缓过神来,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马桂珍重复医生的话,酸奶中有毒,要查。你在哪里买的酸奶,开发票了吗?要不,人家不会承认。刘亟活不知是悲愤,还是紧张,吞吞吐吐地说,是在镇上一家综合商店买的酸奶,酸奶里会有毒吗? 马桂珍见刘亟活没有及时报警,她让另外两个妇女把孩子的尸体抱回家,自己找到当地派出所,向所长甑明说明案情。甑明带两个民警赶到刘家村,要找刘亟活了解情况,还要查看刘娇贵中毒而殁的尸体。可刘亟活已匆匆忙忙钉了一个木盒子,将刘娇贵的尸体入殓,抬到村后丛林挖一个土坑草草掩埋了。 这会儿,甑明带两个民警赶到那丛林,刘亟活正在用铁锨筑土,已筑起一个小小的坟包。甑明把刘亟活的肩膀一拍,说你暂时停下筑土的活儿,我找你问一下。刘亟活面有难色。马桂珍也跟来了,她两眼泪汪汪的,像过世的刘娇贵是她的骨肉一样。 她说,亟活,你侄女死得冤枉,你就如实交待吧!那酸奶八成有毒。警察问你,你就带他们到镇上那个卖酸奶的综合商店查一查看一看。 刘亟活有些惶惑,面对三个民警,他说,我侄女就是喝了镇上那个综合商店卖出的酸奶中毒死的。 共喝了几瓶? 四瓶。 甑所长问,一个民警笔录,另一个民警在下葬刘娇贵的坟包周围走动。甑所长又问了诸如刘娇贵和刘亟活的年龄、社会关系等问题,然后做笔录的民警让刘亟活在笔录纸上签字,还用指头蘸一点印泥,按在签字的纸上,一团印泥猩红如火映着刘亟活焦灼的神情。 此刻,甑所长用命令的口气说,你必须尽快把你侄女的尸体刨出来,让我们察看痕迹,法医马上就到,要解剖尸体,查验胃液,旨在搞清楚你侄女倒底中了什么毒。刘亟活极不情愿,对甑所长说,我侄女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活,刨坟,解剖尸体就免了吧! 胡说,你必须迅速刨坟,孩子也是一条人命,我们要把案情查清楚,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甑所长声色俱厉地讲。 马桂珍见刘亟活不愿刨坟,自己就拿起锄头使劲刨。她边刨边哭诉,我可怜的孩子,你死得好冤,警察来为你伸冤哦!刘亟活见此暗里朝她蹙眉,她哪里顾及其它?只顾使劲刨,黄土卷起一堆,出现一个深深的坑,那个装殓刘娇贵尸体的木盒子现出了一只角儿。再扒开几锄土,全都露出来了,她便俯下身子从坑里将整个木盒子拔出来,放置在一堆黄土上。 一会儿,穿着白褂子,戴着白手套的法医来了。他敲开木盒子取出刘娇贵的尸体,用雪亮的刀子解剖,取出胃液,装入瓶里作为标本。法医很快就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尸臭和杀虫剂混合的味道,难闻,大家都捂着鼻子。 甑所长和两个民警,要刘亟活给他们带路,到镇上去查看那家出售酸奶的综合商店。 马桂珍将刘娇贵的尸体放回那只木盒子,移进土坑,悲泪纵横,还自责地低诉:真苦哦,丫头。要是我不去麻地打麻虫,也许这件事不会发生哦!阿姨没有看好你,阿姨有罪哦。 马桂珍用锄头扒土把那个木盒子都盖住了,还坐在那儿哭了一阵。起身回到村里,一个乡邻悄声告诉她,法医查验刘娇贵的胃液有了结果,她是中了杀虫剂剧毒死亡的。镇上那个综合商店售出的酸奶根本没有问题,据说刘亟活购买了打麻虫的杀虫剂,不知什么原因他把杀虫剂灌进酸奶,让孩子喝了中毒……现在刘亟活已被关押。 马桂珍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忆起刘亟活反复要她打麻虫的情景,她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不明白刘亟活为什么要毒死他的亲侄女。 第九百三十四章 孟婆训话 后来,刘亟活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被判了死刑。在镇上开公判大会的那天上午,天阴沉沉的,马桂珍赶去了,在人头攒动的会场一隅,她听到法官宣判刘亟活的罪状,说刘亟活不怀好心,他的兄长刘亟生遭遇车祸罹难,肇事方按交通肇事法定程序赔偿7万元,留作安排后事及抚养其女儿刘娇贵之用。 可是刘亟活作为未成年人刘娇贵的代理监护人领取这笔款后,想占为己有,便以给刘娇贵买意外保险为名,既打算独吞此款,又企图骗取更多保险费。 为了达到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在给刘娇贵买了保单的第二天,他就从镇上一家综合商店购回5瓶一板的酸奶,在每瓶酸奶里放了剂量不一的杀虫剂毒液,然而哄着让未成年的刘娇贵饮用了4瓶,致使刘娇贵中毒无治而亡。刘亟活做梦也没有料到,阴谋尚未得逞就东窗事发…… 马桂珍全听明白了,没有想到刘亟活是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她拼命地流泪,不知是因为错爱了刘亟活而特别悔恨,还是因为刘亟活的歹毒让她无比愤恨。面对庄严的公判大会前台上,面如死灰的刘亟活和那一杆竖插在他后脖颈预示着即将对他施以极刑的死囚标扦,她站立不住了,身子直打哆嗦,分明是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她踉跄着走出表情肃然的人群,在公判大会还没有散场时就离开了。 刘娇贵中毒谢世后,她的灵体很快被白无常抓进地府,大喊死得冤枉,要求再次投胎。但阎罗王不许可,暂时由阴差将她押解到枉死城,等候阳间施以律法处决了毒害她的凶手,才能超生。 刘娇贵每天在枉死城哭哭啼啼,但也有像她一样无端枉死的亡灵,年纪大的小的都有,没有一个有她哭得那么伤心。有的亡灵开导她,哭也没用,只要来世投生在一个优裕的家庭就行。慢慢地她就擦干了泪水,嘘唏着,等候在枉死城出头的那一天。 不久,刘亟活就伏法了,他的罪魂被打入剜心割肺地狱服刑。刘娇贵这时候被叫出来,未经过前面9座大殿的审查,就直接押入转轮王殿,途经孟婆亭之际,由孟婆神发给饫忘汤她喝。 她不肯喝,嫌味道不好,还说我才满几岁,又没有什么过恶,生命就完结了,何必喝那饫忘汤? 孟婆神说,除非你是胎死的或出生几天、几个月不晓世事就死了,再投胎,便不需要喝饫忘汤。凡是能够记事,能够辨认亲疏朋友的人,即使再小,死了再投胎也要喝饫忘汤,目的是让死者把前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留记忆。要是不喝饫忘汤的亡灵,再世了,还记得前世的事情,那么整个人间不就乱套了? 孟婆神神色严厉,看着她接道,你最好自己喝了,不喝阴差会撬开你的嘴强行灌下去。 刘娇贵有些惧怕,自觉地接过一瓢饫忘汤,张开嘴,咕噜着咽下去。片刻,她忘记了前世所有的事情,之后糊里糊涂地跟着导引转世路径的阴差走,走到一个村庄,见到一对夫妇很亲热,她便拢去,这时候天色晦暗,阴差也不知什么时候返程了。 她糊涂了,找不到返回路程,就以这对夫妇的家为家。她的灵体已变成中阴身,阳世的人看不见,她能看见阳世的人。在这对夫妇行房事的时刻,刘娇贵的中阴身就闪进了女人的身体,后来这个女人生下她,便成了她的妈妈。 她还是一个女身,没有转胎。由于这户人家经济条件不差,孩提时的她成长得比较顺利,基本上没有绞胎煞、水火煞、摄魂煞等三灾六难。这是她的又一世,父母亲给她取名雷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说一遍村里人就能够记住。 村里有个宰牛的屠夫叫雷猛,在雷卉满月,父母亲为她筵请宾客打喜前夕,他卖些牛肉给她家,还能说出雷卉的名字。雷卉7岁的时候,有点懂事了,她放学后大都在长满丛丛雷竹的山坡上放牛。 有一次牛失踪了,她跋山涉水到处找,找到一个山坡上,听到隐隐隐约约的牛铃声,一会儿,又听不见了。 她翻过山坡,那边有一个山洞,一个男人的背影在洞口晃动,她悄然走过去,发现那个男人正堵在洞口,洞里有两头黄牛。 其中一头是她家的黄牛,脖颈上系的铃铛被一把草塞住了口子,所以不响了。另一头黄牛没有系铃铛,和她家的黄牛一样,都希望突围出去,可是洞里只有两丈多远的空间,刚好容下两头牛,再往里面,洞穴小,钻不进去,那可是发水季节流水的口子。 雷卉朝侧面一看,认出那个男人就是村里的屠夫雷猛,他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托着她家黄牛的下颌,像是要把瓶里的液体往牛嘴里灌。 雷卉一看,断定雷猛一定是在做坏事,那瓶里的液体很可能就是毒药,莫非要毒死她家的黄牛杀肉卖钱?他是屠夫,很有可能。 雷卉悄然退开,想喊大人来,她知道雷猛够狠。未料才退开几步,一脚未踩稳,一个趔趄,弄出了响动,心虚的雷猛警觉了,一偏过头就发现她。雷猛知道堵在洞口内的这头黄牛是雷卉家的,就抽出塞在铃铛里的一把草,放它出了洞口,它死里逃生,获得解放,在山坡上奔窜着,铃铛又急促地响起来。 这时,雷卉想逮住牛,却逮不住,跟着跑,跑不快,山上荆棘丛生,不能笔直跑,只能弯弯曲曲地跑。她忽然听到身后雷猛的叫声,丫头,你站住。 雷卉远远地转过身,见仍堵住一头牛的雷猛在洞口侧身对她说,丫头,你回去不要说我把人家的牛堵在洞口,如果听话,明天我准会送给你家一挂牛肉。雷卉眨一下眼睛说,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不能打我家这条黄牛的主意。 这个你放心。雷猛说,要是你在外面说了我的不是,我下次就暗地宰杀你家的黄牛,让你家里人发现不了。 不关我的事,我不会乱讲。雷卉有些后怕地回答。她随即踏过一丛野草继续追牛去。牛当然追不着,但它最后回到了自家牛栏,那是天刚黑的时候。 第九百三十五章 严守秘密 当天晚上雷卉做恶梦,雷猛把她家的牛宰了,那个山洞口都是血。她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她亮起灯走出房间,到父母的卧室门口边敲门边说,爸爸妈妈快醒醒,我梦见有人宰我们家的牛。 片刻里面有爸爸的话音,卉卉,做梦的事是相反的事,不可能。雷卉在外面犟着说,可能,我的梦是一种感应。又听妈妈在里面对爸爸说,你就起床到牛栏里看看。 爸爸很快就披衣起床,雷卉一个人在晚上有些心怯,这会儿跟爸爸到牛栏里去,用揿亮的手电筒一照,黄牛好端端地蹲卧着,两眼圆溜溜的闪着绿光,嘴里还在反刍着什么。雷卉沉默不语,爸爸却责怪她多事。 第二天听说村西头一户人家的牛不见了,家人都在山上找,找不着,问雷卉却不动声色,想起雷猛对她说过的话,便摇头,却非常担心有一天雷猛在山上暗杀她家的牛。 那天晚上,雷卉正在堂屋里,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了,他就是雷猛,正拎一挂牛肉,对她那坐着吸纸烟的爸爸说,听说你家孩子爱吃牛肉,我特地送来一些。那牛肉新鲜,色泽粉红,爸爸看着,直率地讲,没有钱付,咋办? 这挂牛肉是送给你家吃的,要什么钱?雷猛馈赠的样子很真诚,爸爸还是有些不相信,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说,你拿走吧,我们不吃牛肉。 客气什么?我雷猛一向豪爽,说送就送,你只管拿着。 爸爸没有拿,雷猛便把牛肉丢在她家饭桌上,看一眼也正在奇怪地瞅着他的雷卉,微微一笑,掉头就走。雷卉见雷猛没有食言,感觉这家伙贼是贼,还讲一点信用。 不久,又有一户人家的牛在山上放草不见了。找几天无果。有人问雷卉,雷卉摇头,她怀疑是那屠夫搞鬼,但对任何人不说。晚上雷猛又送牛肉来,雷卉的爸爸不肯要,说上次吃你送的牛肉都没有付钱。雷猛说,付什么钱,送给你家的。 雷卉当然知道雷猛是要稳住她的嘴,可是她爸爸很迷惑,拿起雷猛放在桌上的牛肉,逼着他问,你为什么要白送牛肉我家?雷猛不能实说,怔了一下,编出谎话,你家雷卉不错,我在镇上卖牛肉收摊的时候,她帮我打扫摊位,很勤快的,孩子这么乖巧,我送一挂牛肉你家作为回报,有什么不应该?再说我赚得来。 雷卉的爸爸把牛肉放回桌上,望着雷卉说,你以后给雷猛叔叔的牛肉摊位多打扫几次,免得白吃人家的牛肉。不过,他又望着雷猛说,你再也不要送牛肉来了,这回送来的牛肉我就收下。雷卉根本没有帮雷猛打扫过摊位,她保持沉默,感觉雷猛阴险得有趣。 由于近期几户人家在山上放草的牛都失踪了,有人报案,民警出动,进村上山到处查询,没有结果。这可惊动了雷猛,他收敛了一下,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伪装成好人,不干那事儿。 数年后,村里又发生黄牛失踪的事情。雷卉还记得雷猛曾经干过的坏事,怀疑还是他所为。有一次,放学回来,迎面碰见身上有一股牛肉膻味的雷猛,周围没有别的学生。她说,雷叔叔,你现在还在干坏事吧!这样干下去,迟早一天会败露,就算我为你保守秘密,也不行。雷猛说,那该怎么办?雷卉说,你的办法多,办法再多也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听了这话,雷猛很不高兴,他逼视着雷卉,你敢说我干伤天害理的事?雷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把抱住才满13岁的雷卉,说我就要做一次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看看。 雷卉挣扎着说,雷叔叔,你放开我,我错了。雷猛哪里听她的,一手捂住她的嘴,她叫不出来;一手把她夹在腰间,她动弹不得。雷猛就这样把她弄到路边的甘蔗林里强暴了。然后给她一百块钱,叫她不要对任何人讲,就像保守他在山上毒死牛的秘密一样严守这个秘密。 雷猛穿上裤子,加重口气,这个事就算你说了,对你也不好,就算我的名声臭了,你的名声会更臭,将来休想嫁个好人家。 雷卉晓得利害关系,出了甘蔗林,一声不吭。雷猛感觉征服了这个女孩,走近她又陡然用那张腥臭的嘴在她脸上连咂几下。雷卉摸着他吻过的脸,乜斜着眼光说,你坏,你是流氓! 雷猛淫笑着,半真半假地威胁,这个事你要是传出去,我会杀了你,用杀牛的刀杀你。 雷卉回到家拿出一百块钱反复看,她长这么大,父母亲还从来没有给她这么多钱的。她又喜又怕,喜的是这钱可以买好多女孩子需要的东西,怕的是这钱来路不正,是龌龊钱。但龌龊钱别人毕竟不知道,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就行。雷卉慢慢地变得更沉默了。 几天后,她挂起了一对雪亮的耳坠,到学校有女同学问她怎么有钱扮俏了。她低声说,是妈妈给的钱。在家里,妈妈问她怎么戴起来了耳坠子,我没有给钱你,你拿什么钱买的?雷卉沉吟一会儿就撒谎,是我们班一个有钱的女同学给我的,她现在又戴了一对更漂亮的耳坠。妈妈还是不相信,觑着她问,人家跟你啥关系,连耳坠都送? 不。雷卉巴住妈妈的肩膀,把嘴唇凑近她的耳朵说,我天天帮那个女同学做作业,她为了酬谢我,才给了这个耳坠。妈妈信以为真地笑起来,一向心事沉沉,愁眉不展的雷卉也格格地笑起来,她又低声说,妈妈,你如果喜欢,我把这对耳坠给你。 我不要。妈妈说,你打扮得漂亮妈妈就喜欢。 这天傍晚,许久没来的雷猛又拎着一挂牛肉送到雷卉家,并以同样的谎言对她家人说,我还是感谢你家丫头,前几天她又帮我打扫了牛肉摊位,我欠着你家的人情,送些礼物来作为酬谢。她父亲总有点不明白,雷猛咋这么热情?却没有在思想上深究。 这会儿,雷卉瞅着雷猛,心里在骂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雷猛瞟一眼雷卉,发现她与前些天不同,戴上了一对耳坠,知道打扮了。望着那垂挂在她鬓边的耳坠,他倏忽一笑,走近雷卉,雷卉偏开身子,她不喜欢闻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牛肉膻味。 第九百三十六章 惹出祸来 雷卉站在一个灯光照不到的朦胧角落,看见雷猛走出自家房门,消逝在茫茫夜色中,她想象着他强暴的事,心儿扑扑直跳,脸上说不定也涨红了,当然她自己看不见,也不想走到灯光下对镜自视。她越想越觉得害羞,甚至希望以后再也不见到他。 可是第二天雷卉从学校出来,又碰见雷猛,她猜想雷猛是有意在路上等她的,她想躲开雷猛,就走在同学们中间。未料雷猛胆大,迎着她说,丫头,我找你有事。雷卉蹙眉反问,你不去守摊子,卖牛肉,找我有什么事? 有事!雷猛笑嘻嘻地说。 雷卉仍不想理睬他,见别的同学望着她和雷猛,脸就发红。待别的同学走开了,有些距离空隙,雷猛就凑近她耳朵低声说,我还要送一件礼物你。 我不要。雷卉声音更小,绕开他继续走。 雷猛用威胁的口气悄声说,你不要礼物可以,我把我与你的事儿抖出来,让你的同学都知道。雷卉吓白了脸,只好站住,雷猛见几个同学在前面走远了,就掏出一对灿烂发光的金耳坠塞在她手里,说我昨夜到你家,发现你戴的是低价位的耳坠,今天我特地买一对金耳坠送给你,就当是定情物。雷卉的脸更红了。 雷猛说,把你戴的耳坠换下来。雷卉就伸手在鬓边摩挲几下,将银耳坠换成了金耳坠,她打算将银耳坠送给妈妈。正这么想着,雷猛又抱起她急促地走进路边青纱帐似的甘蔗林…… 这天中午,母亲在门口站了许久,望着通向学校的那条土路,没有雷卉的身影。问其他同学,看见雷卉没有,都说一起放的学,不知雷卉上哪儿去了。 这时,天上飘移着乌云,遮住了太阳的光线,还刮起了风,母亲想起后院晒的衣服,担心被风吹刮在地上,便转身去收。她收下给雷卉洗过的内裤,反复看,上面有指头大的一个斑点,呈绛黑色洗不去,她是过来人,一看就清楚,暗地思忖:女儿的经期还没有到,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母亲想等雷卉回来了再过细问清楚这件事,便把那条内裤叠好。忽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雷卉的脚步声,她听出来了,抬头看,雷卉已走进房门,喊妈妈。 母亲打过手势,叫雷卉过来,然后又抖出那条内裤上的绛黑色斑点,问是怎么回事。雷卉慌了,那是雷猛沾在上面的精液,这种丑事怎么能够说?雷卉只好一口咬定,是那回来了例假不慎沾在上面的。 母亲怀疑女儿说了谎,便细声细气地问,是不是有人害了你?雷卉死不承认,母亲也不好放强要她承认,又把那条内裤叠好放回柜里。母亲会观察,见她耳鬓空空的,问她昨天戴的耳坠怎么一只都没有了,她说退还给那个同学了。 其实哪是这回事,她忆起半小时前,雷猛在甘蔗林的隐秘处搂着她的情景。在干那种羞人勾当时,她有些害怕,双手扪住眼晴,并环绕两鬓后移,又触到了耳坠。耳坠,今天又换了一对金耳坠,要是回家了,妈妈看见了,再问起来,该编些什么话哄妈妈呢?她思虑了一会儿,头脑一片空白。 此刻得到了满足的雷猛放开了她,见她将金耳坠从左耳鬓到右耳鬓依次取下来,把裤子搂着扎紧了皮带,又从裤眼里掏出那一对银耳坠与手里的一对金耳坠放在一起,便问雷卉,你这是干什么?不愿戴了?雷卉回答,我不能戴,还给你。她将手里托着的金、银耳坠伸向雷猛。 这是女人的首饰,我更不能戴。雷猛瞪大眼睛看着雷卉。 雷卉伸出的手还没有退回,说要是妈妈问起来,我无话可说,就这银耳坠我已经扯过一次谎,要再扯谎,我不能说圆畅。如果妈妈逼问起来,情急中我说了真话,还会坏事。雷猛认为她讲得有道理,就接过雷卉手里的两对耳坠,说我先收下,条件成熟了,我会一并给你。 这会儿,在母亲面前的雷卉暗想:好险,要是戴了雷猛赠送的金耳坠,母亲追问起来还真的不能自圆其说。 此后一个月,雷卉呕吐,喜欢吃酸的。到学校去经常迟到或缺课,老师就让她罚站,站在黑板下的讲台旁,细心的同学发现她发胖了,尤其是腰身挺着,像是肚子变大了。她低着头,望着脚尖,眼角有一星泪水。被罚站了一阵,老师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让她下去,回到座位上。 她把头扑在桌面上,像是受了很多委屈。也没有心思听讲了,心里莫名地产生一种恐惧感,因为自己的肚子一旦变得更大,就藏不住丑,完全会丢人现眼。放学后她偏开正路不走,却走另一片田畈的乡路来到镇上找雷猛,可找了一个圈,绕到菜场里的几家牛肉摊前,卖牛肉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就是不见雷猛。 她性格内向,又是初次来到一排牛肉摊前,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一遍遍看过去,确实没有雷猛的影子。正落寞之际,准备退出菜场回家,忽然一只油腻的大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肩膀。她抬头一看,一个高出她半截的大男人望着她猥亵地一笑,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难怪我在你放学的路上等了好久,等不到你。 这正是雷卉要找的雷猛,她想说什么,雷猛叫她出去说,是的,外面的空气好多了,菜场里散发出的一股肉膻且略带腥臭的味道不好闻。 这会儿,雷卉要凑近的他耳朵说话,够不着,便放弃。雷猛太高了,却不低下来,仍旧站着说,雷卉,你有什么话,我找个地方,让你单独跟我说,好不好? 雷卉冷冷的看着雷猛,也不点头,只跟着他走进一家旅社,他让旅社弄一个盒饭送进他开的一间钟点房。送盒饭的姑娘打量了一下雷卉,眼珠一转,现出一副怪怪的神情。雷猛感觉到了,望着雷卉,在送盒饭的姑娘尚未离开房间之际,就抢白,这是我妹妹。 很快,他关上房间,还定死门扣,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雷卉有些饿,正拿起盒饭吃,雷猛讲,有什么话,你说吧! 告诉你,你惹了一个祸。雷卉边吃边说。这盒饭里的菜是麻花配紫南瓜炒牛肉丝。才吃几口就有一根牛肉丝钻进了她的上牙缝,她伸手拉出来。雷猛的眼里跳动着猥亵之光,竟然迫不及待地用手摸她的下身,嘴里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小妞,我惹了什么祸?雷卉瞅着他,说我怀孕了,你看该怎么办?要是我父母发现了就不好收场。 是打掉,还是生下来?让我考虑了再说。雷猛让她吃完了盒饭,一把抱住她扔在床上。 怀了,不能干。我听大人讲过。雷卉放低嗓音提醒着他说。但兽性难禁的雷猛哪里听得进去?当下把她按在床上,又一次施行强暴。 第九百三十七章 找他算账 这天中午,母亲在家里等候雷卉回家吃饭,可一直不见人。父亲坐在桌边用餐,扒了一口饭,蹙着眉说,莫非她到雷猛的牛肉摊那儿去了?母亲说,谁知道?她又忆起女儿那条内裤上的绛黑色斑点,便放下筷箸进内屋打开柜子,找出那条内裤来,拿在手里犹豫半晌,又想放回去,担心雷卉她爸知道了。 可就在这时,发现雷卉她爸端着饭碗走进来,她尚未来得及将雷卉的内裤放回柜子,雷卉她爸就问,你拿雷卉的内裤干吗?母亲未想出搪塞的谎言,就将那条内裤上绛黑色斑点抖出来让他看。 他尚未意会到什么,母亲说,我怀疑这孩子与人有事。这话如五雷轰顶,父亲霎时板起脸,目光凝滞,额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突起来了。他把那只所盛米饭仅吃了一半的饭碗往桌上沉重地一撂,立即出门,那脚步急促,才跨过门槛时,一只在门前觅食的母鸡受到惊吓,扑腾飞起来,“格达格达”地叫。 母亲断定他去找雷卉,故意追问,上哪儿去?他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沉闷地甩出一句话,我到镇上找丫头去。 约半小时后,雷卉回家了。母亲正在堂屋里转悠,看见雷卉就问,你上哪儿去了?看见爸爸吗?他到镇上找你去了。雷卉轻声说,找我干吗?我不是回来了吗?雷卉走路的脚步很轻,那是因为被雷猛强暴后,下身有点隐隐作痛,步子不能迈大。 母亲仔细打量她说,你爸找你有事。你是不是经常跟雷猛在一起?听母亲问起这话,再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雷卉害怕起来,是不是母亲看出了什么破绽?此刻雷卉尴尬地讲,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要问。母亲口气生硬,态度坚决。 雷卉低着头保持沉默。母亲又看她一眼说,你内裤上那个绛黑色斑点,爸爸都发现了。你是不是与雷猛有事?雷卉见母亲逼着问,忽然扪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雷猛是不是害了你?母亲在她哭的时候悄声问,雷卉点头,只是不说话,依然哭。她承认了,母亲想起雷猛之所以经常送牛肉到家里,原来是用这小恩小惠来笼络我女儿。想着,想着,她骂出声来了,那个狗东西,我要告他的状。骂着,骂道,她发现女儿身子有些发胖,不是胖,是肚子出怀了。难道雷卉怀上了他的孽种?她眼睛睁得老大,仍怪异地看着雷卉。 雷卉突然止住了哭声,扪住眼睛的双手放开,脖子前倾,低着头,抽泣着呕吐起来,一堆很做气味的酸水和痰液脏兮兮地摊在地上。母亲板着脸到灶房去扒出灶灰来,用土箕盛着拿来撒盖在雷卉所吐的脏物上。 倏地,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抬头看是雷卉她爸回来了。母亲把土箕放回屋旮旯,返回来,坐在雷卉身边,向雷卉她爸睃视一眼,然后缄默不言。 父亲像是受了一肚子气,双眉拧成疙瘩,盯着雷卉严肃地问,你上哪儿去了?雷卉不说话,只是抽泣。父亲吼起来,你好大的胆子,避着上人和雷猛干什么勾当?雷卉无言以对,只放声大哭。父亲继续吼叫。母亲劝道,你就压压火气吧!孩子身体发生异常,是不是病了?你看地上吐了这么一堆。 她是活该,自找的。父亲板着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颇有几分狰狞,雷卉不敢看,双手扪住眼睛哭,并突然站起身绕开父亲直往门外跑。母亲急了,跟上去喊,雷卉,上哪儿去?妈妈不放心你,快回来。 可雷卉不听,继续朝村头跑,引得村里许多人都出来看热闹。一个外号叫和事佬的嫂子立马上前拦住她,并抱住她,她的肚子挺了一下,让和事佬发现一个秘密,雷卉与一般的女孩不同,有了身孕。这时,母亲赶来了,和事佬对雷卉说,你回家,别讨你妈的焦心。 雷卉犟着不走,母亲就拉她,她才半推半就地往回走。和事佬却加快步子先行来到雷卉家门前,神秘兮兮地对雷父说,你女儿怎么看管不严?身孕都有了,你们大人有责任哦!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雷父睁大眼睛仔细看被雷母往回拽的雷卉,果然她的下身是鼓胀起来了,像衣服里塞进了一个凸起的袋子。他既感到脸上无光,又怒火中烧,心里一个劲地自责:怎么这种辱门败户的事情出在我家? 和事佬见雷父铁青着面孔不说话,又用话激他,是留着,还是做人流?你要决断。雷父不高兴地顶一句,这是我家的事,不用别人管。和事佬乜斜着眼睛,暗地埋怨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此刻,雷母把雷卉拽近了门口。雷父指着雷卉对雷母吼道,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送到医院,不打掉孽种不许进这个家门。雷卉双手捂脸在门槛边止步。 到医院要钱哦。雷母数落一句,雷父把手一抓握成拳头,说我要找狗日的雷猛算账去。雷母怕出事,走到和事佬身边焦急地说,给我劝劝老雷。和事佬刚受到他的顶撞,有了情绪,说你家的事我管不着。 自然许多本来不知内情的人,听雷父说出雷猛的名字,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和事佬不再言语,嘴角却浅浅地绽出一丝对雷父报复式的幸灾乐祸的笑纹。雷父一边发牢骚,一边地气恼地上路,一门心事到镇上找雷猛去。 下午卖牛肉的不多,雷猛摆在牛肉摊点上的牛肉还未卖完,他希望有顾客来卖走一部分,再剩一点,到了晚上就送到雷卉家去。这天中午,他很兴奋,把雷卉带进旅社,在那里并未得到满足,因为雷卉怀了他的孩子,他有所控制。雷卉的话还响在他的耳际:我现在已经收不住了,要是父母和外人都知道了,该怎么办?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当时没有回答雷卉,但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所以心绪不宁。 这是一天中最空档的时候,来买牛肉的顾客不多,就连到摊位边浏览的人都少。一排卖主,大都坐在椅子上,有的半睁着眼打盹儿;有的叼着烟慢腾腾地抽一口提神儿。只有雷猛没有睡意,雷卉的事不知该怎样解决,他想不出好办法来。眼睛空无目标地睩动,忽然在菜贸市场的口子上,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不雷卉的父亲吗? 第九百三十八章 天色已晚 雷猛走出摊位正迎上去,发现雷父板着脸孔,眉宇间分明藏着马上就要迸发的积怨。本来对他很热情的雷猛,却感到一股透心的冷。他说,大伯,你来找谁呀? 就找你,你跟我出来有话说。雷父不客气地讲。 雷猛猜想自己与雷卉之间的事穿帮了,就干脆很坦然地跟他走到菜贸市场的口子上,雷父回过头来讲,雷猛,你做的好事,要负责。我丫头算被你毁了。雷猛没有反嘴,听他继续讲,现在她妈带她到医院做人流,所有费用你出,赖不掉。雷父还厉声警告,如果这个责任你都不负,到法庭见。 大伯,你别说得这么生硬,有事好商量。雷猛说了这话,雷父不听,气冲冲地转身走了。雷猛犯急,毕竟是自己犯的错,应该担起责任。他回牛肉摊前忐忑不安,打算到医院去看一下,就把未卖完的一堆牛肉给了邻摊的一位同行,嘱托其代为他照看或代售。雷猛即刻收摊,朝雷家村方向走去。 途中一些熟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反正事已败露,他也不在乎,还朝一个妇女问雷卉的事,回答是雷卉到县医院做人流去了。究竟是哪家医院,别人也不清晰,他问到田间拔草的和事佬才清晰,雷卉是到县妇幼保健院去了。 雷父得罪过和事佬,这会儿她不和事,却对雷猛说,这事你不要怕,不承认就行了。和事佬望着脸色铁青的雷猛,抓在手里的一把稗草还没有丢,她表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 在县妇幼保健院门诊处,雷母正带着雷卉走近一个医生问诊,小声问,做人流在哪个科?那医生带她们母女来到一个挂有妇产科门牌的门边,便走开了。 她们打开半掩的房门走进去,里面坐了五、六个中年妇女,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雷卉,因为雷卉看上去是个中学生模样,脸上还浮着一层稚气,显然这里不是她来的地方。难道她是陪身边的大人,她的妈妈而来?别人也许这么猜想,那种瞅着雷卉的目光里就少了些惊诧,一切又复归于正常。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开处方的女医生睃了雷卉一眼,问道,你来干什么?雷卉当然不好回答,母亲代她回答,有事。 有事等着。女医生给面前的妇女写完处方,又轮到等候着的另一个。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她们母女俩还得等一会儿。 此刻,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戛然而止,雷母有些熟悉似的,抬头一看,是雷父来了。他把脑袋伸进门框,里面坐着候诊的女人都看着他,因为这个科不受理男性病人。女医生抬头冲着他嚷,到这里来干吗? 看我的女儿。雷父直接回答。女医生不高兴地问,哪个是你的女儿? 见父亲来了,雷卉心里扑腾直跳,随即低下头,又朝一面墙侧转过身,像是要找一个地方躲藏似的,很不自在。雷父却指着说,就是她。我不进来,只问你,她做手术需要多少钱?女医生说,要准备千把块钱。雷父心里凉透了,他身上根本没有带那多钱。雷母心里也不踏实,走到门口问雷父,你有那多钱吗?雷父摇头。雷母说,你快去弄,我们在这儿等。 我没有把握把钱弄齐。雷父言毕,懊丧地离开。 雷母还在木讷地等着,女医生望着她们母女说,你们把钱弄够了再来吧!雷卉便起身走出房门,雷母也跟了出来。空气中弥漫一股药液味儿,走出医院大门口,雷卉对着天空大口呼气。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尚未注意,就有人叫她雷卉。她一看是雷猛,正要说什么,雷母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胸襟,气冲冲地吼叫,总算找到了你,你让雷卉出了丑,你要担责任啦—— 雷猛理亏不犟,平静地说,什么责任我都担。 好!雷母松开手,瞪大眼睛说,现在雷卉要做人流,没钱交给医院,你看怎么办?雷猛将鼓凸着的胸口一拍,问要多少钱,雷母说先交一千块。雷猛将手伸进胸襟口袋,掏出一个钱夹来,从厚厚一沓钱里抽出一部分,数了,又转身轻拍着低头站在旁边的雷卉,雷卉扬起脸看着他和他拿在手里特别抢眼的钱不知说什么好。 雷猛沉吟一下,说能不能不做人流?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要了。 不行!绝对不行!雷母说,就是女儿答应,我和她爸都不同意。雷母口气很凶,说话时太阳穴边的青筋一动一动,绷得很紧,眼睛也鼓得老大,好像要跳出来。 雷猛望着雷卉问道,你的意见么样?雷卉没有表态,沉默着,仍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雷猛的性格阴鸷而急躁,他没耐心继续等待雷卉作出回答,而是将点数了的一沓钱递给雷母说,这是1000元钱,做人流够了吧? 雷母接过钱,又数了一遍。雷猛问金额不错吧?雷母没有回答,拉着雷卉返回医院。走到医院门口,雷卉悄然回头望着雷猛匆匆远去的背影。 雷父出了医院后,找到县法院民事庭,向庭长诉说屠夫雷猛与女儿雷卉发生的情况,庭长知道他来起诉,就给一份起诉状他填写,还说要先交一笔500元的起诉费,如果胜诉,起诉费由被告支付,败诉由原告承担。 谈到要交钱,雷父怔住了,现在身上刚好500元钱,要是付了起诉费,乘车返程的钱都没有了。他心里不踏实,将空白起诉状退给庭长,说待我考虑一下再填写。之后走出法院,穿过几条街道,踏上了回村的路程。雷父走近家门口,上面一把“铁将军”,还是他走时锁的。 这时,太阳偏西,村子里悄然倾斜了屋房的阴影。雷猛打开房门,坐等一阵不见雷卉和她妈回返,他料想她们没有钱,应该从医院返程回家的。他弄午饭吃过,靠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好像只打了个盹儿,醒来天就黑了,还不见她们母女回家。没钱给女儿做人流,雷母不可能和女儿一起赖在医院吧!她们有没有可能找雷猛去了? 这个念头一生,雷父就行动,给门上锁,悄悄来到村北头雷猛家门口的暗处,看到那亮着灯光的房里只有雷猛,正在动炊。 雷猛的家境村里人谁都清楚,他父亲在雷猛7岁时患痨病而殁,母亲改嫁他乡,从来没有回来过,雷猛靠叔父养大,由于性格与叔父家人合不来,后来就分开生活。 站在暗处的雷父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场子里来了一个人,他便闪到墙边的柴垛旁,看清楚来人是和事佬,已走到雷猛家门口。 她击掌数下才引起雷猛注意,正在弯腰切菜的雷猛转过身。和事佬就问,你不是到医院去了吗?雷卉做人流的事么样? 我给了1000元钱,要不,做不成。藏在暗处的雷父听到这话,明白了她们母女还没回家的原因,要是雷卉做了人流,是要住院的。雷父想进城去看看,可天色已晚,没有车了。 第九百三十九章 莫寻短路 第二天,雷父赶到县妇幼保健院,已做人流的雷卉正躺在住院部第13号病房,雷母坐在旁边,抬头看见他就问,你怎么来了?雷父反问,我能不来么?他走到病榻边,雷卉瞟了他一眼,又侧过脸,微合眼睑,装睡似的不理睬他。 雷父在家里责备她的话已形成她心中的块垒,一时难以消解。这时,雷母轻声对雷父说,快回去,到学校给雷卉请几天病假,不要说这种事,扯个谎,只说她患了重感在住院。雷父蹙眉,犯难地反问,这事瞒得住吗?村里人都知道,传到学校很容易。有没有必要到学校请假? 雷母还是有主张,说你总得给学校一个交代,这几天孩子不能上学,出了院她还可以上学,到时候也好说。 这个病房像一个教室,虽然宽敞,但是放置多张病床,也显得拥塞。眼下只有三张病床躺着病人,雷父毕竟是异性,他进来了,像制造了一种压力,那些女性病人把该露出的部分都用被子盖住。雷父似乎意识到,他扬起脸批着手在病房里踯躅片刻,向雷母使个眼色算是打了招呼就出门离开。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雷卉打胎的事不胫而走,先是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继而传入花旗学校。学校校长和老师大都不相信,只有教过雷卉发现雷卉近来有些异常的老师感到有这种可能。那天到雷姓村庄家访的刘老师碰见和事佬,和事佬把这事说了半天。 刘老师印象很深,还说,针对雷猛的流氓行为,可以告发,为什么不告?和事佬低声回答,告什么状?雷卉是自愿的。刘老师比划着手势讲,雷卉不是成年人,还是可以把雷猛告发。和事佬神秘地一笑,说她自家人不告,谁吃多了,撑不过揽这档破事呢? 刘老师回到学校,到雷卉班上看,她的座位空着,感觉和事佬说的话越发可信了。 这天上午,雷父到学校来给雷卉请假,说雷卉病了,在住院,要几天才能上学。雷父没有说雷卉的那种事,只说她病了,也不说病的原因,班主任乃至校长看着他都不好细问。 学校校务会作为一个议题讨论过这件事,有种意向,要是雷父把女儿的事挑明,学校可以出面为雷卉说话,直到公安机关把雷猛作为歹徒法办。可雷父给女儿请了病假就匆匆离开了学校,老师都感觉这个家长窝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雷卉的事,他们的心情都很沉重。 不久,雷卉又上学了,但班上的学生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她,她感到很不自在。她的座位在教室的第七排,那次吐一口唾沫,有唾沫星子喷到前排座位上那个女生的裤子上了,那个女生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用非常刻薄的话咒她,是不是肚子里又有了,呕这么多酸水?引得许多同学哈哈大笑,把眼睛都盯着雷卉,羞得她抬不起头来。 这是课间活动,有的男生悄然走近雷卉旁边,仔细瞧她吐在地上的唾液,然后又悄然走开,嚷道,还真的吐了酸水呢。雷卉非常不自在,许多同学盯着看,她窘得从脸颊到耳朵根部都涨红了。 雷卉受不了,低着头拿起书包,走出教室,有的同学跟在后面看,像要甩开一份耻辱似的,她加快步速,溜出校门。从此,再也没有返回学校。 那次,雷卉出了校门,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到镇上菜市场牛肉摊找雷猛,雷猛刚做完一主生意,抬头看见站在摊前的雷卉,苦着脸,眼里含着幽怨,眼眶还嵌着星星点点的泪花,像有许多话要对人说。她到这里来,当然是想对雷猛说,但是这儿人多,是做买卖的地方,不便说话。 雷猛领悟了她的心事,将一双抓牛肉的油巴巴的手在兜着胸前的围布上一擦,然后取下围布丢在肉案上,绕出来示意雷卉跟他走到一边。他悄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雷卉说,都是你连累了我,我现在不能上学了。雷猛惊讶地看着她问,怎么,学校开除了你?雷卉回答,不是开除,我没有脸坐在教室,许多同学都鄙视我,我再也不上学了。 雷猛说,你讲这话我听是啥意思?雷卉放低声音,你害了我,就得负责任。雷猛听了这话不高兴,瞪她一眼说,我是想负责任,叫你搬到我一起住,你敢么? 雷卉低着头,手指头却在弄书包褡裢,但雷猛的话每一个字儿都听进去了。她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该向雷猛说些什么。雷猛两手叉腰接道,你不敢,我又有什么办法替你负责?我该负的责已经负了,你做人流,我掏费是不是?现在你不用我负责,你父母负责就行。 这不中听的话,却也在理。雷卉也不好再说什么,掉头就走。 雷猛觉得对她毕竟有些亏欠,掏出50元钱抢前几步追上,塞在她手里说,你好好地想一想,以后该怎样做。慢慢地雷卉把这钱捏紧,她看着雷猛走开,又返回牛肉摊。 雷卉把这钱攥在手里,回去就交给了母亲。这时候正值放学,太阳光线直射在地面有些发烫。母亲问这五十元钱的来历,雷卉照实讲。母亲蹙着眉说,你还找他干吗?没被他害苦?这五十元钱就当雷猛给你的补偿费,我替你保管,用于今后买学习用品,慢慢花。 雷卉听到这里,大哭起来。雷母问原因,她哭着说班上同学奚落她、鄙视她,都知道她的丑事,她在班上抬不起头来。现在不想读书了。 雷母的头嗡的一响,像没听清楚一样,叫她再说一遍。她抹一把眼泪,又重复一遍,还增加了新内容,说既然到这个地步,我的名誉也坏了,何不干脆就做雷猛媳妇? 你瞎说。雷母忿懑地斥责雷卉,内心里却考虑雷卉的话也有几分正确,但她还是反对,说出一番理由来:就算你做雷猛媳妇,会有很多苦头吃。他父母早逝,将来要是有了孩子,你一个人拉扯。没有公婆帮忙,景况不好呢!再说你爸爸也不会同意。雷卉感觉说不过母亲,只顶撞一句,反正我不再读书了。 雷母把这事告诉雷父,雷父大发雷霆,要雷卉跪在中堂。雷卉满脸泪水,头低着。雷父还在吼叫,要是你再跟雷猛接触,我要打断你的腿。 听了这话,雷卉突然站起来,掉头窜出堂屋,直朝村口当家塘跑去。雷母急了,跟在后面声音沙哑着喊,站住,卉儿,你可不能寻短路哦!…… 第九百四十章 死于非命 这时,村里人都出来了。和事佬正在当家塘一块码头上捣衣,听到叫声,回头一看,是雷卉跑近水塘。她立即上岸,一把抱住雷卉,雷卉拼命地扭动身子,嘴里直嚷,让我去死。 和事佬紧紧地抱住她不放,劝道:傻孩子,别想不开。村里其他人见此也过来劝,雷卉却要死要活地大声哭喊,手脚却被大家抓住往回拖。 这已是秋天,但依然燥热。为劝雷卉出了一身汗的和事佬这会儿走上前去,斥责雷父,孩子就是错了,也不能逼,看把她逼成这样。要是出了人命,你当父亲的也有责任哦! 被女儿这么一闹,雷父惊恐不小。刚才和事佬阻止了女儿的极端行为,他暗自感激,且对和事佬缓缓地说,以后雷卉的事我不管了,让她妈管。 其实这是在让步,和事佬听出来了。她看着边哭边嚷我不回去的雷卉说,你可以回家了,爸爸再也不说你了。雷父讲的话雷卉也听见了,她的哭声随之变弱,母亲和两个村民把她前拖后推劝回家。 围看的村民大都附和着说些劝慰的话,你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哦!你父亲说你也是为了你好,只是方法不对。雷卉坐在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双手抱头,往前倾,恨不能把脑袋埋进两腿的夹缝中去。她一头乌黑的发丝都凌乱了,母亲拿一把梳子来,耐心地跟她理,不时讲些开导她的话。 渐渐地,村民们都散去,雷父回避,不多言语,担心女儿想不开,发生不测。他悄悄对雷母说,雷卉不读书了,该让她做些什么事呢?闲在家里也不是事。雷母说,我倒有个办法,让她像先前一样放牛。 几天后,雷卉思想平静了,山坡上,丛林中,就有雷卉的身影闪现,牛的铃铛声伴随着她。她放的是一条好斗的雄牯牛,犄角弯弯,仿佛为挑衅而生,许多牯牛都被它斗败。更为奇怪的是那些斗败的牯牛,隔三差五都惨死在主人家的牛栏。 死牛的价贱,大都卖给了屠夫雷猛。雷猛最先知道死牛的信息,也就最先找到死牛的主人,自然就得了便宜。别人看雷卉放的牯牛平安无事有些妒忌,就琢磨着弄来一条更雄的牯牛与之抗衡。 有一天,几条牯牛都在山坡上放牧。突然跑出一条棕色雄牯牛与雷卉放的黄色牯牛牴角。雷卉指望自家的黄色牯牛可以天下无敌地斗败那条棕色牯牛,未料那条棕色牯牛威猛异常,自家的黄色牯牛在打斗中受挫而屈居下风。这让她紧张,因为许多人都在观看,她倒不是担心自家牛败阵,而是担心没有给雷猛争气。 自那次寻短路跳水未遂之后,雷卉又与雷猛慢慢地暗通款曲,也就是常在山上幽会。雷猛还告诉她一些暗昧之事,说每次斗败的牯牛晚上宿在牛栏里都会死去,那是因为他半夜潜入人家的牛栏,把毒液灌入牛的食道,使之中毒暴毙。次日上午,他就佯装闻讯赶来,与主人家谈价,自然有赚头。每赚一笔钱,雷猛都悄然在雷卉面前炫耀一番,并给她零花钱。雷卉知足,还想通过自家牛斗败别人家的牛向雷猛表功。 此刻她抱着这种心态,想为自家牛助威取胜,谁知自家牛斗不过,她便在那道已成为斗牛场的山坡上不自在地走来走去,却不幸挨了棕色牯牛一脑,它的一只锋利的犄角挑破了雷卉的胸脯,负痛的雷卉未叫出声,脸色发乌,眼睛翻白,站立不稳就倒下去了。 那胸脯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围观的村民见状,有的放土铳,以威猛震撼的声音吓散正在牴角的两只雄牛。这两头畜生刚刚走开,雷猛就跑上了山坡,抱起浑身是血的雷卉,她已经不能开声了,雷猛从自己的袖子上撕下一块长布条,缠在雷卉的伤口上,可伤口流出的血很快染红了那布条。 他沉痛地叫,雷卉,你醒醒,你醒醒。雷卉哪能回答?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头歪在雷猛的脖子上。许多村民都围过来,嚷着说快送医院。 雷猛抱起她快步下了山坡直朝镇上医院奔跑。到了医院,他发疯似地狂叫,快救命啦!一位医生看他抱着的这个人浑身是血,连他的双手都被染红,便走过来,伸出两个指头在雷卉的鼻孔一探,没气了。 医生说,人都过去了。雷猛还不相信,要医生拿听诊器在雷卉的胸部听一会儿,可这只能是做个样子,已无回天之力。医生说,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你抱回去料理后事吧!雷猛抱着雷卉还有些温热但满是血污的尸体嚎叫起来,医生,你一定要救活她。 几个年轻医生都怕事地走开,只来了一个中年医生,镇静地对雷猛说,你要理智一点,人死了怎能医活?又有许多陌生人围看,有的也参与劝慰,是哦!人死了怎能复活?此刻雷猛仍在不明事理地嚎叫,医生,你给我救活她哦! 这时,雷父雷母也赶来了,他们悲痛欲绝,雷父推开雷猛,板着脸孔,从他怀里要过雷卉的尸体抱着就走。 第二天,雷家屋后丛林中多了一冢新坟,放牛娃儿怕鬼,瞟一眼就赶着牛远远离开。可是到了当天下午,放牛娃儿不怎么怕了,他们看见屠夫雷猛拎一挂牛肉在雷卉的坟头祭奠她,并燃起香烛,在缭绕的烟雾中,他双膝跪下、叩头,嘴里不知说些什么。 第二年,放牛娃儿经过这丛林,发现雷卉的坟旁多了一冢新坟,又是谁死了?他们当然清楚,是雷猛死了,他是病死的。 据传,由于他宰多了牛,又特别爱烹食牛舌头,每次杀了牛都把牛舌头割下来,留给自己享用。长期都是这样,未料去年雷卉死后不久,他的舌根生了一个小肿瘤,慢慢长大,胀痛,以至不能进食。 到医院割了那瘤子,不几天,又发现满舌头都生出小瘤子来,疼痛万分。再找医生动手术,医生明说,你舌头上的瘤子是癌细胞扩散所至,越割越长,没有办法。雷猛说他不想死,拜托医生用最好的药给他治疗。医生本想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他这情状不能吃硬东西,便直讲,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嗜好,吃些粥水样的东西,心放宽些,看能否出现奇迹。 第九百四十一章 野兽蹄痕 医院已经不收治他,再过几天,雷猛的脸部也肿得硕大,看上去像个怪物,由于病得厉害,他躺在床上,呻l了多天,邻人送粥他喝,他都喝不下。就在那个无人知晓的阴沉时刻,他断气了。 次日,邻人再送粥来,发现他已经作古。由于雷猛生前曾对村人说过,我这一生只与雷卉好过,可是她已经走了,要是我死了,请村人将我葬在雷卉的坟旁,活着不能和她在一起,死了也要和她在一起。 雷猛死后,和事佬与雷卉的父母做工作,并将雷猛的房屋财产分一部分他们家,雷父才表态,反正人都死了,葬在哪儿都一样。既然雷猛生前那么讲过,就让他葬在我女儿坟旁也无妨。 每当看见丛林中飞过来一对花蝴蝶,放儿娃儿就调侃着说,那是雷卉和雷猛死后变的。 其实雷卉和雷猛死后,并没有变成蝴蝶。雷卉的灵体被牛头马面押去枉死城关押殊久。每当看见众多枉死鬼魂一批批放出去投胎,她也想跟着出去,可走到门口就被夜叉用铁叉拦住。 那夜叉恶狠狠地讲,快滚回去,要不我一叉子叉死你。雷卉心想:反正是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无妨。就要冲撞过去,这个念头一生,夜叉的铁叉就像叉住了一只螃蟹一样叉住了她的腰身,她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夜叉稍用力,让她再一次感受到像当初牛角牴碎身子的那种五脏俱裂的阵痛,不同的是她只叫一声饶命,产生了退却的念头,那叉子便离开了她的身子,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也就顿然消失。 几年后,阴司官将雷卉从枉死城的监号中带出来交给阎罗王审判,问她还有什么念头。雷卉说,我在生时,没有与雷猛好好做夫妻,死了还对他念念不忘。阎罗王说,这次就满足你的愿望,让你好好地追随于他。 于是,两个阴差送她到转轮王殿,那里站了许多游魂,一个熟悉的背影令她紧追不舍,那不是雷猛吗?她忽然叫起来,雷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耗尽了阳寿? 雷猛回头一看,叫他的人正是他在阳世朝思暮想的雷卉,一向愁眉不开的雷猛这会儿现出笑容,答非所问地说,唉,怎么在这里碰见你了?雷卉回答,是阎罗王的安排。雷猛见到她,感觉死得值。正要讲出自己患病亡故的悲情,转轮王吼道,你快走,后面的游魂成群结队赶来了。 雷猛走到孟婆亭,看见前面许多亡魂接二连三地饮饫忘汤,又接二连三地走出孟婆亭,随缘投生而去。轮到雷猛喝饫忘汤时,他有些不愿意,嘴巴紧闭着,手一摇,意思是拒喝饫忘汤。 端饫忘汤的阴差蹙眉问,为什么不喝?这是每个鬼魂投生之前必须喝的药物饮料。雷猛说,我不想喝,我在阳世就听人讲,喝了饫忘汤,会迷迷糊糊,会把前世所有的事情忘个罄尽,我不想忘记前世的事情。 阴差气怒地讲,所有的亡魂投生前都必须忘记前世的事情,要不,你再次投生后,还会相认前世的亲朋戚友,并记起一些恩恩怨怨,由着性子来,不就乱了套? 雷猛望一眼站在身后的雷卉,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见:有没有好的逃避主张?此刻的雷卉也很木讷,根本想不出好的办法来,便缄口不言。 雷猛见阴差将饫忘汤送到嘴边来,便要后退,可后退不能,才起脚,不知为什么,从地上生出铁环正好套住他的一双足踝,挪不动了。两个阴差阴笑着拢来,用拈子撬开他的嘴,强行将饫忘汤灌进去。他无奈地喝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嘟的响声,渐渐地迷糊了。这会儿,套在他脚上的铁环自然消失。 一个阴差知道雷猛与雷卉在阳世的关系,拍一下他的肩膀,故意指着他身后的雷卉调侃,你可认识这位小姐?雷猛哪里听阴差说话,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雷猛浑浑噩噩的谁也不认识了,像畜生一样愚痴得无法勾通。 孟婆神瞪了一眼调侃雷猛的阴差,言下之意,是不许他插科打诨。那阴差便收敛而装得规矩,让雷猛按顺序过去。 这时,轮到雷卉喝饫忘汤,雷卉对面前的情形一清二楚,抵触不行,便主动接过一个阴差递来的饫忘汤一饮而尽。 雷卉当然也迷糊了,过了孟婆亭,她随缘投生。由于她生前深爱雷猛,她的魂魄总是追随着雷猛。雷猛在生时屠牛的过恶深重,来世变成了一头母牛。两年后,它在一个山坡上与一头公牛配种。这当儿,雷卉的魂魄乘机而入,成了母牛胎中牛犊,不久落生,胎衣褪尽,数分钟后,它艰难地来一个颠蹿,从湿漉漉的草地上站起来了,便知道走到母牛肚子下使劲地撞着脑袋吃奶。 主人认出它是一头公牛犊,很高兴,在心里盘算着它长大了可是耕田耙地的好手,是促进农业生产的新生力量。 母牛坐月子期满,像往常一样干推磨、碾米、拉粪之类的农活,这样牛犊跟着是个累赘,主人就用绳子打个网口,笼住它的头,留一截丈许长的绳辫,牵着它爬上崇山峻岭放草。照说应该朝它鼻孔里的一块露肉钻眼儿上桊系绳,可牛犊太小,这样做恐怕它承受不了,而影响生长发育。 这里草木茂盛,主人将绳辫挽在牛犊的脖子上,就下山忙活去了。这是夏季的一天上午,他准备下午把母牛也牵上来放草,正好让牛妈妈会见它的儿子。 可下午母牛的活没干完,太阳偏西了,他就上山找牛犊,模仿母牛的声音,哞哞地叫喊了无数声,不见牛犊,他爬上上午给牛犊挽绳辫的那个山脊,仍不见牛犊的踪迹,却发现草丛中有野兽的蹄痕,藉此找去,一丛荆棘之上现出了他熟悉的牛犊的绳辫,上面有血,空气中还飘着一丝丝膻腥味。他明白了,牛犊一定成了老虎的口中美食。 前不久就听说这座大山上有老虎,怎么就没有引起警觉呢?他后悔地自责,也有些紧张,害怕陡然遭到那大虫的攻击。 此刻他纵目四顾,看见前面一棵树杈里夹着半只牛脚,细而嫩,分明是牛犊的脚,约有人的手肘那么长的一段,咬断的一端有明显浸血的齿痕;另一端,着地的蹄子上还带着黑褐色的泥土。主人将这只脚从树杈上取下来,便往山坡下赶,他的心在咚咚地跳,对潜伏在大山上的大虫既怕又恨。 第九百四十二章 虎崽降生 主人叫吴主见,回到村里,他把这半只牛脚,往母牛面前一扔,本来母牛迎面过来的,鼻子一闻,感觉到一种异味,便不走了。许是闻出了牛犊的气味,它哞地叫一声,发愣地站在那里。吴主见见了,绕过来鞭也鞭不动。 这时,走过来几个村民看见牛犊的半只脚,都问是怎么回事,吴主见说是大山上的老虎咬了的。一个满脸麻子的村民是个猎户,本名叫吴小东,后针对打猎的职业再改名吴不准,反其意而用之,且带有谦虚的意思,目的当然是希望自己持枪射杀动物百发百中。 此刻,他问知这半只牛脚捡拾的方位,便表示,一定要猎杀大山上那只害人的老虎。 第二天上午,吴不准外出弄到猎枪所用子弹多发,下午回家睡到傍晚,养足精神,吃过夜饭就持猎枪,带上手电筒悄然上山,他来到吴主见家牛犊丧生处逗留,细听动静,察看山地,没有发现新的兽迹。 凭他多年狩猎经验,老虎这种动物大都是昼伏夜出,白天如闻到异类牲畜气味,会出来袭击。吴不准蹲在一棵粗大的枫树下,静候猎物的出现。他主要想击毙那只危害牲畜的老虎。 到了半夜,就着朗月之光,他发现一只灰毛兔窜至枫树前面,他用猎枪瞄准,但没有扳动扣机。他暗地思忖:我不想猎杀的小动物竟然主动撞到枪口上来了。他不想打草惊蛇,或者说不想因小失大,便移开了枪杆。他抓一颗石子儿扔去,那野兔受惊,掉头逃离。 再说吴主见家牛犊死于虎口,它的灵体并没有消失,而是愤恨地看着这只老虎饮毛茹血地撕吃它的身体,它无可奈何,要是有机会置这只啖食它血肉的老虎于死地,它也决不会心慈手软。 牛犊亡灵这种企图报复的情绪,只有司畜神清楚。它的灵体在大山游动时,司畜神正站在它面前,笑着说:你一定有机会报复那只老虎。牛犊的灵体发愣地看着司畜神。 蓦地,把牛犊的肉身吃得所剩无几的老虎翘起尾巴撒尿,那长满了扁担花的臀部裂开了一道生育器官的沟壑,司畜神见了对牛犊说,那是只母老虎,你就更有机会报复了。见司畜神拦在路上,牛犊亡灵欲掉头走开。 司畜神略念司畜咒语,便有一股地气冒出,将牛犊亡灵吸入阴曹地府,它被关在天然牧场放牧多日,又被司畜神赶出来,直接赶到转轮王殿。那里有成群结队的亡灵,有人,有畜,有虫鱼鸟兽等等,它们不像在阳世容易发生冲突而互相啖食。它们都是冲着转生投胎来的,前前后后很有秩序地走着。走到孟婆亭处,人的灵体灌饮饫忘汤,畜生的灵体注射饫忘汤,那些虫虾之类就免了,纵然它们可以辨认过去世,可生活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一切都由不得它们了。 它们或许朝生夕死,或许活的时间稍长,但它们的生命不会有保障,跻身于一个极端自由的世界,实际上是来到了一个极端野蛮的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自由的世界。 当下,牛犊亡灵被注射了一针饫忘液体,片刻它竟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又将从何而去。它沿着面前现出的一条山道,走进密林深处,忽然看见两只老虎正在配种,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力量,促使它闪身跃入雌虎的身体,慢慢地它长成了一只略瘦的虎崽,和里面的另一只略胖的虎崽毗邻相拥。不久两只虎崽依次被分娩,胖的先生出来,称为虎兄,瘦的后生出来,称为虎弟。一个幽深而隐蔽的山洞是它们的窝。 虎兄与虎弟很亲切,像是很有缘分,它们也确实有缘分。虎兄和虎弟过去世都是牛,是母子关系。虎兄过去世是吴主见家的母牛,生一牛犊被虎咬,猎人吴不准,几次持猎枪在大山上守候,未能猎杀那只啖食了牛犊的老虎。 后来他改变策略,将吴主见家的母牛牵到大山上作为诱铒,还真的把一只老虎从密林中引诱出来了,那老虎就像一个神勇武士,出其不意地扑向母牛,而且咬住其致命的脖颈,母牛跌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发出痛苦而无奈的惨叫声。 藏在一棵大树上的吴不准,已悄然将猎枪对准那只老虎。正准备射击,蓦地刮起一阵狂风,密林中又窜出一只老虎。他唯恐开枪不能击毙攻击母牛的老虎,反被两只老虎联手围攻,故而没有开枪。 眼看母牛被那只老虎咬住咽喉部位噎死,而另一只老虎赶来分享盛宴,他也无可奈何。母牛死了,它的怨气充满了觊觎复仇的灵体,故而它在牛犊之先就投胎虎腹长为虎子,过去世啖食它肉体的老虎也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首,这同样适合弱肉强食的动物。但现在由母牛和牛犊转世投胎变成的两只小老虎与大老虎是母子关系,应该非常亲切,又怎么会报复它们的老虎母亲呢?那也许是天意。 这要从吴不准说起,吴不准那次将母牛作为老虎诱饵,被老虎所食,这让他惹下了一个麻烦,母牛主人吴主见要他赔偿损失2000元,否则,脱离不了干系。若赖皮不理睬,吴主见就会把他告上法庭,所以他非常有压力,只好叫吴主见宽限一些时日。 他根本不想白白地赔偿,而是一心想打死一只老虎,一只老虎的价值远远超过他所要赔偿的金额。可是两只老虎在一起,他得注意一点点,以现有的靠筑药上子弹的猎枪在时间上缓慢了,若一枪没有打死老虎,就可能惹怒老虎而受到攻击,何况村后大山上有两只老虎,一枪又不能致两虎于死地,若贸然行事,危险性是非常大的。 这样,吴不准便考虑换一种可以连续射击的猎枪对付两只虎。他进县城没有问到哪儿有这种猎枪卖,后经人指点到省城一个走私的猎枪商那里选购了一支他所需要的可以像机关枪一样连续射击的猎枪。 第九百四十三章 懂得兽语 有了这种猎枪,吴不准胆子大了,他从省城回来,在家里没有呆上几个小时,就上了村后的大山。他蹲守在上次母牛作诱饵的密林入口大约两个多小时,仍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他发现一行老虎走过的脚印,便顺着脚印在遮天蔽日的林子里缓缓行走,穿过林子,那脚印突然不见了,这也难怪,眼前尽是羊肠鸟道,而且上面覆盖一层发黄的腐叶。 再前面是一处陡崖,周围是荆棘,不知名的鸟儿时而翔集。这就几乎迷失了狩猎的方向。吴不准没有放弃,他拨开一丛荆棘,爬上崖顶站着张望,最先入眼的是崖壁西面掩映在杂木乱草丛中的一个洞穴,一条长满了扁担花的尾巴在洞口扫动,他立即意识到洞穴里有老虎,到底有几只,还要观察。但如果站在这陡峭的崖壁上,只要老虎从洞穴里出来,就会发现他。 蓦然,也许老虎闻到了人的气味,它掉头窜出来四下张望,吴不准将猎枪对准它,在扣动扳机之际,那老虎意识到危险,侧身一闪,绕到崖壁下面的丛林。 此刻,吴不准手里的猎枪噼里啪啦地发射了,那狡猾的老虎本想攻击他,但见势不妙,便撒腿逃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接着,洞穴里爬出两只虎崽,它们少不更事,也许听到枪声出来看热闹。吴不准不想伤害两只虎崽,正要收取猎枪。可他发现洞穴里还藏着一只大老虎,为了保护自己的虎崽,也从洞穴里爬出来,冒着被猎杀的危险,站在两只虎崽的前面,昂起脖子,两眼阴冷地逼视着站在陡崖上的他。 对于吴不准来说,机会来了,他端起猎枪一阵扫射,直到那只老虎很不情愿地倒下,倒在洞穴前的草丛中,它的尸体侧躺着还露出肚皮下的一排奶子。旁边还躺着一只不幸中弹毙命的虎崽,那是虎兄。虎弟呢?被振聋发聩的枪声弄得惶恐不安,一种惜生的本能,让它钻进了洞穴。 当下,吴不准从陡崖上跳下来,走过去仔细打量这只倒在血泊中的母老虎和它旁边的一只虎崽。他的猎枪还握在手里,以防那只公老虎出其不意地偷袭。 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那只公老虎已仓皇逃窜,林子里显得静悄悄的,空气中夹杂着血腥的膻味。 面对眼前的猎物,吴不准解恨似的,自言自语起来:我总算为吴主见家的牛犊和母牛讨还了血债。更令他高兴的是这只打死的母老虎皮毛骨肉都很值钱,超过几条牛的价值。 吴不准再不怕吴主见找他赔偿母牛损失了,正以胜利者的姿态检阅为之作了许多努力才有了收获的猎物,只见洞穴里的虎崽又爬出来,趴在已死去的母老虎的肚皮上吧咭吧咭地嘬奶,它根本不知道妈妈已经罹难,但它一定会感到奇怪,因为妈妈一动也不动了。 吴不准看到这里,隐隐感到自己过于残酷,但他的喜悦占了上风,又理所当然地荡散了内心的自责。 怎样把老虎弄下山呢?他想了一个办法,到丛林中弄一条葛藤,掐成两段,一段绑住那只死虎崽系在猎枪的把柄上,另一段他拿在手里,蹲下身子,慢慢靠近活虎崽。 活虎崽正在嘬奶,吃力地嘬奶,奶水滞塞在里面出不来了,因为虎妈妈从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起,身体上的一切便开始凝固,可是活虎崽浑然不知,仍很投入地含住虎奶子不放,以至于吴不准把一段葛藤从它腋下穿过,打个束口,牢牢套住脖子,它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吴不准又将这段葛藤的一端,系在猎枪杆子上,它立马提取猎枪,扛在肩上,猎枪两端的虎崽一死一活,活的虎崽四肢不停的乱蹬,奇怪地看着扛起他的人,也不知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吴不准把两只虎崽扛下山,把活的笼养,死的让村民剥皮吃肉。还邀约众村民,包括吴主见在内,都带着绳索杠杆纷纷上山,将那只毙命的母老虎抬下山,大家围着它动起刀子,一阵张罗,最后剥下虎皮卖给当地收购站,切割的虎肉除让帮忙的村民分享外,其余的都卖钱,两项共计6000多元,赔偿吴主见母牛损失2000元,还剩4000多元。有人还要买走他笼养的小虎,他不肯,说让小虎长大了再卖值钱些。 这当儿,吴不准很是风光了一把。村里许多人也想跟他学打猎,捞些外快。可突然有一天吴不准被民警抓了,缴了他的猎枪,罚款3000元,还坐半年牢,理由是他猎杀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老虎。更让他失意的是笼养的那只虎崽也被森林公安局没收,交给动物园饲养。 动物园有一个东北师傅,叫瞿兹,懂兽语,早年穿着虎皮,扮成老虎模样,深入虎穴捉出两只虎崽,卖给动物园,动物园老板对养虎技术不太熟悉,后聘请他到动物园工作,专门饲养禽兽。 动物园新添了一只虎崽,由瞿兹照料,瞿兹特别喜欢,给它赐名宝宝。宝宝开始很排斥瞿兹,送来的食物不吃,只哼哼地叫,懂兽语的瞿兹明白宝宝的意思,它想妈妈了。 瞿兹有办法调整它的情绪,便将制作的一只假老虎当作虎妈妈,置于它面前。宝宝特别高兴,在虎妈妈肚皮底下嘬奶,毕竟是制作的,哪里有奶水?但宝宝的好情绪调动起来了,嘬不到奶水仍不生气,还在虎妈妈面前翻跟头、打滚儿,戏耍累了,又去嘬奶。 这会儿,瞿兹急中生智,将一只装有牛奶的奶瓶上的奶头,塞进它嘴里,它嘬了一下,有真家伙,味道还不错,就衔着不放。 瞿兹趁机亲近它,伸手摸它软软的浅黄的已长出扁担花的皮毛,还轻轻地拍打它的身子。 天长日久宝宝不再排斥他,而且与他建立了感情,见他来了,就将鞭子似的尾巴堕下,把树叶似的耳朵竖起,哼哼地叫着与他交流。它哼哼地叫着,对于瞿兹来说,是一种能听懂的语言,那就是找他要吃的。 每当这个时候,瞿兹的一只手反在背后,听了它哼哼地叫过之后,再把手绕过来,一块猪肉什么的,就甩到宝宝面前,往往那食物还没有完全落地,就被机灵的宝宝一口叼住,看着煞是好玩。 第九百四十四章 冲撞马戏 吃是一种诱惑。瞿兹就利用这种诱惑创造机会,与虎崽交流,慢慢地宝宝越来越听他的训导。 瞿兹是个有心计的人,不多久,他把宝宝训成了有杂技功夫的动物。 两年后它不再是小宝贝了,而是一只成年虎。身上的扁担花一条条的长出来,很清晰地错落有致地繁茂着虎虎生威的毛色。尽管老虎长大了,瞿兹还是习惯地叫它宝宝,这样彼此感到亲切。 经常有人到动物园来观看,瞿兹便使出新花样,让大家看稀奇看个够。他口哨一吹,宝宝就自觉地钻火圈、翻跟头、踩跷跷板,这些动作完了。宝宝就抬头看着瞿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渴盼的光泽。 每当这个时候,瞿兹就扔一砣猪肉什么的。它吃过之后,又开始做刚才的游戏,直到瞿兹打着手势说停才罢休。 有个观看的游客喝彩之后提议:你们有这么好的条件,何不组成一个马戏团表演队? 这话可提醒了瞿兹,动物园里正好有几匹马,经过训练,都达到了一定的表演水准。不久,瞿兹便牵头组建一个马戏团,附近许多人都来观看,赞不绝口,也弄了不少票房收入。可再后来看马戏的人不多了,动物园的领导与瞿兹商议,将马戏团拉出动物园到社会上出演,可以创造效益。 瞿兹赞许这个意见,第二天,就点上一批人马,计13人打马上路了。瞿兹把宝宝也带上,宝宝装在一只大木笼里,由一架马车拉着走,走了几天,出了省城,到异地的江东县临时租了广场的一角,搭起帐篷,安装上扩音喇叭,放音乐、做宣传。来看戏的人还是不多,总是零零散散。 马戏团的节目也是采取轮流方式表演,往往一个节目表演了一半,走了一拨人,又来了一拨人,来的人一直看下去,大概看了十多个品种的不同节目,又换成了开始的节目,他们便走了。而门口卖票的人坚持卖票,总会有些生意。到了晚上,看戏的人会多些,有时还出现拥挤的情况。 瞿兹主要是训导老虎表演,它是马戏团中的重头戏。也许他的节目吸引了场外许多观众,许多观众都按顺序买票观看。可有一个蓄着长发的男青年到买票处一撞而过,由于没有买票,里面还有一道关过不了。 这正是表演马戏的入口,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站在门口,找这长发收票,他哪里有票?也就不让进。长发回过头正要讲什么,售票的男子追过来,呲牙指着长发对壮汉说,别让他进去,他没有买票。 壮汉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他伸开双手把入口拦住明确地说,你补张票吧! 长发瞪他一眼,说我不买票,就是要看戏。还把拳头一捏,那架势是要横撞。 可壮汉比他块头大,而且不吃这一套,还吼道,你不买票就走,别碍了观众的路。长发认为壮汉的话没有说好,出言不逊地回击:你在老子的地盘上撒泼,小心挑你的脚筋。 壮汉没全听懂,但知道长发说的不是好话,便搡他一掌,要他走。这可惹恼了长发,长发将指头戳到壮汉的鼻梁上威胁道,你记住,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壮汉听懂了,又将他推搡一下:你想怎么样?长发见自己寡不敌众,退出售票的过道,又回头说,到时候我要来收场地保护费,不给就放你们的血。 长发走了,只安宁了一会儿。瞿兹正在帐篷里向络绎不绝涌进的观众表演精彩的老虎钻圈、翻跟头等节目。 忽然从票房入口传来一片混乱声。观众也没有心思看了,瞿兹用兽语稍嚷一下,老虎就停止了表演。 他走近入口看,一下子惊愕而愤恨起来。只见一把雪亮的马刀操持在长发的手中,一步步逼近壮汉,壮汉躲让不开,其左边膝盖被长发气势汹汹地砍了两刀。 他瘫坐在帐篷的过道上,呼爹喊娘,一股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长发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手持马刀的青年,他们气焰嚣张地朝这边逼进,那个售票员早已挨了马刀,他躺在木板搭成的过道上,望着流血的伤口,两眼闪射着仇恨的光泽。 马戏团还有一些员工就地抄起木棍准备反击,但是长发叫来的那帮寻衅滋事的青年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手里的马刀狂挥乱砍,谁也不敢上前与之正面交锋。 在瞿兹的眼里,这帮行凶者都是歹徒,如果不防备,马上就会危及自身。瞿兹走近宝宝,在这只老虎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只见老虎并未立即迎战而是俯伏在地,佯装败阵。 当长发挥舞着马刀闯入马戏团表演场地时,老虎疾速地作一个翻滚,来到长发身后,蓦然站起,张口就咬住长发的后脖颈。一阵剧痛令长发乱了阵脚,手里的马刀朝身后反刺,刺了个空。 老虎灵活避让,那银针一样尖利的牙齿咬住长发的脖颈紧紧不放,长发气息奄奄,但神志清醒,他丢开马刀,掏出一支上了子弹的手枪,朝身后反射出团团火花,砰——砰——老虎饮弹松口,倒在地上。长发后脖颈差不多被老虎咬断了,他站立不稳,也倒在地上,后面跟来的帮凶,见状均面色如土,掉头后撤。 瞿兹走近躺在地上的长发,见他浑身是血,料想他许是死了,一摸鼻子,果然断气。 此刻马戏团里的人有的拿板凳,有的拿木条,与拿马刀横砍的烂仔干起来了。 这会儿,不知谁报了警,警察拿着话筒在外面叫喊:双方放下器械,停止动武,谁不听话,就抓谁。 由于烂仔冲进了马戏场,几匹受惊的高头大马狂奔乱跳,但是被帐篷里的护栏挡住,跑不出来,这自然就成了瞿兹和几个队员逃避砍杀的掩护,其中有一匹马被砍伤,它腾身飞起,竟然把一个烂仔踏倒在地。 随后,几个警察冲进来,夺去一拨烂仔手里的马刀,用枪押着他们走出马戏团搭建的帐篷。至于丢了命的长发还摊在帐篷里,旁边还有一只老虎的尸体。 长发的死状很惨,脑袋与脖颈只连着一块皮,血淋淋的。一看就清楚,是老虎咬了的。长发手里还抓着手枪,一看也清楚,他用手枪打死了老虎。虽然观察现场可以推断出来,但警察还是叫来法医勘查,盘问在场的人。瞿兹当着大家的面将目睹的情况叙说一遍。 马戏团里的人伤了三四个,但没有人死去,死去的只有长发,在抬出他的尸体处理后事之际,没有人怜惜他,只责怨他欺负外地的马戏团,寻衅滋事,死得不冤枉,甚至有人说他被老虎咬死是一种报应。 第九百四十五章 馋嘴熊猫 那只老虎自中弹毙命后,其灵魂被吸入地府。司畜神禀报阎罗王:此虎在凡间咬死一人,又增了杀业,是否直接转到第十殿让它再次投胎变畜生? 与此同时,长发的灵体亦押至阎罗殿受审,并查明长发罪恶累累,生前在社会上多行不义,长期与黑道上的烂仔沆瀣一气,恃强凌弱,横行霸道。经常三五成群到公路上拦截车辆,强收保护费。司乘人员叫苦连天,向当地警察署报案,他们被抓后,有的不惜重金打点意志薄弱的警察,并与之融通,在利益上形成暧昧关系。 就长发来讲,素有前科,时常抓了放,放了抓,在抓与放之间,有些警察明里打击他的不法行为,暗里庇护他的投机乖张。当下阎罗王对司畜神讲:长发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这只咬死他的老虎不但无罪,而且有功。退一步就算有罪,也是训虎员瞿兹授意它向长发发起进攻的。 司畜神俯首称是,伸手轻抚这只老虎的皮毛,这是一种爱戴和赞许。这只老虎站着不动,一副驯服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一点猛兽的凶相。 即刻,司畜神领阎罗王之令,将这只老虎带进第十殿,转轮王查看了它的履历,将一个转世帖交给司畜神,司畜神看了,不解地问转轮王,说这只老虎咬死了阳间的坏蛋,立功了,应该转世为人,怎么现在转世还是畜生? 转轮王笑道:这是一张镶金的转世帖,你看清楚没有?其它的转世帖大都是纸质的,好一点是银质的,这是动物中最好的转世帖。 司畜神陪笑道:不管多么好,它转世还是畜生,畜生怎可与人相提并论? 转轮王看着阴差给这只老虎注射了饫忘汤性质的针剂后,走近司畜神低声说:畜生也有三六九等,像人一样有高贵、一般和低贱之分。让这只老虎来世投生熊猫,是它最大的福报。熊猫不但是东土国一级保护动物,而且是国宝,它的生活水准比一般人都高,是其它动物不可企及的。 于是这只老虎由司畜神领着走过孟婆亭,踏上动物金桥,竟自投胎去了。 这天上午,在阳间的竹海动物园里一只熊猫妈妈落生了一只雄性小熊猫,几个饲养员围着喝彩,还有正在忙乎的兽医在给小熊猫作医护检查,一切正常。 饲养员顾万能在给熊猫妈妈喂营养食品让它发奶时,看着小熊猫埋头嘬奶,腮帮子一鼓一鼓,专注得很滑稽,便给它取个绰号:馋嘴佬。 馋嘴佬一天天长大,滚圆的身体,黑宝石似的眼睛,憨厚的性格,走路姿势笨得可爱。顾万能经常走到面前唤它的绰号,它感觉到了。馋嘴佬往往在你把一个“佬”字尚未喊出来,就抬起花白棉球似头的脑袋朝你张望,仿佛在无声地问:你要干什么? 顾万能不干什么,伸出一只手摩挲着它肉溜溜的身子感觉过瘾。接着把另一手也凑过来环过它的腹部,两手相交地把小熊猫兜起来,静观四周,将它置于凸显的高处,看它窜动着身子往下爬,或滚落在平地上,就这样逗它玩。 当它像熊猫妈妈一样可以吃粗食的时候,顾万能又变换方式逗它,还让它有过享头。那次,顾万能突然出现在它面前,双手背着,喊它馋嘴佬,它乜斜地看他一眼,继续埋头赶路。 顾万能便将双手绕到它前头,一束青嫩的竹叶垂下来,在它的眼前晃动。馋嘴佬伸鼻子一闻,闻出竹叶的香味,便咬住一片竹叶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为引起馋嘴佬的注意,顾万能故意摇动竹枝,让它跟过来,之后,顾万能放下整束竹枝。 这会儿,熊猫妈妈赶过来了,也争食竹叶,很快一束多叶的竹枝都肯光了。 馋嘴佬抬头看着顾万能,好像对他说:你再去弄些吃的来。顾万能当然满足了熊猫母子的要求。后来顾万能改变了方式,向动物园主管打招呼后,将馋嘴佬带出动物园,来到茂林修竹的山岭边玩耍边觅食。 话分两头,长发死后,因罪大恶极,被关押在热恼地狱受刑,刑满之后再经过转轮王殿,投生到一个贫寒人家,姓卢,父母双目失明,靠亲邻救济度日。长发出生后,已改头换面,不再是长发,是个男婴,父亲给他取名卢涛。有人问,干吗取这个名字? 父亲说,我们卢家门前有一条水沟,每天都能听到水声,水声不太好,就在名字上取用涛声的“涛”字。村民说,盲人心里静,对门前流水的声音特别敏感。父亲还说,这涛声给他们家带来了运气。可后来,有的村民说这涛声给他们村带来了霉气,缘由是卢涛略大,也就是青少年时期,由于家里穷,想要的东西没有,别的孩子有的东西他也没有,便想入非非地向父母强要,要不来就哭,后来不哭了就干起偷盗的勾当。 他家屋前水沟那边是村里的一片瓜菜地,他经常偷瓜菜被抓,人家可怜他,训斥几句,放了。可是他不归正,还继续偷鸡摸狗,让村里人恨透了他,说他的名字叫坏了,卢涛,就是“偷盗”。后来他在村里呆不下去,就进城混入盗窃团伙,以盗窃为生。 有一次,卢涛用偷来的钱集众赌博,有人输惨了,到派出所“点水”(透露消息),民警出其不意地逮住了卢涛,让他缴付了脏款。又有人举报他是惯盗,派出所将他交给专抓盗贼的民警蒋义奇审理。 蒋义奇看卢涛眼小,脸大,唇薄,一副狡诈相,把他带到办公室只淡淡地说:你自己交代,到底在社会上作案多少起? 卢涛在民警蒋义奇做笔录时,除了把诸如年龄,籍贯等不太紧要的情况说了,矢口否认干偷盗的勾当。 蒋义奇愀然作色,吼道:你集众赌博是从哪里弄来的钱?卢涛从坐着的椅子上突然站起来,发出一阵尖酸的干笑,然后说:我从哪儿弄来的钱,你管得着?蒋义奇气恼地把桌面拍得山响,逼视着他说:这件事我管定了。 卢涛不示弱,缓缓地讲:你要问我可以告诉你,我用于集众赌博的钱都是我替人家打工赚来的。 替谁打工?你说说。蒋义奇放淡了口气。 替有钱的老板打工,太多了,我记不住名字了。卢涛边说边眨眼睛,像是心里还藏着诡计。 蒋义奇哼一声,直截戳穿:有人举报,说你是惯盗,你的钱都是偷的。卢涛反驳:没有证据,你也相信?都是别人诬蔑我。 蒋义奇未继续跟他打嘴巴官司,而是将他带出来,关进一间只有一个铁窗的暗室,将铁门一掴,对卢涛说:你内心阴暗,关进暗室反省对你再合适不过了,你想出来,就交代问题。 此刻,卢涛在里面不停地跺脚:蒋义奇,你非法拘禁我,我没罪,出来就告你。 第九百四十六章 熏香迷魂 蒋义奇没有理睬他,在暗室的铁门挂上一把“铁将军”,离开数步,忽然望一眼手腕上戴着一块银亮的宝石花牌手表,那秒钟虽然嘀哒嘀哒地走出时间的步调,他听不见,因为被环境的噪音所扰,但感觉到了,他不想把卢涛关押太久,可是卢涛不承认自己有盗窃行为,又没有铁的事实震慑他,若关押超过24小时,便有非法拘禁之虞。 若是这样白白放了他,蒋义奇又不甘心,给他一个台阶下吧!蒋义奇在派出所门前踱步,想出了“放长线钓大鱼”的点子,便转身走近暗室开门。 卢涛听到门响,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对着他,摆出傲慢的架势。蒋义奇绕到他面前,他又转动屁股背对着蒋义奇,蒋义奇没有再绕到他面前,却用商量的口气说:你想不想我放了你?卢涛把屁股一转,面对蒋义奇:你早该放了我。 蒋义奇没有计较他说话的态度,只是把一块手表取下来在卢涛眼前晃动:都说你卢涛有本事,现在这块表在我手里,你若能当着我的面偷走它,而我又不能及时发现,我就马上放你走。 卢涛沉吟片刻,站起来问道:你说话当真?蒋义奇说当真,又强调:你有本事把我手里的这块宝石花牌手表偷走,我马上放你走。卢涛说你把眼睛闭着,我绕你走三圈,这块手表就会到我手里来。 蒋义奇考虑,把眼睛闭着不碍事,反正手表又戴在手腕上来了,他用右手摸着左边手腕,生怕手表飞了似的,紧紧扪住表圈。 此刻,卢涛又重复那句话,担心蒋义奇不守信用,瞅着他郑重其事地讲:要是你说的,我做到了,你不放我走,我又有什么办法?蒋义奇将手表从手腕上再取下来,拿在手里看着卢涛的脸说:嘿!你这小子还不相信我。要是你果真把这块手表偷走了,我会放你走的。卢涛毫不含糊地讲:那好,你把眼睛闭着。 蒋义奇性子耿直,这无异于打赌,他可遵守这种邪乎的游戏规则,便用力抓紧这块手表,觉得安全,就把眼睛闭住了。才几秒钟,将义奇闻到一股呛鼻的香气,之后竟被熏得晕眩,可手里的表还在,那一块浑圆的实物依然让他有一种安全感。 可就在这时,卢涛叫他睁开眼睛,他当然就睁开了,只见卢涛拿着一块手表在他面前晃动着说:你手里的表到了我手里。蒋义奇根本不相信,一看自己的手里抓的不是手表,而是一块浑圆的鹅卵石。 蒋义奇大惊失色,立即又镇静起来,不失民警风度。他从容地说:算我输了,我不食言,放你走。 卢涛将手表还给蒋义奇,说算你够朋友。然后跨出房门,正欲扬长而去,蒋义奇叫他站住。卢涛回过头说:你又反悔了? 没有反悔,我只是问你,用什么办法将我手里的表盗走的。蒋义奇想听他回答,他没有立即回答,发出一阵干笑之后说:我先用“熏香迷魂法”让你晕眩,旋即采取“偷梁换柱法”让你手里的表变成一块石头。没有事了吧?我该走了。卢涛扬长而去,隐约听到蒋义奇在他背后说的话:就算这次放了你,下次一定会逮住你。 那次,顾万能又把一只熊猫带出动物园到山上觅食,他见熊猫正在贪婪地吃着竹叶,便说:馋嘴佬,我带你出来加餐,就是为了让你听我的话,我打算把你驯导成一只会翻跟头,做游戏的杂技熊猫。 馋嘴佬哪里理睬他,吃完了下垂的竹枝上的竹叶,抬头张望另一片够不着的竹叶,顾万能便走过来,将那竹枝按下,让熊猫尽兴享用。 他没有松手,忽然闻到一股香味,举目四顾,没有看见盛开的山花,却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在不经意间,他感一阵晕眩,手一松,一根水竹从熊猫的嘴边弹开,还原成最初挺拔的样子。 可是顾万能什么也不知道了,待他清醒过来,约有半个钟头,发现自己一屁股坐在一棵水竹边,却不见从动物园带出来的熊猫,他慌忙站起,在丛林中穿来穿去地寻找,放开嗓子喊馋嘴佬,在山间激荡的回音一阵阵的,仍然不见熊猫的影子。 顾万能从这边山找到那边山,天色慢慢地暗下来了,他站在山地上发愁,不敢回去,他知道回去不好交差。把熊猫带出去丢失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目光在丛林中搜寻来,搜寻去,但夜色渐浓,朝哪儿望都是一片模糊。 在万分无奈之际,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声音,是从山下传过来的,仔细听声音愈来愈清晰——顾万能你在哪里?是动物园的同事找来了,他朝山下放开嗓音:我在这里—— 同事们又回话,叫他快下山,说全园的人都为他着急。此刻,几道手电筒光柱在山上绕花儿样地晃动。沿着这光柱,顾万能闷闷不乐地走到同事中,他哭丧着脸说:熊猫丢失了,满山找不着,所以我一直没有回动物园。听了这话,三五个同事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一个胖子发话了:我们在山上再找一找,熊猫是国宝,可不能丢失。大家问顾万能在哪座山上丢失的,顾万能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心想:天没黑我就开始找,现在天黑了,能找回熊猫吗?果然大家一起从这座山找到那座山,篦子篦虱样地过了一遍,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仍找不到熊猫。大家都怀疑大山上出现了野兽,但胖子否认说:不可能是野兽,根据顾万能所讲,当时晕眩,是不是有人用迷药什么的迷住了顾万能,然后盗走了熊猫?大家议论纷纷,回到动物园已是深夜。 园长葛德恩反复询问顾万能丢失熊猫的情况,也无济于事。葛德恩来到笼住熊猫妈妈的笼边朝里看,希望出现奇迹。可是里面的熊猫妈妈望着他射进来的手电光柱,睁开疑惑的眼睛瞥一眼那边空荡荡的笼子,又盯着葛德恩看,仿佛在问:我的儿子咋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葛德恩瞅着笼中转圈子的熊猫妈妈,知道这动物像人一样正在发急。从它那样子看,是不习惯没有孩子陪伴的夜晚。在葛德恩离开之前,熊猫妈妈还走到笼边像猪拱栏样地拱那入笼的口子,这似乎是找葛德恩要儿子。葛德恩意会到了,他轻拍着笼架说:别急,我明天把什么事都放下,争取把你的儿子找回来。 第九百四十七章 销赃犯难 第二天,葛德恩亲自率队,在方圆十多公里的山上又找了一遍,但毫无结果。这事可瞒不住了,上报主管部门,让葛德恩作了深刻检讨,对动物园进行了处罚。顾万能不但赔了款,还开除了公职。 那次卢涛耍弄盗术,像赌彩一样赌赢了派出所民警蒋义奇而被侥幸放走后,便窃喜于心,认为自己的盗术了不得,在“业内”自吹自擂。 坐在旁边的老扒手转动细圆的眼睛,抬起手轻拍着他的脑袋说:你有这么大本事,何不去干点大事?卢涛接过话茬:老兄,说吧,有什么大生意,你干不了的介绍给我。老扒手说:这笔生意可以大赚,就是太冒险了。卢涛狡黠地一笑:你说吧,再大的风险我都干,有大风险才有大收益。 老扒手站起来说:到底是高手,有气魄。我告诉你,在我们的地盘以西有一个动物园,里面最值钱的是两只熊猫,你能够偷得一只卖了焉能不赚? 这还真有些棘手,纵然我偷来了,也无处销赃。卢涛的脑子不停地打转儿,接道:这是国宝,不能偷。老扒手说:偷来走私到国外不行吗?卢涛点头:这也是个办法,那我就试试吧。 当天,卢涛就到动物园附近采点,发现如到动物园行窃既困难,又冒险。可是天赐良机,动物园饲养员顾万能总爱将“馋嘴佬”熊猫带到山上吃竹叶,那天他发现顾万能带着熊猫再次上山,就悄然跟在后面,正当顾万能悠哉闲哉非常放松地看着熊猫进食竹叶,他便用“熏香迷魂法”让顾万能晕眩,之后很轻易地盗走熊猫。 老扒手在一座集市的一家旅社租了一间房,同伙卢涛就住在隔壁,他正与几个同伙在房间打牌。卢涛挈着一只布袋走进来,站在背后他还没注意,只顾出牌。 卢涛凑近他耳边轻声说:老哥,你看我带么事来了?老扒手转头看,左手握紧牌,右手将卢涛手里的布袋一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笑道:等会儿,我帮你处理。卢涛说好的,另三位牌家都盯着卢涛,有的问:你布袋里装的么事?卢涛只是笑,问急了就说:你们猜。问的人没有猜中,卢涛出了门。有的问老扒手,回答是:别管闲事,快出牌。 卢涛走进租住房间,把熊猫从布袋里放出来把玩,那布袋湿了,显然是熊猫的尿液。卢涛气恼地把布袋挼成一团,打开窗户丢出去。再回头看熊猫,已经不见了,反正关牢了房门,不可能逃走,他蹲下身子朝床底下一瞄,发现熊猫蜷缩在靠西的墙旮旯。 卢涛爬进去把它拉出来,它伏在地上像个可怜的囚徒似的,尾巴夹在屁股下,眼里满是惊恐,因弄脏了布袋,卢涛还在生它的气,轻巧地按一下它的头,骂道:你这该死的脏东西,可不要拉屎在房间。 一会儿,卢涛听见叩门声,打开一看是老扒手。老扒手一眼就瞟见伏在地板上的熊猫。他浅浅地一笑:我知道你弄来了国宝。卢涛蹲下身子抓起熊猫说:什么国宝不国宝,我还感觉惹了麻烦,不知该怎样处理。卖又不能卖,一旦发现了,还会领刑。老扒手见他态度消极,从他手里要过熊猫说:怕什么?干我们这一行胆子要大。 蓦然,老扒手哎哟一声,用空着的一只手摸熊猫的脑袋,原来熊猫不知为什么扭过脖子就咬老扒手那只抓它的手。老扒手把它放在地板上,熊猫又朝床底下钻,卢涛抢前一步抓住它拎起来。老扒手望着卢涛说:你吃过熊猫肉吗? 我几乎什么肉都吃过,就是没有吃过熊猫肉。卢涛反问老扒手:你的意见是?老扒手说:我想将熊猫剥皮烹肉吃。卢涛犹豫道:这么可爱的东西,我还下不了手宰它。 你慈悲什么?交给我。老扒手夺过卢涛手里的熊猫,举起来朝地上沉重地一掼,发出“扑通”的响声,熊猫发出尖利的惨叫声,脑袋上锥形的嘴巴立马浸出血液,深藏在耳根下的细圆眼骇人地瞠着,凝滞着黯然的死光。 卢涛对老扒手的残暴支吾了一声,但没有吐出词儿来,他找不到理由制止,看一眼熊猫,又瞧一眼老扒手,脸上满是张皇。老扒手注意到了卢涛的情绪,但他一向霸道,瞅着卢涛讲:将熊猫剥皮吃肉不亏,既可尝美味,又可卖钱。 把他的肉都吃了,还拿什么卖钱?卢涛问他,他说:熊猫的皮值钱。老扒手边说话,边狠狠地踹熊猫,直到它一动不动了。熊猫的一身皮毛沾满了血液,老扒手的鞋底也沾满了血液。 卢涛走到门边把门扣定死,他担心门外有人偷窥,或有人突然闯入。他知道贩卖熊猫是犯法,屠杀熊猫罪更重,心里忐忑不安,便对老扒手说:你快点处理,免得惹出事来。 我知道。老扒手很自信,从腰间扣着的皮鞘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尖刀,按住熊猫尸体,很麻利地褪去它的皮张,用一只塑料袋装着,给了卢涛。说你害怕就先放在我这儿。卢涛掂量着,不太重,但他心情沉重,不敢带出门,便将它放在房间的墙角。 这时,老扒手的牌友在外面叫门,说你怎么进去就不出来了。老扒手说:在房里与人商量一个事,没时间打牌了。 这儿又恢复了宁静,但卢涛心里不踏实。他说:我总担心出事。老扒手说:谨慎一点没关系。在道上混就要冒险,你怕冒险何不退出这个行当? 卢涛一时哑然,老扒手很利索地把熊猫肉装进另一只塑料袋递给卢涛,吩咐他出门之际交给旅社厨师烹制,弟兄们一起打个牙祭,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野猫肉。 第二天,服务员走进老扒手所住的房间送开水,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问是怎么回事,老扒手说你别管,那袋子里装了东西,马上处理。老扒手叫来隔壁住的卢涛,凑近他的耳朵说了一阵悄悄话,然后将那只装了熊猫皮的塑料袋拿出来,一看那袋子的一角破漏了,气味从破漏处飘出来,他再找出一只蓝塑料袋装着,就彻底隔离了气味,然后给了卢涛。 卢涛还用一只黑塑料袋将它套住,再装入挎包出门,离开旅社,乘车进城,在街上转了好多圈,才找到一个加工皮张的门店。 那店主中等身个,黑瘦,戴着平光镜,显得精干而老练。他打量一下卢涛之后,接货,将包在外面的一只黑塑料袋取下来扔了,便露出一只蓝色软塑料袋,沉甸甸的一团,一股呛鼻的气味也随之冲出来,他用手直拍,像要驱赶它们,却无济于事,便屏住声息,将货放在地板上,打开口子一瞧,做了个惊骇的怪相,又迅速将口子拴上,然后递给站在柜台外面的卢涛。卢涛细声细气地问:我找你加工皮张,怎么不干? 第九百四十八章 雌蜂称王 不能干。店主把嗓音放得更低:这是熊猫皮张,是国宝,我不敢做这笔生意。卢涛不接递过来的货,便说:我愿意多付一倍的加工费,成不成?店主又将货收了回去,手一招,让卢涛进去谈。 二人绕到高高柜架的后面,店主戴上手套,退去了包货的蓝色软塑料袋,将那皱巴巴的熊猫皮张翻开来左看右瞧,那皮张无毛的一面,有的部位已生蛆虫,难怪有气味。 店主捂着鼻子对卢涛说:这么贵重的皮张怎不早点送来,你还晚来一天,我就不要了。之后他让卢涛先付一半加工费,说过几天你来取货时付清。卢涛付了钱,皱着眉四下里瞅了瞅,发现这店子的西面墙有只木窗,他在心里暗道:你收我这么贵的加工费,到时候我撬开木窗钻进来,非他妈的做一回梁上君子不可。 可是这个想法未变成现实,卢涛准备取走加工好的皮张卖钱后,再找店主“算账”,未料还是出了事。他来取熊猫皮张够谨慎的,把它封存好,放在一只挎包里拉上锁链,拎着它在茫茫人海里出没,从小站到大站,也就是从小城市到大城市。从坐汽车到坐火车,进站出站,让他印象最深的,又最恐怖的是,那只装了熊猫皮张的挎包,他拎着每进一个大站之前,都要放在滚动板上接受仪器检测,几次,都幸运地过关了。 望着那些戴盖帽穿制服的当班警察,他心里有点发怵,但还是镇定地拎起那只从滚板上转出来的挎包扬长而去。 他还非常得意地想当然地揣度:那些监测仪器莫非只对烟花爆竹、毒品和枪支等危险品有用,对其它货物敏感程度低?这让他在携货接受仪器监测时,不再过分担心。他清楚这种货决不能从包里掏出来叫卖,只能走私到国外才可出售、才有赚头。 那天他带着出境证,走进海关大厅,同样是分别出入的两条道,他背着挎包,不打算取下来放在滚动板上接受仪器检测,可是只走两步路,站在旁边的海关警察就示意他取下挎包接受滚动仪器检测,他不得不照办。 随着拥挤的人流度过仪器检测路线,他正欲等候从转出来的滚动板上取包,突然,监测仪器发出“嘀嘀”的叫声,一位海关警察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抢过那只挎包拉开锁链,看见里面装有一个封存着的沉甸甸袋子,他拿出来,用一把剪刀剪开捆扎在上面的绳带,撕开看是熊猫皮张。 此刻,卢涛面如纸白,心里扑腾直跳,那位海关警察立即掏出一把锃亮的铐子,卢涛欲逃离,才挪动几步,就被旁边的另一位身材魁梧的海关警察截住,命令他把双手伸出来并拢,让追过来的那位海关警察将一副锃亮的手铐套上去,“咔嚓”一声,已然严严实实地铐住。 熊猫被屠杀后,它的灵体到了阴间。司畜神对它说:我们又见面了。熊猫对司畜神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摇头。司畜神一想,就清楚了,熊猫的前世是一只老虎,在投生熊猫之前,注射了孟婆亭的饫忘汤液,所以往事都忘个精光。 司畜神又带它前往转轮王殿,边走边问:是谁杀害了你?熊猫用兽语说:是老扒手杀害了我,他固然可恨,更可恨的是新扒手卢涛,要不是他盗走我,焉能遭此横祸?司畜神笑道:由此说来,你最痛恨的是新扒手卢涛。你想不想报仇雪恨?熊猫说:只要有机会就先找卢涛算账。 不觉到了转轮王殿,司畜神让它伏在殿前施礼便离去,转轮王示意它站起来,说根据业力,你下世可以做王。熊猫窃喜于心,因为做了王,复仇的机会多。转轮王给它一袭蜂王装,又随众畜生亡灵到孟婆亭接受饫忘汤液注射,随之它迷迷糊糊闯入阳界,成为一只雌性野蜂散出的众多子儿中的一颗,像芝麻一样,一段时间后,这颗“芝麻”长出了嫩嫩的脖子,嫩嫩的翅膀和细小的脚爪,它轻轻一蹲,就能飞起来,飞入众多的初生野蜂和成年野蜂之中,与大家一起到野外的山地采集花粉,累了,又随之飞回百里乃至千里之外的家园。它们的家园就是挂在一棵大树上的蜂巢,看上去像一颗浑身布满条条格格网眼儿的大菠萝。 这只野蜂,由于是蜂王在工蜂制造的特殊蜂房内产下的受精卵而生成的,具有其它工蜂不具备的生殖能力,故封为新蜂王。也就是蜂王的公主。 在蜜蜂社会里,大家过着一种母系氏族生活。在这个群体大家族的成员中,具有生殖能力的雌蜂奉为蜂王(蜂后),负责产卵繁殖后代,同时统治这个大家族。蜂王虽然和一些雄蜂相拥成交,但不是所产的卵都受了精。它可以根据群体大家族的需要,产下受精卵将来发育成雌蜂(没有生殖能力的工蜂);也可以产下未受精卵,将来发育成雄蜂。当这个群体大家族成员繁衍太多而造成拥挤时,就要分群。现在新蜂王在它母亲的家里感到拥挤,正率领一部分工蜂飞往气候温和的亚热带另立门户,成为新的野蜂群。它们营巢于一棵野枝旁逸的刺槐树上。 这正是初夏时节,山岭上,溪沟边,田畈里一片青葱,青葱里总有叫不出名目的繁花盛放,在阳光照耀下,灿烂夺目。此时,众工蜂嗡嗡地哼着劳动号子,忙碌地采集花粉,衔进巢中酿蜜,储为食粮。新蜂王正在巢中享用。 忽然飘来一阵恋歌: 山花放,野味香, 情哥情妹配成双。 情哥莅临槐树前, 情妹为何不出房? 听着这恋歌,新蜂王即刻扯翅飞出巢穴,朝众雄蜂唱道: 情妹身份不一样, 率兵领将称大王。 今日婚飞见分晓, 胜者随我上东床…… 看着从巢里飞出的新蜂王,众雄蜂随后追逐,此举称为婚飞。新蜂王的婚飞择偶是通过飞行比赛进行的,只有获胜的一只雄蜂才能成为配偶。 蓦地一只雄蜂在婚飞中遥遥领先,展开的双翼一直罩在新蜂王的身体之上,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新蜂王恁地甩不开,只好就范于它。落在新蜂王背上的雄蜂趁机与之寻欢作乐,才幸福片刻,雄蜂挺进的生殖功能器便脱落在蜂王(雌蜂)张开的生殖功能器中,可怜它为爱而殒命,也就完成了它一生的使命。 那些没能与新蜂王配上的雄蜂其实也是幸运的,它们好好地活着,抑或养好身子,储备足够能量,等待下一轮婚飞比赛,再参与角逐,或许能够赢得与新蜂王快乐婚配的机会,即使就此死去也无怨无悔。一般败阵的众雄蜂都无忧无虑地回巢,它们只知吃喝,从不参加工蜂组织的采集花粉酿蜜劳动,从而成了蜂群中多余的懒汉。日子久了,众工蜂就会将它们驱逐出境。 第九百四十九章 螫伤囚犯 凑巧,一个穿着汗衫的光头男r站在那棵垒有蜂巢的刺槐树下小便,仰首望见一只野蜂驮着另一只野蜂在空中飞翔,眨眼间,一只被驮的野蜂像凋谢的花瓣一样坠落下来。他拴好裤子,走过去看,还用脚尖挑一下伏地的野蜂,它一动不动,分明是死了。 光头男人回头望一眼刺槐树上的蜂巢,不知哪根神经让他玩兴膨胀,他顺手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片石,对准刺槐树上的蜂巢奋力砸去,手气不错,正好击中。可是他的挑衅惹来了麻烦,顿时,那黄蜂倾巢而出,密匝匝的,在空中张开网罗似的罩住那男人,一只只黄蜂巴在他的头上、背上、胸前、手臂等多个暴露部位蜇刺,他扑打不赢。越是扑打,落在身上的黄蜂就越多,一阵钻心的疼痛令他忍受不住,他一边往山的西面跑,一边狂叫:黄蜂蜇人啦——救命啦—— 卢涛,你怎么了?一个看守干警被惊动。卢涛因盗取熊猫并走私熊猫皮张被海关警察抓获后,判刑5年,那个屠杀熊猫的老扒手也被缉拿归案,判刑10年。 卢涛判刑后被押送江南看守所服刑。服刑期间,看守所对一批犯罪嫌疑人实行劳动改造,每天用囚车把他们送到南山采石场装运石料。 这天,卢涛和众囚犯一起到采石场干活,未料内急难耐,到山的东面方便,却惹出事端来。当下那看守干警见他身上落满密密麻麻的黄蜂,却想不出更多的方法营救,如果上前驱赶,很可能他自己也会遭到黄蜂袭击。 此刻,他见卢涛迎面跑来,急中生智地叫道:你快躺下来在地上打滚。卢涛照办,在地上打了3个滚,黄蜂都飞离了他的身体,他也拍死了好几只黄蜂,可是他的头上、身上,手上,腿上等部位火辣辣地依然像针扎一样疼痛。 这事也惊动了众囚犯,他们停住手里的活儿,转个身子,翘首张望。有的还跑前几步,把卢涛的情状看仔细。卢涛站起来了,浑身发肿,尤其是脸庞,片刻之间增大了一倍,整个一双眼睛都窝进了皮肉中,睁开都吃力。几个囚犯笑道:卢涛成了胖子。 滚开。看守干警望着赶来凑热闹的几个囚犯吼道,快做工去!不关你们的事。 一会儿,看守干警看见卢涛艰难地行走,趑趄不前,像要倒下去,他忽然又高喊几个囚犯转来,他们转过身子望着这里愣住了。看守干警说:卢涛站立不稳,你们快来帮忙送他下山到医院去。 此刻,卢涛已倒在山地上不能动了,喊他也不应,嘴巴蠕动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共转来了四个囚犯,一个光着脊背的矮胖个有劲,扶起卢涛驮在背上往山下走,他感觉卢涛身上滚烫,步子迈得急促,也很吃力,走了一段颠簸不平的山路,由一个瘦高个换过来驮。 渐渐到了山麓,下面是一片堆满石材的平地,平地上坐落着呈凹形的三栋瓦房,敞口的一面对准有火烧云堆积着的西天。 这里是看守所改造囚犯的驻地。四个囚犯轮换着将遭到蜂螫中毒肿得不像人形的卢涛驮到驻地的卫生室,就摊放在临时铺开的草席上。 这个卫生室由看守所派的一名狱医负责,只给病囚看看小病,病状严重的都送往县城医院。看守干警把病囚交给狱医就不管了。这会儿,狱医给因中毒而浑身臃肿的卢涛拿脉,再翻开他那挤成了一条缝儿的眼睑看,发现他的瞳孔在变大,就连声讲:危险…… 看守干警在劳改驻地的一间小屋里拎起一壶汽油,带着四个囚犯万事大吉地上山。他像开始一样时而摸一摸挂在腰间的手枪,仿佛在向随行的四个囚犯作无声的警告:谁要是敢趁机逃跑,我就一枪“嘣”了谁。 矮胖个有个倏忽的闪念,但很快又打消了。前几天,一名囚犯在半途逃逸,结果被警察抓回,不但吃了一顿拳头,还被铐在一棵秃枝无叶的树杆上,晒了一上午的太阳。这里所有的囚犯都看见了,都不得不变“老实”一点。矮胖个不是死囚犯,用不着趁机冒这个险,另三个是短期徒刑,为了图表现减刑,更不会犯事。 走到山腰,看守干警未叫他们返回采石场做工,而是带他们走到那棵刺槐树下。途中,矮胖个图表现,替看守干警拎汽油,但他毕竟人矮,走一段路,汽油壶底不时擦着山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看守干警担心擦破了底漏油,便要接过来拎。瘦高个不爱拍马屁,但还机灵,他疾速抢抓那壶汽油的把柄拎着,动作在看守干警之前。 看守干警满意地看着他,随之向另三个人犯睩了几眼,缓和地说:只要表现好,我会考虑为你们减刑的。他们都在走路,认真地听,鸦雀无声的。 此刻,看守干警明显感觉他们的脚步放慢了,那是因为渐渐靠近那棵刺槐树,空中的黄蜂看上去也渐渐稀少了,都堆积在那颗硕大的蜂巢上。有的钻进了蜂巢,有的还巴在蜂巢外面,它们的屁股翘起来,能看得见上面黑白相间的虎纹斑。 蜇人的黄蜂都鸣锣收兵了,看守干警感觉不再有危险,便对四个随行的囚犯说:谁能为我做点事?爬上刺槐树把汽油淋在蜂巢上,我要烧掉它。 矮胖个与瘦高个对望几眼,没做声。一个鼻梁上有刀疤的囚犯说:这件事可以做,就是太冒险。爬上树会惊动黄蜂,很有可能被黄蜂围蜇受不了。看守干警盯着刀疤问:照你说该怎么办才不冒险? 戴头罩,戴手套,身上暴露的地方都遮住才好办事。刀疤说着。看守干警向他投以信任的目光,这个任务就决定交给他,并发现他是个爱冒险的人,那块刀疤是以前和人斗殴留下的。但刀疤又有几分细心,不必要冒险的场合决不冒险,付出冒险的代价要有收获他才干。 想到这里,看守干警对他说:这件事办好了,算你立一次功。另三个囚犯也想抢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讲:他能干,我们也能干。看守干警充耳不闻,从瘦高个手里拿过一壶汽油,交给刀疤,对他说:这件事就让你办。 第九百五十章 火燎蜂房 刀疤接过一壶汽油放在地上,对看守干警说:这件事我当然能办,但你们要配合。 你的意思是? 我想制个头罩,安全些。 刀疤把身上的汗衫脱下来,缠在脑袋上,但他的上身都裸露在外。看守干警明白了,叫另三个囚犯将上身的白汗衫、蓝汗衫什么的都脱下来扔给刀疤,刀疤几挽几缠,发挥它们不同的用途,把上身和双手都套住了,脸也遮住了,还露出两个圆孔,圆孔后面是刀疤的一双幽深的眼睛。 此刻,整个儿看上去,刀疤身上一条条白,一条条蓝,像个非常滑稽的怪物。 看守干警打量着他说:料想黄蜂再长的毒刺也蜇不了你。 刀疤一手拎起那壶汽油,一手摸着裤眼里一支打火机,感觉一切都准备妥帖,便叫看守干警带着另三个光着上身的囚犯走远些,免得引发了黄蜂,一时躲不开而被蜇伤。刀疤看着他们往采石场那边走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淹没在树丛中,他才开始行动。 正拎着汽油爬树,忽然听到看守干警的叫声:记住,烧毁了蜂巢,迅速赶回采石场。 刀疤扭过脖子,朝大约百米远的山道上的看守干警点头。但刀疤心里不高兴,暗自嘀咕:我办完事,难道跑了不成?对我不放心,又要我办事,真是扯鸡b蛋。 刀疤已爬上刺槐树,踏着上面第一轮旁枝,尽量轻手轻脚的,但由于体重近70公斤,树身还是在轻微地颤动,但不至于让蜂巢里的黄蜂骚动起来,因为平时刮风,蜂巢颤动的幅度较之更大,黄蜂都适应了,这就给集结于蜂巢的黄蜂家族所有成员形成了毫无防范的错觉,它们不知道灭门之灾即将来临。 蓦然,有两三只黄蜂从蜂巢里爬出,扯开翅膀绕着刺槐树嗡嗡地飞,刀疤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刺槐树上爬,爬上第二轮旁枝时,有一只黄蜂发现了他,从空中飞过来一会儿歇在他头上,一会儿歇在他手上,他一动不动,黄蜂没有感到危险,又悄然飞开了。 那个蜂巢筑在刺槐树第7轮旁枝并生的枝杈上,距离他将近两米,他又上爬了两分钟,终于攀至刺槐树第七轮旁枝,他蹲在与蜂巢对峙的旁枝上,只见绕着刺槐飞翔的黄蜂越来越多,有的是巴在蜂巢上起飞的,有的是从蜂巢里爬出来起飞的,有的是从外面飞回来的,刀疤看得眼花缭乱,它们嗡嗡的叫声,让他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恐慌。 卢涛中了蜂毒头脸肿得不成人形的惨状不知为什么总在脑海里晃动,但刀疤还是镇定自己,他有防护罩,其厚度足以避免黄蜂屁股里的毒刺蜇进自己的皮肉。 这会儿,有许多黄蜂巴在身上,他不予理睬,旋即拎开汽油壶盖,一手抓住树杆,稳住身子,一手将壶嘴倾斜,咕噜咕噜,一壶汽油直往蜂巢上浇,从左边到右边,从右边到左边,绕着几个来回,汽油就倒光了,他甩开空壶,麻利退到蜂巢下面,那蜂巢像一颗硕大的瘌痢头,青白相间。 此刻,巢内的黄蜂都骚动了,一只只惊恐地朝外爬,但无论是里面的,还是外面的,由于有的身上浇了汽油,湿漉地渍着翅膀,只能爬,不能飞。刀疤掏出打火机,打燃火苗点上,“哗啦”一下,那只蜂巢哔哔剥剥地燃起火焰,火焰的正中呈现金红的颜色,上头抑或末端夹杂着粉沫的青烟,袅袅上升。 睁眼已看不见黄蜂了,就连黄蜂嗡嗡叫的声音也听不见了,猛火狂舞,不但蜂巢烧得一块块落下来,就连撑持蜂巢的刺槐树枝叶也烧燃了。 刀疤极速地往下滑,不时有火星溅落在他身上,又掉在树根下。他有些恐慌,倒不是怕黄蜂蜇他,却是怕引火烧身。 他下滑到第四轮旁枝,嫌自己的动作慢,便跳下去,尚未立定脚跟,树上的一团火花落在身上,又从身上滚落到地上,地上也呼啦啦地燃起了火焰,这是他在树上浇汽油漏洒在地上所致。 他旋即跳开,以免灼伤,来到距离刺槐树数米远处,才发现头罩什么的都已经松开,但此刻几乎没有危险了,就算没有遭遇火厄的黄蜂也没有心思蜇人,而是仓皇逃命。 他抹一把额上的汗花,看那刺槐树上的蜂巢几乎烧成一个火球,那些黄蜂雨点般落下来,刺槐树下面已死了一层黄蜂,当然有的还没有全死,有的只是半死,更惨的是有的根本没有死,只是翅膀烧伤或烧缺了,飞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爬,但多半都被烧死了,因为地上的火势也在蔓延。 刀疤有一种胜利的快感,心想看守干警可以给他记上一功。 烧得好!烧得好!忽然背后有人拍掌叫喊,他转过身,看守干警和另三个囚犯正站在他面前。 这时,刺槐树上的蜂巢已烧得土崩瓦解,一块块掉落在树根下,仍冒着青烟。 忽然,从南面刮来一阵大风,火苗向四周蔓延,刺槐树北面是一片杉树林,树丛之间虽然形成了地面的空隙,但是在空间之上它们的枝叶相互交碰。大火不知不觉地窜进杉树林,杉树上端的枝叶竟被引燃,火势变猛,整个林子转眼间变成一片咆啸的火海。 看守干警和四个囚犯仍沉浸在毁灭蜂巢的胜利喜悦之中,是灼人的火光,让他们感觉不适,才退至山那边的采石场。那边的山地大都是光秃秃的,大火烧尽了几丛茅草,留下一条灼热的灰线,就止住了。 在采石场劳作的囚犯漠不关心地干活,偶尔抬头望一眼杉树林那边的上空黑烟滚滚。可是刀疤并不经意,也未想到去扑打山火,还一直喜在心里,指望看守干警承诺说过的话,烧毁了蜂巢,会给刀疤记一次立功。可最后的结果是刀疤不但没有被记立功,反而加了一年刑。 那是由于大火烧毁了几亩杉树林,当地有人知道起火的原因,要看守所赔偿损失,看守干警把责任全部推到刀疤,刀疤自认倒霉,恨不能揍那个看守干警一顿。这当然不现实,只暗里诅咒他是干警中的败类,甚至埋怨黄蜂为什么不长眼睛,螫死烂心烂肝的他。 这几天传来噩耗,中了蜂毒的卢涛送到医院不治而殁。刀疤倒感觉卢涛是一种解脱,认为自己虽不是死囚犯,但对死已经不恐惧了,与其活着委屈受罪,倒不如死了好。他情绪很糟,当听到加刑的宣布时,刀疤愤恨地高喊:我没罪,我是受冤枉的,是那个看守干警叫我烧蜂巢的…… 忽然,那看守干警拢去抽他一耳光,他正要还手,被两个大块头民警按住,还揍他一顿,刀疤被打得鼻青脸肿,仍在狂叫:我将来出狱后,一定要报复你们。这种威胁的话,民警听得多,不在乎。 这会儿刀疤被拖进号子,铁门沉重地掴上,还挂上了一把“铁将军”。 第九百五十一章 帮锤打铁 卢涛中蜂毒死后,其灵体被黑白无常勾至阴间的鬼判殿,并押上孽镜台一照,将他生前盗人钱物的罪过一幕幕映现出来,像看电影一样非常清楚。 卢涛无话可说,但知道自己在阳世服刑,在阴间还要受罪,便跪在主管本殿的秦广王面前,一边叩头,一边流泪忏悔:要是下世再投胎变人,我一定痛改前非,不再造下盗人钱财的恶业,愿意凭个人的劳动赚钱养活自己。 面貌威仪的秦广王一拍惊堂木,责道:你现在认罪晚了。至于来世投胎变什么,由你自己的业力决定。这里不像阳间,由当官的一人说了算。 当下卢涛因盗窃罪押送相应地狱受刑,刑满转交第十殿,像过去世的一样又在孟婆亭灌了饫忘汤。转瞬,他忘记了前世所有的事情,神志迷糊,只有一些本能的感性。 此时,根据他的业力,阴差扬起鞭子,像赶猪一样,赶着他走过木板桥,到阳间一个贫寒之家投生。他家父母双目失明,靠政府救济过日子。 这里是太平洋西岸——东土大陆南部的一座山村,一个喝了一点墨水的人,给他取名望富,他姓施,是时的谐音,寓意他这一代时刻都有脱贫致富的希望。 施望富在小学读书所有的费用政府都给免了,可他学习成绩偏差,初中未毕业就辍学,那时他只有13岁。父亲拉着他的手说:望富哇望富,你不读书,不学文化,将来没有本领,哪能给家里脱贫致富? 望富说,我读书读不进,再读就耽误了光阴,不如学手艺,吃百家饭,还能赚些钱孝敬你们二老。 母亲在一旁听了这话,还是不高兴,她说:现在政府拿钱供你读书,读不进,混几年,拿个初中毕业证也行。 望富脾气犟,继续说,读书读不进,坐在教室里难受,不如早点回家学门手艺,也好赚些钱孝敬你们二老。望富总是重复这种话,父母没办法,问他学什么手艺,他说跟邻村刘武叔学打铁。 父母同意了,就找熟悉刘武的邻居施文带孩子去找他。刘武正在铁铺里打铁,脸上积了一层黑灰,只有两只眼睛和一只嘴巴未被盖住,形成三个不规则的圆,脏兮兮的,陡然看上去,有些恐怖。 这是晚秋天气,外面刮起霜风,有些冷,施望富穿一件肥大的蓝面料袄子,盖住了腹部,他双手交叠着兜住腹部,走路也是这样,像是怕冷。 现在来到铁铺,应该说不冷了,他的手还是兜着袄子,使得遮住胸腹的一面鼓胀起来,像怀胎有喜的孕妇。施文望一眼施望富,见他兜袄子的手没有放下,感觉他既寒碜,又放不开,有点瞧不起他,只向刘武草草地说:我给你带个人来学徒,他家里的情况你清楚,这个孩子就靠你了。随后又嘱咐施望富要听师傅的话,接着向刘武打个招呼就走了。 站在炉火旁边的刘武对有些木讷的施望富说:小施,我正缺人手,你来帮忙挺好。来,扯炉。 施望富未立即到炉膛边扯炉,而是一手兜着袄子,一手从襟前伸进袄子里,掏出一网丝袋鸡蛋,约有十来个。施望富递给刘武,刘武没有立刻接住,他便跪下来说:师傅,你不接,我就不起来。 刘武只好接过,放在一边,又扶他起来,说你何必这么客气。施望富回答,这是我父母一点心意,也算我的拜师礼,虽然不成敬意,您能够笑纳,我心里就踏实。 你父母双目失明,遭孽,我哪里担当得起?刘武见他的手不再兜在袄子上,又见他走到炉膛前扯炉,很用心的,只是扯得不那么地道,不是力气用重了,就是用轻了;不是扯快了,就是扯慢了。 刘武走过来,做示范,边扯边说:这样不温不火地扯就能掌握火候,火苗吐出的蓝光挺好看的。 一会儿,施望富学会了,也适应了,刘武又朝放在一边的鸡蛋望了一眼,说:小施,你为什么把鸡蛋放在袄子里,让施文走了才拿出来给我?施望富道:照说我们家应该备一份礼给施文的,可是家里拿不出来,只给您备了一份,如果他看见了,心里会有想法,所以给您备的一份礼,不能让他看见。 刘武浅浅地一笑,施望富又说:师傅,您以后就叫我徒弟,别喊我小施,这样是不是亲切些?刘武仍是浅浅地笑,良久才说:没关系。 慢慢地,施望富扯炉已经很地道了,刘武便让他抡小锤帮他打铁。这小锤说小不小,也有三四斤,这是相对大锤而言,大锤大的七八斤,刘武抡的是大锤,他那只抡锤的右手明显比左手粗一圈,从巴满淡黄老茧的手掌到手腕乃至手臂都能看出来。 现在施望富接过小锤,又看了刘武抡的大锤和他的那只右手,内心有点茫然。他开始帮锤了,刘武用火剪拈出炉膛中烧得彤红的铁块,放在树墩一样兀立半人高的铁砧上,然后一锤一锤地敲击,火星四溅。 施望富每帮一锤,都要踮一下脚跟,他身材没有刘武高大,矮一小截,帮锤比较吃亏,这会儿,吃亏倒在其次,最怕的是那火星溅在手上,可那火星却不时地偏要溅在手上,他眼睛一眨,窝起嘴一吹,这样就影响了帮锤的速度,有时候师傅打了两锤,他还没有够上一锤,挺不好意思。 师傅说:那火星蹦在手上开始灼得有点痛,以后就不痛了。施望富问是么原因。师傅接道:这要一个锻炼过程,过些时,你的手上磨起了老茧,火星喷在上面就不痛了。施望富望一眼自己握着小锤正在发红的手有点畏惧,也隐隐感到有点火辣辣地痛,便有些缩手缩脚。 师傅忍不得,又见他个矮,帮锤不方便,就停下来,在铁铺那边捡几块片砖垫在他帮锤站立的地方,他站上去再也不觉矮了。可用一只手帮锤还是吃力,他便用双手合起来握住锤柄帮锤,这样动作又显得笨,师傅没有责怪他,只说:你要练手劲,不帮锤的时候要拿着锤子每天坚持敲击100~500下直到1000下,练习了半年,保管你奈何得了这门事。 第九百五十二章 热铁淬火 施望富没心思听这话,他抡锤的手已起血泡,帮一锤,瞅一眼,心里一阵颤栗。 初来的这些天,施望富还没有住在铁铺里,他晚上回到家,才走到门口,母亲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非常灵敏,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听见。现在她听脚步就知道孩子回来了,便暂时放下动炊的活,走过去,迎上他:望富。望富站在她面前:我在这。 他一整天不在家,母亲心痛他,抬手就摸,几乎每天都要摸一下孩子,从上到下,身上概略地摸个遍,最后握住他的手,问这问那。 这会儿,母亲摸到他的右手,望富忽然哎哟地叫痛,把手从母亲的手掌里抽出来。母亲问:怎么啦?孩子。望富说:打铁抡锤磨起了血泡。 母亲问:我刚才摸到你的巴掌凹凸不平,感觉不对劲。不过孩子,这是一个过程,慢慢地手掌结了茧,就不会有血泡了。 妈,我不想干了,太苦了。望富小声说。 正在火塘边生火的父亲听到这话,把火剪一掼,转过身,鼓着满是阴翳的眼珠子吼道:望富,你不要太不成器了,一点苦都不能吃。手上打了血泡算个么事,你学手艺怕吃苦还搞得成? 母亲用柔和的口气说:孩子,你爸说得对,不要怕吃苦,能吃苦人的才有出息。我和你爸都指望你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望富本来不想干打铁这差事了,但父亲的劝导又岂敢违背?第二天清早,只好苦着脸赶到铁匠铺干活。 铁匠刘武是个孤老头,早年结过婚,却没有办过婚礼,一个半大嫂模样的女人从邻县过来,邻县那边遭水灾,女人是逃荒过来的,经人介绍,和刘武见了面,当天晚上就圆了房,刘武幸福了一晚上,足足做了一回男人,可是到了次日,那女人不辞而别。 刘武就开始难受了,闷闷不乐,过段时期又好了,他忘记了那女人,也理解那女人,她之所以走了,是因为你刘武太穷,家徒四壁,留不住她。 这件事,望富也清楚,是那个寒冷的冬日,施文串门坐在他家火塘边烤火聊天说出来的,他当时默不作声,但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见过刘武。 这会儿,他像先前一样帮着师傅生炉子,炉子烧的是湿煤,不易燃,都是用熊熊燃烧的柴火点燃,一股呛鼻的白烟,令埋头生火的望富不时干咳几声。忙乎好大一阵,炉火烧起来了,烟子也少了,但满屋子都弥漫着煤炭味,闻起来还有点香。 刘武把铁块放进炉膛里烧,要烧红还要一点时间,他便朝对面坐着扯炉的望富说:你停住手里的活,我来。说着刘武将一把小铁锤递给他:你手劲不行,要多炼锤。 望富拿起锤柄,手掌上昨天打起的血泡还没有好,有的鼓鼓的,没有破皮,有的破皮了,流出一汪水,这只手不用它则矣,一派上用场,就感觉痛。望富眨着眼睛,不说话,纳蛮地抡着这小铁锤,用一把火剪夹着一块废铁,在铁砧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练习手劲。 刘武让一块生铁在炉膛里烧红了,才叫望富停住,他用火剪夹着烧红的铁块在铁砧上独自锤打,见望富额头上汗濛濛的,没有叫他帮忙,望富正准备帮忙,已拿起了小锤,刘武说你歇会儿。 望富就坐在一边扯炉子,鼻孔里还喘着粗气。他虽然没有帮锤,但眼睛却不时看着师傅在铁砧上锻打的那块铁,它经过几次回炉,几次锻打,师傅又用一把长柄铁钳,趁那铁块高热透红时左崴右扭,慢慢地就成形为锄头了。 之后,他又拈着这刚成形尚未退热的锄头,走近前边一个水池,放进去,嘶啦啦的冒出了一层白色的泡沫。让它在水池里大约泡几分钟,师傅又把它拈出来,丢在成品一块儿。 他见望富盯着看,便撩起套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汗说:这叫淬火。望富不怎么懂,问他:假如不淬火,这把锄头能不能用? 用倒能用,用不了两下子,特别是碰砸到硬物上就会崩裂,也就是不耐用,坏得很快。师傅还以淬火打比方,说一个人要成器,少不了“淬火”的过程。淬火就是以热碰冷,如果热算优越的环境,冷就算恶劣的环境,一个人既要能够在优越环境里沉住气,又要经受得起恶劣环境的考验,否则就无法成器。 望富听了心里不舒服,好像师傅在批评他学打铁,经受不住手上起血泡的痛苦磨炼。 到了晌午,从外面走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近了铁铺,他忽然叫一声侧身埋头扯炉的望富,望富转过脖子,认出一张熟面孔,他就是曾和望富同班的同学覃越。 覃越问:你怎么不读书了?望富因厌学而辍学,当然不好回答,鼻子轻微地“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刘武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冲着覃越问: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有事。覃越从衣眼里掏出纸币来:我爸叫我来买一把锄头,几多钱? 刘武说5块钱一把,指着淬了火的几把放在一起的锄头叫他过来挑选,覃越走过来,蹲下去,挑拣了一阵儿,弄得乒乓响,却拿不定主意,要哪把锄头好呢? 小孩认为望富是学打铁的,比自己内行,便请他来帮着挑选,望富望一眼师傅,见他不动声色,便暂停扯炉的活儿过来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好坏,想要师傅帮着挑,却又有顾虑:差的卖不出去咋办?他只好随便拿起一块锄头铁,装出很懂的样子说:这块好。 他没说出好的原因,覃越也不问,却迷信他,就接过那块锄头铁,也感觉它不错,顺便丢开自个儿摸着的那块,站起来从衣眼里掏出5元钱交给望富,望富又交给师傅。 师傅看他们在锄头成品堆中选锄头,暗自好笑,他自己打制的,心里有数,质量都不相上下,要不,咋能卖完?若真有次品,就得回炉。 师傅正起劲抡锤打铁,铁砧板被震得山响。覃越拿着锄头铁没有离开,而是凑近望富说了悄悄话,望富就请示师傅说:这位同学让我到铺外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刘武“嗯”了一声,望富和覃越就走出了铁铺,铁铺前面是一条村道,弯弯曲曲地连缀着广袤原野上星罗棋布的村庄。 第九百五十三章 石灰图案 覃越指着西边山光水影中的一幢瓦房说:我的家就在哪里。然后用手指轻叩锄头铁,问望富:你知道我买锄头干嘛? 不就是挖地。望富不感觉神秘。 才不是挖地嘞!是挖坑。 挖坑做么事? 我爸爸说用水泥护砌一个矩形坑道,养蝎。 养蝎干嘛? 赚钱呀! 望富没有继续问,尽管心里有个问号:养蝎还能赚钱?但他还是相信,便拍着覃越的肩膀说:如果养蝎能够赚钱,我也养蝎,不打铁了。覃越惊奇地看着他:打铁不是好好的吗? 好个屁。他把一双几乎满是血泡的手掌摊开:你看,我受不了哦!覃越看了,认为不稀奇,暗想:你打铁吃不了苦,难道养蝎就蛮轻松?此刻,他对站在身边的望富说:你回到铁铺去吧,师傅还等着你嘞! 我恨不能现在就不去了。 你一定要去,要不,你师傅还以为是我把你教坏了。 望富认为覃越的话有道理,便与他道别,姗姗返回铁铺。 望富在铁铺里坚持了一天,临走时,天色已晚,他伸出满手是血泡的手对师傅说:我受不了,手好痛嘞! 师傅说:坚持一些日子,那血泡变成茧子就不痛了。望富偏开头,不正面看师傅,然后低声说:我受不了。师傅瞅他那德性,不高兴地说:打铁是吃亏的事,你受不了,就不该来学徒。 望富没有回答,埋着头,走出铁铺,渐行渐远地过了几个村庄,尚未走到家门口,母亲就听到他的脚步声,迎上去说:望富,你每天跑,铁匠师傅有意见啵?你最好明天把被子搬过去,和铁匠师傅一起住,不要再跑了。 这时,望富已走进屋,没有回答母亲。忽然,椅子上“咚”地一响,是么事?母亲看不见,望富发现是一只猫蹦在椅子上,就吼开它,并告诉母亲刚才是夜猫子弄出响声。 父亲正在动炊,见望富回来了,不太高兴,便从灶屋里出来冲着他讲:你不要每天往家里跑,应该陪师傅睡几夜,学徒要心诚,心诚师傅才会教真艺。 我不想学打铁了。望富坐在椅子上,突然冒出不中听的话,父母都感到诧异。 父亲放开嗓门问:望富,你说什么?望富站起来,鼓足勇气回答:我不想学打铁了,打铁没有出息。 那你想学什么? 想学养蝎子。我跟同学覃越的父亲学养蝎子,据说可以发财。 母亲在一边听着,正要插话,望富却接连不断地讲:打铁没有出息,刘武叔干了大半辈子,媳妇都没有娶上。母亲暗想,儿子说的话也有道理,便担心地问:养蝎子就能发财? 蝎子的毒液是一种珍贵的药材,卖得起好价钱。望富很乐观地数落。 父亲听他这么说,没有再责难他,讲话也改变了态度:你和同学的父亲说好么?他收不收你当学徒? 他应该收。望富自信地回答。 人家养蝎子人家赚钱,你当学徒赚个屁钱?父亲心里还是不踏实,甩下一句话又转过身摸进灶屋。 我把艺学到家,自己单独养蝎卖,不就可以赚钱?望富跟在后面,指望从道理上说服父亲。 覃庄距离施庄不远,但施望富没有去过,想找覃越的爸爸学养蝎子,没有人介绍,他竟想出一个找覃越爸爸的办法。 第二天上午,他没有到铁铺去,再也不打算去了,就悄然来到学校附近,在田野的树阴下徜徉,捱到中午放学,就等候在覃越必经的路上。 覃庄有10多个学生渐渐从校门出来,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在经过等候的路口之前,望富不想碰到其他同学,便退到路边的土坎下,伏下身子,让那群学生走过去,再站起来跟在他们后面,约隔50米左右,本来可以和他们一起走的,他有顾虑,如果在一起走,认识他的同学问这问那,他拙于口舌,不愿意回话解释。 这样挺好,他跟在后面走了一大段村道,眼睛盯着前面一个穿绛色汗衫的小朋友,他就是覃越。 到了覃庄,同学们各自分开走至自家门前,覃越也走到他家的瓦房前,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看,是施望富来了。他一阵惊讶,问道:望富,你不是学打铁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望富走到他面前,低声说:我跟家人说好了,不学打铁了,想跟你爸爸学养蝎子。 这怎么成?覃越说:还不知我爸爸收不收你这个学徒。听了这话,望富心里不好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说:我父母双目失明,家境差,我只想学养蝎子,早点致富。 覃越有些后悔,不该把爸爸养蝎子的事告诉他,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便说:这样吧,你自己找我爸爸说,我只作个介绍。 覃越家是一幢瓦房,前面是一个庭院,约有一亩地大。 左边是果园,有枣树、梨树、李树等。枣树上的枣子一颗颗结满枝头,好像没有完全成熟,还泛着青色的光;而梨子许是成熟了,大都黄了皮儿,一颗颗在枝叶间随风晃荡。 只有李树上的李子早已摘罢,连枝头上的叶子都不多了,也许是当初挂在野枝上的李子沉甸甸的够不着,主人用竹竿什么的敲击,下重了手,把树上的青叶也打落了不少。 右边是场子,上面稀稀拉拉地生些杂草。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面显现着一个由石灰粉撒成的矩形,矩形的一边还躺着一把锄头,像是在睡午觉。 施望富显然对它不感兴趣,只看着枣树上的枣子,梨树上的梨子,光秃秃的李树什么的。看到树上的果子,他就条件反射样地嘴馋,肚子也似乎饿了。但理性提醒他:望富,你是来学养蝎技术的,怎么思想分岔? 这样他才收回目光,随覃越走进了院门。院门没关,正敞开着。覃越指着右边的场子说:那把锄头是昨天从你们铁铺买的,爸爸给它配上了一个木柄,准备按那个撒了石灰的图案挖坑护砌后养蝎子。这么一讲,望富便走过去看那石灰图案,显得兴致盎然。 院内的瓦房前门是敞开的,一个打赤膊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饭桌前,端起酒杯品酒,背对着外面。旁边的女人也正在吃饭,抬头看了一眼门外,见院内进来两个孩子,其中有个陌生的正在打量着什么,她便端着饭碗站起来走到门口,冲着自己的孩子叫:覃越,那是你的同学吧?快进来吃饭。 中年男子是覃越的父亲,他也扭过脖子朝那个陌生孩子看。覃越朝母亲点点头,便介绍施望富来的意图,还特地盯着父亲说:望富没读书了,要跟你学养蝎子。 别开玩笑,这养蝎子是成年人干的事,怎能让孩子干?父亲放下酒杯,说话满口酒气。 第九百五十四章 夜发眠癫 施望富担心他不收自己当学徒,放开嗓门说:成人干的事我可以学,只要覃叔愿意带。 倒不是带与不带的问题,学养蝎不容易,还有风险。蝎子是剧毒节支动物,一旦咬了人,不好治。父亲向孩子的同学摊牌。 施望富说:我会特别小心。 覃越见他站着和父亲说话,便拿一把椅子过来让他坐着。母亲则递来一杯茶,然后到厨房去忙乎,让他们在房内说话,一会儿,她就端一碗蛋汤上桌,香喷喷的颇撩人食欲。 这时,父亲竟自喝酒,默不作声。搁下碗筷时,他突然说:望富,这事还要跟你父母讲,要取得他们的同意。 我已经说服了父母,都同意了。望富朝他投去恳切的目光。 他对望富的话不全信,便说:你若真想跟我学养蝎子,就让你父亲来一趟。覃越插话:他父亲是盲人,不能来。 他母亲来也行。 他母亲也是盲人。 覃越说这话时,瞟一眼局促不安的望富。望富说:覃叔,我父母都双目失明,没有能力管我,只要技术学到家,能产生效益,我父母没有不同意的。 既然是这样,你就在这里干。覃叔总算松口了,望富满心里高兴。 下午,覃叔就安排望富到院子里挖坑,他拿起那把在铁铺里打制的锄头,按所画的石灰线奋力掘土,干了几下,就浑身冒汗,他感觉干这事不比在铁铺轻松,但铁铺长期是卖力的重活,这不同,若把养蝎子的坑挖好,便不要如此卖力了。 这么想又来劲了,土坷垃一锄一锄地翻起来,装进土箕,倒在院子的边沿。覃叔让他干,还说走出院子办些事就来。 此刻他抬头四顾,希望看见蝎子养殖基地,可是现在连一只蝎子都没有看见。他只看见院子那边的果树,时而生出上树偷摘的念头,可又害怕覃叔突然回来了。但他想了一个办法,走出院子看看外面有没有人,他果然就走出院门,不见人,静悄悄的,便又回到院内,准备往果树那边去,可又见覃妈从屋里出来,他便快步过去拿起锄头继续挖土,还不时用眼光瞟覃妈。 覃妈在院子里绕一圈又回到屋门口,坐在一把靠椅上,看着那边的果树。望富打消了偷摘枣子的念头,只得一门心事使劲掘坑。 到了傍晚,覃叔还没有回,覃妈叫望富回家,明天再来挖。他平时很少挖土,还是觉得吃亏,双手的血泡没有痊愈,挖了一下午土,手掌又添上新血泡,他看着,内心直透凉气。感觉不管干什么事情,只要投入都要付出血汗。 回到家夕阳已落山了,整个村庄慢慢淹没在夜色中。母亲听到他的脚步声,便问一声,是望富回来了吗? 妈,是我。望富找煤油灯点亮,他的影子落在地上一团黑,走到哪儿,影子就跟到哪儿。母亲告诉他,今天施文来了,说铁匠刘武问你怎么不到铁铺去了? 妈妈,你怎么回话的? 我说,我儿子发了懒筋,不想打铁了。 母亲说到这里,坐在房里木然不动的父亲突然插话:甭说铁匠刘武生气了,就连邻居施文也生气了,说好心好意跟你介绍一个事,你却不能吃苦,干了几天就放弃了。 爸爸,我不是说过,打铁不赚钱。 你学养蝎子也未必赚钱。父亲分明也在生望富的气,还接道:我和你妈双目失明,靠政府救济过日子。你眼睛好,浑身没有毛病,将来要靠自己养活自己。望富不想听,也不与父亲打嘴巴官司,吃过夜饭,就早早入睡了。 施望富眼前忽然出现一片果园,走进果园,抬眼看见一棵枣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枣子,每颗珍珠样的枣子都仿佛朝他透着诱惑的光泽。这是谁家的果园他也不管,欲爬树攀摘,可当他注目结满树枝的枣子时,却发现枣树枝杈上盘着一只蜂巢,许多黄蜂都围着枣树飞,像是守护着枣树上的枣子不许外人偷摘,黄蜂还发出嗡嗡的叫声,又像是警告企图摘枣子的小偷:你要偷枣,我就用毒针蜇你,看你怕是不怕? 望富感到恐怖,他想上树摘枣,又害怕黄蜂蜇他。但他发现那些环树飞翔的黄蜂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便轻手轻脚,悄悄爬上枣树,伸手去摘一颗爆出红斑的熟枣,才摘到手里,不知为什么,手里不是一颗熟枣,而是一只黄蜂,正在爬动,是不是看花了眼?不是,是一只正翕动双翼的黄蜂。 他害怕地把手一甩,那只黄蜂虽然甩落了,可是用力过猛,枣树震动了,巴在蜂巢上的黄蜂很敏感地骚动起来,他麻利滑下树身,欲逃,可这时,天空中无数只黄蜂俯冲下来偷袭他,正雨点般落在他的头上、身上、手上,疯狂地蜇他的肌肤。 他跑了一阵,在地上滚动,仍摆不脱黄蜂的蜇咬。他大呼救命,感觉皮肤在发肿,额头在沁汗…… 蓦地,他坐起来,只觉一团漆黑,感觉有一只手在搡他,是母亲,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他的床前,还叫喊:望富,你在发眠癫,做恶梦吧!快醒醒。 望富醒过来了,身子还在颤栗,他说,我梦见许多黄蜂蜇我。母亲说:这是不好的征兆,你明天出门在外要注意哟! 做过噩梦,约四更时分,天还没有亮,望富就一直睡不着。窗外一粉亮,他就爬起来弄早点吃,把锅碗瓢盆弄得噼哩叭啦的响。出门时,听到母亲嘱咐:你今天在外要注意哦。 我知道。望富又想起昨夜做的噩梦,也想起覃叔家那个院子里的枣树和结满了枝头的枣子。且暗地提醒自己:不可以偷摘枣子,要不会犯事的。 才出村口,走一段田畈就到了覃叔家的院门口。院门上了锁,还没有打开,他想大声呼喊覃叔,让他醒来,但又不想惊扰覃叔的清梦。 他等了一会儿,眼睛直望着院内的果树,目光在几棵枣树上打量殊久,想看一看,究竟有没有梦中的黄蜂巢和绕着枣树纷飞的黄蜂。没有,完全没有,只有一些叫不出名来的小鸟在树上啁啾不停,俨然合奏一支美妙的晨曲。 第九百三十四章 悔看毒蝎 这院墙,只一米多高,望富想翻过去,可是他发现院墙顶端撒满了碎玻璃,看似凌乱,却有规则,那碎玻璃不像渣滓一样堆在一起,而像断了的刀锋一样竖插在院墙上,那口子尖锐,寒光闪闪,一排排,仿佛全副武装的卫士,随时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望富看那颇具诱惑的挂果枣树,还真想翻过院墙,趁覃叔他们未起床之机,悄然爬上树,摘一把枣子打个牙祭,可现在他打消了翻院墙的念头。能不能从院门顶端爬过去?这院门正对着覃叔屋子的正门,正门虽然关着了,但难保覃叔或覃越突然开门看见他,那样会搞得难堪。 犹豫之际,身后像有细碎的脚步声,尚未全部反应过来,就有人拍他的肩膀,说:望富,咋来得这么早?是覃叔在说话,他回过头,覃叔正看着他。他暗想:好险,要是翻墙,就会被他逮个正着。他故作镇静地说:覃叔怎么在外面睡? 蝎子在邻居家养着,要守护,就得在外面睡。覃叔手里还拿一个纱拍,是打苍蝇的,蝎子爱吃苍蝇。 能不能让我到邻居家看一看你养的蝎子,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蝎子呢?施望富说这话时,抬起头,脸庞被熹微的晨阳映得通红。覃叔看时候还早,举起纱拍用力一点:那就让你去看看吧! 这时,初升的太阳被一团发黑的蘑菇云遮住,它的边沿透着刺眼的金光。覃叔领着施望富朝右边走了一段路,经过一条暗巷,出了巷口,便是一间瓦房,房门上是一把锁。覃叔说这房子是他租来养蝎子的。他边说边拿钥匙开锁,然后推开门,里面有4只大缸,缸口罩着凸起来的淡青色的纱布罩,整个儿看上去,就像一只只立着的鸡蛋。 施望富看稀奇样地走近一口缸前,透过纱布罩,能清晰地看见一只只身子发亮的蝎子在里面爬动,两只有锯齿的前螯,像钳子,时开时合,显出一副好斗的架势。 这种东西也值钱?施望富感慨地问。 走进房子里边的覃叔说:就因为它有剧毒才值钱。覃叔踏上那张被盖儿卷成一圈的竹床扬起纱拍,将半掩的木窗扇拨开,房子里突然变得亮堂起来。 施望富再看另一口养蝎子的大缸,发现有一只蝎子从纱罩的缺口处爬出来。他叫道:唉,蝎子出来了。随即便用手去抓,未抓住,那蝎子竟爬上他的左手臂,他用右手未能拍落,反而被蝎子咬了一口,这一口正好咬在他的左臂内侧,一阵剧痛,令他奋力打落那只蝎子,那只蝎子落在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覃叔赶过来看,蝎子被打死了。覃叔当然没有责斥施望富,施望富被咬的左手臂明显开始发肿,他暗地后悔,不该带施望富来看蝎子,一看就看出祸事来了。 他本该找一个理由拒绝施望富来的,但根本没有预见出现如此后果。他看一眼那纱罩的缺口,断定是老鼠咬了的。他已经没有工夫忧虑了,迅速转到竹床那儿,拿起床垫单用牙齿一咬,手一拉,“叭哒”,撕下一块布条,他拿着它缠住望富左臂上端,使劲打个结,阻住血路,控制伤口内的蝎毒不向左臂上段乃至全身扩散。 之后覃叔让他出门,上锁,带着他急匆匆地直奔田畈以南两公里以外的村卫生室。 卫生室里有一男一女两人,分别是医生、护士,他们见这个披着外套的小伙子裸着的左手臂肿得发乌,问明是蝎子所咬的缘由,立即施救。并让覃叔配合,扶着望富仰躺在病榻上。 晨曦从窗外射进来,刺得望富眼睛发花,他闭合眼睑,依然能感觉到那殷红的光线,仿佛血液一样从他那注满蝎毒的伤口涌流出来,一阵恐怖令他心悸。 那医生用消过毒的刀子,在他的伤口上划一个十字,团团污血冒了出来。望富痛得蹙眉头,“哦哦”叫痛,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覃叔说,怎么不打麻药。 麻药用完了。医生用两只手使劲在他的伤口周围挤压,直到污血慢慢减少,护士将一只盆子放在望富的手肘下,一忽儿,污血盖满了盆底。覃叔看着直打激灵。 望富先是挣扎、叫嚷,之后痛得晕了过去。卫生室里又变得宁静了。医生把他伤口里的污血基本排干净了,护士过来用拈子夹着药纱布蘸在他的伤口上。 要是在县城医院打麻药做手术可贵哩!覃叔听护士这么说,意识到望富的医药费在这里是便宜的,他没有理由不承担,望富是他带去看蝎子被咬伤的。想到这里,他暗地埋怨自己不该接纳这个孩子学养蝎子,当然这是儿子覃越带来的麻烦,覃越不该把望富带到家里来,否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孩子做这个抢救手术要多少钱?覃叔着急地问。 说不清楚,蝎毒排完了,还要打吊针消炎,要几天时间。医生边解释,边要他结账,现在要200元的手术费。 覃叔一摸,身上只掏出50元。护士要他回家拿150元来补上,看他不情愿的样子,就摊牌:如果钱不够,我们就停药。这孩子感染了,病情加重了,弄出官司,由你承担。 覃叔听说过村里有人因山林纠纷问题打官司,最后原告被告都亏,赔了财力又赔精力。这会儿,覃叔便照护士说的办,该交的药费,想办法交齐。 他忽然感觉养蝎子是个冒险的事儿,需要特别小心,弄不好像望富一样被蝎子咬了,不单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还要冤枉花钱。 覃叔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一些纱布的边角余料,之后来到养蝎子那间房,将那个被老鼠咬开了口子的纱罩小心翼翼地补牢,免得里面的蝎子再爬出来。 一周后,望富从卫生室的床榻上坐起来,他基本康复了,虽然左臂内侧伤口还裹着药棉绷带,但不影响他出入走动。望富离开卫生室之前,医生让覃叔结账,把后几次需要换药的钱都交清了。 望富望着覃叔,满脸愧疚,像要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口。覃叔因为背时,提高嗓门冲着他讲,你伤好了,再也不要跟我学什么养蝎子了,你走,我怕你,向你作三个长揖都行。 第九百三十五章 入寺问僧 伤口结了痂,是一旬后的事,但留下了搔痒的后遗症,他总是搔痒,以至把左臂搔得皮翻翻,一片鲜红,搔重了的部位还渗出血来。 尤其在晚上他睡不着,翻来覆去,把床铺弄得呢呃呢呃地响。 他的盲人母亲听力特好,隔两间房子都能听见。睡不着的望富忽然听到房外的脚步声,是母亲来了,直问他哪里不舒服。望富不想告诉母亲,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忧,便扯个谎,我刚才做了噩梦,把床铺弄得响是为了壮胆。说起做噩梦,母亲更加担忧,上回儿子因为做了噩梦,白天出门就发生不测。 既然做了噩梦,明天就不要出门。上次做了噩梦,出门就遭殃,还记得吗?母亲的叮嘱让望富想起那回做噩梦的邪乎。这次向母亲撒谎,他还得自圆其说地接着讲,妈,我明天起床晚一点,就会没事。 望富,我唯愿你没事。母亲走开了。 左臂痒得厉害的望富努力控制自己不动弹,或动弹的频率不大。他忍着奇痒难受的滋味,只抓挠痒处,不再在床上弄出响声。 次日,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外面已是人声喧嚷,父母已在屋里磨磨蹭蹭地干家务了。望富搔痒的右手受感染也在发痒,他很想到医院去看病,可是没有钱。能不能用土方子治?他忽然想起邻村金贴是个治疑难杂症的土郎中,对了,找他去,找他治病照样要钱,他脑子一转,帮他做些事,顶药费钱不行吗?最好去试试。想到此,他有些激动,从床上爬起来放大嗓音说:妈,时候不早了,我该起床了。 这么晚出门,应该办事顺利。出去干什么哦,要小心喽。母亲朝他讲时,他已从房里走出来了。 妈,我出去找事儿做。望富边说边搔痒,两只手臂都生出了红色的颗粒,一块块的像麻饼。 这天上午,金贴正在山上采药,望富赶到邻村去没有找到他,他妻子柳絮问望富找他干嘛,望富直截了当说明情由,并把左右手臂上的红肿给她看。 她说:你就坐在这里等他回来吧!问么时候能够回来,她说说不准,有时候天黑尽了才回,有时候才中午就回来了。 望富走到他家屋前场子的边缘,踮起脚看屋后连绵起伏的山峦,希望看到山上的人,希望那个人就是金贴。 柳絮没有管他,竟自在屋里忙乎,清洗药材,还把许多剁成碎末的药材拿出来,摊在场子里的晒垫上晾晒,他家的屋子里,成天总是弥漫着一股药香味。 着眼看金贴家的堂屋,那粉白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面锦旗,上书“华佗再世”、“当代神医”和“妙手回春”之的赞语。望富两手交换着搔痒,眼光还在屋后层峦叠嶂的群山间搜寻,但没有看见什么。 他又走近柳絮,嫂子,你家有没有什么事儿让我帮个忙?我这样枯坐闲等也是白白消磨时光哦! 柳絮正在敲簸箕,把里面的药沫干干净净敲落在晒垫上,忽然听到望富在身后这么说,就爽快地回答:事倒有事,但用不上你帮忙,你是个病人,能帮忙吗? 我这种病说是病算病,说不是病,也不算病。望富绕到她前面作解释。柳絮摇头,看着他说,你就是个好人我也不会让你帮忙。 望富退后一步了,心想:这妇女倒是胸有城府,是不是怕我传染了病菌会造成麻烦?他又走到场子的外缘背手踯躅,眼睛仍望着屋后起伏的山脉。忽然想到,何不到山上找金贴去?望富一有了念头便开始行动。 他沿着屋后一条弯曲的土路上山,时而抬头张望,时而侧耳聆听,看哪座峰峦上有人影,听哪片林子里有人声,可是他爬了一段山路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只看见鸟雀在飞,只听见山泉在潺潺流淌。 他走的那条山路窄窄的,和他的人影一并淹没在丛林之中。他不气馁,继续向高处攀登,翻过了一座峰峦,隐约听见打钟的声音,继续走一段山路,看见主峰背面的半山腰环抱一座寺院,打钟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了。 他侥幸地想:要是我到寺院里碰到金贴该多好?望富加快了步子,手上脚上时而碰上多刺的荆棘,划成了条条杠杠的血印子,他顾不上疼痛,只数分钟就来到寺院的山门前,门顶上有三个红漆大字:青龙寺。 门牌下方一面宋体石刻,望富站在那里仔细看它的释文:附近有一个山洞,洞里有一条青龙,每当山下周遭的村落遇到干旱,百姓上山拜祭洞里的青龙,不久天上就会降雨解旱。这样百姓为了报答青龙施雨之恩,便出资出力合计在这座山上建起一座祭祀青龙的寺院。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站在山门口子上,是进是出?一个身披袈裟的高个子和尚问话。 请问高僧,寺院里有没有一个挖草药的中年人来过? 没有。和尚看他一双裸着的手臂长满红斑,问他是不是找挖草药的中年人看病。 高僧怎么知道我的心事?望富反问和尚。 和尚说,你这病治不好,找郎中也白找。 那么找谁呀?高僧能够治好我的病么?望富向和尚出一道难题。 和尚说,你先找郎中试试,没有办法再到青龙寺来。 为什么要转一个大弯?我不找郎中了,直接找高僧不行吗? 不行,不行!和尚转身进了寺院,望富也跟了进去,缠着和尚要说什么。和尚走到大殿门口,回过头对他说:挖药的中年人已经下山了,你返回他家准能找到。 他治不好病,找他干吗?望富有些急躁地反问。 我也不能治好你的病,这病要靠你自己的治。和尚这么讲,好像话中有话。 望富感到玄乎,说我能自己治,还找你干吗?和尚没有回答,走进大殿给他一个背影,他认为和尚说的话不可信,便转身走出山门,返回山那边的金贴家。 金贴果然回了,正在堂屋里打理药草,望富暗想:和尚是不是有些神奇?说的话还灵验。他走进堂屋,叫一声金贴叔,金贴抬起头来,要理不理地乜斜着看他,金贴认识他,去年他的盲人父亲患了伤寒,还是金贴出的方子,给些药草煎服而治愈,由于望富家太穷,未付一分钱的药费,金贴也没有索要,之所以义务给他父亲治病,是村里的头人作了指示,不得不买面子。 望富说,我的双手红肿发痒,求你给个方子。金贴不置可否,仍埋着头打理药草,那药草是刚从山上采来的,还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味。 第九百三十六章 茫然四顾 望富看破了金贴的心事,说些感谢他之类的好话,还特别提起他给家父义诊的事来,表示这次请他治病,不会亏他。金贴暗想:能不亏我吗?你有什么给我?一个穷小子。望富还说:我帮你上山采药,干些背驮挑扛的事儿还是可以的。这也叫换工,我没钱给你,卖些力气抵付你给我治病的药费,好不好? 金贴是一条中年汉子,膀大腰圆,应该说有使不完的劲,可是常年翻山越岭采药,也感觉累。听望富这么一说,他当即应允,行啦!我采药正缺个人手。 这会儿,金贴站起来,把双手一搓,叫望富把左右手臂依次伸过来他看,他说这是红斑狼疮,有办法治。他们俩的对话,柳絮听得清清楚楚,感觉丈夫确实缺一个帮手,望富愿意当他的帮手,她也高兴。于是放下手头活儿,筛一杯茶很客气地递给望富。 金贴说话算数,当下就吩咐柳絮熬一钵药汤让他内服,然后叫他回去到湖畔沟边摘一种他认识的柳树叶子煎水洗双臂,每日早晚各洗一次。 望富照办,采来柳树叶煎水洗了一周,左右手臂上的红斑狼疮淡了不少,也没有先前痒了。再继续洗一周,左右手臂上的红斑狼疮完全消失了。但有时还隐隐发痒,他也不在乎。他不食言,以一种感恩心来到金贴家,说我的痒病好了,可以帮金贴叔上山采药了。 金贴很高兴,带他上山认识了许多药草,还介绍它们的药性和使用方法。望富也非常感激,跟他上山采药非常卖力,尤其是扛着成捆的药材翻山越岭等重活儿他包揽着毫无怨言。 这时候,他的左右手臂不知咋回事又在发痒,他一搔,像先前一样起了一层红斑。 这种痒病怎么反弹呢?做了几十年郎中的金贴有些不解,照样煎解毒的草药水吩咐他按剂量内服,还让妻子摘柳叶在自己家里煎水给他洗,这样做一周完成了一个疗程,他左右手臂的症状又减弱了。 可是不能彻底痊愈,他总在手臂上搔来搔去,搔了的部位红如虾蚣。金贴仍然不解,自言自语起来,我做郎中好多年,许多人身上发痒,甚至皮肤溃烂,都治好了,为什么这个症状并不怎么厉害的痒病就治不好呢? 金贴忽然想到什么,问他,这种痒病是怎么引起的?他说最初是中了蝎毒,可以说是蝎毒留下的后遗症。金贴想当然地解释,蝎子咬你是有原因的,也许是一种孽障病。孽障病难以治好,控制症状都难。时刻搔痒的望富听了有些纳闷,哪该怎么办呢? 建议你去找青龙寺里的和尚,和尚或许可以化解你的病灾。金贴还指点去青龙寺的路径。望富上次找金贴去过一次,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青龙寺那位和尚的身影,以及和尚说过的话:你先找郎中试试,没有办法再到青龙寺来。 当天上午,望富就爬山往青龙寺赶去,走近寺门就听见和尚撞钟的响声,那钟声雄浑,清越,听到心里去本该有一种宁静的感觉,可在望富听来不是这样,仿佛那里的和尚撞钟,一下一下都撞在他的心里,他感到发慌。 进入青龙寺,看见三三两两的和尚,有的诵读经文,有的打扫场院;有的一边捻佛珠一边念佛号,有的坐在一起交谈什么。望富举目四顾,就是不见上次碰见的那位身披袈裟的高个子和尚,他故意把一双裸着的红肿手臂抬起,希望引起僧人们注意,可是很少有僧人理睬他,大都非常虔诚地干着佛事。 偶尔有一个僧人看他一眼,却并不注意他的手臂,只走近他问,这位施主,是要进青龙殿烧香吗?要哪号香?望富没有钱买香,有些尴尬,说我不要香,只进大殿,干拜一下神佛,想必我尽了心,神佛也不会在乎我烧香不烧香。 他想拜了神佛后,再打听那位身披袈裟的高个子僧人到哪里去了。可是正欲跨进大殿,却没有想到,这个僧人站在大殿门口伸开双手拦住,说你不要进来,连烧香的钱都没有,进来干嘛? 望富不好放强进去,就地跪下,望着大殿拜了三拜,说各位仙佛菩萨,本人太穷,买不起香烛,现在不能进去行膜拜之礼,只好在门外将就着尽一份心,如有得罪还请饶恕。他日,我若有了钱,再买香烛点着进殿礼拜仙佛菩萨。 望富站起身,向拦路的僧人打听高个子和尚,那僧人摇头不语。望富又打听一个打扫寺院的僧人,他说你要说出名字,我们这里高个子僧人有多位,谁知你要找哪位呢?望富四下里张望,发现一位高个子僧人正坐在那边走廊唪经诵咒,他走过去一看,却不是上次碰见的那位,便故意咳一声以引起那位僧人注意,以便套上近乎打听一下。 可那位僧人依然只顾课经诵咒,目不斜视,仿佛旁边空无一人。望富只好退开,远远地望着大殿,那当门的里间竖立的高大佛像,映入他的眼帘,然而他只关注大殿中有没有那个高大子和尚。 此刻,一个胖僧人从盘坐的蒲团上下来,起身走出大殿,望富趁机迎上,将一双红肿的手臂举起来。胖僧人愣住了,正要问话,望富先开了口,请问这位高僧,能医好我这双手臂吗? 阿弥陀佛!胖僧人合掌襟前,非常平静地说:本人不是医僧,施主别误了就医时机,快去找郎中吧!望富还想打听高个子和尚,但胖僧人像开始那个僧人一样劝他购香烛进大殿拜祭神佛。 望富身上没钱,只好当作没听见,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走出寺院,出了寺院大门,他的一双手交替搔着那红肿的左右手臂,面对空旷而崎岖的峰峦,感到十分茫然。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很矛盾,再去找郎中金贴吧!金贴又叫他到青龙寺来,青龙寺那个曾向他作了交待的高个子和尚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踪影。 正沿着开始走过的那条山路缓步走着,对于两边那森森如屯的丛林也懒得顾盼。忽然,他感觉有人在背后沉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左肩,施主,你站住。 望富一阵战栗,转身一看,站在面前的正是高个子和尚。 我正找你嘞,尊敬的高僧。望富也合住手掌,念几声阿弥陀佛。高个子和尚照念一声佛号,之后说,施主,我知道你要经过这条路,不正在等候着你么? 第九百三十七章 给鸟疗伤 此时,路旁的荆棘丛中传来“啾啾”的鸟叫声,望富把一双红肿的手臂伸给高个子和尚看,却瞥见和尚的袈裟上沾一粒灰白鸟粪,他不在意这个,只在意自己的病情。他说,我这双手臂找山背面村里的一个叫金贴的郎中治了几次,没有效果,好了又复发,奇痒难受。金郎中说这是孽障病,治不好。 望富眼望和尚,手指不停地搔痒,嘴上还在不停地讲,上次我来青龙寺你也对我说过,若治不好这病,再来找你。 阿弥陀佛。施主,你的孽障病百药难治,若不治,毒气攻心,还有生命危险。那高个子和尚一开口,就危言耸听。 望富吓住了,脸色如土,他一膝跪下,向高个子和尚连叩三个头,仍跪着说,求高僧救我。 救不了你,你这个孽障病唯有自救。跪也白跪,叩头也无济于事。高个子和尚听到“啾啾”的鸟叫声,转身走过去,从荆棘丛中抓出一只褐色羽毛的小鸟。小鸟的左翅受伤了,堕着,飞不起来。高个子和尚用手掌托着这可怜的小鸟走到已然站起身来的望富面前,说这只小鸟是他刚从蛇嘴里救出来的。望富感到惊讶:救小鸟干嘛?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众生有难当随缘救助。 为什么我的病,高僧就不能救治? 不是不救治,施主患的是孽障病,必须自救。高个子和尚手托小鸟转身朝青龙寺方向走去。 望富疾速绕到他前面:请问高僧,你能不能说清楚,我这个孽障病需要自救,该如何自救?还望指点迷津。 高个子和尚见望富求助的心情恳切,便要他接过那只受伤的小鸟,望富双手捧住,小鸟仍“啾啾”地叫个不停。高个子和尚清一清嗓门说,施主,过去世因为你的原因,你的同伙烧死了一窝黄蜂,那只咬你的蝎子是被烧死的蜂王所变,它今世寻你报仇雪恨也在所难免哦。 这么说来,我躲也躲不脱。手捧小鸟的望富是那么悲观。 当然还是有办法的。高个子和尚继续指点:你手里的这只受伤的小鸟跟你也有缘,不过是孽缘,它也是你的同伙烧死的一窝黄蜂中的一只黄蜂,它和它的蜂群兄弟怨气未消,死了后,其灵魂改头换面成为其它动物,一有机会,就会报复,而报复的过程正是施主遭难消业的过程,这只小鸟现在没有机会报复你,如果你能够救它,也就是说这只小鸟翅膀上的伤被你疗养好了,你把它放归自然,你的病情会有好转的可能,因为消了一点罪业。当然你红肿发痒的手臂要完全病愈,还必须坚持放生。 此刻,望富感到奇痒难受,将受伤的小鸟放在左手掌上,右手腾出来搔痒。小鸟的翅膀伤了,其它机能尚健,它望着望富左手腕上一颗颗红斑狼疮,时不时地用那犀利的尖喙啄几下,啄得不痛。望富就是恨那发痒的红斑狼疮,希望小鸟能够啄好他的痒病。望富侥幸地想。 高个子和尚见望富还站在面前,说施主该让路了吧!望富退至路旁,说本施主愿意遵循高僧指点,努力疗愈这只受伤的小鸟,直到放归自然,日后坚持放生,多消业改过。 阿弥陀佛,施主善念顿生,我佛慈悲,善哉,善哉。高个子和尚言毕,径直朝青龙寺方向走去。 望富捧着小鸟翻过几座山返程回家,小鸟发出“啾啾”的叫声,盲眼母亲以为儿子捉一只小鸡回来了,揶揄道:望富,你在外面混了一些时,混不出名堂来,怎么想到养鸡了? 妈,不是这样的。望富不想陈以实情,便编个谎:这不是小鸡,是朋友送我的一只名贵小鸟,养大了可以卖钱呢。 母亲没有再问什么,听了望富的话挺高兴。她想望富有出息了,待望富走出门,她凑近望富的父亲议论起那只名贵鸟的事。望富的父亲联想到望富没有做成一件事,叹息着说,别相信他,不误正业的东西。 望富出门也把鸟带走,他们看不见,但感觉到了,这会儿没有鸟叫声。母亲听望富的父亲这么讲,似乎也对望富失去了信心。他们夫妇双目失明,靠吃政府的救济,可对儿子非常担心,他是个正常人,不努力学门技术,今日学这三心二意,明天学那五心不定,将来靠什么安身立命喽!母亲说出这种担忧,望富的父亲却一声不吭。 这是夏天,炎热,望富的父亲光着脊梁,坐在屋里不动,身上也出了毛毛汗,还有点痒,那是蛟子咬了的,他边搔痒边想。又忽然想到邻居送来了一捆稻草,便起身走到堂屋一侧摸着它,将稻草一丝丝地抽出来搓成草辫,土家族称它为烟包,到了晚上点燃它,没有明火,只有烟,用来熏蛟子。 他编了一会儿草辫,老伴也过来帮忙。夫妇俩编了好一阵子,竟把一捆稻草编完了。望富的父亲用脚一探,地上的草辫一大堆。 傍晚时分,望富回来了,父母又听到鸟叫声。这回鸟在笼子里,是村里一个养鸟人给的笼子,养鸟人还吩咐他,这鸟在晚上既要防猫,又要防鼠,这两种动物都吃小鸟。最好把装小鸟的笼子挂在房梁上悬空,才安全。 望富当然照办,他记得高个子和尚的吩咐,要把小鸟的伤养好,然后放归自然。因此,他想:决不能让小鸟被猫鼠所害。望富还挺认真的,带受伤的小鸟出去,找村卫生室讨了一点散装的消炎粉,撒在小鸟受伤的翅膀上,自己一双红肿的手臂刺痒难受,他只本能地搔一搔。 回到家里,他还试着饲养小鸟,在那笼子里放置两个小木筒,分别装了水和米,小鸟当着人,没有吃喝,望富放下鸟笼,退到一边偷窥。一会儿,小鸟用尖喙啄米,又喝了一口水,把脖子翘得老高,然后重复进食的动作。望富为成功饲养小鸟感到快慰。 吃夜饭时,望富把鸟笼拎到桌边,看护小鸟,小鸟不叫了,它打瞌睡,不像蓄笼的鸡把脖子埋进翅膀里睡觉,而是静静地站着,眼睛静静地闭着。 望富时而搔痒,父亲听到刮嚓的响声,当然知道他在搔痒,疑是蚊子咬他,就叫他宵夜后拿烟包到房间去点着熏蚊子。望富想到小鸟怕烟子熏,就不要烟包。母亲关切地唠叨,蚊子咬咋办?听到你搔痒的响声,我就替你着急哦! 妈,不要管我,蚊子咬我,就拍死它。望富不想把他左右手臂红肿发痒的事儿讲出来,若讲出来,父母亲都会为他担心。 第九百三十八章 争取授权 一周后,小鸟的伤痊愈了,它在笼子里活泼地蹦跳。施望富就拎着鸟笼走出家门,到屋后山上,打开笼口,小鸟却不出来,望富拍一下鸟笼,它才钻出来,歇在望富的手臂上,又啄了一下那红斑狼疮,望富把手一摆,小鸟扯开翅膀,扑剌剌飞进了大山的林子。 望富寻思:这也算自己把小鸟放归大自然。放生可消除业障,高个子和尚指点过他,也许是心理作用使然,他感觉手臂上的红斑狼疮淡了一点,有痊愈的可能。 他打算继续放生,拎着空鸟笼返程送还养鸟人时,他道出心中疑惑:蛇咬伤的小鸟略加护理就痊愈了,我被蝎子咬了手臂,治了这么久,都不能痊愈。养鸟人说,世上的怪事就是多,至于你的手臂红肿发痒为什么难治我也不清楚,但小鸟被蛇咬伤都好了,这可能是那条咬它的蛇没有毒,要是有毒,小鸟当时没被咬死,也会被毒死。 施望富说,青龙寺的一个和尚讲,我这是孽障病,需要多放生才能好,可是以后拿什么放生呢?养鸟人笑道,要放生还不容易,长江以南有一片荒岛,那里栖息着各种鸟类,许多猎人成天去打鸟,你去阻止猎人打鸟,保护鸟类,这与放生的意义是一样的。施望富听了茅塞顿开。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准备好行李,对父母亲说,我到外面养鸟,要一段时间。母亲诧异地问:上次你的好友送给你的一只名贵鸟呢?怎么今天没有听到它的叫声了? 望富继续扯谎:朋友想看它,我送给朋友去看啦!朋友一看就看走了,再也要不回了。父亲在一边,把拐杖一磕,嘲弄他被朋友耍了。 那又有么办法?我想朋友不会那么缺德,他迟早会把那只鸟还给我的。望富犟嘴。 父亲不再与他理论这个,担忧地说:你要实实在在学门技术混口饭吃,我和你妈都是残疾人,长期靠政治救济,你好脚好手,要靠自己哦!不要听人唆使,今天养鸟,明天养虫,最后一事无成。 父亲说得有道理,望富没有吭声,但他还是弄出声音来了,那是他在左右手臂上搔痒的声音。他甚至有些后悔,要是不想到学养蝎子,也不会被蝎子咬伤,更不会中毒,当然左右手臂也不会生疮发痒。 但他又想起郎中金贴和高个子和尚点拨的话,这是孽障病。既然是孽障病就像祸事一样躲不脱,总会有事情绊住,而绊住他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被那只可恨的蝎子咬了。他越想心情越沉重。 父亲听到他搔痒的声音还在数落,望富,要是你当初吃了定心丸,学打铁,现在学得差不多了,或许都要出师了,可以攒钱了。看你现在好可怜,被蚊子咬了,身上发痒,没有钱买药搽。父亲边说边叹息,母亲也时而帮腔,望富,你年龄也不算小,要听父亲的话哦,父亲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望富有些逆反心理,走出堂屋,心想:现在我的一双手臂红肿得厉害,不能跟你们讲,要是像高个子和尚或养鸟人说的,放生或护生,真的让我红肿的手臂痊愈了,我一定要学一门手艺或技术混口饭吃哦。 屋前是一片开阔的场子,场子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畈,施望富想象着他所要去的地方也是一片开阔的荒岛,但是想着想着,他却想不开了,我单枪匹马上荒岛护生、放生,那些猎人会买账吗? 这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他像成人一样蹙紧眉毛,以至红肿的手臂发痒,也忘记搔一把,以至一只小麻雀在场子上走走停停、寻寻觅觅,然后音符一样飞向飘着稻香的田畈,他也懒得顾盼。一会儿,他蹙紧的眉毛舒展开了,他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次日凌晨,施望富就背着行李走出这个山村,来到镇上,问一些人,搞清楚一些问题。因没有钱坐车,他步行三个多小时赶到县城,来到野生动物保护站,他站在一栋大楼的院门口,一个工作人员看着他的面孔陌生,而且行色匆匆的样子,在他未开口时,就问:这位同志,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你这里是不是野生动物保护站?望富随手拍一下行李包裹上的灰尘坚定地说,如果是,就没错,如果不是,就错了。 那工作人员镇定地看着他,那么你说说,找我们有什么事? 有事,我想到荒岛上保护益鸟。 这是好事,我们支持,你可以去。 能不能帮我写个野生动物保护区的牌子?授权我施望富。 那工作人员有些犯难,上下打量他一遍,见他背个行李包,神情执着,便保守地回答:这个事要请示站长。 站长在哪里?可不可以找来?施望富一副急迫的样子。 那工作人员是个30岁左右的男人,样子老练,他让施望富在门口等候,说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施望富见他走了,就往里瞄,发现站内的楼房七弯八拐的,有许多科室,站长肯定就在里面。可是施望富用眼睛睩一通,没有发现站长室,要是发现了,他会亲自和站长谈自己保护野生动物的愿望,想必站长会支持。 他在院门口徘徊数步,那工作人员出来了,脸有难色地说:你自己写个牌子都行,我们会支持,全社会都会支持。施望富未考虑到这个事还受阻,就恳切地讲:你们不授权,我做这个事,人家会认为我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 那工作人员说,不会的。但心里想:你就是管得宽。见施望富不走,那工作人员婉转地下“逐客令”:你过两天来吧,我再和站长请示一下,商量一下,看能否满足你的要求。 施望富按那工作人员的吩咐,过两天又打着背包来了。站里接待他的是另一个人,比上次的略高,眼角有鱼尾纹。施望富心想:完了,又得解释一通,还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听。反正到这个份上来了,施望富正要开口,那个鱼尾纹抢先说,你是城郊20里外施家庄的施望富吗? 正是。施望富回答。 是这样的,你的情况我们作了调查,同意你上荒岛保护野生动物,说是野生动物,其实只有鸟类,你保护鸟类就够了。不过我们不会付给你护鸟劳务费,因为上面没有这笔开支。 望富上身穿一件蓝衬衣,红肿的手臂遮住了一半。他暗自思忖:要不是为了治这个孽障病,我也不会发这个愿心。 听到这里,他插上嘴,我不会要一分钱的报酬。鱼尾纹脸上现出笑意,你是自愿的,又是件好事,我们配合。鱼尾纹边说边往房子的里面走,很快就拿出一块长柄木牌,上面写有“荒岛益鸟保护区”和“保护人施望富”等13个楷体字,是红漆写的,后一排字小些。他递给望富,望富接过木牌连声道谢,很感恩地问:您贵姓?鱼尾纹笑而不答,却说你到荒岛保护鸟群,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对你的行为,我表示感谢。 这时,房子里走出一个人,望富面熟,是上次见到的那位工作人员,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望富,最后把目光落在望富举起的木牌上,调侃道:护鸟人,你到荒岛上护鸟,要尽力哦,要不就辜负了我们站长给你的牌子。望富认真地看一眼站长,未吐一言,心里却充满了感激。 第九百三十九章 进驻湖区 荒岛离这座城市20多公里,在它的南面,望富没有去过,只晓得方向。他没有钱乘车,沿着一条伸向丘陵的柏油马路,走了一个时辰,路两边时而是一马平川的田野,时而是绵延起伏的山脉;再走一段路,连村坊都稀少了,但偶尔还能碰见人,他总是不放过机会,手一松,把木牌的长柄拄在地上,然后指着上面的“荒岛”两个字问人,荒岛离这里还有多远,还要翻过几道山梁?有的路人抬手指点或与他同向,走一程子就分开了。每到岔路口,不知该怎么走,他便停下来,等候有人经过这里再打听。 蓦地,他发现一个挎猎枪的中年汉子从山道上下来,看也不看他,直往前走,正好与望富同向。望富加快步子想打听荒岛离这里还有多远。可转念一想,这个中年汉子是打猎的,有可能要上荒岛打鸟,如果前去唐突地问他,就不便阻止他猎杀岛上的益鸟。 也好,中年汉子凑巧做了向导,他悄没声儿地跟在后面,甩开那条盘桓在原野上的柏油马路,改走一段布满荆棘的山道,上了一架山梁,一片空旷的湖区就展现在眼前。只见群鸟在湖区的天空和岛屿间翔集,湖风轻拂,各种鸟叫声隐约可闻。 中年汉子顺着山梁下去,望富也跟着下去,只是没有继续尾随其后,因为已经进入了湖区,本来他想加快步子,赶上那个中年汉子,或拉住他,然后把这个木牌的正面字儿让他看,意思是告诉他,我是护鸟的,你从今以后不要打鸟了。 可是望富冷静下来,觉得这样不妥,他先要找个住宿的地方,站稳脚跟,然后再把木牌插在湖区,表明自己是护鸟人,希望打鸟的猎人见了都罢手。 眼下,不能张扬自己护鸟的主张,连这个木牌有字的正面他都翻过来,对着自己的胸部,不让人看见。那个猎人也不回头瞄一眼,径直朝湖区走去,仿佛心里只想着猎鸟的事儿,其它事都与他毫不相干。 下了山梁就是湖岸,对面几乎望不到边,多鸟的岛屿上,满是空旷与迷茫。湖岸这边是郁郁葱葱的山脉和几处稀稀拉拉的村屋。 望富走到湖岸,略站一会儿,眨眼间中年汉子的影子看不见了。忽然听到牛铃丁当声,抬头看去,一个老汉牵着一头黄牛从山上下来,黄牛的后面还跟着一头牛犊。 望富回过身来,正与老汉目光相碰,彼此互相打量一番。望富开口说:老人家,找您提供一个方便。我是县里野生动物保护站派来湖区保护鸟类的。说着,把那个木牌有字的一面翻过来,让老汉看。 老汉不识字,但认真地看了一下,点点头。他停在那里,牛犊窜到前面,钻进母黄牛肚子下嗍奶,它是一脑一脑地撞着嗍奶的,那样子滑稽,牛妈妈却镇定地站着,用一双琥珀般的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生人,它抬起脖子,那只铃铛也停止了响声。 老汉说:我是个孤老头子,能给你提供什么方便?不行哦,我帮不上你的忙。老汉牵着牛要走,望富不甘心地套近乎:老人家,您贵姓? 我姓施。 望富高兴了,说我们正好是家门啦!老汉问:你是哪个地方的?和我同宗么?望富说:我是本县北郊人,您讲一讲这里的派系族谱我便知道。 老汉说了一通,望富根本就不熟悉,却说和我们的派系族谱是一样的。望富来到湖区希望找个地方落脚,他心里有准备,就算老汉不姓施,无论说出任何一姓的人,他都会附和着套近乎。 现在好了,有一个套近乎的理由,老汉正好和他一个姓,至于是不是同宗,便不需要那么追究了。一般老年人都有家族观念,这位老汉也不例外,听望富说和他是家门,便问道:要我么样帮你?他的口气也变得亲和。望富说,我在湖区护鸟,想找个歇处,家门能否提供方便? 行哦,我一个孤老头子,正没伴儿,现在你来了,又是家门,要是拒绝,百年之后,还难得跟列祖列宗交待。老汉很热乎地说一通话,望富也以好话应答,跟他走了一程山道,前面是一幢村房。 走到这里,凉风悠悠,身上没有汗渍的感觉。在老汉拴牛于树桩时,望富顾盼四周,老汉家的屋子前面是一个禾场,屋后是青葱的竹林和山脉,站在门前可以望见远处湖区迷濛的岛屿和那云朵般飞翔的鸟群。 老汉开了堂屋门,堂屋左右各一间正房,上头一个坡屋,是下厨用的。望富跟老汉走进左边一个正房,把背包放下来,那背包是一床被絮。老汉指着一张铺说,你就在这上面睡,你的被絮都不必用。 望富见老汉亲切,又念起本家的情分,便也亲切地叫老汉施爷,说我睡在这里,你嘞?施爷听他这么叫,高兴地说,那边还有一个铺。 其实施爷并不老,50岁多岁,一张黢黑的脸,上面并无皱纹,整个人看上来,很精干。施爷年轻时,结过两次婚,只因他的“小弟”不济事,一派上用场就软塌了。第一个媳妇走了,娶第二个媳妇,不久也走了。 施爷当时是个小伙子,气性太刚,一气之下,拿刀将自己的“小弟”斩断了,当时鲜血喷涌,他父亲死得早,老母亲喊来房下族人抬他到医院抢救,治疗一段日子,痊愈出院,此后谈婚论娶的事与他诀别了。 前年母亲作古,他便一个人过日子,由于勤扒苦做,尚能自给自足,虽不算富裕,却也衣食无忧。 施爷做夜宵,待望富为贵客,还上了野味腊货,佐以酒食。望富不饮酒,本想吃些肉,但一看这肉是野生动物熏制的,便禁住了,只搛肉边素菜下饭。 施爷问他怎么连肉也不吃,他勒起一边衫袖,露出红肿的手肘,谎说他尊医嘱,这种病要禁荤腥。施爷相信了,又与他扯些其它无关紧要的事儿。 望富对施爷的热情款待,心存感激,便说,我在这里保护鸟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硬指标,有很多时间赋闲,如果您在忙其它事,我还可以帮您放牛。施爷乐了,想到水肥草美的湖区,既是鸟类的生息之地,也是草食动物的天然牧场,便满口应承,那好哇,我种了几亩地,有时就是忙不过来,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 当夜无话,次日凌晨,望富听从施爷指点,在湖岸帮他看护放草的黄牛,并把带来的那块“荒岛益鸟保护区”的木牌子插在湖区的入口处,过路的村民都来看一看那牌子,然后望一望围着牌子转悠的陌生小伙子。 第九百四十章 巡岛禁猎 当天没有人放猎枪,湖区的鸟们自由地飞翔,和谐地啁啾。那个扛猎枪的中年汉子又出现了,他的身影在岛屿上晃动,望富抽出那块木牌跟了过去,可沿着湖滩走,湖滩与所有的岛屿之间都是泱泱大水不能过去,望富就将那块木牌高高举起。 他望着中年汉子所在的岛屿放开嗓门宣讲:我是本县野生动物保护站的特使,专门看护湖区的鸟类,从即日开始禁止所有的猎人打鸟。 望富重复多遍,不知岛屿上的中年汉子听见没有,他时而朝湖滩上的望富张望,目光落在望富举起的那块木牌上,不知看清楚上面的字儿没有。 望富估计他有所警觉,虽然他今天不是从这片湖滩乘筏登上岛屿的,但是会有人告诉他,县野生动物保护站已派人来看护,湖区禁止打鸟。 望富正举起木牌宣讲,忽然来了一条筏子,是一个光头老汉摆渡,他把筏子拢靠望富这边的湖岸,对望富说,上来,我送你到每个岛屿上喊话。 望富跳上筏子,向光头老汉道声谢,见筏子上有一根钓竿,便问道:你不是钓鱼吗?送我上岛屿不就耽误了工时? 没关系,我支持你禁止湖区猎鸟,对我也有好处。光头老汉使劲地撑篙,用心地说话。水面起了道道波纹,他的脸上起了丝丝笑纹。望富反问,我来湖区禁止猎鸟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吗?我是钓鱼的,岛屿上时而响起猎枪,地动山摇的,水面也有感应,像这样子,我能钓起鱼吗?光头老汉越说越激动,不把猎人赶跑,猎人就把我赶跑了。 望富与他说话,还注意有猎人活动的岛屿,这筏子划近了中年汉子所在的岛屿,只见中年汉子又启动了他们的筏子,朝另一个岛屿驶去。光头老汉说,看来猎人还是怕你们野生动物保护站的人。 望富没有搭讪,而是将双手合在嘴边窝起一个喇叭似的,趁机大声宣讲刚才在湖岸讲过的话。这会儿距离近,湖风又朝岛屿上吹拂,把望富的声音完全送过去了。 望富清楚地看见,中年汉子把挎在身上的猎枪取下来,平放在筏子上,还用身子挡住,直到望富看不见那条猎枪。 光头老汉指着中年汉子对望富说,不要追他,他已经意识到猎鸟是禁止的事儿。 行哦,望富兴奋地说:禁止打鸟还是有效果。 光头老汉把望富送到另几个岛屿上宣讲禁猎事宜,有几个猎人正和他打照面,他们都知道猎杀鸟类是国家严格禁止的,便向望富表态,打算洗手不干了。望富说,你们要迅速撤离湖区,如果下次还发现你们在这里打鸟,就没收猎枪,还处以罚款,情节严重的交给司法机关处理。 望富发现凡是猎人活动频繁的岛屿,鸟儿们都不敢歇息。他愤愤地讲:鸟类生存的环境都被破坏了,难道你们没有一点自责之心? 片刻,几个猎人作鸟兽散。光头老汉划动筏子,载着望富依次登上了湖区所有的岛屿。已近中午,筏子渐渐靠岸,岸上一幢瓦屋,光头老汉说这就是我的家。 他的家正是施爷住房的对面,中间隔着宽阔的湖面。望富忽然想起施爷的黄牛是他兼顾看护的,便回过头看湖泊的远处,视线被横在湖心的几座岛屿遮住,他看不见湖的那边,不知他看护的黄牛还在不在湖岸放草,便着急起来,要求光头老汉用筏子送他回返。 光头老汉说,你就在我家吃午饭,吃过午饭休息一阵子,我再用筏子送你过去。 望富不肯,把他向施爷承诺的事讲出来。光头老汉说,哎呀!谁要你帮他看护黄牛,一心不能挂两条,你护鸟就护鸟,放什么牛?我建议把木牌插在这里,这里过路人多,看见牌子,不会再打鸟,只会护鸟。 望富守信,说对于你的支持和理解,我表示感谢,但是现在我必须返回湖那边,免得施爷有想法,更重要的是他家的黄牛我答应帮助看护,要是跑失踪了,我还得去寻找。 光头老汉见他说得那么重要,回返的态度又是那么坚决,只好启动筏子,送望富到湖对岸。 黄牛果然不见了,望富站在午时直射的阳光下,手搭凉棚,朝更远的湖岸张望,仍没有牛的影子,正焦虑之际,他听到施爷从背后叫他,望富,你看什么呀?我家的母牛不见了,还有那只牛犊。望富拄着那块木牌,样子很尴尬。 急么事?施爷的脸孔倏地浮现一丝浅笑,说我知道你在湖区岛屿上做护鸟宣讲工作,母牛和牛犊,我早就赶回屋场啦! 晚上,望富、施爷宵夜刚完,堂屋里进来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一只死了的七彩山鸡,望富一看,正是那个眼熟的中年汉子,他是个猎人。 施爷站起来说:肖井,你怎么来了?并盯着那只山鸡看。肖井睃视望富,又看那桌上吃剩尚未收进菜柜的菜,尽是辣椒、丝瓜、豆角之类的素菜,没有一点荤腥,便冲着施爷说:我送一只七彩山鸡来给你们加餐。它的肉挺鲜美咧!我不是在湖区打的,是在山上打的,应该没有问题吧! 施爷顿了一下,觉得望富正是护鸟的,不知怎么说才好。望富却语言生硬地讲:凡是野生动物都不应该猎杀,施爷,我们不要这只山鸡,也不吃山鸡的肉。施爷眉毛一蹙,不高兴地说,唉,别太原则了,你在湖区岛屿上护鸟,没有在山上护鸟,人家在山上打的山鸡与你不相干,也不是你看护的范围,何必那么较劲? 肖井把七彩山鸡放进施爷家的竹篮里,昂起头,很自信地说,施爷,你给这位从县野生动物保护站来的同志做做工作,今后我不会亏待他。 不必做工作。望富从饭桌边站起来,逼视着肖井,你把这只山鸡拿走,以后也不要猎杀鸟类,不管是岛上的,还是山上的。不然,我向县野生动物保护站报告,站里会派人来查办的。 肖井不买账,说七彩山鸡是国家几级保护动物,我不清楚,我清楚的是自从盘古开天地,没有哪朝哪代的官府会对打死一只山鸡的猎人动用刑法。 望富也没有什么文化,倒不能说服他,却认一个死理:只要是野生动物就要保护,七彩山鸡是不是野生动物?肖井也被问住了。 施爷凑上劝和,你们不要争论了,争论不清楚的。施爷却对望富说出肖井的好处,说他经常送野味来,这只七彩山鸡,是肖井送给我的,你施望富就不要管了,何况这只七彩山鸡不是在你管辖的湖区范围之内猎杀的,是在山林里猎杀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望富的思想有些动摇,但这时两只手臂又在发痒,便坚定了最初的态度,施爷,如果您收下了这只七彩山鸡,那么我只好现在离开这里。他想起了配合他护鸟的光头老汉,如果这儿不留他,马上就去找光头老汉。 第九百四十一章 找村长去 肖井很为难,对施爷说:这只七彩山鸡我确实是送给你补身子的,但这个护鸟的同志有意见,我是带走,还是怎样?施爷看一眼望富有一点生气。他说:你可以走了,有什么事我施爷担着,你不就是猎杀了一只山鸡? 肖井僵在那里没有走,从他内心里讲,这次送山鸡是要笼络望富的,他以为望富真的是县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工作人员,不敢马虎。却没有料想到,他的第一步棋才走动,就受阻,这就不好走第二步棋了,他的第二棋必须在第一步棋成功的基础上策划。要是这只七彩山鸡望富接受了,也就是开了这个获取好处的口子,久而久之,就能瓦解他防范自己猎鸟的意志,即使他防范别人,对自己也会网开一面。到时候他与望富加深了感情,就可以把那支在山林中射杀野物的猎枪搬到湖区的岛屿上恣意胡为。 想得挺美的肖井到底卡壳了。这会儿,望富将他放在施爷家里的包裹往背上一扛,拿起那块木牌摸黑出门走了。施爷愣在那里,也没有劝他,肖井看见望富走了,就拎起这只七彩山鸡也出门走了,他考虑到望富——县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同志不能吃上他送来的野味,也不能让你施爷白吃了,因为你施爷不能给我肖井带来半点好处。 施爷站在门口,望着一前一后消逝在夜幕中的黑影非常生气,他对肖井生气,肖井不应该把送来的野味又拿走,难道我施爷就不能享用吗?你不是说送给我施爷的吗?他骂了一通肖井,又骂望富是个狗杂种,一夜气恼不已。 在湖对岸亮着灯光的光头老汉的屋舍里,老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老头呀!你真是管闲事,县野生动物保护站的人来这里护鸟,别人都不管,你管个么事?还用筏子载他上岛屿搞宣讲呢。人家会说你的闲话。特别是那几个猎人会对你有意见,人家护鸟关你屁事?你出个么风头?光头老汉顶她一句:他们打鸟鸣枪,嗓音大,影响我钓鱼。 你不钓鱼不就得了。老伴多心,继续唠叨:这好了,你得罪了猎人,猎人使暗劲害你,防不胜妨哦。光头老汉细听,认为这话也说得有点道理,但嘴里不服,沉重地拍着一把椅关吼道:你住嘴,我有什么让他们坑害的?我帮助护鸟人撑筏子搞宣讲是对的,难道邪不压正? 老伴不示弱,说邻村有个人得罪了猎人,不久他家的猪仔才放出来现形,就被猎人打死了。但看见的人不作证,猎人不承认,那人也没有办法。光头老汉被老伴说着,还真有点后悔,不该多管闲事,甚至还有点埋怨举木牌搞宣讲的望富。 正老大不高兴,忽然有人敲门,他便过去开门。哟,门口站着的正是望富,他背着包裹,拿着木牌,笑着说:大伯,我来你这里借歇。那个猎人拿一只山鸡到施爷家去笼络我,可能是想我对他猎杀野物的行为放宽政策,我不吃那一套,施爷不高兴,我便到你这里来了。 光头老汉皱眉,全然没有白天那副极力支持他的神情和怡悦之态。尚来不及思虑,就听到里屋的老伴说:你不要在我家借歇,我家怕惹麻烦。光头老汉没有表态,他见望富没有走的意思,便自己走出门,在漆黑的夜色中悄声对望富说:你来得真不是时候,这么晚了,也没有地方歇,你跟我来吧。他走出去打开一间坡屋,让望富进去,说你轻点摸,里面有一块竹板,你觉得方便,就在这里委屈一晚上,别弄出响声,老伴知道了会找我吵架。她不让我收留你。望富听了,心里凉了一截。 这是初秋的夜晚,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刚才在路上还摔了几跤,爬起来凭印象朝这边走,才找过来,未料是这种结果。望富现在也只好这样,光头老汉回到屋里没有吭声,老伴还在不满地嘀嘀咕咕。 望富在这间坡屋里摸着打开包裹,里面有一床两三斤重的薄被褥,虽然还没有到处暑,伴山的湖区并不热,还有些凉,凉过分了就是冷。望富摸到了竹板,将被褥铺在上面,仰躺着,心里充满了忧郁。 他想到护鸟容易生活难,食宿不能安顿下来,在湖区护鸟就难以坚持,尽管红肿发痒的两只手臂让他痛苦万分,下决心捱着,但是面临的生活困境如何突破呢?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后半夜睡着了,可是大天亮还没有醒来,光头老汉起个早避着老伴推开坡屋门,门没有闩,进去容易,他拍醒望富。 望富毕竟是年轻人,瞌睡沉,懵懵懂懂的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睁眼一看是光头老汉,麻利坐起来,揉一揉眼睛,眼睑还粘有眼屎,未及讲话,光头老汉就急切地说:护鸟的同志,你快把包裹背着走,别让我老伴看见了,免得她唠唠叨叨埋怨我昨晚收留你。 望富开始整理被褥,直到把它束成包裹,往背上套。光头老汉还催促着他动作快点。望富嘴乖地叫:大伯,在这里我食宿有困难,你能想个办法解决吗?光头老汉暗想:既然是县野生动物保护站的人,他们连食宿都不跟你解决,你还护鸟?护个屁。光头老汉是个内向人,没有讲出来,却用推脱的口气说:你有食宿困难找这个村里的头——马明村长。 望富拿起那块木牌想:这也是个办法,便问马明村长在哪里,光头老汉指着湖区南面的一幢幢坐落在水光山影中的瓦房说:就在马家嘴组,你去找吧,一问就知道。 此时,湖区的东面山岗一片杏红,太阳升起来,光泽照在望富举起的木牌上,这使他感觉举起的不单是木牌,还是灿烂的希望。望富沿着湖岸朝东面走,见人就问,马明村长在哪里,回答的都一样,再走一段路朝南拐,高坡上那幢瓦屋就是他家。 走到马明家门口,望富傻眼了,门上吊一把大锁,这么早他一家人上哪儿去了呢?望富迷惑了,他背着包裹,拿着木牌,无所适从,他想上岛屿搭个棚子住下来护鸟,可是没有材料,就算搭了棚子住下来,吃的问题不能解决,还是不能坚持,因为人能坚持,肚子不能坚持。这可比和尚修行还难,要消除业障可真不容易。他的双手未消肿,还在隐隐发痒,这让他护鸟的意志坚定而未敢松懈。 第九百四十二章 解说签辞 有一位中年妇女路过马明家门口,看见望富手持木牌上面的字,神情诧异。正犯难的望富趁机发问:你可知道马村长一家人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那妇女缓缓地说:你找马村长干啥?你拿着木牌是要找他帮助你护鸟是不是?望富自信地讲:护鸟是好事,马村长会支持。 那妇女咯吱一笑,还用一只手捂住嘴,像要堵住心里的话。望富连问几句笑什么,那妇女才说:马村长本来就是个猎人,经常打鸟,你护鸟,禁止他打鸟能成么?望富心里又凉了半截,如果是这种情况,找他不是活见鬼?望富思想动摇了。 初升的太阳,射出的光线是粉红色,望富的脸也涨红了,两种“红”交汇在一起,像火燎得他发急。找马村长应该是没有指望了,他在内心里下了否定的结论。 那妇女走远了,还甩过来一句话:这几天,你顶好不要找马村长,他一家人心情都不愉快,他4岁的儿子病死了。望富决定离开,不再站在马明家门口等候,他想:果真如那妇女所说,就算等来了马明也会使他失望。 他背着包裹,拿着木牌往回走,由于没有既定目标,走得很慢,不可能回到光头老汉那里,更不可能回到施爷那里,回到哪里去呢?他有点垂头丧气,把脚步放得更慢。 忽然对面来了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瘦高,目光阴鸷,女的苗条,眼角噙着泪水,像是碰到不顺心的事儿哭过。望富估计这是一对夫妇,他站着不动,见他们走近自己,就把木牌举得很高,高个头顶,生怕来人看不见上面的字儿似的,然后冲着男的讲,同志,你能帮助我吗?我是县野生动物保护站派来湖区护鸟禁猎的。 男的早就看清楚那木牌上的字,说你来湖区禁止我们打猎吗?我就是村里有名的猎人马明。 听说这个名字,望富心里发怵,忙将那木牌有字的一面翻过来对着胸口,另一面只是干净的一块板。来人是村长,不指望他能帮助自己护鸟禁猎,只要不作梗就行。 望富一言不发,岔开步子走到路边,马明却拦住他,说你怕什么?我不会反对你,还会帮助你。虽然我是个猎人,但从现在起洗手不干了。 望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认为他说的是假话,又岔开步子走到路的另一边,想逃。马明又拦住他说,同志,我不会骗你,从现在起我一定要帮你护鸟禁猎。 望富干脆站着不走,把木牌有字的一面又翻过来,试探着问:你真的会帮助我?马明点头,一脸和善。望富看他不像说假话,又反问:你帮助护鸟禁猎,对鸟有好处,对你不一定有好处,你愿意干? 马明仍旧点头,并要望富报了姓名,转身跟他一起到家里坐着喝茶说话。 那苗条妇女是他妻,已上前开了门,她眼里总噙着泪水,时而涌出一泡咸涩的液体来。跟着马明后一脚进屋的望富发现了,想起开始那位妇女说过的话,他们4岁的儿子病死了,他妻肯定是为这事伤心落泪。 这会儿,马明客气地接过他的木牌,放在墙边,又叫他解开包裹,望富迟疑了一下,心想:马明是个猎人,我护鸟禁猎,对他不利,他干吗这么热忱待我呢?望富不知说什么好,直来直去地讲:要我解开包裹可以,我就在你家安顿下来,你同意不同意?同意就解,不同意就算了。 同意,我家房子宽,客铺有两个,任由你歇。马明领他到左边房,让望富把解下的包裹放在里间的一张铺上,并帮他铺抻。望富说,在你家住,还有其它麻烦呢! 有什么麻烦你讲。 吃饭问题。 马明愣了一下,心想:在我家住宿可以,吃两三天饭可以,吃多了,我无所谓,妻子会埋怨。他眉毛一皱,有了主意,这样吧!你在我家吃两三天,以后就在村里吃派饭。 你怎样安排我怎样服从。望富高兴地说。 定了铺位,望富又跟他回到堂屋坐,他妻子已沏上茶,视同嘉宾款待,望富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却不明白这对夫妇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马明家房屋是坐北向南,太阳已照进堂屋,望富坐在堂屋里,这会儿,心情和阳光一样灿烂。马明与望富慢慢品茗慢慢聊,一段话题让望富惊诧。 儿子病死后,马明妻每日泪眼不干,心情郁闷,前天马明陪她回娘家,娘家离青龙寺不远。那里人凡有不顺心事都到青龙寺抽签问卦,解灾化厄。回娘家头天下午,马明妻便上了青龙寺,马明也跟着去了,在大雄宝殿烧香拜佛后,马明妻想再生一个孩子,祈望保住,就抽了一签,交与解签师一看,说是下签,签词云:家道余哀尚未泯,府上又想添一丁;观音送子伴德劭,莫教凡尘损阴功。 马明妻问是什么意思,解签师道:你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丧事?马明妻说:我儿子病坏了。 你是不是还想生个儿子?解签师问。 马明妻点头。解签师开示:那要多做善事。否则观音就不会送子来,即使送子来也养不活。 我们也从来没有做坏事呀!马明站在旁边插话,解签师不讲了,把签条儿放回原处——一个沉色的竹筒里。马明记住了签词,总觉得解签师没有完全解释清楚,尤其是后两句他琢磨不透,便对解签师说:能不能再解释一下? 我只能讲这么多。解签师缓缓地说。他忽然指着一位身穿袈裟的高个子和尚讲,你去找慧能法师,他的悟性高,你要问什么,他能说什么。 慧能法师正站在大雄宝殿外,马明携妻走到他面前:您好!慧能法师,家道不顺,有事求您指点。 阿弥陀佛!施主要问啥事尽管讲。慧能法师双手合掌,目光祥和。马明谈及他儿子新亡哀事,期望以后再育一子可否存活,慧能法师说,世间人每逢七灾八难,都是业力使然,自作自受,纵然贫僧修成正果,佛法无边,对此因果戒律也莫之奈何,只缘业力胜过法力,万般皆空,因果不空。 马明妻插话:烦请法师开示,倘若我们夫妇再育一婴,能否教给解厄化灾的办法,以保后嗣平安无事。 第九百四十三章 点化施主 阿弥陀佛,贫僧手长袖短,两位施主求人度己,不如自度。慧能法师拍一拍袈裟,欲拂袖而去。马明不了解慧能法师所讲“自度”是啥意思,便问他能否解释清楚,也好“自度”。 阿弥陀佛,施主信笃意诚,贫僧就开示了。慧能法师对马明说,施主若要再育一婴要记住两条,可保平安无事。 哪两条?马明迫不及待地问。 施主注意听,第一条,要戒杀。你4岁的儿子之所以早亡,是你杀业偏重所致。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放下猎枪,立保安康。 听到这里,马明毛骨悚然,他猎杀了多少野物,自己也记不清楚数目了。慧能法师又谈到马明的儿子之所以暴病而亡,是因为马明当年上春猎杀了一只刚孵出一窝幼仔的山鸡,由于山鸡妈妈命赴黄泉,那一窝幼仔无人照管、喂养,均全部饿死…… 对于马明来说,猎杀山鸡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在这片湖区对面山上的杂木林里,他听到有山鸡的叫声,就持猎枪潜过去,发现前面一棵皂桷树上有一个鸟窝,鸟窝里蹲着一只七彩山鸡,他想放一枪,担心不能命中,便捡一块石头朝那鸟窝砸过来,七彩山鸡受惊,扑剌剌飞起来,正落入马明期待的眼神,他抬起一枪,一团火星喷出,一声訇然巨响,眨眼间,那只七彩山鸡从树冠上坠落下来,就连那个鸟窝,乃至才孵出来的肉溜溜的一窝山鸡仔也颠覆下来了。想起这番情景,马明感到愧疚。 慧能法师说,古训云: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你打死了一只成年山鸡已是过恶,特别是打死了才做妈妈的山鸡,它承担哺养儿女的重任,因它的死去,导致一窝幼子都活活地冻饿而死或被虫蛇吞噬,就此,你的罪孽深重,波及子嗣。 马明睁大眼睛看着慧能法师讲话的神态以及他嘴角牵动的频率,生怕某一个关键字没有听进去。 讲到这里,双手合十的慧能法师又念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对马明说,施主,无论猎杀两足动物,还是四足动物,或者多足动物,乃至无足动物,只要这种动物处在哺乳或哺育期,若猎杀它,就会导致尚未成年的直系后代夭亡,这对于猎杀其动物的猎人是很不利的,它必将导致猎人家死儿女断后嗣。 这时,马明妻抬手扯一下马明,附着耳朵说:你以后不能打野物了,造孽呀。马明心情沉重地回答:以后打猎的事儿洗手不干了。他又疑惑地问慧能法师:我一直不明白,我打死了那只做娘的山鸡,它又是如何报复到我4岁的儿子呢? 阿弥陀佛。慧能一一道破,你猎杀了那只做娘的山鸡,照说还不至于让你4岁的儿子死去,问题是那一窝山鸡仔死去了,它们的散灵集结在一起,被地府吸入,向阴司申寃鸣屈,说它们不肯再化生飞毛畜生,原因是破卵而出,才成活几天,就遭死厄。 阴司又饬令它们继续化生飞毛畜生,以完结一段孽缘。它们提出抗议,非要报复你这个猎人不可,或置你于死地才肯化生飞毛畜生。 阴司神翻看你的册籍,你阳寿未尽,不可造次。这窝山鸡仔散灵集结不散,继续提出抗议,不能制服猎人马明,但可以诛戮他的后代。就这样,阴司神就派遣瘟神到你家让你4岁的儿子患上禽流感而暴毙。阿弥陀佛,人类残杀畜类罪孽深重,且冤冤相报,世代赓续干戈怨火,永无止息。 马明当即向慧能法师表态,我以后不干猎人行当了,不再制造杀业。 善哉!善哉!慧能法师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愿意回头,犹未为晚。 此刻,青龙寺的钟声敲响,慧能法师应时去做法事。临行,对马明夫妇嘱道:第二条,放生。放生可以减罪化灾。 望富明白了,马明之所以发愿帮助他护鸟禁猎,是因为受到青龙寺慧能法师点化。望富一阵激动,拉着马明的手说:谢谢你,成了我护鸟的同盟军。 马明也竟自高兴,腾出一只手拍着望富的肩膀,讲出内心的感触:经过慧能法师点化,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人类自己;残杀野生动物,就是残杀人类自己。假如我不是干猎人这一行,造下了太多杀业,也许我4岁的儿子不会因病暴毙。 马明妻怆然插言:你不光是不能干猎人那个行当,慧能法师说过,还要坚持放生,这样才可以冲减你造下的杀业。 总算有了护鸟禁猎的同盟者,望富也是个性情中人,他起身将放在墙边的那块木牌拿过来,交给马明:马村长,你在湖区找个最醒目的位置插着,多做宣传,其实也是积功德,而且功德无量。 马明拿着这块木牌看了又看,说没问题,做得到。马明妻是个细心的人,她看到这块木牌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就从厨房里拿一块擦布来边揩边说,这就好比擦除你以前制造杀业的污点,我们从头再来。 由于马村长夫妇的支持,望富护鸟禁猎就得到了更多群众的支持。那块木牌插在进入湖区的路口,前面是湖后面是山,马明还以村长的名义召开全村群众大会,倡导大家自觉保护野生动物,不但要保护湖区的鸟,还要保护山上的鸟和其它野生动物。如发现有人猎杀野生动物,一律收缴猎枪,罚款500元,如有不服,上交司法部门惩处。 望富护鸟禁猎,也许真的积了阴德,他红肿发痒的手臂竟然奇迹般地痊愈。 这是有缘由的,望富哪里知道,他坚定的护鸟禁猎行动,感动了司畜神。司畜神奏明东方琉璃光世界的药师佛,夸奖了他的功德。 药师佛极具神通,打开手掌,就像打开电视屏幕一样,望富的心态以及举起那块木牌的行为都历历在目。而望富的左右手臂从红肿到慢性溃烂的病状表征,他也看得非常仔细。为了解除望富中了蝎毒的痛苦,他立即派出一班神奇药工,火速为望富祛除制造奇痒毒素的病灶。 那时望富正在湖区的一座岛屿上,他发现一只羽毛不够丰满还不会飞的雏鸟从树上滚落下来,便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来,放回树上的鸟巢,并找出一根藤子将摇晃的鸟巢绑定而稳固,免得雏鸟又掉下来。 第九百四十四章 贵人相助 咬伤施望富的那只蝎子被打死后,它的散灵在房子的上空飘荡着,一会儿一阵阴风刮来,将它挟至一个低隰的地方,它俨然一根磁针吸附在一块磁铁上一样,俄顷,被吸入地府。 那只蝎子也曾有过人身,在阳世做人,他很阴毒,那时候他是一个中年男人,为报复人家,在食物里下剧毒药,毒死人家后,也随之发案,他最后伏法,死后其灵魂被羁押到阴间,打入地狱受刑。刑满,贬为旁生,曾经做过一世老虎、一世熊猫、一世蜂王,继而又变成蝎子。 施望富被咬有多种缘故,其中一个缘故关乎他第19世以前的事情。那时施望富是一个小偷,只偷东西,不害人性命,也就是谋财不害命吧。中年男人下毒药报复杀人发案前夕,官府捕头最初抓的是这个小偷,但经过侦查核验,此案与这个小偷无关。但捕头要他提供线索,才逮住了作为嫌疑犯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由此对他非常憎恨,且暗地发誓,纵然万千百劫,一有机会,就一定要报复这个小偷。 那只蝎子尽管报复了第19世之前的这个小偷——也就是如今的施望富,但它并没有置他于死地,反而被他打死了,在临死的那一刻,它犹心生嗔恨,总想着如何报复他。 眼下到了阴曹地府,这只蝎子在阴司官足前爬来爬去,阴司官懂它的意思,它想说,我是旁生虫类,已死过一次,下次投生能否恢复人身?阴司官让它变回中年男人的灵体,忿然说:你至今执迷不悟,你变成毒虫,咬了人家,人家打死了你,你还想报复,这样冤冤相报,永无穷期,万劫不复,要变回人身难喽! 中年男人仍不服气,觉得施望富也是个坏蛋,应该弄死他,也让他变为旁生中的虫类或畜类,与自己拉平。有他心通的阴司官了解他这个想法,为消除或缓解他的怨气,阴司官示意两个鬼差将他押上望乡台,他一眼就看见了施望富,施望富现在并非他想象的那么坏,而是尽做善事,慈悲护生。不但和马明一起在湖区护鸟禁猎,还爱惜鱼类。 这时,施望富看见一个村民在湖畔码头剖开一条大鱼,肚里有一大把鱼仔,他便过去给那村民做工作要过鱼仔,放生于湖水中。 中年男人从望乡台下来,阴司官问他有什么感受,还憎恨施望富么?他说:施望富变好了,报复他的事儿就作罢。要是他今后变坏,一有机会,我还要找他算账。 阴司官捋一下白髯,对中年男人谈起放生的好处,说刚才你看见施望富放一把鱼仔,无异于放了成千上万只生灵,他的功德可大,你旁生几世,了却孽缘,将来变回人身,一定要积德行善,戒杀放生,方可保住身体康泰,福禄寿全。中年男人听得眯眼微笑,可时限到了,转瞬,又变回那只爬来爬去的蝎子。 施望富在马明的配合下,坐镇湖区护鸟禁猎半年之久,效果明显,就连湖区周围山上的野生动物都受到保护。县野生动物保护站授予施望富“野生动物优秀保护员”荣誉称号,并发给奖金1000元。 其时,施望富的父亲患冠心病在医院住院治疗,这笔奖金投入进去还不够,就争取政府救济了一点,但对于昂贵的医疗费来讲,都是杯水车薪。由于付不起药费,医院只开些勉强控制病情的低价药。 可这样拖久了,费用增加,还是付不起。在急需花钱医治的关键时刻,施望富制个牌子,挂在脖子上,走到医院门诊大楼前的大街上,许多人看那牌子上的字儿,视若无睹地走开了。 突然,一辆轿车开到这儿停住了,一个大肚子男人从轿车里走出来,轻声念起牌子上的字:……如果谁能出钱把家父的冠心病治愈,我原意给他做工,不要工钱,工钱只当抵付医药费…… 站着街道上的施望富正想走开,大肚子男人叫住他说:能不能这样,我出钱给你父亲治病,治好了,我不要你做工,你还钱行了。 望富一看这人,挺富态的,肯定是个老板,心想:家父治病,不是一点儿钱可以解决的,我哪有那多钱还你?但转念一想,父亲治病要紧,便先答应下来。他说,只要老板您出钱治好我父亲的病,我一定会想办法赚钱还你。 在医院里,望富领着大肚子男人看了病榻上的父亲,让他未料到的是家父眼盲,一副病蔫了的样子,本来就黑的面庞,不光是黑,而且瘦,瘦得颧骨鹄立。望富叫父亲,说有个贵人来看你。 儿子,代我谢谢这个贵人。大肚子男人一摆手,对他父亲说:大爷,不用谢。随即由望富带他到医务办公室,一位穿长袍的医师见来了一个大肚子男人,以为是找自己看病,便对他说:你哪里不……还有“舒服”两个字儿没吐出来,就立即吞了进去。他已看出大肚子男人精神尚佳,不像个病人。 望富随即把大肚子男人代他父亲付住院费的事情述说一遍,那医师听了,直夸奖大肚子男人有爱心。 哪里?哪里?大肚子男人谦逊地回答。又问医院给望富的父亲治病,直到治愈,需要多少钱?医师讲,这个不能贸然下结论,要看用什么药,用多少药。 那么这样,我先放5万元在医院,到时候多退少补。医师起身与大肚子男人握个手,然后领他到交费窗口,预交现金。望富打一个借条给大肚子男人放在身上。 不久父亲出院了,5万元花了3万元,望富找到大肚子男人退了2万元。之后蹙着眉,犯难地说:我该从哪里赚钱还你呀?大肚子男人说,那你得想办法。 我没有办法,给你打工3年抵付不行? 不行!我们单位人员过剩,你想办法吧,我现在不逼你。大肚子男人说话果断,望富不便多言,便回到湖区,对马明说:我现在欠人家3万元,父亲治病,人家垫付的,不偿还,我的良心不得安宁哦。马明问道:你的意思是?望富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想离开这里到城里做工赚些钱还债。 马明不阻止望富,望富回到住地背起包裹,临行前说:现在湖区护鸟禁猎工作,群众都有了意识,有了觉悟,我走了,有你在这里挂帅,还是好样的! 第九百四十五章 发廊拜师 离开了湖区,望富经过城区步行到家,父亲康复了,一个劲地念:那个借款他治病的男人是好人,要望富一定谢他。 望富听在耳里,心里也确实感谢他,但又总想着,该怎样赚钱还他的借款呢?那不是一笔小数目,自己又没有攒钱的手艺。他忽然来了一个念头,一向找青龙寺的慧能法师,看能否给他指点迷津。有了这个念头,他就翻山越岭赶赴青龙寺。可是慧能法师出山做法事去了。听说他今天要回,望富就等至天黑,才见寺外出现他的身影,等他走近寺门口,望富在他面前双膝跪下说:慧能法师,我等您等了一天,终于把您等来了。 施主请起。有什么事请讲。慧能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并示意望富站起来,听他说出心中的烦忧。慧能法师走近他附耳说出一个方法,望富说我一定照办。 第二天,望富跪在大街上,头略低着,眼睛看着铺在膝下的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几行毛笔字——出卖劳力启示: 本人借债3万元为父亲治病,现在父亲病愈,人家催还债务,因无力偿还,愿为有钱人或巨贾富翁出卖劳力,赚钱还债,如能攀缘遂愿,当叩首谢恩! 有的过路人,不看白纸上的内容,见了这个跪街的年轻人,生出同情心,悄然将一枚硬币投掷在他面前,他听见那个圆圆的家伙叮当一响,抬头道声谢,然后说:我不是要饭的。过路人听也不听就走了。也许过路人听见了,心里说:你不讨钱要饭,跪街干吗? 也有过路人仔细看了这张白纸上的字儿,鼻孔轻轻地哼一声就走开,心里说:我不是有钱人,更不是巨贾富翁。 其实有钱人或巨贾冨翁很少驻足看他,他们大都是乘坐高级轿车风光款款地驶过,不会因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跪街者而停下来问询。 也有例外,这一天就有一辆轿车在距离望富跪街的一米处的街道边戛然停住,然后车门打开,走下一个穿戴颇有派头的男人。 望富感觉有人走近,略抬头,好面熟,来人不正是大肚子男人吗?他还看得清清楚楚,大肚子男人凸起的大肚子缩小了,不细看还看不出来,感觉就是一个平的。 望富挺不好意思,低头,眼睛看着那张白纸,只等他说话,再抬头搭讪。可他浏览了那张白纸上的内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了。他转过身时,望富又抬头看他的背影,直至他上车,掴拢车门驾车离去。 望富想起慧能法师说过的话,说有个富翁看了那张白纸的内容会搭救他,大肚子男人就是富翁,为什么看了白纸上的内容,不搭救自己,而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呢?难道慧能法师的话不可信?他正琢磨着,脑海里又浮现刚才大肚子男人的影子,竟莫名其妙地想:干吗大肚子男人的大肚子缩小了呢?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还没有释惑,他又感觉面前来了一个人,而且是个挺富态的女人。女人看了白纸上的内容对望富说:你跟我走吧!望富站起来,也顺便拿起了那张白纸边叠边问:到哪里去? 跟我到发廊学艺。 你为什么教我学艺? 是林总介绍的,说你准备出卖劳力赚钱,给父亲治病偿还借款。 林总是谁?我得感谢他。 就是那个大肚子男人,不过现在他的大肚子消了。 女人与望富彼此沟通,望富暗自惊讶,原来林总就是大肚子男人啦!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望富还不明白,他和女人走至街心,看见街道左边的“春华发廊”牌子,女人说就是这里。发廊里忙着给人剪发的一个穿花格衫的丫头,抬头望着女人说:春华姐,请来了一个帮手好哇! 好!女人附和着,就让望富进了发廊。 “春华发廊”,这个女人叫春华,以她的名字取的,望富觉得有点意思,也暗地叫好。 发廊像一条巷子,很长,左边墙上挂一排发镜,说是一排,其实只有三块,每块镜子前是一把可以转动的发椅,那靠背可以放平而后复原。当来洗发、理发的人需要躺着接受打理的时候,正好可以派上它的这个特别用途。 发廊里还有一个蓄着香蕉发型的丫头,她也在给人洗发,正背对着望富,望富没有看她,只留神等候发廊里的女老板春华对他的安排。 春华指着香蕉发型的丫头介绍,她叫刘三妹,又指着穿花格衫的丫头说,她叫马玉兰。马玉兰立刻转过头来瞅他。 他回视一下,这一瞬的“对光”,让望富对她产生印象:她是一张圆脸,一双杏仁眼炯炯有神。望富没有工夫感知,这会儿,春华眼角含笑地望着他说:我姓李,是这儿的大姐大。望富立即接过李春华的话茬:我叫施望富,是来学艺的,你们都是师傅。随之拱手,我来向你们拜教了。 小施,你今天进发廊头一天,不安排做啥事,你就熟悉一下,要细心观察。的确,小马和小刘都是你的师傅,从明天起,我让她们轮流教你。 感谢李老板盛情抬举。望富刚说完话,发廊外就有人叫唤李春华。李春华笑意盈盈地出门,望富抬眼一看,发廊对面的街道上停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前站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就是消瘦了大肚子的林总吗? 正是,李春华甜甜叫道:林总,我来了。望富很快收回目光,他不想与林总对视,尽管在心里对林总充满感激,这种感激是盲目的,他不清楚林总与他无亲无戚,为什么要帮助自己,难道林总真的出于对自己的同情吗?他有点相信,也有点怀疑。 这时,他听见“嗞啦”一响,李春华已坐上林总的轿车绝尘而去。 半月后,施望富渐渐地学出些眉目,剪、刮、剃、抹、洗、烫、染等工序也不再手生,最开始拿起剃头刀给人剃须,手还有些轻微地打颤,关键是怕用过了力气,那锋利的刀刃碰破了人家的皮肤,一流血就麻烦了。 刘三妹看他有些胆怯,每每在他犹豫惶惑之际,就走过来,接过他的剃刀“呱嚓呱嚓”很熟练地示范,那剃刀剃过去现出一段白净光滑的皮肤。久而久之施望富也学到了家,拿起剃刀也像刘三妹一样干得从容利索。慢慢地,他与她们混得熟,混得很随便了。 第九百四十六章 撕毁借条 李春华还是像往常一样,隔三差五就会被林总接走,每当那黑色轿车开走之后,爱讲话的马玉兰就谈起李春华的事儿了,当然与林总有瓜葛。她听李春华讲过,林总是一家公司老板,有权有势,却也有烦恼的时候,林总肚子大,大得像个挺起身子的孕妇,他肯定不舒服,到医院一检查,发现里面长了砣。 医生说不能割,那是个激素过多的砣,割了还会长,可把林总吓坏了。李春华和他好,也替他担忧。说不能割,能否换个方式医? 怎么个医法?林总让李春华出主意,李春华便带他到青龙寺拜见常替人消灾的慧能法师,慧能法师说林总肚里的那个砣,是业力所致,没法治,只有坚持做好事,多为人解难,才能慢慢消失。 施望富听到这里,似乎明白林总与自己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每当李春华回到发廊,大家话语少多了,一个个围着顾客的头技术娴熟地飞剪走刀,一阵忙活之后,各见“顶上功夫”。 李春华对别人熟视无睹,只注意看施望富,不单看他的技术,还欣赏他年轻,虽然脸庞有些黑,那可是一种健朗而富有活力的黑,看着,看着,李春华暗里对他有几分觊觎。 她毕竟离过婚,已是徐娘半老的人,一向风流的她,平时只与上了年纪的人打得火热,如林总,已是40多岁的人了,因为林总与她的事被老公发现,老公不肯戴绿帽子一气之下把她休了,幸好,她没有孩子一身轻。 因为成为林总的情人,再也没与别的男人在情感上走私,她也想找合适而本分的男人名正言顺地成家,安安稳稳地过好后辈子生活,可她一直没有物色好对象。由于林总的干扰,也没有机会物色,林总是有妇之夫,她知道林总不可能与自己长久苟合,故心中总有一道阴影。 现在施望富出现了,她企望施望富的到来像一道曙光驱散她生活中的阴影,给她带来情感上的温暖和寄托。她要把握机会,常常以授予技术和技术指导为由接触望富,总是用多情的目光向他“放电”,用温柔的话语向他示爱,可望富很尊重她,不作另想,连话也不多说,很老实地干着在发廊里应该干的活儿。 李春华见望富没有反应,暗地生气,骂他是个不通风情的土包子。但她不放弃施望富,寻思如何向他发起爱的攻势。 那天晚上,望富从卫生间出来,走在二至三楼的楼梯间,看见李春华一个趔趄,跌坐在他面前,灯光暗淡,仅能看清楚轮廓。 李春华“哎哟”一声,轻声叫唤望富扯她,要不是李春华叫唤,望富还真想装做没有看见,就那么走过去。这并非他不想扯人,而是他胆怯,生成这么大的小伙子,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当然也不想在这种夜色朦胧的场合碰他太熟悉又很尊重的女人。 可是他明明听见李春华在叫他,他不得不伸出援手拉起李春华。他的手还没有全部放下去,根本未使出什么力气,李春华就拉着望富的手,不,是挽着望富的手,身子一扭就站起来了。 望富还未愣过神,李春华就势抱住他,然后附着他的耳朵悄声说,小兄弟,我喜欢你,想死我了。 望富只感觉李春华那水蛇般轻柔的身段缠住了自己,以及随之袭来的一股脂粉香味。望富知道李春华与林总有着非常明显的暧昧关系,他的身子不自在地动着,想要挣脱,但嘴里不讲话。 李春华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臂还环住他的脖子,细声细气地讲,小兄弟,你依了我,我想法给你3万元钱偿还林总给你父亲治病的借款。 这话还真奏效,但是施望富怕事,他低声说:你和林总好,要是林总发现了怎么办? 你听我的,我和你更好。见望富就要就范了,李春华趁机嘟起红唇,在他颊边咂一下。 望富把头略微一偏,李春华继续说,林总是什么东西?是个老东西!她把话说开了,也不顾忌什么,双手环过他的身子搂紧他,望着他的眼睛说,你是个童子伢,是我的心肝宝贝! 望富默不作声,只惦记着李春华说过的话,给他3万元钱偿还林总给他父亲治病的借款。望富心里强化了这个目的,那就是李春华能够帮助他。李春华把他带至4楼自己的单身宿舍,他心里打鼓,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李春华合上门,反锁了,然后把施望富推坐在床沿上说:你怕什么? 我怕林总来了。 林总今天出远差,不可能来,就是来了,你也来得及躲避。 楼下的刘三妹她们发现了怎么办? 她们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敢颠嘴,谁敢颠嘴,我就吵谁的鱿鱼。 李春华一边说话以打消望富的顾虑,一边拉着望富的手朝自己解了胸衣的敏感部位摩挲…… 当第3次满足李春华的欲望后,施望富也变得不老实了,开始谈条件,要她给3万元钱,否则以后就不干这种事了。 李春华说,我做三次给你,每次一万元。不过以后你要一直做我的男人。 施望富不悦,心里暗想:你是一个结过婚的烂货,我是一个处男,太不划算,要不是急着拿钱还债,谁跟你?这会儿,他还是勉强答应了李春华,并且像找对了棋路赶马“将”军样地逼着她给了1万元。 打此后,又这样苟合了10次,再给他1万元,余下1万元,是在总共30次之后才付清的。望富当然想她早点把3万元钱付清,并且在与她亲热的时候提过,但李春华每付一次款总有话说,说她一时筹不来这多钱,而且发廊的生意也一般,这是看得见的。 望富没有拿话抵她,知道她不是纯靠发廊攒钱,而是靠林总包养她而趁机索款。林总特别喜欢她,又特别有钱,她索要几万元,对于林总来说就像一般人付出几元钱一样没有一点亏损的感觉。 施望富对李春华并不心仪,但还是对她充满感激。这3万元钱攒到手的第3天,他瞅空儿溜出春华发廊,找到林总付清了欠账,取回了那张他曾经签字的借款条子,那条子已折叠得皱巴巴的,望富当着林总的面,把它一点点撕成碎屑儿,像撕碎了一种屈辱。 第九百四十七章 擂肥有术 林总根本不注意看他,接到那3万元还款,感到纳闷,难道短短几个月就能赚取3万元钱吗?林总没有这么问,只问这些钱是从哪里弄来的,望富心里发悚,但装出镇静的样子,缓缓地说,这个你就管不着。 林总哼了一下,说我给你做了好事,还听不到一句好话。望富也不注意听这话,心里总琢磨着林总对他的疑问,他从林总办公室出来直到走出公司大门,心里还有点惶惑。 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和李春华做那种事,开始还算隐蔽,到第3次的时候,发廊里的刘三妹和马玉兰就有所察觉:李春华找望富到楼上“谈话”的时间太长,而且“谈话”没有声音。 有一次望富被春华弄到房间,正和她做“骑马”游戏,忽然听到门外很轻的脚步声。望富想:刘三妹她们或许在外面偷听。他还轻轻拍了一下春华,用气流说,听见没有?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未料,春华说,怕什么?我就要做给她们看看。 后来,春华更明显了,公然和望富姘居,还把刘三妹和马玉兰分别扯到一边谈话,你们不要管我和望富的事儿,万万不能对外人讲。然后又给她们各塞一个红包,里面包了100元钱,这叫封口费。 刘三妹和马玉兰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得了红包,自然守口如瓶,只是此后,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望富。 每当李春华被林总接走,爱讲话的马玉兰便用怪异的眼光望一眼望富,之后抿嘴闷笑。望富揣摸她在嘲笑自己——看这个臭女人外出迷了个有钱的,回来玩了个打工的。 想到这,望富心里不是滋味,在发廊里没有外人的时候,便说:我也是被逼无奈。 马玉兰仍是嘲弄地哼一声,刘三妹好歹默不作声,在没人理发时,她便擦梳子,抹镜台,反正忙得从容自在。马玉兰坐在发椅上,手里闲着,心里不闲,时而挑逗望富一下,望富,你好哦,得宠于李老板。我也需要有人照顾,可惜…… 可惜什么?望富接上话来,找一个男友疼你不就得了?每当谈到了这里,又来了顾客,他们只好打住话茬,热情受理这上门的生意。 其实做发廊生意赚不了什么大钱,只能维持生活,施望富算是看明白了。每当李春华从林总那里回来,晚上需要他的时候,他又想找她要钱,但没有直接说,总是旁敲侧击:李姐,我想走。李春华惊讶地说:我有什么对不起你? 你对我很好!可是我要生活,家里还有两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在你这里赚不了什么钱,又耽误了光阴。 李春华蹙眉,说我对你不薄呀,给了你3万元还债。 李姐,这一点我着实感谢你,可是还了债,还要生活,尤其是我家里两个老人急需我拿钱赡养。施望富说这话时,侧脸看墙,没有一点暧昧她的意思。 李春华却感觉他很适合自己,便拿出200元钱来刺激他,这些钱给你,就当你孝敬家里两个双目失明的老人。施望富接了钱,以一种感恩而亲热的动作回敬李春华。 李春华也学乖了,只想堤内损失堤外补。她在林总那里把施望富趁机在她这里“擂肥”的经验发扬光大。 那次,林总驾着黑色轿车接走李春华时,李春华故作冷漠,坐在一家旅店包厢的床沿,双手抱住前胸,不许林总碰她,林总问她今天怎么不高兴。她不说话,再问,才说,我是个苦命人,你只占有我,却不关心我。 此话怎讲?林总盯着她问。 李春华缄口不言。林总便去抱她,她触电似的颤动,然后推开林总。林总说:我对你不差,前不久给了你3万元,怎么说我不关心你啦?我还怀疑你把那3万元给了别人。 李春华嗔道:不错,我给了施望富,我给了施望富是为了你呀。林总没有听明白,笑道:你说话是不是有点荒唐,你给钱施望富是为了我吗?他想起施望富还钱他不领情的样子,心里有些怨恨。 你听我说,李春华又讲出一番道理:林总,你现在肚子上的那个砣是不是消了很多,这都是我替你做好事,做好事就是把你给我的钱给了施望富,施望富还了你的账,你把他的那张借条退给了他,他不再有心理负担,你给我的那3万元钱通过他又给了你,不就是完璧归赵,两全齐美的事儿吗?这算不算帮你?既帮了你,又帮了家境贫寒的施望富,也算你做了一份功德,你说我是不是在帮你,是不是一切都在为你着想? 林总听懂了她的意思,伸出一个指头说:你是想让我再给你一些钱? 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还用多说吗?李春华振振有词,嗓音还放大了,我虽然没有和你结婚,但是我身体上哪一个部位不是你的?我白白奉献给你,你就不想作一点付出? 不是不付出。林总不想再给她那多钱,提防她密密地索要,只想少给一点,密密地索要谁能奈何得了?便扯谎说,这次公司进货,没有现钱,我把施望富还来的借款垫上了2.5万元。 李春华从床沿上站起来说,如果施望富没还这笔款,你就不进货了?林总说事情就是这么巧,要是施望富没有还那笔借款,进货的事儿只能拖一拖。 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沓钱,放在她手上,说这是5000元,给你。李春华收下这笔款,又坐在床上,林总冲着她边做猥亵的动作边下意识地说,最近一段时间你不要找我搞钱了,现在手头拮据,公司的货款没有回笼。 李春华在被林总揽在怀里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童子伢施望富,且暗里说:我和你只有金钱关系,没有钱,我就要怠慢你。 为图一时之快而被李春华“擂肥”的林总,哪里知道李春华回到发廊玩弄施望富时,又被施望富趁机“擂肥”,这使李春华从林总那里得到的5000元钱,不几天就所剩无几了。 施望富对李春华哪里真心?只是逢场作戏罢了。现在施望富的手里有了些钱,抽空儿上街买些吃的东西送回家给双目失明的父母享用。 母亲吃着那香甜酥脆的牛奶面包,以为这要花蛮多钱,便说:孩子,你以后别破费买这么好这么贵的东西回来,你要存些钱将来找个媳妇,你妈也想抱个孙子哦! 妈,这个面包并不贵,算不了什么。施望富掸下母亲嘴边沾上的一小片面包沫儿,心里想着母亲刚才说过的话,找媳妇,忽然他脑海里浮现刘三妹的影子,她内敛含蓄,一头香蕉发型掩饰不住她清纯娇憨的青春气息。她不像马玉兰,伶牙俐齿,泼辣刁钻,有一种让男人驾驭不住的望而生畏的感觉。如果允许选择,刘三妹是他的第一人选。 第九百四十七章 捏住把柄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晚上林总又接走了李春华,马玉兰也有事回家了。发廊里最后一个顾客也走了,只剩下施望富和刘三妹,他们在灯光下坐等了许久,没有等来洗发、理发的顾客。 施望富感觉有些饿,平时都由两个丫头轮流做饭,按顺序今晚该轮到马玉兰做饭,马玉兰现在离开了,理所当然由刘三妹代劳。 刘三妹把理发工具收放妥帖,便往发廊后门走,穿过后门便是一个下厨的小屋子。她还没有进去,施望富就叫住她。她回头看,施望富掏出钱包来,并拈出一张纸帀递给她说,今晚我请你的客,你把这50元钱拿去,到餐馆弄些荤腥来打个牙祭。 刘三妹有些迟疑,看他样子坚决,还是接了那50元钱,见他目光阴鸷地窥视自己,她挺不好意思,偏过脸,眼睛微敛,悠悠地说:让你请客,吃你的我挺不好意思。 别那么想,你去吧!施望富温情默默地看着她说。 刘三妹走出门,又回过头来问:施大哥,你想吃什么? 让我想想。施望富挪动眼珠子,这样吧!狗肉、牛肉、猪心、猪口条、花生,小菜各买一份,他突然想起,给他的钱可能不够。又从钱包里拈出50元给她。她步态娉婷,走出发廊才几米远,望富又叫住她说:唉,别忘了给我打二两散酒。 拿什么装? 你就叫店家备一个空酒瓶,添付一块钱,把酒和瓶子都买下。 当天晚上,只有望富和三妹两个人,他们很晚才吃饭,吃饭时关了店门,望富边吃狗肉什么的边饮酒,脸泛酡红,有了一点醉意,他想起妈妈的嘱咐,你要存些钱将来找个媳妇。 这时,他胆大地说:三妹,我喜欢你,想娶你。刘三妹有些涵养,虽然少言寡语,但是暗里也关情况,她知道施望冨貌似在发廊打工,其实已被老板李春华包养下来,但此刻听施望富的倾诉,还是有些激动,她忸怩地扭过身子,背对着望富,她的脸羞得从脖颈红到耳根。 也许望富吃多了狗肉,那一盘子都光了,其它菜还剩了些,这使他邪念疯长,又趁着酒性,像狮子扑羚羊一样,猛然起身摁住纤弱的刘三妹。刘三妹无力反抗,在挣扎和叫喊无济于事的情况下被迫就范。 施望富完事后,见刘三妹满脸是泪,便扔给她一张50元纸币,落在她手边,她没有立即拾起。感觉自己的贞操这么便宜而草率地给了一个男人,一个和另一个女人明显私通的男人,着实委屈、划不来,她又涌出了一泡眼泪。 施望富说这钱是给她的补偿。还叫她一定要保密,如果事情败露了,不但我施望富不好过,你刘三妹同样遭罪,而且再也无法在这个发廊呆下去。 这一点她当然清楚,她对他生气、恨他,是因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望富不是值得自己依托的男人,尤其是他与李春华的私通关系想起来就恶心。 她泪眼濛濛地看着这张50元纸币,虽然这是需要她付出一周乃至一旬的劳动才可获得的报酬,她也不想要。认为这个钱很龌龊,她想退给望富。望富见她未摘那张纸币,便说,你做事辛苦,家里也不富裕,拿着。 听到“家里”两个字,刘三妹便忆起从乡下到城里发廊来打工的那回,爹送她,她家乡离县城20公里,照说是乘车来的,可爹是挑起她的行李包裹走来的。从村里到镇里,看见路边有候客的车子,爹让她上车,向司机说好话,我丫头初次出门,手头拮据,能否免一张车票?司机眼一横,没有钱,就不要搭车。哪个司机能做好事,就坐哪个司机的车,不要坐我的车。 刘三妹只好从车上下来,为了避免再遭冷眼,爹扛起那行李包裹,步路送她到县城。这件事让刘三妹印象深刻,也意识到钱非常重要,于是她摘了那张纸币,擦一把泪花,穿好衣服,清除刚才“做事”的痕迹。 还有些酒气的望富又走近她低声说:三妹,我爱的是你,那个李老板我讨厌,等赚足了钱,让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好不好?刘三妹还在默默地收拾杂物,心里很乱,没有吭声。 此后,施望富对刘三妹特别关照,在言谈举止中不自觉地流露,这让凡事敏感、猜忌的马玉兰看出来了。 那是一天黄昏,天色阴沉沉的,上空盖着厚厚的乌云,发廊有些暗,开了灯,里面有一个中年顾客头发因白了三成,马玉兰正在给他染发,刘三妹到后面的卫生间去了,施望富在后面的厨房烧水,老板娘李春华在下午4点钟被林总接走,还没有回来,大概晚上是会回来的。 这样发廊里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顾客,一个是马玉兰。马玉兰感觉肠胃不适,许是中午吃坏了肚子,要跑厕所,就是跑厕所也得让刘三妹或施望富来了再去,因为发廊里不能空了自己的人,可是马玉兰等不得了,肚子在咕咕地响,憋了一会儿,再憋确实不行了,她额上起了汗星,便松开忙乎的手对坐着锔油的顾客说:你稍候。 马玉兰立即往后面跑,要不快跑,便秘难禁,就可能污了下身。可是穿过一条小巷,尚未走近卫生间,她发现一男一女抱在一起,许是听到脚步声,他们麻利松开,这一男一女当然不是别人,正是施望富和刘三妹。 施望富惶惑地退回厨房,刘三妹站在那里满脸羞怯,马玉兰侧过脸不看他们,疾速入了卫生间,她在心里骂道:你刘三妹每天沉默寡言,装成淑女的样子,其实是个不正经的b子,平时我还真的看不出。施望富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发廊里的女老板做你的姘头还不够,还要暗中占有刘三妹。好哇!你们两人的把柄都捏在我手里了。 当天晚上11时,李春华回了发廊,马玉兰还没有睡,她睡不着,听到发廊门响,就走出寝室,将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李春华。 李春华想起施望富最近对他有些冷淡,就信了马玉兰,叫马玉兰把已经睡了的刘三妹叫起来,一会儿,刘三妹揉着惺忪的睡眼来了,李春华柳眉倒竖,左右开弓,忿然抽了刘三妹两个耳光。 刘三妹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李春华骂道,你这个小骚货,竟敢跟老人抢男人,快滚!滚远些! 第九百四十八章 下逐客令 叫嚷声、哭声惊动了施望富,施望富自知和刘三妹的事儿被马玉兰看破后,心里一直不安,打算找一个适当的时间与马玉兰谈谈,或者花些钱买通她,以封住嘴。这个念头在心里酝酿,尚未付诸实施,未料,可恨的马玉兰那么快就颠了嘴。 施望富出来了,他试探着问李春华:李老板教训刘三妹是不是为我的事?我与她没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哼。李春华怒气未消。 施望富变通一下情节,是不是马玉兰告诉你,说我抱了刘三妹?是这样的,今天傍晚,我从厨房里出来,发现刘三妹晕倒在地,我扶她起来,她起来仍然站不稳,看看又要倒下去,正好倒在我身上。 你怎么不说正好倒在你怀里?那么凑巧。虽然李春华怀疑施望富扯谎,但也有几分相信。 这时,刘三妹哭着说,我妈妈有个头晕的病,有遗传性,我被遗传了一点,不经常发,偶尔发了,一会儿就好,今天我晕倒在地。边说边抬手指着望富,多亏他扶起了我。 施望富认为刘三妹够聪明,便借题发挥,春华姐,你再相信了吧?你对我这么好,这么关心,我怎么能够做对不起你的事儿来呢? 这还真的说动了李春华,她对刘三妹说,如果是这样,算我错怪了你,你回宿舍休息吧! 马玉兰叫出刘三妹时,她就回了宿舍;施望富出来的时候,她也悄悄地返回,只是站在暗处,幸灾乐祸地看把戏。但听到施望富和刘三妹作出那种自圆其说的解释,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想李春华一定会怪她瞎传话,但凭她的感觉,刘三妹根本没有头晕的病,施望富也不是扶起刘三妹,她们分明在暗中偷情,所编的话都是在欺骗李春华。刘三妹与她同居一个宿舍,见刘三妹转来,她麻利回到宿舍里装睡。 刘三妹躲过了一劫,心里对马玉兰愤忾,回到宿舍一言不发,就钻进了被窝,但睡不着,她知道爱幸灾乐祸的马玉兰也没有睡,现在是在装睡,她本想质问她,为什么要向李春华颠嘴,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但考虑这事儿既然平息,最好不再提及它,免得屎不臭挑起来臭,最后是非扯大了,臭的是自己,伤的也是自己。 刘三妹忍着,到了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她在发廊里专心致志地打理,李春华走近她微笑着说,三妹,昨天委屈了你,不要放在心里,你是个本分的丫头,我当姐的还是挺喜欢你的…… 刘三妹抬起头,正要说两句恭维李春华的话,却感觉有人使劲拉她一把,她醒过来了,是她讨厌的马玉兰在叫她,三妹,你还不起床,天大亮了,李老板叫我来喊你的。 她想起刚才做的梦,李春华在梦里都关心她,感觉自己起晚了,确实过意不去,准备起床后向李春华请罪。 刘三妹梳洗利索后,就到发廊,未料李春华板起脸孔,没有批评她起床迟了,而是开口就下逐客令:刘三妹,我这个发廊容不下你了,你走吧。你在这里,我受不了你的气。 这让刘三妹感到莫名其妙,她说,李老板,我今天不过上班晚了一点,昨天太累了,你就这样对待我? 不是的。李春华冷冷地重复说过的话,你在这里,我受不了你的气。 你受什么气?你是发廊里的老板,我只能尊重你,哪敢把气你受?刘三妹据理反驳。 李春华仍是冷冷地一笑,说是的,你尊重我,只是表面的,却暗中与我争风吃醋是不是?你年轻,我老了,我比不了你年轻,但这是我开的发廊,我有权力要你滚蛋。 刘三妹立即意识到她与施望富的事儿穿帮了,遮掩不住,一时羞愤不已泪流满面的,哭丧着说:走就走,我正不愿在这个鬼地方呆了。说着回到宿舍收拾东西。 此刻,施望富从发廊后面出来,对李春华说:李老板,昨天不是解释清楚了吗?怎么今天又来训斥她。李春华又是一阵冷笑,然后说:你总是护着她,我今天就要她滚蛋,看你还护着谁? 施望富见李春华那凶相,知道劝阻不了,只好闭嘴。眼看刘三妹打好包裹哭着出门走了,他心里挺不舒服,真的也想和刘三妹一起走,但觉得自己没有一技之长,在外面找事做太难,既然李春华未对自己下逐客令,又何必争那口硬气呢? 但他在考虑,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一晚上的时间,李春华就变了,对刘三妹特别生硬。这是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天晚上,与他姘居的李春华有所需求,施望富背对着她,甩过去一句话:你不把赶走刘三妹的原因说出来,我纵然和你睡一百天,你也休想碰我。 那么我就直说,马玉兰讲你和刘三妹有事儿的那天晚上,你和刘三妹都解释了,我本来释疑了。可是你睡在我怀里,却说了一段非常令我扫兴的梦话,你自己还不清楚。 我说了什么?施望富惊诧不已。 你说三妹我喜欢你,喜欢你……连说多遍,我当时没睡着,气得哭起来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春华说得激动,声音变大,这真的是恶作剧,林总喜欢我,我不喜欢他,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喜欢刘三妹。我不把刘三妹赶走,心里难受哦。那个小妖精比我年轻又漂亮,在情场上我当然不是她的对手。 施望富听李春华如是说,一言不发,倒想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幸亏熄了灯,李春华看不见他的窘态。 李春华讲了这番话,心里释然了,又伸手搡一搡他,并且大着嗓门叫:我已经说明了原因。施望富低声说,你声音放小一点,夜里静,外面隔一条巷子都能听见。 李春华不顾廉耻地说:我当女人的都不怕,你一个男子汉还顾及什么?不过,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又明显变低了,将一只手环住施望富的臂膀,施望富本来有些厌腻她,但自己有言在先,不可食言,再加之在这里打工,不得不屈从地讨人喜欢。于是这天晚上他再次就范了。 该章节已被锁定 刘三妹离开发廊后,李春华在门前贴了一张招聘员工的启示。那次被林总看见了,林总来这里没有他事,是接李春华到他的私宅,他问怎么又招员工?李春华平静地说,发展业务。不靠发展业务拓开服务市场,全靠你林总扶持怎么行? 林总没有细究,只要李春华能够让自己玩开心就够了。他总有一种感觉,李春华对自己好都是装出来的,每次付的钱多李春华才高兴。少了,还埋怨他小气。他心里想:这个女人不知足,太抠。可表面却笑着说:细水长流,下次你不又要我给么? 李春华从他这里弄钱,背着他和施望富好,又给了一部分施望富。 不久事情发生了变化,施望富突然被一伙人从发廊里赶走,之前,一个三角眼的男人对施望富威胁道:你不滚蛋,老子就放你的血,打断你的腿。那么你走不成了,比你瞎眼的父母还要残疾。 李春华过来劝阻,问他们为什么与我的员工过意不去,有什么事儿得罪了你们?那伙人说:我们看不惯他就是理由。 三角眼把手袖一勒,在门上一捶,朝李春华吼道:你还要劝阻,我们就砸了发廊。李春华干瞪眼,觉得问题不是这么简单,究竟施望富有什么事情得罪了凶巴巴的那伙人,她怎么也不明白。施望富走了,那伙人也作鸟兽散。 一会儿,林总来了,李春华抱怨道:你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单等我发廊出了事儿之后再来。 出了什么事儿?林总很平静地看着心有余悸的李春华。李春华讲了事情的经过,要林总找那伙人算账,把事情摆平。 林总嗯了几声,不置可否,只让李春华坐进他的轿车,说要上街挑些好的酒水敬她,为她压惊。 会了餐,林总又将李春华带进自己的私宅,再次让她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 开始李春华耍娇,说我的发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关心。林总不语,只将手臂习惯性地环过她雪白的脖颈,李春华推开他的手说,你听见吗?我的事儿你要关心,你要为我出气,把那伙人教训一下,然后一向把施望富请回发廊,他还不错…… 林总听到这里突然气愤地说:施望富是我介绍来的,算我引狼入室了。 李春华脸色陡变,林总越说越激动,他瞅着她讲,你以为我不知道施望富与你的暧昧关系,不只是暧昧,你只表面对我好,背里与他好,因为他,你在情感上背叛我,情感严重走私,我叫那伙人赶走施望富还是客气的,不客气的话就把施望富揍瘫。 李春华站起来目光喷火地质问:你有什么凭据说我与施望富有关系,你不能瞎说,我对你一片忠心,你还这么不相信我,诬蔑我,你狼心狗肺。她喋喋不休地叫嚷,声泪俱下,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林总一阵冷笑,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贴招聘发廊员工的内幕我都清楚,施望富和你有关系,背里又与你发廊的一个女工有关系,你发现后,赶走了那个女工,感觉发廊里人手不够才贴招工启示的。现在我像你赶走那个女工一样赶走一个男工,不正是效尤于你么? 李春华被揭开画皮后哑口无言,她支支吾吾地说,你既然知道我背叛了你,你为什么还要…… 我太喜欢你了。林总把她按倒在床上,一阵狂吻,然后喘着气说,要是以后还发现你背叛我,我会让那伙人砸了你的发廊,然后把你用麻袋装来见我。李春华骇得身子战栗,她这才明白,原来那伙人的幕后指挥就是林总。 施望富被赶出发廊,他也不清楚被赶出的原因,左思右想,意识到一定是有人不服他吃发廊老板的软饭而使坏。他也不想再回发廊,本来就讨厌那个霸占了两个男人的老女人,离开她也算解脱了。还好,他身上带了些钱,那多半都是李春华给的,他不必感谢她,甚至还怨恨她,这钱虽然是做龌龊事赚来的,但钱本身不龌龊。 他立即想到了刘三妹,对她也很有感觉。前几天听说她在江北一座城市的一家发廊找到了事。他便乘车去找她,找到那家发廊,一打听,才知道她只打工几个月就被辞掉了,原因很简单,一段时间,她经常呕吐,想吃酸,渐渐地被同事看出来,她有了身孕,已经出怀,发廊老板是个男的,怕出问题和惹麻烦,就辞退她。 施望富断定刘三妹怀的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当即就想去找她,但考虑赚的钱还不够多,打算多赚些钱再去找她不迟,他掰指算来,与刘三妹接触只有5个月,就算有孩子了,也还在胎中。这样,他便向老板自荐,发廊正好缺人,他又是个熟练工,自然就应聘了。 有过女人经历的男人突然失去了女人,倒有些不适应,尤其他发现这个发廊老板与那些女工卿卿我我,干着风流韵事的时候,这越发撩拨他的欲望,然而理智总能控制住他,兔子不可吃窝边草,也就是说不能在发廊内部打主意,尽管有个20多岁的姑娘朝他暗送秋波,他也不作出反映,只低着头闷闷地想:上次在春华发廊,就因为这种事被不明身份的那伙人赶走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即使色心不泯,也不敢让色胆放肆。 有时他的欲火中烧,就请个假,悄然走向城北的花街柳巷寻找刺激。他经常将内裤弄得满是精斑,那是有点做气味的,所以他从那些龌龊地方回来,先就急着把内裤洗干净,然后晾晒在宿舍后面的阳台上。 那天傍晚,他从晾绳上收内裤时,发现裤裆上有蛛丝,便不经意地摘掉,做过淋浴后就穿上它。 施望富习惯穿着内裤睡觉,当夜无事,次日感觉下身有点刺痒,搔一下,现出一条红杠,刺痒暂时止住了。一会儿,又发痒,又搔,又一条红杠。 施望富有些紧张,想起以前,自己左右手臂红肿发痒的症状就惊骇。他唯愿不那么严重,便向发廊老板要了风油精什么的往痒处涂,虽然止住了痒,但是那痒处又起了肿块,红得像烤熟了的龙虾,分明是恶化了。 他把发廊老板拉到一边,褪开裤子看,发廊老板催他快去看医生,他去了,弄了这个药,那个药,有外涂的水剂和膏子,还有内服的丸子什么的,几个疗程后,没有效果。尤其是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搔痒,那发痒的部位还向大腿两侧扩充感染。他找医生说,出这么多钱治咋没有效果?医生再看他的症状,也骇住了,建议他到省城医院治疗。 第九百五十章 蜘蛛说话 省城医院能不能治好呢?哪个医院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医生这样回答,施望富感到失望,既然如此,何不再找青龙寺慧能法师看一看?以前我的左右手臂红肿发痒,他说是孽障病,建议我护鸟放生,一段时间才痊愈。现在我的胯子发痒,而且满是肿块,这是什么原因呢?施望富仍然想不明白,但他明白的是找慧能法师可以指点迷津。 找到慧能法师已是傍晚,慧能法师出寺做法事才回来,他对施望富说,你明天来吧。施望富要脱开内裤他看,他不看,仍强调说,施主,你明天来吧! 施望富不解其意,甚至有些怨恨,我这么远翻山越岭赶来,你对我的病状也不看,有话也不直说,为什么要我明天来呢?十方三世诸佛菩萨都是悲慈为怀,以方便施主为快,为什么这个慧能法师就做不到呢? 他这样想,也抬眼看,慧能法师的背影已消失在寺院深处,他只好下山回家。眼盲的父母问他咋这么久不回来,他随口说发廊里忙得抽不开身,心里却还想着为什么慧能法师对他这么冷淡。他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没有给他送礼物呢?一摸身上还有一百元钱,明天就送给慧能法师吧。 次日,他赶到青龙寺,又未见到慧能法师,一打听才知道他出寺了,却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施望富懊丧不已,搔着下身的痒处,心里满是牢骚:这个和尚太不讲信誉,叫我今天来,他却溜了。 施望富只好下山,准备到镇上哪个药店弄些止痒的药膏子摸一摸。可到了镇上,他却鬼使神差地乘车进城又摆渡过江,来到江北的那座城市,朝他现在工作的发廊所在的那条街道走,才走近,却看见慧能法师正坐在里面,他惊诧不已,慧能法师又正好发现了他,并且站起来,迎着走进去的施望富说:施主,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常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么忽悠了我,昨天明明叫我到寺院去,怎么今天你到这里来了?施望富咄咄逼人地质问。 阿弥陀佛,施主有所不知,出家人如果打诳语,想逃避你,就决不会到发廊里来等候你。慧能法师讲到这里,施望富愣住了。 慧能法师接道:出家人在为你考虑,你又患了孽障病,且在寺院里不宜为你号脉,故来到你工作的发廊。如果出家人不为施主着想,你清早赶到寺院,难道不破费支付出家人乘车进城摆渡过江的差旅费么? 慧能法师,施主冒犯了,还请谅解。施望富拱手施礼。随即恭请慧能法师到他宿舍给他看病,慧能法师进了那宿舍却不给他看病,说不必看,已经知道施主的病情。 施望富把裤子脱开,慧能法师偏过头仰望着天花板说:你穿上。施望富疑惑地问:你看都不看,会知道我的病情?慧能法师又说:不必看。他从房间走到阳台,也叫施望富到阳台上来。施望富依然迷惑不解地问:你要我到阳台上来干吗?慧能法师说:你不是要出家人给你看病吗? 对呀!为什么要到阳台上来看病?施望富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问。 慧能法师指着墙角一只蜷缩成一团的蜘蛛说:你问它。施望富扑嗤笑起来:你这不是胡言乱语,蜘蛛会说话吗? 施望富话音未落,下身一阵刺痒袭来特别难受,他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太狂妄了,忏悔道:慧能法师,我言语过激,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阿弥陀佛。慧能法师说:施主冒犯了我倒无所谓,你冒犯了墙角的蜘蛛可麻烦了,你的痒病不可断根哦,还会折磨得你寝食难安。 那么我该怎样取得蜘蛛的谅解?这么问的施望富算是醒悟了一点。 慧能法师说:施主,你面对墙角的蜘蛛静跪一刻钟,或许能够得到它的谅解。 施望富因下身刺痒难受,只好屈从跪罪。时间到了,慧能法师说,你想一想,近期做过什么坏事没有?施望富暗想:还用想吗?自己在发廊期间,外出到处玩女人不算做坏事吗?施望富竟自沉默,一副忏悔的样子。 这时,墙上的蜘蛛果然抬头讲话:你知道我是什么变的?施望富诧异地望着扭动着脖子的蜘蛛,脑子里一片空白。 蜘蛛说:记得吗?几年前,你曾经想养蝎子,结果被蝎子咬了,你便弄死了那只蝎子。 听到这里,施望富打了一个寒噤,因为确有这事,想起来他还心有余悸。此刻,施望富已跪得双腿发麻,脸色苍白仍然坚持着。 慧能法师站在一边背对着他,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双手合十,口里默念经文。 蜘蛛接道:你也许没有想到,我就是被你弄死的那只蝎子投生成蜘蛛的,本来以前就觊觎报复你,但司畜神阻止了我的动机,说你变好了,护鸟禁猎有功,我也就放弃对你的报复。可现在你变坏了,不敦伦尽分,而是色心膨胀,到处寻花问柳。感情不专一,作风不严谨,只图风流快活,不担一分责任,害人处女,败坏伦纲…… 施望富听着,听着,双手捂住脸面,感觉自己实在对不起刘三妹,刘三妹因他怀孕,他未负任何责任。他忽然自掴耳光,痛悔交加地说:望富有罪,有罪。 你罪在不赦。蜘蛛说:那次你将内裤晒在阳台,我趁机爬进去荼毒,故意让你感染遭灾。这次司畜神没有阻止我对你的报复,认为你罪有应得。 施望富朝墙角拜几拜,说蜘蛛爷爷,我愿意像过去一样行善积德,请看在慧能法师的面子上饶恕我吧! 阿弥陀佛,施主有悔改之意,就放过他吧!慧能法师转过身来,从中劝和。施望富又朝慧能法师叩拜。 免礼!应多拜给你恕罪的蜘蛛。慧能法师说。 施望富再看墙角,蜘蛛不知爬到哪里去了,没有了踪影。慧能法师顺手拉起下跪的施望富说:你在蜘蛛面前忏悔了,蜘蛛也把话说破了,这表明它收走了毒性,至于你下身的余毒,可上医院治疗,自然会好,不过你要多做善事,图个心情舒畅,这病自然就好得彻底。 施望富照办,找了医师,开了药方,治一个疗程,下身的肿块就日渐消失,慢慢地就不痒了。 慧能法师讲的要多做善事,这话总在耳畔萦绕,他忽然想起刘三妹来,针对她来讲,施望富感觉自己有负于她。一份愧疚感,让他生发了想帮助刘三妹的念头。 于是,打听到刘三妹在另一座城市的一家发廊打工,他费尽周折找了去,那家发廊老板却说,她身怀六甲不能干活,已走多日。据说临盆了,现住在县城一家医院。施望富问是什么医院,发廊老板说他不清楚。 第九百五十一章 心猿意马 施望富自个儿找,在一家妇幼保健院才找到。刘三妹正躺在床上,守护她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施望富叫她,她有些惊诧,然后轻轻地说:你走吧,我已经找了婆家。 她指着那老太说,她是我的婆婆。那老太正揭开被褥给产妇怀里一个嘬奶的粉嫩婴儿换尿片。 施望富愣在那里纳闷,刘三妹离开春华发廊不多久,也就是离开我不多久,怎么就找了婆家?她的男人呢?她即使有了男人,生下的这个婴孩也一定不是她男人的。 施望富控制不住情绪,忽然叫喊:这个孩子是我的。刘三妹身体虚弱,轻声说:这个婴孩与你无关,你滚!那老太憎恨地看一眼施望富,没有正面与他交锋,只叫来医务人员轰走他。 刘三妹望着他离去,暗里抹了一把泪,她恨他,她被赶出春华发廊后,怀有施望富的孩子,施望富此后从来没有过问她。由于怕羞,她没有引产,也不敢回家见人,就在东一家发廊打一阵子工,又到西一家发廊打一阵子工。日久出怀了,隆起的肚子像个球。 那次一家发廊老板让她走,说留在发廊里怕出问题。问题果然就出了。她走出发廊,一路蹒跚,漫无目的,来到城郊一条马路上,肚子胀痛难忍,她便蹲下来。 此刻,一个老太经过这儿,刘三妹觑着她叫道:老人家,我要落生了,只要您能帮我,我愿做您的媳妇,生下的孩子就是您的孙子。那老太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想自己的儿子三十大几了,正愁找不到媳妇,现在是老天垂恩哦,在马路上捡一个媳妇,还添加一个孙儿。 她高兴地走近刘三妹,又听到婴儿落生的呱呱啼哭声,喜不自胜地说:孩子,我就是你妈。 她脱下一件黑色的外褂轻轻盖在刘三妹身上,然后起身拦一辆车子,将手上的一个玉镯勒下来抵运费,让车主小心翼翼地送刘三妹到这个妇幼保健院。 老太也跟车来了,车主没有要她的玉镯,说只当做一次好事,老太千恩万谢,又向人典当这个玉镯,弄了些现钞,给刘三妹交了入院费,现在又下欠医疗费2000元,老太的儿子若把钱凑齐交付后,产妇和孩子就可以出院了。 施望富走到院门口,正回头之际,一个护士叫住他,将刘三妹落生被老太搭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他正想说这个孩子是我的,我想要回来。 陡然一阵刺痒侵扰下身,慧能法师劝他多做善事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这样他到了喉咙边的心里话又咽回去了,并掏出现钞2000元给那护士:请代我缴清刘三妹住院所欠的医疗费。 老太的儿子尚未凑齐医疗费,赶到医院正要说情,医师说:你家的产妇和婴孩可以出院了,有人给你代付了款。 是谁代付的款?我要感谢他。老太的儿子看着医师问。 医师说:是一个不受欢迎的青年,他已经被我们轰走了。 老太是个明白人,该不该感谢那个代为结账的青年,她心里很矛盾,也怕那个青年再来找麻烦,便推搡着儿子说:你哪有闲心管其他事?照料你的媳妇和孩子都忙不过来。 施望富离开后,心里释然了,他一直感觉自己欠刘三妹的,现在总算还了,尽管刘三妹知道他代付了2000元钱,也不感谢他,甚至还怨恨他,他也全不在意,并且下意识地把刘三妹忘记,可是总有个影子跟随他似的,越是想忘记,越难以忘记。 只是在发廊里忙活时,他才转移了意识,未想着她,而是想着当下手头的事。老板见他卖力,也兀自夸奖他能干。那次发廊里的发油用完,他便安排施望富去购买。 施望富走上大街,来到一家繁华热闹的超市门口,碰见一个打扮妖冶的女郞,挺面熟,像在哪儿见过,他的话正噎住,那女郎却开口:唉!怎么好久不来了? 施望富想起来了,她就是北街发廊里的那位,平时暗中兼做特殊服务,施望富就曾享受过她的服务,几乎忘记了她,她却能记住施望富这个人,可又叫不出名字,也不需要问名问姓的。 施望富当然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提供服务的地方和对她的感受就行。施望富心里“咚”的一下,又想起自己因为迷恋女色做歹事,才受到毒蜘蛛污染内裤弄痒下身直到溃烂的报应,便搪塞道:我穷死了,哪能付得起小费哦?! 女郎笑道:谁要你付小费?只要我愿意,一切服务费全免。后一句话声调很小,但施望富听得很清楚,从她抛媚眼的细微神态中感受到她对自己流露的多情。望富说:我现在有事,你那地方我记得。 欢迎你多光临!女郎很大方地说着,仿佛对待一件非常光彩的事。 望富抿嘴无声地笑笑,算是回话,也算还个情礼,之后他急匆匆地钻进人群熙来攘往的街边超市。 施望富购了发油回到发廊,还惦记着女郎说过的话,谁要你付小费?但一想到慧能法师的开示,特别是下身的刺痒之患,又心如止水了。 几个月后,他的痒病算是彻底痊愈,每每看到发廊老板和有些颜色的员工亲昵暧昧,他就想:自己这身份——一个打工者不能与发廊老板争吃窝边草,这样他又想起离这里不远的北街发廊,加之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经常在夜晚的睡梦中遗精,那时而冲动的下身那家伙总是免不了让他心猿意马。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发廊里没有生意,他向老板打了招呼便出门直奔北街发廊,找那个曾经让他心魂荡漾的女郎。 这家发廊由于暗中经营特殊业务,尽管天气不好,生意却出奇地好。这家发廊老板是个中年女人,施望富进来不见那个女郎,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这里的员工都是编了号的,而且是清一色的小姐。 他忽然想起那个女郎是4号小姐,便问她在不在,老板说,她正在营业,你等一会儿,做了一个点,她就会出来。 施望富有些不高兴,正想走,从里边出来一个秃顶男人,神情萎蘼,找老板退钱,说4号吃多了酒,躺在铺上不能用,我没有沾她。老板让一个员工看住秃顶男人,自己进去,又很快出来了。她说:钱不能退,可以换一个。 第九百五十二章 那蝴蝶结 秃顶男人挑选6号又进房去了。老板对坐等良久的施望富说,你也换一个吧,4号小姐有特殊情况不能侍候你。施望富想起4号小姐曾向他说的话,谁要你付小费?感觉她对自己还有点情分,现在她吃多了酒,望富还真想进去看看她,便对老板说:我选定了4号。老板再次劝道:她有点醉不宜接客。 我选定了她。施望富再次强调意图,老板许可了,还以提供优惠的口气说:给你做两个点的时间,她醒了会侍候你的。不过你要先交费再进去。施望富按价码毫不犹豫地掏给老板百元帀,径直走进4号小姐的4号包房。 才走到门口,一股酒气熏鼻,施望富放眼看去,4号小姐身子弯成弓形斜躺床沿,头发蓬乱,脸朝前倾,正在呕吐污物,床沿下已有气味难闻的脏物。 这个样子,哪还有心情应承男欢女爱?当下,4号小姐发现有人站在门口,望一眼是施望富,她没有说话,依旧呕吐,不呕吐时,嘴边还有粘稠的蛮涎。 施望富见她一脸憔悴,有些心痛,便走进房间,在横空的拉绳上拿一条毛巾,揩拭她嘴边的污物,之后走出房,从门外弄来一撮箕柴灰撒在地上的脏物上,再捣腾几下,用笤帚一扫,既消除了气味,又达到了保洁除污的效果。 施望富又将被子拉过来,盖在她身上。她睁开一双倦怠的杏仁眼,低声说:谢谢你,你来得不是时候。 我来得正是时候,小姐,你现在正需要人照顾,我就是为了照顾你才进来的。施望富摸着她的手,感觉冰凉,将她的手塞进被褥,还将被褥的边角掖进去压紧,然后说些呵护、安慰的话,直到她睡去,正好相当于做了两个点的时间,离去之前,他把房门轻轻合上。 施望富第二次来的时候,4号小姐用肉体侍候了他,没有收他的小费,还问他外面有没有地方,如果有地方她请假出去,在某处相约,这样可以免去坐台费 。施望富把衣饰穿戴妥帖,没有回答她,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地方,他不可能带她到自己打工的发廊,如果带去了会遭到发廊老板的干预,甚至会炒他的鱿鱼。 他鼻子哼了一下,算是支吾了4号小姐。施望富对她却有几分爱意,这会儿吻了她的脸,还柔声说:我真想娶你。 听了这话,4号小姐就有了反映,把施望富抱得很紧。她说:你什么时候能够娶我?其实我厌倦了这种出卖身体的屈辱生活。 你等着吧。施望富又抓起她的一只纤纤素手,咂的一吻,然后出门,才走到过道上,他又返回,抱住4号小姐,伸手在她的背部头部轻轻抚摸。 他摸着她头上一只浅绿色的蝴蝶发卡,手就停住了,唉一声问道,你的姓名应该告诉我吧? 4号小姐说:我叫甘卜蓉。施望富也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用坚定的口气说:我一定娶你。甘卜蓉微微颔首,一脸幸福的笑意。 施望富说:你应该给我一件定情物。甘卜蓉沉吟良久,将手伸到头上,取下那个浅绿色的蝴蝶结,递给施望富: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就给你这个。 施望富接过蝴蝶结道:这是定情物,比贵重的东西还要贵重。他把它看了又看,像看初春绽放的花骨朵儿,仿佛有一股香味让他陶醉,他把它放进内衣贴胸的口袋里,说:放在胸口,我会时时感受到你的存在,感受到你对我的柔情。 这次施望富走后,过几天来时,却不见甘卜蓉,问她上哪儿去了,发廊老板说:一个男人把她租出去了。 施望富心里凉了半截,发廊老板毫不在意,说这里还有更娇美的粉头,只要你舍得花钱,也可以租给你,不过租金昂贵。施望富毫无兴趣,说他就要甘卜蓉。 发廊老板一阵惊疑,一般发廊小姐的名字是不对嫖客透露的,而且发廊小姐也不需要嫖客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既然如此,这做鸨母的老板许是感觉到施望富与4号小姐不一般,便说:你硬是要挑她,那就等着吧,她下午或晚上才回。施望富没有久等,也不能久等,他只请了两个钟头的假。 到了第3天,他又来到北街发廊,总算见到了甘卜蓉,他麻利交了坐台费,就走进已经很熟悉的4号房间,甘卜蓉还在他后一脚进去的,他一进房就回过头来看甘卜蓉,发现她对自己不再有暧昧情调,而是一脸冰霜,本想抱住她亲热,见她这个样子,便说:卜蓉,你怎么了? 卜蓉偏开头说:你把上次我给你的蝴蝶结退给我。这话很突然,施望富抬手摸一下胸脯,那蝴蝶结还在内衣里,但他不打算拿出来,却对甘卜蓉说:这是你给我的定情物,怎么又要退还?卜蓉,我非常爱你呀,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根本不可能来北街发廊。 甘卜蓉望一眼侍候客人的床榻道:我配不上你,你把蝴蝶结还给我,要不,今天别妄想我对你…… 施望富看她头上扣的一只银色凤钗,要比蝴蝶结典雅昂贵,他突然感觉那支放在贴胸内衣口袋里的蝴蝶结不再是定情物,而是一把挫伤他感情的锥子,即便如此,他也不想退给她,觉得有用途,可以用它来见证当b子的无情。 从施望富内心来说,确实喜欢她,因为她,他把刘三妹忘记得很透彻;因为她,他对其余女性没有兴趣。 可眼前的甘卜蓉冷漠得令他心生惆怅,他气恼得暗地骂道:你不就是一个b子,还这么傲慢?但他还是装出笑脸,说你先侍候了我,我会退给你,反正这蝴蝶结我不能戴。 甘卜蓉相信了他,可是关上门做完风流事,施望富又反悔:卜蓉,我爱死你啦!这定情物不能退给你。我现在拼命赚钱,赚足了钱,我会赎你出来,然后娶你为妻。甘卜蓉摇头,一脸嗔怒: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说话不算数,是小人。 小人就小人。施望富油腔滑调动身要走,甘卜蓉拉住他,施望富趁机在她白皙的手背上亲一口,然后推开她,狞笑着开门疾步而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急么事?我下次会来,再见啦! 第九百五十三章 喝毛尖茶 甘卜蓉非常气恼,免了施望富的小费,施望富倒骗了她,而且捡了便宜还卖乖。那蝴蝶结确实是作为定情物送给施望富的,可是她变卦也有原因。 前些天,一个帅哥租她在外风流了一整天。帅哥不单帅气还有钱,进馆子,下舞池,游公园掏钱很爽,更让她感动的是在逛商场时,还关切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马上跟你买。 甘卜蓉想起自己没有头饰,便在帅哥面前略低一下头说:你看我缺什么?帅哥是个精灵人,他说我知道,你跟我来。甘卜蓉随他来到首饰货架前,他挑一只银光闪闪的凤钗买下给她。 她心里高兴,却故意不接,问道:你送这个我算什么?帅哥把凤钗按在她手上,让她抓住,又凑近她耳鬓低声道:这算定情物。 随后他的声音更小,小得变成了气流:我对你感觉不错,你很适合我,我爱上你了。甘卜蓉定睛看他,在心里暗暗地把他与施望富作比较,认为他的气质和风度都在施望富之上,她越想越感觉施望富俗气,有了这个念头,便打算向施望富要回那个作为定情物的蝴蝶结。 随即她将那只凤钗卡在头上乌黑的发丝间,然后微笑着稍稍低头,问帅哥,这只凤钗戴在我头上好看不好看? 当然好看。帅哥说,不但好看,这只凤钗放射出银色的光泽无比圣洁,它也象征着我对你的感情。 甘卜蓉受宠若惊,此刻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明亮。帅哥告诉她:我想花钱将你从北街发廊赎出来,娶你做娘子。 这话施望富也说过,甘卜蓉听了心里有些慌,尽量表现得神态镇定,她想了一下,靠近帅哥娇柔地说:我巴不得你快点赎我做娘子,但是最近有事儿,让我处理完了,你再来找我吧! 大概多久?帅哥问她,她也说不准具体时间,随便答道:最多一个月。其实所谓赎人出来,不过是甘卜蓉与老板签订了用工合同,如果违约走人,不但当月没有工资,还要向老板支付一笔可称作赎金的违约金。 那么一个月后,我来找你。帅哥与她挽手走出超市,然后招手拦一辆的士送她到北街发廊门口,对她多情地说一声保重。她会意地点点头,这个情景一直映在她的心屏上,令她回味无穷。 然而她也有烦恼,那就是如何尽快让施望富退还那只作为蝴蝶结的定情物。要不,就用不着把帅哥赎她的时间延长到一个月,虽然一个月并不长,但是就她追慕帅哥的迫切心情来讲,哪怕是一天,都感觉长。 这次施望富来了,甘卜蓉没有要回蝴蝶结,她既恨他骗自己,又着急,要是一个月到了,施望富还没有把蝴蝶结退给她该怎么办? 第二天,她打算去找施望富,正要向发廊老板请假,施望富大摇大摆地来了。 她下意识地想:今天一定要他退还蝴蝶结。甘卜蓉假装对他热情,待他交了坐台费就领他走进4号包房,还回过头嗲声嗲气地说:今天你可要把蝴蝶结退还给我。 施望富进了包房,合上门扇,就抱住她说:这蝴蝶结是你给我的爱情信物,不能退给你,因为我爱你。 施望富高出甘卜蓉半个头,在俯首亲她脸蛋时,她趁机腾出一只手插进他的内衣,正摸到那只蝴蝶结时,施望富着力推开她的手。 她退后一步,古怪地一笑,说望富哥,我要你退给我那只蝴蝶结并没有其它意思,感觉它不好,做工差,退给我之后,我打算送一只做工更精美的给你。 施望富见她行为反常,怀疑她与另外的嫖客好上了,想甩了自己,便犟着说:我就喜欢这只,你感觉它不好,我感觉不错咧。 甘卜蓉简直黔驴技穷,心里发慌,但又尽量镇定地讲:望富哥,你是不相信我吗?她的目光无意地落在一只茶杯上,那是空的,她筛一杯茶送到望富面前以示热忱,望富却看得出来,她是装的,虽然热忱的动作到位了,但是她掩饰不了其目光的阴冷。 施望富说:我相信我自己,我是爱你的。他接过那杯茶,又放下,对她说:谢谢你,我口不渴,但爱情饥渴,我需要你。施望富抱紧她,便解她的裤子,她推开他的手:我来了好事,不能干。 其实这是谎话,她在心里暗骂他混蛋,你不把信物退还,休想我给你。望富埋怨道:既然经期来潮,领我进来干吗?再说坐台费不是白交了? 我是冲着感情来的,不光是冲着干那种事才领你进来的。甘卜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茶杯上,然后端起茶杯递给望富:我今天不能用身子侍候你,就用茶水来侍候你。 见茶水凑近嘴边,施望富就接在手里一饮而尽,然后放回桌面。甘卜蓉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过几天让我的好事完了你再来,我一定泡一杯更好的毛尖茶给你喝。 一周后的一天晚上,施望富再次走进4号包房。来之前,喝了些酒,身上有一股酒味,甘卜蓉当然不爱闻,说她正好准备了一杯茶,放的是毛尖,她端过来,放在一张红漆斑驳的桌上,还冒着热气,那毛尖在茶水里散开,变成墨绿色,煞是好看。 施望富一捧茶杯,有些烫,又放下。他喝了酒,来了兴致,伸开双手欲抱住甘卜蓉,却又被推开。甘卜蓉说:一身酒气难闻,快喝下我给你泡的毛尖茶解酒祛味,再来不迟。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娇声道:我正等着哥哥咧。 喝就喝。施望富不再捧杯身,而是执杯耳,送到嘴边慢慢地品。品了几下,又放下杯子,就要靠近甘卜蓉,甘卜蓉挪开身子说:你喝完了茶,再拢来。施望富便坐下来,将那杯毛尖茶慢慢地喝个罄尽。忽然甘卜蓉说自己内急,要去一趟卫生间,让他等一下。 可是她出门后,却良久不来,施望富感觉胃里不适,“性”趣顿失,便出门蹲在卫生间外等候甘卜蓉,却不见她出来,便与发廊老板打个招呼说今晚没成事,下次再来,别再收坐台费。 发廊老板清楚地记得,这个嫖客当天晚上走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甘卜蓉第二天外出一趟,回到发廊后,竟被一个帅气的嫖客赎身从良,并且离开了这座城市。 施望富打工的发廊,当天晚上像往常一样安谧,只是员工们都感觉有点昏沉,顾客也不多,送走最后一个洗发顾客,还不到10点,发廊就关门了。 发廊老板想起一个小时前,施望富从外面进来,低着头,说不舒服,就让他早些就寝,并嘱咐他休息好,明天早些起床。发廊老板在就寝前,来到施望富的宿舍门口,叩门问道:望富,你说身体不舒服,好些没有?没有回音,门当然也就没有开。发廊老板猜想他睡沉了,自己劳累了一天,也有些困倦,便竟自去睡了。 第九百五十四章 壁虎捕食 次日清晨,员工都早起洗漱进膳,却不见施望富。发廊老板疑惑,便来到他的宿舍门口,见门还紧关着。发廊老板边用力叩门,边大声叫喊。可里面没有动静,他搬一把凳子置于那间宿舍西边的木格窗下,站上去,朝里面探望。蓦地抽了一口凉气,是不是眼睛花了,只见房间里的床铺下侧躺着一具尸体,正是施望富的,他乌黑发紫的脸面正朝着窗口。 发廊老板一阵恐慌,跳下凳子,差点摔倒。他脚都软了,又立即镇定下来,在心里揣度,报案吧!又担心惹来麻烦,这个发廊里死了人,传出去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弄不好还会蚀财受讼,他便使出了一个稳妥的隐蔽方案。 首先对发廊里每个员工发币300元,员工都不清楚他的意图,他说:这里出了事,你们不要外传,发给你们的钱虽然不多,但表示了我的诚意。这样,员工们的嘴算封住了。 接着,他在门外贴出一张启示:发廊盘点,停止营业一天,望广大顾客原谅! 之后他关了大门,只留开一个小门,让员工出入,不让外人进入。他还弄来锯子锯开那间宿舍的木窗,跳进去开了门,用一只大麻袋封装施望富的尸体,存放到天黑。 夜深的时候,他叫来开车的亲弟弟,把施望富的尸体运至郊外,在一处丛林中挖一个大坑掩埋。于是,施望富的尸体被悄悄处理了,发廊里的员工和他的亲弟弟均获赏金,自然秘而不宣。 施望富死后,他的阴魂被黑无常勾到地府鬼判殿交与秦广王处置。秦广王令一班鬼役将他押到孽镜台,那台体高丈许,镜子圆大无比,约够十余人合抱。这可不是凡间的寻常镜子,照什么就只能映现什么。这镜子如影视荧屏,可以一幕幕地演示出情节图像。 施望富站在台前双脚发软,正战战兢兢,鬼卒一把按下他跪在地上,再抬眼看那镜子里放映的尽是他沾花惹草纵欲风流的过恶。 他还看见了自己迷恋殊久的甘卜蓉,但是又非常恨她,看了这孽镜放映的镜头他才明白,自己是被甘卜蓉毒死的。那天甘卜蓉准备了砒礵,到了晚上见施望富走进4号包房,假意热忱款待,却暗里把砒礵放入那杯茶里,让他饮用……这会儿,他明白了,自己就是这样被毒死的。之后甘卜蓉找到一个帅气的青年投怀送抱。 尚在阳间时,施望富就怀疑甘卜蓉之所以对他日渐冷漠,是因为与另外的男人好上了。从孽镜台返回鬼判殿,他的罪过已被鬼卒记录在册,每一条都抵赖不过,均历历在目。 随后,施望富又被押送到二三四殿等处受审,最后被打入阿鼻地狱受刑,其罪过主要是历劫累积,再加之色欲熏心,玩弄女性却未担责任,虽小有德行,但功过相抵,过依然大于功,故沦落阿鼻地狱无疑,直至受刑期满,再押至转轮王殿,饮过饫忘汤,贬为旁生。 几个月后,他已改头换面,成了一只小壁虎,它的妈妈生出它来,喂养它几天就走了,被遗弃的它却能生存自如,它天生就会捕食比它更小的动物,诸如爬虫、飞蝇什么的。它到处爬动,到处都有享受美味佳肴的机会,渐渐地它长成大壁虎了,捕食蚊蝇虫类的本领也日渐高强。 一次,柳林村里的一只蜘蛛正在村房北墙一扇窗户上结网,只想多多网罗猎物。那只大壁虎偶尔爬上这面墙,它在静静地观察,空中一只飞蛾,在它眼前缭绕多遍,却够不着它捕杀的域限,要是贸然进攻,肯定会失败。 它盯着越飞越远的飞蛾渐渐失望了,便调整捕杀目标。它突然发现窗户上牵丝的蜘蛛,便悄悄靠近,一点一点地移动,生怕蜘蛛惊动而逃离。 蜘蛛并未注意到会遭到敌人的袭击,仍旧在窗格上勤勉地牵丝织网。 此刻,壁虎已爬上窗沿,正当蜘蛛顺攀蛛网朝这边晃荡而来,壁虎出其不意地发起进攻,只作一个火速冲刺,就把蜘蛛叼在嘴里,再使劲咬住,蜘蛛尚未反应过来,就莫名其妙地殒命而成为壁虎的香餐。 蜘蛛死了,它的散灵被吸入地府,在一个鬼卒居所的窗口牵丝织网。那鬼卒具有他心通,仔细瞧了蜘蛛,便知道它的三世因果。 鬼卒的职责也正是收复蜘蛛的散灵,以便押送转轮王殿随业流转。 正值押送之前,鬼卒将它带进房间,未料它像患了职业病,一闲下来,就牵丝织网,也不管有没有作用,就像阳间有牌瘾的人一样,管它带彩不带彩,闲下来就约人玩几盘。 鬼卒倒不欣赏它职业性的勤勉,而是讥笑它死得那么惨,说这是有缘由的。蜘蛛的散灵一听这话,便从窗户上下来,爬向鬼卒,听他说出缘由。 鬼卒说,你是被一只壁虎捕食而死的是不是?蜘蛛点头。鬼卒接道:那只壁虎过去世是一个嫖客,有一次,你爬上他晒在阳台上的裤衩传染毒气,他一穿上,下身就红肿发痒,痒得厉害时,他咬牙切齿地骂你,要是逮住了你,非把你履为肉泥不可。他发的这个恶咒,终于在他死后转生为壁虎才得以兑现。 蜘蛛心生嗔恨,料想未来世自己若变成大动物一定要找那只壁虎索命报仇。后来转轮王让它投生为象,真乃庞然大物,然而又如何能遇上仇敌?一切都很茫然,一切都要随缘。 那只象生活在热带雨林的一个山村,出生不久,山村里发生了洪涝灾害,大雨倾盆,浊浪横流,到处受淹变成了一片汪洋。由于当时电闪雷鸣,象妈妈受到惊骇窜进了高山密林,而小象却走失了。 一个叫艾茹的妇女平时爱象,在一片低矮的雨林谷地发现那只小象,就用一根绳子套住它的脖子,把它从山谷里赶出来,牵回村里放养,以便日后长大了,做个驮运物体的畜力工具。 艾茹还给小象取名:一介武夫,意思是恭维它力气大。后来小象长成大象,还真的发挥了一介武夫的作用。 那年,村里发生更大的洪涝灾害,整个村庄即将淹没。一介武夫在艾茹的训导下,帮助村民驮运许多笨重的物品转移到地势偏高的安全地带,它比车辆什么的还要便捷适用,一些崎岖的山路车辆不能行驶,而一介武夫却行走自如,所以颇受村民的爱戴,大家都争着喂给它上好的饲料。 第九百五十五章 身披绶带 在热带地区,下了大雨,并不寒冷,气候挺暖和,极适合虫子孳生,一些虫子也寄生在一介武夫的毛皮中,它庞大的身体经常发痒,便找有树或有墙的地方擦。 那次,一介武夫把宽大的腹壁摁在一面颓墙上擦着,擦着,忽然掉下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跟在它后面的艾茹让一介武夫走开之后,仔细一看,才认清楚那血肉模糊的东西是一只小壁虎的尸体。 止痒之后,一介武夫绕过颓墙走进林子,艾茹仍跟在后面。她想起那只被它擦死的小壁虎,便生起一丝怜悯,也不管一介武夫懂不懂她的话,只数落:畜生,你擦墙都杀死,以后可要注意。 话音刚落,只见林子那边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披袈裟的和尚,大和尚瞅着树下的大象目不转睛,小和尚看稀奇样地东张西望。艾茹向来对僧人有好感,她奶奶信佛,经常拜佛供奉佛菩萨而得平安。僧人更是拜佛供奉佛菩萨,而只有佛菩萨才真能够超度众生救苦救难,僧人修行得好,最后就能修成正果。 艾茹念及此,手掌合十,口念一声阿弥陀佛,对山路上迎面走来的两个僧人亲切地说:二位高僧大德,我想请你们到我家吃顿斋饭,我奶奶也信佛。 那个小和尚觑着艾茹讲:我不是高僧,我师父才是高僧。年长僧人瞪了小和尚一眼,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谢谢施主一片好意,我们正在赶路,要到前面一个山村做法事,斋饭就免了。 艾茹看着年长僧人和小和尚下山,走近颓墙时,忽然不走了,口里念着什么。她隔得较远,听不清楚,便好奇地下山,蹲在一边听两个僧人对话什么的,一丛灌木正好遮住她的身影。 她透过枝叶隙罅窥视两个僧人的行为举止。年长僧人忽然在颓墙边蹲下身子,用一张纸包裹小壁虎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站起来对小和尚说:我们把它安葬在山上吧! 小和尚不解地问:师父,一只死去的小壁虎你要管它干嘛?年长僧人说:小沙弥,你不要多言,照我说的办就是了。小和尚没有再问什么,就返回山间,折一根柴棍,蹲下来,刨一个土坑,刨毕,走过来的年长僧人将小壁虎的尸体放进去,掩上土,边掩土边说:可怜的小生灵,我佛慈悲,渡你亡灵,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小和尚也跟着念,年长僧人止念,他也止念。年长僧人就告诉他,说这只小壁虎是山上的那只大象擦死的,其中还有一段孽缘,过去世,那只大象是蜘蛛,却被这只壁虎吞吃了,这只壁虎老死后再投生壁虎,恰好蜘蛛的灵魂投生成大象,就这样的阴差阳错,小壁虎未能逃脱被大象在墙上擦死的厄运。小和尚问:是不是过去世的蜘蛛在报复现世的壁虎? 不!是一种因果律的作用。阿弥陀佛。年长僧人对小和尚说,我们赶路吧! 此刻,趴在灌木丛观察的艾茹站起来,走到年长僧人面前,施礼道:长老,您刚才说的一番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照你那么讲,我看护的大象有罪过是不是? 施主,只要你训导大象多行善举,可消除孽障。 艾茹还要说什么,年长僧人道:施主不必多言,你看护大象要紧,我们赶路也要紧。阿弥陀佛。 艾茹把年长僧人的话记在心里,她认识到,也相信她的那只大象是因为累世做多了坏事、恶事,才随业流转,变为畜生,若要来世转生人身,必须多行善举。为此,艾茹每次到热带丛林里放牧大象,一看到肩挑背驮的,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都让大象帮忙驮运。 这样艾茹很知名,大象也很知名,尤其把一介武夫喊得整天价响。这样喊,在人们的心目中不再是调侃的意思,而是褒扬的意思。有的人知恩图报,见艾茹让大象给自家驮运东西,便要给运费,艾茹拒收。她说,这是一介武夫的功劳,我让它做义工,让它积善行德,成为人类真正的朋友。 于是,有人弄来大象爱吃的鲜菜什么的犒赏它,还有的请裁缝店制作一条绣有“人类好朋友”字样的软缎绶带披在大象脖子上。 大象通人性,高兴得把鼻子卷过来轻轻舔拭,它分明感觉到这是珍贵的东西,让看护它的艾茹也为之自豪。 艾茹坐在大象背上也拉着那条绶带嚷道:一介武夫,这是人类对你最好的奖赏哦,你以后要发扬光大,人类还有更好的东西奖给你。 披着绶带的大象格外显眼,许多人都知道艾茹给它取的名字,见了它,像喝彩一样叫起来:一介武夫。 由于看大象,总能看到紧随大象的艾茹,艾茹生得面容姣好,乌黑的头发修长地垂至后背,胸前的一对小兔圆圆地凸起,显得更有魅力。当有人直勾勾地盯看她那个部位时,她总是腼腆地移开目光,或拍着大象的背部说:一介武夫,我们走吧!到丛林的家园里去。 大象听她的话,扬起长长的鼻子拖着长腔叫一声,像与大家告别。 之后它便驮着艾茹朝熟悉的丛林走去。丛林里有丰盛的草料、汩汩流淌的清泉,树枝上、草丛间还有唧唧鸣叫的鸟儿。坐在大象背部的艾茹有些兴奋,便仰着脸,天上的太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正好照在脸上,让她的眼睛有些发花,鼻孔也有点发痒,“扑哧”地一响,一个喷嚏打出来,大象像受到震慑,它突然加快步子,艾茹差点从象背上滚落下来,连忙说,慢点,一介武夫。 大象这才放慢脚步,它许是口渴,偏偏朝林中的那股清泉走去,其间经过一丛绿荫如盖的大树,艾茹总能听到林子里鸟儿拍翅的声音,她熟“听”无睹。 忽然一绺白花花的东西从空中掉下来,她偏开头,身子却来不及躲闪,正好落在她伏着的背部,是什么呢?她反手一摸,竟是粘糊糊的一砣鸟屎,她愠怒地朝那林子里啁啾的鸟儿骂几句土语解恨,然后从大象背上跳下来,因为那一汪山泉已然在大象的鼻子底下,大象正在饮水解渴。 艾茹蹲下来,洗了手,脱下外套,又蹲在泉水边洗那背部的鸟屎。忽然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回转头看,一个身着红t恤衫的中年男人色迷迷地看着她。 她有种不祥的感觉,站起来说:你是谁?她麻利甩净手上沾带的水珠,那件外套上的鸟屎尚未洗净,她就往大象背上一搭,大象喝够了水,漫步泉边丛林。 第九百五十六章 大象御敌 这时,中年男人怪怪地说:我是谁?等一会儿告诉你,但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跟了你好长一段路,因为你的美貌吸引了我,我……我爱……爱你。听他这么轻狂的讲话,艾茹有一种防范心理,边跑开边说:你不要靠近我。 中年男人狞笑道:我就要靠近你,我……我爱……爱你。见艾茹跑到丛林那边,中年男人也追过去,但没有追上。 他故意保持3、4米距离,只要把步子加速,就一定能够追上,并且还可以逮住艾茹,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想用暧昧的语言俘获她的心,然后让她就范。 在这阴森森的丛林里,中年男人又逼近一步,用摊牌的口气说:艾茹,你不要跑,其实我抓你非常容易,为了不让你有被伤害的感觉,所以我不抓你,还对你宽容。你想一想,这里四周无人,我征服你并不困难。 艾茹不听他那一套,非常紧张地退至大象站立的一棵树旁大声说,你不要靠近我,我不认识你……可中年男人偏偏朝她这边走来,她又绕至大象那一边,且拉一下大象脖子上的授带叫喊:救我呀,一介武夫,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陌生的臭男人要欺负我哟! 本来大象就通人性,听艾茹这么一叫,就警觉起来,身子一震,头一摆,将弯曲而粗长的鼻子弹向中年男人,以攻击他。 他旋急溜开,惊出一身冷汗,心生怨恨,你这畜生还护着那姑娘抗拒我,我可对你不客气。 蓦地,他掏出一支盒子枪,对准大象,嘣……嘣……连射4发子弹,大象径直追赶他,终因挺受不住,而前腿软下来,扑倒在地上。 嘿……中年男人发出一阵阴森的干笑,见艾茹站在数十米远的灌木丛用仇视的眼光盯着他,他正欲把枪口对准艾茹,艾茹机警地蹲下身子看不见了,他拔腿追过去。忽然,对面林子里来了一群人,走在前面的一条汉子嚷道:刚才是谁放枪?中年男人见势不妙,回转身,猫着腰,朝丛林的侧面开溜。 艾茹立即从灌木丛旁边站起来,冲着那群人叫道:刚才来了一个坏蛋,打死了我的大象。汉子看见艾茹,和那头倒在山地而身上多处冒血的大象。 他和那群人都走近大象,望着它脖子上套着的缓带和“人类好朋友”的字样,都惊诧地说:这只大象平常口碑好,它在那位姑娘的训导下经常义务给人驮运东西。汉子转过脸,问艾茹,那个坏蛋为什么要打死大象?艾茹的脸一阵发红,她充满勇气放开嗓门讲:那个坏蛋我不认识,他不知从哪儿跟踪了我,直到我和大象来到林子里,他才暴露出来。他是个流氓,企图强暴我,我担心躲不脱,便试探着让大象——这一介武夫助我御敌,谁知那坏蛋带了手枪,见大象护着我,就开枪打死了它。今天,要不是你们来了,完啦!让我给你们打躬作揖。 不用了,汉子问她那个坏蛋往哪里跑了。她说往对面的丛林跑了。艾茹还加重语气,说你们不要追,那个坏蛋带了手枪。 大象死去后,它的灵魂还在追逐中年男子,当然根本不用追,只要伸出长鼻子缠住他的身子,可是不起任何作用,中年男人照样猖獗,且对它不予理睬。 大象在气怒之下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压向中年男子,企图压死它,压成稀巴烂,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中年男人对它发起的攻势毫无知觉,他依然站立着,没有倒下去,看那架势还要继续作恶。可是未料想到他射杀大象的枪声,惊动了丛林深处的一群人。他见势不妙,为了不暴露自己,这才逃离。 大象感到迷惑,继续追赶着攻击他,可是不起一点作用,大象却不放弃,仍然穷追不舍。 蓦然,大象不知怎么被一只大网兜住,且被拎起来,悬在半空,它奇怪地看着,抓网兜的是一个身材平平满脸皱纹的老头,便暗想:我是一个庞然大物,这老头咋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个问题,它先没有急着找答案,而是声嘶力竭地发出不满的吼叫声,意思是,你这死老头阻止我攻击坏蛋干什么?快滚开。 老头领会到了,捋一捋白髯,哈哈大笑,对大象说:一介武夫,你忘记了?你已经被人家拿手枪打死,不再是大象了,你现在不过是一只大象的灵魂,大象的灵魂在阴界尚能存在,在阳世已经不存在了。 那个中年男人还活在阳世,你一个非物质的灵体,一般来说对付有血有肉的生命都无可奈何,你追赶他、攻击他,企图压死他,把他压成肉饼,都是徒劳的,都是妄念。 大象哼一哼鼻子,意思是问老头,你是什么来头?老头回答,我是司畜神,特来迎接你到阴曹地府领赏。大象又哼一哼鼻子,意思是问:我干了什么?值得阴司论功行赏。 司畜神拎着它边走边说:你作为畜生舍己救人,功德无量,再加上你平时给人驮运货物,做义工,更是难能可贵。 大象耷拉着大耳朵,心里充满欣慰,认为为了保护艾茹,死了也值!正这么想着,司畜神已将它拎入地府,然后把它从网兜里放出。 一看,这里迤逶着绿茵茵的草场和青幽幽的丛林,一些大象爱吃的饲料,草场上比比皆是。还有清洌的泉水,大象可以尽情享用。 这会儿,大象的灵魂吃饱喝足后,温顺地走到司畜神面前,感激地用粗长的鼻子轻柔地摩挲着司畜神的手袖。 司畜神懂它的意思,也亲和地抚摸着它的鼻子,凑近它的耳朵说,一介武夫,你现在吃的喝的都是司阴对你的嘉奖。一般作恶多端的畜生死后,其灵体哪能享受这等待遇?它们死后,随即由我驱赶或用网兜装着,拎到转轮王殿,并注射饫忘汤液后再转生其它畜生什么的。而你不同,阴司还考虑将你转为人身。 大象又镇定地哼一哼鼻子,意思是:我转不转为人身都是次要的,我现在特别关注的是那个中年男人——那个坏蛋抓到没有?司畜说:这个好办,可以让你知道。 第九百五十七章 登望乡台 一会儿,司畜神领着大象的灵魂向望乡台走去。一般在人间死去的恶人都由牛头马面押着登上此台,看世人对其在世时作恶的评价;一般在人间死去的善人则不用登上此台。此台由地府第5殿森罗王管辖。司畜神走到殿前,拿出一个畜生功过牌,把写有“功”字的一面亮出来让森罗王看过,森罗又望一眼跟随过来的大象的灵魂,然后做过手势,侍卫们会意地将刀戟什么的交叉阻道的兵器拿开叫道:请进。 要是造孽过多的畜生登上望乡台就很艰难,路上布满了陷阱,每走十米左右,便会陷入一次,陷阱里多是倒插的锐利锋刃,总能将畜类的脚板锥伤,流血,待它们将前足或后足拔出来时,再往前走,往往由于伤势过重而疼痛难忍,便趑趄跪下前蹄。 此时,又会蒙受拎木棍或竹鞭的鬼役一顿暴打,这般遭难的畜生只好一瘸一拐地负痛前行。 而眼下这只大象由于舍己救人,功盖众畜,从善如流,感动了阴曹地府,全没有那种难以想象的痛苦,它一路顺畅地登上望乡台。 只见自己的尸体被人入殓厚葬于向阳的山坡,坟茔上还竖起一块丈许高的石碑,刻有“舍己救人的大象——一介武夫烈士之墓”字样,那字漆成鲜红,在阳光的照耀下分明醒目。前来吊唁的艾茹等群众还站在坟前垂首默哀,这个仪式,是当地动物保护站主持的。 大象的灵魂非常激动,也非常不安,自己是畜生之身,只在生前略做一些善事,便享受人间对烈士的安葬和祭拜之礼。它又把目光投向坟茔四周摆放的花圈,上面均为悼念它的挽联,它哪能识字?只知那是赞扬它的。司畜神挑一副挽联念道: 兽面人心力行善举作出牺牲当讴歌, 人面兽心妄施强暴生不如畜该愧煞。 大象的灵魂听了,谦逊地低头。司畜神又要再挑一副挽联念白,大象的灵魂不让,哼一下鼻子,用兽语强调:我只关心逮住那个坏蛋没有。 司畜神说:你着急干吗?我恭贺你享祭世人膜拜的香火。要是一般的畜生死了,没有不被世人凌刀细剐,作肉货卖出而饱人口福的,你不同啦!下葬你的那片山地的山神、树神、草神没有不羡慕你的。 大象的灵魂又说:不谈这个了,在这望乡台我只想亲眼看一看那个坏蛋伏法没有? 司畜神说你再仔细看,大象的灵魂只眨一下眼睛,就看见那个面熟的可恶的中年男人,是他用盒子枪连射四发子弹打死了自己。大象的灵魂忿然,又扬起粗长的鼻子,一种复仇的意念冲动着它的行为。司畜神把它的耳朵一扯,说你不要有嗔恨心,这都是生生世世的业力使然,你嗔恨过了,现在所看到了的图像立马就会消失。大象的灵魂冷静下来,继续瞅着作案后从丛林中钻出来的中年男人。 这时,从林子那边走来的一群人看着死去的大象,向艾茹了解情况后,便下山向警方报案。于是,一个小时后,当地的主干道,尤其行人多的集贸市场出入口,都有警察巡逻,也有便衣察看。 中年男人下山后,穿过一道田畈,过了几座拱桥,看见远处的乡道交叉口有警察巡视,心里发慌。他打算绕道走,又怕引起怀疑,便放慢脚步,该怎么办?他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发现有个樵夫挑一担干柴走来,他有了主意,待樵夫走近,便打招呼,愿出高价让樵夫将这担干柴卖给他。 樵夫正是挑柴火卖的,便歇下来,把中年男人给的纸币,在手里捏摸着,反复看,认为是真的,才向中年男人点个头满意地走了。 中年男人解开一捆干柴,背对着远处乡道交叉口,蹲下来,将身上的盒子枪摸出来,放进一只青布袋里,拴在柴捆里面,然后将干柴缚牢,再站起来,将横在两捆干柴间的木棍一扛,便胆大地朝远处乡道交叉口走去。 到了交叉口,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右手抬起又朝下一点,示意挑着柴担的中年男人停下,中年男人鼓唇嘟囔:我是一个樵夫。 樵夫也给我停下。警察的口气很硬。 中年男人便将柴担歇在路边,故作镇静地站着,且正经地说:我又不是坏人,你们警察找我干吗? 那警察说:同志,请你配合一下,一个小时以前,那边丛林里发生了一起大案。你把身上所有的衣荷包都露出来让我看一看。 中年男人暗想:好险,要不是把那支盒子枪藏进了柴捆,今天真的完了。他将所有的衣荷包翻掏出里子来,还将裤带松开,说:你来看。 那警察走过来瞧,又在他身上摸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然后问他是哪个村组的,他说自己是桉杉村屋梁檩组村民,名字叫穆旺瓜,由于家里生活困难,才上山弄些柴火准备挑到市面上去换些小钱添补家用。 此刻,又来了几个警察,都腰束皮带,赫赫威风的样子。穆旺瓜看着,心里直灌凉气。那警察盘问了之后,又叫他在记录本的页面上签了字儿,才让他挑着柴捆过去了。他侥幸地加快脚步,暗自庆幸混过了关。 未料,走近一座石桥,又碰到一帮人,约有五六个,一个身穿蓝衬衣的高个子吼道:樵夫,给我停下,接受检查。 穆旺瓜便停下来,望着高个子说:凭什么检查?你又不是警察,没有权力和资格检查我。 高个子掏出一个小本子给他看,这才知道小本子是警察的证件,再一看高个子没有着装,猜想他就是便衣警察,心里又着了慌,便说:刚才在岔道口那儿接受了检查,你们再检查不显得多余吗?我一个砍柴的山人,再大的风浪也不可能把我这种职业打掉吧? 高个子常在集镇活动,看见了许多樵夫,都比较熟悉,对他却陌生,便引起注意。高个子没有与他辩驳,感觉樵夫的手至少有茧子,或有荆棘划过皴裂似的痕迹,可是他没有。 高个子越看越感觉他不像樵夫,便叫另一位便衣检查他的柴捆。穆旺瓜慌了,忙说:你们搜我的身不就行了,还弄开我的柴捆干吗?搞散了不好缚呢。 那个便衣哪里听他言语,几下就弄开了柴捆,捆柴里正好藏一只鼓囊囊的青布袋,便衣从里面掏出一支盒子枪来,高高举起,叫道:你们看,大象就是用这支盒子枪打死的。 高个子蹙着眉,冷冷地对穆旺瓜说:樵夫,你还有什么讲的?穆旺瓜面色如土,耷拉着脑袋什么话也不讲。“咔嚓”一声,高个子给他戴上了一副锃亮的手铐。 忽然这一幕影像消失了,大象的灵魂摆摆头,意思是说:我还想知道阳世刑法对他如何处置。司畜神道:走吧!这些都不必关心,你要相信阳世的刑律无私。 离开了望乡台,司畜神领着大象的灵魂来到转轮王殿,转轮王笑吟吟地看着大象的灵魂,然后念了一阵咒语,大象的灵魂竟然变化成人——一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男人。 第九百五十八章 躲不过去 一群赶来投生的畜生灵魂不解地望着那中年男人。转轮王庄重地道:列位生灵,不必惊讶,变人变畜,并非由我殿左右,是由所有生灵自己决定,都是随业流转,畜生修成人身很难,但也不是完全修不成。 他指着那中年男人作范例:你们看,他过去世本是畜生身,由于多做义工,勤修功德,舍己救人,义薄云天,已具备人的情操,下世当投胎变人。当然修成人身后,如果又要作恶,作恶的次数达到一定的量,并且在暴戾行为中种下了畜类的恶因,那么来生又得投生畜胎。生灵造化均是自身修来,行善得道,可以上天做仙;造罪失道,将堕落为地狱鬼魂。 说着,转轮王示意随从拿来一把锄头交给那男人,那男人摸着锄头把,朝转轮王深深地鞠一躬,嘴里说:谢大王及阴司诸神,愚畜转世为人投生人间后,决不辜负大王及阴司诸神的期望,愿继续修身养性,积德行善,努力向仙佛看齐。若有劣迹,来世将沦落畜类。 转轮王一挥手:行哦!遂令殿内阴差送他出殿,踏上木桥,向人世间有缘的家庭投生而去。 在江南邰家庄,邰大兴望着满畈黄熟的稻谷很高兴,他立即意识到自家的禾场就差一个石磙,每年秋收把稻谷铺在禾场上,都是借人家的石磙压稻谷,虽然能够借来,但人家正在用时,必须让人家用完了再借,借一次就欠一次人情倒在其次,问题是耽误时间,又不方便。 于是他就留意找一块巨石,请石匠打制一个石磙。他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特别费劲,单单攀登荆棘丛生的石头山寻找,就弄得手脚上满是荆棘的划痕。 之后他与石匠一起盘弄巨石,双手都磨起了趼,有的部位还有裂口,隐隐作痛。 邰大兴仍是挺乐观的,这倒不仅仅是黄熟的稻谷铺上了禾场,新打制的石滚可以辗压了,使之一粒粒、一筐筐金灿灿的稻谷可以入仓了,而是他家有了喜事。 妻子袁芸生了一个胖宝宝,用秤称过9斤半,众人都感到惊讶,一般的婴孩生下来,最重不过6、7斤,而这个婴孩超重了,而且是个男孩。 在放鞭打喜的日子,邰大兴就在琢磨给孩子取个啥名儿合适,左思右想都不满意,最后来了灵感,他走到坐月子的袁芸身边,撩开护着孩子的避蚊罩,乐呵呵地叫道:胖宝宝,我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叫邰砺石。 正坐着给孩子纳鞋底的袁芸突然停下针线聚精会神地听,之后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好哇。胖宝宝超重,像我让石匠打磨的石磙一样很有份量,实实在在的,会给我们家带来财喜。 邰大兴说得头头是道,袁芸似懂非懂,相信丈夫只会给孩子取个好名儿,便乐滋滋地望着孩子叫道:砺石,砺石,邰砺石。摇篮里的孩子似乎有了感觉,一双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瞳还左右转动着,显得分外灵秀,煞是逗人喜欢。 一晃5、6年过去了,邰砺石长成了一个儿童,但比一般正常儿童高出一个头,不是那种瘦弱的颀长,而是一种很有力气的粗长。 他在一所低年级与高年级联办的乡村学校读小学,身高与1.6米左右的高年级的同学差不多。小学生几乎不与他玩耍,他显得孤独,每天沉默寡言;高年级的同学也与他没话说,有一种陌生感。 只有一个名叫蒯幸光的男生,读高三快毕业了,身材与他一般高大,却没有他那样膀粗腰圆,蒯幸光看见他就调侃:砺石,你看上去像个青年,门长树大的,坐在小学教室里最后一排,看上去一大堆,好丑哦! 邰砺石白了他一眼,不予理睬,就像个很有修养的高年级的学生,表现出高姿态。 见调侃没有意思,蒯幸光总想好玩地当众出他一次洋相或者暗里整他一下,但一直没有机会。邰砺石每次见到蒯幸光就绕开走,心里想:我斗不赢你,该躲得赢吧! 可是有一次没有躲过去。学校组织高年级同学抬一个木质和铁质组装而成的笨重的篮球架,重约300多斤,4、5个高年级的大个子男孩一齐出力才能慢慢地移动。 抬此物的有蒯幸光同学,他忽然想起邰砺石有力,何不叫他来帮助抬?这么想,就巧了,邰砺石还真的出现在操场上。 蒯幸光朝他狂喊:砺石,你有力,快来帮忙抬篮球架。邰砺石见是他,拔腿就跑,快走进教室之际,体育老师看见了他却也叫起来:砺石,你也来出一把力吧! 邰砺石当然买老师的账,他没有吭声,只点头,当即转身来到操场上加入到抬篮球架的高个子同学之间,他故意避开蒯幸光,到另一边抬。蒯幸光向身边的同学使眼色,他们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蒯幸光就来到邰砺石这边,挤开旁边的一位同学说:你走开,我和砺石的力气大,挺得住。 抬篮球架时,蒯幸光在使劲,邰砺石更在使劲,正当篮球架快要移近安装位置的时候,蒯幸光蓦地松开肩膀,让篮球架一边的重量全部落在邰砺石身上,邰砺石眼珠儿直鼓凸,知道没安好心的蒯幸光在坑人,他明显奈不何了,有一种伤力的感觉。 另一位同学也看出来了,立刻过来帮忙抬。蒯幸光一脸阴笑,露出一口臭黄牙。在另一边抬着篮球架的同学心里暗骂蒯幸光缺德,有的还板着脸孔。把篮球架抬到安装位置后,邰砺石不满地向蒯幸光瞪一眼,便回到了教室。 蒯幸光得意地说:我今天总算把邰砺石暗地整了一下。几位同学不答腔,都认为他的作法不对头。 蒯幸光和邰砺石是同一个村子,他有一个老弟不住校,每天上学、放学都与邰砺石同一段路,途经一户人家的屋前。屋前常常蹲着一只黄狗,黄狗看到邰砺石总是边叫边逃离,许是见他块头大而害怕;可是见了蒯幸光的块头小的老弟,黄狗就呲牙咧嘴,要扑过去咬他,他总是吓得绕道行走。 他把这一情况讲了,蒯幸光不知为什么就对邰砺石不满,说他块头大占了优势,其他方面就不能让他占优势。 第九百五十九章 打硪事件 后来蒯幸光高中毕业回乡;两年后邰砺石也小学毕业回乡,他本来可以升初中,可是他性格内向,又由于是个“大人物”,与人沟通困难,也就不肯读书了。 那时,蒯幸光已当上村干部,组织村民兴修水利。工地上插着红旗,鼓舞士气,挖土挑土的群众干得热火朝天。可是筑库坝,需要“打硪”,所谓“打硪”,就是用4根直径10余厘米,丈许长的木杠,每两根并排夹住石磙,然后用粗麻绳扎牢,由8个人一齐抬起,一齐砸下。 一般情况下,石磙悬得越高,砸下来就越重,松软的土坷垃就砸得越牢。又因为石磙是硪石打磨成的,所以就将众人抬起石磙砸土的活儿称之为“打硪”。这是农村人用压土机压库坝之外的原始方法。 蒯幸光想到这个方法,也想到村里禾场上有一个石磙,正好用得着。他派几位村民用绳子绑着石磙,抬到工地附近,就不能走了,面前是狭窄的土路,不能并排走人,而石磙庞大而沉重,必需由几个人抬着走。 这个办法行不通,蒯幸光想起了邰砺石,便叫他老子邰大兴喊他来有事。邰砺石正在挖土,虽然他还没有到出公差的年龄,但是村里人已把他当青年看待。村里派工,邰大兴家就由邰砺石顶着,他也就默不作声地奋力干活。 这会儿,邰砺石来到了蒯幸光面前,回忆几年前在学校操场抬篮球架被整的事儿,便对蒯幸光没有好感,但现在蒯幸光当了村干部,又不得不听他的指挥。 蒯幸光说,我找你有件事,你跟我来。邰砺石跟着他走过工地前面那段窄窄的小路,就看见略宽的土路上蹲着一个扎绑着4根木杠的石磙,心里就明白了几分,看了它一眼,就转过脸,那神态让蒯幸光感觉到他对这件事不热。 蒯幸光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便对邰砺石说,你把这个石磙弄到工地上去了,抵你父亲两天工差。可知道这条通向工地的窄路不便于多人抬石磙,其他人力气赶不上你,就需要你代劳了。 邰砺石认为父亲总是闲不住,抵两天工差有什么作用?还不如要蒯幸光付钱,便说:不抵工差,把这个石磙弄过去,你给多少钱我?否则我不干。蒯幸光考虑水利工程进度,先答应下来,邰砺石盯着他问:给多少钱,说清楚。 你要多少钱? 至少50元,100元更好! 邰砺石讨价还价,蒯幸光心头有火,但没有发作,只说:就50元,你快弄吧! 邰砺石叫刚才抬过石磙的村民帮忙解下4根木杠,以减去石磙附加重量。只见他蹲下来,将近半吨重的石磙往肩上一搁,便站起来,缓步踏上窄窄的土路,约走了百步远,就抵达工地。 他的肩膀朝左一歪,自己往旁边一跳,石磙沉重地坠下来,竟砸出了一个土坑。 这时,邰砺石满头大汗,走近蒯幸光:蒯书记,我把石磙弄过来了,50元钱几时给我?蒯幸光哼一声,说等些时。 究竟等多久?邰砺石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但没有盯着问他。过了10余天,邰砺石见库坝垒高了,8条汉子正吼着号子在库坝上“打硪”,邰砺石看那随着号子起落的硪石石磙,便记起蒯幸光的许诺没有兑现,找到他开口就问:蒯书记,那50元钱还没有给我呢? 蒯幸光蹙眉不悦,把他拉到一边说:村里搞水利建设,是利国利民的事,我们发动村民群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现在不用你出钱,就算你出了力吧!还要什么钱呢? 那不行,你承诺的话要算数。邰砺石蹭着脚下的土坷垃,因说话激动,额上的青筋战栗着。蒯幸光想甩开他:我有事,你不要找我了。蒯幸光朝工地挑土筑坝的人群走去,邰砺石跟在后面,又联想当年抬篮球架的事儿,便追上去冒犯地讲:蒯幸光,在学校你欺负我,出社会几年了,你还欺负我,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这话极不中听,蒯幸光回转身斥道:邰砺石,我不就是利用你那么一把夯力,我不利用,你的夯力会作废。 二人争吵着,群众见了,放下挑土的工具围过来护住蒯幸光。邰砺石见大家都向着蒯幸光,自己倒成了群起而攻之的对象,越发愠怒地嚷道:狗屁干部,说话不算数。 蒯幸光见他说话带渣滓,就派人把他父亲邰大兴喊过来训他。邰大兴来了,当着蒯幸光的面把邰砺石臭骂一通,说他不懂事,要蒯幸光原谅。 邰砺石并不认错,还指着蒯幸光说:你说话不算数,我会有办法对付你。邰大兴蒙住他的嘴巴,生怕他继续发犟劲而不可收拾,便把他推搡出工地。 他回过头对邰大兴讲:爸,你不知道,蒯幸光说话不算数,哄我,太欺负人了,今天不是那多么人在场,我就揍了蒯幸光那个狗东西。 邰大兴见邰砺石继续冲动,怕惹出事来,就胆怯地说:儿子,我给你下跪好不好?你万万不要给老子惹事哦! 邰砺石哼了一声闷着头回到家里,忿懑地思虑:当年你蒯幸光在学校欺负我,现在可不让你欺负我,我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他忽然有了报复的意图,还想出了报复的歪招。 傍晚,邰砺石就来到工地,看打硪的人哼唱打硪歌,一会儿就歇工了。太阳下山约半个小时后,工地上只有他一人了,四周一片寂静,夜幕已悄然降临。他走近那筑起一丈高的库坝上竖立的打硪石磙,自言自语:明天就让你们用不成了,蒯幸光,你这个狗东西再喊爷,我都不理你了,谁有能耐你就找谁。 邰砺石牵怒于物,将绑石磙的绳索松开,抽出4根木杠,扔在库坝上,然后将石磙推至库坝边沿,再抬起右脚,猛地一蹲,石磙顺着库坝的迎水面滚下去,直滚至水库的深渊。 邰砺石下去,又把石磙托起放在肩上,扛至原来那条窄窄的路上,但由于天黑,他一脚没走稳,滑一步崴了腰,石磙滚着陷进了窄窄的路坑,他报复的目的是达到了——这窄窄的路上不好并排走人,纵然绑好了石磙也不能抬走。可是邰砺石崴了腰,伤了气,仍感觉亏了,便愤愤地骂着蒯幸光。 第九百六十章 被扣帽子 第二天上午,水库工地上的打硪队找不到打硪的工具,只见丢在地上的4根木杠和绳索一片狼藉。队员们相继找到蒯幸光反映情况,要他到现场看,蒯幸光脑子里第一个反映就是邰砺石,是不是他在搞破坏?但现在还不能确定。 未定过神来,一个民工跑过来报告:蒯书记,我看见那条窄窄的路坑里有一个石磙,不知是不是工地上用于打硪的石磙。 蒯幸光说:我去看看。此刻他断定完全是邰砺石把石磙弄过去的,因为一般人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不是他是鬼?打硪队员们也这么认为,只是没有点名说是邰砺石在搞破坏,但都说把那么重的石磙弄到那儿去要力气哦。 那个民工带路,他们随蒯幸光走下库坝,来到那条窄窄的路上,那个石磙果然竖立在路坑里,看上去还有些倾斜。 蒯幸光非常恼火,他叫带路的民工喊来邰大兴斥道:你是怎么教育儿子的?我没有给50元钱他,他就搞破坏,把打硪的石磙从架子上拆下来,搬到这条窄窄的路上。这样做性质恶劣,他不光是与我作对,还是与农业水利建设作对。 邰大兴心想:坏了,蒯幸光扣起帽子来了。便哆嗦着说:这还不知是不是我儿子干的?蒯幸光吼道:谁有这么大的力气,不是他是鬼?你叫邰砺石来,我亲自问他。 邰大兴垂头丧气回家去了。他正走在家门口,发现那个民工也跟来了,这是蒯幸光提防有什么变故,特地叫他跟来的。邰大兴回过头来说:这也好,你来问一问,如果不是我儿子干的,你也可以帮我在蒯书记面前说个情。 但他心里忐忑不安,如果是儿子干的,该怎么办?就这么思虑着,邰大兴已走进大门,领着那个民工来到邰砺石歇息的房间,走到门口,就听到鼾声,邰砺石还在睡觉呢! 邰大兴心里压抑着火气,揪一下他的耳朵,骂道:懒猪,你在享谁的福哦?大白天还在睡懒觉。邰砺石睁开惺忪睡眼,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感觉耳朵有点痛,他一屁股坐起来,看见父亲和一个民工站在面前,正要说什么,邰大兴的老伴袁芸从里屋走出来嚷道:砺石他爸,不要吵他,他昨天不知干什么,崴了腰,现在腰痛,正在休息。 那民工眼睛一眨,袁芸接道:别看这孩子身个大,其实年龄不大,别的像他这么大年龄的孩子还在学校读书呢。这话是对那民工说的。 那民工正要问邰砺石,邰砺石却说:蒯幸光欺负我,我咽不下那口气,昨天晚上摸黑将打硪的石磙弄到那条窄窄的路上,想气一气蒯幸光,没有料到崴了腰。 活该,你这个死东西。邰大兴骂道,他不想儿子承认,未料儿子却自己说出来了。他提起一掌,掴了邰砺石一耳光,仍忿然训道:蒯书记发脾气,把我训了一顿,说我没有教育好你。这下你戳了大祸,村里会把你作为破坏水利建设的坏分子处理。 邰砺石哭丧着脸,又对蒯幸光一阵狂骂,还扬言怕他什么,恨不能揍死他等等。邰大兴用手捂住他的嘴,生怕那个民工告状,不停地说:他是个傻儿子。 袁芸也感觉犯了事,她说:砺石,你不要骂人,骂人不对。邰砺石在他爸扪住他嘴时,偏过头正要再骂,听妈妈一劝,就停住了。那个民工说:蒯书记只要你把石磙再搬到工地上去,一切都好说。 别做梦了。邰砺石穿好了衣从睡铺上下来,气冲冲地讲:别说我崴了腰,就是没有崴腰,我也不干。袁芸看着那个民工说:你跟蒯书记说说情,我孩子腰痛…… 袁芸的话未说完,邰大兴就插上嘴:你贵姓?就说我孩子病了,在蒯书记面前说说情,拜托你了,今后一定谢你。 我姓佟,名事理。佟事理缓和着口气说:问题是哪个都没有你儿子力气大,只有你儿子可以把那个石磙从那个窄窄的路上扛到工地,别人没有办法,当然凑几个人可以抬,但那条路太窄不好走。 别做梦了,我不干。邰砺石说着冲出房门,坐在堂屋里,对跟出来的佟事理说:你对蒯幸光讲,叫他来找我。 你这个龟儿子,好大的口气。邰大兴发怒了,骂道:你给老子滚出家门,老子不管你了! 爸,你不要害怕,害怕就被人欺负。邰砺石像要出一口恶气似的,放开嗓门讲:蒯幸光有本事,叫他自己把那石磙搬到工地上去。 佟事理一看情况,知道狂妄的邰砺石不可救药,向邰大兴打个招呼就走。 邰大兴追上去说:佟同志,你在蒯书记面前说说好话,我孩子不懂事,又崴了腰,看蒯书记能不能用其它办法把那石磙弄到工地上去。 这话佟事理根本没有听见,就是听见了他也不会当回事,他对邰砺石的所作所为也非常反感。 这会儿,佟事理“咚咚”地跑一段路来到那条窄窄的土路上已不见蒯幸光他们,他穿过挑土筑坝的人流,爬上坝顶,才找到蒯幸光。 蒯幸光见他一个人返回,跑得气喘吁吁的,问他怎么邰砺石没有来,邰大兴也没有来? 佟事理便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把邰砺石出言不逊公然承认自己故意使坏,要气一气蒯幸光,以及要蒯幸光去请他,还不一定能够把他请来的傲慢态度和盘托出,唯独没有按他父亲的意思讲他崴了腰不能来。 蒯幸光怒气冲冲,把两个拳头握得紧紧,他迅速赶到乡人民政府报案:说村里的邰砺石破坏农业水利建设,现在亟需打硪,他却把打硪的石磙架子拆除,把石磙扛到不易搬运的地方丢了。 乡政府一名领导示意说:你到公安机关报案,把那个坏蛋抓起来。蒯幸光犯难地说:眼下没有打硪的工具,那堤坝怎么能筑牢?那领导说:我们已经向县委会打报告,报告也批了,大概明天或后天县委会将调一辆压土机来压土,比原始的打硪工具强得多。 蒯幸光听了这话,心里有底,精神也更加振作,他欣慰地道:那好,今后我不需要求那个憨人出憨力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 狱中对打 这天下午,邰砺石因为腰痛,在母亲陪护下去找邻村一个弄跌打损伤的打师。打师不在家,他们就在门口等候着。一会儿,蒯幸光带来了两个民警,都身材魁梧,高出邰砺石半个人头,走在前面的一位略胖,圆脸,粗眉毛,看上去颇有煞气;走在后面的一位略瘦,长脸,鼻梁高挑,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蒯幸光与两个民警说着话,又指一下邰砺石,前面的民警已来到邰砺石面前问他是不是邰砺石,邰砺石点头。后面的民警赶上来,一把按住他,并把准备好的雪亮手铐伸过来说:你把两只手放进这两个圆环里,给你戴手表了。 邰砺石哪里愿意受擒,当即扭动身子反抗,可是无济于事,这个民警力气大,一只手摁住他的脖子不能动弹,但他的手还是不朝那两个圆环里伸,另一个民警赶来抓住他的双手,分别朝两个圆环里一送,“咔嚓”,邰砺石被严严实实地铐住了。袁芸惊骇地叫道:民警同志,我儿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抓他。 你问蒯书记。给他戴手铐的民警不屑一顾地说。蒯幸光正站在一边,见袁芸来了他把头低着,往回路上走,袁芸跟上去声嘶力竭地叫道:蒯书记呀,你不得好死,我儿什么事情得罪了你,你让公安局的人来抓他。你跟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会搞得你不得安宁。 蒯幸光听了这话也恼怒了,他干脆回过头来吼道:你儿子破坏农业水利建设,就该被抓。 其实袁芸也清楚这事,他已听儿子自己说过,但未考虑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她也知道儿子开始有理,但是把打硪的石磙拆下来扛到窄窄的路上,就把有理的事情都弄得没有理了。 想起这样,她也认为蒯幸光不对在先,便发泼地骂起来,说蒯幸光不该欺负他的儿子,不但自己欺负他,还让穿制服的人来欺负他…… 此刻被推搡着走的邰砺石回过头来,形诸词色地对蒯幸光说:除非我被抓了不放出来,要是放出来,老子就找你蒯幸光这个猪捣的算账。 头发蓬乱的袁芸也愤愤地帮腔说:儿子,你出来了就要找蒯幸光算账。她已经不再叫蒯书记,而是直呼其名,觉得在这个份上不必要尊重他。 蒯幸光听了这话,有些寒乎,他在琢磨自己的作法,倒不知是正确,还是错误,要是真像邰砺石所言,便是“后患”,想到此他有些不安。 走在后头的民警把袁芸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回过头板起脸孔吼道:你这个妇女放明白一点,养子不教,纵容他犯法还有理吗?我们在执行公务,你要是破坏,别怪我们把你也抓起来。 袁芸不敢吭声了,望着两位民警把儿子抓走,又惊又怕,并且气恼得在这个村路上嚎啕大哭。 邰砺石关在县公安局拘留所第13号监室,里面约10个平方米,靠墙一个统铺,约占整个房间一半面积,另5个平方是地板,右前方是一个矩形粪便坑,房间里住着4个被拘留的人员,勤冲洗,所以不臊也不臭。 这个监号可以说是容寝室、厅堂和卫生间于一体。房顶很高,是水泥结构的,近4米高的墙上头有一个小窗户,边缘是木质的,窗关儿是几根铁杆,排在一起形成了铁栏,另加一面铁丝网罩在上面。一看就明白,是为了防止拘留人员越狱。 因为门口戒备森严,门扇是厚厚的一块铁板,约2个平米大,故称为铁门。铁门上的下端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给拘留人员开饭时,饭菜混装的饭盒就从这个洞口送进来,饭倒够吃,只是菜很差,一些干炒的萝卜什么的,看不到一点油星。 邰砺石的父母在家里对儿子埋怨,又惦记,听说监号里伙食差,便煨一钵子鸡汤送来看儿子。看守民警开门让邰砺石与父母亲在一间会客室会面。 袁芸看着儿子消瘦的面容,催他快喝下鸡汤,补补身子,然后心痛地说:儿呀,你要挺住,以后不能耍性子犯错,该让就让,让人非我弱。 这时,邰大兴凑近儿子悄声说:唉,我刚才看见蒯幸光来了,不知搞什么名堂,我没理睬他。说起蒯幸光,邰砺石愤恨至极,牙齿咬得格嘣响,但没有出声,心里暗道:老子出来后,总有机会报复你。 父母亲走出会客室后,他也真想跟着走,但是看守民警又将他押回监室。 在这里他当然过不习惯,但按其犯罪程度规定只拘留15天,时间到了就会放人,这样他就忍耐着。这个监号里过了几天就放走两个人,之后又送两个人进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大块头长着龅牙,样子难看,又特别凶。邰砺石见了他就移开目光,但他总是欺负邰砺石,进监号的第4天晚上,邰砺石睡得正香,他没睡,陡然拉过盖在邰砺石身上的被子,致使邰砺石冻醒了。 这是深秋的夜晚,天气有些寒冷,邰砺石坐起来叫道:我的被子呢?没有人回答,只听到鼾声,他拉开电灯,发现龅牙盖着两床被子,上面一床浅红面料的正是自己的,他便拉过来。 龅牙蓦地起身,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来,扇他一巴掌。他料想斗不过,便忍气吞声地让步。这一巴掌很响,另外睡着的两个人都被惊醒了。其中一个说:搞么事哦? 砺石那个狗日的找打。龅牙说过这话,没有人答腔,监号里恢复了暂时的宁静。 次日早晨,邰砺石起来洗漱,一个狱友用奇异的目光盯着他看,然后说你脸上是怎么搞的?邰砺石感觉脸上有点肿痛,摸了一下,没有吭声。狱友说:你脸上有5个指头印。 是老子打了的。龅牙正蹲在墙角拉屎拉尿,冷冷地甩出一句话。邰砺石不服气,把拧得半干半湿的毛巾往墙上挂钉上一挂,愠怒地说:你打人,我要告诉看守民警,让看守民警评评理。 他妈的,你说什么?你把声音放大一点。已起身拴好裤带的龅牙很凶地转过身,冲着邰砺石吼。 你打人还有理?邰砺石又顶一句。 龅牙过来,伸手欲再扇他一耳光,他用左手肘一挡,抡起一拳打在龅牙的左脸上。龅牙就势抓住他的手一推一搡,两个人发狠地扭打在一起。 此刻,有个狱友提高嗓门叫一声看守干部。龅牙厉声说:不许叫人,谁叫我就找谁算账。另两个狱友见龅牙块头大,力硕,都寒着他,不敢吭声了,却也巴望身板不算小的邰砺石能够对付他,或狠狠地揍他一顿,也为他们出口气。 可是邰砺石毕竟没有他老成,身个也比他略小一点。这会儿,邰砺石被打趴下去了,鼻孔嘴巴满是血,他不停地叫喊看守民警……可声音没有完全喊出来,就被感到恐慌的龅牙制止,他从墙上挂钉上拉下一条毛巾塞住他的嘴,他喊不出来了,泪雾濛濛的眼眶里满是愤恨。 第九百六十二章 雇人揍你 这个监号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气,是刚才龅牙方便后,没有冲洗便坑。现在他用脚踩住邰砺石的左手掌,用虐待的口气说:今天要你在便坑里吃一砣屎,然后你还必须把便坑冲洗干净,否则就把你打瘫。 突然门外有脚步声,龅牙低声说:不许吭声,要不,就揍死你。他弯腰麻利将塞在邰砺石嘴里的毛巾摘下,还在他脸上抹一把血污,然后要他站起来面壁不动。邰砺石与他较过劲,斗不过他,只好照办。 门咔嚓一声开了,看守民警站在门口朝里看,龅牙正将毛巾挂在墙上,其他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看守民警闻到一股味道,嚷道:咋这么臭?真是一群畜生。一个狱友连忙拧开水管冲洗便坑。看守民警说,马上用早餐,早餐后集合,到城郊修公路。 看守民警走后,门又合上了,龅牙朝邰砺石猛踢一脚,他一个趔趄,看了龅牙一眼,又偏过头去,敢怒而不敢言,前些时崴了的腰又在隐隐发痛。 这时,送早点的来了,还是从那个门洞里塞进来。邰砺石站在一边,让龅牙他们接过早点后,才拢去接,每人是一盘稀饭,上面撒了一点咸菜,另加两个馍。 邰砺石之所以最后接受早点,是因为担心龅牙冷不防搡泼他端在手里的稀饭什么的。 困于这种环境没有什么道德修养可言,谁看你不顺眼,只要斗得过你,你立马就会蒙受欺负,而且只能忍气吞声,越是反抗越会受到攻击,遭遇也越惨。 早点后,当班的看守民警便把一班拘留人员和看守所部分人犯送到工地劳动。邰砺石和一班人犯带着镢头,主要任务是把几公里路的土包挖平,路坎填平。 崴了腰的邰砺石干起来很吃力,动作有些慢,因为腰里面胀痛。龅牙总是欺负他,在他不经意时,一镢头击在他的腰部,致使他朝前一窜,跌倒在地。 龅牙趁机放开嗓门斥道:这就是你偷闲躲懒的下场。快起来加油干,要不老子又一镢头筑来。 邰砺石感到腰部一阵剧烈疼痛,他挣扎着直起半个腰,又跌下去了。旁边的人犯大都相继停住干活的工具,扭过头看苦楚狼狈的邰砺石,又看凶狠霸道的龅牙。 龅牙一手拿镢头,一手叉腰,他环视旁边的人犯,板起脸孔:你们看什么看?也想挨一镢头吗?是不是讨打?有的人犯调侃着说:你把人都打趴在地上,谁还干活?倒时候活儿都由你一个人承揽,你干得了吗?邰砺石干脆扑在地上不动了。 恰逢带班劳动的看守民警过来,龅牙没有工夫顾及其它,却要表现自己,走上前,朝邰砺石飞起一脚踢来,并呵斥:你还不快起来干活,老子踢死你。 看守民警对龅牙的行为没有强烈反对,只是说不要踢他。再看扑在地上的邰砺石眼泪汩汩地流,湿了脸庞,和沾在脸上的尘土,便问:邰砺石,是怎么回事?不能干活吗? 领导,我的腰痛。邰砺石两手撑着地面,慢慢地坐起来说。 开始你都是好好的,就不能站起来吗?看守民警不满地望一眼龅牙,又看着邰砺石说:是不是他踢了的? 邰砺石点头。龅牙通过这么久与他接触,了解情况,便嚷道:不是我踢了的,他是在拘留前搬石磙崴了腰。还望着他两眼喷火:你要是诬赖我,老子揍死你。 快去干活,是不是你,我清楚,他的腰本来就崴了,你还踢他,不是火上加油?看守民警瞅着龅牙,用批评的口气训道。 龅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诡辩,便绕开话题,说我发现他偷闲躲懒才踢他的,踢得也不是太重。再说我也是一副好心,希望平整路基任务早些完成,容不得他“摸洋工”。 看守民警说:不用你管,你去干活。龅牙拿着镢头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瞅着拄着镢头柄颤巍巍地站起来的邰砺石说:你记住,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看邰砺石痛苦的样子,看守民警认为他不是装的,便让他拄着镢头柄休息一下,但他的身子依然打颤。 看守民警感觉他病得不轻,就派车送他回拘留所。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上车时,还给邰砺石戴了手铐。一下车,已接到通知的狱医正在等候,狱医看他气色不好,一摸他的额头发烫,狱医便带他到拘留所卫生室打点滴退烧。到了晚上,烧退下来了,但他依旧无精打采,仍被送入第13号监室,铁门被哐啷一声合上。 龅牙和另两人早已回归铺位,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着什么。见邰砺石进来了,龅牙从铺上跳下来,仍旧凶巴巴地吼:你跟老子跪在地上,今天在工地上你放的么屁,记得不记得?邰砺石低着头,也没有下跪,他将裤带松开,露出紫黑发肿的腰部,对龅牙说:你把我的腰踢成这个样子了。 踢死你。龅牙似乎还不解恨,说话咬牙切齿。 此刻,听到铁门外有炊事员在叫喊:邰砺石——见你病了,所领导安排我弄一碗肉丝面端来给你,你注意接。邰砺石侧过身子一看,肉丝面已从铁门下方的洞口塞进来了。 他接过来正要吃,龅牙朝洞口一瞅,炊事员的身影晃过去了,脚步声也渐渐消失。 他便一把夺过邰砺石手里的那碗肉丝面自己享用,邰砺石才吃两口,望着他敢怒而不敢言,另两个拘留者也感觉龅牙做过分了。其中一个说:马上要送米饭来的,邰砺石就吃米饭吧,就算换了食。正在狼吞虎咽的龅牙偏过头说:米饭也没有他吃的,饿死他。 你为什么要欺负我?邰砺石忍不住了,愤怒地问他。 龅牙歪着嘴说:我就是牢头狱霸,混进拘留所第13号监室来,目的就是欺负你,整你,怎么样? 我与你无冤无仇,怎么不放过我?邰砺石说话时腰疼难忍,身子仍在打颤。 有人出重金,雇我来欺负你、整你,直到把你整死为止,怎么样?龅牙眼珠子立得铜铃大,说话很凶。 邰砺石立即想到前几天来拘留所探视他的父亲说过,蒯幸光也来过,难道是他出重金指使龅牙使坏不成?邰砺石禁不住质问龅牙:是不是蒯幸光找过你? 第九百六十三章 惨遭欺凌 蓦地,龅牙又飞起一脚踢中邰砺石本来就痛的腰部,嘴里还振振有词:他妈的,你有资格盘问我吗?并朝他头上啐一口夹带面沫的唾液。 邰砺石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边哭喊,边移向铁门捶击,铁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龅牙感到恐慌,担心看守民警听见了,麻利抓住他的一只脚,使劲往回拖,还用威胁的口气说:邰砺石你再叫喊,我就用毛巾塞住你的嘴,把你塞憋气。一个狱友看不过去,想劝一下龅牙,又慑于他的淫威,便换个方式劝邰砺石:你就不叫喊吧!邰砺石哭泣着说:他要整死我,不喊看守民警来救我,就会死在他手里啦!但邰砺石的话音明显放低了。龅牙刚才拖他时,他的脚发烫,这个感觉告诉自己,他是个病人。龅牙心里也有些矛盾,整他不能过急,过急会出问题,也脱不了干系。可是龅牙阴毒,见被拖至铺前地板上的邰砺石仍挣扎着移向铁门,便一脚踹在他已有痨伤的腰部,吼道:今天要你尝一尝爷爷的厉害,你看还反抗不反抗。龅牙这一脚踹得挺重,邰砺石痛得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前移,而是痛苦地呻l:哎哟,哎哟,饶命喽—— 另一个狱友对龅牙说:拐子(方言即大哥),饶了他吧!出了事,我们这个监室的人都会受到株连。龅牙眼珠子一立,脸一横,傲气地说:我就要让他尝一尝爷爷的厉害。龅牙这么讲,还是把踹在邰砺石腰部的一只脚,拿下来,这也算买了狱友的面子。 这时,铁门外响起脚步声,许是看守民警听到13号监室的打闹声,龅牙不自在起来,正想编什么合适的话对付,铁门下的洞口却塞进来一盒饭,是炊事员来了,他在外面蹲着身子瞄着里边说:快接饭。邰砺石用力翻过身爬过去接过一盒饭,另两个狱友也分别接过一盒饭。本来炊事员不太注意扑在地上爬过来接饭盒的邰砺石,却听到里面有人痛苦地呻l,便从洞口朝里看,龅牙赶紧站在铁门前遮住炊事员的视线,不等问话,便敏感地说:你看什么?是病了的邰砺石在叫,嫌死人呢。 他们吃过夜饭,邰砺石许是吃不下,还没有吃,仍伏在地上呻l,一个狱友蹲下来一摸他的身子发烫,站起来冲着龅牙说:叫狱医来吧,他烧得厉害。 管他呢!病死活该。龅牙不愿理睬,坐在铺沿剔牙,冷不妨把一口唾液吐在他身上。邰砺石虽然病得不轻,但神志清晰,他朝龅牙怨怼地瞠一眼,龅牙没有在意,只见他挣扎着要爬起来,非常吃力的样子,龅牙由此现出一脸幸灾乐祸的快意。那狱友本想叫狱医来看他,但对龅牙有些惧怕,没有出门,只是伸手拉起邰砺石,拍去他身上的灰尘,并跟他脱去衣服,又搀扶着他到铺上躺下,并将被褥盖在他身上。龅牙不满地把被褥掀开,让他凉着。 这是晚秋时节,天气寒冷,邰砺石已经着凉感冒了,他正在呻l,还不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带血丝的酽痰,本来就讨厌他、欺负他的龅牙用剔牙竹签朝他的脖子重锥一下,邰砺石痛得发出尖利的叫声。另两个狱友看在眼里,过意不去,都相继劝龅牙:拐子,就饶了他吧,他是个病号。 好吧!看在两位弟兄的面子上,姑且饶了你。但你必须少咳,免得影响老子睡觉。龅牙说这话时,还捏着拳头,仿佛随时都想揍他。但咳嗽是制止不住的,每当咽喉一阵痒痛就要发作时,邰砺石就抓一把被褥蒙住嘴,咳嗽起来,声音被控制,只自己吃亏,对别人没有多大的影响。 第二天早晨,炊事员送来早点,还是从铁门下方的洞口塞进来,其他人都接过了,只是邰砺石没有接,他躺在铺上正在发高烧,一个狱友待他接过早点,对炊事员说:邰砺石病了。 一会儿,铁门开了,进来的狱医一摸他的额头说:赶快输液。他让门外值勤的一位民警,拿来输液架,给他吊葡萄糖。吊了一上午,仍没有退烧。用体温计一量,42c。狱医建议拘留所派车送他到县医院急诊。诊了两天,烧才退下来。他离释放只有3天了,拘留所决定提前放他回去,可是他的病还没有痊愈,烧是退下来了,腰部的肿块没有消,医生作过检查,里面在溃烂,要动手术,需要大笔医疗费,如果不治,影响肾功能,将有生命危险。但拘留所给邰砺石治病已花费近千元,叫来他父亲,要求支付这笔医疗费。父亲说没有钱,很无奈的样子,他看儿子已瘦成皮包骨,用乞求的口气说:你们放了他吧,我家里没钱支付,你们可以把我关起来,我愿意替儿子受刑。拘留所民警一干人见这位面容憔悴的老头确实很无奈,便依了他的,让他领回儿子,儿子哪能行走?他约几个亲邻借一副担架,将邰砺石抬回家养病。这个时候邰砺石已是浑身浮肿,无钱请医生,便找村里一个老郞中看病,老郎中说太严重了,腰内受了重挫,已在溃烂,需要动手术,我只能治一些跌打损伤方面的病,这个病没有办法,你们家另请高明吧! 由于没钱医治,到第4天晚上,邰砺石已是水米不进,样子木然,身上又烧得滚烫,而且胡言乱语。守候在旁边的袁芸与儿子对不上话,儿子也已经烧迷糊了。她哭了一阵,忽然抬头对邰大兴说:孩子他爸,北边窑坡凼村有个姓胡的神汉,你请他来看看,孩子准是犯邪了。 邰大兴救孩子心切,立即起身出门,冲进黑魆魆的夜幕。邰砺石在床上翻来覆去,满嘴胡言,时而咒骂蒯幸光欺负他,时而说要找龅牙报仇……袁芸插不上嘴,她只知道蒯幸光与孩子结仇,却不知道龅牙是谁,想问一问儿子,但儿子是在迷糊中说话。袁芸不时瞭望窗外,看孩子他爸把神汉叫来没有,但窗外人影都没有一个,只有断断续续的蛩音萦耳,显得更加凄厉。被褥不时从孩子的身上滑下来,她密密地捡起给他盖上,伸手一碰到孩子肿得结成硬块的腰部,她就痛心地抚一把,感觉要治愈这病挺难,便对仍在说胡话的孩子讲:砺石哦,砺石,你就死了变鬼,也不要饶过蒯幸光那个狗东西。 第九百六十四章 进城隍庙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很沉重的脚步声。袁芸一阵高兴,她转过头朝门外望去,见邰大兴进来了,苦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袁芸问:胡神汉来了没有?邰大兴良久没说话,望着仍在说胡话,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听不清楚的邰砺石满眼泪光,然后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边哭边数落:胡神汉不肯来了。胡神汉说你早已失魂落魄,失落的魂魄已在外面长了毛,再也招不回了。我可怜的儿喽,你被蒯幸光那个不得好死的东西害成这个样子,你做鬼也不要饶过他哟。袁芸一听就明白胡神汉为什么不来,原来胡神汉也没有办法了。 夫妻俩哭得累了,就坐在孩子的铺沿打个盹。袁芸先醒来,电灯泛着血红的光泽,屋外夜色浓重,阒寂无声,连孩子歇斯底里的讲胡话的声音都没有了。她以为孩子睡着了,伸手一摸,孩子身上冰凉,再一摸鼻孔,没气了。她号啕大哭起来,邰大兴也被惊醒。一会儿,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闻声披衣起床赶过来,一边陪着流眼泪,一边劝他们夫妇节哀。 邰砺石断气后,他的灵体就离开了躯壳。他对蒯幸光和龅牙愤恨至极,想作为厉鬼把他们两人掐死。正寻思去蒯幸光家,可刚走到门口,黑无常就抓住他的衣领,他惊诧地回过头看,是一张极其狰狞的面孔。黑无常开口就问:你知道我是谁?邰砺石脸色苍白,一个劲地摇头,反倒质问:你为什么要抓我,咋碍着你了?黑无常说:嘿!你倒还蛮放肆咧!在阳间还没有折磨怕是不是?你应该清楚,现在你是亡魂不是人,我是专门缉拿亡魂的阴司神,已在屋外等候多时。邰砺石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死?黑无常板起那张黑脸说:少废话,从这里开始,方圆500里的人口生死簿我都掌握了,哪个人的吉凶祸福,乃至哪个人死于何时何地,死于何种因由,本神可以说如数家珍。听到这些话,邰砺石明白了几分,禁不住向黑无常诉苦:草民死也是一种解脱,不死痛苦万分,寝室不安,死了倒不觉得痛苦,身轻如燕,只是无处栖息。当然我也死得冤枉。黑无常抛出铁链锁住他的双手,这与阳间公安民警用铐子铐犯人一般无二。黑无常说:你死得一点也不冤枉。邰砺石怨忧地讲:请问神君,草民没有犯法,你用铁链锁我干嘛? 不锁住你,你就胡作非为。黑无常回答。 我并非胡作非为,只是想报仇。邰砺石双手摇晃着铁链说:神君啦!你有所不知,我是被蒯幸光和龅牙活活整死的,此仇不报,做鬼也不甘心哦! 你不要胡言。你的情况我太清楚不过了。黑无常说:跟我往城隍庙走一趟,城隍庙里的众神会把你在阳间的善恶功过查得一清二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亡魂。 城隍庙是什么地方?邰砺石诧异地问。 城隍庙就相当于阳间的派出所,一般死了的人,其亡魂大都被押送城隍庙候审,经过查验,如果没有做坏事恶事,并且做了许多善事,便会送往聚善所犒赏;如果做多了坏事恶事,活在阳间令人发指,死了还会打入地狱受苦。黑无常押解邰砺石边走边说,渐渐到了城隍庙前,好一幢雄伟挺拔庄严肃静的土木建筑。邰砺石无心观赏,仍说他没做过啥坏事,死得冤枉,还央求神君松开铁链,放他报仇之后,再来城隍庙接受检查。 真的一派胡言乱语。你死得一点也不冤枉。黑无常说:你前世福禄根基不牢,还是畜生转世的,善念孱弱,思想狭獈,本来你不该命绝,只因你报复心太强,阳间的蒯幸光固然欺负了你,那只是做学生时的事,长大了兴修水利工程,他以民事为重,并没有欺负你,只是你心有成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你竟然将打硪夯土的石磙架拆开,再将石磙搬至原来那条窄窄的不便搬运行走的路上。你知道吗?你的腰闪了,是谁在惩罚你?是为这事打抱不平的过路神在惩罚你。常言道:吃亏是福,争斗是祸。你一点亏都不肯吃,为了争斗,结果闪了腰,成了病人,都被抓进了看守所,最终受尽折磨,弄得病入膏肓,丢了性命。你自作自受真是太不值了!你还说要报复蒯幸光,他现在为了民众的水利建设操劳建功,在阳间民众拥护他、政府支持他,在阴间水神保护他、福神辅佐他,恐怕你近不了他的身,反而伤了自己。 邰砺石一言不发,低头走进了城隍庙。庙内一个腰圆膀大的阴差迎上黑无常,客套地说:劳驾了,把这个亡魂交给我,你可以走了。黑无常取下邰砺石手里的铁链讲:我还要执行任务,到他处羁押亡魂。阴差送别黑无常之后,转回来就盯着邰砺石看,他一副焦虑而想不开的样子。阴差说:你人都死了,还苦着脸干什么?犯不着哦。邰砺石没有把这话听进去,依然想着如何报复阳世的蒯幸光。阴差见他有点木讷,将他推进庙侧的一间审讯室,掴上门,没好声气地说:我们派员调查你在阳世的善恶功过,如善多恶少,功厚过薄,倒没有事,否则,由地狱的刑罚伺候。 两天后,阴差们把邰砺石在人间的善恶功过归纳成一份材料呈递城隍过目,结论是恶多于善,过大于功。当下就将他押送诛心小地狱刈除坏心,受尽刑罚。刑期满后,又将他押送转轮王殿,并呈报一份善恶案卷,转轮王查看了一下,急令当班殿军拿出一张狮子皮披在邰砺石身上。邰砺石顿时气恼地讲:我被蒯幸光和龅牙整死,本是枉死,应该再次投生为人,以弥补枉死缺憾,咋阴司这么不公?不但让我人身不保,还贬我投生为兽。转轮王说:虽然是枉死,但是你造孽招祸,死有余辜。再说贪痴变雀鸽,嗔恨化虫兽。你至今仍然执迷不悟,仍对蒯幸光等人怀恨在心,企图报复,所以让你投生狮身,沉沦于畜生道那种弱肉强食,贪嗔痴慢恶性循环的野蛮世界。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要变人,我要投生人胎……邰砺石叫嚷未竟,眨眼间就不能叫唤了,活脱脱变成一只满身棕色毛发的狮子,被殿军赶出大殿,司畜神正等候着给它注射饫忘汤液,之后引领它走过一架木桥,朝南瞻部洲一座城市的一家豢养狮子的动物园投生而去。 第九百六十五章 缠上黑道 邰砺石死去的消息传到监号里来了,龅牙非常兴奋,当即托人捎信给蒯幸光,要他来犒赏他。蒯幸光不敢不来,一天下午,他带些烟酒等礼品送了一份当班看守民警,然后由当班看守民警叫出龅牙,在会客室里会谈。龅牙见当班看守民警走了,便合上门,看了蒯幸光送来的礼品,他拆开一包白沙牌香烟,递给蒯幸光抽一支,然后自己也抽一支叼在嘴上,揿亮打火机火苗,就近蒯幸光的嘴唇给他点燃,眯着眼低声说:蒯书记,我给你的事办了,就只值这点礼品? 急么事?蒯幸光吸一口烟,张开满是烟雾的嘴说:我不会亏待你。今晚上我请客,到月亮岛酒楼,到时候还会给你一万元礼金。龅牙心里高兴,一手拍着鼓囊囊的礼品,一手拈着烟雾缭绕的香烟,神情悠忽地说:这点礼金太少了,能不能多一点?蒯幸光为难地说:我已经努力了。 他妈的,要是我不整死邰砺石,他出来了就会打死你。龅牙叼着烟呑云吐雾,且咄咄逼人地接着说:我相当于给你捡回了一条命啦!蒯幸光回答:以后慢慢补偿你。 以后什么?远着呢,你说到时候给我一万元礼金,到底几时给?现在带来没有?龅牙迫不及待地想要钱,盯着他问。 没有。明天给行吗?蒯幸光征求他的意见,以致手里的纸烟燃出一截白色的灰烬也忘记掸。 不行!今天下午,你必须把一万元钱筹齐送给我。龅牙口气坚决。 蒯幸光犯难地说:我尽量努力。龅牙逼近他:不是努力不努力的事,一定要做到。你在天黑之前必须把一万块钱送来。龅牙大吸一口烟,然后照着他脸面吐出,虽然烟气不是太呛人,但是龅牙的攻势令他胆寒。他退后一步,听到龅牙说:要是你误期了,明天给我的话,再加一万,也就是共给我2万。如果不兑现,我出了号子你是知道的,是修理、放血,还是断一条胳膊,由你选择。这还真吓住了蒯幸光,他知道龅牙的厉害,龅牙是因为替朋友两肋插刀,把一个小伙子的脚筋挑了,致使其瘫痪,人家把这作为刑事案起诉到法院,才批捕他送进号子里的。这会儿,蒯幸光越想越怕,他一咋舌,然后强装笑容:老哥,在天黑之前,这一万元钱,我将千方百计给你送来。 时间到了。当班看守民警在门口叫。龅牙转过头,走上前去递给他一支纸烟,笑着说:延长一会儿吧! 不行,看守大队给所里分了任务,今天下午号子里的人都要到北山采石场去做工。话刚说完,门外的口哨响了,这是集合的口哨声。龅牙再次逼近蒯幸光强调:我说的话,你记住吗?天黑之前要……送来。或许由于激动,龅牙迈开一大步,脚底一滑,竟然“嘣咚”一声跌在地上,龅牙是个要强的人,他立马站起,其实他痛得够厉害,那一咬牙的小动作就看得出来。 蒯幸光出了看守所大门,就犯愁,该怎样弄到一万元钱?他存款的南街银行正在装修,只能明天开业。明天可不能等,龅牙的口气硬,今天不给钱,明天加倍。他忽然懊悔不该找黑道上的人,虽然把那个事“摆平”了,消除了后患,但是又给自己惹了一个祸,假如今天不能弄到那么多钱给龅牙,自己就将被龅牙整垮!想起来真是后怕。对了,买些礼品送给南街银行行长,求他帮忙,今天下午就把一万元钱提出来给龅牙,看行不行?他立即行动,买来礼品放在挎包里背着,很快就来到南街银行大门口,里面的人正在忙,有的在冲洗地板,有的在悬挂牌匾,准备明天营业。他曾与南街银行行长见过一面,现在连他姓啥都忘记了,只记得他中等身材,左脸颊有一颗黑痣,痣上还长了一根黑毛。他伸长脖子看里面,又看外面,没有发现这么一个人。便问一个工作人员,你们看见行长没有?回答是刘行长到北山银行分理处办事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蒯幸光总算问知行长姓刘,有了小收获,但是心里仍然忐忑不安,略等一会儿可以,要是久等,误了时间,天黑了,不能把一万元钱取出来送给龅牙可就麻烦了。他静候约10分钟,就准备乘车到北山银行分理处找刘行长。可是一直没有车,约过半个小时,来了一辆开往北山方向的公交车,但上面乘客挤爆了,在这个小站不停,他真是急得团团转。忽然从北山方向也开来一辆公交车,在这儿停下来了,要等到它打转,才有可能搭上。怕它再次被乘客挤爆,搭不上,他现在就要上车,就是多一份车票也感觉不亏。他这么想,就站在车门旁,等车上的人下了,再上。就在这时,他看见从车上下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左脸颊有一颗黑痣,他认准了,跟了那个人几步路,就叫道:刘行长,我正找你。 刘行长回头一看,是个背挎包的中年男人,面熟,一时也想不出他叫啥,只问:找我么事? 我是库坝村的蒯幸光。他尽量勾起刘行长的印象,记得吗?我们修水库时,你们南街银行领导还去慰问了我们,后来我们村在你们的银行里开户,现在账上有一万元钱。 你是什么意思?刘行长故意装糊涂似的,好像还弄不明白他的动机。 蒯幸光说: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他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一提封装精制的稻花香酒,递给刘行长,这是一点小意义。刘行长立即用手按住它:有什么事说吧!能帮忙就帮忙,不能帮忙,就不能怪,要送什么礼呢? 那我就直说,我想今天下午就把那一万元钱取出来。蒯幸光说话时显出很着急的样子。 为什么今天下午就要取。最近我们营业部装修,明天营业,等到明天有什么不行?刘行长看着他,感觉他不可理喻。蒯幸光把那一提稻花香酒仍往刘行长手里塞,刘行长已经想起来了,他是库坝村的蒯书记,便让开一步讲:蒯书记,你也是个明白人,我们银行不能为你一个储户营业呀!再说没有营业之前,现钞不可能运来,运来也不安全。蒯书记,你请我帮忙给你私人做点事都行,这个事不能做。再要钱急用,不可能一天都等不得,明天上午你来取款,如果取不到款,再找我,负责跟你解决。 第九百六十六章 母狮生产 蒯幸光站在公路旁,手里的酒不知该放回挎包里好,还是给他好,给他又不要,便走近几步说:刘行长,这酒你就收下了吧,我既然送出来,就不想收回去。 刘行长抬起双手一摇:不收,绝对不能收。蒯幸光也跟着摇头,叹息着说:那这个结就解不开了。 什么结不结的?刘行长两眼注视着他,想听他解释。蒯幸光想把龅牙逼着他给1万元钱,今天天黑之前不给,到了明天就要加倍勒索他的烦恼事儿正要吐出来,才说出“龅牙”两个字,刘行长就非常敏感地问:哪个龅牙? 就是看守所号子里的那个黑出了名的龅牙。蒯幸光脱口而出。 哎呀!你说的那个黑出了名的龅牙,今天下午出事啦!刘行长镇定地说。 什么?蒯幸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采石场劳动时,不幸被岩壁上滚下来的一块巨石砸死了。刘行长说出原因。 是真的吗?蒯幸光一阵愕然,又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的尸体都已经运走了。刘行长说:我刚从北山来,亲眼所见。 蒯幸光再也不多解释那事儿了,只说龅牙在逼我,现在没人逼,明天我不必要来你行取款,下次需要时再来。他顺手将那一提酒放回挎包,向刘行长打个招呼,就兴致勃勃地往回路上趱。 在南瞻部洲一座城市的一家豢养狮子的动物园,有一名狮子训导员叫乔成虹,乔成虹训导的是一头母狮,他训导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通过狮子踩钢圈、滚绣球等精彩表演给动物园创收,他可以按创收金额大小拿提成。但最近他兼训导员和饲养员一身,因为这头母狮怀了崽,要落生了,具体哪一天,也说不准。他就以饲养为主,让母狮少活动,以保胎气不受损,基本停止了高难度表演训导。 动物园园长柳士丹看了一本动物生育保健之类的书,预算了母狮的孕期,对乔成虹说:近两天,你不能回家去,要24小时守候母狮,它就要临产了,你训导过它,它服你。 乔成虹说:我不是天天陪着狮太吗?他早已习惯这么称呼母狮。可是第二天他就向柳士丹请假:我的妻子也要临盆了。你就让别人伺候狮太吧!柳士丹犯难了:谁敢接近它? 把狮太关在铁笼里,安排其他饲养员从口子里喂食不就行了?至于训导的事儿就免了。乔成虹这么讲,柳士丹只好批他7天假。 乔成虹告假回家后,柳士丹让一个叫胡里的饲养员给母狮喂食。那次,胡里拎来满满一桶鸡鸭肉,站在母狮笼前,正准备用一根丈许长的铁钩捅开笼顶上的盖子,将鸡鸭肉一砣砣地扔进去,以喂母狮。虽然喂食换了主儿,困在笼中的母狮却也被动接受。 素常见到这个陌生人从笼顶洞口一砣砣地扔肉进来,有时那肉块尚未坠地,它便张开狮口接住了。胡里故意让母狮吃完,再扔,在笼外一边看它饕餮肉块,一边巴望与它联络感情,以拉近距离。但一直不敢造次地打开铁笼,让它像接受乔成虹一样接受他。 他瞅着母狮既非柔和,又无攻击性的诡秘的目光,还真不敢接近,因为他有些怕它总是提防着。 这会儿,胡里发现那母狮蹲在地板上有些异常,见他送肉食来,却也不动,似乎毫无兴趣。胡里清楚地记得,早晨喂过一次食,并未过量,现在是下午5时,正是该喂食的时候,他举起铁钩拉开笼盖,扔进一只搴了毛的挖了内脏的肉鸡,母狮动也不动,任其跌在地板上扑通一响,它看也不看一眼。 怎么回事?胡里仔细瞧那母狮,发现它突然难受地站起来,撅起屁股,那崩开的一条膻腥的r沟里陡然冒出一只狮崽,出来的半个身子快落地了。 原来母狮在生孩子,难怪对送来的肉食都没有工夫光顾。胡里又惊又喜地言语,麻利绕过动物笼舍,到园长办公室反映情况。 柳士丹随他赶到母狮笼舍前,见母狮已生下一只狮儿,地上一滩血水,母狮正舔拭着狮儿身上的湿毛。胡里再将一砣肉食用铁钩挂着从笼顶的洞口扔下去,母狮眨了一眼,仍没有啖食。 而是将腹下一排硕大的奶子移近狮儿,狮儿吧哒吧哒地吮吸着。母狮温顺地站在那里,眼睛瞟了一下笼外两个人,仿佛在搜寻什么。 柳士丹说,他是不是在找乔成虹?胡里无言,又将一砣肉从笼顶的洞口扔下去,母狮依然不为所动。柳士丹有些着急,母狮不吃东西弄不懂是什么原因,便让胡里去找乔成虹。 凑巧,乔成虹的妻子也已临盆,生下一个儿子需要照顾,不能来。胡里把母狮落生及其没有食欲的情况告诉他,问他有没有办法让母狮恢复往常一样的食欲。 乔成虹训兽多年,懂一些兽的习性。说这母狮刚生小狮,气血亏虚,食欲不振很正常。到明天,母狮的食欲才可能恢复。见乔成虹不能回去,胡里说,要是明天母狮还不吃东西,我再来找你。乔成虹有些犯难,但还是点头。 胡里回到动物园,见柳士丹还站在笼外着急地盯着那只喂奶的母狮,他思忖道:要是它继续不吃东西,营养供不上,它的奶水就不会丰沛,甚至会枯竭,那将危及小狮的生命。 他静悄悄地走到柳士丹身后,轻唤一声:柳园长。柳士丹回过头,只有胡里一个人回来了,正要问话,胡里抢先把乔成虹在家陪护妻子坐月子的事儿讲了一通。还说要等到明天,如果母狮仍然不吃东西,再去找乔成虹,要他回动物园来料理也不迟。 第二天,柳士丹和胡里再到笼外巡视,发现昨天散落在地板上的多块鸡鸭肉一块不剩,这说明母狮都吃光了。 眼下母狮正躺在地板上,露出鼓囊囊的奶子,一身狮毛已变得顺溜的狮儿正跪下两只前蹄在那里吮吸。母狮很敏感,见有人来,扬起头,径直望着双手空空如也的胡里,仿佛在问:怎不带些肉食来?胡里从它圆溜溜的棕黄色的眼眸里透露的神情中弄懂了它的意思,便对柳士丹说:我去给它端些吃的来。 第九百六十七章 周岁庆宴 乔成虹还真厉害。柳士丹认为母狮的事儿被他言中,便发出感慨。一时激动,暗自琢磨着乔成虹妻与母狮都生了孩子,谁先谁后呢?胡里给母狮端食来了,便问他,胡里说当然是乔成虹妻生孩子在先。柳士丹闷笑一阵,说他可以给两个孩子各取一个名儿,共一个字。胡里也不经意,只乐滋滋地给母狮投食,铁钩在笼顶的洞口捅进捅出,发出格咚格咚的响声。 假期满了,乔成虹回到园里上班,柳士丹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得了贵子。乔成虹也拱手道:听说母狮也生了一子,那么我也恭贺动物园喜添狮丁。说着他们就来到动物笼舍边,走近狮笼,看那母狮才生出来的幼狮。幼狮长得憨态可掬,正在狮妈妈怀里埋头吃奶,也许闻到了熟人的气味,狮妈妈一抬头就看见乔成虹,且镇静地凝睇,仿佛在问:老伙计,你最近上哪儿去了?那份亲切感让乔成虹受到鼓舞,他抬手轻轻地叩着笼壁,算得向它打了招呼。 躺着的狮妈妈立即站起来走近他,把舌头伸出来,舔着他叩笼的手,那份亲昵,不亚于见到了久违了的朋友相互抚摸、拥抱。 但人狮之间隔着一层笼罩,这是不能取消的,虽然母狮视乔成虹为友,乔成虹安全,如果取消了笼罩,其他人就不安全,也许冷不妨就会成为母狮攻击的对象。 这点乔成虹再清楚不过了,他每次打开上了锁的笼门,总叫跟来的其他人或附近的人离开,自己独个儿与母狮“交流”,或拢去喂食,或把手搭在它宽厚而绵软的背上轻抚着那棕红色的葱茏的狮毛,这种时候人狮的情谊得到了高度融合,安全与和谐自不必说了。 此刻,乔成虹见那只钻在母狮腹部嘬奶的幼儿也想进去感触一下,就像你见到了好友,对于好友身边可爱的小崽也不放过亲热的机会。 乔成虹欲打开笼门进去,也正在观察幼狮的柳士丹拍着乔成虹的肩膀笑道:你的孩子和狮妈妈的孩子据说都是同一天出生,可算得老庚哦。 乔成虹说:我的孩子出生比狮崽出生早一个时辰,是它的哥哥。柳士丹说:干脆我作个主,给幼狮和你的孩子都分别取个名字。他摸一下后脑勺,就把上次想出的两个名字回忆起来了:这样吧,你孩子和幼狮共一个字。 什么字?乔成虹看着他,他说:共一个乔字。乔成虹肯定地讲:这是不可更改的,我姓乔。柳士丹打趣地说:我要把这个乔放在后头。你孩子大一个时辰,就叫大乔,幼狮就叫小乔。 乔成虹说:也行,我还正在考虑给我的孩子取名,你代劳了,就这样叫吧! 母狮继续舔着笼罩,虽然乔成虹的手已离开最能接近它的笼罩,眼看乔成虹与旁边的人谈话,母狮也静静地听着。乔成虹偏过头对柳士丹说:我马上打开笼门,你离开一点。 柳士丹跑到距离狮笼10多米处站住了,那儿有一扇门,万一母狮放出来有危险,他会立即从门口钻进去把门合上。 这时,他回过头望着乔成虹打开笼门大锁钻进去,母狮只注意它的朋友——乔成虹,并没有往外蹿,而是抬起一只前腿轻轻地抓扑他,分明是和他亲热,这让柳士丹心情松弛了,不必神经兮兮地警惕。 他看见乔成虹伸手零距离抚摸母狮,还蹲下身子瞅那只幼狮的隐秘处,但柳士丹毕竟不敢拢来,待乔成虹从狮笼里出来锁牢了笼门,他才走过来说:我还一直不知道那只幼狮是雄是雌。乔成虹一笑:呔,和我家孩子一样的性别,是雄性。 不觉接近一周年,也就是大乔和小乔都满一岁了。乔成虹家为了讨个吉庆,自然请客吃生日喜酒。柳士丹说:我们园里也该给小乔及其母狮备些好吃的犒劳一下。乔成虹激动地说:到了生日那天,我把大乔带到笼外,让他看一看小乔,彼此相认,好歹是老庚哦! 大乔生日那天,妈妈郑美秀抱着大乔,在客人峰会的厅堂惬意地走动,她只等筵席开过后,偕同丈夫和孩子一起到动物园看与孩子同庚的幼狮。 可就在这时,“噼哩叭啦”响起了喜庆生日的鞭炮声,在火花与纸屑四溅的场子里,乔成虹伸手扪着眼睛,低着头痛苦地蹿动,旁边的客人顺手搀扶着他,发现他的左眼被一颗鞭炮炸出了血,当时就被送往附近的医院。 留下来坐席吃酒的客人脸上几乎都没有笑容,话也少多了。能吃酒的也不再拉开肚子喝,而是浅尝辄止。双眉皱成疙瘩的郑美秀怀里抱着孩子,心里急着丈夫。偕同丈夫、孩子到动物园看幼狮的活动无疑取消了。 乔成虹眼病治愈后,心情也好了,再到动物园饲养狮子,原来只饲养一只,眼下要饲养两只,工作量大,但有乐趣,尤其是小乔已长成成年狮,也很听他的使唤,并且在他面前非常驯服,叫它走就走,叫它蹲就蹲,叫它卧就卧,两只金属球样的眼睛出神地看着乔成虹,仿佛随时对他的发号施令全力以赴地服从,这可以说是小乔自幼接受他的饲养,并随之培养了感情的结果。 这使小乔也非常通人性,每当乔成虹钻进狮笼时,小乔都围着他或抱着他的身子做一些亲昵的扑打游戏。 乔成虹却往往想起大乔——他的儿子,感觉大乔虽然可爱,却没有小乔——这个不亚于宠物的动物懂事似的。但动物懂事聪明的程度是有限的,到了成年就达到极至。 而人不同,人的懂事聪明的程度渗透了更多社会性、技能性的知识,应该是无限的,包括人的潜能。乔成虹这么思考,就对大乔有更多的期望,就把人的一切可能的智慧优点都假托在大乔身上,这样在爱小乔时,他也越发爱大乔了。 那次,乔成虹回家,见到小鸭样歪歪踩踩走不太平稳的大乔,就一把抱起他。大乔呀呀学语地说:爸爸,我要看狮子。乔成虹也正想带他去看,自己是饲养狮子的饲养员,容易得就像事务长喝开水。 但左思右想,有点顾虑,只怕狮子吓住了孩子。他忽然想到家里有一只布狮子玩具,那是大乔周年生日时,客人送的。 他便吩咐妻子拿出来,让孩子做个适应训练。未料大乔见了布狮子一点也不惧怕,只觉好玩,抱在手里不停地捏捏摸摸。兴致来了,他拽着布狮子在满是土坷垃的屋场前颠跑。 蓦地“扑通”跌在地上,乔成虹赶过来扯起正扁着嘴巴尚未哭出声来的大乔,发现他额壳上嗑起了一个硕大的疱。他堕泪狂哭,布狮子翻在脚边,灰不溜秋的。 第九百六十八章 报隔世仇 乔成虹左手抱起他,右手不停地给他按额上的疱。他依然哭得很凶,乔成虹料想他,除了痛,是不是要什么,便又蹲下身,拾起那只布狮子,并不停地拍打上面的灰尘,直到自以为干净了,才递给大乔。大乔依然哭,还用手推挡,意思是不要那只布狮子。 乔成虹看着孩子额上的疱,虽然鼓得大并没有破皮,当然也没有出血,就指望它会消失,不必要上医院。他心情正茫然,大乔哭声小了,也许是没有开始那么痛了。这时候的哭声有一种藉由娇气而吵闹的味道。 是的,大乔还哭着叫嚷:爸——我不要布狮子了,要到动物园看活狮子。 好!我带你去。乔成虹完全可以满足孩子这个寻常要求,还要让他痛痛快块地玩个够。于是乔成虹抱起孩子,直往动物园赶。 在动物园的狮笼里,两只狮子虽然是母子关系,却不像先前那么亲热,因为小乔也成了成年狮,已不是早年吃奶水的狮崽,它也挺霸道,有时和母亲争食,被转过头来的母亲呲牙警示。 小乔不敢造次了,虽然偏开身子,但是产生了怨恨情绪,易怒、易躁,常常擦得狮笼发出颤栗的响声。 这会儿,小乔在笼中走来走去,母狮老成多了,站着不动,它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抬起头,棕红色的眼里溢满激动的光泽,它看见乔成虹抱着一个孩子走过来,遗憾的是手里没有带食物,这不是喂食的时候,可是见了乔成虹,它就条件反射样地产生一种进食的欲望。 乔成虹来到狮笼前,母狮用舌头舔着网格状的狮笼边沿,目的是与乔成虹亲昵,乔成虹体会其意,放下孩子,就伸开手掌贴近狮笼边沿,感受着里面母狮舔拭的舌头透过来的淡淡温热。 大乔这孩子从未见过真狮子,可见到真狮子又有点害怕,他贴着乔成虹的后腿,双手还抓着他的衣服。笼中的小乔——狮崽见了大乔——小孩,瞪着怪异的目光。乔成虹没有感受到孩子的恐惧,他很自信地拿出钥匙开锁,然后打开笼门,只见已走近笼门的小乔嗖地奔蹿出来,出其不意地咬住大乔的脖颈。 大乔——可怜的孩子惊魂未定,就猎物样地成了小乔口里的美食。就在小乔挤笼门扑跳之际,乔成虹也被撞翻在地,尽管他对小乔吼着回笼、回笼……然后疾速地爬起来,可是这场猛狮食人的惨剧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悲怆的情景正好被才跨入动物园大门的柳士丹远远地望见,他心里埋怨,乔成虹打开狮笼怎么不把自己的孩子弄开呢? 眼看小乔已把大乔的咽喉咬断,一颗头就要从沾满血腥的狮唇边掉落下来,而作为大乔的父亲乔成虹却束手无策。不容多想,柳士丹退出园门,合上门扇,朝里面喊道:成虹,赶快把笼子门锁上,免得那只母狮也蹿出来伤人。乔成虹焦急地说:出来的这只没有进笼怎么办? 你先锁上,这只吃人的狮子要处决。柳士丹言毕,已围过来一群人,内中一个男士是动物园的保安,他征得柳士丹同意,身子摁在园门口,将一支双g猎q对准正在血淋淋地撕吃大乔肉体的小乔,并喊乔成虹快些让开,乔成虹正关上狮笼门,好险,他发现里面的母狮已走近门口,还晚两秒钟,就可以蹿出来,分享一杯羹。现在它受到了肉食的诱惑,眈视着笼外充满血腥味儿的小乔独享人肉,也竟自咯吱咯吱地磨着牙齿。 你慢着,要是鸣枪射杀它,这枪声会激怒母狮。已经走开,顿觉了无回天之力的乔成虹还非常冷静。他说,如果没有w声s枪,最好用电器触死它。柳士丹立即让保安撤了双g猎q,最后调集派出所民警,用w声s枪结束了小乔——这只负罪猛兽的性命。 大乔死后,他的灵魂没有押送城隍庙,也没有押往阴曹地府各殿审判,因为他幼年谢世,尚未造孽,前世罪愆均已审结,现由白无常直接将他送入转轮王殿,再行投胎转世。鉴于他过去世恃强凌弱,乃至为非作歹,未能消业,转轮王让他随业流转,投生后将患一场不治的小儿麻痹症,足以致残。 投生之前,大乔当然不清楚,他只哭着要妈妈。白无常耳闻哭声,心生怜惜,问转轮王,这小孩的寿限怎么这样短?转轮王捋一下白髯,笑道:他过去世专做坏事,坐过牢,是个牢头狱霸,由于前门牙朝嘴外翻翘,一副凶相,人们送他一个诨号:龅牙。 龅牙受人贿赂,整死了人,那人死前暗发恶咒,一有机会,便寻报复。那人死后投生为狮,龅牙死后投生为人,其父是一家动物园的狮子饲养员,自然就将由龅牙转世的小孩带至动物园玩,机会来了,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企图报隔世之仇的狮子口中之食。 转轮王说到这里,司畜神已将阳世用w声s枪击毙的狮子小乔的罪魂押至此殿。小孩犹心有余悸,躲在白无常腋下嘘唏着,再也不敢哭出声来。白无常推不开他,便说:那只狮子再也不敢咬你了。小孩不信,仍紧紧地贴着白无常。 转轮王对司畜神说:你把狮子小乔带来,带错了地方,本殿执掌众生灵魂生化大权,众生灵魂随业流转,具体有胎生、卵生、湿生和化生4种,今狮子小乔不在此列之中。 司畜神拱手道:大王,小神不知该把狮子小乔的罪魂押往何处,更不知它该变化什么。 转轮王说:你押着它的罪魂退出殿门往北走,那里有一座鬼王掌管的阴山,上了阴山狮子小乔当变成狮子鬼。司畜神说声尊命,正欲领着狮子小乔走出殿门,才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大王我不明白,平时我不也把畜生罪魂领来么?转轮王说:此言差矣,平时,你领来的畜生或已经还清罪债,可转世为人;或罪孽尚重,还要继续投生为畜,所以押至此殿不错。 司畜神明白过来,领着狮子小乔罪魂径直往北走一段路,果见一座大山,古木森森,黑云压顶,阴风惨惨,禽兽啸傲。途中遇见黑无常押着一个猎人魂魄下山,原来这猎人捕猎禽兽无数,今日点子低,明明看见一只野狼中弹应声倒下,可走拢去,野狼腾身跃起,将他扑倒在地活活咬死,其魂魄自然被专司阳世新亡人丁的黑无常羁押上路。 第九百六十九章 进鬼判殿 那是一个大热天,已过知天命年的蒯幸光身体还挺结实,他正带领村民群众在农田打药治虫。在村北头有一座山,山坡上有一排挂水田,山下有一口深潭,潭水长年不干,也不涨。 潭水泛着暗绿色的光泽,但又是纯净的,因为潭里长满了密密纠葛的水草。每当挂水田要水,村民都是用原始的工具——把长列木制水车架在潭里抽水灌溉,但这样引水费力,工效不高。 作为村干部的蒯幸光便想在这片有挂水田的山坡修一座台渠,使用现代机械——抽水机引水。他这么考虑,便戴着一顶草帽,冒着毒热的阳光,独自登上这片山坡察看。他又时而徘徊在挂水田埂,见有的田露了底,严重缺水,便打算迅速组织劳力抢修台渠。这个念头才涌上心头,他欣慰地抬头,一阵惊诧,陡见丛林中蹿出一只狮子,直朝挂水田这边飞扑过来,他躲闪不及,慌乱中退至潭沿,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潭里溅起一团水花,他整个身子都栽进了水里,由于不会泅水,此处人影都没有,无助无救的他挣扎着,最后像个秤砣一样沉进潭底,水面上只浮着他那顶灰色的草帽及一排白色的水泡。 蒯幸光被淹死之前的那一刻非常痛苦,灵魂出窍后,他不再感到痛苦,看一眼自己的尸体后,便从潭底爬上潭岸,再看那狮子时,已不见影儿。 他想回家去看看,可回到家里,妻子在忙家务,根本不知道他出事了,并且已成为一个灵体,能看见阳世的人,阳世的人却看不见他。 他感到无奈,又想到学校看一眼读高中的儿子,然后告别,这样心里会稍微安适些。 蒯幸光才走出房门,黑白无常都一齐上来,将他摁住,他明知自己是亡人了,却嚷道:你们抓我干吗?我没犯法。黑无常说:少废话,我们奉令行事。随即将他的双手用一条铁链锁住。白无常说:看你还敢乱窜。 我死得冤枉哦。蒯幸光不停地叫屈,就是那只该杀的狮子害得我倒在深潭里淹死了。 是吗?要是你能够活转去,我们马上放你。黑无常满脸讪笑。白无常说,现在你的尸体还在潭底,泡两天腐烂了,漂起来,人们才会发现你。哈哈……你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吧! 你们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黑白无常都看着他。他说:我只想到学校去见我儿子最后一面。黑无常将锁住他的链子一拉,说:不行,毫无意义。别耽误时间,我们还有其他亡魂要收伏,少啰嗦! 这时,堂屋里正蹲着忙活的蒯幸光的妻子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说:已经中午了,孩子他爸咋还不回?莫又在外面开会吃香喝辣?门外的蒯幸光回过头,眼泪一堕,拉开嗓门说:孩子他妈,我淹死在村西挂水田的山坡下面的深潭里,你快叫人去捞我的尸体哦。 可是妻子根本没法听见,仍竟自忙活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黑白无常又推搡着他往村前走,路上有熙来攘往的熟人,蒯幸光流着泪一个个地叫喊,却没有人理睬他。 白无常说:蒯幸光,你白叫喊了,你现在成了阴间亡魂,阳间人肉眼凡胎,纵然劈面过去,也看不见你,更听不见你叫喊。 蒯幸光哭泣着对那只狮子口出怨言。黑无常说:你怨什么?那只狮子又没有咬死你,你是吓着了,倒在深潭里淹死的。 假如我不逃跑,也会被那只狮子咬死。蒯幸光忿然道:我就是不想死在狮子口中,现在淹死在水里,还保全了一具尸体。 听到这里,白无常又哈哈大笑:你不逃跑,就不会死,顶多病一场。蒯幸光愕然地问:难道狮子不吃人? 狮子当然吃人,只是你所看见的狮子不是真狮子,是一个幻觉。 我明明看见是真狮子蹿出丛林,直朝我扑过来。 黑无常说:那是狮子精,它不耍出幻术会吓倒你么?你和狮子精有宿世冤仇。 蒯幸光擦干眼泪,出神地看着黑无常,然后讷讷地问:此话怎讲? 你一定记得有一个叫邰砺石的同学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听到这个名字,蒯幸光非常敏感,霎地脸色苍白,低头不语。黑无常说:邰砺石死后经过改头换面的几轮变化,现已成为狮子精,它害死你,也是报你在过去世害死他的宿世冤仇。你的寿限本来是75岁,因宿业未消,削减阳寿近20年。 我死得冤哦!蒯幸光说:我和邰砺石做同学时,是欺负过他,可出了社会,我一心扑在公益事业上,根本没有欺负他,是他刁难我…… 别讲了。眼看近了阴山,白无常说:正因为你死得有点冤,我们今天送你到枉死城。 到枉死城之前,必经亡魂原籍所在地——城隍庙,然后再赴阴曹地府所设的秦广王主管的第一殿管辖的鬼判殿受审。 当下黑白无常就把蒯幸光送入城隍庙查验片刻,发现他早年有些罪过,到了中年罪孽略少,然后由城隍庙主簿写好过关通牒径直朝鬼判殿走去。 来到殿前只见峨冠博带面貌威仪的秦广王朝他瞠目而视,手戴铁链的蒯幸光双膝跪在殿前,嘴里不停地叫嚷:我死得冤枉,死不足惜,只是我们村那个引水台渠无人筹划修建,乞望阴司大王明察。 秦广王说:不必下跪,可以站起来讲,你是怎么死的?到底死得寃枉不冤枉,你慢慢道来,本官当明断是非。 接着,蒯幸光把邰砺石死后投胎变狮及至再次死后变为狮子精如何报复害死他的情由一一道来,秦广王听后,环视黑白无常道:这个亡魂所言是否属实? 黑无常道:禀告大王,蒯幸光所言基本属实。随后,白无常递交那个通牒,说:大王可以仔细查验,当地城隍庙已将蒯幸光一生罪过悉数记录在通牒上。 蒯幸光站起来,那锁住双手的铁链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响声方止,他擦干眼泪道:大王,我死了也不能复生,唯望大王惩治那害人的狮子精,要不,今后在阳间人世,哪个还敢为民做事造福?如果我是十恶不赦的人,被那狮子精害死了也无话可讲…… 秦广王双手伸开朝下一压,止住蒯幸光讲话,即令黑白无常捉拿在阴山作怪的狮子精。 黑白无常异口同声地道:大王,并非我们抗旨不尊,如今狮子精变化的本领非常了得,我们怕奈何不了它。 秦广王一听,也有道理,当即传司畜神入殿领旨偕同黑白无常前去捉拿狮子精问罪。 第九百七十章 散灵变魙 那天晚上,从一间漆黑的房里传出时断时续的恐怖叫声,像被什么压迫着,呼吸紧张却又难以叫出声来的叫声。发出这种叫声的是一个男子,他性格柔和、举止儒雅,这应该是好的一面,但反过来看,这种人没有魄力,容易受到欺负,而且火气低,阴气重,尤其在晚上,还容易遭遇鬼魅作祟。此刻,从阴山奔窜下来的狮子精正扑在他身上,压住了气管,所以他动弹不得,也叫不出声来。陡然,他的身子轻松,可以动弹了,便坐靠床头骂道:可恶的妖魔鬼怪,专门作弄人,该下地狱哦! 原来狮子精扑在男子身上,被赶来的司畜神逮个正着,他将捉拿众畜幽灵的司畜套一抛,狮子精便套在里面出不来了。司畜神道:你正如那男子说的,该下地狱了。跟在后面的阴山山神恼怒地讲:这个业畜幽灵罪恶昭彰,早该捉拿。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祸害、骚扰性格温良的睡梦中人无数,就连那片丛林中的弱小动物因为害怕它欺负都跑光了。前几天它妄施幻术现出凶猛狮身,在挂水山坡追人,那人后退,一脚不慎,竟然滑下深潭淹死。 司畜神说:山神,可随我到地府举证,狮子精罪责难逃。随行的黑白无常却让山神留步:你讲的情况我们已禀告地府首殿秦广王。 狮子精被押至地府首殿,秦广王即刻让它恢复人身,乃是邰砺石面相,站在一旁的蒯幸光与他面面相觑,但已不认识蒯幸光了,这当然是他死后在阴间喝了孟婆神所赐饫忘汤的缘故,至于他死后投生变化几世,为什么还要报复害死蒯幸光,那是因果使然。而对于寿限略长却也已两鬓染霜的蒯幸光仍记忆犹新。 秦广王手指邰砺石对蒯幸光说:你可认识面前这个人?蒯幸光越发愧疚,便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秦广王说:这个人就是那只狮子的前身,你曾欺负过他,他临死时嗔恨至极,故投生巨兽讨伐你。 听到这里,蒯幸光倒觉得自己死得并非偶然,是因为那巨兽于他早有积怨,图谋报复所致,所以说自己的死也是必然的。 当下,秦广王一挥手,邰砺石又隐去原身,变作狮子模样。他让鬼役押走蒯幸光,说阴间虽阴,但大小官员心里都光明磊落,力举公道,不像阳世官员,唯利是图,受人贿赂就徇私枉法,压制正义,欺凌弱者。 随即,司畜神具状上来,秦广王过目一遍,宣读狮子精几条新罪,他主要是以鬼魅把戏作弄、祸害阳间睡梦中人多名,罪在不赦。秦广王挥笔在状纸上批示:此殿对鬼犯狮子精查验审理已毕,现将其押解二殿提审定刑。 二殿居南瞻部洲大海之底,沃礁石下活大地狱,纵横8千里,内设16个小地狱。此殿由楚江王主政。狮子精受审后,被押至剑叶小地狱受刑。此狱剑刃倒竖,白晃晃的一大片,周遭是高墙大院,院内大象成群,每隔数分钟左右,大象发威,将较自己略小的动物灵体赶至剑叶丛中,每走一步,都被锥伤脚底,窜动的力度越大,就伤得越厉害,乃至鲜血淋漓。虽然来这里受罪的动物都是灵体,但一排排倒竖着的雪亮的家伙都是神剑,只要押至此地狱,没有不被锥伤的,直至负痛茹血跌伏于地,哀号不已。 这间小地狱专门惩罚阳间气量小图谋报复造成害人害己恶果的新亡人的鬼魂和阴间宿业未尽,吓人致病或死亡的鬼魅。狮子精所犯罪兼而有之,故领刑于此狱。 刑期满后,狮子精又被放回山林,可是它不思悔改,满腔怨怼,与魑魅魍魉朋辈为奸,继续在山谷旷野作恶不止。 一日,大雨倾盆,它欲使幻术现身,恐吓过路良民,讨些祭品享用,却被正在云雾中驰骋的雷神看见,雷神大怒,掣出闪电,“轰”的一声,将狮子精劈死,炽烈的电火将其烧为灰烬,使之散灵变为魙。 雨后初霁,一阵阴风吹得魙飘飘荡荡,无处依托,阴风乍熄,它附在一棵桑树上。这里是一片长满了桑树的丘陵,丘陵的南段是青砖红瓦房鳞次栉比的村落。村落里都是杂姓人家。有一户司马复姓人家靠养蚕织成锦缎布帛原料出售营生,这户人家有一个叫司马华的姑娘初中毕业后,回家帮着养蚕。经常背筐出门,到桑林里采桑喂蚕。司马华如今芳龄十八,肌肤雪白,面目清秀,说话莺声娇啭,特别讨异性喜欢,村里暗恋她的小伙子约有一打。 有的见她到桑林去采桑叶,也赶去帮忙套近乎,直到翠绿清香的桑叶装了满筐,又要替她背筐,她说一声不用你劳驾,就自个儿背着它匆匆地走了。她内心里看不起村里的小伙子,为了甩开他们,她以后不独自出门采桑,而是要妈妈陪她到桑林里去,小伙子见司马华的娘在她身边,便放弃了拢去缠绵的企图。但给她帮过忙的小伙子大都不死心,总是扎堆儿议论她如何漂亮。 有一次,邻村一个泼皮幽灵般出现在他们面前,突然大声问:你们在议论谁家姑娘漂亮?漂亮就该搞到手喔! 我们没有本事,再说人家漂亮姑娘也瞧不起我们。一个小伙子揶揄道:你有本事就去追她呗! 当下,脖子上围着一条粉红围巾的司马华挽着娘的胳膊从桑林里出来,娘还背着满筐桑叶,姗姗走动。那泼皮直勾勾地看着司马华,司马华偏开目光,和娘一起从他们身边走过。 见她们走远,良久不吭声的泼皮蓦地浪笑着说:她妈的,还真是一个美人,特别是她围住脖子的粉红围巾飘曳起来,简直把我的心拽住了。 你追她去。另一个小伙子指着她们娘俩渐行渐远的背影说。 泼皮当着大家,把胸口一拍:我会有办法把她搞到手的。 你有什么办法?小伙子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说笑什么?她充其量是一只地鹅,我会有机会吃上地鹅肉。从那一刻起,泼皮就开始觊觎司马华的美色。 第九百七十一章 采桑喂蚕 那附在桑树上的魙,不一会儿就被树神驱赶开了。魙继续飘荡,见一个采桑的姑娘过来,它就附在一片桑叶上,让姑娘装进筐里,背回家中。这姑娘就是司马华,她把筐子放下来,擦一把香汗,就开始工作。她家有两重老式瓦屋连成一片,上下是宽敞的堂屋,中间是明亮的天井,天井的四周是过道,过道较宽,靠墙的那一面是一排凳子,上面挨个儿放着有盖的簸箕,连同上下堂屋,各摆方桌四张,共八张,上面放着箩筐,有盖着盖子的,有蒙着棉絮的。这会儿,司马华走到天井过道上,把簸箕盖一一揭开,里面是一只只蠕动的蚕儿,这些白晃晃亮丹丹的家伙看上去挺可爱的,它们有的正在嚼吃桑叶,仔细听来,有“嚓嚓”的响声,那一片片桑叶咬成了窟窿,现出瘦瘦的几根筋;有的蚕儿像是吃饱了,很精神地伸长脖子昂起来探视外面的世界。 司马华揭完了过道上的簸箕盖,又来回揭开上下堂屋方桌上的箩筐盖,只是蒙着棉絮的箩筐没有动。 随后,娘也来了,二人一起从竹筐里抓出鲜嫩的桑叶,一把把地往簸箕里撒,往箩筐里撒,这叫喂蚕,蚕们喂饱了,长大了,就吐丝结成一颗颗色彩绚丽的蚕茧。司马华边干活,边想象着它们织成绸子的用途,干起活就格外来劲。她的那条围在脖子上的粉红色围巾就是丝绸布料,细软光滑,色泽抢眼。 现在是暮春天气,比较暖和,照说不必戴上围巾,可司马华爱这丝绸围巾的色泽,与其说是戴上它,毋宁说是用它来烘托自己的青春靓丽。 魙附在一片桑叶上,那桑叶正被箩筐里胖乎乎的蚕儿一点点地蚕食,魙跳开来,企图附在一只蚕的身体上。可所有的蚕都有灵性,也就是说每一只蚕,都有一个散灵附着,如果魙要侵入就会遭到反击。 此刻,魙才有一个念头,便被一个散灵察觉,它召集众散灵拳打脚踢围攻魙,魙腹背受敌,无处躲藏。天无绝人之路,阴界也一般。正当魙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之际,司畜神来了,众散灵不敢造次,各自散开。魙负痛跪在司畜神面前,连连磕头,说神君,请给我一条活路吧! 我就是为了给你指点迷津才来的。司畜神叫它起身,随自己到上堂屋。只见司马华伴她娘站着,她娘拉开一只箩筐上的棉絮,那箩筐里尽是一块块尚未孵成蚕儿的蚕仔。她娘说:还要孵一周,才能孵出来。又顺手盖上那暖和的棉絮。司畜神说他传达转轮王的转世令,让魙投生为蚕。魙为难地说:不能哦,我附在桑叶上,都遭受那些散灵的殴打,要是附在蚕的身体上,岂不被它们揍得更惨? 司畜神微微一笑,解释道:你只能附在未孵成蚕的蚕仔上,因为蚕仔由哪个散灵来依附,都是天定的,不是随便抢占了事,都有秩序。并指着那只装有蚕仔的箩筐说,现在你进去附在一粒蚕仔上,一周后蚕仔孵化成蚕,你也就成了众蚕中的一只蚕儿。 箩筐口子上蒙有棉絮,我如何能够进去?魙问道。司畜神说:你现在是以意识形态存在,不是以物质形态存在,你只要动一个附在蚕仔上投生的念头,自然就进去了。 于是魙按其指点,潜入箩筐,寄生在众蚕仔中的一粒蚕仔上,它感觉暖融融的,一周后,它从蚕仔的胚胎里探出了一颗头,那头黑黑的,像一粒芝麻,它却与众蚕儿一样,充满着锦绣斑斓的生机。 司马华她娘会呵护,预感新一茬蚕儿落生了,便小心翼翼地揭开棉絮,只揭开一条缝儿,尽量不让凉风灌进去,否则,才出生的蚕儿非常孱弱,容易冻死,尽管是四月天气,有些暖和,但气候不正常,蚕儿不能受风寒感冒。饲养了大半辈子蚕儿的司马华她娘知道该怎样做,她把桑叶剪细,像纸屑儿一样撒进去,要是桑叶不零碎,大片大片地扑跌下去,由于带了初生蚕儿们不胜负荷的重量,弄得不好,会把它们压伤,乃至压死。所以司马华她娘很细心,还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的意图解释给司马华听,司马华就站在旁边,一边看娘的示范,一边看幼蚕吃细碎的桑叶,那些幼蚕生出来就会吃,仿佛是天性决定了的,它们一只只像饿狼扑在面包上一样贪婪地饕餮。马司华很快就把棉絮合上。 几天后,再打开箩筐看,蚕儿们都长成米粒大了,供应的桑叶饲料也就更多些。这时候,司马华和她娘就把盖在箩筐口子上的棉絮换成竹编盖,因为蚕们的抵抗能力较先前更强了。在众蚕中,那只长得胖胖的蚕儿特别逗司马华喜欢,它就是末后由魙投生来的,司马华当然不清楚,只是很关注它,它非常能吃,一片桑叶两三只蚕趴在上面,吃好一阵子才吃光,而它独自吃一片桑叶,花的几乎是同样多的时间,所以块头也几乎比一般的蚕儿大一倍。 喂桑叶时,司马华当着她娘给它取一个名儿,叫胖子。娘附和着说:胖子好,体质好,日后吐丝的品质也好。好是好,吃的桑叶也不少。娘转过头对司马华说,你要放勤快一点,多采些桑叶喂养。司马华仍低着头看那胖子,她脖子上的那条围巾的垂丝已够着箩筐边沿,正碰触她的手指,她顺手一拉,摸到上面一个小小的窟窿,那是上次到桑林采桑,一时内急钻进丛林,被荆棘挂破所致,她忽然说:待这一茬蚕丝出来了,我要用它们再织一条围巾,这是上好丝料。她拉着围在脖颈上的围巾的垂丝,把那上面的窟窿捻了捻接道:这条围巾该换了。 娘不在意她讲什么,只催着她出门多采些桑叶,自个儿在家把另几只箩筐蒙上棉絮,打算再孵化一茬幼蚕。见司马华走至堂屋门口,娘又抬头提高嗓门问:华子,要不要我陪你去?妈!不用,你也挺忙的。司马华背着竹筐径直朝后山的桑林走去。 第九百七十二章 那条围巾 几个小伙子还围着泼皮笑话。泼皮说你们笑话什么,我说话算话的。一个毛猴脸反问:你以什么为凭?泼皮一时语塞。阴钩鼻说:你能把她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让她作为信物给你吗?泼皮说:笑话,我要围巾干嘛?女人的围巾?但我可以把那围巾的垂丝扯一绺来给你们看。三角眼犹疑地讲:纵然弄来了,谁能相信你是从司马华的围巾上扯来的。泼皮说:这就不好办了。在山麓与桑林交界处,他手舞足蹈,说得很起劲:待司马华独自到桑林采桑,你们可以藏在林子里窥视我嘛! 好,那也行。阴钩鼻反将他一“军”:假如做不到这点,你老兄就得请客,到镇上餐馆让弟兄们舀一餐。泼皮说:算数!假如我做得到,你们几个兄弟每人请我一次客。他指着阴钩鼻说:先从你开始。 他们正在议论着,果然就见背着竹筐的司马华自村道上缓步过来,那条粉红的围巾在她襟前飘动着,像天边一簇艳丽的云霞,对于几个伙子来说,似乎可望不可及,可对于泼皮来说,却感觉不太难。 此时,天空多云转阴了,泼皮想那条粉红的围巾,纵然是艳丽的云霞,要是太阳褪去了它的光泽,它就会变成一朵阴云,甚至成为一挂雨丝飘落下来,正好飘落在他期待承接的位置。所以他认为得到司马华围巾上的一绺垂丝应该是比较容易的。见司马华出现在村道上时,几个小伙子都闪进了林子,只有泼皮伏下身子,匍匐着爬向司马华采桑的桑林。 在养蚕的堂屋里,司马华她娘正在换蚕仔孵化板,她拿着一块孵化板从上堂屋走到下堂屋,经过天井左边的过道时,也许由于心急,启脚不稳,一步溜滑,右膝跪在天井过道的青石板上,照说爬起来就没事了,可是感觉非常晦气,一块孵化板在她的膝下作了零距离摩擦,那些充满生机即将生出脑袋来的蚕仔,大约有数千颗,都被压碎,她爬起来心痛地察看,孵化板上糊糊的一片湿印。换句话说,司马华她娘这一跤摔下来,虽然自己没有伤到哪里,但是相当于损失了价值千余元的锦缎,因为数千只蚕儿抽丝结茧制作的丝帛等同那个价值。 现在这块孵化板上的蚕仔算是都压死了,没有压死的蚕仔还不到数百颗。她回到屋里拿出一块抹布谨慎地擦净那孵化板上的湿印子,要是没有擦净,一旦被司马华她爸发现,家里至少会发生一次不愉快的口角。这都是上品蚕仔,是司马华她爸从广西采购来的,价格不菲。司马华尽量隐瞒这件事,现在她将孵化板边缘尚未损坏的蚕仔放进一只箩筐像往常一样蒙上棉絮。 这天傍晚,镇上一家酒店里很热闹,十来个小伙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猜拳行令,一个个脸上现出酡红。泼皮一只手端酒碗,一只手从侧边衣眼里掏出那一绺粉红的围巾垂丝,在大家面前抖一抖,然后狡黠地说:今天我赢了你们,也赢得了司马华那个漂亮妞。毛猴脸端起大碗酒说:干,今天我买单,为杨兴的成功祝贺。 杨兴是泼皮的本名。这么喊,算是给泼皮助兴,泼皮因为这事占了大伙儿的上风,沾沾自喜,他呷了一口酒,觑着毛猴脸说:今天你买单,明天轮到他买单。他望一眼阴钩鼻,心想,应该由他带头买单的,开始是这么定的。阴钩鼻不语,伸手抓泼皮手里的那一绺粉红的围巾垂丝,感觉绵软绵软,泼皮麻利将它塞回衣眼,一脸滑稽地说:这个你不要摸,它是我从司马华那里得来的爱情信物,我要好好珍藏,不让它过早地曝光玷污了。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三角眼却放下酒碗走过来,欲伸手把它从泼皮的衣眼里掏出来察看、捏摸,嘴里说:我们就是要让它曝光玷污。泼皮站起来,用手按住衣眼,走离酒桌说:这一绺粉红的围巾垂丝,是爱情信物,我要好好保护它。他举起拳头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阴钩鼻说:闹着玩吧,谁要你的爱情信物?过来喝酒。大伙儿见泼皮归位,又转开话题。毛猴脸说:那会儿,我爬上林子里一棵高大的槠树窥视桑林,你把正站着采桑叶的司马华嘴巴一扪,然后,把她按倒在地,我就看不见了。你干了些什么呀?大伙儿望着泼皮异口同声地问:杨兴,你和司马华干了些什么呀? 这个保密。泼皮又忍俊不禁地说:不过,可以告诉你们,我痛痛快快地做了一回男人。 毛猴脸端起酒碗领头说:来,为做了一回男人的杨兴干杯!大伙儿都响应。正喝得七荤八素之际,来了四五个民警,均厉声喝道:举起手来。他们尚未缓过神,一个个都被按倒在地,戴上了锃亮的手铐。 事情是这样的,当天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司马华家养蚕的堂屋也阴沉下来,由于光线暗了,司马华她娘就停止了给蚕喂桑叶,心里忽然想起个事儿,司马华还没有回家,要是平常早就回家了,因为天黑下露,着露的桑叶纵然摘回来蚕儿也不能吃,若是吃了,蚕儿害病会拉肚子,还会死亡。司马华应该知道这一点,那么她还在桑林里干什么呢?司马华她娘放心不下,就独个儿出门朝夕阳映照如血的桑林赶去。 桑林幽深,不时传来暮鸦呱呱的叫声,像是不祥之兆。由于不见司马华的影子,司马华她娘心里有些慌。她从桑林的南段找到北段,忽然发现一只装满了桑叶的竹筐,竹筐下还有一条蓝绸缎布料裤子以及一条碎花裤衩,这是司马华的,她下意识地肯定。怎么这些东西在这里,人到哪里去了呢?司马华她娘抬头高声叫喊:华子,你在哪里呀?反复叫喊数声,不见回应,却有回音在空旷的山谷震荡。之后一片寂然。 她绕到西段看,顿时惊呆了,一棵硕大桑树的野枝桠上吊死一个人,是个姑娘,上身尚有衣服,下身赤裸着苍白的羞辱。她近前看,这个吊死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女儿司马华,她不禁号啕大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猜想肯定是被人强奸了,女儿受不了如此羞辱,才吊颈自杀的。她边哭边爬上桑树桠,解下束住女儿脖颈的绳子,哪是什么绳子?是用女儿的粉红围巾撕成碎条结成的一根红绳子。 第九百七十三章 舞厅看场 天还没有全黑,附近林子里做事的几个村民听到哭声赶过来看,司马华她娘已将司马华的尸体放下来,裹上衣饰,正扑在上面恸哭不止。在她哭泣着的数落声中,围观的几个村民已听出来,司马华可能是被人欺负而蒙受羞辱的巨大压力才上吊自尽的。其中一人看了现场,便跑出桑林,到镇上派出所报案,几个民警赶来,一方面问情况、作笔录,另一方面验尸,发现司马华的处女膜破裂、出血,带有男人的精斑。连夜作过技术处理后,就锁定是泼皮一伙人所为。于是在镇上一家酒店喝得烂醉如泥的泼皮一伙人便成了控制缉拿的嫌疑对象。 司马华自缢后,其灵体依然赤条条的在桑林里游荡。突然碰见两个背对着她的怪物叫道:快把裤子穿上,随我们到枉死城去。司马华羞得瑟缩着转过身子,忙将泼皮在她身上扒开脱掉的丢在竹筐边的内外裤子穿上,掉头就往桑林外跑,才跑几步,只一眨眼,两个怪物又拦住了她的去路,一个长着牛头的说:我是牛头,今日特来抓你。她惊骇地转身,打算再逃。嚯,一个长着马面的又拉住她厉声道:跑什么?往哪里跑?司马华无语,以为自缢身亡什么也没有了,未料自己还有一个不能消失的灵体无处敛迹。便哭着说:我要回家去。 马面一手抓住她的衣襟,吼道:你回什么家?你不能回阳了,你只有一个灵体,快跟我们到枉死城去。我和牛头兄特来抓你的。 眼看无处可逃,司马华泪水涟涟,只得跟他们走,嘴里却不停地说:我不能去,我要还阳,我要回家。牛头回过头看她垂吊在那棵桑树枝桠上的尸体,揶揄道:你的尸体都僵硬了,能还能回阳吗?马面说:你后悔了,谁叫你寻短路?司马华高声哭喊:我要伸冤,我要告状。牛头走近她问:你是告阴状,还是告阳状?司马华噎住了。牛头接道:告阳状,是阳间的事,你已经不在阳间了,还管它干嘛?告阴状也于事无补,是因果报应使然,过去世你是一个凶悍男子,强奸过一个弱女子,这一世弱女子已变成刁滑男子,而你变成了弱女子,被他强暴算是一报还一报,拉平了。 听到这里,司马华停止了哭声。他们一行翻过阴山、经过黄泉路,眼看近了阴森凄清的枉死城,一个手持长戟的卫士从一排各持兵器的卫士中走出来与牛头马面交接,把司马华领进一对石狮蹲守的城门。 泼皮那回被抓,经审讯,承认强奸了司马华,但并未谋杀她,至于她如何自缢,泼皮也不清楚,但对警官的推断,司马华是因为受辱自尽,与他有直接的关联,他也不否认,尤其在铁的事实面前泼皮低下了头。那就是经检验查证:司马华的下身有泼皮的精斑。据此定他的强奸罪,以及导致受害者茹辱含愤死亡的事实。泼皮批捕后,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5年。其余几个小伙子由于参与打赌式的怂恿,有从犯的嫌疑,但罪行稍轻,均判一年后释放。 泼皮判刑时不满20岁,刑满释放才30多岁,也算年轻。泼皮恶名在外,经过劳改或许有所收敛,一般人都这么认为,但还是对他敬而远之,他毕竟在道上混过。 那时期,一些诸如舞厅、宾馆、泳池等娱乐服务场所秩序难以维持,需要道上的人压一压邪,以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泼皮出狱后的第2年就被当地有名的满江红舞厅聘为保安。这个舞厅规模较大,一次能够容纳千余人跳舞娱乐,可最初光出乱子,有些男子带着女伴娱乐后,不付钱或不买票就扬长而去,你找麻烦,他更找你麻烦。为此,聘保安,尤其是聘五大三粗或一身恶名的保安镇邪还挺奏效。泼皮属一身恶名的行头,自值守门卫处,没有人进舞厅敢不买票。 那次有个长着暴凸眼的男子,不买票就携女伴往舞厅闯。泼皮说:你站住。那个人回过头不屑一顾地说:我进舞厅从来不买票,你是什么鸟人,敢拦阻我?泼皮一点不让,厉声道:我不是什么鸟人,我就是蹲了15年监的木易杨杨兴,现在出狱了,我不怕蹲第二次监。暴凸眼听说杨兴这个名字,一下被镇住了。他马上返回,缓和着口气说:杨哥,对不住,我没以为是你。说着他掏出买票的钱,泼皮收两张舞票的钱,因为他带了一个舞伴。暴凸眼却还多买了两张舞票,解释说:上次进舞厅没有买票,这次补回来。 泼皮收了钱,又训他:你他妈的,我不在这里,你尽做混账事。 杨哥,下次不做了。暴凸眼付钱时微笑着赔不是。 他的舞伴,一个长得水嫩的秀发如瀑的姑娘瞟了泼皮一眼,这一瞟,不知怎么的,就让泼皮有些心慌意乱。她走进舞厅,泼皮还望着她的背影,背影消失了,泼皮的眼神还定格在灯光的迷蒙处。泼皮还真想和那个姑娘套近乎,他一摸后脑勺,还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 暴凸眼再次带那个姑娘进舞厅跳舞时,泼皮给他们免了票,接着又免了两次,暴凸眼感觉欠他的人情,便说:杨兴,你有什么事儿找我,只要帮得上忙,我一定尽力。泼皮笑道:要你帮啥忙?我只要你的舞伴,那个漂亮妞教我学交谊舞。 那个姑娘正在场,又瞟了泼皮一眼,极妩媚的一眼,泼皮心里痒痒的,正要说什么,暴凸眼答话:她姓焦名娇,娇贵的娇,你就喊她小焦吧。只要她愿意教你跳交谊舞,行啦!泼皮凑近她问:我拜你为师,愿意不愿意收我这个学徒?焦娇看着他低声说:你是在舞厅工作,难道还要我教?你自己就是舞师。 对呀!暴凸眼认为她说得有道理,便冲着泼皮叫:你让她陪你跳一曲不就得了?说得那么谦虚干嘛?泼皮直勾勾地看着扑闪着一双丹凤眼的焦娇,问道:陪我跳一曲,愿意么?焦娇轻点一下头。泼皮让他们先进舞厅,等会儿他找个理由叫来另一个保安顶替,就进去找到暴凸眼和焦娇,一曲刚罢,暴凸眼见泼皮来了,又欠了他的人情,就让自己的舞伴陪他跳下一曲。 第九百七十四章 捉拿亡魂 一些艳曲令舞伴们心旌摇荡。在明亮闪烁的灯光下,他们的舞姿竟自优美而柔曼,他们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又很有章法地拉开一点,若即若离。在闪光灯暗而不灭的那一刻,斑驳陆离的灯花朦胧了整个舞厅。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相好的舞伴便胆大地贴着另一位的身子,跳起贴身舞。灯光陡然闪亮,他们便悠然分开,但心儿犹紧贴在一起。有的还窃窃私语,约定下次的舞会或集会或集餐等等。 在数对舞伴中从容转动的一对舞伴,是泼皮和焦娇。这之前,他们本来不太相识,但彼此似乎灵犀相通。泼皮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在舞池里转悠,感觉灿然、别致,在闪光灯暗淡时,他低声说:小焦,不,焦小姐,我习惯喊你焦小姐。我希望像别的舞伴一样和你跳个贴身舞。 他出口之际,已把身子贴近焦娇,焦娇没有表示反对,他胆大地搂住她的腰肢,还腾出手来,在她襟前隆起的敏感部位张狂地游走一圈,正欲吻她粉嫩的脸腮,闪光灯豁然明亮,他又畏葸地收敛了。焦娇说:你注意点,卢兵还坐在那里。泼皮知道她说的是暴凸眼,怕他发现了这个不该做的动作会惹出麻烦来。心想:他能玩你,我就不能玩你?能不能玩你,就看你对我的感觉。但泼皮没有这么讲,只说,你陪谁玩,是你的权利。你愿意陪我,关他屁事? 杨哥,人家先入为主,你来晚了。焦娇直来直气地讲。 他们边跳边谈,在迷离斑斓的灯光中一曲将息。泼皮凑近她的耳鬓低声说:我后来居上。 在往后几天,泼皮避着暴凸眼邀约焦娇在酒馆会餐,焦娇开始拒绝,在邀约第3次的时候,她认为泼皮心诚,便欣然赴约。这都是在白天,只有在白天暴凸眼有事才不缠她,泼皮请她是在酒馆的包厢里,酒至半酣之际,泼皮暴露出潜在的猥亵动作和话语,未料焦娇不反对,还挺适应,说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出钱。我在乡村长大,家里贫困,就需要钱。于是,泼皮说:不就是要钱。他随即拿出钱包掏给她一百元,还问够不够? 够了。人家一次只给50元,你还挺大方的。 你说的人家是不是指卢兵? 你猜吧!焦娇挺满足,想起和卢兵做那事,做完了才给钱,现在是做那事之前给钱,便觉得杨兴大方。焦娇见他不回话,便补上一句:人家卢兵比你年轻,你多出钱也是应该的。 想当年,我在桑林里和一个处女干那事,一分钱没出。那处女比你还年轻。杨兴想打消她的气焰,却矢口不谈他害了人家处女,自己也付出了蹲15年监的惨重代价。 焦娇感觉杨兴做那事比卢兵老到,更使她快活。这使她的感情游离了卢兵,慢慢对他冷谈,还讥诮他付钱少。卢兵琢磨来琢磨去,感觉自己没有哪一点对不住焦娇,问题就出在杨兴身上,打那天晚上,焦娇陪杨兴跳舞后,他注意到他们的关系变得暧昧。卢兵尽量阻止焦娇不要到杨兴所在的舞厅跳舞,焦娇却说,人家免你的舞票,是看得起你,你不理人家的情,还小家子气。这样卢兵只好携焦娇再次到那个舞厅接受杨兴的免票优惠。 卢兵很清楚,杨兴的做法有明确目的,就是想和他争宠焦娇。为了验证这个感觉,焦娇再次陪杨兴跳舞时,他特别注意观察,每当闪光灯暗淡下来,朦胧中的舞伴们在姗姗旋转之际,在荡人心魂的靡靡之音水一样灌满舞池之际,卢兵便从候舞席敏感地站起来,悄然走近舞池,睁大眼睛努力搜寻他格外在意的一对舞伴——杨兴和焦娇。蓦地他发现他们迈着轻盈的舞步婆娑地旋转而来,两个身影一会儿贴得很紧,一会儿又散开,反反复复扑朔迷离地亲昵。 还观察到一个令他妒忌乃至愤怒的小动作,杨兴的唇瓣在焦娇的脸上咂了一下,焦娇笑意盈盈地回了他一个,然后彼此边踩舞步边细声细语地说着话,至于说的什么内容,卢兵无从知晓。 这一刻,他恨不能冲进舞池拉走焦娇,或者狠揍杨兴一顿,但他考虑到无论哪种作法都不妥,他有一种失落感,回到候舞席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悄悄地离开舞厅。 这时,舞池的闪光灯变得明亮,透射出柔和的光泽,这种光泽的外延却是黑魆魆的阴森。音乐声方止,人声鼎沸。杨兴和焦娇回到候舞席不见了卢兵,以为他上卫生间什么的地方去了,但过好一阵,新一轮舞曲开始还不见卢兵返回。他们猜疑着,只有焦娇意会到卢兵在生气,反正得到杨兴之宠,她也不再怎么在乎卢兵。杨兴料想卢兵是不是有事儿去了,也就不太在意。 在这一轮舞曲播放了一半之际,他又拉着焦娇溜进了舞池,正舞得起兴,焦娇突然松开手喊叫:杨哥,注意。杨兴尚未缓过神来,一柄雪亮的匕首从背后袭来,刺入他的后颈窝,他在舞池里踉跄几下,发现刺杀他的人是卢兵。正欲拿拳狠揍卢兵,却因身体负创不支倒在地上,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卢兵指着杨兴骂道:这就是你和我争女朋友的下场,活该!杨兴在地上蹦了几下,就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了,他的眼睛没有闭合,仇视的光泽尽管死去了,仍然朝着卢兵逃离的方向。 顿时,舞厅哗然,所有的舞者乃至舞曲都已止熄,色泽绚丽的闪光灯,换成了血色恐怖的照明灯。焦娇被这出其不意的血案弄得高度紧张。她双手捂住眼睛惊恐地叫喊:杀人,杀人啦——舞池被围得水泄不通,众舞者成了目睹血案的见证人。 杨兴死后,已等候在舞厅门口的牛头马面立即捉拿他的灵魂。用一条铁链锁住他的双手,将他拉出城池。杨兴不停地叫屈,说他生前就听说过牛头马面,未料自己新亡片刻就真的碰上了,太倒霉了。 牛头说,这算一报还一报,你死得不冤不屈。杨兴犟嘴:焦娇陪舞,是她自愿,我做得并不过分,不至于让我送命吧! 马面说:你前世和卢兵结怨殊深。 杨兴没有在意听,一步一回头,伸长脖子嘶吼:你们能不能让我等些时走? 等到什么时候?牛头用牛角牴住他的脖子问。他说: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公安民警抓住了卢兵那个杀人犯,让我看到他伏法的下场就够了。 不行!马面厉声道。 牛头拉一下锁住他的链子,他只得哭泣着无可奈何地行走。 这时,经过一片桑林,马面说:你可认识一个叫司马华的姑娘。杨兴默不作声。马面继续讲:你曾在桑林欺负了司马华是不是?杨兴沉吟半晌说: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司马华自缢身亡,不是我逼迫的。马面板着面孔道:但是你侮辱了她,她是因你而自缢身亡的。 第九百七十五章 转生神帖 这件事与我被卢兵杀害又有什么相干?杨兴仰起脸嚷嚷不服。牛头又牴他一下,说你当然不清楚,司马华死后变为男身,就是杀害你的年轻小伙子卢兵。他算报了前世因你而毙命之仇。杨兴听到这里,再也没有哭泣着不服气地回头辩解,似乎变得老实了,不觉走过阴阳界,牛头马面将他交给两个持械等候的阴差,又回转阳世去缉拿新的亡灵。 一段时间后,蚕胖子长成一根指头大,不再吃桑叶,而是牵出浅黄的丝结成浅黄的蚕,像云霞的缩影非常好看。尽管如此,司马华她娘的眼神也是忧郁的颜色,她还没有从失去女儿司马华的悲哀中走出来,哪怕泼皮等一干嫌疑人犯都已绳之以法,仍难以消除她心中的隐忧,这是一种永远的痛,一直伴随着她的记忆,所以她高兴不起来,即使养蚕丰产了,那仅仅是丰产,缺乏一种味道。 自失去女儿后,她总是以泪洗面,直到有一天那胖子春蚕咬破茧子飞出来,成为拍动着粉白翅膀的蛾,在空中徘徊着,像是要寻找一个理想的栖息之处,而在未找到之前迟迟不能栖息,这个时候,司马华她娘仿佛也在为这只蚕蛾着急,才把许久没有抬起来的头抬起来了,她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这蚕蛾应是她女儿的灵魂变的,总是绕着她飞翔,没有离开她的视线。 司马华她娘似乎领会了这蚕蛾的意图,她旋即在桌上铺一张白纸,那蚕蛾飞上去,一会儿散出密密麻麻的蚕仔,像黑色的绳头小楷写满了一张白纸。 于是蚕蛾不再动弹了,它完成了这一轮繁衍生命的最后递接,它的生命也到了终极,像一瓣落花,它死得满足而美丽。 司马华她娘,把这只死去的蚕蛾拾起来,还有其它死去的蚕蛾都一一拾起来,葬于桑林下芬芳的土层,干净利落。与其让死去的蚕蛾成为禽类啄吃的食物,倒不如这样,使之化作污泥更能肥沃桑园陪护桑林。 春蚕胖子,就这样生生死死15载,生产的锦缎如云,它依然轮回成蚕,而司马华她娘,已老态龙钟了,它在贡献蚕丝的轮回中依然酣畅着生命的活力。当它轮回到第16次,牵了丝、散了仔,再以蚕蛾之状殒命时,它的魂魄在阴曹地府畅通无阻。这次在转轮王殿转生春蚕前夕,它遇见一个在阳世本名卢兵,诨号暴凸眼的亡灵也即将转世为蚕。 原来卢兵杀死杨兴后,第二天就落网,秋后处斩,他才成为新亡鬼魂。他在各殿所辖大小地狱受刑期满后,发往转轮王殿,即将贬为旁生——桑蚕。他大言不渐地说:我在凡间是个堂堂正正颇有名望的七尺男儿,现在要变为虫类,吃的是桑叶,低廉食品,吐的是丝帛,金贵织物,太不合算了,我不干。转轮王拍案而起,指着他大发雷霆:你大胆,什么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分明是一个鸡肠鼠肚心内狭窄的卑鄙小人,你如此抱怨嗔恨,沦为畜生道将永劫不复。 此时,桑蚕胖子也在此等候领取转生帖,将继续投生桑蚕,向人类贡献锦缎丝帛。当听到卢兵不愿投生桑蚕还加以诋毁时,它心中不平,便加以劝诫,说这是因果使然,并以阳世诗哲的口吻大加赞赏桑蚕对人类的无私奉献精神:春蚕到死丝方尽,说的是桑蚕之死,死得无憾,死得光彩,死得壮烈,死得其所!也不知卢兵能否听进去,转轮王令阴差发给他一份转生帖,他不肯接受,那帖子乃神帖附在他身上拍也拍不落,他正拍掸之际,两个阴差已将饫忘汤送来,他不肯喝,却被强行灌饮,之后他迷糊了,一种业力使然,让他悠然赶赴冥冥中安排的桑蚕投生地。 卢兵灵体投生桑蚕后,桑蚕胖子常用蚕语开导它如何极尽天职吐丝供给丝织原料贡献人类。在桑蚕胖子的带动下,它和众蚕深孚众望,每年生产云锦般的蚕茧数十担,待价而沽,使这里成为丝织原料的重要生产基地,不但给养蚕者带来了财冨,还给消费者提供了上乘的丝织布料乃至衣物。桑蚕胖子就这样周而复始地死而生,生而死,当它作为桑蚕之躯轮回500世之际,阎罗王念其业绩宏大,着两位阴差护送它到转轮王殿转世投胎为人。 桑蚕胖子落生在一个偏僻的山区,父亲叫沙武设,是个出其制胜的猎手,母亲叫齐恋花,是个擅长描花绣朵的绣工。他们给才出生的男婴取名沙荼,在他一岁多,特别好动爱抓东西玩耍的时候,父母就想将来他能够成器,光彩门庭,但要实现这个愿望,还要等他长大成人。他们想来个预见,父亲把一些书本放在他身边,母亲找不出什么来,就把自己平时弄的一些花花绿绿的绣品置于他面前,父母俩分站一旁,看他抓哪样东西,都希望他抓书,将来成为饱学之士,做国家的栋梁之材。可坐在地上的沙荼双手捏成一前一后的拳头,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手里却什么也没有,他依依呀呀一通,不知说啥。如果把双手放下来,随手一抓都可以抓起一样东西抑或玩具,他却什么也不抓,腾地站起身,指着墙上斜挂着的一把猎枪,嘴里吐出一个不够清楚却能让人听清楚的字来:枪、枪、枪…… 完了,这孩子长大了学你当猎人,没出息。齐恋花脸上满是忧虑之色。说着,很失望地捡起她放在孩子面前的数件绣品。沙武设见孩子要枪,将手直摇:枪不能要。他弓身拾一本书塞给沙荼,沙荼将它丢开,仍指着墙上说:枪、枪、枪…… 枪不能要。沙武设有些失望,他过去从墙上取下枪,一手高举过头顶,拿到楼上藏着。 沙荼跟在后面,见爸爸不给,一会儿又不见了那枪,就哭鼻子,泪花在两个脸颊上滚动着一份深深的失落感。沙武设从楼上下来,对抱起孩子的齐恋花说:要枪也并不坏,只是现在不能给他,将来长大了,当兵上战场,杀敌立功,保家卫国,光耀门庭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要是他当不了兵呢?齐恋花不太乐观地问。 当不了兵,做个持枪的猎人也不错,我们天天有野味吃,吃不完卖,可以赚钱。沙武设自负地说,脸上还绽开一丝丝笑纹。 第九百七十六章 嗾犬猎兔 沙荼不觉满了10岁,放学后,或礼拜天常随父亲出猎,父亲要他复习功课,他勉强为之,心事却在打猎上,看父亲怎样筑药,压子弹上膛,怎样隐藏在丛林等候猎物出现,然后出其不意却又适时地扣动扳机,一整套连惯性的动作他默记于心。 有一次,沙武设上楼拿猎枪不见了猎枪,到处找,怀疑是沙荼拿走了。果然,从楼窗口朝外观看,屋后山路上下来一个小孩,正扛一条猎枪,上面还挂着一只野兔。仔细看,那个小孩正是沙荼。沙武设不知对他该批评还是该鼓励。楼下的齐恋花也发现了,她抬起头直喊:孩子他爸,你的猎枪被沙荼偷去上山打了一只野兔哩! 此后,沙荼每每放假就上山打猎,心事不再在学习上,由于有所收获,沙武设也不再训斥他。自然他学业滑坡,考学无望,勉强初中毕业就回村随父亲打猎。他打猎颇有长进,对于雉鸡什么的飞禽一旦发现了,往往都在刺蓬里或树上,他不轻易放枪,而是把它赶出,在它受惊起飞之际,抬起一枪,准能将其击落;对于野兔什么的走兽,将其猎获的办法也很奇妙,甚至不用动枪。 那年冬天,大雪纷飞,整个山区白皑皑的一片,正是狩猎的好时机。早有准备的沙荼驯养了一只猎犬,他持猎枪,嗾猎犬上山。他看见一行兽迹尚未被雪花儿淹没,仔细辨认,断定是一只野兔的足迹,便让猎犬沿此足迹钻入丛林搜寻,他则站在丛林外守候。只一袋烟工夫,就听见猎犬狂吠数声,丛林中居然窜出一只野兔,它在雪地上奔跑,猎犬穷追不舍,那野兔见无处可藏,便逃向山麓,沙荼也快步如飞,紧跟其后,只见那野兔在一幢民房前转悠了一下,径直钻进一户人家的门缝。那户人家的屋顶还冒着炊烟,显然里面还有人,却是静静的,并没有察觉钻进去的野兔。猎犬察觉到了,一个颠扑,也钻进了门缝,门槛上落了一层从它身上抖落的雪粉。 这户人家一个嫂子正坐在火塘边烤火,火舌猩红,火苗嗤嗤地欢笑着,这是松树蔸子烧成了气候。那嫂子的手脚烤得暖和了,起身动用吊锅炊饭之际,突然听到哐哐的狗吠声,这声音让她诧异,不像在外面,像是从卧房里传出来的。 她扭过头看,那通向走廊的门扇开始是虚掩着的,眼下开了一大半,它与卧室门隔得很近,从外面进来朝右拐一步就是卧室。那嫂子坐在那一头,还看不清楚,卧室门是否开了,她警觉地起身走过来,见卧室门开了,不知哪里的野狗在里面狂吠,反正自家没有养狗,她要跨进去,又见走廊外站着一个小伙子,手持猎枪,头上身上都沾满了雪花,且目光阴鸷地看着她,抢白一句:这位大嫂,我从山林里赶出了一只野兔,已窜进你家屋舍。那大嫂心想:可能是吧!许是窜进了卧室,既然如此,野兔毕竟是野的,不是猎人养的,她不打算让猎人弄走,只想自家独享。于是她冷冷地说:没有吧,你走吧!怎么打猎打到我家里来了?你要打猎上山去打。 猎人笑道:别开玩笑,我和我的猎犬不追,会有野兔窜进你家里来吗? 野兔到我家来就是我家的。那嫂子犟嘴,但心里还是有点虚。 猎人看出来了,便作一点让步:野兔肉给你,皮张我带走,行不?那嫂子没有再还嘴,看样子是默许了。 猎人便走进屋舍,巡着猎犬叫声迈入了她家的卧室。里面摆的是一张黑不溜秋的木床,那猎犬低着头朝床底下吠叫,见来了主人,它便钻进去,唬唬地捣腾一阵,将一只野兔咬着拖出来。 猎人旋即抓住它,它的身子还在动弹,只是已被猎犬咬伤。那嫂子及其周围听到响动的邻人都围过来看,猎人从一只口袋里掏出刀来,把野兔按在墙上,从它头上划一条笔直的血印子,然后扒开皮张活剐,只几下子就脱衣服样地将野兔毛绒绒的皮张剐下来了,留下一个血糊糊的肉球和上面的一对圆鼓鼓的定格着惊恐神色的眼珠。猎人还割开了它凸起的腹腔,发现这是一只快做妈妈的雌兔,割破的胞衣里还露出几只拇指大的兔崽,尚在蠕动,可怜这些正待出生的生命随着母亲暴毙的厄运过早地凋谢了。 猎人把几只兔崽连同胞衣都扔在地上喂了猎犬,然后将兔肉给了那嫂子,自己携着兔皮唤一声猎犬出门,踏雪而去。 几天后,天放晴,积雪还没有化净,路面湿瀌瀌的,一起脚就是泥泞。由于不好走,再加之山上也满是水气,猎人便想过两天出猎。 猎人沙荼上次弄到的兔子皮张,已给一家皮革加工店作过消毒处理,不知加工的工序完了没有,他想赴山那边的皮革加工店去看看。如果加工妥帖,他将取来再转交裁缝店,制作一双手套,送给村西头做屋盖瓦的瓦匠。 那次天气冷,在他家屋顶捡瓦补漏的瓦匠完工没有结账,知道他家儿子老子都以打猎为生,天天可吃上野味,还能弄一件皮张制作的真货武装自己。考虑到这些,他不要工钱,只对刚回家的沙荼说:你会打猎,有机会弄到野物的皮张给我不就抵了工钱? 行哦!沙荼表态了。瓦匠仰起脸笑着说:我就等着你的皮质手套。 瓦匠的话至今犹在沙荼的耳畔喧响,许下的诺言就要兑现,第二天,沙荼就打了一只麂子,脱了皮,准备交给皮革加工店加工后替瓦匠制作一双手套。临行前,沙武设讲,瓦匠在屋顶捡瓦补漏能值几个钱?你用麂子皮给他制作手套不合算,麂子皮质好,可卖个好价钱。 沙荼说:我已经许诺了,总得兑现吧?沙武设说:用兔子皮倒是合算,兔子皮不值钱,一张兔子皮刚好合一只手套的料,你要打两只兔子。沙荼听信父亲的话,果然就在下雪天出猎,弄了一张兔子皮。 现在他朝山那边的皮张加工店走去,沿着一条石子路走了一半,远远就看见山下一户人家正在建房,房子正在盖顶,几个人正在上面传瓦。沙荼也不经意,走近正在建造的那幢房子,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子,抬头看,不是别人,正是那瓦匠,手里还抓着几片叠着的瓦,他说:沙荼,我的双手都皲裂了,就等着你的手套保护手呢。 第九百七十七章 白毛宝贝 沙荼有些尴尬,翘首道: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了,已经在跟你制作,过几天制作好了送给你,不要急哦。 我只是说说,并不是催你。瓦匠说过又继续忙活。 这幢建造未遂的房屋背倚山林,面向田畈,宜农宜猎,走到这儿来了,沙荼也想爬上屋顶去瞧瞧,他倒不是浏览风光,而是想站在屋顶看山上动物隐秘的路径,也算为下次出猎踩点吧。一会儿蹲在屋顶椽角上盖瓦的瓦匠见他从一架木梯上爬上来,正抬头和他说话,话未出口,“嘣咚”一响,沙荼从人字形屋顶跌倒,滚落下去,那边才盖的新布瓦也随着滑落下去,且发出嘎嘎的破碎声。 瓦匠和屋顶上的所有帮工都慌了神,无不放下手里的活计,争先恐后却又十分谨慎地下了木梯,只见跌伏在屋基的沙荼后脑勺在冒血,殷红的一滩,他身子下是一片狼藉的碎块红砖,这屋基距离屋顶有5米多高,从上面陡然跌下来,就算下面是一块绵软的草地,也难免跌伤身子,何况下面都是坚硬的东西,更加深了他负创的程度。 许多人都围过来看喋血屋基的沙荼,大都对他不熟悉,只是瓦匠稍微熟悉,瓦匠叫他一声,他不能说话了,一对眼珠子很骇人地鼓凸着,看上去像是瞳孔在放大。瓦匠不由分说,忙扯着自己的衣衫,使劲地撕下一块布条来缠住他浸血的后脑勺,然后对围观者叫道:赶快送往医院抢救。 围观者大都是建房户中的成员,户主是个中年汉子,他蹙着眉,忙着弄来担架,让四个年轻人两人一拨,轮换抬着沙荼到镇上医院去,还叫瓦匠到沙荼家去告知他的家人。 这一刻,中年汉子心里不是滋味,因为房子尚未竣工,就出了事故,很不吉利,他还有点担心沙荼的家人找他扯皮,后来不出所料,果然弄上法庭,幸好瓦匠作证,沙荼出事与中年汉子一家无关。沙荼在送到镇医院抢救的途中就断气了,瓦匠非常后悔,自己在屋顶上盖瓦不该为了一双皮质手套和他搭讪,这一搭讪,就搭上了沙荼的一条性命。 他有些不安,沙荼死后,瓦匠悄悄地给他烧了许多铆了铜钱印子的钱纸,且默默为他祈祷,让沙荼的灵魂不至于怪罪自己。后来瓦匠还问到沙荼的生辰,暗中请算命先生为他算命,说他寿限如此,阴骘使然。 沙荼灵体到了阴曹地府,鬼判殿秦广王对他大发雷霆,斥他杀业重,死有余辜。当时还有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拉着沙荼灵体撕扯,咬他的皮肉,沙荼灵体发出阵阵慘叫,且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啖食我?那厉鬼发出一阵冷笑,听起来阴森恐怖,之后那厉鬼变成一只在雪地上被猎犬追逐的野兔。 秦广王问:你可认识这只野兔?就是被你的猎犬追得无处逃窜,钻进一户农舍,被你捉住活活剐了皮的那只野兔。沙荼灵体说:我清楚,它的皮张我放进了皮革加工店,准备加工好了制作一只手套…… 别讲了,知道就行。秦广王说,那只野兔死后,在阴间变为厉鬼,还有它胎包中的几只尚未落生的兔仔也都夭亡了,它找到司畜神君哭诉,然后具状告至本殿,这等猎杀畜生及其子嗣的猎人不予以谫灭,不足以伸张天理。 沙荼灵体听得惊心动魄,眨眼间,那只野兔又变成了厉鬼,吓得他双手抱头,蹲下的身子仍在战栗,且恨不能缩成一团,以防厉鬼再次攻击。厉鬼说:我总算报仇了,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次,你从木梯上爬上正在盖瓦的屋顶,是我一掌把你推下去的,让你活活摔死,死得惨不忍睹,才雪我心头之恨,哈哈哈…… 几年后,沙荼经常打猎的那片丛林,打猎的人少了,连沙荼的父亲沙武设也金盆洗手不干了,原因是儿子死后,他极其落寞,到附近莲花禅寺问法师,他儿子咋如此命薄,法师回答: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你儿子杀业太重,猎杀的动物无数,那些死去的动物魂魄自然会找他索债,他即使不摔死,也会暴病而亡。 听了这话,沙武设胆战心惊,他以打猎为业,杀业也够重哦!当下他跪在菩萨塑像面前,一字一顿地虔诚许愿:今后不再猎杀动物了。就这样他放弃了打猎,那些正准备打猎的人也相继放弃,于是那片丛林的野生动物较往年更多,连大灰狼都有了。当然野兔什么的也繁殖了不少。 一个山洞里就有一只怀孕的兔婆,那次出洞觅食,不幸被一只大灰狼盯梢,并在洞口捉住它而咬死它啖食,撕开它的肚皮之际,里面有几只尚未落生的兔仔,眼睛没睁开,头还在微微蠕动,就这样充当了大灰狼的口中食。 死去的兔仔中有一只是死后的沙荼投生的,它的魂魄立即被司畜神带往转轮王殿,再次领取投生帖依附另一洞穴里一只兔婆的胎包期待落生。可是它落生后的第13天,才爬出洞口,就被天空俯冲下来的一只老鹰叼走啖食了。 后来,沙荼灵体投生一只家兔,其主人是这个村的族长,叫沙蕻林,他给才出生的小兔取名白毛宝贝,这是由于它长了一身白毛,当地也称这种家养的兔子为菜兔。菜兔虽然是家养的,但不像狗和猫那样通人性,投食之际,人必须走开,它才敢拢去,而且战战兢兢的,两只眼睛像安装在脑袋上的小灯泡,透射着仿佛永不熄灭的淡红光泽,只要周围有动静,无论是人,还是猫狗什么的动物,它都会立即闪开,藏进某个被杂物堆放、掩盖着的刚好容得下它身子的空隙,待人或猫狗什么的动物走开,才贼一样闪出来继续它的一顿饭食,或者孤僻地玩耍。 当然要逮住它亲昵地捏摸一下也很容易,沙蕻林只要把门一关,无论白毛宝贝钻进哪个窟窿,他都会性蛮地把它拉出来,而且是轻而易举的。这种时候白毛宝贝的身子会不停地动弹,四肢乱蹲一气,那样显得惊恐万状,挣扎累了,又见抓它的人并未把它怎么样,便变得温驯。这可是一份假温驯,并非归顺了捉它的人,只要一放开,它又会很敌意地躲藏起来。 沙蕻林及其家人都适合了它这种怪僻的与人格格不入的性格,有点像鸡鸭什么的家禽性格,你饲养可以,却不允许你捉它,一捉它,就会跑开,除非是强行捉住它。当然白毛宝贝比鸡鸭什么的家禽可爱得多,沙蕻林一家人都喜欢它一身柔顺的白毛保持的干净整洁,以及它躲躲闪闪挺逗趣的狡黠习气,都不想把它当菜兔养,却是把它当宠物养。 第九百七十八章 看阴阳镜 沙蕻林每每外出,在回家的路上,总要扯些青嫩野菜什么的带回给它吃。可是那天,他带回的青嫩野菜不干,有露水浸润的湿气,白毛宝贝吃过后,便拉稀,也就是感染了痢疾。 沙蕻林开始不经意,过两天后,白毛宝贝不进食了。他把青菜扔在原地也不见白毛宝贝爬出来吃,他就蹲下身子,歪着头朝木块等堆放的杂物底下瞄,白毛宝贝伏在里面不怎么动,毛蓬蓬的脑袋是朝里面的,但看得见它的身子在静静地起伏,那是白毛宝贝在喘气。 人在房里,它不出来,人走开了,它也不出来,沙蕻林有些担心,叫儿子沙堆谷摁下身子伸出手将白毛宝贝拉出来,它的四肢稍微蹲了一下,不再挣扎,分明是打不起精神,沙蕻林意识到它病得够厉害,把青菜放在嘴边,它嗅也不嗅。正想叫沙堆谷去接镇上的兽医来看看,沙堆谷把手上沾带的一砣兔屎亮出来让父亲看,一个劲地叫苦:真脏! 沙蕻林见那兔子屁股上还有便秘痕迹,便说:快请兽医来治。 沙堆谷说:请兽医不一定来。沙蕻林便让儿子把兔子捉到镇上兽医站去看病,一个中年兽医仔细看那兔子屁股上粘糊糊的便秘,开了一张取药处方,要沙堆谷给20元钱,沙堆谷没有带钱,便对兽医说:让我父亲给钱你,我打个欠条行吗?兽医摇头,放下水笔,站起来反批着手说:叫你父亲来吧!欠账就干不成。 沙堆谷抱起兔子甩过来一句话:还不知兔子能否卖20元钱,治病就要这么多钱?兽医瞅着病蔫蔫的兔子说:给不给这小动物治病由你家决定,我不会勉强你们。不过我要忠告你,这小动物病得厉害,耽误了治病时间,再拖一天,恐怕就难以救活了。病死的小动物不能吃,最好挖坑把它埋掉。否则这小动物的病疫传染到其它家畜,你们家是要负责任的。 兽医说的话,沙堆谷听得不很舒服,但是又认为有些道理。他想既然是这样,倒不如挖坑活埋了它,省得把病兔带回去父亲又花钱给它医治不合算。 这时,沙堆谷不再抱着兔子走,而是一只手揪住它多毛的脖子往回走,似乎怕它的病菌传染了自己,噏气的鼻子也偏到一边,很谨慎的样子。 他穿过一道畈,上了一道山坡,向山坡边茅棚里的一个老人借一把锄头,准备到丛林里挖坑,掩埋快病死的兔子。他突然内急,把兔子置于荆棘丛生的路径,便钻进隐蔽之处大解。“哗啦”一声,头顶上掠过一道黑影,他不知是什么,惊诧地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待大解完毕回到路径时,却不见那只兔子,难道它钻到哪个树丛缝隙藏起来了?不可能,但他还是朝周遭树丛察看,偶尔翘首,只见半空中一只老鹰叼起他家的兔子——那只曾被他父亲唤作白毛宝贝的宠物,朝远山飞去。 白毛宝贝死去后,它的魂魄在丛林中奔窜,了无方向。蓦地一股地气把它吸进阴曹地府,阎罗王让其兔体恢复人体,他就是过去世的沙荼。沙荼哭泣着说:我两次三番变兔,还没出生就被一只大灰狼啖食,出生后又两次被同一只老鹰啄食,阎王爷哦,怎么还能让我投生为兔?我要投生变猎人,猎杀那只大灰狼和那只老鹰,以雪我心头之恨,报我隔世之仇。 阎罗王说:不用报仇雪恨了。他拿出一面阴阳镜让沙荼看,里面的影像烨然:一只老鹰叼起一只白毛兔子,飞出丛林,翔于半空,将兔子放置悬崖绝壁上的鹰巢,兔子已经死去,老鹰撕开它血淋淋的身子,一块块地啄食,尚剩下一堆残骸,一会儿那只老鹰不行了,它感觉不适,跳出巢穴,飞在峭壁的石矶上,翅翼似乎没有力气了,艰难地拍动着,只持续数秒钟,老鹰就滚落下去,摔在峭壁下的涧底,它的眼睛尚未闭合,但已经没有光泽,老鹰死了。 此刻,树丛中溜出一只大灰狼缓步过来,然后嗅一嗅,一口叼起老鹰的尸体,往树丛里拖,那里是大灰狼的窝,有三只狼仔,见了老鹰的尸体都去撕咬,但未动分毫,大灰狼便用尖牙利齿咬碎它的翅膀,撕开它的胸腔,一家仔都兴奋地围过来茹毛饮血。 这只老鹰重约数公斤,够大灰狼一家仔吃个饱。可是半个时辰后,几只狼仔均因中毒而身子站立不稳相继翻在地上,嘴吐白沫,一一死去。大灰狼也在地上苟延残喘,四条腿爪刨出了土坑,最后伏地而亡,现出死不瞑目,呲牙裂嘴的惨相。 阎罗王收了阴阳镜,对沙荼说:那白毛兔子是你,你身上带了恶性病菌,老鹰吃了你的肉死了,大灰狼及其狼仔吃了老鹰的肉也相继命殁,这可算你变相地报仇雪恨,你还有什么怨怼?沙荼仍不服气地说:我要亲手杀死它们才解恨。阎罗王说:嗔恨变虫豸,轮回无穷期,那么就让你继续报仇雪恨吧! 沙荼正要说什么,却被变回了白毛兔子的灵体,被久候在此的司畜神押送转轮王殿,领取转生帖而化生蛆虫寄生在大灰狼的腐尸中,腐尸枯干稍有气味,它又变作苍蝇依附于上,后受冬寒而冻死,春暖又复活,或为野蜂或为蚂蚁,就这样周而复始地生而灭,灭而生,轮回了500世旁生,沙荼才恢复人身,落生在南方农村一个贫困家庭,取名赵富。父亲赵在贵,母亲吴三珍都希望他长大了能够致富。 赵富长大了,靠进城做干货生意确实走上了致富之路。可是他为富不仁,被人指责。一天中午赵富家正在门店吃饭,一个乞丐过来讨吃的,妻子李芹准备给一碗剩饭,赵富抢过那碗剩饭走出门店往垃圾桶里一倒,乞丐仍赖在门店不走,吼也不走,赵富转来从开水瓶里倒一杯开水朝乞丐泼去,乞丐被烫得暴跳嘘唏,众人围过来看,都指责赵富做得太过分了。 有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见乞丐右边脖子的皮肤烫得发红变紫,便央求赵富出钱给他治,赵富“哼”一声,头一扬,气冲冲地说:谁叫他赖在我家门店不走?活该!那中年妇女依然平静地讲:算了吧!我带这个乞丐到医院治病。众人都称赞那中年妇女的举动,有的还捐钱给那乞丐,嘱他快到医院治疗,说现在是大热天,不治,皮肤溃烂就麻烦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色鬼如厕 与此同时,谴责赵富的人还翻出老账,说他称秤经常短斤少两,只不过顾客不与之计较。连市场管理员对他意见也很大,每年地方发洪什么的遭灾,别的门店都捐资捐物,他却是铁公鸡一个,一毛不拔。当有人问他你怎么没有一点爱心,他大言不惭地说:谁来给我献爱心?谁来捐助我?就这样熟悉他的人都不愿意接触他,更不愿意和他交谈,想象着他那玩世不恭的狂妄样子,无不令人发指。他对事对人的放浪还反映在行为上,这可让他吃了大亏,还付出了惨重代价,这无疑沉重地打击了他的傲慢劲儿。 那年夏天,他租车赴甘肃运货,司机开车,驾驶室里有些闷,他就打开车窗,挺舒服的,风儿悠悠地拂来,也拂来了他的睡意。为了更舒服,他把一条腿伸出车窗外,身体仰躺在驾驶室里,司机劝他,把腿缩回来,免得伸出车窗外危险,他却不听,认为没什么。司机的注意力在方向盘,也就没有工夫继续告诫。 车子在平坦宽阔的公路上中速行驶,突然迎面开来一辆货车从驾驶室的右边飞速驰过,只听“咵啦”一声,躺在副驾驶座的赵富,整个身子都拉到了车窗口,他的那只伸出车窗的右腿,从膝盖处断裂,另一截连着足踝的部分只有一点皮垂挂在膝盖上面,正在晃荡,就要彻底拉断了。顿时,鲜血如注,沿着车窗板流下来,在公路上淋成了一条红线。赵富痛得嘴脸变形。货车戛然停住,那肇事车司机从反光镜里看见了,在后面几十米的公路上刹住了车。 几年后,赵富成了断腿跛子,在门店做生意也没有以前那么凶了,可面对顾客,脸上还是没有笑容,生意也差多了。妻子是个不愿出门的乡下女人,没有见识,自然也没有胆量,不出门购货,靠别人送货就不那么及时。 当然,市场管理员来收管理费,不多的管理费,赵富再也不拖,总是足额付给,然后浅浅一笑,并且抬起一张下巴已零星斑白着胡须的脸孔,他已经过了知天命年,性格上也成熟了,常常沉默寡言,显得有此孤独,每每看见那些穿蓝制服的市场管理员,心头便涌起一种愧疚感,以前他非常痛恨他们不该找他收管理费,自失去了一条大腿后,便对他们有了一种感恩心,那是两宗事让他不能忘怀:一是他跨省运货出事期间,在省城医院抢救,要大量输血,没有钱,是市场管理员倡议捐资数万元,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常常惭愧地扪心自问,我对市场管理员那么冷,他们还热心帮助我。二是自出院后就开始了无有穷期的拐杖生活,市场管理员却帮助他办理了残疾证,使这个门店减免了税费,连管理费也只收一半,这一半是以他妻子的名头收取的。 赵富拄杖到集贸市场后头上厕所,他有个怪癖,喜欢偷窥异性,他常常装疯卖傻窜进女厕所,女厕所里的女人发出一阵恐怖的尖叫,伴随着窸窸窣窣抢穿裤子的声音,之后被吼出来的他佯装老花昏花,一个劲地说:我的眼睛不好使,请原谅、请原谅!但心里却充满了一种得到刺激的快感。当别人骂他老色鬼,他充耳不闻。有个妇女说:要是你还要窜进女厕所,我们就把你扭送到派出所。 听了这话他有些怕,后来只是改变偷窥的方式,上厕所时,故意把拐杖塞进与异性一墙之隔的窗孔里,他解手完了站起来时,跛着一条腿朝上一跳,眼睛刚好看到墙那边蹲厕所的女性,女性又是一阵惊叫。他说,叫什么,我拿拐杖,大惊小怪的。墙那边再没有声音了。 他正欲拄着杖拐走出厕所,墙上巴着一只壁虎扑入眼帘,静静地,他想举杖戳死那黑不溜秋的家伙,心里还正有一股怨气,刚才墙那边女性的叫喊,让他感觉不爽,而且心悸,现在他可以把这股怨气肆无忌惮地牵怒于它。当他举起手杖时,那壁虎似乎有了警觉,沿着墙面朝有墙缝的那面爬,这时候,赵富完全可以用手杖按住它的身子,然后稍微用力一戳,那壁虎就会肝胆俱裂,血浆迸溅。 可是他立即改变了主意,不置它于死地。只见赵富瞄准它剑柄似的尾巴,将手杖的一端沉重地戳去,那负痛的壁虎拼命地蹦跳挣扎,直至赵富将它的尾巴戳断,它才将断尾凝血的身子蜇进墙缝。赵富提起手杖,那断了半截的壁虎尾巴,掉落在墙根下,还没有完全死去,还在弯曲地翘动,仿佛在寻找生离死别的另一半,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它才失望却又不甘心地蜷缩在那里。 以阴性的道理来讲,一切生灵身体的各个部位都附有神灵,当那只壁虎的尾巴被戳断了,附在尾巴上的神灵虽然失去依托的生机,然而它还以神识的状态存在,所以那只壁虎的尾巴被戳断而掉落在地上仍在蹦跳,这就是民间俗称的“蹦生”。 这会儿,赵富见那只断了尾巴的壁虎钻进了墙缝,又朝掉落在墙脚的正在“蹦生”的半截壁虎尾巴看,他获取了一种摧残生灵的快感,脸上浮起了几丝胜利者的狞笑,然后又用手杖奏响凯旋似的击打那半截壁虎尾巴,它又作回应地纠结了一下,显得颓废无力,并非抵御,却是无可奈何地败阵。赵富像是玩够了,不再有兴趣,他转身拄杖离去,把厕所的臭味也带走了些许。 厕所隔墙的那边是进进出出的女人,像这边一样除了商家就是顾客。几天后,集贸市场大门左右搭起了一长绺大戏台,外地一个流动杂技团来这里表演,杂技团中有一个会武术的姑娘,一对雪亮的飞刀在她手里抛接,凌空翻动,绕花环似的银光闪闪,颇有看点。游走的顾客、坐店的商家都纷纷被吸引过来做了观众,连声喝彩。会看门道的人都惊羡那姑娘的本事,她轮流抛接那两把飞刀的动作非常灵敏,连轴儿转,仿佛在空中伺弄一对疾速旋转的陀螺,她把这份精彩平和地彰显出来,却隐去了危险。 试想,那姑娘每一次接飞刀,必须接住刀柄,要是接住刀尖就有划伤手指的危险,而且抛接的速度越快,飞刀旋转的惯性就越大,它碰撞手指的“杀伤力”也就越大,因此她用力抛接的辐度必须高度保持协调,一有不慎,如抛出用力过大,就会影响接拿,或者接不住,而露出破绽,或者只能接住刀尖而划破了手指,这都是非常忌讳的动作。然而那姑娘精湛的表演完全隐去了这种负面可能,看不出门道只能看热闹的观众也大呼过瘾。 这么好看的杂技表演,赵富让妻子看店,他拄杖挤过去大饱眼福,然而他看不出门道,也不单是看热闹,他只盯着戏台上那玩飞刀的姑娘红里透白沁出点点香汗的脸蛋色迷迷地死看,恨不能一口把她吞下去。 第九百八十章 森罗王殿 这台杂技落幕后,观众都作鸟兽散,赵富还没有走,心里还惦记着那玩飞刀的姑娘,当那姑娘内急问人而走进集贸市场后边的简陋厕所解手,一会儿,他也幽灵似的窜了进去,心想偷窥了那英气勃勃的丽人,哪怕被她吼一通,也值!可是当他把拐杖在女厕门内悄然一点时,“嗖”的一声,他就感到一阵锥伤的剧痛,一把飞刀已插入他的脖子,他后退两步,“啊——”的一声惨叫,就柴捆一样笨重地倒在女厕所门口,呻l不止。原来那玩飞刀的姑娘正在小解,蓦地看见一颗男人的头晃了进来,她羞愤难当,旋即掏出一把飞刀甩了过去,只当自卫。 此刻她出来看,是个老年跛子,她蹲下去将那把插在他脖子上的飞刀抽了出来,拔腿就跑,血从刀尖上滴落下来,她恐慌地再掏出一片手纸擦净刀尖,边走边说:我是自卫。 许多上厕所的女性见一个跛子男人倒在厕所门口的血泊中,都不敢上厕所了,倒退几步,然后大叫:有个男人在女厕所自杀。赵富尚未死亡之际,从女厕所内艰难地爬至门口,浑身血污,尤其是脖子上的伤口血如泉涌。 这时,他的嘴巴在蠕动,好像还在说什么,一个熟人过来搀扶着他起身,把耳朵贴近,听他细声说话,才知道他的脖子是中了那玩飞刀的姑娘一飞刀,暗自责道:这是报应哦,谁叫你偷窥人家姑娘解手?但是到了这种悲哀的地步,不可能见死不救,熟人还是叫来了救护车。当救护车把他送至医院时,由于流血过多,抬进手术室,他就咽了气。 赵富死后,魂归阴曹地府,由于在生时罪恶昭彰,他的灵魂被逐殿收审备案受刑,数年后被牛头马面押至森罗王殿,森罗王把惊堂木一拍,喝道:赵富,知罪吗?跪地低头的赵富抬起头说:知罪,在生时,我在人间做生意干了些欺行霸市、短斤少两的错事,已受到其它殿宇地狱的种种惩罚,痛苦万分。今日到了贵殿,不知大王还要我讲些什么罪过,又该如何惩治我。森罗王从话音中听出了他的几分怨气,便说:你受到阴司刑罚,耿耿于怀,可记得当初你是怎么死的? 这话像揭了赵富的伤疤,他显出一副沮丧而委屈的样子,眼泪直流,良久突然拉开嗓门:大王,我真的死得冤枉。那个飞刀害我性命的姑娘也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哦,再说我虽然有错,也不至于把命都搭进去了。 这一刻森罗王并不凶他,只手拂长袖,站起来缓缓地说:你死得冤枉不冤枉,不由你讲。他忽然离座,步入殿前,对牛头马面讲:将这个罪魂送上望乡台,他到底死得冤枉不冤枉,看了就明白。 森罗王殿居茫茫大海的一片沃礁石上,望乡台就矗立在沃礁石不远处的一座岛屿上,登此台的都是在阳间作恶多端的亡魂,善良人的亡魂不用登上此台。一会儿,牛头马面押着惶惑不安的赵富上了岛屿,一块巨大荧屏似的神器上镌有“望乡台”三字赫然扑入眼帘,他驻足望去,“荧屏”上都是他熟悉的阳世景观和人物。 忽然,一个奇怪的现象令赵富格外注目,一排女监所门口有许许多多的男女跪在地上叫嚷,他仔细听来,大致是这样的内容:赵富是个色鬼,是个窥阴癖,是个坏蛋,他死有余辜,死了大快民心!应该快点释放用飞刀杀死赵富的姑娘,她为民除害,没有罪,有功,为什么还要关押她?她是个好人嘞……那些男女手里还举着一个个纸糊牌子,上面有一行行红黄蓝黑各色皆俱的毛笔字,其内容与他们嘴里叫嚷的一般无二。赵富听得心悸,只一眨眼,一个他在生时非常觊觎特别熟悉的红里透白的脸蛋出现了,就是那个用飞刀刺中他脖颈而夺去他性命的姑娘。 公安部门经过调查,确认她杀死赵富,是自卫行为,故将她无罪释放,她从女监所走出来时,满脸泪光,是高兴,还是苦涩?也许两种复杂的情绪都有。 赵富惭愧地低下头,牛头马面又将他押回森罗王殿,森罗王看着他说:你浏览了望乡台,再清楚了吗?你死得冤枉不冤枉?赵富跪下说:我该死。 你自食其果。押下去,森罗王一挥手,赵富又被阴差押至地狱受刑,后又转入阿鼻地狱,刑满推至转轮王殿,领投生帖,饮饫忘汤,投生东北一户贫困人家,是个男婴,但是命苦,胎生的双目失明,并且一身狐臭难闻。 此男婴取名田水生,这是因为父亲田家发在水生出生时找算命先生算过八字,说他五行中火旺,只是缺水,所以伴着水叫。可即使这样,他的火气还是过盛。水生10多岁时,田家发要他向一个算命先生拜师,学算八字,他受不得逼,耐不住性子,连天干地支都记不牢,更别说排八字,论命理,给人改关除煞指点迷津了。 算命先生斥他愚钝,他发火不干了。后来,田家发再找算命先生说情不成,不肯收他了。田家发非常恼火,拿起竹梢在门前场子里抽打田水生一顿,厉声斥道:水生,你将来靠什么为生?我和你妈百年之后有谁管你?到时候你不饿死才怪呢?叫你学算八字,你不干,你说你干什么,一个瞎子,什么也干不了。可怜,太可怜。水生双手箍住头,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活一天,算一天,活不成就死。 你去死吧!死了吓哪一个?死了少一个祸害。田家发咬牙切齿地说,全然不顾水生的感受。水生又嚎啕大哭一顿,边哭边用拳头捶击自己的头脸,直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地肿胀起来。这孩子好大的火气呀!水生她娘从屋里出来看见他这般模样,便走过去把他拉进房里好生抚慰,他嘘唏不止,嘴里不停地念叨:妈,我活着不如死哦,活着给你们添负担不如死哦。 第九百九十九章 零号杀手 曹额略加思忖,认为僧人的话确实有道理。他从寺院出来后,便发心坚持做善事,虽然没有钱买活物放生,但是他存有一份善念,以前走路,总是扬起头往前趱,也不管脚下踩死什么没有,现在不同了,就是脚下有一只小虫子,都不忍心踩死它。不仅这样,还担心别人踩死它,便用一根小棍将它挑至路边的荆棘丛中,他如此护生坚持了一月有余,也就形成了一种护生惜生,善待众生的习惯。 于是出现了奇迹,他胯子和身上的红斑狼疮都慢慢地结痂痊愈。他对僧人的点化非常感激,便从地里挖些红苕送到寺院,赠给那位僧人,并奇怪地问,我现在根本没有施以药石,一身痒病咋就好了 僧人合掌说,阿弥陀佛,你生起了善念、行善事,便有吉神护持,吉神者,于施主来讲,乃阴医也,阴医消除了你身上奇痒异常的微生毒素,你当然能够痊愈。 曹额喜不自胜,朝僧人拜了几拜说,谢谢高僧大德点化,小民受用无穷。僧人说,施主,别拜我了,别折杀我了,是佛菩萨保佑你病愈康复,快到大雄宝殿虔诚揖拜。曹额因无钱买香,便从送给僧人的一筐红苕里挑出几颗大的,拿着走进大雄宝殿,供在神龛上,纳头便拜。 曹额身上的微生毒素——痒虫被消除后,成为一缕幽魂,吸入地心,由司畜神手下的一名阴差看管,他将痒虫轮回流转的履历查阅一遍,发现它还不能转生为高级动物,便按例将它交由转轮王殿发落。结果它转生为一只蚊子,姑且将它取名零号杀手,它专门叮咬过去世杀害它的人畜。人一般有防范,即使被它染上疟疾,经过治疗也会痊愈。 畜生就不同,被它叮咬吸血,无可奈何,现出的症状,往往是皮肤上布满的红色斑点。像洞门村出生不久的一只小驴就是这样,由于皮肤嫩弱,每到晚上,零号杀手就召集一批蚊子,密匝匝地聚集在它背上吸血会餐。之后,它们一个个长得肥大,而苦了这头小驴。一开始,小驴的背上还只是些红色斑点,过后就是一块块黄色的癞子,有些厉害的就化脓。 主人请兽医给小驴打了消毒针,兽医说这不能保证病驴完全康复,需要除蚊,要不,蚊子再次攻击,它的病情又会反弹。按兽医指点,主人购了一盒犀牛牌蚊香,夜晚点燃置于小驴休息的小屋,最初蚊香的气味不浓,零号杀手像往常一样带领一群蚊子从窗口、门缝嗡嗡地飞进来,趴在小驴身上,扎下纤细而锋利的吸管贪婪地吮吸着它的血液。 可是过了一会儿,零号杀手和它的蚊兄蚊弟就感到头晕,虽然吃饱了,却浑身不舒服,它们被一股浓烟弥漫的气味熏得苟延残喘,这是杀蚊的蚊香起了作用,它们起翅欲飞,却飞不动,有的挣扎着飞起不到一尺高,又残沫碎屑样地坠落下来,艰难地扭动一下身子,就一动不动了,它们死了。在小驴身前背后,皮毛上横阵着众蚊的尸体中,零号杀手也没有逃脱死亡的厄运。 零号杀手死后,转世变驴,这对于前世是蚊子的它来说,提升了一步,当蚊子,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可能被人拍死;当驴,虽然最终还是被人杀了吃肉,但是它的寿命要比蚊子长很多,可以活多年乃至十多年,而蚊子一般只能活上几个月,到了冬天会冻死,当然生活在热带地方的蚊子可以跨年成活,即使没有人拍死它们,它们也活不过几年,一旦散子,也就是繁衍了几轮后代,也会寿终正寝。驴不同,由于人们要利用它,还会用饲料喂养它,用居室安歇它,从这个层面来讲,驴较之湿生、化生等微生菌类生物还有一点福禄,当然与万物之灵长的人相比,它就远远不及。 再说零号杀手被犀牛牌蚊香熏死的那天夜晚,隔壁刘六家的母驴生了一只驴崽,它正是零号杀手的亡灵投生而成。生了驴崽,刘六非常高兴,揿亮手电筒,在那明亮的光柱中看到,驴崽还是一只公的,养大了拉车比母驴得力,刘六很激动,忙将妻子送来的一盆豆浆接住,亲自送到母驴嘴边,以犒赏它添丁旺畜之功。 令刘六非常丧气的是,驴崽长到半岁的时候出事了。那天它牵母驴到野外放牧,这只眼看就要成为成年驴的驴崽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它在水肥草美的田畈里吃饱了肚子便到处乱蹿,不幸,窜到铁路上,还没有跨过枕木,便撞上一列飞速奔驰的火车,幸好,火车没有被掀翻脱轨,而是轰轰烈烈安然无事地开过去了。 刘六发现这只驴崽已被火车头铲成两截,血淋淋地断落在铁轨的左右两旁,他懊丧地说,完了。 他打算把这只驴崽喂养成拉车的成年牲口的梦想破灭了,正叹息着,一个身着黄服的铁路工人过来说,快把火车撞死的驴子弄走。那铁路工人用扳手敲着铁轨,发出“铮铮”的响声,然后紧紧地固定枕木枕着的一方铁轨上的螺丝,又抬起头望着刘六训道,你不要在铁路附近放牲畜,告诉你,今天要是你家的驴子弄翻了火车,那么你熄火了,你有天大的责任,要坐牢的,甚至要杀头。 正在收拾死驴崽半截身子的刘六听了铁路工人的话,旋即抬眼看那头在田坎上放草的母驴,他担心它也蹿到铁路上来,可它距离铁路还远,刘六的心情才平静些。他一边在铁路旁把两块半截死驴的身子拉拢合在一起,一边驱赶飞落在死驴浸血部位的几只绿头苍蝇。 这会儿,铁路上来了一对夫妇,见了这情景,男人对女人说:霞子,你不就是喜欢吃驴肉么问他卖不卖。被称为霞子的女人未说话,只盯看那死驴,刘六直起腰爽快地说,卖,要多少卖多少,把这只被火车压死的驴崽全卖给你都行。听说是驴崽,肚子有些显大的霞子望了一眼男人,说都要了吧。我正怀上了宝宝,就是要营养哦。 怎么弄呢这儿没有秤。刘六回答着,有些措手不及。 第九百八十二章 入白马寺 20年后,长江南岸柳荫市一条大街上,有一个叫杜雄的老板开了一家裁缝铺。杜雄人年轻,看上去才过弱冠,脸色白皙,且有几分英俊,遗憾的是年幼时患了小儿麻痹症,留下了不雅观且痛苦的后遗症,那就是一只左脚板因为抽筋而变形,变得细小而弯曲,这样他走路当然就是一瘸一拐的,手里长期有根木杖拄着。他人倒聪明,拜师不久,就学会了裁缝手艺,其实师傅没有用心教他,他大都是凭瞟学和悟性得来的“真传”,自然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地裁剪缝纫衣饰了,而且新颖别致,使得师傅不得不夸奖他。 杜雄是个有心眼的人,认为跟师傅干久了,没有出息,不如自己单干,这样他在家父的帮助下,开起了裁缝铺,生意挺好。他爱动脑筋,设计了一种款式新颖的仿真制服,一经上市,供不应求,结果他也带起几个学徒,昼夜加班干起来,仅一个月纯赚上万元,几个月下来,他荷包里温暖有加,有个其貌不扬还有点丑陋的女学徒主动向他抛媚眼,他不为所动,女学徒却锲而不舍地向他发出多情的信号,这让旁人都知道了,便私下里撮合:刘莉对你有意思,你就答应了吧,这或许就是缘分。 杜雄一阵苦笑,缄口不言。旁人感觉到杜雄是嫌她长相不好,便婉转地点破:你要考虑你的自身条件。杜雄叹息着,敲着木杖表态:我认了。 接着,二人就牵手了,并且张罗了婚事。有时候,有人避着刘莉对杜雄说:假如你的腿是好的,再加上你会赚钱,准能找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言下之意是你妻子长相丑,难看。杜雄当然清楚,他又发出一声叹息,想起自己这条件和妻子那条件相比较,是半斤对八两,只好认命,但脑海里总是浮现着对妻子的厌恶印象,她不但长相难看,而且发丝稀疏的脑顶上还留有曾经生过瘌痢的疤痕。他沉默不语之际,听到传言:北平那座城市的医院医术高超,可治愈跛足,治疗的方法是将跛着的弯脚板予以捶击,然后矫正而治愈。要是治愈了,自身条件改观了,可换娶一个俊俏的媳妇。 这种潜在的念头,自然演绎成了他的欲望,他打算赴北平做跛足矫正手术,并且经常把这个想法对来裁缝店里的顾客讲,让顾客感觉到他是如何地讨厌自己的那只跛足,顾客便怂恿他去北平,他有钱,不愁路费,就果真去了北平,找遍那座城市所有医院,却事与愿违,都说他那只跛足是定了型的,没有办法治。这样他非常灰心,白跑那么远的路,还是要拄拐返程。 返程之际,他途经白马寺,听说寺里有个法师神通广大,能知三世因果。他便入寺拜教,那法师身披袈裟,脖子上套着一串紫色念珠,嘴里不知默念着什么符咒。他的眉毛白如霜雪,眼睛微闭,待开启时,杜雄持一张钞票晃悠着说:请问法师,你给我说一件事要多少钱? 阿弥陀佛!法师双手合十地讲:施主,请讲,要问什么事? 杜雄一时性急,不知说什么事好,顺口说:你说说我前世吧! 法师叫杜雄把眼睛闭合,让他静观三分钟,三分钟内不能睁开,若有违规,法师就说不准。三分钟刚过,法师缓缓地说:施主睁开眼睛听我讲来。杜雄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法师。 法师说:你过去世生在一个较为贫困的农户人家,姓田,名水生,双目失明,命运多舛,未及成年就自缢身亡。阿弥陀佛,这一世你的命运稍有好转,要多积善行德哦。施主,娑婆世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杜雄心悸地问:我的前世真有那么悲惨?法师回答:施主如不相信,就当贫僧没讲一样。 杜雄把手里的钞票塞给法师,问10元钱够不够,法师说:贫僧不收钱,要给钱,不论多少,请施主投放功德箱,就当你做了一件功德。杜雄照办,又拄杖过来,用手拍着自己的一只跛腿问法师是什么因果造成。法师让杜雄像刚才一样把眼睛闭合,他再次静观三分钟,叫杜雄睁开眼睛,听他讲一段因果。 杜雄前二世也是一个跛子,是发生车祸造成的,这并非造成他今生也为跛子的缘由,他今生腿跛的根本缘由是前二世造了孽,有一次,杜雄看见一只壁虎在厕所墙面爬,便好玩地寻找刺激,用一根拐杖戳断了壁虎的尾巴,壁虎当时积怨在心,却也无可奈何,它死后,这股怨气不散,久而集结成一种病毒,后来报复的时机成熟了,便附在杜雄投生的中阴身的胎盘上,待其出生,那病毒呈现的表征就是小儿麻痹症。 如此说来,我这只跛腿就没治了。杜雄变得非常消极。 这是孽障病,你不能有怨气,要以积极心态接受残酷现实,好好修行,来生或许改观。法师用开导他的口气说。 还要等到来生?杜雄当然相信法师所讲的,但是心中一股怨气非但未能消弭,相反还在郁积。他经过大雄宝殿,本该对着诸佛菩萨虔诚地叩头跪拜,一想起法师所讲,认为自己这一世没得辙了,却也没有耐心为下一世修行,故自言自语地讲些亵渎神佛的狂妄话语:顶礼膜拜这些不会说话的塑像又有什么作用?什么也求不来。这种念头充塞心田,他走路也就偏急,过道坎,拐杖拄滑了,一下子就摔倒在地,跌痛了那只跛腿,他哎哟叫痛,心想真倒霉,到北平来,不但没有治愈跛足,反倒让跛足添痛。一个僧人过来扶起他,他又轻慢地数落:活菩萨不错,死菩萨没用。 再说白马寺出口处对开的铁门附着一对门神,门神甲的鼻子特别灵,在杜雄拄杖入寺之际,他闻到一股浊气,眨巴着眼睛对门神乙说,老兄,你闻到气味了吗?门神乙摇头,当杜雄走近时,他又点头,说是那跛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两个门神都有职责,对有浊气的施主入寺,要采取防控措施,这并非阻止入寺,而是用人眼不见的神罩罩住带有浊气的入寺者,待其出门时再取下神罩,处理浊气。 此刻,门神甲掏出神罩罩住跛子身体,跛子浑然不知。罩了神罩,就得一路跟定,门神甲自然尾随其后,当跛子面对神佛心生怨气之际,门神甲也能感受得到。一般来说,众生的嗔恨怨气愈多,身上的浊气就愈重;一个人如果长期修行并且积德行善,心襟坦白,性情豁达,身上几乎没有浊气,有的身上还散发一股麝香味。而面前的跛子一身浊气特别浓,尤其是他跌痛跛足时,被僧人扶起,还对佛菩萨出言不逊,门神甲蹙眉道:我今天就要让你领教一下白马寺的厉害。 第九百八十三章 进美容院 跛子当然不清楚自己开罪了寺内的神佛,至于门神甲所讲的话就更不能领会。一会儿,他逛了一阵,又走出白马寺,才半个时辰,忽然感觉腹痛,就朝路人求医问诊,他受指点拄杖进了一家医院,可是才挂号,腹部又不痛了,他便离开医院,拄杖到临时停车站台候车,可是才上公交车,腹部又疼痛难忍,他本来是没有坐位的,车上有发扬风格的乘客让座,司机还将他送到街心一家医院门口停车,有好心的乘客搀扶他下车,他走进医院,腹部又不疼痛了。 他手里还一张挂号单,是开始那家医院的,未用,这里也不能用。再挂个号吧!他有点犹豫,担心出了医院肚子又痛,便坚决挂了号,再到内科看医生,医生听他说了情况,让他上厕所,弄丁点儿粪便用纸包着送检,付清了检验费,他坐等良久,检验结果出来了——腹部正常,没有问题。 真是怪哉,到医院来肚子不痛,就担心出门不久肚子又痛,长坐在医院又不行,他就拄杖离开了医院,准备乘车返程。可是正要上车,肚子又痛起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进白马寺开罪了神佛,被护法神作弄。 他旋即租车返回白马寺再找法师,法师正在门口,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似乎专门在等候他,并合掌:阿弥陀佛,贫僧已在寺门口等候多时,知道施主会返程。 请问法师,我入寺一趟,就闹腹痛,是何缘故?是不是我杜雄得罪了神佛,就遭此恶报?杜雄本来腹部不怎么疼了,说过这咄咄逼人的话语,又疼得更厉害了。 施主,你要平心静气地讲话。法师平静地讲。 痛得双手抱住肚子的杜雄放低嗓音:请法师救救我。我情愿入寺向每位菩萨忏悔叩头,也不情愿肚子痛。 忏悔行得,入寺叩头就不必了。阿弥陀佛,施主无所谓开罪神佛,只是入寺不诚,态度轻慢,说话轻狂,若不收敛,恐怕来世投生聋哑人之身。 管他来世不来世,今生都难混,不,这一刻都难捱,法师先除我肚痛之疾,就千恩万谢了。杜雄又掏出百元现金递与法师,法师拒收,且拂一下袈裟上的微尘,说:贫僧并非医生,不必施主破费。 杜雄着急地道:入寺给菩萨叩头也不用,给钱你也不收,法师,叫我如何是好?我来北平本想治愈跛足,现在无望,倒还从北平带回一个肚痛病回家不成? 施主,你跪对寺门叩头忏悔,保证今后入所有宫庵道观,均不口出狂言,亵渎仙佛神灵,如能做到,肚痛病会立马痊愈。如有冒犯,即使此生貌似平安,来世也会遭受苦报。 杜雄依法师开示,跪在寺门前连连称是,且低声说:今后一定遵循法师所言,不得造次。法师让他大声讲三遍,每讲一遍叩头一次,杜雄都一一做到,顿觉浑身舒适,不再肚痛了。 再说杜雄去了北平那段日子,柳荫市的杜家裁缝铺就一直关着,照说杜雄走了,他的妻子刘莉可以撑着,不必关门。可是问题不是这么简单,刘莉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心眼儿却长得不差。自杜雄说要到北平找一家医院给他的跛足动手术,作健康矫正,她就担忧,杜雄成了健康人会一脚蹲了她,何况现在他对自己比较冷淡,结婚一年半载了,她肚子里没有杜雄的内容,杜雄平时很少沾她,这也是必然的。 这不但刘莉和杜雄二人心知肚明,就连旁人都看出来了。她想起隔壁服装店里的一位大姐私下里开玩笑说过:你爱人要是把跛脚矫正了,就没有毛病了,就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如果那样对你是一个危险,我担心你守不住他。纵然你男人不花心,也得提防花心女人争你的男人。 听了这话,刘莉心里不是滋味。按常理,她巴不得丈夫矫正那只跛足,而分享他健康的快乐,可要是他健康了、健美了,正像那位大姐提醒的那样,会给他们的婚姻带来危机。 刘莉左思右想,有了对策,趁丈夫不在家的日子,何不去美容呢?如果自己的面容姣好,不就可以缓解那种危机?说穿了,不就是自己的相貌身材不中看,丈夫内心不悦?一旦他发现自己的女人突然变得俊俏了,不就可以稳住丈夫的心?要做到这一点,她以为只有美容院里的美容师才帮得了她。 刘莉走进这座城市里的一家最高档的美容院,一位肤色白净的中年女人微笑着说:欢迎光临!然后打量她一番,让她坐在专为顾客准备的有蓝靠背红坐垫的排凳上向她介绍:我们这里服务项目多,有美白、染发、纹眼、接眼睫毛等等。刘莉看那中年女人襟前挂着一个烫金的牌子,上面有“一级美容师”字样,还附有一排饰在图案中的小字,她不好意思盯着仔细看,但已经相信面前的女人是这个行当的强手,便说:美容师,你看我适合哪个项目就做哪个项目,只要让我变得洋气一些,漂亮一些就行。按刘莉的意思,中年女人在她的上半部,尤其是头部作了认真“考察”,之后缓缓地说:你要换一个面貌当然可以,要动手术。你的鼻梁有点塌,要垫高一点,让鼻梁变得笔挺才好看,然后将你的皮肤美白,再装饰你的头发。中年妇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刘莉抢白:装饰什么?把我的头发烫染成金黄色不就行了?中年女人看着她说:你的头发不多,太稀疏了,烫染效果不好,说直白一点,即使烫染了,也难以让你的形象变美。 照你这么讲,该怎样装饰我的头?刘莉站起身,看着对面遮住一面墙的发镜里自己的头发确实稀疏,不中看,故而脸上立马现出一丝难堪的沮丧。 这样吧,在你该美容的部位旧貌换新颜后,戴一顶色泽明艳而柔和的假发,看上去,就会既漂亮又洋气。中年女人满脸堆笑,眉飞色舞地讲。 第九百八十四章 城隍出动 杜雄去北平一趟花了半个多月时间,返回柳荫市,看到自己的裁缝店关门闭锁,他大惑不解,走进服装店问那位大姐,她正在忙着给一位顾客试衣服,没有工夫说话,只向杜雄草率地点了一个头,待试衣的顾客走后,她打量着依然拄杖的杜雄说:唉,你到北平一趟有啥收获? 不谈不谈,什么收获都没有。杜雄回答时,那样子看上去,既沮丧又疲惫,他又强打精神问道:你可知道,刘莉上哪儿去了?我的裁缝店怎么关了门?那位大姐当然明白,她神秘地一笑,说:你爱人上哪儿去了我怎么知道?你走之前又没有把她交给我。要说你家店门倒是关了几天,好像你走的第二天就关了,到现在一直没有开过。 杜雄正纳闷,那位大姐站在店门口朝外一指:你爱人不是来了么?杜雄转过身朝外看,一个背挎棕色皮包头发金黄的女人出现在店门前,他简直不认识了,目光不敢坚定地看,那女人鼻梁高挑,脸色白皙,睫毛修长,根本就不像自己的女人。正犹疑之际,那女人却打量着他惊讶地叫道:杜雄,你去了北平没有? 去了。杜雄听那熟悉的声音确信她是自己的女人,便接道:去了也白去了。 是呀!不是要做手术么?刘莉望着他拄杖的老样子,似乎感到失望。 这话好像戳到了杜雄的痛处,他拄杖走出店门,连声说:不谈不谈。他又转移话锋:刘莉,我离家这么久,你怎么把裁缝店的门都关了呢?刘莉走近他放低嗓音:老公,你是不是感觉我变样了?杜雄闻到她身上散发一股脂粉味,其目光便在她身上走动,像是要用心察觉出什么。刘莉又说:我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杜雄莫名其妙地问。 刘莉走近裁缝店,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捅锁开门,里面散发出一股霉气。杜雄进了裁缝店继续问:为了我什么? 老公,我是这么想的,你到北平去与其说是做手术,毋宁说是整容,你的形象本来不错,要是你脚上的毛病也矫正了,你就成了一个健美男子。为了能够配得上你,不至于掉你的形象,在你赴北平的第二天我就到美容院去了…… 不说了,不说了。杜雄说话的样子依然沮丧。 谁知你白跑一趟北平?刘莉还是坚定地讲。 不说了,行不行?杜雄把手杖沉重地敲了一下地板,竟自个儿数落,说他不但做不成手术,还被白马寺里的法师坑了。刘莉被他低落的情绪弄得很紧张,见他胡乱地骂一通法师,那恐怖的样子令她不敢插嘴。 这时,柳荫市城隍庙里的阴差经过这里,听见他气冲冲地骂北平白马寺里的法师,感到惊讶,回到城隍庙去,便把这事儿禀报城隍,这位城隍曾在北平白马寺受过香火,听说,跛子杜雄这般无礼,有点打抱不平,到底白马寺里的法师是不是得罪了他也不得而知,但可以猜想,法师乃修行之人,心如止水,清静淡泊,不可能与俗人发生任何冲突。 当然,毕竟有原因,城隍想把事情弄个明白,即刻叫阴差牵来一匹神驹,他骑上去,一挥鞭,神驹一跃而起,腾云踏雾,只一盅茶工夫就到了北平白马寺门口。 两位门神见了他,一齐拱手:小神有礼了。城隍也竟自还礼,之后跳下神驹,正要讲话,门神甲抢先说:请问城隍,千里迢迢赶来有何事? 别无他事。城隍轻轻挥动马鞭,问道:我们那块地方是不是有个叫杜雄的跛足草民来过白马寺? 正是。门神乙说。门神甲问:他怎么了? 那草民入了白马寺是不是与寺内的法师发生了冲突?城隍猜测着问。 没有。门神甲大笑,之后把杜雄在寺内不检点行为和他们如何使法术让他肚子疼痛的细微末节都讲出来。城隍说:杜雄肉眼凡胎,哪知道是你们在教训他,却以为是法师在整治他。这我明白了,法师还帮助了他,给他指点迷津,他却执迷不悟,执迷难悟。好了,我回去教训他就是。 门神乙凑上来说:算了吧!眼不见,耳不闻,不必计较,即使遭到了谩骂的法师,没有当面听见,就算知道了也会宽容他。就让他自造业自受报吧。 城隍说:这是造口业,来世受报将生成哑巴。 光阴荏苒,不觉过了数十年,这年冬季的一天,大雪纷飞,漫天皆白。地府派一位勾使将杜雄的魂魄勾至城隍庙,其时,已64岁,因肺部咯血卧病不起的他尚未断气,正处在昏迷状态。城隍对勾使说:既然魂魄都拿了,何不让他速死? 他还有4个时辰的寿限,定在戌时落气。勾使伸出4个手指回答。 那沉甸甸叮当作响的铁链并未锁住杜雄的手足,而是套在他的脖颈上,勾使将他拉来之际,他沿路叫喊:我不愿死,我不想死,放了我,放了我。勾使揶揄道:你听说过没有?阎王叫你寅时死,休想偷生到卯时。如果你还要叫喊,我马上用铁针铜线缝住你的嘴。杜雄没有再叫,双泪直流,很不情愿地拄杖走在勾使身后。 此时,城隍一边吩咐庙差捧茶勾使,一边派员审查杜雄在生时的种种罪过。勾使喝一口茶,说:辛苦你们了,快些将这罪魂案卷备好,4个时辰后,杜雄在阳世落气身亡,我将他的灵体押解秦广王殿收审。 在城隍庙里间屋舍,杜雄不配合提审官的审查,一问三不知,把头低着,提审官抓起他的头发向上一拎,他痛得哎呀直叫,眼睛直眨仍然不说话。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提审官把桌上的记录本一拍,忿然地讲:这家伙奴性太重了,不把你送上孽镜台亲眼见你的劣迹一幕幕地闪现出来,你是不认账的。 杜雄哪里听说过什么孽镜台,但他猜想那一定是去不得,去了对他不利的地方。 只见他双手抱头,生怕提审官再揪他的头发,刚才被拎了一下犹余痛未消。他心有余悸,叹息着说:世人常讲,人死如灯灭,看来灭了的是人的肉身,人的灵体却灭不了哦! 第九百八十五章 这般造孽 忽然,勾使过来叫道:杜雄,时辰到了,你气若游丝的病体已经断阳,你的三魂七魄全部归阴了。走,随我赶赴黄泉。 杜雄很不情愿地起身拄杖,一拐一拐地出了城隍庙,驻足对勾使说:黄泉路离阴曹地府多远?我这只跛腿走起来,济事不济事?勾使没有回答,对杜雄所言稍加考虑,便返回城隍庙,要借城隍庙的神驹一用。 城隍为难地说:你将杜雄罪魂押送秦广王殿,那里离这里遥遥数千里,你来去一趟,必定花些时间,本府公务缠身,一有事需要出行,没有坐骑就不方便,再说耽误了公事,被地府长官问罪下来,我哪里担当得起? 勾使不悦而告辞:不麻烦你了,如此这般,我只好徒步押解跛足罪魂慢慢地赶赴黄泉路,也不知何日能够到达秦广王殿。正说话间,一辆马车驶近城隍庙门口,车上坐着一位满脸憔悴的中年男子,赶车的是白无常,城隍即刻朝那刚走不远的勾使喊道:唉,转来,转来,白无常神君有马车可坐。白无常把马车停住,说我现在又不走,明天还抓几个罪魂一起走,今晚宿在你们庙里,可愿留客? 白无常神君驾到,只恐敝庙寝处简陋,多有得罪。城隍晃动着宽边长袖,拱手自谦地说。 这时,勾使押着杜雄罪魂转来,白无常又强调不走了。城隍对勾使说:你今晚就在庙里歇吧,这马车明天走,你们明天可以坐。勾使勉强点头,又见马车上下来的中年男子,嘴里流出污血,问是怎么回事,中年男子却不说话,低垂着毛发蓬乱的脑袋,一脸沮丧。白无常说:别问,进了庙,安顿下来,再告诉你。 城隍庙西边是一排客房,专供临时下凡的仙官和偶尔出游的阴差下榻。北边是一排监室,专门关押附近新亡的鬼魂。当下,城隍委派一位五大三粗的保安,领着白无常和勾使暂时交押的两个罪魂走进4号监室,室内约10平米,低隰阴森,只有西墙上的小孔铁窗透进一丝光亮,窗下并排两张床铺依稀可见。白无常和勾使也跟进来打量这两个亡魂的歇处。 中年男子的嘴里依然滴着污血,进了房,就面壁静站,心事沉重的样子。 勾使问道:这个男子人都死了,怎么还想不开?白无常说:他心地狭窄,在生时,暗恋一位容貌姣好的姑娘,可姑娘对他冷若冰霜,他穷追不舍不能使其动心,那姑娘反倒教唆另一位男子狠揍了他一顿,他又气又恨,想不开,通过臆想胡编乱造一部他与那姑娘媾合的y书,尚未流传,便被禁毁,还闹出一场污人名节的侵权官司,官司尚未落等,他便咬舌自尽。 原来如此!难怪他嘴里还在流血。勾使又问:像他这般造孽,主何报应? 他的报应可惨,来生由男身转为女身,还是个哑巴。 听了这话,坐在铺沿的杜雄一阵心悸,他回忆在生时白马寺的法师好像说过,人在生时造了太重的口业,来生会变哑巴。待勾使和白无常他们走后,保安也锁上监室门走了,杜雄便对那中年男子说:我很同情你,要是来生我是个哑巴汉,你是个哑巴女,我就娶了你。那中年男子瞟了他一眼,样子很怪异。 120年后,在一家医院里,诨号“金子点”的何北涛陪同爱人曹兰做b超,结果显示:曹兰肚里怀的是男婴。夫妻二人大喜。曹兰说:你点子多,趁我没有分娩之前,搞些钱将来好抚育孩子。 我知道。何北涛不经意地回答。他身材颀长,约有1米八,在只有1米五八的曹兰身边站立,越发显得高大。曹兰一仰脸就看见他凸起的喉结,特别性感。既有自豪感,又有不安全感。 这倒不是怕这个还算出众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抢”走了,她绝对相信自己的男人有猎色的可能,但不会迷情,而且猎色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生计,他不会背叛自己,最起码在孩子未出生之前,不会背叛,因为他非常看重自己的根——那个将要落生的孩子。何况他俩患难与共,都是一家企业的下岗工人,他曾试着用自己颇为帅气的男性优势和比较好使的脑袋生出的点子,博取了一些局外女人的欢心,他不但没有亏输分毫,付出半点,反而还通过女人赚钱获利,来养活自己的女人。 当然也有与他反目成仇的女人,扬言要告发他的不端行为,但都只是说说而已,没有动真格。曹兰担心他一旦碰上厉害的女人,就会鸡飞蛋打,弄得不好收场,甚至会吃官司,因为他对别的女人使手段都有骗的味道。 孕期满后,曹兰生产了,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何北涛好不高兴。出了接生室,曹兰被安置在第7病室第7床,何北涛与医院结完账,回到曹兰的床榻前,把那被盖轻轻扯起来,曹兰问他要干什么,他说看孩子呀。 曹兰推开他的手柔声说:刚生的婴儿由医院照看两天,还要打防疫针什么的。你把我照顾好了就行。 曹兰脸色苍白,但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何北涛:唉,你这次出门一趟好久了,弄了多少钱?何北涛转头左右一看,旁边病榻虽然有人,却没有注意他,各自忙乎各自的活儿。 曹兰再问,他凑近她的耳朵,用气流说了一句话,曹兰现出灿烂的笑,低声说:你这回耍什么手腕,弄了这么多? 莫问,以后告诉你。何北涛狡黠地望着她笑,然后抓住她微温的手,说曹兰,感谢你给我生了一个宝贝,但愿宝贝长大了比我强,比我的点子多,更会赚钱。 何北涛在城郊有一幢瓦房,是那种有中堂并且两侧各一间房子的屋子,很简陋,一抬头就能望见屋顶。那就是何北涛的家,这叫常在外面混,见了很多世面的他很不满足。这回他在外面做了一笔生意,赚了不少,他便打算在城里买一套房子,过上他所奢望的白领阶层的生活,他把这个想法悄声告诉曹兰,曹兰惊讶地望着他说:购房子可不是一两个钱可以解决问题的,你有那多钱么? 不相信我吗?如果钱不够,我再到外面做一笔生意添补上不就够了?他激动又自负:反正我的点子不少,有点子不用,过期就作废了。 曹兰脸上现出了笑意,她说:如果有钱,何不把城郊的瓦屋改建成一栋别墅,这既是为你自己争光,也算为孩子留下一份家业哦! 第一千零四章 甘拜下风 在城关派出所一间房子里,邱顺势正跪在地上作交待,一个民警审问他,态度严肃,口气果决,颇有煞气;另一个民警在一张铺在桌面的材料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他在作笔录,时而望一眼因胆怯而变得木讷的邱顺势。邱顺势对面是一块挂在墙上的蓝玻,蓝玻上镶着八个宋体红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审讯的民警见他说话,吞吞吐吐,说你抬起头看看那块蓝玻上写的什么。邱顺势身子哆嗦一下,便双手朝两边的太阳穴捶击着说,我认罪。 你把犯罪的经过原原本本道来。审讯的民警边说边拍桌子。 邱顺势说,是这样的,本来平时我不偷盗,这次偷盗是有原因的。我想请田捕拿吃饭,没有钱才偷。 田捕拿是什么人是一个“三进宫”的赌徒,他这次参与盗窃没有审讯的民警问他,他摇头。又问,是他唆使你盗窃的吗 不是。他接我进馆子吃饭,我想还他的人情,也想请他进馆子吃饭,没有钱,所以做了错事。邱顺势说着,又把头低下来。审讯的民警说,你把盗窃的动机基本讲清楚了,现在把盗窃的过程讲清楚。 邱顺势说,昨天晚上,我潜入那所财税学院,开始藏在学生宿舍后面的园林里,到深夜,学生们都熄灯入睡了,我见几个宿舍的窗户没有关,便翻进去偷东西,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可偷,只偷了些衣服。 你偷衣服有什么作用审讯的民警问他。邱顺势回答,一般衣服的荷包里都放了钱包,要是没有放钱包,我把这衣服打捆作废品卖,也可以赚钱哩。可是我运气不好,偷到第3栋楼房的寝室,谁知住的是女生,女生比男生精,我刚推开窗户就被发现。一个女生坐起来,大声呼喊:抓贼,有贼翻窗户——那一刻我慌了,身子发抖,因为是第一次做贼,特别心虚。更糟糕的是当我退出窗户,房里的灯光亮了,她们看见了我的脸,我侧过头,一个女生从床上跳到窗前,飞快地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痛得真哼哼,那女生大喊:抓贼呀——贼被我抓住啦!我越发心慌,拼着力气挣扎不开。这时,这间房里的女生都裹衣起来,将我从窗户外拖进来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很快这栋楼和另外一栋楼的男女生和教职工都闻讯赶来把我团团围住…… 邱顺势在交待问题之际,他父亲邱大魁已来到城关派出所,首先就向民警认错,是我没有教育好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吗你这么说都晚了。一个接待他的民警说,你找所长去,所长正在审讯室审讯你的孩子。邱大魁没有立即去,而是在接待室等候将近一个小时,审讯室里出来了两个民警,却不见他的孩子出来,便迎上去问,被审讯的可是一个叫邱顺势的少年中等身材的民警说,怎么邱大魁说,那是我的孩子,定多大的罪,怎样处罚 可能要拘留。他看一眼邱大魁,又偏过头看迎面走来的一个身材魁梧的民警说,这是马所长,你问他。不待邱大魁开口,马所长说,邱顺势犯盗窃罪,念他是初犯,虽然影响恶劣,但没有造成恶劣后果,只拘留15天。现在你孩子还关在审讯室,等会儿送往拘留所。 我能不能见我儿子一面邱大魁用商量的口气问。马所长说,当然可以,但时间不能长。马所长说着就领邱大魁到审讯室门口,门已关严,外面锁住了,里面的人是打不开的。这些马所长很清楚,也做得很谨慎,要不,把人关在里面怎能放心马所长立即打开门,对坐在里面的邱顺势说,小邱,你爸爸来看你了。这时,邱大魁已走进去,他说,孩子,你怎么做这种龌龊事家里有你吃的穿的用的,你做这种事,我和你妈丢尽了脸面哦。站在门口的马所长说,小邱已经错了,你当爸爸的就不要责怪他,他以后改正就行。邱大魁已意识到不该在这种场合埋怨儿子,这样他把跑到嘴边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见邱顺势霍地跪在邱大魁面前,用近乎哭泣的声音说,爸爸救救我呀!我要出去。 谁叫你做那种不要脸的事气死我了。邱大魁一脸严肃地回答。 令人们感到奇怪的是,邱顺势被抓到拘留所只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就放出来了。不久,他还作为干部子弟招到梅山镇政府工作。第二年他就提干了,从此别人不再喊他小邱,而是喊他邱镇长,虽然他是几名副职中的末位,但是毕竟有了这个官衔,别人喊他官衔时,往往把一个“副”字省略,这多半是恭维他,更主要是怕实打实地喊出那个“副”字,他不会高兴,故此称呼都非常讲究,以助其威信为佳。他现在管工业线,下面有数十家企业不得不买他的账。他有权了,田捕拿那次碰见他,毕恭毕敬地拱手说,恭喜你高升了,当镇长了。 是吗邱顺势把头抬得高高的,眼望天空,不经意地说,你还在玩那个手气好不好 反正掷骰子你不再玩,而今走了正道,还笑话我干嘛田捕拿说这话时,脸上皱起奉承的笑纹,让邱顺势看了,感觉昔日这个抖威风的家伙,如今在自己面前有一种甘拜下风的味道,邱顺势由此在心理上得到更多满足,他又想起过去田捕拿请他进馆,他打算回请而没有钱的尴尬事儿。现在不同了,只要向下面的企业老板拨个电话,他请客,就算再奢侈,也有人代为买单。也许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力,他忽然对田捕拿说,我曾经说过,要回请你进馆子舀一餐,今日可以兑现。 田捕拿当然求之不得,也想在餐桌上和他叙叙旧。本来邱顺势把田捕拿请到一家普通餐馆就够了,只要不比当初他请自己的餐馆差就行,这也算还情了,可是邱顺势为了在朋友面前显示不错的能耐,就把他请到当地最高档的梅山宾馆享受雅座消费,田捕拿爱热闹,还请来了4个狐朋狗友作陪,酒过三巡,彼此都喝得面红耳热,还不肯停杯罢箸。田捕拿忽然问道,邱镇长,你当初没有当副镇长之前,甚至还没有进政府部门之前,你作过怎样的努力,才达到今天这般风光的境地介绍一下经验吧! 第九百八十七章 设下圈套 听民警说他在外面哄人家女人骗取钱财。婆婆讲起儿子的事,神情忧郁:据说骗了20万元。曹兰一伸舌头,心想,要是没有发现,我们家就发财了。可婆婆往下讲出的细节打断她侥倖的念头。 婆婆说何北涛小伙子不错,挺帅气,他就凭这个吸引女人,骗女人。他这次之所以能够骗取20万元,是因为对象是一个开门店的女老板,有钱。那女老板30多岁,刚好被自己的男人甩了,很失落,何北涛欺骗这种失落的女人自然很容易。何北涛骗人的办法挺卑鄙、挺怪诞,他先通过婚介机构了解女老板的情况后,便主动去接触,女老板见他一表人才,比自己的前夫还俊美挺拔,既喜欢,又欣赏,但心里不踏实,从外表上看,自己不配。 何北涛征服这个女老板也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发现女老板对自己产生了好感,这是他成功的第一步;接着他迈向第二步,那就是要取得女老板的信任,这可是关键的一步。女老板也是过来人,并且是生意场上的人,什么事没有经过,什么事看不穿呢?一般的花招躲不过女老板的眼睛,简单地说,要她去轻信抑或相信一个人很难,何况自己的老公都骗过她,都不值得相信,外人就更莫谈了。 何北涛清楚,便对这个女老板不打“埋伏”而是爽快地说,我谈过朋友,有过婚恋经验,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成功,现在谈的一个女友正在与自己闹矛盾,完全搞不成了。 但是无论你何北涛如何讲,如何诉,似乎都与女老板没有关系,至于你何北涛与别的女人成功与否,女老板根本就不关心,还会让她产生戒备心理,你与别的女人谈不成,就能与我谈得成吗?真是值得怀疑,女老板没有这么讲,心里却这么想,何北涛懂她的心理,知道“这个事”有说出来的必要,这也是他接触她以及婚介机构在自己与这个女老板之间做红娘的理由,至于能否成功,都要靠彼此努力,而现在有戒备心理的女老板不会努力,努力的事儿都在何北涛这一方。 何北涛为了取得女老板的信任,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雇请一个礼仪小姐代替他做一件可以做的事。 有一天,女老板突然一次收到999朵玫瑰,是一个礼仪小姐送来的。哟,一下子这么多,多么浪漫呀,女老板有些莫名其妙,是谁送来的呢?她有些捉摸不透。礼仪小姐见她不无疑惑,便脸带微笑地说:是一个先生托我送给你的。她诚惶诚恐的,没有立即收下。 这时,何北涛随后赶到,当着许多围观者,从那999朵鲜艳夺目的玫瑰花中抽出一枝,歘地跪在女老板面前说:请允许我借一枝玫瑰,来表达我对你的爱慕之情。他把这枝玫瑰举过头顶,接道:现在我当着众人的面,向你求婚。 女老板望着十分执著的何北涛和他递过来的玫瑰,那装饰玫瑰的烫金彩纸和绕扎在一起的银色丝带仿佛都在多情地缠绵她。她犹豫了,这种连做梦也不会梦见的场面竟然活生生地特别现实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真的有些动情,也真的没有理由不动情。 但一种潜意识在问她:这是不是真的?可不是做梦吧?不容她多想,何北涛非常恳切地央求:请收下这玫瑰,它是我向你求婚的定情物,所有围观者都是我向你求婚的证人,要是你不接受,我就一直跪在你面前不起来…… 女老板真的被打动,她一手接过玫瑰,一手拉起何北涛,当然不是拉起来的,是何北涛在感念之间,顺理成章地站起来的,但看上去是拉的动作,它拉近了女老板与何北涛的距离。 与此同时,女老板温柔地说:北涛,你不必这样,你这样对我,怎么领当得起?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爱哦!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我只感觉爱你,也许就是缘分吧!既然如此爱你,这样做也不为过。何北涛花言巧语,肉麻得挺有理由。他暗自庆幸,取得女老板信任的这一关已顺利闯过,但这还不叫成功,他所谓的成功当然不是和女老板携手走进红地毯,而是要从女老板这里弄到一笔巨款,然后抽身隐退,和她“拜拜”。要在较快的时间内实现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还真不容易。 于是何北涛又设下了一个很难识别的极其阴毒的圈套,让女老板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地往里钻。何北涛说他的那个女友由于和他生活了一段时间,对他有感情,还不肯放过他,需要女老板想个办法,让她不纠缠他了。女老板说: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找她,让她见了我死了那份心。何北涛一阵窃喜,说这是个好点子,还吻了一下女老板的脸,表示赞同。 当时,女老板就跟何北涛到了一家私人住房,叩开房门,里面走出一个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她见到他们,气不打一处来,冲上来,照着何北涛就是一个耳刮子,然后指着女老板骂道:臭不要脸的b子,凭什么抢走我的男人?你给我滚开。 何北涛摸着打痛的脸,正要说话,女老板却挺身而出,代为挡驾:你凶什么,凶?她故意伸出一只手,把何北涛揽在怀里:怎么样?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我没有争,没有抢,谁叫你缺乏魅力,守不住呢? 大姑娘又指着何北涛骂了一通,骂得他一声不吭。大姑娘还凶巴巴地说:休想我放过你,要我放过你,得谈条件,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不就是要钱吗?女老板冲着大姑娘吼叫着问:要多少钱?说个数。 20万,少一个籽儿都不行。大姑娘也气怒地吼道。 女老板乜斜地看她一眼,然后鼻孔里哼一声,说不就是20万吗?我如数给你,从今以后你不要再纠缠北涛了。 钱到手了再说。大姑娘依然摆着咄咄逼人的架势。 当下,女老板偕同何北涛、大姑娘一起到一家银行按数取出存折上的款,交现之际,还让大姑娘写一份不再纠缠北涛的保证书,大姑娘照办,如愿以偿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女老板与何北涛。 可是数天后,何北涛扯个谎溜了,再过数天仍没有回来,女老板无数次拨打电话,总是关机,何北涛临别时向她交过口,说某日某时回来,现在时间过了,也就是说应该归来的日子没有归来,而且音信杳无,这愈来愈让人生疑,女老板毕竟是生意场上过来的人,何北涛骗婚的伎俩她总算看透了,她有苦说不出,有一种咬断舌头往肚里吞的感觉。 何北涛雇一名大姑娘演完了骗婚的“双簧戏”后,他又丧心病狂地再次欺骗另一个姑娘,却被姑娘识破,并向公安机关报案,公安机关通过便衣民警侦察取证,发出通缉令,锁定了以婚姻为诱铒骗取女性钱财的嫌疑人何北涛。 第九百八十八章 舌尖被割 曹兰听完婆婆的讲述,望着摇篮中熟睡的婴孩不无感慨地说:他爸坏点子多,最后又栽在坏点子上,但愿儿子将来有他爸的聪明,不像他爸一样干坏事,而是把聪明用在正路上。婆婆说:何好是何家的苗子,要好好培养,他爸已经毁了,今后就靠他了。她边说边挥手驱逐在摇篮上盘绕的苍蝇。 时间如白驹过隙,何好不觉满了一周岁,这可是呀呀学语的时候。曹兰和婆婆都教他说话,可是他张嘴“阿”一下,却怎么也发不出她们期待的语音来。其实她们教他说话并不复杂,只一个字或两个字,婆婆叫他喊奶或奶奶,曹兰教他喊妈或妈妈,他怎么也不会,婆婆便教他喊爸或爸爸,他当然也克服不了这个难度。 婆婆一想起判刑3年还在蹲监的儿子就一阵心酸,就特别把对儿子的牵挂转化对孙子的悉心照料。 她常看着曹兰说:还过3年,北涛就回来了,那时何好3岁了,一定会把话说得很抻头。 曹兰对婆婆所言不感兴趣,她推搡着在身上骚动不安的何好说:我给你扎奶水了。何好哪里能够听懂?她分明说与婆婆听的,婆婆很敏感,说你天天和孩子在一起哪扎得了奶?你就回娘家住一个礼拜,孩子的奶准会扎下来。 我给孩子扎了奶,就进城做事。曹兰忧郁地说。自丈夫被抓走后,家里的积蓄吃了一年,现已所剩无几,直接面临经济危机了。婆婆能够受苦,经常炒菜不放油,她能吃,曹兰吃起来蹙眉,说这样的日子过不下去。婆婆说,现在坚持一下,只要何北涛出了号子,他点子多,会搞钱,到时候就不愁吃喝。 曹兰听到这里有些愠怒地说,他都是骗人的歪点子,我害怕,我担心,有一天我们都会受到牵连,或许同时都被弄进号子里去。婆婆见曹兰说话极端,便细言细语地开导:北涛要是回来了,我要他把点子用在正路上,就会没事。 这时,何好想挣脱曹兰的牵拉独自玩耍,曹兰就干脆放手,他却站立不稳,一屁股蹲下来,双手着地。曹兰并不拉他,让他自己爬着站起来,以得到锻炼。婆婆却伸手扯起何好揽在怀里,对曹兰说:我们带孩子到监号里看望北涛吧,让北涛认一认孩子,也让孩子认一认亲爸。曹兰同意了。 三天后,曹兰准备妥帖,给何北涛买了些食品,与婆婆一起轮换着抱孩子,乘车转车,来到位于城区西郊的看守所,看守民警让他们在一间会客室等候二三分钟,就叫来了何北涛。 比以前消瘦许多的何北涛一见亲人就扑簌簌地掉眼泪,母亲说:儿呀,你要坚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哦?她指着把头埋在曹兰怀里的孙儿说:这是你的儿子何好,他没有见过你,所以有些害怕。 曹兰把何好从怀里拉开,他又胆怯地钻进曹兰怀里,曹兰说:快叫你爸爸。何好却悚惧得一声不吭,把曹兰箍得紧紧的不松手,在他的心目中,面前这个剃了光头的高个子陌生男子是多么可怕哦! 尽管妈妈和奶奶不停地解释,要他相认,他哪里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此刻,何北涛过来就要抱何好,他的手刚一接触到儿子,儿子就很敏感地动弹四肢,以示强烈抗拒和排斥。何北涛只好作罢,望着对自己很生疏的儿子,嘴里蠕动着,不知说什么。 曹兰将包里的食品给他,问他在监号里的生活情况,他的嘴巴照样蠕动着,却发不出音来。 见此,曹兰和婆婆都着急起来,知道他不能说话了,是不是有口疾?要他张开嘴看,他伸出舌头,那舌尖秃了,上面有个疤痕,分明被刀子割去了一小莝,难怪他不能说话了。 婆婆当即找到一位看守民警质问:我儿犯法来服刑,你们干嘛把他的舌尖都割了?不能说话了。 大娘,你有所不知,是一个狱霸所为,我们已对狱霸加刑,分开关押。看守民警作出解释。 你们也有责任,我儿进牢房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他人是犯了法,但舌尖没有犯法呀?婆婆叉腰,大声嚷道。 扑在曹兰怀里的何好因受到惊吓而啼哭。曹兰边呵护孩子边说:狱霸和北涛结了什么仇?竟然凶残地割了他的舌尖。 何北涛见此,手不停地摇,示意家人不要与看守民警争吵。母亲却不听儿子的,为了不影响孙儿,硬是把看守民警拉到一边问原因。看守民警只好讲出原委: 几个月前,狱霸一干人犯与何北涛关在同一个监号,他们打算集体越狱,却苦于没有什么高招得逞,何北涛自恃点子多,出了一个歪点子,趁看守民警在夜晚换班之际,以人犯相互打斗为由,引诱看守民警进监号劝解,而就在此时,他们将揍晕看守民警,抢夺钥匙,打开牢门而逃逸……可是狱霸一干人犯集体越狱的秘密计划被监号中的耳目走漏了风声,也就是看守民警从耳目那里掌握了情报,于是他们的阴谋行动正在实施之际,就被有备而战的强势警力彻底粉碎。 因为集体越狱一事性质特别恶劣,狱霸一干人犯包括何北涛在内,都重新定罪加刑。狱霸因此对何北涛十分不满,认为集体越狱失败,并且获罪加刑,是他的馊主意导致的,是他道出馊主意的舌头导致的,这样狱霸就伺机“修理”何北涛。 那次机会来了,他与何北涛同在一个采石场参加搬运石块的体力活,当看守民警因事刚走,狱霸就一把抓住何北涛,不容他讲话,就将事先准备的一把老虎钳砸开何北涛的嘴巴,然后夹住他的舌头使劲一拉,那一莝舌尖就血糊糊地钳下来了。 狱霸狰狞地笑道:这就是你的下场,谁叫你让哥们付出了惨重代价?今日就要让你先惨一惨,看你还敢嚼舌头出馊主意吗? 当时要不是看守民警及时赶到,对满口流血的何北涛实施医疗抢救,他的生命都有危险。 母亲听到这里禁不住泪流满面,叹息着说:我儿算是成了哑巴!她知道儿子理亏,再不凶巴巴地对看守民警说话。儿子因为充当了集体越狱的阴谋策划者,除霸狱之外,他获罪不轻,比其他人犯多加了一年徒刑。 第九百九十章 未能超度 龙多云看了一眼那医生,一手紧攥那只银簪,一手牵着孩子,往那儿走去,并站在那一排人后头。好一阵子才轮到她挂号,她性格有些急躁,将那只银簪伸进窗口,在窗沿上叩动着,窗口内是一个当班的妇女,问道:你拿簪子干嘛?挂号只要钱,不要簪子。 龙多云不会说话,不停地比划手势,那妇女明白了几分:我不懂哑语,反正挂号需要钱,你没有钱就走开,莫影响后面的人挂号。 龙多云却不肯走开,仍将簪子在挂号窗口前晃动。那妇女急了,对她后面的人说:你们挂号的过来。 这样,后面的人讲客气的,就从侧边将钱伸进窗口,交了钱领到处方单就走;不讲客气的,冲着挡在窗口的哑巴吼道:你不挂号就走开,人家不要你的簪子,你赖给人家干嘛? 龙多云见窗口内的妇女不理睬她,很恼怒,把挂号窗口捶得山响,那妇女从值班室里跑出来,对她吼道:你滚,谁要你的臭簪子? 看见站队的一长串人也呲牙咧嘴地帮腔训斥,龙多云越发气怒,只见她仰脖张嘴,丢进那只簪子,一骨碌吞下去。 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半天后才叫道:哑巴自杀,哑巴自杀。龙多云牵着孩子走出医院大门,有的人尾随几步看热闹,又返回来,却没有任何人提议给这个拿生命铤而走险的哑巴实施医疗抢救。 4天后,人们在城郊的莲花寺外发现一具女人的尸体,何好来认领时,泪雨横飞,号啕大哭,因为死去的正是他的哑妻。他的哑孩已获取寺里的僧人救助,何好哭丧之际,哑孩正在一家医院打点滴,旁边陪护他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 从莲花寺烧香拜佛出来的善男信女,都过来围看,那具女尸死相很惨,脸部发黑,皮肤发肿,着实令人悲恸,一个哑巴男呼天抢地痛哭不止,在场的人心软的,也陪着掉泪。 一个与死者年龄相当的妇女,是一位慈悲居士,她不停地念阿弥陀佛,希望死者得到超度,而其他人大都在低声议论这个妇女的死因,是他杀?还是自杀?外人概然不知。居士亦然。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让死者超度,让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 但是她考虑自己没有超度死者的能力,便想起了寺里的那个身披袈裟的住持。于是,返回寺里非常虔诚地找到住持说明来意。住持让居士到香炉前化纸焚香,他在大雄宝殿拜过阿弥陀佛和诸佛菩萨,然后跏趺而坐,以带着超度寺外亡妇的意念微合眼睑,在禅悦中,悄然入定。 忽见城隍走近,附耳说:和尚,那个妇女超度不了,她的灵体已被勾使带走,现已过了阴阳界,可能押送枉死城。 住持念道:我佛慈悲,勾使干嘛这么快就带走那个可怜妇人? 和尚有所不知,此妇前世为男身,因累造罪孽,今世转为女身,而且是个哑巴。她过去世死后,其灵体被押往一座城隍庙的监室,与一个名叫杜雄的男子的灵体有一面之缘,这个男子今世取名何好,就是哑巴亡妇的丈夫,他也是个哑巴,在阳世寿限未尽,今天正在寺外痛哭亡妻的那个就是。和尚,我劝你不要白费神了,那妇女是嗔恨医生不给她无钱付药费的儿子看病,故而呑簪自尽,以示抗拒,这般自戕造孽,不具备超度的机缘。 住持睁眼四顾,忆念城隍所言,恍若梦境。 静候在旁的居士拱手道:谢谢长老为那个可怜妇人超度亡灵。 阿弥陀佛,贫僧非常惭愧,那个可怜妇人的亡灵未能超度。住持起身讲明因果,居士凝神谛听,竟自叹息。 何好毕竟是个哑巴,没有能力安葬亡妻,村里人合计给他的亡妻办理了后事。又见他一人孤立无援,呆在家里总是傻愣愣地盯着亡妻的骨灰盒死看,他早年的灵活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副木讷的狼狈相。而且把房里弄得脏兮兮的,气味难闻。 妻子走了,真像天塌下来一样,他没有主张了,连一日三餐的饭都不弄,要是肚子饿了,他就跑到南边的村屋去,见了人,就不停地做手势,直到别人领会他的意思,并且弄一份饭菜给他吃了为止。要不,他就会在别人的家门口伫立不走,仿佛给人施压。 对于一个哑巴仅弄一点饭吃的要求不高,村里人大都满足他。但他又不像其他要饭的,拿一只空碗递过来你添满米饭什么的就了事。他不同,总是空着手,你还必须给他备一只装饭的碗,有人嫌他脏,给饭可以,给一只碗却不情愿,一闻他身上有气味,就蹙眉,并且不再打算收回他吃过饭的碗,照说,这家讨过饭吃,也讨来了一只碗,吃过饭,应该碗还在,下餐到另一家再讨饭吃,就不需要人家备碗了,只要把手里的空碗递过去。可是他把吃过饭的那只空碗早就丢了,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又空着手站在人家门前。 时间久了,村里人讨厌他,一商议,将他送往镇福利院。福利院开始不肯要他,说福利院养的大都是孤残老人,很少有中青年人,更不养懒汉。何好虽然是个哑巴,但是完全可以做事养活自己。 福利院不肯接受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出了名的脏。经过镇村干部反复做工作,福利院终于勉强收下他。送去之前,村里人把他捉住按在一只大水缸里像刨猪一样洗了一个干净澡,满缸清水竟然洗得黑溷溷的。 何好穿上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服,这是从福利院接受的捐赠衣物中选取的挺合适的一套。福利院院长关新民专门找他座谈,这是常规,每进来一个人都要座谈交流。而何好不好交流,他是个哑巴,关新民不懂哑语,就从城里聋哑学校请来一个教哑语的老师,能把常人的话通过哑语准确地介绍给聋哑人,又能将聋哑人的手语准确地介绍给常人,教哑语的老师就成聋哑人与常人之间相互沟通、交流的媒介抑或翻译。 第九百八十九章 哑巴夫妻 离开了看守所,婆婆和曹兰心里都很不舒服,何北涛成了哑巴。婆婆望着何好说:我的乖孙,你爸爸不能说话了,我希望你早点说话。正在姗姗学步的何好什么也不懂,曹兰也希望他早些学会说话。 在曹兰的印象中,满一周岁的小孩,有的能够吐一个“妈”什么的字儿或重叠地吐出,曹兰试着教了几次,他却不会。一岁半,两岁,乃至三岁,何好都不能说话,有时“啊”了一下,却怎么也说不转或吐词不清楚。曹兰和婆婆都很着急,一个问号压在她们心底,这孩子很可能是个哑巴。 再过一段时间,何好还是不能说话,她们确信他是哑巴了。哑巴能不能够治?曹兰这么问,有阅历的婆婆当然知道哑巴是治不好的,尤其是胎生的哑巴,但她宁可不相信自己的理性判断,也要把何好带去看一看病,主要是想问一问医生,现在医学发达了,哑巴能不能治愈? 到了一家医院,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把何好拉到面前,要他张开口,他却越发紧闭,催促他,便胆怯得哭起来。医生趁机用一块医用木片撬开他微张的嘴检查,发现他的舌头比常人的短,便叹息着说:是个胎生的哑巴,治不好。 家人放弃了对何好的治疗。婆婆指望儿子刑期满后回家与媳妇再生一个孩子,她想,媳妇不可能每生一个孩子都是哑巴吧。可是她的这个愿望落空了,在儿子还没有出狱时,曹兰就离开了这个家,用婆婆忌恨的话说,她和外面一个野男人跑了。村里人说,曹兰也有她的难处,丈夫在号子里服刑,家里这头就丢了,经济上十分困窘,曹兰受不了,婆婆年迈,脚无钢手无铁,一切都靠自己,她只好外出务工,抵御不了外面的诱惑,跟一个野男人跑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叫自己的男人命相里载不住她呢? 这可苦了何好,妈妈走后,他还不到5岁,奶奶固然也能照顾他,可是他也非常需要妈妈。在他的印象中妈妈常穿一件黄底碎花春装,一挂披肩黑发,不时飘过去,遮住她半个脸,那脸上总有星星点点的泪水,何好知道妈妈哭过,但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哭? 妈妈走后,他虽然“呃”不出声音,但总在不停地打手势,奶奶知道他要妈妈,但是没有办法。左哄右哄不好,奶奶就向过路人打听,在哪里看见曹兰吗?要是看见了,就劳吵你捎个信,让曹兰回来,看她的孩子,孩子需要她。 每当奶奶这么向过路人打听的时候,何好就静静地听,也不知他能否听见,反正他一点也不吵了。可惜没有一个过路人能给何家捎过信儿,最初一段时期何好对妈妈的渴望有增无减,那次走出房门,隔老远的村路上有一个黑发披肩的女人,那背影很像妈妈,何好在场子上长久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直到那个背影越走越远,继而消失。 何好又一次失望,年长日久,他渐渐对妈妈的印象模糊。爸爸刑满释放回来,因不安分,又与奶奶相处不好,奶奶常常埋怨他不该做伤天害理的事,他呕气走了,也不管儿子,本来与儿子也没有什么感情,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奶奶年老了,何好又是个哑巴,附近没有聋哑学校,就是有,奶奶也没有能力送他读书,这样,他就没有机会上学,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盲。然而何好并不傻冒,奶奶年纪大了,吩咐他做什么事,只要能做的,他都毫不推诿。在他十多岁时,奶奶常常让他上山砍柴,在山林里,由于外人抑或同龄少年都不懂哑语,他失去了与人交流的机会。 无独有偶,山林里有一个与他年龄相当的女哑巴龙多云也在拾柴火,也很孤独,却遇上了他,非常投缘,他们用哑语交谈交流,自然成了朋友。 4年后,和未成年的何好一起靠村里救济生活的奶奶不幸病故,村里人代替办丧事时,龙多云也赶来袖挽黑纱吊孝。 不久,龙多云成了何好的媳妇。这之前,龙多云的父亲非常反对,说两个哑巴在一起该怎么生活?可是龙多云死活要跟何好,她父亲考虑正常人不可能瞧得起一个哑女,也只好将就同意了。 几年后,这对哑巴夫妻,生下了一个男婴,一家人非常高兴,可是养育3年仍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说话,他们知道这个孩子,也是一个哑巴,很失望。 由于生活困窘,哑巴孩子又经常感冒发病,同样是哑巴的父母又无钱给他治病。那次孩子咳嗽得厉害,哭闹得厉害。龙多云就打手语问何好有没有钱,何好打手语回答,还翻开钱包她看,里面空空如也。 龙多云的手无意中一扬,碰到头上一只锃亮的银簪,这是她出嫁时,母亲当陪嫁品送给她的。 这时,她抿嘴一笑,心里有数了,没有钱给孩子治病,把这只银簪给医生作抵,不就行了?她这么想,就这么做。把孩子背进城里一家医院,她不知道需要挂号,直接找到一个科室,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给病人号脉,是按顺序来的,没有工夫注意其他。 龙多云把驮在背上的孩子放下来,然后把早早从头上取下来的那只银簪送到那医生面前,那医生莫名其妙地看她指指点点,问她要干什么,她当然不能说话,只能用手语表达意思,那医生不懂手语,却看出她是个哑巴,又见她一手晃动银簪,一手牵着正在咳嗽的孩子,明白了一半意思。便说:你要我给这孩子看病吗?她点点头,又将银簪在那医生面前晃动。 医生说我不要这东西,要处方单,你去挂号,挂号之后,我凭你的处方单给你孩子看病,然后开处方,你到药房窗口付费取药。 龙多云没有钱付医药费,一心要用这只银簪作抵,医生又不明白这个意思,她挺着急,便把感冒得流青鼻涕的孩子朝那医生面前推搡,那医生便拿出一张写了字儿的处方让她看看便说:你去窗口挂号,领了处方单给我,再给你孩子看病。 见她是个哑巴,听不清楚,也说不清楚。那医生只好起身离座带她出门,指着医院大厅左边一排人站队的窗口说:你到那儿站队挂号去。 第九百九十一章 山神说事 关新民向教哑语的老师表示了他的意思,教哑语的老师就坐在何好的对面用手语与何好交谈:你们关院长,很关心你,现在向你交待三件事,也就是三条纪律: 第一、你要讲究卫生,不要像外面的叫花子一样,把身上弄得龌里龌龊,要勤洗勤换,福利院给你准备了几套衣服。如果你成天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就会罚你蹲黑房。 教哑语的老师和关新民达成了共识,这样说,只是吓唬何好,因为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何好,与其讲高深、刻板、严肃的道理,他不一定能够接受,倒不如来一点粗俗的道理,他反倒会引起注意。 第二,在生活上,包括饮食起居,你要照别人的样子来,简单地说,别人吃饭,你也吃饭;别人睡觉,你也睡觉,在任何时候,你要按院里的作息时间行事,既不能捣乱自己,更不能捣乱别人。 第三,鉴于你体质不差,有力气,还考虑你的耿直个性,一般繁琐的细活不安排你干,只安排一些在别人看来是卖力而凭你的体力却根本不算吃亏的事儿你干。 何好打了几个手势,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教哑语的老师又面向关新民,用语言翻译何好的手语:关院长,你交待的3件事,他愿意照办。 这年春天,福利院在桃花山边的坡地上种了几亩红薯,将一批老弱病残者的“不残部分”,也就是把他们能够各尽所能的强势发挥出来,投入生产自给。这样有力气的何好自然就是在山地上来回挑担送红薯给其他人挖氹埋种;秋天,红薯丰收了,他也照样是挑担,把挖出来的一堆堆红薯送回福利院。 挑着红薯担儿的何好走在路上,抬眼就能看见桃花山的一丛丛桃树虽然叶子快落尽了,但光秃秃的桃枝上绽放出朵朵桃花,像缭绕着一片殷红的云彩,美极了。这就是所谓的秋天里的“小阳春”或秋天里的“春天”。尽管即将来临的初冬寒流会让这些娇艳的桃花凋零罄尽,但它们的丰姿在赏花人的感觉里却秋毫无损。 何好很少看见秋天里的桃树开花。凭着好奇心,他歇下一担红薯,就往桃花山上走去,还想采一枝桃花把玩呢。当他走进寂静而芬芳的桃树丛中,一个姑娘的背影扑入他的眼帘,离他约十米远,他看得很清晰,那一身时尚靓装的姑娘正蹲在一棵桃树下小解,没有发现后面有人,何好陡然心生邪念,见桃林里再无他人,便踮脚无声地拢去,将旋即褪出的一只空衫袖陡然捂住那姑娘的嘴巴,让她叫不出声。 那姑娘尚未穿上裤子,拼命挣扎,竟然被他重拳击晕,拖至另一棵桃花灿烂盛放的桃树下将她蹂躏…… 这极尽兽欲的一幕,被正在桃林中结伴巡视的花神和山神撞见,花神退后一步,脸露愠色,指着何好对山神说:哎,这咋行?他在这里强暴民女,玷污了我们的桃花山。 山神偏开头不看,捋一把白髯,发出感叹:祸兮福所伏,这蛮汉享受了一阵子艳福,将会招来数年的牢狱之灾,世人妄念不退,往往图一时之快,蒙难累世,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哦! 花神说:既然那蛮子有阳法处置,我们就暂免他的阴司惩治。 两位神君道行不浅,花神略逊山神。花神见何好干完那事,系牢裤子,然后蹲下身子,从躺着未醒来的那姑娘耳朵上勒下一对金耳坠,张皇欲逃,便着急地说:那蛮子劫色又劫财,他要跑了,公安民警不知情,没有人报案,凭什么抓他,又怎么能够抓他? 山神笑道:一切都有定数,那蛮子马上就会碰到对手。花神疑惑不解,却想见证山神讲的话,便说:我就跟着那蛮子走出桃花山,看他能否碰到对手? 不许动!举起手来!何好刚走出一丛桃树,迎面就是一支手枪对准他,持手枪的是一个身着警服的高大男人。瞅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令做过坏事本来就惊慌失措的何好浑身战栗。 此时,花神拍一下山神的肩膀惊讶地说:你真厉害,那蛮子果然碰到了对手,你言中了。 原来山神素具他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等神通,他凭此交相感应的神通悉知那姑娘有一个男友,那男友就是正在制服那蛮子的警察。他们是一对恋人,途经这里,那姑娘忽然看见桃花山上开满了桃花,便要上山采一束桃花风雅兴致,由于是骑摩托车来的,摩托车停在这里需要看守,那男友便没有陪她上山。那姑娘过一会儿还没有从桃花山上下来,那男友就着急,翘首桃花山的方向没有看见女友返回的影子。 山神凭天眼、天耳,看见了他在摩托车旁徘徊、焦虑,甚至听到了他的叹息:怎么还不下山呢? 这时,山神凭一分良知,通过意念将一种不吉利的信息潜移入他的心里,使之成为他的意念,而引起他的警惕。于是他拔出手枪,循着一条山路到桃花山寻找他的恋人,可惜来晚了,那做了他恋人的姑娘已遭遇不测。 花神问:那姑娘惨遭强暴,主何因果?山神说:过去世,那姑娘是一个县太爷的小姐,幼读诗书,满腹经纶,才貌双全,来说媒求婚者无数,其中不乏相貌堂堂的俊士豪杰,然而她都看不上眼。县太爷急了,令嫒这般挑剔,耽误光阴,人生青春不再,过得几年,她不成了大姑娘才怪?到时候还愁嫁呢! 可是那姑娘有自己的打算,她别出心裁征婚,出一副上联贴在城门口,并注明,要是哪位相公应对下联,让我宋宝宪满意,就选他为郎君。小姐还吩咐家人每天从早到晚守候在城门口,不管任何人送来的下联都拿去给她看。有时,一天征得下联20多副,都不甚满意,乃至一月之内征得下联200多副,小姐仍然不满意,她贴在城门上的征婚上联下边还用小字注明,要是这征婚上联有一天被揭掉,就表明我已经认可了应征下联,那么以后其他任何人出手的不管如何风雅绝妙都不作算。 那上联云:宋宝宪宜室宜家寂寞寒窗空守寡。 在上联贴出第2个月的第8天,看过了200多副应征下联的小姐正在叹息当今男士无才之时,忽然家人送来一块黄丝帛,上面是朱红宋体字写就的下联,云:潘河清泛湖泛海洪湖深渊漂流汉。 第九百九十二章 桃林枪声 小姐看了,煞是满意,将这块黄丝帛小心翼翼地叠成一个心形,装入她随身携带的一只锦盒。然后对家人说:再出一张告示,让那个写出令我满意的应征下联的男士揭掉城门上的征婚上联来宋家大院琴书斋见我。 家人按小姐的吩咐,到城门口出了一张告示,等候3天,竟没有人来揭城门上的征婚上联。每到傍晚家人回府,小姐都要催问,家人还是摇头。小姐很坚定地说:要继续等候。 第4天傍晚,家人终于把一条汉子领至府上,并报告小姐,小姐在她的琴书斋召见那汉子。那汉子拿着在城门口揭下的征婚上联,站在琴书斋门口。小姐用疑惑的口气问道:你是应征下联的相公潘河清吗?那汉子说:正是。他嗓音沙哑,满脸沧桑,胡茬上还夹杂着稀疏的白须,身上散发着一股鱼腥味,小姐把他从头看到脚,他穿一双草鞋,灰黑色的粗布裤管还卷了几道,裸露的脚杆肤色粗糙沉浊,脚杆上纠葛的汗毛还带着泥星。 你就是宋府遐迩闻名的才女宋宝宪?潘河清的声音依然沙哑,这是他近日下湖捕鱼早出晚归着凉感冒所致。 生得冰雪聪明的小姐,真乃玉人丽质,她见潘河清这个样子,与她想象中相貌堂堂,儒雅俊朗的弱冠少年相差甚远,心里早就凉了半截。面前这条汉子少说也有四十七、八岁,而她本人二八芳春初度,百般妩媚。 当下,她瞟了几眼潘河清,便招来家人,小声耳语几句,家人便冷冷地对潘河清说:送客。 潘河清知道没戏了,将那拿在手里的征婚上联递给家人,叹道:我自知高攀不上。 顿时,小姐从锦盒里取出那条写有征婚下联的黄丝帛退给潘河清,潘河清把它捏成一砣走出宋府大门扔了,家人愀然作色,哼一声,蔑视地说,小姐身价连城,怎么看得中你?你快滚,滚得远远的,癞蟆蛤休想吃到天鹅肉。 潘河清本是一介草民,早年丧妻,膝下无子,四处漂泊,想娶一个媳妇续后,前几天下湖捕鱼上市卖钱营生,途经城门口看见那个上联,一时兴起吟了下联,本不作太多指望,却也不马虎,便用卖鱼的钱到城里商店疋头柜撕了一块黄丝帛,买了一听吉祥色的红漆作墨,将吟得的下联一丝不苟地写在上面。 他花了这个心思,小姐反悔食言,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被抬得很高摔得很重的凄凉滋味,因此他心生怨恨,暗里道:我苦于没有机会,要是有机会,非强暴你报复你不可。 花神听完这段因果,感叹道:过去世的潘河清发了怨恨的毒誓,直到现世还能兑现,对于过去世的宋宝宪来说,也是一种报应,并且是改头换面的报应,令人感到扑朔迷离,神秘莫测。 山神说:不谈这个话题了,我们快遁入土中,那警察身上有一股煞气。 忽然,“叭”的一声枪响,正往土中逃遁的花神问山神,那警察是不是向那蛮子开枪了?山神道行不错,他们已遁入桃花山反面,凭肉眼凡胎根本不能看清桃花山发生的事情,可是山神凭额头上的松果球天眼观察,纵然相距万里,也恍如眼前。他睁开天眼看后,对花神说:警察没有向蛮子开枪,只向天空放了一枪,吓唬蛮子,蛮子神色张皇,警察便认定他必定干了坏事,而且发现蛮子左手捏着的一半露在外面的一对金耳坠,与自己恋人戴的耳饰一般无二,他高喊几声曹洁,没有回应,便断定曹洁的失踪与蛮子必定有关。 原来蛮子是个哑巴,做了几个手势,警察不懂哑语,但蛮子明白警察的意图,他出于无奈又惊又怕,竟然由警察挟持着走进桃林中那个他不愿意去的地方。 那姑娘死了没有? 没有,他裸着下半身,正在l呤。 山神讲到这里矢口不谈了,他的天眼视域模糊了,他清楚是自己看到那姑娘洁白如玉的肌肤偶尔产生了一丝有损于功力的邪念,这足以令他的天眼视域模糊,但他的天耳还管用,似乎听到警察给姑娘遮羞而扯裤子的声音,之后是踢踏声和“呃呃”的嚎叫声,料想是愤怒的警察对蛮子的一顿暴打。这种听力感觉道行略逊的花神没有。 7年后,犯强奸罪和抢劫罪的何好从牢里出来,福利院拒绝收留他,看守民警反复做工作,福利院才勉强收留他。原来的院长关新民调走了,新任院长皮其尧见他是坐过牢的,又是哑巴,并且对他的历史污点耿耿于怀,最担心他生事,出岔子,自己受到牵累。 7年前,何好因犯强奸罪,关院长还被问责于管束不严而受到记过处分。现在皮其尧吸取教训,从不安排他外出单独干活,并叫几个人暗里看好他,他一有什么怪异动向,就采取措施处理。 六月的一天,一个猎人给福利院送来一只打死了的獾猪。何好见猎人把獾猪从猎枪杆子上取下来,不知什么缘故,他非常感兴趣。开始死盯着獾猪看,继而老是跟着猎人走,猎人走出福利院,他也跟在后面。猎人还不经意,几个看管他的人发现了,立即拦住,叫猎人快走,说这个哑巴是我们院里的,他性格怪异,你要甩开他,免得生事。 猎人回头看他“呃呃”的说不出话来,不停地比划手势,神情很偏执。当他的目光与猎人的目光对碰时,他比划的手势立即停下,脸上露出了一份少有的和善与隐约的期待。猎人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跑步离开。两个力气大的男人随着架住何好,他挣脱不开,“嗷嗷”直叫,那样子看上去很狰狞,而不肯罢休。 此时有人叫来了皮其尧,他直埋怨:把这个哑巴送到院里来真是害人,把他关押在牢里该多好,硬是要放出来害人,像这样的人谁能管得了? 见院长有点没辙的味道,架住何好的大个子何三出主意,让人一向把聋哑学校的老师请来与何好沟通、做工作,稳住他的情绪。 第九百九十三章 哑语交流 教哑语的老师与何好彼此用手势作了简短的交流,便告诉皮其尧,何好看上了打猎的职业,想跟猎人学打猎,我问他服不服猎人管,他说服。皮其尧立即否定:那怎么行?这哑巴控制不了自己,我还担心他拿起猎枪不打野物打人呢,如果闹出事来,我可担当不起。你再跟他做工作吧,让他打消那个念头。 教哑语的老师做手势把院长的意思告诉他。他板起脸孔再做手势回答。教哑语的老师为难地说:我做不好工作,他说如果你们阻止他跟猎人学打猎,他就会把福利院闹得鸡犬不宁。 皮其尧说:完了,那个猎人知道他的底细,不会收他为徒。何三又出主意:我们跟猎人做工作吧,争取猎人收下他,管好他,我们院里也会落个清静,这何乐而不为呢?如果猎人不肯带这个哑巴学徒,我们适当给些报酬他,说不定工作能够做通。 皮其尧说,也只好这么办。他到处打听,甚至不知道猎人的名字,他来到猎人所在的村里问到猎人的姓名叫方良。他在村里等了一天,直到傍晚才等到猎人从屋后林子里出来,仍扛着那条猎枪,猎枪的两端都挂着野鸡、野兔什么的,这也算不错的收获。 猎人走近了,皮其尧就迎上去,正要说话,猎人就认出了他,说你是不是想吃野味?是不是想给福利院的人改善生活?皮其尧回答,那不是我找你的主要意图。 猎人问,那是什么意图?反正上次向你们福利院捐了一点野味,如果现在还要尝点野味,那是要付钱的。我是靠打猎为生,不是社会慈善机构。 皮其尧轻拍他的肩,说:方良,到你屋里跟你讲,有件事要求你支持一下。听到叫他的姓名,方良有一种亲切感,也就拉近了距离。他家是一进三重的瓦房,房里已亮起灯光。方良请皮其尧坐在堂屋里,叫妻子过来沏茶,自己把野物从猎枪杆子上取下放停当,就过来陪坐,他打开话腔:有什么事说吧! 我就开门见山了。皮其尧说:找你没有别么事,就是求你带徒,教我们院里那个哑巴打猎。 方良瞪大眼睛,不相信地问道:就是上次我看见的那个哑巴?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怪模怪样的哑巴,没有一点好感。皮其尧呷一口茶说:不错,就是那个哑巴,叫何好,他对打猎有兴趣,希望你做他的师傅,搞好传帮带。 我的天呀!教谁都行,怎么要我教一个哑巴?难道你们福利院没有人了?方良犯难地站起来说:我再送一些野味你们吃都行,莫谈这个事。 我是特地找你谈这个事的。这么讲的皮其尧也站起来,一边轻拍方良的肩膀抚慰他的情绪,一边微笑着谈出为什么要让何好学打猎的缘由,主要是图个安定,要不,何好在院内闹出事来,他当院长的可负不起责任。 老兄,既然这么讲,还得有个条件。 不就是要交拜师费?你开个价。 方良被皮其尧说动了心,但认为自己还是不能带何好,问题很清楚,何好是个哑巴,自己不懂哑语,如何和他交流?皮其尧很敏感,见他良久不语,又不反感,便要趁热打铁把事情谈妥。他说:每月给你拜师费400元,算是带徒看管费也行,只要哑巴不出问题就成。考虑你不懂哑语,我们请聋哑学校教哑语的老师教你,直到把你教熟为止,主要是便于你用哑语与何好那个哑巴交流、沟通。 真烦人,我哪有时间、哪有耐心学哑语?方良还是想推脱。他妻子虽然在厨房干活,耳朵却在静静地听,厨房连着堂房的一面墙,门是开着的,所以听得很清楚。 当听到皮其尧说每月给拜师费400元,心里为之一动,她是知道的,丈夫几乎每天在林子里钻来钻去,辛苦死了,还不一定有收获,就算有一点收获,一个月下来,把所有打的野物卖钱,也不一定有400元钱,何况山上的野物越打越少。 当她听到丈夫说出埋怨推脱的话,便麻利从厨房里出来,双手交叉地在缠着的那块腰围布上边擦边说:方良,把这个事儿接了,有什么难的?和教哑语的老师接触一段时间,做做手势,哑语不就学会了? 皮其尧见他妻子是挺明白的一个人,便趁机顺口给方良戴起高帽:我相信你会支持我,只是你要把事情考虑周全然后再作答复。 我现在就答复你。方良做出两手一压的动作说:我们坐下来说吧!我看不必要找来哑语老师教我学哑语,你现在就可以把那个哑巴交给我带,我相信自己凭感觉,看哑巴的动作可以领会意思,只要你们院里每月给我的看管费过得硬。皮其尧当即表态:这个不用担心,我明天就送何好来跟你学打猎。 皮其尧当然懂他的心理,第二天送来何好时,也顺便给了拜师费400元。方良自然高兴,拍着胸说:皮院长,你放心,我一定带好这个学徒。 皮其尧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关键是要你看管好他,别让他出乱子,出了乱子我有责任。方良点头,脸上浮出一丝神秘的笑。见方良收了钱,他妻子对皮其尧特别热情,留他在家里吃饭,他不肯,她便将家里熏制的兔子什么的野物肉送给皮其尧。 方良说:这野味只送给你,不是给福利院的,我们是私人感情,要加强巩固哦!皮其尧说:这野味到了我手里,就由我处理,你就不管了。方良从屋里取出一把猎枪,叫道:皮院长,慌么事?皮其尧回过头,他把猎枪举起来说:玩不玩这个?我教你玩。你玩,我就上子弹。皮其尧摇一摇头,随即离开。 此刻,站在一边的何好正盯着方良手里的猎枪看,方良知道他想玩,便将猎枪给他摸了一下,又想收起来,何好却抓住枪托子不放,显然,仅摸一下他不满足。方良心想:既然教他打猎,先让他熟悉一下猎枪也好;反正没有上子弹,就放手让他摸个够吧!何好拿起猎枪,这儿扳,那儿按,他妻子瞧见了,担心地说:方良哇,空枪也有3粒神子,小心出问题。 不可能,那是迷信。方良不屑一顾地回答。妻子又唠叨:再说他是个新手不熟,你不教,让他乱扳胡按,把猎枪上的机关弄坏了怎么办?方良认为说得有道理,便从何好手里要过猎枪,很认真地给他做持枪、扛枪、扣扳机等方面的示范,然后把猎枪交给何好演练一遍,还不错,但方良心里不踏实,不敢将上了子弹的猎枪给他试,否则,一有闪失,可担待不起。 方良是非常谨慎的,妻子也经常嘱咐。但这有个矛盾,总得让何好打几发子弹,来真格的,要不,他照样子学得再像,还是隔一点,况且何好也不满足。 第九百九十四章 子弹上膛 何好想多用手势与方良沟通,可能他知道把手势做复杂了,方良反而不懂意思,他便在适当的时候做些容易表达心情的简单的手势动作。 那次,方良在猎枪里上了几发子弹,何好瞅见了,便将抱枪的手势在方良面前连续做了几遍,方良手一摇,意思是不能把上了子弹的猎枪给你。 何好用期待的眼光看他,他做个手势,领着何好沿着一条通向密林的山路走去。来到一棵高大的马尾松下,一股气味让方良本能地四顾。原来马尾松根部有一堆新鲜粪便,上面还有热气,方良仔细辨认,从形状上断定是狐狸粪便,是狐狸在几分钟之前拉的。 何好也盯着这粪便看,他当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凭多年打猎的经验,方良估计那只狐狸返程时还会经过这儿,便带着何好退至距离马尾松20米左右一丛芭茅旁作匍匐隐蔽。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后,马尾松那一面的草丛中有动静,方良注意到了,他屏住呼吸盯着那儿看,又回过头瞅一眼何好,把手一摇,也就是叫他不要动。 那只狐狸从灌木丛中跳出来,灰褐色的皮毛,长长的尾巴仿佛一支鼓囊着白毫的大排笔,时而翘起,时而堕下,它不在一处站定,而是不停地活动,像是寻找什么东西。方良把猎枪枪杆缓慢地移动,不敢弄出响声,因为那家伙十分机灵,弄不好就会全功尽瘁。 这时,那猎枪口子才对准狐狸,正欲扣动扳机,它又跑开了,绕到那棵马尾松的背面,钻进草丝间闻闻。忽然,听到了“吱”的一声,八成是捕捉到了一只山鼠。方良这么猜测着。那只狐狸总是在马尾松的背面弄出动静,方良谨慎地等候时机开枪,因为马尾松拦住了狐狸的身子,即使开枪也不可能击中它,相反还会暴露自己,而使猎物因警觉而逃离。 匍匐在方良身边的何好,把狐狸跳过来,蹦过去的动作看得真真切切,他在心里一直埋怨方良为什么不扣扳机,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扣动猎枪的扳机,“砰”的一声,一发子弹挟着一道火光在方良不经意间疾速地迸射出去。 完了,完了。方良不停地叫着,鸣放猎枪在山谷中激荡的回声尚未消失,那只狐狸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方良不满地看着从芭茅丛中站起来的何好,何好还侥幸地以为击中了狐狸,他迅速跃至马尾松那边找寻,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些拦路虎一样四处蔓延的荆棘。 方良有些生气,扛起猎枪就走,走了几步,不放心,还是转去拉了何好一把,要他下山。何好白找一阵,很失望,他朝马尾松根部那一堆狐狸粪发气似的狠狠地踢了几脚,也意识到方良不高兴,瞟一眼方良的脸上布满阴云,他知趣地低着头,跟方良一起走出林子。 方良有些烦他,还在心里数落:这个家伙又哑又笨,要不是指望福利院每月给点看管费,老子不会收他。方良不时睃视他,发现他充满了摆弄猎枪的欲望。既然如此,还是让他摆弄吧。方良就把这支没上子弹的猎枪递给何好,何好还挺精的,接过猎枪就拉开弹膛看,里面是空的,他便撑开食指和拇指在方良面前晃一晃,然后又指向弹膛。 方良体会到,何好是找他要子弹上膛。方良摇头,表示没有子弹。其实他系在腰间的皮囊里还有几颗,但他不想给,因为真子弹给了何好不安全,何好意气用事,一有闪失,谁担责任?可总得让他放几枪吧!要不让他玩几回真的,他又怎么能够学会打猎? 方良心里矛盾,忽然想起了一个万全之策,便带何好到镇上去购买麻药子弹,麻药子弹一旦上膛,即使不慎走火,打了人,也不致命。为了安全起见,方良教他上了麻药子弹,就把猎枪给他。 其时,天色尚早,何好拿起猎枪脸上堆满了笑容,他面向林子反复做了几个手势,方良明白了,他要用这杆上了麻药子弹的猎枪钻进林子,守候那只逃逸的狐狸。方良对他不抱希望,但也考虑到:万一何好用麻药子弹击中狐狸,狐狸只会麻倒,不会死去,要是麻药过一阵子失去效能,狐狸翻身站起,还会逃跑。方良不想陪他狩猎,便钻进林子扯几根葛藤给何好,何好不明白,方良便做缚动物的动作,他总算明白了,提起猎枪,向方良行了个点头礼,便独自钻进阴森森的杂木丛林。 方良还在生何好的闷气,晚上回到家,妻子问他怎么不见何好,他说:那家伙又哑又笨,我带他到林子里眼看一只狐狸就要撞到我的猎枪口子上,在关键时刻,他不冷静,趁我不注意,抢着手扣动扳机,结果,狐狸没有打中,反而吥跑了,你说烦人不烦人?妻子不再吱声,吃晚饭时,他又提起何好,方良说不管他,料想他饿一晚上不会死人吧! 妻子挺关心他,追问他到哪里去了。方良说,他拿着上了麻药子弹的猎枪钻进林子,犟着劲儿守候、追击那只逃窜的狐狸,真是痴心妄想,他有能耐猎取那只狐狸,我服了他。 何好一个人在林子里,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要是出了事你有责任,也不好向福利院交差。妻子心里不踏实,不时数落几句。方良仍强调说:没有问题,我原来担心他使用猎枪会误伤人,现在猎q弹膛里装的是麻药子弹,我只是让他练习,不让他练习,他就学不到打猎的关键要领。夫妻俩围绕何好的事儿扯了几句,夜已深了,还不见何好返回。何好平时住在方良夫妇卧室的隔壁,有一扇门相通,但自何好来了,那门都是关着的。那房子连着走廊还有一道门可以从外面进,只一扇门板,里外有门扣,也就是里面可以闩住,外面可以上锁,照说应该给何好专门配一把锁,方良见他是个哑巴,可以马虎,就没有给他配锁。 这天晚上,方良从卧室的门进入这间房子将扣住的门闩抽开,以便何好夜深回来就寝。方良回到卧室,拴上与之相通房门的闩子,却总关注着那边房的响动,以致难以入睡。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特殊照顾 雨婆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把镢头,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大坑下葬海仙子的遗体。她让龙佑福对着一冢新坟作揖、跪拜,便带他回到磨盘山下,风伯正站在洞穴口,像是等候他们。 他们走近了,风伯见龙佑福眼角还噙着泪水,便伸手摸着他的头说,是不是哭过了怎么不高兴你妈妈嘞听到说妈妈,龙佑福又大哭起来。风伯抱起他,问妈妈哪去了妈妈为我摘……摘酸枣在……在悬崖上摔……摔死了。龙佑福把一颗头扑在他肩膀上很伤心地哭着。 雨婆凑近风伯的耳朵悄声说,这下,佑福会相信我们了,他感觉没有依靠,我们就成了他的依靠。风伯神秘地一笑,海仙子——龙佑福的妈妈摔死了,都是他幻化的情节。风伯雨婆认为只有这样,龙佑福才会丢掉依赖妈妈的任何幻想,而服从他们的管教。 可是最初龙佑福并不服从管教,成天哭着要妈妈。雨婆说,你妈妈摔死了,已经埋在磨盘山上。龙佑福仍然闹,说要把妈妈挖起来。风伯说,这怎么可能呢挖起来不还是个死的龙佑福仍犟着要上山看妈妈,雨婆就拿来一根雨鞭凌空一甩,“叭叭”直响,嘴里说,你还要哭闹,就抽死你。 龙佑福吓住了,不再哭。风伯朝雨婆瞪一眼,雨婆说,民间俗语称,棍棒下面出好人。对于训导龙子龙孙同样适应,一味地牵强小孩咋成事呢 龙佑福也许惧怕挨打,以后听话多了。他的年龄稍长,龙的秉性也就增强了。这种时候,如果风伯雨婆不管束他,就容易出事。他如果窜出洞穴,信马由僵地驰骋,由于动辄挟带大水,极有可能淹没田园农舍,给他所经之地域带来无穷水患。 因此,在龙佑福成长阶段,风伯雨婆对他的管束和训导一点也不敢松懈,因为他们接受了气象神托付的使命,只能让龙佑福造福人间,不可能让他祸害人间。这样,风伯雨婆就轮流教他如何恰到好处地呼风唤雨,也教他向烈日下辛勤劳作的人,特别是工作得大汗淋漓的人送去一缕缕清风解凉;向龟裂干涸的土地,尤其向种植了庄稼的土地布雨解旱。 若干年后,离磨盘山千余公里的稻香县到了夏秋之季发生旱情,亟需调运抽水机械,从大河中引水排灌,但这需要大笔资金解决。 当时县里成立了防汛抗旱指挥部,担任副部长兼管财经的副县长游清河,立即打报告争取一批资金购买抗旱引水器械,全县有13个乡镇,其中12个乡镇是由县里统一组织购买的,只有一个叫雨滴畈的镇,只要求县里按他们所打的报告给钱,由他们自己按实际所需到外地购买。照说这是不允许的,但偏偏雨滴畈镇镇长是个女的,叫雷姗,与他关系暖昧,多年前,她是城关小学一名教师,因一段绯闻,已被辞退,不久,由于城关小学师资力量不足,又不声不响地让她恢复上岗。这段时期,她收敛多了。一次,时任教育局长的游清河到城关小学检查工作,发现被早已辞退的雷姗又在学校教书,他批评了校长,说当老师的要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像她这种在作风上有污点的人还能继续教书别误人子弟了。 游清河离开后,校长就把雷姗叫来说,这个月还有几天课,你教完了,发了工资就走人。 是不是我教书不行雷姗莫名其妙地望着校长,心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校长,没有的事,联想到上个月她所带班级参加全县同年级数学考试,还拿了冠军,自己对学校还算有贡献,怎么会这样没有让校长回答,雷姗又来一句,为什么要炒我的鱿鱼 校长叹息着说,今天教育局游局长来了,由于学校再次启用你,未通过他,他有意见。你只有找他说好才行,否则,就按我说的办。 雷姗一听,顿时一块石头梗在心里。第二天她向校长打个招呼就赴教育局找游清河。 雷姗去找游清河回来后,没有对校长说什么,校长也不便问,他考虑雷姗很难做通游局长的工作,因为雷姗曾经的绯闻造成的影响太坏了,在一般情况下,游清河是不讲情面的。这样,校长便打算让雷姗把这个月的课带完,发了工资就动员她走人。 可就在校长准备把这件事拿到校委会上讨论抑或走个过场之际,就接到游清河的电话,叫他继续留用雷姗,还说社会家长对她的口碑好,在教学育人方面还多次为学校争光,她虽然犯了一点错误,但改正了就是一个好同志。 听了这话,校长感觉游清河对雷姗的印象转了180度的弯,这可能是雷姗去找游清河起了作用,校长这么想。但出乎校长意料的是第二年,游清河由教育局局长升为县政府副县长,不到两个月,他就将雷姗调离教育界,安排她在雨滴畈镇担任妇联主任兼计生委员,一年后,雷姗由于政绩突出直接提任镇长。 一个曾经被领导点名不可留用的女教师短短几年工夫,从教育界调入政界,并迅速成为领导,这一切都是游清河在给她“撑腰”,游清河为什么要给她“撑腰”,校长暗想:游清河可能与她有一种不必说清道明的色相勾当,但这不关自己的事,谁多嘴多舌去说这种是非 担任镇长的雷姗受到时任副县长的游清河特殊照顾,就说这年大旱,全县统一购置引水器械,一般不允许下面镇里找上面要钱单独认购,可偏偏碰上了雷镇长要搞特殊化,游清河只好为她说话,并找出一条理由,说雨滴畈镇地处山区,购引水器械也要因地制宜,而且要多拨款,保障山区抗旱的需要。 与雨滴畈镇相邻的梅林镇也有一半地盘在山区,可他们没能享受到这个独自购买引水器械的特殊照顾,打出的一份争取款项的报告没有批,当然是游清河不同意,梅林镇的干部也不拿雨滴镇的情况作比较,只好隐忍在心里,免得得罪或冒犯了游清河这个上面的官而影响仕途。 但问题终究还是冒出来了,雷姗向县里争取巨款购买的引水器械,使用时质量不过关,不是坏这就是坏那,总是停机,请人维修也很麻烦,有的部件根本修不好,成了一砣死铁,这说明雷姗联系购买的引水器械大都是次品,或者说纯粹是水货。 这可苦了农民朋友,他们在田里种的农作物遇到干旱不能及时引水灌溉,就会枯死而影响收成。而雷姗却尝到了甜头,那就是吃了供货方兜售劣质产品的回扣,她用这些钱做什么呢纹眉、买化妆品,甚至将获取的万余元回扣买了一件准备在冬季穿的貂皮大衣。 第九百九十六章 疑是梅毒 方良到邻村请木工鲁排准备打一个装狐狸的笼子,鲁排说要看了狐狸再定笼子的尺寸。这样方良就带他来到方庄自家屋门前,却见许多人左一堆右一堆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一个个神经兮兮的,像发生了什么事。方良问他们是不是因为何好弄来了一只活狐狸,都要看热闹、看稀奇,他们不回答,有的忍俊不禁地笑着,却是无声的笑,空气在寂然中变得凝滞。 鲁排看着方良,方良看着大家,大家有的把头低着,像是要回避他。再看何好所居住的房子,门关上了,连窗户也拉上窗帘,他记得一直都没有拉上窗帘的,怎么回事呢? 他正要去推门,妻子过来把他拉到一边,耳语一阵,他全明白了。便过去敲门,狠拍了门扇几掌,仍不见开门。大家正看把戏似的,关注着方良的举动,方良说不要看,你们都走吧!你们要是都来围看,哑巴不好意思,就不会开门。我马上把狐狸带走,叫木工鲁排打一只笼子把狐狸装进去运到县动物园。众人听他这么说,又看一眼身材矮胖的鲁排,都自觉地散离开去。 看到拍门的动静,何好很不自在,他走近房门,把伸出的一只准备拉开门闩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有顾虑,乃至羞愤,因为自己的下流动作被人发现了。他没有拉开门闩,拍门声也就止住了。这会儿,他又将手伸进裤子的衩处搔痒,里面起了疯瘩,刺痒难受。 那只狐狸吃饱了,身子不再骚动,而是蜷曲过来,伸出舌头静静地舔着自己的屁股。 忽然与方良夫妇卧房相连的房门“吱呀”的一声推开了,进来的是方良和鲁排,何好搔痒的手旋即抽出来看他们,他不认识鲁排,盯着鲁排看,鲁排并不看他,只看躺着的狐狸,对方良说,打多大的笼子,我心里有数了。 方良知道何好干了龌龊事,心里厌恶他,要不是看重福利院每月的看管费,他马上就要轰走何好,何好侧面对着他,因为自己干了那事有些尴尬,他料想外面的围观者不可能不告诉方良。 方良正气冲冲地打开拴紧的前门,何好一阵心悸,像见不得光,他不想面对门外围观者的指诟,便背对门口。门外却寂然无声,他转过来,不见屋前有人站着看他,却见方良又把窗帘拉开,房子里的光线亮堂多了。 鲁排说,我走吧!方良把套住狐狸脖子的一条葛藤从窗户上解下来,然后说,鲁排,把狐狸牵到你那里去,待笼子打制好了就装入笼子。 妻子也从侧门过来帮腔,是要把狐狸带走,见了它我就心烦,真是败坏了家风。这分明是指桑骂槐,本来是哑巴的何好听见了,也只能装“哑巴”。见方良把狐狸牵出门,他没有作出任何反映,更没有去阻拦,待他们刚刚离开,他再次关上前门,然后又把手伸进裤裆里搔痒,因为那陡然生起的疯瘩实在太痒了,简直把他痒疯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外阴的疯瘩,再没心思关注那只狐狸究竟能不能变成美女了。 这天晚上,方良从外面回来,正赶上吃夜饭,妻子把方良拉到一边悄声说,何好怎么老是做那个动作? 做什么动作?方良惊讶地问。她说。你看,方良便瞅着正在吃饭的何好,没什么呀,他正拿筷子扒饭哩!妻子把方良一搡,你再看。果然何好腾出那只抓筷子的手,伸进裤裆里使劲地抓,他边抓边把身子一转,背对着他们夫妇俩。 方良走近他,他干脆站起来,走到门边,朝瞧着他发愣的方良招手,方良就过去看个究竟,他把裤裆开叉处拉开,就着灯光,方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胯子和外阴相连处尽是疯瘩,层层叠叠还在蔓延,难怪他不时地伸手抓抠。 这时,妻子故意转个背,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方良开始还嗔恨何好不该当着他的妻子做那种近乎下流的动作,现在看来,何好是迫不得已,痒得难受才那样做。方良看那疯瘩,有的彤红,有的快化脓了,这让他食欲顿消。他叫何好拴住开叉处的纽扣,向妻子说明何好的病情,便领着何好出门,到镇卫生院去就诊。 卫生院皮肤科医生下班走了,值班医生叫何好明天来。方良见何好痒得厉害,仍不时把手伸到下身搓揉,就让值班医生看了他的症状,临时开一些止痒药给他搽,方良问严重不严重,值班医生说我不蛮懂,不好说,看这症状是挺严重的,如果是一般皮肤病还好处理,要是梅毒就不好处理了。 方良最关心的是钱,问他要诊好这种痒病需花多少钱,值班医生说少则几百,多则几千,如果是梅毒打一针就是几百,要打多少针,根治病灶还说不定。方良有些着急了,他说照你这么讲,要治好这个病,也许要花费上万元。 那当然,值班医生说,你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方良带何好找皮肤科医生看病,医生说这是恶性梅毒,问他是不是有过不正当的性行为,何好呆坐不语,方良说他是个哑巴,然后凑近医生耳朵,简要讲出何好抱着雌狐所做的龌龊事,医生惊讶地说,那问题大了,要把他送到县医院检查,才保险,我这里没有设备。方良想:我拿不出钱来,不如把他送回福利院,我也不要福利院给看管费了。 何好因为下身皮肤痒,也就没有心情出猎了,被送回福利院,皮其尧对方良说,要是他的病好了,再把他交给你看管。方良想起他搂着狐狸所干的龌龊事就恶心,而且妻子非常在意这件事,常向方良吹枕头风,快把他送回福利院,像这样的人在我们家会败坏门风的。因此,方良坚决地说,我不想继续教他学打猎了。 皮其尧有些疑惑,方良看出来了,就凑近他悄声道明了何好的劣迹。皮其尧直摇头。方良尚未走,何好就把裤子拉开,让皮其尧看他下身正在化脓流黄水的疯瘩,然后手指远方,“呃呃”地叫着,皮其尧当然清楚,何好是要他带自己到县城医院看病。 第九百九十七章 割掉尾巴 皮其尧性格慈善,就是何好不提示他,他也会带何好到医院看病。可是带何好到县城医院皮肤科看病时,医生看了症状,问了病情,小声对皮其尧说,这病疑似皮肤癌,恐怕难以治愈,就是花几十万元也不一定有效果。皮其尧很着急,他说管他怎样总得治呀!医生便开了一些药水让他止止痒,要根治是不可能的。 皮其尧拿着处方付了费领了药水,便带何好回到福利院。他心里不安,就算整个福利院几十人不吃不喝,把上面的拨款全部给何好治病都不够。为此,他写一个报告要求民政部门拨款20万元,给何好治皮肤癌,其实20万元根本就不够,可是报告打上去,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皮其尧有一次到民政部门汇报工作谈起这事,领导说:哪里有钱?像这种情况多,我们哪里救济得过来?在皮其尧再三请求下,领导答应给何好解决医疗费4000元。当这笔款拨下来时,患皮肤癌的何好刚好落气,于是这笔款就作为他的丧葬费处置。 何好死的那天晚上,附近的马家村马得资之妻在医院生了一个男婴,令人大惑不解的是生的是一个怪胎,怪在哪里?脐带剪下来时,发现他屁股上有一条3公分长的尾巴,说不定将来随着年龄增长而长得更长。从医院出来回到家里,妻子给他喂奶,有一些恐怖感。马得资瞅着婴孩的那根尾巴,也不是滋味。他考虑一整天,与妻子商议:要把孩子屁股上的尾巴割掉。 于是,夫妻俩一路上轮流抱着男婴到县城医院做手术,做手术之前,这男婴还没有取名,马得资对医生说,因为这个问题,我没有心事给他取名,现在就取名叫他马飚吧。医生要他签字,说我们努力做手术,一旦出了问题,医院可不承担责任。 送进手术室,马飚啼哭不止,马得资和妻子站在外面,等到听不见孩子的哭声时,他们的心情有些紧张。只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切割尾巴的手术。推出手术室之际,医生正托着输液的瓶子,将马飚送入病房,夫妻俩守候在病榻旁,见孩子满脸泪痕,但没有哭,料是打了麻药,止了痛。 几天后,马飚屁股上的伤口快愈合了,夫妻俩请示医生,让婴孩出院后抱送附近小医院治疗,医生说最好还是住院几天,让马飚的伤口全部愈合。马得资犯难地说,付不起住院费,最好开些消炎药让我们带回去自己给孩子弄,或找村卫生室帮着弄,这样可以节省住院费。见马得资所言有些道理,医生就从一只塑料袋里拿出装着的一包东西交给马得资,说这是马飚屁股上割下的尾巴,你拿回去暂时莫丢了,它是这婴孩先天的东西,要丢的话,最好等到婴孩满月。 夫妻俩把马飚抱回家,一切都正常,第二天让村卫生室医生给马飚换了药。 晚上妈妈给他喂过奶,放在床上就慢慢地入睡了。随后,妈妈也进入了梦乡,她恍惚看见福利院的哑巴何好向她走过来,走过来,就变成了一只狐狸,它绕着妈妈转了几圈,竟开口说话,妈妈,你知道我的尾巴在哪里?我要尾巴。妈妈一惊,说我不是你的妈妈。狐狸又围着她叫,我要尾巴。妈妈本想说,你的尾巴不就在你的屁股上吗?可是朝它的屁股上看,却没有尾巴,只有一个铜钱大的伤口。 妈妈蓦地联想到自己的婴孩马飚,屁股上长的尾巴割了,那伤口与这狐狸屁股上的伤口一般大小。狐狸还在催她交出尾巴来,她脱口而出,尾巴在马飚他爸爸那里。话音刚落,她又反悔地嚷道,马得资那里的尾巴不是你的尾巴,是我儿子马飚的尾巴。 我就是马飚,我就是马飚。狐狸朝她扑来,她旋即让开,到厨房里操起一把菜刀,朝再次扑过来的狐狸砍去,还忿然吼道:我儿子是人,不是狐狸。 躺在旁边的马得资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马飚声嘶力竭地哭一声,就再也没有声音了,他立即把睡梦中的妻子推醒,说孩子刚才哭了,你听见没有?妻子已然一身冷汗,说她刚才做了一个恶梦,马得资说别管做了什么恶梦,先看看孩子。 妻子顺手在身边一摸,摸到马飚感觉他身上冰凉,便惊慌地亮开灯,将手指在他鼻子边一试,一点气息都没有——孩子已经睡过去了。她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回想梦中的那只狐狸索要尾巴的情景,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 这是凌晨,天还未亮,夫妻俩按乡俗,连夜钉了一个木盒子,将马飚的尸体装殓,妻子含泪特意提到,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马飚向我索要尾巴。她把梦中的荒诞情节隐去了,叫马得资把马飚的尾巴一同装殓,算是还了他的尾巴。 马飚死后,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都没有拘他的魂魄,因为他才出生,这一生如此短暂,懵懵懂懂地生,又懵懵懂懂地死,真乃昙花一现,不可能有什么罪过,但他过去世的业力伴随他的灵体,让他再次降生对福地无缘。他也不必到枉死城坐等阎罗王发来转世帖。当他的灵体从马得资家出来时,司畜神等在门口把他的灵体接到一片林子。 在一棵隐蔽的树上,有一只雉鸡抱窝,司畜神对马飚的灵魂说,这就是你的家。马飚的灵魂还是个婴孩模样,像是迷糊不醒事,没有反映。司畜神将神鞭一甩,马飚的灵魂就变成了中阴身,只一晃眼,就不见了。 当天晚上,那只雉鸡的屁股下有动静,接着是“啾啾”的叫声,这个雉鸡窝里的卵破壳而钻出了一只雏鸡,雉鸡妈妈挪开身子一看,又把它暖在怀里,让雏鸡吃它的毛奶子,雏鸡不再叫,它却咯咯着叫着。若译成人语,便是说,宝贝,欢迎你来我们家,我会好好保护你。 三个月后,雏鸡长成了大野鸡。一次它飞出山林,在秋天的荞麦地里觅食,由于它时而发出叫声,暴露了目标,被一个猎人盯上,甩一颗石头,让它受惊飞起,猎人趁机扣动扳机,枪响之际,一团火花喷射而出,正好将它击落。它死后,地上的一团阴气将它的魂魄吸入地府,并将它还原成男婴马飚的灵体,直接送入转轮王殿转世。 转世前,转轮王召来司畜神,说马飚转世山鸡遭戮怨气未消,业力未减,还要转世旁生,将变成微生毒素,报其隔世之仇。 司畜神说,马飚变成山鸡刚刚长大,就惨遭猎杀,有怨气也是正常的,怎么还要继续转世旁生?转轮王说,那个猎人是过去世的山鸡。随即默念咒语,马飚的灵体又变成了山鸡,他说,这只山鸡是过去世的猎人,猎杀了过去世的山鸡。司畜神一听就明白,原来那个猎人是为过去世投生鸡身惨遭其杀戮才报仇雪恨的。 第九百九十八章 山寺禁猎 那个猎人是枫树湾村村民曹额,他猎杀了这只山鸡,带回家正准备烧开水烫了搴毛,忽然邻村汉子余重阳请客,说媳妇给他生了一个伢,做九朝,要曹额夫妻前去赴宴。这会儿,曹额把那只已经僵硬的山鸡用一根绳子系住往墙面那口铁钉上一挂,和妻子出门,打算做客后回家再作处理。 可是夫妻俩回家已经很晚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酒足饭饱后,从那个村到这个村走了一段山路,有些倦怠,曹额拉亮电灯,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只山鸡对妻子说,是不是把它弄出来。妻子说明天再弄,现在弄出来反而容易坏。 第二天中午,妻子烧开水把山鸡烫了骞毛,可那肉色紫黑,有点发乌。她说,山鸡坏了,甩了它吧?曹额不同意,说你不吃,我吃。曹额用刀子把山鸡的皮肤划开,一剐,把内货掏出来丢了,现出鲜红的肉。然后对妻子说,现在不就好看了?他将山鸡肉剁成块,丢在锅里与粉丝一起煨熟,盛在海碗里端上桌时,妻子想起它发紫的皮肤,心里依然作疑,不吃。曹额觉得吃了无所谓,还添上一盘花生,喝二两白干,一顿就把满满一锅山鸡肉吃得所剩无几了。 当天晚上,曹额身上开始发痒,尤其是下身,他独自在房子里拼命搔,搔得皮肤发红,再搔就起了肿块。他猜想一定是吃了山鸡肉的缘故,瞒妻子也瞒不住了。 妻子说你不听我的,上当,那只山鸡昨夜没有处理,今天变坏了,你不应该吃。妻子边说边倾倒吃剩的山鸡肉汤,把那只空钵拿回厨房拼命地洗刷,生怕毒素洗不去,还放在锅里煮一阵,才放心。曹额也后悔,说早知道这样,我不吃不就得了? 晚上,他到村卫生室去找医生,但医生下班了,只好等到第二天,身上起红斑的部位已由下身向上身扩展。医生看了症状,问了情况,说这要标本兼治,一方面开药让曹额内服,并且打针消炎,另一方面开外用药,让曹额外搽。曹额折腾了一个周,钱花了不少,几乎没有效果。由于身上钻心地痒,他脱去外衣看上去像一只红得发紫的龙虾。 妻子发愁地说,你最好到县城看病,只怕钱不够花。要是你身上不痒,再上山打猎,弄到猎物还可以卖钱。曹额说,你急么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换穿宽松衣服,免得紧身衣服擦得身上痒。妻子见他到另一间房取来猎枪,便问:你病了,还要打猎?他说,当然要打猎,要不然,弄不到猎物卖钱,我看病的费用都没有了。 曹额很固执,硬是持猎枪上山,山的背面谷深林密,野物相对较多。可是那里有一座寺院,僧人常常出来阻止猎杀野物。但现在急需打猎弄钱治一身痒病,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搔痒,一边翻至山的背面。他匍匐在丛林深处,期待獾猪、麂子、火狐等卖价好的猎物撞上他的枪口,他敏锐地环视四周,发现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正把一张宣传单往一棵香樟树上裱,那身子遮住了大半个宣传单,让开时,上面的字儿现出来了:此处禁止杀生夺命,请各位施主大发慈悲,菩萨保佑! 曹额认为僧人多管闲事,蓦地站起来,说我不杀生夺命,菩萨真的能保佑我吗?僧人回过头看见曹额,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怀疑。 曹额因身上发痒,仍伸手使劲抓挠。这时,僧人已走到他面前正要讲什么,曹额抢白,现在我痒得难受,菩萨能保佑我不痒吗?僧人望着他斜挎在身上的那把猎枪说,只要你放弃杀生的念头,菩萨才能保佑你。 曹额说,和尚,你敢和我拉钩(打赌)吗?要是我不杀生了,身上的痒病不能好,我就找你。僧人说,你业力太重,我和你拉钩又有何益?是你自己造的业,只能自己消业,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曹额自暴自弃地跺脚,然后把挎在身上的猎枪取下拿在手上说,既然这样,我还是不相信,我想打些猎物卖钱买药治病。 僧人说,阿弥陀佛,你杀生越多,业力越大,病情也就越重,哪怕你有钱看病,也治不好,施主不妨拭目以待。僧人转身正要离去,曹额迅步绕到僧人面前,脱开裤子,把下身生发的大片红斑狼疮让他看。问他,我打消了杀生念头,身上的痒病真的能够好吗? 僧人咋舌道,我当然不能保证,但我可以保证,从现在开始,你坚持惜生放生,病情就会减轻乃至痊愈。曹额即刻将枪膛里的子弹卸下来,不准备猎杀野物了,这个念头一起,竟感觉身上不怎么痒了。 僧人见曹额犹豫了一阵,将手里的子弹扔进了树丛,他脸带笑容,说施主丢弃子弹就是放下杀业,这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屠户一样殊胜,阿弥陀佛,恭喜施主生出觉悟。 曹额便改用尊重的口气说,感谢高僧大德开示,我为治一身痒病,差不多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现在我准备买活物放生,可是没钱怎么办? 僧人说,你有这份善念就行。曹额忽然想出一个好办法,他举起猎枪激动地讲,把它当掉,当的钱,用来购买乌龟什么的活物放生。 僧人阻止他这个作法,说你把猎枪卖掉,仍属间接杀生,不行不行,这样做还是有过恶。曹额已考虑到,如果把猎枪卖了,虽然自己没有直接杀生,但是买主还是会用猎枪杀生,自己仍担有连带杀业的过失,唯一的办法是废掉这支猎枪。 曹额回到家后,一边搔痒,一边用钢锯将猎枪锯成几段,然后作废铁卖给废品收购站,换了10多元钱,准备到县城菜市买只乌龟放生,可是那里铜钱大的小乌龟卖价都是25元,他钱不够,买不成了,便选购10多元钱一斤的黄鳝放进环城河,一段时间后,身上的痒病仍不见好转,他就怀疑僧人所言是不是在打诳语,遂徒步翻山走进那座寺院找到那位僧人,再露出身上的红斑狼疮,僧人看了,不以为然地说,哪怕你吃药擦洗,也要几个疗程才能见到效果,何况这是业病,施以药石难以治愈,放生护生等等善行也是一样,偶尔做一件善事,就想获得好报,怎么可能呢?就好比你今天下谷种,明天也不可能长出谷子,就连芽叶都发不了,不信你试。世间万事万物的吉凶变化都有一个过程,你若有太多讲条件的功利思想,就算你偶尔行善,也是假行善,而不是真行善,假行善是没有什么益处的。阿弥陀佛,愿施主从此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事事合当逢凶化吉! 第九百九十九章 零号杀手 曹额略加思忖,认为僧人的话确实有道理。他从寺院出来后,便发心坚持做善事,虽然没有钱买活物放生,但是他存有一份善念,以前走路,总是扬起头往前趱,也不管脚下踩死什么没有,现在不同了,就是脚下有一只小虫子,都不忍心踩死它。不仅这样,还担心别人踩死它,便用一根小棍将它挑至路边的荆棘丛中,他如此护生坚持了一月有余,也就形成了一种护生惜生,善待众生的习惯。 于是出现了奇迹,他胯子和身上的红斑狼疮都慢慢地结痂痊愈。他对僧人的点化非常感激,便从地里挖些红苕送到寺院,赠给那位僧人,并奇怪地问,我现在根本没有施以药石,一身痒病咋就好了? 僧人合掌说,阿弥陀佛,你生起了善念、行善事,便有吉神护持,吉神者,于施主来讲,乃阴医也,阴医消除了你身上奇痒异常的微生毒素,你当然能够痊愈。 曹额喜不自胜,朝僧人拜了几拜说,谢谢高僧大德点化,小民受用无穷。僧人说,施主,别拜我了,别折杀我了,是佛菩萨保佑你病愈康复,快到大雄宝殿虔诚揖拜。曹额因无钱买香,便从送给僧人的一筐红苕里挑出几颗大的,拿着走进大雄宝殿,供在神龛上,纳头便拜。 曹额身上的微生毒素——痒虫被消除后,成为一缕幽魂,吸入地心,由司畜神手下的一名阴差看管,他将痒虫轮回流转的履历查阅一遍,发现它还不能转生为高级动物,便按例将它交由转轮王殿发落。结果它转生为一只蚊子,姑且将它取名零号杀手,它专门叮咬过去世杀害它的人畜。人一般有防范,即使被它染上疟疾,经过治疗也会痊愈。 畜生就不同,被它叮咬吸血,无可奈何,现出的症状,往往是皮肤上布满的红色斑点。像洞门村出生不久的一只小驴就是这样,由于皮肤嫩弱,每到晚上,零号杀手就召集一批蚊子,密匝匝地聚集在它背上吸血会餐。之后,它们一个个长得肥大,而苦了这头小驴。一开始,小驴的背上还只是些红色斑点,过后就是一块块黄色的癞子,有些厉害的就化脓。 主人请兽医给小驴打了消毒针,兽医说这不能保证病驴完全康复,需要除蚊,要不,蚊子再次攻击,它的病情又会反弹。按兽医指点,主人购了一盒犀牛牌蚊香,夜晚点燃置于小驴休息的小屋,最初蚊香的气味不浓,零号杀手像往常一样带领一群蚊子从窗口、门缝嗡嗡地飞进来,趴在小驴身上,扎下纤细而锋利的吸管贪婪地吮吸着它的血液。 可是过了一会儿,零号杀手和它的蚊兄蚊弟就感到头晕,虽然吃饱了,却浑身不舒服,它们被一股浓烟弥漫的气味熏得苟延残喘,这是杀蚊的蚊香起了作用,它们起翅欲飞,却飞不动,有的挣扎着飞起不到一尺高,又残沫碎屑样地坠落下来,艰难地扭动一下身子,就一动不动了,它们死了。在小驴身前背后,皮毛上横阵着众蚊的尸体中,零号杀手也没有逃脱死亡的厄运。 零号杀手死后,转世变驴,这对于前世是蚊子的它来说,提升了一步,当蚊子,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可能被人拍死;当驴,虽然最终还是被人杀了吃肉,但是它的寿命要比蚊子长很多,可以活多年乃至十多年,而蚊子一般只能活上几个月,到了冬天会冻死,当然生活在热带地方的蚊子可以跨年成活,即使没有人拍死它们,它们也活不过几年,一旦散子,也就是繁衍了几轮后代,也会寿终正寝。驴不同,由于人们要利用它,还会用饲料喂养它,用居室安歇它,从这个层面来讲,驴较之湿生、化生等微生菌类生物还有一点福禄,当然与万物之灵长的人相比,它就远远不及。 再说零号杀手被犀牛牌蚊香熏死的那天夜晚,隔壁刘六家的母驴生了一只驴崽,它正是零号杀手的亡灵投生而成。生了驴崽,刘六非常高兴,揿亮手电筒,在那明亮的光柱中看到,驴崽还是一只公的,养大了拉车比母驴得力,刘六很激动,忙将妻子送来的一盆豆浆接住,亲自送到母驴嘴边,以犒赏它添丁旺畜之功。 令刘六非常丧气的是,驴崽长到半岁的时候出事了。那天它牵母驴到野外放牧,这只眼看就要成为成年驴的驴崽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它在水肥草美的田畈里吃饱了肚子便到处乱蹿,不幸,窜到铁路上,还没有跨过枕木,便撞上一列飞速奔驰的火车,幸好,火车没有被掀翻脱轨,而是轰轰烈烈安然无事地开过去了。 刘六发现这只驴崽已被火车头铲成两截,血淋淋地断落在铁轨的左右两旁,他懊丧地说,完了。 他打算把这只驴崽喂养成拉车的成年牲口的梦想破灭了,正叹息着,一个身着黄服的铁路工人过来说,快把火车撞死的驴子弄走。那铁路工人用扳手敲着铁轨,发出“铮铮”的响声,然后紧紧地固定枕木枕着的一方铁轨上的螺丝,又抬起头望着刘六训道,你不要在铁路附近放牲畜,告诉你,今天要是你家的驴子弄翻了火车,那么你熄火了,你有天大的责任,要坐牢的,甚至要杀头。 正在收拾死驴崽半截身子的刘六听了铁路工人的话,旋即抬眼看那头在田坎上放草的母驴,他担心它也蹿到铁路上来,可它距离铁路还远,刘六的心情才平静些。他一边在铁路旁把两块半截死驴的身子拉拢合在一起,一边驱赶飞落在死驴浸血部位的几只绿头苍蝇。 这会儿,铁路上来了一对夫妇,见了这情景,男人对女人说:霞子,你不就是喜欢吃驴肉么?问他卖不卖。被称为霞子的女人未说话,只盯看那死驴,刘六直起腰爽快地说,卖,要多少卖多少,把这只被火车压死的驴崽全卖给你都行。听说是驴崽,肚子有些显大的霞子望了一眼男人,说都要了吧。我正怀上了宝宝,就是要营养哦。 怎么弄呢?这儿没有秤。刘六回答着,有些措手不及。 第一千章 刘六讨账 给我们送回去吧!我家就住在附近的梅山镇居民区。霞子边说边捂鼻子,手里的手绢蒙住了半张脸,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男人知道刘六一个人掮死驴有些吃不消,说你到铁路下边的公路上喊几个人帮忙弄,刘六当然知道怎么办,但他现在考虑的是田塍上放草的母驴要看管,免得那畜生冷不妨窜到铁路上又闹出事故。 这时,一列火车又吐出一长串黑烟,像患了重感一样嘿哧嘿哧地咳嗽着开过来,那响声震耳欲聋,待火车远去,可以听清楚说话时,刘六才说,你们如果真的想要这驴肉,就留个电话号码,我把这死驴搬到集市屠宰坊肢解成块状再给你们送到家。 男人便把电话号码报给刘六,说到时候打我的电话就行。之后搀扶着挺起大肚子的霞子缓缓走下铁路,到公路上等车,车过了一趟又一趟,却没有乘上,原因很简单,男人招停了车,见车上人多,怕挤着怀孕的妻,只好让车走了。 忽然来了一辆农用车,是一个大鼻子小嘴巴的黑瘦男司机开车,见有人招手,就把车停下,可是霞子依旧用手绢捂着鼻子,并且转过身不停地说,不坐,不坐。农用车开走后,男人说,这个车空,有座位怎么不坐? 嘘,那个开车的一张脸奇丑不堪,看上去恶心死了。霞子说着俏皮话,男人有些不悦,本想训她一句,这个车不坐,那个车不坐,就只好步路走回去。但见她细皮嫩肉,美丽可人,便用惜香怜玉的口气说,你是想让我拦一辆轿车回去吧? 如果能拦到轿车当然是好事。霞子说,万一不行,歇会儿,就慢慢地走到镇上去。霞子怀孕几个月来,是第一次由丈夫陪着出来兜风的,未料到了郊外走一阵子,却非常吃力。 此刻,远远的开过来一辆轿车,男人没有信心拦,霞子走到路当中,一招手果然就拦停了。那司机打开车门探出半张脸看着霞子正要问话,霞子抢白道,带一程吧,要多少钱?司机见车前的女人生得俊俏,正想说,带一程子要什么钱?可他的话没说出口,男人就过来说,到镇上去,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司机不悦地说,我不想带人。霞子给他抛个媚眼,说既然车都停了,就带一程吧!碰上是缘分哦。司机改变了态度,说上吧,10元钱的士价。 在集市屠宰坊,刘六已找屠户把死驴剐了皮,用刀劈成一条条驴肉,然后就要送到霞子家去,屠户叫刘六给屠宰费50元才让弄走,刘六没有钱,甭说这么多,就是5元都没有。他有办法,说找卖主霞子给钱,再给屠户。屠户说,卖主在哪里我不管,反正你不给屠宰费就不行。 刘六就走出屠宰坊找到电话亭,掏出几张毛角子准备付话费,继而向霞子家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话,难道人还没回去?他等了好一阵,再打过去,有人接了,是个女的接的,应该是霞子吧,他说情况,霞子就让丈夫接话,丈夫砍价,刘六没办法,只好认了。 半个小时后,霞子的丈夫来了,刘六应给屠户付费的事儿也已了结。 可是应该给刘六的钱没有给清,还欠440元,霞子的丈夫说过些时再给。刘六要他讲一个具体的日子,他说过40天吧。刘六相信,这回还把驴肉送到他家。翘起大肚的霞子说,我还想吃青蛙肉,你能不能跟我弄些来?刘六说可以,送点你吃,不要钱。刘六当然是想他们早点把下欠的驴肉款付给他。霞子听他这么说,非常高兴,便问他几时能送些蛙肉来,刘六笑道,就这几天吧! 第4天中午,霞子和丈夫正在家里喝驴肉汤,突然房门“笃笃”地响,有人敲门。丈夫过去开门,只见刘六手拎一只蛇皮袋说,我昨晚捕了几十只青蛙,大概有几斤,送给你家。霞子放下正在用餐的碗筷,走过来客套地说,不要钱怎么行?刘六说,只要你们按说的日子把下欠的驴肉款给我就行。 你就在这里吃……丈夫的话尚未说完,见霞子瞪他一眼,他的话又咽了回去。刘六把一蛇皮袋青蛙给了她丈夫,转身就走了。 那就谢谢你呀!霞子送上一句话,把门合上,继续用餐。 丈夫说她假心假意,人家对我们这么好,为什么不留他吃饭。 哼,他脏死了,一双手黑得像乌龟爪,恶心死了。他要是坐这儿,我饭都吃不下去。 见霞子这么说,丈夫就反诘,那你就不应该要他的东西。霞子振振有词,东西是东西,我们要农民的稻米,稻米是肥料催生的,照你的逻辑来,我们要稻米,还应该要肥料哦。丈夫像被她说服了,缄口不言。 一段时间后,刘六又来到霞子家讨账,当然,他还没有开口,就感觉不宜讨。那是一天中午,刘六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霞子的呻l声,他走进门看,霞子正坐在沙发上,痛苦万分地捂着大肚子,脸都发青了。霞子的丈夫见到刘六,知道是来讨账的,心里一拇,刚好过了40天,他忙说,刘大哥,太不凑巧了,我妻子发动了,要上医院,正花钱呢。欠你的钱跑不了哦。 刘六顺着他的话,是哦,恭喜你要做爸爸了。正欲转身离去,霞子的丈夫叫住他,唉,刘大哥,你来了正好,我现在正愁没有担架,就用竹床代替担架,帮个忙,把霞子抬到医院去,孩子生出来了,将来长大了,他会感谢你这个伯伯。 刘六一阵苦笑,帮忙就帮忙,应该的,但他心里有点不高兴,钱没讨到,还要为他们卖力。 又过了一个月,刘六再次到霞子家去,霞子的丈夫很不高兴,他说,我的伢儿发烧,马上就要看医生,欠你的钱,一定会偿还,只是现在手头拮据。霞子听见丈夫在客厅与人说话,便抱着婴孩走出卧室,瞪刘六一眼,怪声怪气地说,我们以后再也不吃驴肉和青蛙肉了。 刘六不懂她说这话的意思,猜想她是不是对他来讨账不高兴,便说,我那次送青蛙你们家,又没有收一分钱,你这么说,就太不知好歹了。 霞子把哭得哇哇叫的婴孩抱在怀里,在刘六面前绕一圈,满脸悲怆地说,这孩子好苦哦。刘六也不懂霞子为什么要说这话,便近前去瞄一眼霞子怀里的孩子,他的脸长得很像驴脸,直往下拉;上唇又生得扁圆,最明显不过的是形成了一个“v”形缺口,整个儿看孩子的面相,像个怪物。他陡然一惊,说我走了,你们治好了孩子的病,再考虑还账的事吧! 霞子及其丈夫瞟了刘六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依然显得不怎么高兴,空气似乎有点紧张。婴孩仍在哇哇啼哭,霞子的丈夫说,快送孩子看医生。 第一千零一章 驴脸蛙唇 几天后,刘六听梅山镇上的人讲,霞子生一个男婴像怪物,一副毛驴脸,一张青蛙嘴,上唇有个缺口,据说要到医院做手术,把它缝拢去才行。这种天生的破相,很让人发愁。有人问霞子,说是她怀孩子时,卖人家的驴肉吃了,还吃了人家送的青蛙,所以生出来的孩子就怪模怪样。刘六联想到自己讨账,霞子及其丈夫不高兴的样子,料想一定是怪罪自己了,看来,所欠他440元钱是不会偿还的了,孩子生成那个怪相,他们恨不得找他扯皮,只是讲不出理由。 奇怪的是过了不多久,霞子的丈夫主动把那440元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了刘六,而且不是刘六上门讨的,是他亲自送到刘六家里来的。刘六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解其故,也不便问,只关切地问,你孩子的病治好没有? 你不管。霞子的丈夫不愿谈这个话题,掉头就走,走过一片田畈,他朝西山望了望,山那边有一座寺庙,寺庙里静空法师说的话,让他心里忐忑不安,疑虑却不敢造次。 他们的孩子出生不久,光病,整日发烧,在医院里打吊针降了烧,回家后症状又反弹,又到医院治疗,反反复复总是不能治愈。一个有点佛教知识的医生悄声对霞子说,我怀疑这孩子患的是孽障病,你最好到西山寺庙问一问静空法师,看他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霞子立即与丈夫商定,当天就离开医院,把孩子抱到西山寺庙,霞子及其丈夫代替孩子在菩萨供位前烧了香,叩了头,然后求助静空法师,问孩子有哪些灾厄,能否治愈。由于孩子一直病,他们没有心情,连名字都没有取。静空法师仔细看他的驴脸,蛙唇,说这个孩子是毛驴转世,还说霞子及其丈夫过去世干屠宰职业,杀过许多毛驴卖肉,这个孩子过去世为毛驴之身,而且没有成年,还是只驴崽就被买来宰杀,这已经造了罪业,现在世,他们仍喜食驴肉,尤其是霞子,在怀孕之际,点子不好,又将惨死在铁轨下的毛驴买来食肉,这毛驴本来过去世就与她结怨,现在又被她食肉,这毛驴的阴魂积怨不消,遂循因果律讨债来了。也就是这毛驴的阴魂赶走了霞子胎盘中的另一具生灵,占据了胎位,于是生出来就向她讨债。现在他成为儿子,向妈妈、向这个家庭讨债是很自然的,是天经地义的。 霞子说,他既然是我的儿子,要讨债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想把儿子的病治好。 他的病是你们夫妇不仁、不义、不善造成的。静空法师讲这话时,霞子及其丈夫默不作声。抱在她怀里的婴孩却不知怎么哭起来了,霞子低下头看,是她喂孩子的奶子偏离了他的嘴巴,便又将奶子塞入他的嘴巴,才止住了哭声。霞子塞奶子的手沾着婴孩滴落的几颗泪星,在揩去泪星的刹那,她瞟了一眼婴孩的青蛙唇,便问静空法师这是怎么回事,静空法师说,也许你自己想得到,是你在怀孕时吃了蛙肉的缘故。其实这只是次要的诱因,关键是你自己平时对于那些相貌略丑的人太蔑视、太鄙夷的缘故,所以老天要惩罚你,让你生出的婴孩比那些丑陋的人还要丑陋,看你怎么想? 看来,不能再埋怨刘六了,他是一副好心,将毛驴肉卖给你吃,还送青蛙肉你吃。这会儿,霞子的丈夫把怨怼的目光投向霞子,说我们家欠他的钱要还,要赖账就是不仁,不义呀! 静空法师望着霞子怀里的孩子说,他反复发烧,病情反弹就是这个缘故。 求求法师,教我们办法,怎样才能治好孩子的病?霞子言毕,她的丈夫又补充说,怎样才能让我们的孩子不发烧?静空法师讲,发烧乃内火过盛,内火乃嗔恨之念也。他直言不讳地指责霞子,你以为孩子长成这般丑相,是吃了驴肉和蛙肉之故,便恨死了那个卖驴肉、送蛙肉你吃的刘六,你在内心里想:你刘六休想要回那笔欠款,我们不找你扯皮就便宜了你,我们不说穿,你也应该明白。静空法师微微一笑,接道,你们夫妇俩都是这个心态,一种充满报复意念的嗔恨心态,转化成热烫病魔,侵入你孩子孱弱的身体,他能不发烧吗? 那怎样才能祛掉热烫病魔?霞子的丈夫着急地问。静空法师说,你们夫妇俩都要忏悔,要排除嗔恨心,尤其不能埋怨、憎恨刘六,刘六没有罪过,有罪过的是你们自己。 照法师这么讲,我们家欠刘六的款子要一分不少地偿还?霞子插上嘴说。 连这一点行动都没有,你们忏悔的诚意何在?这孩子的病不但难以好转,还有恶化的可能。静空法师直言不讳地讲。 我们会偿还那笔欠款的。霞子的丈夫因恐慌而坚定地表态,还请静空法师给孩子取名,叫顺势。 顺势的爸爸叫邱大魁,邱大魁当天就兑现了还款的诺言。晚上,顺势就退烧了,而且病情不再反弹直到痊愈,只有两天时间。霞子说,静空法师说的话还真灵验,看来,我们要做善事,为自己积德,也就是为孩子祈福。 霞子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孩子上唇那个“v”形缺口,她看着也很不顺眼,更忌讳别人笑话他们一对漂亮夫妇生了一个丑陋不堪的儿子。 一谈起孩子天生的破相,霞子就叹息不止,邱大魁就趁机责怨她,说这是老天对你的惩罚,谁叫你一见相貌丑陋的人就鄙视?霞子也不认输,一边看着摇窝里入睡的孩子,一边反目细声攻讦,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还是你的后代,凭什么说,老天在惩罚我?咋不说老天在报应你呢?邱大魁见妻子认真地闹起情绪,便笑着缓和气氛,说我们说这些都毫无意义,这样吧,我们抱孩子到省城医院做整容手术,对孩子、对我们都有好处。 第一千零二章 躲避赌债 霞子赞同邱大魁的意见,第二天她就催邱大魁带孩子到省城医院做整容手术,手术基本顺利,医生把孩子上唇“v”形缺口两边的皮肉拉在一起缝合,既使上唇连成一个整体,又不留痕迹,夫妻俩看了都很满意,孩子在医院打针消炎半个月就康复出院了。 此后邱大魁夫妇坚持做善事,经常买物放生,也许冥冥中有神明护佑,孩子邱顺势长到18岁都平安无事,只是未能考上大学,每天到处游荡,让他们有些伤脑筋。 一天晚上,一帮蓄长发的青年找到邱大魁家,说他儿子欠他们的赌债4000元,如果不偿还,别怪他们要放他儿子的血。邱大魁本来胆小怕事,被这么一威胁就吓住了。邱大魁是梅山镇政府副镇长,照说凭他的职权或借用派出所警力可以镇住这帮小子,可是他顾虑重重,对于这帮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即使这次制服了,把他们关起来了,可是一放出来,他们有可能变本加厉地整他的儿子。左思右想就软下来,心里只怨恨孩子不成器,但作为父亲毕竟是爱他的,怕他在外面受到欺负,便好言对这帮小子说,邱顺势现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天黑了都没有回家。你们把他找到,要他回家来,是不是像你们说的那事回,我要问一问,如果真是那回事,可以商谈。 此刻,霞子回来了,她在一家纺织公司上班,以前是没有工作的,是当了副镇长的丈夫给她联系的工作,比较忙,经常要开夜班。现在她回来了,见家门口站了这帮小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明情况,她也很着急,与丈夫一样的态度,要邱顺势回来了再说。 只见这帮小子中走出一个胖男,约莫二十八、九岁,他长发披肩,额头上还有明显的三条皱纹,这印迹不像是沧桑的,却像是天生的,在灯光下看得很清楚。邱大魁开始没有注意到他,他也没有说一句话,现在倒注意到他,心里一愣,看他一副老成而狡黠的样子,到底要说什么呢?那胖男说,我知道你们很关心自己的孩子,天下的父母都一样,我和弟兄们也是父母所生,这一点我们表示理解。现在你们不是要儿子回来了再说吗?可以。胖男从身上掏出纸和笔,说这样吧,你们签个字,我们把你们的儿子邱顺势送回来了,你们保证代付赌债。霞子看了一眼邱大魁,邱大魁沉吟片刻,在胖男递过来的纸片上签了字,因为这么晚了,他关心孩子的去向,在签字的纸片上还加了一句话:如果今天晚上12点钟之前,没有把我的孩子送回家,这张签字纸条就作废。 胖男盯着这行字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望着邱大魁说,好吧,我们不食言,如果今天晚上12点钟之前,没有把邱顺势送回家,他欠下的赌债我们也不要了。随后他一挥手,拉开嗓门叫,弟兄们快去找邱顺势吧! 见胖男他们一个个隐入茫茫夜幕,霞子说,大魁,能不能给他们做工作,少赔点钱,或者不赔钱。 那不行。邱大魁严肃地讲,那帮小子不食言,我们也不食言。再说就算给孩子买个教训,让他今后戒赌。 霞子关上房门,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却没有理由说服邱大魁。正进厨房弄夜宵时,忽然听到房门笃笃地响,回头一看,邱大魁已经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只见孩子邱顺势埋着头进来了,她又惊又喜,双手在围布上一抹,跑过来说,顺势,看见那帮小子吗?那帮小子正在找你呢! 他们刚走。邱大魁麻利把门合上,悄声说,你快藏好,免得那帮小子又来找麻烦。 爸,我知道。邱顺势说,那个胖男叫田捕拿,他带一帮小子找你时,我正藏在暗处,待他们走远了,我才出来,他们休想找到我。邱大魁说,你真的欠田捕拿的赌债4000元?邱顺势没有回答,有些心怯,主要是怕挨爸爸的训。邱大魁把嗓门稍微放大,说你哑了。 爸,我手气不好,今后不干了。邱顺势这么讲,既是承认,又是认错。 你已经错到这个份上来了,邱大魁说,那帮小子找不到你,说不定还会来。 来怕什么?邱顺势说,我藏在家里,他们不可能来抄家。要是他们找不到我,就不会来了,过了今晚12时,我欠他们的赌债就作废了,我藏在家门前的一棵木梓上听到田捕拿是这么讲的。 对!他是这么讲的。霞子帮腔,你现在藏在房里不说话,即使他们来了,要进来,我不开门,他们也没有办法。邱大魁说,你不要把问题考虑得那么简单,田捕拿会心甘情愿放弃那笔赌债吗?霞子重复说,我只认死理,他们找不到顺势,不可能来我们家了,我也不可能让他们进来。 爸,妈说的也不错。邱顺势说,田捕拿一伙来了,我就藏在厢房里不出来,你们也不开门。霞子是个细心人,她像怕外面的人看见了邱顺势,便把三间房的三个窗户全部关上,然后再去下厨。邱大魁心里总不踏实,他考虑,要是田捕拿他们返回来该怎样对付?田捕拿他们要求开门,就真的不开门吗? 忽然,房门笃笃地响了。邱大魁瞪一眼邱顺势,邱顺势会意地走进一团漆黑的厢房,转身面对有灯光的正房,看爸爸如何反映。爸爸走近房门,没有开门,却又反转身往厨房走去。 这时,门外在叫,开门,我们发现邱顺势回家了。是田捕拿有些沙哑的嗓音,这是他经常在赌场熬夜所致,邱顺势再熟悉不过了。他还真没办法对付,要是他们闯进来就完了。父母亲有没有办法对付他们呢?只见母亲走出来,站在门边讲,邱顺势没有回家,你们不要来打扰。 我们确实看见邱顺势进了门。房门外有个人绘声绘色地讲,田哥走之前,安排我在你们家屋前那边场子的暗处守候,当我发现邱顺势从木梓树上溜下来,敲门回家,我本想追入你们家,但是感觉自己一个人不好对付,便把田哥他们找来,要进你们家抓个现行。门外的小子边叩门边传话,快开门,要不田哥发了威,就会把你们家的房门踢坏。这些话,邱顺势都听见了,妈妈也没有什么话回答,当然也不开门。他感觉那帮小子不会罢休,便从厢房的暗处走出来,悄声对妈妈说,开门吧。邱大魁把他拉到一边,用气流说,顺势,你从后门溜掉,我们再开门。邱顺势连连点头,越过正房,来到后屋门边,在抽门闩之际,还听到那帮小子的捶门声和叫嚷声,邱顺势,有种的出来,你欠下的赌债想赖,没门…… 第一千零三章 寻找孩子 邱顺势悄然抽开门闩,拉开门,一脚跨出门槛,尚未迈出第二脚,就冷不防左右臂各被一人架住,邱顺势吓得惊叫起来,谁哦—— 是我们,田哥让我们在你家后门守候多时了。朦胧夜色中,左边一个人喊叫起来。右边一个人说,把他拉到房子前面去。 儿子窜出后门时,邱大魁正站在门口,他还真的没想到,田捕拿会那么贼,竟然在他家后门布控,而那帮小子逮住了他儿子。由于房子周围都是居民住房,夜已深了,一闹腾影响不好,他便走出后门,朝弄得扑嗤作响的暗黑里叫道,你们放了顺势,让他回家,我这会儿就兑现。 谁相信你?你先替你儿子还了4000元赌债,我们马上放人。 邱大魁正要回话,却听另一个人说,别跟他啰唆,让他跟田哥讲。邱大魁见说不通,便追上去,在夜色中他看不清楚人的形体,便绕至后边走道,借微弱的光亮,只见两个身板粗的小子把邱顺势夹在中间,往房前过道推搡。邱大魁见那帮小子集聚在一起,约有20多人,便走近田捕拿说,你们别闹了,说话要低声。田捕拿看了邱大魁一眼,转过身说,你当爸爸的要想我们放了你儿子,就拿钱来。 这时,那两个架住邱顺势的小子已松开手,那帮小子却又将邱顺势团团围住。邱大魁只好缴械地绕至田捕拿面前说,你把我签字的条子拿来。田捕拿指着襟前口袋说,在这里面,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霞子见势不妙,就把前门开了,说你们这样干,是犯法,还不放了邱顺势,我就报警。 别瞎掺和。邱大魁自认是个明白人,对田捕拿说,别听她的。我邱某人说的话一向算数。 这就好说。田捕拿望着那帮小子说,你们都散开,让邱顺势回去。 邱顺势回到家,那笔赌债自然由父亲还给了田捕拿。他暗里发誓,以后再也不缠田捕拿了,再也不赌博了。有道是:近墨者黑。他想自己要是还继续与他们搅和在一起,就完了。 可是未过多久,他进县城又碰见田捕拿。田捕拿与人刚下过一局棋,胜了,很高兴地扬起头,眼睛就瞟到了邱顺势,脸带微笑地说,上哪儿去? 随便溜达。邱顺势不想搭讪,还真想快些开溜,因为见了他就窝火。未料,田捕拿却作解释,上次对不住你,但那是游戏规则。有赌债就得偿还。 不谈这个吧?邱顺势低下头说。 田捕拿走过去,伸手托起他的下巴,顺势,对你我还真有些愧疚。这样吧,今天我请你的客,到浮屠餐馆坐一坐。顺势望他一眼,那样子好像是真心实意。便说,我爸代我偿还了赌债,你就不怕我吃转来了? 只要你肚子装得下,我就让你吃转来。田捕拿把他往东街方向推搡,说我还叫几个哥们来作陪。田捕拿说,既然田哥没有把我当外人,我抗旨不如遵命。邱顺势突然停下脚步说,不过你以后可不能让我赌博了,我的运气霉,亏了自己还亏我爸妈,太不好想了。 你的运气会好起来,好起来哥们会沾你的光。田捕拿说,你不要自认倒霉,风水轮流转。 好起来,我也不会赌博了。邱顺势坚定地说。 田捕拿笑道,今天只请你的客,不谈赌博的事。 那就行!邱顺势在家里关了几天,出门时父亲给了一些零花钱,刚够一天在本县乘车和吃素食的花销,现在田捕拿让他进餐馆,这零花钱就节省下来了,这可是一笔小小的赚头。 当天夜深,邱大魁家的灯光一直亮着,邱大魁夫妇都没有睡,因为顺势没有回家,他们心里急,时而探头看窗外,听响动。窗外黑黢黢的,只有夜虫的叫声。霞子说,怎么办?恐怕孩子又出事了。 活该!邱大魁发泄着说。这样霞子就来话了,还不是怪你,不该给钱他,一给钱他,他就进城乱混。 我不想管他了。邱大魁紧锁眉头,叹着气,走到床边倒头就睡,他白天在镇里忙公务已经很疲倦了,是该好好地睡一个囫囵觉,可毕竟惦记着孩子,恁地睡不着。霞子见他上床,就数落道,顺势是你的孩子,怎能说不管呢? 管得了吗?邱大魁忽然睁开眼睛,眼里布满了血丝。 霞子说,你应该出去找他。 这么晚了还找个屁?听天由命吧。邱大魁忽然坐起来说,把门关严,灭灯睡觉。霞子犹豫了一阵才关门,走到床边熄了灯,说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明天你不要上班,找孩子去。 他要怎样就怎样,我不找他。邱大魁又躺在床上与霞子打一阵口角官司,彼此都特别困倦了才止息。 第二天上午,邱大魁到镇政府报到后,就请假出来找孩子,霞子在镇里找,他到城里找,当然是找田捕拿那帮小子问,问他们看见邱顺势没有,他们大都摇头,问到田捕拿才晓得一点线索,田捕拿说,我昨天还请他进馆子吃了一顿,他说再也不赌博了,学好,你教子有方,真佩服。邱大魁哪有心情听这个?不管他是讥笑,还是奉承,心里总急着儿子的去向,他扯了田捕拿一下,哎,谢谢你请顺势进馆子,顺势吃过饭后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田捕拿眨巴着眼睛说,我好像听他说,他也想请我的客,只是手头没有钱。 邱大魁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辆的士戛然停在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大魁,顺势出事啦!叫他的是霞子,她推开车门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顺势被城关派出所抓了。 他干了什么坏事?邱大魁迫不及待地问。霞子说,我也不清楚他干了什么坏事,是梅山镇一位干部说接到城关镇派出所的电话才找到我报信的,我只好找你,快想办法把孩子搞出来。邱大魁心里发急地说,先到城关派出所见了孩子再说。 第一千零四章 甘拜下风 在城关派出所一间房子里,邱顺势正跪在地上作交待,一个民警审问他,态度严肃,口气果决,颇有煞气;另一个民警在一张铺在桌面的材料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他在作笔录,时而望一眼因胆怯而变得木讷的邱顺势。邱顺势对面是一块挂在墙上的蓝玻,蓝玻上镶着八个宋体红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审讯的民警见他说话,吞吞吐吐,说你抬起头看看那块蓝玻上写的什么。邱顺势身子哆嗦一下,便双手朝两边的太阳穴捶击着说,我认罪。 你把犯罪的经过原原本本道来。审讯的民警边说边拍桌子。 邱顺势说,是这样的,本来平时我不偷盗,这次偷盗是有原因的。我想请田捕拿吃饭,没有钱才偷。 田捕拿是什么人?是一个“三进宫”的赌徒,他这次参与盗窃没有?审讯的民警问他,他摇头。又问,是他唆使你盗窃的吗? 不是。他接我进馆子吃饭,我想还他的人情,也想请他进馆子吃饭,没有钱,所以做了错事。邱顺势说着,又把头低下来。审讯的民警说,你把盗窃的动机基本讲清楚了,现在把盗窃的过程讲清楚。 邱顺势说,昨天晚上,我潜入那所财税学院,开始藏在学生宿舍后面的园林里,到深夜,学生们都熄灯入睡了,我见几个宿舍的窗户没有关,便翻进去偷东西,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可偷,只偷了些衣服。 你偷衣服有什么作用?审讯的民警问他。邱顺势回答,一般衣服的荷包里都放了钱包,要是没有放钱包,我把这衣服打捆作废品卖,也可以赚钱哩。可是我运气不好,偷到第3栋楼房的寝室,谁知住的是女生,女生比男生精,我刚推开窗户就被发现。一个女生坐起来,大声呼喊:抓贼,有贼翻窗户——那一刻我慌了,身子发抖,因为是第一次做贼,特别心虚。更糟糕的是当我退出窗户,房里的灯光亮了,她们看见了我的脸,我侧过头,一个女生从床上跳到窗前,飞快地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痛得真哼哼,那女生大喊:抓贼呀——贼被我抓住啦!我越发心慌,拼着力气挣扎不开。这时,这间房里的女生都裹衣起来,将我从窗户外拖进来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很快这栋楼和另外一栋楼的男女生和教职工都闻讯赶来把我团团围住…… 邱顺势在交待问题之际,他父亲邱大魁已来到城关派出所,首先就向民警认错,是我没有教育好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吗?你这么说都晚了。一个接待他的民警说,你找所长去,所长正在审讯室审讯你的孩子。邱大魁没有立即去,而是在接待室等候将近一个小时,审讯室里出来了两个民警,却不见他的孩子出来,便迎上去问,被审讯的可是一个叫邱顺势的少年?中等身材的民警说,怎么?邱大魁说,那是我的孩子,定多大的罪,怎样处罚? 可能要拘留。他看一眼邱大魁,又偏过头看迎面走来的一个身材魁梧的民警说,这是马所长,你问他。不待邱大魁开口,马所长说,邱顺势犯盗窃罪,念他是初犯,虽然影响恶劣,但没有造成恶劣后果,只拘留15天。现在你孩子还关在审讯室,等会儿送往拘留所。 我能不能见我儿子一面?邱大魁用商量的口气问。马所长说,当然可以,但时间不能长。马所长说着就领邱大魁到审讯室门口,门已关严,外面锁住了,里面的人是打不开的。这些马所长很清楚,也做得很谨慎,要不,把人关在里面怎能放心?马所长立即打开门,对坐在里面的邱顺势说,小邱,你爸爸来看你了。这时,邱大魁已走进去,他说,孩子,你怎么做这种龌龊事?家里有你吃的穿的用的,你做这种事,我和你妈丢尽了脸面哦。站在门口的马所长说,小邱已经错了,你当爸爸的就不要责怪他,他以后改正就行。邱大魁已意识到不该在这种场合埋怨儿子,这样他把跑到嘴边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见邱顺势霍地跪在邱大魁面前,用近乎哭泣的声音说,爸爸救救我呀!我要出去。 谁叫你做那种不要脸的事?气死我了。邱大魁一脸严肃地回答。 令人们感到奇怪的是,邱顺势被抓到拘留所只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就放出来了。不久,他还作为干部子弟招到梅山镇政府工作。第二年他就提干了,从此别人不再喊他小邱,而是喊他邱镇长,虽然他是几名副职中的末位,但是毕竟有了这个官衔,别人喊他官衔时,往往把一个“副”字省略,这多半是恭维他,更主要是怕实打实地喊出那个“副”字,他不会高兴,故此称呼都非常讲究,以助其威信为佳。他现在管工业线,下面有数十家企业不得不买他的账。他有权了,田捕拿那次碰见他,毕恭毕敬地拱手说,恭喜你高升了,当镇长了。 是吗?邱顺势把头抬得高高的,眼望天空,不经意地说,你还在玩那个?手气好不好? 反正掷骰子你不再玩,而今走了正道,还笑话我干嘛?田捕拿说这话时,脸上皱起奉承的笑纹,让邱顺势看了,感觉昔日这个抖威风的家伙,如今在自己面前有一种甘拜下风的味道,邱顺势由此在心理上得到更多满足,他又想起过去田捕拿请他进馆,他打算回请而没有钱的尴尬事儿。现在不同了,只要向下面的企业老板拨个电话,他请客,就算再奢侈,也有人代为买单。也许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力,他忽然对田捕拿说,我曾经说过,要回请你进馆子舀一餐,今日可以兑现。 田捕拿当然求之不得,也想在餐桌上和他叙叙旧。本来邱顺势把田捕拿请到一家普通餐馆就够了,只要不比当初他请自己的餐馆差就行,这也算还情了,可是邱顺势为了在朋友面前显示不错的能耐,就把他请到当地最高档的梅山宾馆享受雅座消费,田捕拿爱热闹,还请来了4个狐朋狗友作陪,酒过三巡,彼此都喝得面红耳热,还不肯停杯罢箸。田捕拿忽然问道,邱镇长,你当初没有当副镇长之前,甚至还没有进政府部门之前,你作过怎样的努力,才达到今天这般风光的境地?介绍一下经验吧! 第一千零五章 露出馅儿 有什么经验可介绍,不就是金钱铺路,打通关节。邱顺势顺口溜出,这都是我老头子作出的努力,那次我盗窃衣物被抓,本该在拘留所关押15天,我老头子有本事,出些钱,走关系,第二天下午就把我弄出来了。 喝酒,喝酒,别扯远了。有人嚷叫。田捕拿却并不放过这个话题,他说,朝廷有人好做官,要是当初你父亲不在镇里,恐怕官路就走不通。 邱顺势任梅山镇副镇长时,父亲邱大魁已经退休,但他与县里一些要员的关系不错,经常联络,当然少不了钱物什么的。他舍得送,人家舍得给,给啥?给啥他都不要,就要人家关心他儿子。他跑关系整个儿也都是为了儿子,儿子一旦升官晋爵,他当老子的也就荣耀。他的意愿总算达到了,不久,儿子邱大魁从镇里上调到县机关工作,3年后,升为副县长,出入一辆泽新发亮的黑轿车。有权有势众人趋从,邱顺势已经体会到,最深刻的体会是追求他的女人多,但大都被淘汰了,最后他凭感觉相中了一个学历高,漂亮贤淑的姑娘,叫花付来,花付来嫁给他过了一段浪漫温馨抑或奢侈的日子,后来,邱顺势就对她冷淡了,经常夜不归屋,暗中与一个叫雷姗的姑娘鬼混。 雷姗是城关小学一位数学老师,没有结过婚,却不是处女,他们在宾馆开房一阵巫山云雨后,彼此缠绵在一起把各自的老底都坦白地揭给了对方,还认为这是真诚,因为没有任何隐瞒了。雷姗说,你老婆长相不比我弱,又能干,你为什么要背叛她?你背叛她是不是意味着将来背叛我? 别说傻话了。邱顺势捏着他丰腴温软的手说,我背叛他是有苦衷的。雷姗非常认真地听。什么苦衷?我和她结婚两年了,没有一点动静,她肚子还是扁扁的,就像一头喂不肥的猪。邱顺势说得很激动,雷姗却显得相对冷静,她说,是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邱顺势说,我们作过检查,医生说是她的问题。 哪你咋办?雷姗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不失时机地进入。邱顺势说,准备离,可她不同意,因为医生正在开药给她治,还不知能否治好。雷姗有些不高兴地说,要是治好了,你还与我来往吗? 你说呢?邱顺势松开她的手,又将她纤细的腰肢搂得很紧,雷姗认为这就是邱顺势对她的最好回答。于是搂住他的脖子,嗲着声调,邱县长,你老婆是园中花,我是河畔柳,你折了柳,无论是有心折,还是无意折,既然折了,就要插入你生活的领地生根发芽哩! 这是在县城一家宾馆的14号房间,邱顺势正要说什么,门“笃笃”地响了,他们麻利分开,雷姗坐在床沿的一边低着头,一只手扬起来理着发丝。邱顺势过去拉开反锁的门钩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位服务员,她手提开水瓶走进房间放好,又拎起那只倒空了的开水瓶,在转身离开之际对邱顺势说,马上到12点了,你要继续住宿就续费,要不就退房。下午,县里不知开什么会,有许多客,正在订房。 邱顺势清楚县里召开工业经济工作会议,今天下午是报到的时间,他本想不退房的,考虑熟人多而碍事,要是别人发现他和雷姗在这家宾馆里开房,只要透出风儿,就会影响他的仕途。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说,退房,马上退房。 服务员走了,雷姗抬头正要说什么,邱顺势就开口了,这里不安全。 那么哪里才安全?雷姗把一只棕色的时尚包抱在胸前问他,显然也准备离开。 只要你嫁给我才安全。邱顺势说,可惜你还不具备嫁给我的条件。 花付来很美,却很惆怅,这主要自己不能生育,一段时期以来,她到处寻医问药,终于在省城找到一家治疗不孕症的医院,开了药方子,医生说,一个疗程45天,要吃3个疗程,才能完全达到正常人的生育功能。花付来不情愿也得照办,但她心里总不高兴,甚至有些疑神疑鬼,这当然是她对自己当副县长的夫君不放心,邱顺势在外面忙政务她倒不猜疑,问题是几乎每次邱顺势回家,都特别的晚,有时晚至子夜,他还总能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然后跑到书房关上门聊很久,开始花付来不经意,也不知道邱顺势在接一个女人的电话。 有一次,邱顺势在浴室洗澡,他的手机响了,花付来把它挂断。一会儿放在花玻璃茶几上响一下就不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有人发短信来了。揿开手机显示瞧,那字屏上赫然出现一行字:顺势,为什么不接话?想你的姗很烦嘞。 这一定是个不要脸的骚b子。花付来心里暗骂着,记住打来的那个手机号码,然后发泄地把手机往花玻璃茶几上一挪,碰出“咯吱”的响声。 等会儿,邱顺势抹过澡从浴室探出头叫喊,快拿衣服来换。花付来没好声气地说:你自己拿。邱顺势猫着腰“咚咚”地跑到那间衣柜房里穿好衣服出来时,花付来还是板着脸孔,并且自言自语地说:这治疗不孕症的药不必吃了。 你犯了哪根神经,今日这么不耐烦?邱顺势顶撞一句。 花付来不好声气地说,外面有人想你,想你的人与你是么关系?邱顺势心里一惊,难道她知道了什么?立即镇定地说,你胡说什么?花付来便顺手拿来手机打开字屏让邱顺势看,邱顺势心里嘀咕着,完了,这事露馅儿了。但他装出正经的样子说,是人家开玩笑,你也相信? 哼,开玩笑,姗是什么人?你不要瞒,我清楚。花付来说,你现在有权有势,把那个姗娶过来吧,让她跟你生个后,我也不用吃药了。邱顺势从她手里摘过手机,暗自后悔洗澡前没有关机,致使惹出麻烦来,但他不想扯这个事,以掩饰的口气压她,你有完没完?事情就像你说得那么严重吗?真是捕风作影,胡乱猜想。 第一千零六章 携带美眉 你敢赌咒发誓吗?花付来一点也不退让,步步紧逼,她说你若做了背叛我的事,不得好死。邱顺势说,赌什么咒,发什么誓?胡闹。 这说明你心中有鬼。花付来越说越动气,你这样搞,我要向县委反映,让你丢乌纱帽。做了亏心事才不敢赌咒发誓。花付来嘴里的唾沫星子都喷溅到邱顺势脸上来了,邱顺势起袖一拭,心里琢磨着“向县委反映”的话,还真有些寒乎,一旦组织上知道这件事是要作出处理的,这绝对影响仕途。 为了使她相信自己,邱顺势说,好,就按你所讲的,如做了背叛你的事,不得好死,这算发誓么?听了这话,花付来又暗里自责:是不是我多心呢?便对他说,我可没有逼你发誓。 邱顺势横她一眼暗道:当面顺着你发誓,背里就要违背你,就要瞒你,你猜疑也是白猜疑。但他冷静一想,和她离婚么?在作风上不严肃,显然自己上头的领导知道了不会有好印象,自己还是收敛一点为好。 他想到私下里和雷姗相处总不方便,无论在哪个宾馆旅社,出入总有人发现,而且在住宿记录簿上还有登记,一旦被妻子发现了,她去闹就不好收场。为了那份不正当不光明的情爱,邱顺势有些百无聊赖。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再次惊恐,但愿不是雷姗拨过来的,他睁大眼睛看字屏,是司机的号码,便从容地接话。司机问明天有没有什么会,如果有,就清早开车到门口接他,如果没有就稍晚一点来,明天有一点私事。邱顺势明确地说,明天没有会,你可以来晚点,不来都行,有事我就打电话你来接我。 按约定俗成的规定,县级干部都享受小车待遇,而且都配有司机,邱顺势也不例外。这时,电话那头的司机说,谢谢你,邱县长。邱顺势说,不用谢,你有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讲,说不定我会支持你。 这件事你可能不会支持我。电话那头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有个朋友想学开车,让我教他一下。 好,我会支持你。邱顺势忽然心中一亮,开车,悄悄地带着雷姗到远处兜风,安全而浪漫。忽然他说,小肖,你也可以教我开车,到时候我学会了开车,你可以多休息。 这可不行。电话那头的声音,你学会了开车,我不就失业了?不会让你失业,会开车,我们可以轮班,免得你疲劳驾驶。 半年后,邱顺势在司机小肖的陪练、训导下就果真学会了开车。他没有食言,经常是能够自己开车就自己开车,让小肖休息,但休息只有他知道,在别人看来小肖照样在上班;就小肖来讲,工资没少一个子儿,照样拿。这样小肖落得一个自由,还对邱顺势满怀感恩,在叫他邱县长的时候,小肖的眼神里比往日多了一份感激。 但过后小肖总是琢磨,邱顺势善待自己有些过头了,这是为什么呢?小肖有些不解其故,是自己平常用财物巴结他吗?贿赂过他吗?没有过,自己仅仅教了他一些驾驶技术,难道我尊他为领导,他尊我为师傅不成?他在回报我这个师傅么?这也想不通。 小肖终于找出了原因:那次邱顺势电话问小肖在哪里,就把车开过去,停在他面前,邱顺势打开车门下来,十分疲惫的样子,他叫小肖开车,自己坐进后座,小肖发现邱顺势旁边坐着一个姑娘眉清目秀。 邱顺势介绍说,这是城关小学的雷老师,顺便带她一下。小肖疾快地瞟了一眼,发现他俩关系有些暧昧,但小肖不往那方面想,一些事情又让他不得不往那方面想,他把车开到城关小学附近的一条街道,邱顺势却与雷老师一起下车,并说我与雷老师有些事,等会儿我打电话你来接我。 还有多次,他都发现邱顺势和雷老师在一起,有时在车上,有时在路上,如果不需要近距离接触,小肖看见了都当作没看见一样。让小肖想入非非的是,那次他把小车开进洗车场,洗车前,他到后座收拾一下,以保持整个车子里外都干净,可是才进去,就发现座垫的一角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这可是一个见证,是邱顺势与雷老师暧昧关系的见证,这只能藏在心里,让它尘封,谁也不能讲。 他用纸巾套在手上将避孕套那脏物摘起来扔出车外,免得脏了自己的感觉。他也渐渐明白,邱顺势要学开车是为了方便自己和雷老师偷情,给他大量的自由时间,让自己带着美眉飙车,也是为了不让他在车上碍眼。 小肖很知趣,只要邱顺势独自用车,他什么也不问,把钥匙、驾驶证什么的都交出。这在县内,短途行驶倒可以,要是出差就不行,必须两个人轮班驾驶,否则,司机极易疲倦,疲倦驾驶容易引发事故。 那次邱顺势出差用车,小肖担心他长途驾驶吃不消,便说开车的事儿我代劳,也是我应该做的事。邱顺势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样吧,你就不去,让我锻炼锻炼,长途驾驶也是对我开车技术的一次考验,要是你跟车,我有依靠,没有压力,技术就学不来。小肖不想争辩,和上司争辩,有不敬之嫌。他只说,邱县长,你长途驾驶,没有人换班,一定要注意安全!疲惫了,一定要休息,宁可泊车,也不要驾驶。 谢谢司长指点。邱顺势笑着诙谐地说。然后钻进驾驶座,调整坐姿,一踏油门,“嗞”的一下就把这辆外壳乌黑的轿车开走了。 第4天,小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县政府办公室刘主任拨来的,问他怎么不在邱县长一起,你不是邱县长的司机么?小肖正要说邱县长自己会开车,他不让我去。话未说过口,刘主任就讲,邱县长出事啦!你有责任。 像有一块石头砸在心上,小肖问,出了什么事? 刘主任,邱县长把车开到西安地段被撞了,车盖都撞开了。小肖心里直打鼓,人是伤是亡?他不好直言人撞死没有,只问,人撞伤没有,刘主任说,人没有伤,也没有亡,人好端端的,只是……刘主任没有继续往下讲,就叫小肖到县政府去一趟。 第一千零七章 又是花事 只是什么?小肖不明白,猜也猜不出。到了县政府大楼,他上到13级台阶,由于步子急,迈开左脚时,把楼梯口墙边摆放一排花钵中的一只不慎踢翻,花钵碎裂两半,叫不出名来的一束淡紫色的花卉颠翻在地,土粒也撒了一滩。 小肖看着这,脸红一阵,白一阵,虽不是故意的,但总有些难堪。他愣在那里尚未移脚,抬眼就发现生得白白胖胖的刘主任正站在楼梯口看他,原来县政府办公室在二楼,刘主任正坐在电话机旁,忽然听到外面“啪啦”一响,就走了出来,未料是小肖搞的恶作剧。 这时,他们的目光对视了几秒钟,刘主任说:上来,上来,又是花事。小肖不好意思地讲,这怎么办?刘主任说,你不管,我打电话叫花卉租摆公司派人来处理,花卉没有坏,换一只花钵就行了。 小肖随刘主任进了县政府办公室,心里却一直琢磨着刘主任所说的花事。花事是什么?他不好问,刘主任也没有再提起,而是让他走进左边一间房,自己也进去了,然后把门关上,这间房紧靠着办公室,却只有办公室面积的一半,它算个内办公室,房中间摆一张办公桌,一端靠西墙,另一端与东墙相距一米,形成夹道正好走人,办公桌上头是两个并排靠墙的档案柜,房间有两把椅子,一把置于办公桌前,另一把不规则地放在房侧,像专门为临时进来说事的人准备的。 刘主任把两个档案柜都打开,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发票,这是为享受待遇的邱顺势购买小轿车的一张发票,上面的大小写数字栏墨迹犹新地写着购买小轿车的价格:13万元。刘主任说,邱顺势坐的那辆轿车算报废了,我想你也有责任。小肖有些紧张,他本可以说,这怎么怪我?邱顺势是领导,他不让我开车,自己开车出事了,关我屁事? 但他没有这么讲,心里有些沉重。他见刘主任绕到办公桌前将那张发票放进抽屉,然后坐在椅子上,他也把房间里一把椅子拿过来,靠近刘主任坐着。 刘主任低声说,你知道吗?邱顺势出事了,倒不单是撞坏了轿车,而是出了另外一档事。小肖屏住呼吸,生怕哪个字儿听漏了。刘主任突然问他,小肖,你知道邱县长平时与哪个女人在一起混?你和他距离最近,了解的情况应该最多、最真实。 小肖脑子里突然浮现那个被邱顺势称作雷老师的女人,不,看样子,她还是个姑娘。这是个非常敏感问题,小肖有些心慌,怕讲错了。他嗫嚅着没有说出话来,刘主任又催他,你如实讲。小肖只好说,有一个好像姓雷的女老师与邱县长经常接触。 是哪个学校的?刘主任在一个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他抬起头问。小肖说她好像是城关小学的老师。刘主任记录后,停下笔说,说不定就是那个老师,她和邱县长都出了事,准确地说,是出了丑。当开过来的货车撞开邱县长那辆停泊在缓坡上的轿车的盖子时,一切都暴露出来了,据货车司机描述,当时轿车的后座躺着两个搂抱在一起的男女…… 小肖瞪大眼睛看着刘主任说那丑事的神态,他忽然明白了,刘主任所说的花事。刘主任作完笔录后,还让他在写了内容的纸笺上签了字,这是要负责任的,他清楚。他有一种不习惯的感觉,这样做无异于嫌犯接受审讯,当然没有那么严重。 后来,邱顺势因这件事撤消了副县长职务,小肖只是取消了在县政府当司机的资格,有开车的技术不愁,他很快又应聘到一家汽运公司。 花付来在县城煤化公司做会计,那次他看见门外几个女人把出纳马俊英叫出去声音很小地嘀咕,遮遮掩掩地嘀咕,她一走出门,她们就都不说话了,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像有意躲避。花付来本来想问马俊英,见她像其他人一样,也有事瞒着自己,便生气地说:小马,我们是一个科室,别人怎么对我,我不计较,可是你……我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此时,另外几个女人见花付来走近,都作鸟兽散,只有马俊英走不开,还得笑脸迎着花付来,花付来却一脸冰霜,她就笑不起来了,便把话半直露半拐弯地说,花会计,你没有什么事得罪我,你对我很好,只是我们议论的事你不宜知道。她边说边走进会计室,这可把花付来弄糊涂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马俊英,马俊英分明话里有话,却不接着说下去,只坐在办公桌前拿出账本看账。 花付来走过去拿过账本,冲着她讲,什么事我不宜知道?你今天不讲出来,这账本不给你。花付来已经把账本藏在背后。马俊英站起来,把房门关上,然后坐下来说,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受不了。可是你逼我说我就只好说。 马俊英把邱顺势和雷姗鬼混而发生有惊无险的丑陋的车祸事故都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并倒出来,还说他因这事丢官太划不来了。花付来听了直咬嘴唇,她联想到邱顺势这些天阴沉着脸,问他是不是有不痛快的事鲠在心里,他就是不说,现在听马俊英一说全明白了。 马俊英像是替花付来出气,直骂那个雷姗死不要脸。花付来什么话也不讲了,打开房门,前面就是公路,她走到公路旁等了片刻,来了一辆公交车,她招停上去乘坐几里路下来直奔县干部住宅楼,她家住在3栋2单元4楼,她没有上楼就听见楼上有人下来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县政府办公室刘主任和她丈夫邱顺势,他们没有注意到她,边走边说,她听到刘主任说,你写的这份检讨书我带过去,交给县长,县长有什么指示,我会立刻通知你。 那我就不送了。邱顺势站在二楼楼梯口刚说过这话,就看见从楼下往楼上走的花付来。花付来没有好脸色,见了刘主任又强装笑颜,且佯装什么都不知地说,来了,怎么不在我家坐坐?啥事忙得这样厉害?刘主任“嗯”地支吾着,将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材料纸塞进黑色手提包,埋头下楼梯。 第一千零八章 突然发病 邱顺势又朝正上楼的花付来看一眼,极快地,他感觉不对劲,花付来的脸色又变得铁青,就像心中有火,要冲着他发似的。他猜想自己的事她知道了一些,也许就为这生气。 他回到家,花付来很快在身后跟进来了,把门沉重地一掴,这掴的也是气,她果然就要发作了。邱顺势当然有些后悔,他后悔的倒不是别的,而是因这个事他的乌纱不保。但他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瞅花付来一眼,说你发疯了?花付来哼一声,我就要被你逼得发疯了。 什么?什么?邱顺势像要抵赖什么,却又感到语涩。花付来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做的好事,外面传得满城风雨,人言可畏哦!像这样下去,不如离婚。邱顺势将她伸过来的手指拨开,吼道,我的事不要你管。要离婚就离婚,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哼,你破罐破摔是不是?花付来又很凶地数落,你说过,不,你是发过誓,背叛我不得好死。邱顺势回想起来,是发过誓,见花付来那种态度,心里也有火,便扯开嗓门吼,发过誓又怎么样?我就要背叛你,大不了离婚。你还想我不得好死,告诉你,我的小车被撞开了盖子,都没有伤着,我照样活得好好的,我的命大着呢。 说这话时,邱顺势突然感觉不舒服,头还有点晕似的。他坐在椅子上,两手抱着脑袋朝裆里栽着,任由花付来喋喋不休地数落。 花付来见他不还嘴,气慢慢地消了一些,但心里感到奇怪,这不是邱顺势一惯的作法,难道他在忏悔?不可能。正猜疑之际,邱顺势一手摁住椅背站起来,一副痛苦的样子,他说,我要上医院。 刚与他相争的花付来,看他缓缓地走出门,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就把家里一收拾,锁上门,悄没声儿地跟在他后面。邱顺势走到公路旁很落寞地等车,他当然后悔,要不是出了那种事,要不是因为那种事毁了他的车,也毁了他的仕途,他会乘坐一般的公汽么?他拨一个电话司机,司机不敢怠慢,会在几分钟之内驱车来接他,可是现在变了,变得比一般的老百姓都不如。老百姓多,都寻常自在,他感到不自在,因为许多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更多的是鄙夷的眼神,他竟感觉像个罪犯一样无所适从,精神上的包袱是他的不检点给系上的,而身体上的不适,让他感觉比正常人都苦。 倏地,一辆公汽开过来,他招停了,花付来也跟上车,她靠近司机说,在人民医院门口停。公汽把街道环拱的城市跑了一大半,才驶达灯管装饰的红十字架在楼顶闪闪发光的人民医院。 花付来虽然在家里与邱顺势拌了嘴,但是在外面装得和睦、亲切。从门诊部挂号到医生诊断、检查和开处方划价取药等等,都是花付来全程陪护并代劳。检查的结果简直令人吃惊,邱顺势患上了肾功能衰绝症,接近晚期,需要住院做透析,最好是换肾,若放弃这一治疗途径,性命难保。 县政府办公室刘主任正在看邱顺势的反省材料,这材料本可以直接交给县长,他想了解一下,最主要是掌握情况,县长问起来可作出更精当的汇报。他边看边琢磨,忽然座机响了,他拿起话筒,对方是个女音,自称是邱顺势的家属花付来,并说邱顺势发了病,现在住进了人民医院住院部13楼04号房。他问患的么病,花付来说是肾衰竭,已接近晚期。 这么厉害?刘主任有些不相信地问,并说,我离开你们家还不到4个小时,怎么4个小时就发生了令人不可思议的变化?邱顺势平时不是好好的吗? 那是表面现象。花付来解释。 是不是邱顺势担心组织上作出过头的处理而装病呢?刘主任尽管这么想,还是拿不准,嘴里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拿着话筒愣了片刻,那边受到冷落的花付来就直来直去地说些埋怨话,虽然邱顺势犯了错,但他仍有健康的权力,现在他病了,从人道主义出发,单位应该派人来看护。 当然,当然……我们没有说不派人来看护他,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你是他的家属照顾他是最好的,我们派人来看护他,一些事还得靠你和医院。刘主任对着话筒讲,心里却想这事要向县长汇报,看县长如何指示。 这时,花付来在话筒里讲,照你这么说,你们可以不来看邱顺势,因为有我看护。我在上班,请假还是个难题呢! 一切事,县政府会帮助解决,不要焦急。刘主任言毕挂了电话,他没有继续把那份材料往下看,而是挂通了县长的电话,说明邱顺势生病住进医院的突发情况。 县长立即安排刘主任准备些慰问金,在当天晚上看望邱顺势,邱顺势烧得很厉害,满身是汗,把病床上的床单都汗湿了,陪护他的花付来也帮他揩擦累了,坐在病榻边,焦急地看着他一下子瘦得发黑的脸孔,又时而瞅着那瓶倒挂在架子上的吊针和顺着管子慢慢流进他手臂静脉的药液,见护士来了,就发问,怎么搞的?在输液,他还不退烧。 护士没有回话,将手在他额壳上一摸,说我们用的是进口退烧药,等会儿他说不定会退烧。护士看了一下,转身就走了,花付来见邱顺势的额壳仍沁出汗珠,便到这个病房南侧的盥洗室再接一盆水来,浸湿毛巾一拧,敷在他的额头上。 此刻,躺在病榻上的邱顺势可能是烧糊了,自言自语地胡说,花付来不经意听,男人病成这个样子,她心里紧张。蓦然有人叫她,她目光移开病榻,看见县长和刘主任来了,刚才是县长叫她,县长身材挺拔,站在面前,她仿佛找到一种依靠。她说,老邱虽然犯了错误,但还是县政府的人,他病了,你们要安排照顾。 你不谈其它事,我们会安排人照顾,但最好是你照顾,我们县政府可以开工资你。见花付来没有表示可否,县长又环视病榻周围,空荡荡的,没有第二张病榻,他说,这里好,是个单间病房。花付来说,托县领导的福,医院见老邱是县政府的人就安排单间病房,让他享受这个待遇。 县长正要再问她愿意不愿意一直陪护到邱顺势出院,话未说出口,却被烧糊了乱说的邱顺势一句话很敏感地吸引过去——我活不久了哦,我要死了哦,死之前,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见上雷姗一面…… 第一千零九章 肾源紧张 花付来听到这里,很气愤地说,县长你是知道的,老邱心里早就没有我了,你听见吗?他躺在病榻说胡话,都数落到那个死不要脸的雷姗,可现在他病成这个样子,照顾他的不是雷姗,而是我。 花付来边说边拧鼻子,像是委屈得要流鼻涕眼泪了。县长说,老邱病得很厉害,病到发糊,说胡话你也当真? 他是好人的时候我更气。花付来说,算了吧,你不要指望我继续看护,他是县政府的人,你们县政府派人看护不行吗?万一不行,可以叫那个死不要脸的雷姗来看护他,你们可以给雷姗开工资,我没有意见。 别乱说。县长对那个没见过面的雷姗很有意见,是她拉老邱下水的,车祸事故发生后,县长已责令教育局对城关学校雷姗老师作出停职处分。 这会儿,邱顺势还在说胡话,县长就叫刘主任请来值班医师问诊,值班医师立即安排护士给病榻上的邱顺势打了一针镇定剂。片刻,他就缄默无言,但依然蒙头大汗,浑身高烧不止。 县长当晚就向人民医院院长打电话,问他知道邱顺势的病情么?院长在电话那头支吾了几句,说马上过来陪领导。县长说不用陪,要求他尽一切办法抢救病情危重的邱顺势。 当天晚上,院长就赶到住院部,调集一班医务骨干,直接观察病榻上邱顺势的病情,用特效药把他的高烧降下来,并作了临床诊断。一专治肾功能衰竭的医师说,要给邱副县长换肾才有好转的可能,做透析只能暂时维持。 第二天上午,院长打电话问看守所,有没有处以极刑正待执行的刑事嫌疑犯,对方说有两个,很敏感地问,是不是找肾源?院长说,你怎么知道? 这还不知道?是医院的电话,肯定是这个事。对方猜测对了。院长很快就把话转为正题,我马上派医师来给两个刑事嫌疑犯做检查,看他们的血型与需要换肾的病人合不合。 下午结果出来了,两个刑事嫌疑犯的血型都与血型是ab型的邱顺势的不合,这只好作罢。从看守所回来做了血检工作的主持医师拿着血检单向院长作了汇报,院长想起县长在电话中对他说过的话,不敢怠慢,有些紧张,担心县长埋怨他办事不力,便旋即联系省城医院可不可以配ab血型的肾源,省城医院管这档事的负责人回话,要等到下周配,先按你所说的报个计划。 能不能早一点?院长又看过一次病榻上的邱顺势,病情越来越严重,所以他有些焦急。省城医院那负责人说,这个事不能急,我们尽量早一点办。然后挂了电话。 到了下周,再打电话,省城医院那负责人说,可以配ab型肾源,省里有一批刑事杀人犯伏法在即。 院长不敢怠慢,亲自带队乘坐急救车上了高速公路向省城方向疾驰而去。 弄到肾源已是下午,急救车又从高速公路返回,在距离县人民医院34公里处,被一起交通事故卡住了,一辆开翻的货车横陈在路上,待吊机吊开恢复通车时,天色已晚,急救车打开车灯驶进县城,到人民医院住院楼前停下,院长和随行医生小心翼翼地带着肾源刚刚走出车门,从住院部出来的一位医师手一摇说,迟了,迟了。早到半个小时,说不定邱副县长都有救,他的心脏现已停止跳动。医院正等着你院长回来下死亡通知书。 院长叹一口气说,途中遇到路障麻烦,还说邱副县长的运气太差,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谁知千方百计配来的肾源不配用了,现在只配送花圈哦!站在救护车旁的几名医师,像院长一样心情都很沉重。 几天后,在阴间的鬼判殿,秦广王已责令阴差将邱顺势在阳间图谋不轨的行为查个一清二楚,最大的罪孽是婚外乱性,纵欲过度,以至元气大损折寿早夭。邱顺势悲戚戚地问,假如我没犯这种过失,阳寿几长?秦广王说,还要多活20年,刚好活过花甲之年,现在你成了短命鬼,在阳间留下骂名,在阴间还要领刑受罪。 受啥罪?大王能否相告?让我有个心里准备。秦广王拂袖而答,无可奉告。 即刻传令罚恶司将邱顺势押至粪池小地狱,推入粪池,沉在粪池中的邱顺势挣扎着探出头来,望着一条条蛆虫臭烘烘的在身上拱动,他“哦、哦”地叫着,那绝望的眼神正与站在池外的罚恶司的目光相碰。 罚恶司故意大声对他讲,凡在阳间做了不该做的男女龌龊事,死了到阴间,就要受这种罪,因为犯邪淫的人都是污秽的,死了,自然就在这种污秽的地方受罪。邱顺势,你应该知罪。 这时,来了两个鬼卒,站在粪池旁边,各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按住邱顺势探出的脑袋,使劲往粪池里按。左边一个叫道,溺死他。果然就溺死了,沉进粪池的邱顺势再也没有起来。右边一个叫道,把他钩起来。 一会儿,邱顺势被拖到臭水沟边,在罚恶司的吩咐下,两个鬼卒将他用污水稍作冲洗,他们熟练地念上几声咒语,邱顺势又“活”过来了,才站起身,罚恶司一脚将他踢进一个丈许深的坑槽,摔得半死的邱顺势横陈在坑底,坑底的硕鼠跳来跳去,有的径直钻进他破烂的裤裆,啮他的“光头”小弟,痛得他直哆嗦。 站在一边的黑脸鬼卒问另一边的红脸鬼卒,这个罪魂到地狱受这种罪,除了在阳间l伦,还有其它劣迹吗?红脸鬼卒说,我不清楚。罚恶司说,邱顺势在少年时还染指偷窃,而鼠类正是以偷窃为生,所以让硕鼠——最大的老鼠来咬这个曾经行过偷窃丑事之人的羞处,这可是铁定的报应。世间人不可以做坏事喽,做了坏事,做了任何昧良心的事,死了都要受到阴司的惩罚。 很显然,到了这个份上,邱顺势在阳间造了多少孽,在阴间就要受多少罪。有些罪孽在阴间惩罚了,尚不能了结,还要带业转世受罪。如不加以忏悔止住恶行,就会生生世世在娑婆世界轮回流转,恶业炽盛者还将投生蠃鳞毛羽昆等旁生,沦为恶趣。 第一千零一十章 河神求见 邱顺势还在与之恶行对应的必须予以施刑的其它地狱受刑期满后,才被押送转轮王殿。罚恶司欲将他贬为雀鸽之身,通过转轮王殿取转生帖发往投生之地。 正进入转轮王殿,一个国字脸,八字胡,头戴褡裢帽的府吏走过来,他对端坐殿堂的转轮王说,且慢。随即拉开手里的一卷布帛,上面大写着一个“善”字。 罚恶司斜了一眼,心想:这个廉不知耻,只沉迷女色的家伙还有什么善行不成?他尚未发言,神态庄重的赏善司却一本正经地讲,禀告大王,邱顺势固然劣迹不少,但在阳世也做了一件不可磨灭的好事。他担任梅山镇副镇长期间,当地发洪水,一个村庄的几幢房子都泡垮了,男女老少都转移到高地或山坡上。邱顺势一行3个镇干部都在做转移断后工作,他让另外两个干部带领几路群众离开了地势最低最容易淹水的刘家山村,而自己留下来检查,村里的民房间还有动作缓慢而掉队的村民。 赏善司讲到这里将手掌伸开,掌心放出一道光柱投射在转轮王殿上的一块类似荧屏的方形镜上。 当对一个罪魂有争议的时候,阴司相关官吏便将罪魂在阳世行善的行为举止影映在上面,让转轮王和列位判官看个清楚,再决定把罪魂发往何处投生或暂留在阴间等候发落。 当下,那块方形镜面上显现出惊人的一幕:只见天空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整个山村即将就要被撕裂似的,在雨雾中剧烈地摇晃。这个山村对面是一座海拔约2000多米高的山岭,中间是一条河,成群结队的村民已乘竹簰或自驾木船渡到河对岸,到达安全高地。在村里巡视的邱顺势突然发现一个跛脚男人搀扶着一个大肚子女人下到河滩,正摆渡之际,一个浪头打翻了木船,木船倒扣着飘浮在河面上,那个大肚子女人不见了,跛脚男人抓住倒扣着的木船边沿,嘴里直嚷嚷,可能是喊救命之类的话。说时迟,那时快,邱顺势疾步冲下河滩,脱下外衣,只留裤衩,像大鱼一样蹦进河水,直朝抓住木船的跛脚男人泅渡过去。那男人大喊,不要管我,救她——救她—— 顺着手指方向,只见河床翻滚的白浪中一颗黑发蓬松的脑袋时而冲起,时而沉没,邱顺势不由分说,奋力游过去抓住那个被溺得脸色苍白的女人推上河滩,这才发现大肚子女人是个盲人。 你不要走动。邱顺势拍一下她透湿的衣服说,大肚子女人像没有听见,她悲戚地叫道,我的男人,我的男人在哪里?邱顺势说,那个抓住木船的人是不是你的男人? 是哦!好心人快去救他。邱顺势凑近她的耳畔说,我会去救你的男人,你不要走动,天雨路滑,要是滑下河滩,再被浪头卷走就麻烦了。大肚子女人双手撕住了河畔的一把草叫道,我不走,好心人,你快去救我的男人。 邱顺势站在河岸立马四顾,那只木船已漂至河床的下游,远远看去像一只倒扣着飘浮的木瓢,却不见她的男人。邱顺势有些紧张地冒着雨雾跳下河,奋力蛙泳过去,才泅到河床,来救援的机帆船哒哒地开过来了,上面的人看见他叫喊,邱镇长,马得安已经救起来了。那个跛脚男人就是马得安,此刻他站在舢板上,冲着邱顺势讲,谢谢你救了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在河岸上。邱顺势扬起手指向河岸。马得安说,我看见了,谢谢你,我的女人是个大肚子,看起来你救的是她一人,实际是两人,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我是个不会游泳的窝囊废,太难为你了…… 看了这里,转轮王示意赏善司收回他的投射影像,望着低头不语的罪魂邱顺势说,好吧,算你在阳间做了些功德,就赦免对你在阳间投生变畜的惩罚,但再转世为人也不够格,你所做善事不多。说到这里,转轮王望一眼在座的列位阴司官吏,最后把目光落在赏善司身上。 赏善司说,依小神之见,让邱顺势转生为水龙,协助天龙呼风唤雨,以解民间旱情,滋润田野,催生谷物,也好让他将功补过。 大王,赏善司言之有理。列位阴司官吏有半数以上赞同。 转轮王见罚恶司沉默不语,又放开嗓门儿问,还有谁有不同意见?罚恶司感觉这话是冲着他来的,遂一边摇头一边说,没有意见。 转轮王遂将一份水龙转生帖颁发邱顺势,邱顺势纳头便拜,口中念念有词,谢大王赦免之恩。 一日,气象神将风伯雨婆急急招进天宫,对二位说,东海龙王之妻海仙子生了个男孩,叫龙佑福,你们既要护佑他,又要管束他。气象神边说边引领二位走出天宫,外面是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的景观。 风伯看一眼道,这么好的天气,大神把我们邀来何干?雨婆也疑惑地看着气象神,气象神说二位不要看我,请看下界。 下界却是山岳潜形,乌风黑浪,气象神手指一座形似磨盘的山说,那座山就叫磨盘山,它压着海仙子五年了,很有些不寻常的来历。蓦然风伯咳一声打断他的话,说大神,您平时很有筋节地说话,怎么今日走了神?您不是提到海仙子生孩子的事吗?怎么扯别的,海仙子不就在海里,怎么被陆地上的磨盘山压了5年呢?你越说我们越糊涂。 旁边的雨婆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按常理,东海龙王的爱妻海仙子只能在东海,怎么跑到陆地上来了呢?气象神只好讲出事情原委—— 那年,怀孕的海仙子说成天住在海底龙宫心里发闷,要求到陆地上转一转,散散心,龙王就同意了,说龙宫的事务繁忙,我没有时间陪你,就让你妹妹海骄子陪你出宫登陆,一定要早去早回。 可是到了傍晚只有海骄子一个人哭哭哭啼啼回到了龙宫。龙王问发生了什么事,海骄子说,我姐姐带水登陆走一程,口渴了,将带来的饮用水壶拧开盖子喝一口,再饮一口漱口,这漱过口的水成了口水,随意吐在陆地上,未料这口水变成污浊而湍急的洪水汹涌不止,淹没了一个村庄,住在低处的老百姓大都淹死了。 淹死了怎么着,她就不回来了?龙王焦急地问。海骄子正要解释,一个守门差役匆促地赶来说,大王,门外有河神求见。 哪来的? 下职没问,看那一身装束,像是从南方来的。守门差役毕恭毕敬地回答。 传河神进宫面朕。龙王说。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风伯雨婆 即刻,守门差役跑转去叫道,河神有请—— 龙王让海骄子回避,自己整一整衣襟,拂一拂龙袍,才坐上龙椅,就见一个身着青服,上面缀满南方山水图案的高个子从容地走出来,他面无笑容,也不向龙王施礼,一见龙王,就把手伸进圆口长袖中掏出一份帖子,递给龙王说,这是天上的水官让我把这份帖子交给大王。 龙王起身接过帖子,心里忐忑不安,水官找我啥事,莫非与海仙子的事儿有关?他双眉紧蹙展开帖子一看,是水官在末尾盖了印章的一行字儿:请东海龙王去阴山一趟,本官有急事相议。高个子即刻拱手告退。 一般凡人死去,其鬼魂必经阴山进入地府。自海仙子饮水不慎泛滥成灾后,那个村庄淹死了百号人,其亡灵四处奔窜,被土地神拦住送往阴山入口,希望交给黑白无常或牛头马面他们,可是即使碰见他们或他们中的一员,总是摆手道,乱套了,这些阴魂不在我们的抓捕之列,他们的寿限未到。 既然不能进入阴曹地府求告超生,我们不如还阳去。那些看上去满身湿淋淋的亡灵一个个竟自抢白。 不行!突然从阴山入口出来的阎罗王大声叫道,你们不能还阳,你们的尸体在洪水中浸泡几个小时后就腐败了,不要痴心妄想。 顿时,百来号亡灵鸦雀无声,只见阎罗王一脸严峻地翻动着那本阎罗簿,举起来说,你们看刘家常、马命高、胡自信等一干人,均没到寿限,就死于非命。现在我可以宣告,凡是阳寿未尽者,到阴曹查验不出特别的过恶,就都让你们重新投胎变人。 阎罗王平时不轻易出殿,他这次出殿是因为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等神差向他汇报说,一时间淹死的人上百,游荡的魂魄也是上百,他们不知抓哪个魂魄好,又由于没有接到阎王发出的勾魂令,也就不能随便抓捕。阎罗王为此感到震惊,便迅速披挂出殿,来到阴山向不该死亡而死亡了的阴魂作解释安抚工作。 一时间,众亡灵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海仙子闹洪水夺去了的我们生命,我们要求惩办海仙子。 对,要惩办海仙子!……众亡灵异口同声地叫嚷,均愤慨万分。 突然,走来一个头戴将军帽的大神,他的帽沿上印满蓝色的水纹,这就是天地间管水的水官,他阔面大耳,神态威严,双手举起,对众亡灵道,不要叫嚷,本官会作出处理。 与此同时,一列阴兵手持刀剑,将一个打扮妖冶的大肚子妇人押解至众亡灵面前,她双手被亮铮铮的铐子铐住,低着头,一脸沮丧。水官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夹带细雨的大风刮来,弄得他蓝色的绶带悠悠飘举。 转瞬,就看见东海龙王及随从与河神从天而降,水官拱手道,恭请东海龙王驾到。 不敢,不敢!东海龙王也拱手还礼说,我不过在东海龙宫任职,哪敢在水官面前称王?今负荆请罪来了,本官平时对拙妻管教松懈,以致犯下滔天大罪,罪责难逃,任由水官按天律处置。 水官见东海龙王微服而至,态度诚恳,便示意押解海仙子的阴兵给她解除双手铐子,然后将一份签有气象神等天神手谕的处理文件交给南部河神宣读: 关于降罪惩处东海龙王之妻海仙子的决定 根据天律第15条第23款之规定,凡是未经天界允许,随意施法导致阳世死亡百余人者监禁50年,并罚做繁重劳役。今鉴于海仙子属过失性犯罪,又考虑到她有孕在身,并且是个女性等客观因素,就将应判处50年监禁罪减至5年监禁罪,并免于罚做繁重劳役。但是鉴于海仙子在盘磨山造孽,现将她压在磨盘山下,也就是让她生出龙子抚养到5岁才予以释放。 至于东海龙王也要承担对妻子管教不严的相应责任,根据冥纪令第103条第62款之规定,给予东海龙王离职反省处理,期限一年。一年满后观其表现,或恢复原职,或免除原职再作安排。 天历甲子年酉月戌日 宣读完毕!河神才退下,水官当场宣布:接天皇圣谕,东海龙王离职反省期间,东海龙宫政务由南部河神代管。钦此! 风伯雨婆听了气象神一番讲解,立即悟到乌风黑浪的下界情况不妙,便一起点头表示,我们明白了,海仙子压在磨盘山下,我们要下去帮她看管孩子龙佑福。 气象神捋一下银灰色的长髯说,且慢,今日海仙子刑满释放,东海龙王已驱彩辇等候在磨盘山洞门口接她,这会儿母子俩正哭哭啼啼,不肯分离,他们叹气嘘唏,所以远远看去,乌风黑浪的,但无大碍,东海龙王在那儿不至于殃及池鱼、百姓。 风伯俯视下界渐渐清晰的磨盘山和端坐在彩辇上的东海龙王问气象神,龙佑福随他父王、母后回龙宫不就得了,何必要我们下去看管他? 此言差矣!龙佑福虽为龙子,却命根单薄,先天不足,无福随龙父龙母回东海龙宫享受荣华富贵,故此留守南部地域司管风雨,排涝解旱,免于灾情,以修功德,因其过去世尚未断除野性陋习,累及现世,必需在颠沛流离、水深火热的恶劣环境中磨砺改造,以明心见性,抑恶扬善,尽其行为举止造福黎民。仅此,你们二位下去辅佐他,可有信心? 我们尽力而为!风伯雨婆表态。雨婆看着气象神还加重语气说,我们只能是尽力而为,龙佑福虽现世为龙子,但先前累世为凡夫俗子,恐怕一时也难以教化过来。 气象神道,这是使命,二位快快降至东土南部盘磨山处,待龙佑福随海仙子出了洞口,你们就要挟住他、看护他,尤其勿让他妄动而生水患。 言毕,气象神吐一口彩气结为云锦飘飘荡荡为风伯雨婆壮行,二位向气象神拱手作别,敛风藏雨整装待发直奔下界。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悔吃酸枣 海仙子刑满日离开之际,知道儿子龙佑福不能随她回到东海龙宫,更加舍不得离开,她抱紧哭泣的儿子自己也泪流满脸。东海龙王见此示意海仙子放下儿子,登上彩辇随他回东海龙宫,她犹豫不决,正将儿子放下时,儿子使劲抓住她的手臂不肯松开,她干脆把儿子抱在怀里,向东海龙王投去恳切而哀求的眼神,说我想把儿子带回龙宫。 东海龙王说绝对不行,你若带走儿子,必遭雷殛之祸,快快把他放下。海仙子泪流满面地说,如何放得下?东海龙王见儿子双手把他妈妈巴得紧紧的,心想:真就没辙了吗? 他灵机一动,默念一诀,吐一口气,便变现出三两只瞌睡虫朝儿子飞去。片刻,脸上挂着泪星的儿子就双眼闭合,在她妈妈怀里呼呼入睡了,海仙子还能听见他轻微的鼾声。 快放下,东海龙王几乎用命令的口气说。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因为龙佑福毕竟是他的儿子。听到夫君催促的叫声,海仙子仍然有些犹豫,因为儿子还小,把他一个孤零零地放在这里哪里放心得下? 海仙子,你放心走吧!今后由我们来照管你儿子。海仙子循声望去,忽然从天而降的风伯雨婆已站立面前。 她用手绢小心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星,望着他,之后在他红润的脸颊亲一口,就将他送给了雨婆,雨婆接过来抱在怀里。海仙子小声说:雨姨,将来我与儿子还有没有相聚的机会,我儿子能不能回到龙宫? 这要看你儿子的造化,他若敦伦尽分造福黎民百姓,广结善缘,功德圆满,是有可能的,否则就很难说了。雨婆怕吵醒了他,把嗓音低到刚好海仙子能够听见。 一个时辰过去,龙佑福醒了,他睁开眼睛看抱着他的不是妈妈,而是一个比妈妈年老的女人,虽然很慈祥,他还是害怕地要推开她,记得开始在洞外的,怎么就到了洞穴中来了呢?他疑惑地打量着雨婆,原来雨婆在海仙子离开后,把他抱进了洞穴,而他不清楚,像感觉发生了什么事,非常惊恐,又要朝洞外跑。 一个像爷爷的人拦住他说,佑福,乖,不要走。佑福哪里听他的,眼睛直朝洞外瞅,嘴里不停地嚷道,我要妈妈,要妈妈。雨婆心细,她拿出从天上带来的糖果绕到他面前晃动,说给你吃,不要哭,你妈妈外出有事了。 佑福虽然也爱吃糖果,但是他现在心里有个主次,找妈妈重要,吃糖果次要。他仍哭着嚷叫要妈妈,双脚直跺,仿佛整个洞穴都在摇动。 雨婆还在哄他,哄不好,他依然哭闹,站在洞口的风伯看得清楚,料想自己也莫之奈何。但他在考虑该怎样哄好龙佑福,并且让他放弃对妈妈的依赖和幻想。 风伯忽然有了主意,他走近雨婆对着她的耳朵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些悄悄话,雨婆先是瞪大眼睛,继而点头。龙佑福不明白,也不理会两个陌生大人到底要干什么,他依然鼻涕眼泪的哭着要妈妈。 风伯忽然说,我帮你找妈妈去。龙佑福忽然就不哭了,看着他走出洞口,步子很快,一眨眼就不见了。雨婆说,佑福,我们出洞去,说不定你妈妈就在洞外等着你咧!龙佑福破涕为笑,忽然对雨婆说:奶奶,我不哭了,带我找妈妈去。 雨婆应允,牵着他走出洞穴,果然海仙子就在洞门口徜徉,手里拿着小果子正往嘴里塞。龙佑福望着她的背影,放开嗓门喊妈妈,海仙子转身迎上他正要说什么,龙佑福睁开眼睛望着她的嘴唇在动,分明抗拒不了吃的诱惑,便急促地问,妈妈吃什么呀? 妈妈吃的酸枣。海仙子将手里的一颗酸枣塞到龙佑福的嘴里,他津津有味地吃过后,将抱住他的海仙子的脖子轻轻地一掐,然后说,妈妈,我还要吃酸枣。 没有了。海仙子将孩子掐她的手推开说,佑福,只要你喜欢吃,我可以带你到磨盘山上摘,让你吃个够。 妈妈,我想去。龙佑福淘气地说。雨婆走过来讲,我陪你们母子一起去。 那太好了。海仙子搭上话茬。龙佑福激动得在她身上颠动。雨婆对海仙子说,你放下他,让他自己走路。 海仙子被弄得身上发热了,还真感到吃力,便放下他。他打量着雨婆,忽然问起风伯,雨婆说,风爷爷到干旱地区布雨施恩去了,一会儿就回来。龙佑福虽然听不全懂,但是知道风伯有事去了,也不再问,却催促妈妈带他上磨盘山摘酸枣。 磨盘山海拔4000多米高,海仙子和雨婆轮流背着龙佑福爬山,有时由他走一段路,但是荆棘丛生,他走了几步感觉吃力就不走了,要抱要驮。海仙子气喘吁吁,雨婆也汗流浃背。无论是海仙子还是雨婆抱他驮他,他总要问这儿离酸枣树还有多远。每问到雨婆,她都说不清楚,问你妈妈吧。 龙佑福就扭动着身子,从雨婆背上溜下来,跑过去要问海仙子,可是这一次没有追上已爬上陡崖的海仙子,他仰起脸直喊妈妈。海仙子回过头说,佑福,酸枣树就在陡崖上,我要给你摘酸枣吃。 龙佑福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攀上那棵长在陡崖上的酸枣树,正伸手摘酸枣时,忽然一阵山风刮起,顺风倒伏的枝桠“嘎吱”一声断裂,妈妈从树上跌落,顺着崖壁翻过个儿,坠在数丈深的崖壁下,脸部青肿,头发蓬乱,身子不能动弹了。 龙佑福目睹这一惨状,先是愣住,继而跑过去惊恐地大喊,妈妈,妈妈。妈妈再也不回应。雨婆走过去摸她的鼻孔,指头上还沾了血迹,已经没气了,雨婆蓦然哭起来,海仙子哦,你不该走哇,孩子还这么小。 龙佑福明白过来大哭大喊,妈妈,妈妈,我不要吃酸枣了,我要妈妈…… 雨婆走过去抱起龙佑福说,孩子,以后就靠奶奶了。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龙佑福使劲扭动着身子,雨婆干脆放下他,他撕扯海仙子渐渐变凉的尸体,哭着叫着,累出了一身汗,继而没有再哭,仍在唏嘘,只见他慢慢抬起头望着陡崖上那棵断了半截枝桠的酸枣树,仿佛在懊悔在自责,不该要妈妈去摘那酸枣。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特殊照顾 雨婆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把镢头,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大坑下葬海仙子的遗体。她让龙佑福对着一冢新坟作揖、跪拜,便带他回到磨盘山下,风伯正站在洞穴口,像是等候他们。 他们走近了,风伯见龙佑福眼角还噙着泪水,便伸手摸着他的头说,是不是哭过了?怎么不高兴?你妈妈嘞?听到说妈妈,龙佑福又大哭起来。风伯抱起他,问妈妈哪去了?妈妈为我摘……摘酸枣在……在悬崖上摔……摔死了。龙佑福把一颗头扑在他肩膀上很伤心地哭着。 雨婆凑近风伯的耳朵悄声说,这下,佑福会相信我们了,他感觉没有依靠,我们就成了他的依靠。风伯神秘地一笑,海仙子——龙佑福的妈妈摔死了,都是他幻化的情节。风伯雨婆认为只有这样,龙佑福才会丢掉依赖妈妈的任何幻想,而服从他们的管教。 可是最初龙佑福并不服从管教,成天哭着要妈妈。雨婆说,你妈妈摔死了,已经埋在磨盘山上。龙佑福仍然闹,说要把妈妈挖起来。风伯说,这怎么可能呢?挖起来不还是个死的?龙佑福仍犟着要上山看妈妈,雨婆就拿来一根雨鞭凌空一甩,“叭叭”直响,嘴里说,你还要哭闹,就抽死你。 龙佑福吓住了,不再哭。风伯朝雨婆瞪一眼,雨婆说,民间俗语称,棍棒下面出好人。对于训导龙子龙孙同样适应,一味地牵强小孩咋成事呢? 龙佑福也许惧怕挨打,以后听话多了。他的年龄稍长,龙的秉性也就增强了。这种时候,如果风伯雨婆不管束他,就容易出事。他如果窜出洞穴,信马由僵地驰骋,由于动辄挟带大水,极有可能淹没田园农舍,给他所经之地域带来无穷水患。 因此,在龙佑福成长阶段,风伯雨婆对他的管束和训导一点也不敢松懈,因为他们接受了气象神托付的使命,只能让龙佑福造福人间,不可能让他祸害人间。这样,风伯雨婆就轮流教他如何恰到好处地呼风唤雨,也教他向烈日下辛勤劳作的人,特别是工作得大汗淋漓的人送去一缕缕清风解凉;向龟裂干涸的土地,尤其向种植了庄稼的土地布雨解旱。 若干年后,离磨盘山千余公里的稻香县到了夏秋之季发生旱情,亟需调运抽水机械,从大河中引水排灌,但这需要大笔资金解决。 当时县里成立了防汛抗旱指挥部,担任副部长兼管财经的副县长游清河,立即打报告争取一批资金购买抗旱引水器械,全县有13个乡镇,其中12个乡镇是由县里统一组织购买的,只有一个叫雨滴畈的镇,只要求县里按他们所打的报告给钱,由他们自己按实际所需到外地购买。照说这是不允许的,但偏偏雨滴畈镇镇长是个女的,叫雷姗,与他关系暖昧,多年前,她是城关小学一名教师,因一段绯闻,已被辞退,不久,由于城关小学师资力量不足,又不声不响地让她恢复上岗。这段时期,她收敛多了。一次,时任教育局长的游清河到城关小学检查工作,发现被早已辞退的雷姗又在学校教书,他批评了校长,说当老师的要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像她这种在作风上有污点的人还能继续教书?别误人子弟了。 游清河离开后,校长就把雷姗叫来说,这个月还有几天课,你教完了,发了工资就走人。 是不是我教书不行?雷姗莫名其妙地望着校长,心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校长,没有的事,联想到上个月她所带班级参加全县同年级数学考试,还拿了冠军,自己对学校还算有贡献,怎么会这样?没有让校长回答,雷姗又来一句,为什么要炒我的鱿鱼? 校长叹息着说,今天教育局游局长来了,由于学校再次启用你,未通过他,他有意见。你只有找他说好才行,否则,就按我说的办。 雷姗一听,顿时一块石头梗在心里。第二天她向校长打个招呼就赴教育局找游清河。 雷姗去找游清河回来后,没有对校长说什么,校长也不便问,他考虑雷姗很难做通游局长的工作,因为雷姗曾经的绯闻造成的影响太坏了,在一般情况下,游清河是不讲情面的。这样,校长便打算让雷姗把这个月的课带完,发了工资就动员她走人。 可就在校长准备把这件事拿到校委会上讨论抑或走个过场之际,就接到游清河的电话,叫他继续留用雷姗,还说社会家长对她的口碑好,在教学育人方面还多次为学校争光,她虽然犯了一点错误,但改正了就是一个好同志。 听了这话,校长感觉游清河对雷姗的印象转了180度的弯,这可能是雷姗去找游清河起了作用,校长这么想。但出乎校长意料的是第二年,游清河由教育局局长升为县政府副县长,不到两个月,他就将雷姗调离教育界,安排她在雨滴畈镇担任妇联主任兼计生委员,一年后,雷姗由于政绩突出直接提任镇长。 一个曾经被领导点名不可留用的女教师短短几年工夫,从教育界调入政界,并迅速成为领导,这一切都是游清河在给她“撑腰”,游清河为什么要给她“撑腰”,校长暗想:游清河可能与她有一种不必说清道明的色相勾当,但这不关自己的事,谁多嘴多舌去说这种是非? 担任镇长的雷姗受到时任副县长的游清河特殊照顾,就说这年大旱,全县统一购置引水器械,一般不允许下面镇里找上面要钱单独认购,可偏偏碰上了雷镇长要搞特殊化,游清河只好为她说话,并找出一条理由,说雨滴畈镇地处山区,购引水器械也要因地制宜,而且要多拨款,保障山区抗旱的需要。 与雨滴畈镇相邻的梅林镇也有一半地盘在山区,可他们没能享受到这个独自购买引水器械的特殊照顾,打出的一份争取款项的报告没有批,当然是游清河不同意,梅林镇的干部也不拿雨滴镇的情况作比较,只好隐忍在心里,免得得罪或冒犯了游清河这个上面的官而影响仕途。 但问题终究还是冒出来了,雷姗向县里争取巨款购买的引水器械,使用时质量不过关,不是坏这就是坏那,总是停机,请人维修也很麻烦,有的部件根本修不好,成了一砣死铁,这说明雷姗联系购买的引水器械大都是次品,或者说纯粹是水货。 这可苦了农民朋友,他们在田里种的农作物遇到干旱不能及时引水灌溉,就会枯死而影响收成。而雷姗却尝到了甜头,那就是吃了供货方兜售劣质产品的回扣,她用这些钱做什么呢?纹眉、买化妆品,甚至将获取的万余元回扣买了一件准备在冬季穿的貂皮大衣。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面晤大圣 由于购买的引水器械没有起到作用,雨滴畈镇满畈的禾苗在烈日的曝晒下因缺水而行将枯死,如果等到再打报告筹款购买上乘引水机械引水灌溉,在时间上不允许。在这危难之际,气象神组织风伯雨婆和水龙龙佑福召开紧急会议,作了分工安排,风伯负责把北方的乌云调至南方的天空,遮住火团似的太阳,以免其直射田野灼伤禾苗;雨婆和龙佑福负责到东海引水抗旱。气象神口气坚决地说,这是命令不得迟疑。如果谁要怠慢,影响雨滴畈抗旱,造成黎民百姓颗粒无收或欠收,到时候就拿谁试问,情节严重者以天法惩处。 风伯雨婆精神振作,表示不负重托,坚决完成任务。站在一边的龙佑福缄口不言,蹙着眉像是心事重重,气象神也不太在意,只问了一句,你有信心配合雨阿姨到东海引水抗旱吗? 去就去。龙佑福很勉强地回答。 在东海龙宫,海仙子听说儿子龙佑福要来东海引水,非常激动,打算趁此机会把他迎进龙宫重温母子之情,并把这个意图告诉龙王,龙王愀然作色,说这万万不可,现在龙佑福肩负重托,来东海是为了引水抗旱,不是为了母子相逢,再说在龙佑福的记忆里,母亲为了攀摘酸枣他吃,已经摔死在磨盘山,你绝不可和他相认,绝不可让他明白真相。 海仙子听龙王这么说,扪着脸呜呜哭起来,边哭边数落龙王,好狠的心,你不认儿子,我认儿子你都要干涉?龙王背着手,在龙宫走一圈,板起脸孔道,龙佑福这孩子,我们不能相认,这是天数,若有僭越,将招至大祸,你还记得被压在磨盘山下五载不能回龙宫吗?那是什么滋味?那是前车之鉴!海仙子想起那件事心有余悸,不再言语,也就打消了相认儿子的念头。 雨婆和水龙龙佑福匆匆赶到东海,东海龙王已提前获悉,安排司海水官领一干随从在海滩前迎迓,眼看从天空飘然而至的一男一女打扮的一老一少,司海水官上前拱手道,二位可是气象神派来引水抗旱的雨婆与水龙?头上发髻高挽的雨婆亦拱手还礼道,我们正是奉命而来,还望海神弘扬大德,施恩陆上黎民百姓,助力引水抗旱大事。 行得!快讲,需要引水多少斛?司海水官直奔主题。雨婆说,稻香县共有13个镇,每个镇需要10万斛,共需要130万斛。司海水官说,不可能,据说稻香县还有些湖泊积存了大量淡水,动用引水器械可以引水灌溉良田,解除旱情。 不错!雨婆争辩道,我动身来东海之际,发现稻香县的湖库河流几乎枯竭,这是天旱太久,黎民百姓昼夜不停地汲水所致,还望海神迅速调拨130万斛海水到稻香县抗旱。司海水官面有难色地说,气象神开出了调水批条没有?雨婆愣住了,说怎么这么麻烦? 你要调拨海水的数量太多了。司海水官解释道,我只有50万斛海水调拨的权利,超出了这个数目就要有气象神的批条,我不敢造次,请原谅。 雨婆忽然想出一个点子,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龙佑福,便凑近司海水官,用气流对着他的耳朵说,龙佑福是东海龙王的儿子,他儿子都来了,你去跟他请示一下,叫他看在儿子的份上,给我们调拨海水130万斛。司海水官悠然一笑,他感觉不是什么神秘事儿,便拖着平缓的嗓音说,还不知东海龙王买不买这个面子。 拜托你先去请示,我们打老远来好不容易。雨婆拂一下额前雨丝般飘逸的刘海央求他帮这个忙。司海水官不好推辞,对并列站在两边的随从说,你们等等,我去龙宫向大王禀报一事立马回返。 雨婆放眼望着无边无际的幽蓝海水一道道地波动,她的心情也在波动,她心里没底,不知东海龙王买不买他儿子的面子。 一会儿,司海水官回返,对雨婆说,这个事不成,你们若要调拨130万斛海水,那就找气象神吧!雨婆叹气道,也只好这样了。她转身对龙佑福说,你飞上天宫向气象神奏明此事,然后请他开具130万斛海水调拨批条,快去快回。站在海滩边的龙佑福发愣地看着雨婆,像没有听明白意思,雨婆只好重复一遍,龙佑福嗯了一声,就踏雾启程,朝杲杲九天腾跃而去。 只一时半刻,龙佑福就凭藉水龙神力飞上苍穹,远远看见南天门放出闪闪金光,但是愈走近愈觉热不可耐,他已是浑身沁汗,仍然艰难地朝前迈进,可每进一步,就像火灼一样,他难受得徘徊不前,抬眼一看,颇感惊讶,怎么《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在南天门前玩花棍样地舞棒演练? 他正愁不能见到气象神禀明要事,孙悟空一个跟头翻到他面前问道,你姓甚名谁?可来自东海滩涂?龙佑福吓得战战兢兢,如实回答,见孙悟空并无恶意,便平静地说:有劳大圣指点,气象神在哪里? 孙悟空嘿嘿一笑,调侃道:不关老孙的事儿,老孙管也多余。老孙只镇守南天门,与南天门有关的事儿尽管问。 龙佑福便拿话激将他:昔日,大圣保唐僧赴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只为普渡众生,从来不言放弃。今天,小龙为凡间引水抗旱求大圣指点迷津,未必费吹灰之力,怎么就开口拒绝? 莫要当真!莫要当真!孙悟空连连摇手,说老孙只是戏一戏龙儿。遂将金箍棒在他面前咣当一砸,叫龙佑福巴在棒上,龙佑福不肯,不服气地说,大圣还要戏人,快告诉我气象神在哪里就行啦! 不是戏人,不是戏人。我纵然告诉你气象神在哪里,你也很难找着,天上不比凡间,凭你生就的这点本领可以胡乱冲撞,往来自如,天上不同,各路神仙都身怀绝技本领非凡,要是哪一路神仙拦了你的去路,延误了下界引水抗旱还会降罪于你。 依大圣之言,那如何是好? 你将龙身蛇一样缠住我的金箍棒自然不会错。 龙佑福与孙悟空打一阵嘴巴官司,只好将信将疑地把鳞甲纷披的龙身缠在孙悟空略显倾斜的金箍棒上端。孙悟空叫一声:长!只见金箍棒朝南天门的另一方天界灿然伸展,渐渐近了浩瀚无边的银河,孙悟空对龙佑福说,快松开金箍棒,跳到河岸上去。龙佑福正自犹疑,忽见站在银河岸上的气象神叫道,谢谢你!大圣。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水龙闯祸 此刻,龙佑福从金箍棒上跳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气象神一把扶住他,让他站定了说,小龙,我在这儿等候你多时了。龙佑福说,小龙怠慢了,请多多包涵。小龙前来有要事禀报,雨阿姨还在东海滩涂等候我。 别说了,你是找我开一张调拨130万斛海水的批条是不是? 气象大神,你怎么知道了?那么就快点把批条开给我吧! 小龙,批条不用开了,你在上天的途中,我已经联系东海龙王,将130万斛海水调拨到天河西岸淡水加工厂过滤加工成淡水,你可以去认领。龙佑福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叭”地一声双膝跪在气象神面前,谢谢大神相助。龙佑福愣了一下问道,将海水直接引渡灌溉农田不行? 不行。气象神拂一把天风飘举的蓝色长袍悠悠地说,海水含有一定剂量的盐分,所以不能直接用于灌溉种植淡水作物的农田。 龙佑福对气象神所言非常钦羡,他叩了两个响头,气象神说一声免礼,就顿然消失在天河岸边。 龙佑福四顾天河,群星璀璨,美不胜收。他无心恋景,抬头看去,前面就是天河西岸淡水加工厂,他走近厂门口,一个身着水纹服的门神迎上来递给他一张调拨单说,你凭此单进厂到天河淡水加工车间调水。龙佑福一看调拨单上所写水的数量只有126.1万斛,他在心里生出疑问:不是说给130万斛?怎么又少给3.9万斛? 小龙,从东海调来的是130万斛海水,海水不能直接灌溉种植淡水作物的农田,所以需要加工过滤,每百斛海水,只能加工生产出97斛淡水,130万斛海水正好过滤掉3.9万斛海水……龙佑福听出来是气象神的话音,但看不见人。 回头看时,发现雨婆风伯一前一后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们每人肩上扛一抱蓝色水管,龙佑福迎上来问,用这水管引渡,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把天上加工的淡水引到凡间抗旱? 快呀!雨婆冲着他讲,这不是凡间的水管,这是天上神奇的水管,法力无边。龙佑福仔细看那水管,且默数着,共有12根,雨婆风伯各扛了6根。风伯边走边对龙佑福说,你这龙身,本来就是一根可以载水的管子,所以你不用携带水管,你快些跟我们到淡水加工车间,把自己的水管身子装满淡水,到凡间雨滴畈镇引水灌溉,抗旱保收。 龙佑福说,哦,我明白了,那个县有13个镇,你们俩各分担6个镇引水灌溉任务,我只负责雨滴畈镇引水灌溉任务。 雨婆说,你是龙身,装水多,行动快,完成了雨滴畈镇引水灌溉任务,就来协助、配合我们完成其他乡镇引水灌溉任务。龙佑福没有理由拒绝,他鼓一鼓皮囊粗大的龙身,当即向雨婆风伯表态,遵命! 来到淡水加工车间,迎候他们的是车间主管和员工们,车间主管身高丈余,峨冠博带,形貌非凡,一看就是个头领,其他员工也品貌不俗,一个个看上去颇具素养,就像凡间特别内行特别能干的技术人员。 此刻,车间主管一看来了一条水龙,可以直接驮水到凡间,便对水龙龙佑福说,你先承载26.1万斛淡水到凡间你受命的地盘上抗旱,另外100万斛淡水由带了引水工具的这二位引渡。 雨婆对龙佑福说,按这位天神的指令行事,你要记住,驮到凡间雨滴畈镇的26.1万斛淡水要慢慢播洒到田野上,不可骤然倾泄,那样容易引起水患。龙佑福说,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风伯雨婆正从天河西岸淡水加工厂把100万斛淡水缓缓引渡到凡间的稻香县,全县12个乡镇都风起云涌,淅淅沥沥飘起了雨丝,干涸了的池塘堰库慢慢有了积水,特别是喜雨的禾苗得到滋润,农友们欢喜雀跃,那些高强度运作的抗旱引水工具可以暂时停下来。 这当儿不但人喜欢,连草神、树神、土地神和山神等等都十分惬意,他们对风伯雨婆连声赞叹。正在天河西岸淡水加工厂引渡淡水抗旱的风伯雨婆均具备天耳通等神通,他们听到如此赞叹竟自喜滋滋的,这无疑是对他们所做功德的一种鼓励。 忽然又出现怨怼的杂音:怎么搞的?方圆百余里都在降雨抗旱,我们雨滴畈镇这块地方旱情最严重却滴雨不下,这可是往年没有的情况,难道这块地方成了被遗忘的角落?现在没有一丝风、一滴雨,掌管风雨的风伯雨婆都上哪儿去了?我们要具状上苍,告倒风伯雨婆,让天帝给他们处以亵渎罪。 风伯雨婆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十分不乐。风伯发出天眼通神功,看见雨滴畈镇土地神、山神、花木神等聚集在一起议论着,几乎是声讨他们。他感到情况不妙,旋即以陪礼道歉的方式说,请众神饶恕,我们马上就向雨滴畈镇行云布雨抗旱。土地神等诸神也具备天眼通、天耳通,听风伯这么讲,都默然不语,只看效果。 正在给其他乡镇施雨抗旱的雨婆暗想:水龙龙佑福不是早就带水到雨滴畈镇抗旱去了吗?她感到疑惑,便运气激活天眼通功能,观察龙佑福在干什么,只见龙佑福盘桓在雨滴畈镇晴热的上空,没有行云布雨的意思,一副消极怠工的样子。 雨婆很生气,她斥道,龙佑福你在搞么台子?带去了26.1万斛淡水却不变幻着降雨抗旱,恁地愣在那里,太令人失望了,小心天神贬你到下界当畜生。 雨婆动用神功努力把这话传到龙佑福耳畔。龙佑福倒很气恼,他将藏进云端里的龙身奋力一摆,作个盘旋降落状,霎时,那26.1万斛淡水从他身上骤然倾泄,挟持着狂风,竟然掀翻了一栋砖木结构的房屋。 龙佑福简直发了脾气,他路过的村房倒的倒,塌的塌,并且连着田畈,都淹没在渍涝的大水里,整个雨滴畈镇成了一片汪洋。 这灾情不亚于当年水漫金山,一些无辜生灵或沦为鱼鳖。风伯雨婆通过天眼看到这种境况,大声喝斥龙佑福犯了天规,不听吩咐,叫他不要骤降大雨,他偏要骤降大雨,酿成水患,不但未给百姓抗旱,反而贻害无穷。 犟性子的龙佑福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他在风起云涌的半空绕了两圈,哪儿也不去,身子一扭,直朝磨盘山下的洞穴溜去,弄得洞穴边的树木倾斜摇晃,有的竟然折断树杆而倒伏于地。 龙佑福以为藏在洞穴里就能平安无事,未料刚好蜷缩龙身,就被气象神派遣天兵驱赶出来,押解天牢问罪。 第二百九十七章呈上奏折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呈上奏折 大水退下来后,人们从雨滴畈倒塌房屋的废墟里,找到两具赤裸着相抱在一起的男女尸体,虽然面目模糊,但人们还是准确辩认出他们的身份,男的是稻香县副县长游清河;女的是雨滴畈镇镇长雷姗,一时间议论哗然,一切都明白了,他们是情妇关系,是一对在外面乱l的野鸳鸯。 有的说他们玩弄权术,沉湎酒色,横遭天戮,活该!有的知道内情,私下讲,游副县长过于袒护雷姗这个女镇长,以至所拨的抗旱大笔款,她只拿小笔出来购置劣质的引水抗旱机械,完全不能使用,却用各种借口理由将大笔钱占为己有,挥霍在个人的美容、穿戴打扮和奢侈享乐上。 游清河当然也遭到指诟,他的老婆知道了他的丑闻,联想到他背叛自己和家庭就无比气愤,以至目睹他的尸体,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目睹雷姗的尸体,她更是解恨似的幸灾乐祸:老天,真公平,总算替我收拾了这两个悖理宿奸的狗男女。 遭遇大水冲毁房屋而被压死的游清河与雷姗两个魂魄十分怅恨地走出废墟,他们料想失去了万劫难复的人身相互埋怨,后悔不已,尤其是特别顾面子,在表面上也保持名节的时任稻香县副县长的游清河一想到自己作古了,锦绣仕途随着生命的劫难而终止,并且因为玩情妇而暴尸露丑,必将成为人民耻笑的谈资而遗臭万年,便气得直捶脑袋; 雷姗直骂游清河是个好色风流鬼,把自己的年轻生命都陪进去了。他俩的魂魄出来都是赤裸着身子,被一个拄杖的白髯老头碰见,他蒙住眼睛斥道:哪来的孤魂野鬼?体无遮拦,不知羞耻,还不快点找衣服穿上,莫污辱了我这块地方。 忽然出现一个头缠白巾的小神,他吐出长长的舌头向白髯老头道:土地爷,这一对新亡的奸夫y妇,被大水冲垮的房屋压死,等他们穿了衣服,请土地爷协助我把他俩抓进城隍庙问罪。 土地认识这个小神是白无常,等这两个亡魂钻进废墟找出衣服穿着出来后,便与白无常一起拦住他们,雷姗躲在游清河后面低着头,不敢窥视手拿绳索的长舌头,身子直哆嗦。游清河胆大地叫道,两个怪物拦我们做甚?又没有什么沾惹你们。 白无常哼一声,将绳索的一端朝游清河一丢,他的双手就被缚住了,挣脱不开。他就不明白,嚷道,阳世的人不是说人死如灯灭吗?怎么人死了,灵魂还要受罪? 正落寞无助之际,白无常大声吼叫,你还犟嘴?你一个不该死的罪魂死了,占用我一条绳子,我还不情愿呢。 他又将绳子的另一端扔向脸色苍白的雷姗,她的双手也立即被缚住,她呼爹喊娘地哭叫起来,泪水横流。白无常斥道,你这个祸害男人的y妇,也本是不该死的,由于做了太多的坏事,死有余辜。呼什么爹?喊什么娘?你要是听爹娘的话安守妇道,做个贤淑女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叫你不自尊自爱,活该! 听了白无常的话,游清河与雷姗都相互生起怨怼来,究竟是我害了你?还是你害了我?他们的眼睛都乜斜着对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两个亡魂系在同一根绳子上,白无常抓住绳子中间,交给土地说,请代我将这一对罪魂牵往城隍庙,让城隍派阴差查实他们在阳间还做了哪些恶事,然后等候发落。 土地为难地讲,大水淹没了我的大片土地,我要回去组织排涝。白无常说,我本不准备抓这一对亡魂的,今日是冲着附近将在申时落气的一个八旬老人来的,谁知撞上了他们?这位八旬老人德高望重,在生做了千余件好事,还未死去就被天籍部封为神仙,被地府阎王聘为判官助理,只要他一落气,我就带他到阎王殿就任。所以不敢怠慢,我不是去抓他,而是去接他。土地听白无常这么一讲,只好代为押送这两个亡魂朝山那边的城隍庙走去。 关押在天牢里的龙佑福一天被看管叫到审讯室,提审他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汉,那老汉自我介绍,说他是稻香县雨滴畈镇人,姓邹,名豪吏,并问龙佑福对他所讲的那个地名熟悉不熟悉。 接受审讯时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龙佑福突然昂首反诘,你这个老头是哪路神仙?明知故问,我骤然倾泄从天河西岸淡水加工厂驮来的泱泱大水,淹没了雨滴畈镇,违背了抗旱初衷,酿成水患,触犯天条,你们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服刑不就得了? 此刻,站在两边的护卫愀然作色,一个两腮虬须纠结的护卫将手里的镇龙戟在地上跺得咔吱作响。 他斥道,小龙崽,邹判官正在跟你讲话,你是什么态度?龙佑福在押入天牢之际,由于行为傲慢,身上还挨了镇龙戟一下,现在看着那镇龙戟,还心有余悸,便老实地低头。 邹豪吏向护卫中一个未持器械的文书招手,那文书送上来一个奏折,邹豪吏未接,让他照念—— 关于龙佑福酿成水患祸害生灵报请贬凡的奏折 尊敬的阴司判官: 龙佑福身为水龙,享用阴间俸禄,应该多积阴德,造福阳间,尽己所能,恪守天职。可是他悖理行之,滥用本事,祸害百姓,罪大恶极。 经天神风伯、雨婆举报,龙佑福受命从天河西岸淡水加工厂驮运26.1万斛淡水,本应送至稻香县滴水畈镇化为喜雨降洒,缓解旱情,可是他跃至该镇上空,把告诫抛之脑后,身子一摆,将所带淡水骤然倾覆下来,不但未起到灌溉农田的抗旱作用,反而使大水淹没了农田,冲垮了房屋,贻害无穷。 据查,因屋房冲垮,伤亡者众多,有一对新亡的男女,在阳间男的名叫游清河,女的叫雷姗,他们被白无常撞上抓住,找土地送往城隍庙收审,后送往秦广王殿处查看寿限,均未到死期,可是他们已经罹难,不可生还,便大哭大闹,要求秦广王给他们做主,惩办龙佑福,并贬他下凡变成畜生受罪抵过。现在这对新亡男女已押解枉死城拘禁。 综上所述,龙佑福有四条罪状,一是违抗天令罪;二是渎职罪;三是故意引发水灾罪;四是摧残无辜生灵致死罪。凭此任何一条罪状,参照天条圣法,龙佑福当斩首诛灭,其灵体应沦为地狱、饿鬼或畜生等三恶道,以领罪受报。 特此奏上! 枉死城游清河、雷姗所在的第14、15号监室全体亡灵具名 x年x月x日 文书把奏折刚宣读完毕,龙佑福猛然抬起头叫道:列位天官天神,本小龙死在临头,能否让我分辩几句?免得成了个屈死鬼不痛快。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有奖有罚 有什么冤屈如实讲来。邹豪吏示意文书作记录。龙佑福道,不瞒诸位,这次死在废墟下的雷姗,过去世是我的情妇,当时我担任副县长,有权有势,后不幸病故,魂归阴曹,再世投生为龙身。上次,我确实受命从天河西岸淡水加工厂驮运淡水26.1万斛,准备用于稻香县水滴畈镇抗旱解困,当时本无坏心,只想完成使命。未料我飞到这块地方的上空,俯瞰下界,打算找旱情最严重的田园播雨润泽,却发现一个令我十分生气的细节,在一间瓦房的床上,我过去世的情妇雷姗竟然和另外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我愤怒地将龙身一摆,顷刻之间大雨倾盆,酿成洪灾,让洪水冲垮房屋砸死那两个苟且男女。 邹豪吏把桌子一拍,从座位上站起来吼道:龙佑福,你心生醋意,骤降水患,无异于报复杀人,现在我给你加上一条报复杀人罪。龙佑福正要反嘴,一个护卫就近砸来一棒镇龙戟,他跌倒在地,爬起来脸色苍白,身子仍在战栗。 在枉死城关押了三年后,游清河和雷姗同时押至转轮王殿各自投生,在世享尽福禄又少积善功的游清河走过一架木桥,投生在猎人裴本名家里,取名裴清;祖上德高望重荫庇其身的雷姗走过一架银桥,投生在珠宝商游眺家里,取名游芸。二人长成少年时,一次偶然机会相遇,彼此心有灵犀,友好有加。 那天游眺带着游芸来到罗县游乐场打靶,但没有一发子弹打中,故此她总要掏钱给掌管打靶的老板,如果她发发打中目标,即使把目标牌板上所有彩色汽球打光了,也不需要掏一分钱。这样老板会不高兴,但今天老板心里乐滋滋的,因为朝目标牌上打靶的姑娘技术差,总输。老板毕竟老练,得意的情绪不现在脸上,表现出一份司空见惯的庄重。 旁边的人都盯着看,一个小伙子见游芸输得惨,便从人群里冲出来对老板讲,让我打几发。老板很坦荡地说,行哦!目标牌板上的汽球16颗,颗颗打中了,不要付钱,要是有一颗没有打中,就要出2块钱,2颗没有打中就出4块钱,如此类推,你算一算,要是16颗都没有打中,要付多少钱?小伙子说,32块钱是不是?你对我的政策咋这么苛刻?别人来打靶是不是政策宽限得多? 老板见这小伙子虽然人俊朗,但是穿一身粗布衣裳,显得土里巴叽,有些瞧不起,便昂起头放粗嗓门说,你打就打,不打就拉倒,玩打靶的人多的是。 未料小伙子并不生气,很平和地对老板说,你提的条件我答应,没有打中汽球就赔。你有特殊政策,我有特殊对策。老板听前一句话挺舒服,听后一句话心里犯嘀咕,问他有什么对策。小伙子说,这样吧!要是我把目标牌板上16颗汽球都打中了,你就该奖我32块钱。有奖有罚,是天经地义的游戏规则。 老板还不知小伙子会这么“将”他一军,当着越聚越多的围观者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正想搜索恰当的话语挡驾之际,因打不中汽球输了钱,心里有些不平衡的游芸伶牙俐齿地抢白,这位小伙子说得对,你有特殊政策,他有特殊对策,你应该认了。刚才目标牌板上32颗汽球,我一颗都没有打中,给了你16元钱不是很爽吗? 游芸说话时,瞟了一眼小伙子,仅一两秒钟,她记住了他的外貌特征,他黝黑肤色,长脸,目光电人,宽大的鼻梁上有几粒雀斑,游芸心里便莫明其妙地生出一种期待多看他几眼的念头。 此刻,不待老板发言,围观者就对游芸唱赞成“票”:她说得对!你应该认了。 见老板愣住不表明态度,身材高大且显得有些气势的游眺态度鲜明地说,如果小伙子提出的要求你不干,可以,你必须把我女儿刚才输给你16块钱退给她,否则你就过不了门,我不拆你的台,顾客都要拆你的台。 我没说不干。干就干吧!老板尴尬地比划着手势强调,如果小伙子输一颗球就付一颗球的钱我,如果我输了,我也付给他。围观者拍手喝彩:好!好…… 小伙子走近打靶架子,只等老板将目标牌板挂上4排16颗汽球,他就要端枪瞄准发射。 片刻,替小伙子捏着一把汗的游芸,眨眼间听见一连串叭叭的响声,定睛一看,目标牌板上红蓝绿紫等形形色色的汽球颗颗击中了,可没有一颗破碎,还悬在上面有惊无险的晃荡着,像是不严肃地开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这算什么,这算你赢了吗?老板睃视着小伙子问。小伙子说,16颗汽球,颗颗击中了,怎能说我没赢? 我就说你没赢。老板指着目标牌板上的汽球说,你一颗都没有打破,打破了一颗,都算你赢了。你即使打中,也白打了。小伙子回击他说,你开始没有交待,要把汽球打破了才算,只说打中了就行。老板转过脸鼓着眼睛对众人讲,我说过这话吗?根本没说。 游眺又站出来讲公道话,呔,这话你明明当着众人说过,现在想赖吗?大家都附和着不约而同地叫起来,你说过,说过不承认,我们就拆你的台。 老板感到情势不妙,抬起手像要压住大家的叫嚷声,他粗着嗓门说,这样吧,这位小伙子确实颗颗打中了,可是没有一颗汽球打破,我只能算他不输不赢,和我赌了个平局。在老板打嘴巴官司之际,多一个心眼儿的游芸从目标牌板上摘下一颗缀在上面的汽球,使劲一撸,撸不破,她就明白了,拿着这颗汽球在大家面前晃荡说,你们看,这是特制汽球,皮厚,所以打不破。 说着她用指头又在汽球上戳了一下,仍没破,这果然是特制的很有韧性的汽球,大家都看在眼里,鄙夷地盯着老板说,你耍花招,你今天输了,不给小伙子兑现奖励的诺言,我们都不会饶过你。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到山里去 小伙子听游芸这么讲,就走近目标牌,使劲儿撸那挂着的一排汽球,恁地也撸不破,他望着神色慌张的老板说,他妈的,你在欺哄老子。 众人也围住老板直搡他,他两手并掌举起绕动着说,不要吵,有话好说。算我输了,我摆的这个打靶摊子也赚不了什么钱,光亏,这样吧,我努力给他一半奖励。 你怕亏就欺哄顾客么?游芸将摘下来的那颗特制厚皮汽球扔给他诌他,像你这种没有商德的生意人永远也发不财。 这个没有一点老板气度的老板苦着脸一声不吭,掏出从游芸那里赢得的16元钱塞给面前的小伙子,然后把摊子一收,扛起来,朝另一处街市走去。 游芸抨击老板的话给众人出了一口气,尤其是小伙子特别感谢她,并将手里的16元钱递给游芸说,是你的,一向给你。 游芸睁大眼睛看着他说,这钱是你凭射击本事赢得的,怎么给我呢?游眺也说,小伙子,是你赢的钱你就拿去吧! 小伙子看着脸蛋红扑扑的游芸说,我不想赢这个钱,只想替你把输了的钱赢回来给你。 游芸说,输这点钱算个什么?又转开话题,我问你,你的射击水平不错,哪里学来的? 我父亲是个猎人,我经常跟父亲上山打猎,自然也就学会了射击。 在女儿和小伙子搭讪之际,游眺觑着他一身装束,从上到下,都仿佛冒着一股寒碜气,只是从那眼神看,有些机灵,除了这,一无是处。游眺在心里还真的把眼前的小伙子看扁了。他便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说,游芸我们走吧!游芸回过脸仰视着游眺,用撒娇的口气说,爸,急什么?我想跟他学射击。 学什么射击?一个女孩子家。游眺不同意。游芸发犟地说,偏要学! 你爸爸不让学,就别学吧!小伙子拔腿要走。游芸伸开手作阻拦之状,说,唉,能否告诉我,你叫啥名字,家住哪里? 我叫裴清,家住裴山坳。裴清说过这话,摸一摸兜里的钱,头也不回地往西街走,他今天把父亲裴本名打猎得来的一只野鸡,拿到西街卖了32元,再加上打靶赢来的16元,对于他来说,可算满载而归了。 游芸记住了裴清的名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这让她打算以还礼方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家住南街,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父亲说我们回去吧!她仍想着跟裴清学射击,便答非所问地冒出一句,过两天,我到裴山坳去。 裴山坳是乡下,有什么好玩的?游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故意问她。她说,我不是说过,拜裴清为师,学射击。游眺蹙着眉说,你即使要学射击,也不要跟乡下伢儿学。我会到公安局找一个会打靶的警察教你。游芸犟着说,我不要别人教,就要裴清教。 鬼伢!你鬼迷心窍,裴清那小伙子与你只一面之缘,熟都不熟,你找他学干嘛?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要找他学。游芸直白内心的感觉。 我不同意,找你妈说去。游眺料想她妈妈了解情况后也会阻止,便转开话头。 游芸撅嘴,满心里不高兴,回家的路上,她和父亲拉开距离走,要么上前,要滞后。她平时心里高兴,总是贴着父亲走。父亲走在前头去了,看她故意磨蹭着走在后头,也就竟自先回到家。 时近黄昏,游芸的母亲胡娟秀收拾了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才回到客厅,游芸刚好进门,她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一看就知道她在闹情绪,正要问她,游眺便将她想拜师乡下伢儿学射击未获取他允许的事儿等等一并讲了。胡娟秀也感到奇怪,望着游芸说,一个女孩儿学什么射击?又不是穆桂英挂帅,要练习骑射。还要找乡下伢儿学,没出息。 乡下伢儿行!比城里伢儿强。游芸仰面与母亲“抬杠”。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游芸犟着不吃,母亲急了,怎么说也不行,只好妥协,说过两天,我陪你到乡下耍耍,看你学什么射击。 妈!你说话可要算数。游芸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饭桌边坐下。胡娟秀说,当然算数。游眺有些生气,他看着那堆刚从阳台收进来的衣服说,游芸要到乡下去,就穿这种衣服。这是应该在乡下穿的衣服。 胡娟秀以前下放在乡下,一些衣服她不想丢掉,想作个纪念。但是在柜子里放久了,有些霉味,这次她拿出来洗了,赶上好太阳晒干,现在堆在另一张沙发上还没有叠匀,故此未放回柜子。 游芸听父亲那么说,她同样“抬杠”,说穿就穿,你不怕女儿丢了珠宝商的面子,你怕什么? 不行,这些衣服不能穿,都是我下放时穿了的,再说让芸儿穿也不合身,况且现在乡下人都不穿这种的良、的卡之类的服装了,落伍了哇!胡娟秀坚决反对,还说了一通反对的理由。游眺虽然心里不满,却也不吭声了,只埋着头吧啦吧啦地吃饭。 第四天,胡娟秀没有食言,陪游芸到裴山坳去。动身之前,还挑了一袭时尚的淡绿色的连衣裙给她穿上,看上去漂亮、端庄,更能衬托出她蕴涵的青春活力。 这天上午10点钟左右,裴山坳手持猎枪的裴本名钻进丛林打了一只野鸡,他让跟在身后的儿子裴清一向拿到县城里去卖钱。裴清看着这五彩斑斓的野鸡羽毛真想拔下几根最漂亮的送给一个人,送谁呢?前几天打靶弹皆虚发的那个口齿伶俐的俊俏姑娘,但可能吗?跟她第一次交往,连她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也不便打听,再说也不一定打听得到。他认为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便伸手摸一下野鸡漂亮的羽毛,望一眼还在丛林深处狩猎的父亲,遂独自走出丛林。 林外有一条土路弯弯曲曲到田畈,到田畈有两条路分岔,一条通向山外的城镇,一条连接山里的村口。裴清本可以直接到城镇卖野鸡去,可是不行,他随父狩猎穿的是打了补丁的衣服,爬山钻林横竖容易划破衣服,荆棘刺蓬再将这满是补丁的衣服弄破一点也无所谓,但把这种衣服穿着上街就要不得,所以裴清决定回家穿一套没有补丁的衣服再拎着野鸡出山。 可当他走在通向村口的路上时,远远就听到“汪汪”的狗叫声,他快步过去看见村屋前土路上并排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是城里人打扮,好像正在向村民打听什么?刚好挎篮到塘边洗衣的婶子在和她们搭讪,搭讪什么,裴清听不清楚。忽然婶子抬手指着正在奔走的他叫起来——裴清,有人找你!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在猎户家 那两个女人朝她抬手的方向望去,在大约距离百余米的田野上,她们的目光与裴清的目光相交。裴清认出来了,那个少女就是前几天在街上打靶打输了的那位,怎么今日想起她,她就出现了呢?裴清想见她们,但自己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不体面,便把手里的野鸡放下来,将双手合成喇叭状凑近嘴边拉开嗓门大叫——婶子,叫她们站在塘边等一等,我有点事,马上出来迎接他们。 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胡娟秀母女俩,游芸一眼就认出了突然停顿在田畈中的裴清。她想:裴清一定感到很突然。裴清对婶子说的话,她也听清楚了,就按他所讲的等一等吧!隔那么远,胡娟秀还没有看清裴清的面貌,但她知道那个手里好像拎着一只花鸟的小伙子就是女儿反复提到射击本领不错的裴清。她们不明白,裴清为什么不直接过来迎接她们,而是横过田塍,绕到与她们越来越远的田畈右边,那里是一幢掩映在山光树影中的村房,他的身影眨眼就隐没了。 几条灰、黄、白毛土狗还在“汪汪”地叫,只是没有开始叫得凶,有一声,没一声的,最后是很勉强地叫着。而胡娟秀母女俩的到来,是煞有介事的,一点也不勉强,她们正朝裴清隐没了身影的房屋各个部位打量,像等待奇迹出现一样等待着他的出现。 裴清终于出现了,他换穿一件蓝色衬衣从屋巷里走出来,由于距离近了,游芸看清了他的形貌,小声对胡娟秀说,妈,这就是裴清。然后她叫起来,裴清哥哥,还认识我吗?我就是前几天在街上打靶输了16块钱的丫头。 裴清咧开嘴笑,只是点头。游芸又自报姓名,之后指着胡娟秀,向走到面前的裴清介绍,这是我妈,她特地陪我到裴山坳来拜你为师,学射击,你不是已经答应过吗? 裴清没有急于表态,但他默许了,心想:城里的姑娘出脱得亭亭玉立,只怕高攀不上,此刻又想起她父亲蔑视自己的眼神,便说,游芸,跟我学射击,你爸爸不会反对吧?见她妈妈盯着自己打量,便礼貌地说,大妈,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要介意。游芸接过裴清的话说,要是爸爸还要反对,他会让我妈陪我来吗? 裴清听了挺兴奋,却故意调侃着游芸说,我的射击技术不行,到时候教不好你,可别后悔。他边说边拿眼睛瞟她妈,又转过头说,大妈,欢迎你带上宝贝女儿光临我们裴山坳,今天你们来得正好,我父亲打了一只野鸡,今天中午就到我家吃野鸡肉吧!补补身子,这可是城里人难以享受到的待遇。 裴清边说边引领他们走向巷子,巷子的上头,那个敞开大门的一进三间平房就是他家。 游芸说,我可不是来补身子的,我是来学射击的,也算来锻炼身体吧!母亲瞪她一眼,小声说,芸儿,别耍贫嘴。 在塘边摆衣的婶子集中听力,记住他们每一句对白,从对白中确认这是一对母女,她不时地抬头睃视,感觉城里人毕竟是城里人,最明显的区别是皮肤比乡下人白净得多,就连那个妇女也一样,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但是因为肤色如雪,不见老。 婶子感觉自己与那妇女年龄相当,由于长年经受风吹日晒,所有外露的皮肤都黑黢黢的,两相比较,自己见老得多。婶子并非自惭形秽,这种感觉刚刚悬浮于心,就被另一种情绪覆盖了。她忽然考虑,那一对母女从城里赶到乡下来找裴清学射击,难道仅仅是学射击吗?莫非那个姑娘看上了裴清? 裴清带那一对母子朝巷子里走时,她的衣服也摆完了。拎一筐待晾晒的滤过水分的衣服上了塘岸,沿着一条通向巷子的灰白土路跟在他们后面,她家与裴清家相邻,中间只隔一道大门,只有两间房的距离。 这会儿,她几乎是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这一对从城里来的母女的步态,还关注着她们脚下什么的,忽然看见那妇女在不经意间踏上路边一堆畜粪,许是哪条狗随地遗下的。她大叫,注意!可是已经晚了。 那妇女缓过神来左脚前半部分已经巴满有些稀稠的污黑畜粪,她捂着鼻子,直蹙眉,心里直埋怨这个鬼地方,还有一丝不该牵强女儿来这里的后悔,但有些内涵的她并不出声。 妈,怎么啦?没待胡娟秀回答,游芸就看明白了。裴清见她左脚巴的是狗屎,便说发瘟的狗,不做好事,我要把你们一只只都宰杀掉。 婶子望着那妇女关切地说,跟我来,到塘里洗洗,这地方让你吃亏了,真是难为你了。婶子边说边搁下盛衣筐,转过身就要带她到塘边码头去洗。 不要紧的。走到塘边的胡娟秀这么说,并看着婶子帮她脱下那只女式皮鞋,先在塘边长满青草的土坎上擦,然后扯一把草丝作洗具,将鞋底浸在塘面浅水里擦洗片刻就干净了,而且皮鞋上部没有弄湿,只沾了些立马就要挥发掉的水珠。面对这个陌生女人对自己殷勤,胡娟秀穿上鞋,心里充满了感激。 在裴家瓦屋里,裴妈正拎起一壶开水朝置于木盆的那只野鸡身上浇,一股淡淡的膻腥味随之在空气中弥漫。听到说话声和脚步声,裴妈抬头看,迎面是裴清领来两个陌生面孔的女人,裴清一边把妈妈介绍给她们母女,一边把她们母女介绍给妈妈,还着重讲游芸是为了学射击才来到这里的。 裴妈听得认真,附和着说,学射击好。并指着木盆里浸在开水中的一只死野鸡说,他爸枪法准,会狩猎,这野鸡就是他爸今天上午打的,正好招待你们。 那就太感谢你了。胡娟秀望着满脸皱纹的裴妈礼貌地说。 裴清在客套地筛茶请坐。游芸走东看西,一种好奇感驱使她从左边厢房走到右边厢房,最后把目光投向右边厢房左墙上挂着的一只灰黑的鼓囊囊的布袋。 裴清望着她找话说,这里没有你们城里好玩吧?!游芸转过头走近他说,好玩的玩多了也不好玩,再不好玩没玩过也感觉好玩。 你真会说话,说得有道理。裴清又直奔主题,等我爸爸回来了,下午我就用他的猎枪带你上山瞄准活靶子练习射击。 第一千零二十章 风味午餐 正拉着话茬,蹲着搴野鸡毛的裴妈忽然站起来,对裴清说,你把野鸡剁了煨粉丝,我到园里弄些蔬菜。裴清虽不会下厨,但是简单的烹饪也会。他走过去从裴妈手里接过肥墩墩的野鸡走进厨房,游芸也跟了进去。胡娟秀坐在堂屋里很规矩的样子,但她的一些情绪和念头并不规矩,她望着里面的光线有些暗的厨房,就感觉农村不怎么好。她脑海里还浮现着裴妈那张布满皱纹很见苍老的脸,就认为乡下事重、人累、遭孽,她还下意识地考虑,游芸来这里仅仅是玩耍,不能让她与裴清相好,如果一旦好出感情,嫁给了裴清,那么她今后就会像裴妈一样过得很苦。 近晌午之际,裴本名回来了,他是扛着猎枪空手回来的,满头汗涔涔的。有时就是这样,在丛林中狩猎耗了时间,不一定有收获。今天还是算有收获的,打了一只野鸡让裴清拿到城里卖去了。可他走近家门口,发现色彩斑斓的野鸡毛丢得满地皆是,就犯嘀咕:不对呀!难道儿子把野鸡搴光了毛再拿到城里卖?不可能。这时,一股野鸡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明白,裴清没有把野鸡卖掉,而是烹饪了。 忽然,堂屋里坐着的一个白白净净的陌生女人站起来满脸微笑地向他示意,他礼貌地点头,正要问话,机灵的裴清不知从哪儿闪出来接过裴本名手里的猎枪,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物品一样摩挲着,然后把自己的爸和游芸的妈以及游芸作了简要介绍。裴本名听出端倪,知道游芸的妈是陪游芸来学射击的,便嘱咐他们,这猎枪不是好玩的,学射击可以,要找个好场地,但一定要注意安全,这安全包括自己和他人。裴清说,爸,下午我带游芸到少有人去的石壁山上学射击,力保安全。 午饭弄熟了,裴妈早已从菜园回来下厨忙乎,她有意给更多时间让儿子陪那个从城里来的丫头玩,洗菜都不喊他们打下手,自己独个弄。此刻,要吃饭了,才喊裴清过来摆桌子、端菜什么的。她解下围腰布,在缸里舀水洗净满手油污走近香喷喷的满是农家菜肴的餐桌对她们母女说,乡下没有好招待,委屈你们了。 哪里,哪里?乡下的菜肴还特有风味,唠吵你了。胡娟秀边说边坐近饭桌,她面前是一碗血液一样见红的苋菜,叶茎挺嫩,很能诱发人的食欲。在这一家之主的裴本名客套地叫吃的时候,她伸出筷子没有搛桌上最够档次的野鸡肉,而是夹一箸面前的苋菜塞进嘴里,边吃边赞赏裴妈的烹调技术不错。裴妈在忙,也是最后上桌,听到这个城里的女人夸奖自己,便喜滋滋地看她,发现她吃的是苋菜,便用筷子拈两块肥嫩得流油的野鸡肉塞在她饭碗里,说这是野味,如果你觉得好吃,以后可以多来吃。胡娟秀说,光来白吃,咋好意思? 算个么事?裴妈说,裴清他爸会打猎,下次来,说不定可以吃到野兔、獾猪肉什么的。 桌子另一方的裴清正给游芸夹一只鼓凸的野鸡腿。埋着头尝鲜的游芸转过脸说,谢谢你,要是我学会了射击,就打一只野鸡回报你们。游本名望着她笑道,到时候就轮到我们谢谢你了。 胡娟秀吃了几块野鸡肉,有点吃腻了的感觉,又用筷子拈面前的苋菜,裴妈又注意到了。她说,你是贵客,怎么光吃小菜? 你家的小菜也好吃。胡娟秀已将一大箸苋菜拈到碗里,本来可以随即塞进口里的,她没有,不想让乡下人看出她的馋相,她下意识地要保持城里人,特别是城里贵妇人的尊严。 只见她把搛进碗里的苋菜用筷子扒开,打算分两次吃,动作表现出一种有素养的文静。忽然,她把夹起来准备送进嘴里的苋菜极快地掷于饭桌底下,脸色陡变,她偏开头生怕有人发现似的,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并且脸上还绽出一丝浅笑,不过这回是强装的,很难看出,包括她在裴家人不经意间又疾快地把饭碗里剩下的几根苋菜拈丢了的动作。 一向爱吃苋菜的她为什么一反常态,要这么近乎偷偷地糟蹋苋菜呢?原来她发现在一砣苋菜叶子里夹着一条炒死了的惨白的蛆虫。 这蛆虫怎么到苋菜中来了呢?稍加思索她就明白,蛆虫一般孳生在农家粪坑,农家菜园里施肥就是弄的粪坑里的粪便什么的,可想而知,粪便中夹带的蛆虫残留在菜叶子上,掐菜时稍加马虎就发现不了,再加上洗菜的疏忽,烹饪时就那么下锅,焉能保证蔬菜到口的卫生? 看见夹裹在苋菜中的蛆虫,她不但食欲顿减,而且恶心透了,还暗里后悔,不该答应女儿,也不该陪女儿到裴山坳来。她又想起走到巷子里踩上的一脚狗屎,心里不是滋味。她甚至考虑不能让游芸和裴清好,今后还要阻止他们接触,除非裴清不是这个山旮旯里的人,这个鬼地方脏死了。一连贯的心理活动让她话语少了,连夹菜的动作也没有了。 裴妈发现她的异常,客套地说,怎么空坐着,是不是这些农家菜不合您的口味? 不是,不是。胡娟秀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一个劲地怨,脏死了,我哪里敢搛菜吃?但这种泼面子的话不能讲。要是裴家人再向她碗里添菜,她是不会吃的。当然直截拒绝人家的好意她也做不出来,便灵机一动,扯个谎说,我的胃不舒服,也许是早晨在城里过早,早点摊弄的早点不卫生。 游芸食兴犹酣,一只肥大的野鸡腿吃得仅剩下一根骨刺。听胡娟秀那么说,便冲着她讲,妈,早晨,我也吃了早点,怎么我吃了没有事,你吃了就胃不舒服? 妈妈是么年纪,你是么年纪?细伢子的抵抗力强些。胡娟秀没有机会把在裴家就餐亲历目睹苋菜里夹带死蛆虫的细节告诉女儿,只好这么讲,也只能这么讲。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瞧见百合 裴家人不好强求她继续用餐,裴妈在礼仪上算个精细人,她迅速离座筛一杯热茶置于胡娟秀桌前,说,空坐一场,真是得罪你,不吃饭,就用茶吧!胡娟秀说,谢谢!望着一杯茶,也没有心情喝,因为她想起苋菜中的蛆虫,心里就作呕,但表面上装得非常镇静。 饭后,她到屋后茅厕方便,叫去游芸,用气流凑近她的耳朵说出自己吃苋菜吃出蛆虫的事来,然后要游芸不跟裴清学射击了,立即回城,原因是这里脏死了。游芸对母亲的话似信非信,她甚至怀疑母亲瞧不起乡下人才编出谎言哄她走。她刚才走进右边厢房,望着左墙挂着一只灰黑的鼓囊囊的布袋,问随后跟来的裴清是什么,裴清过去取下布袋,将手探进深深的袋口,摸出几颗青灰色的子弹说,你要练习射击,这种东西用得着。 好的,把它带上。游芸说着,接过裴清递过来的一颗子弹,在手里摩挲,很激动地说,你把猎枪带上,我马上跟你到外面练习射击。现在她母亲要求她回城,她坚决不肯,还惦记着跟裴清说过的练习射击的事儿。胡娟秀说,你硬是要练习射击,出点钱在城里打靶摊位去练习不一样吗? 不一样,感觉完全不同。游芸僵持着说,我愿意用真枪练习。胡娟秀作让步说,那么你只练习一中午,下午一定要回去。游芸想想说,可以,明天再来。 出了茅厕,就看见裴清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讲,游芸,我带你到屋后山上去练习射击。裴清已把猎枪斜挎在肩上,将一只装子弹的布袋递给她。她伸手一推说,你拎子弹,我背猎枪。裴清就照她说的办。 这时,胡娟秀已从茅厕出来,见游芸背着猎枪,威风倒威风,她心里却不踏实,便说,猎枪可不是好玩的,小心走火误伤了自己。游芸瞪她一眼说,你尽说丧气话。 裴清望着胡娟秀笑道,伯母,有我在,你尽管放心。说着他快步走近游芸,抬手拍她肩背上挎着的猎枪说,枪膛里还没有上子弹。 那我就放心了。胡娟秀边说边点头,又冲着裴清讲,我也可以跟你们去看你们练习射击吗?裴清回答,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能站在打靶的那一端,你提醒我们注意安全,我也要提醒你。 这一点我清楚。胡娟秀说着就跟他们走出裴家大门,出了村口,几只闻到生人气味的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这次叫,没有开始凶,是一种没有敌意的叫,就好像向胡娟秀母女礼仪地打个招呼。 裴清也许不懂狗的意图,冲着一条伸长脖子叫的灰毛狗吼道,发瘟死的,叫么事?小心老子一枪驱了你。那狗通人性,将翘起的尾巴松弛下来,眼睛还朝裴清他们的方向望了望,不再叫了,耷拉着耳朵,显出一副不再管闲事的样子。 屋后是峰峦连绵的山脉,有一条蟠曲的山路从山麓延伸到山腰处向两端岔开,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丁字。裴清和游芸登山虽然热汗淋漓,但是不感到吃力,步子也迈得比较稳健,胡娟秀则不行,登了一程山路,就气喘吁吁,而且她脚上穿的是高跟鞋,穿着平底鞋的游芸回过头来说,妈,你穿这种鞋上山吃力,你就下山去回到裴家等候我吧。 胡娟秀有些不情愿,因为裴清的父母亲她刚认识,不太熟悉,感觉坐在他们一起别扭,但看样子登山自己也吃不消,心里一个劲地埋怨女儿,哪里不好练习射击?偏偏要翻山越岭吃苦头。 这会儿,她对裴清说,在山脚练习射击不一样吗?怎么硬要上山?裴清说,伯母,你有所不知,在山脚下练习射击不安全,曾经发生误伤别人家牲畜的事,我们要吸取教训,免得重蹈覆辙。 胡娟秀说,你们走得快就快些走,我在后面慢慢来。裴清不想把她甩在后头,也没有站着干等,而是放下手里的一只装子弹的布袋,在路边折一根树杆,当拐杖递给她说,伯母,你拄着这个,走起路来稳当些。 胡娟秀道声谢,把树杆抓在手里看了看,就当拐杖拄着走了一段山路,一会儿就有不适之感,她拄树杆的那只手掌发痒,一搔,就发红,再搔,便成了泡状的疙瘩。 此刻,裴清和游芸已经爬上山腰,她甩了这根当拐杖的树杆冲着他们叫喊:唉,这树杆有毒,我沾了它满手发痒。 妈,刚才裴清也沾了它,他的手怎么不发痒?游芸话毕,裴清推了她一下说,莫这么讲,你妈皮肤是不是过敏?游芸说她不清楚。 胡娟秀眼里充满怨怼,她说真不该到这鬼地方来。裴清暗想:我没有请你来,是你自己要陪女儿来的,后悔什么?但他的态度和善,瞟着胡娟秀脚上穿的行走艰难的高跟鞋,自责地说,伯母,都怪我粗心,你从我家出门之前,我忘记提醒你换一双平底鞋,我妈有好几双耐磨的平底鞋可以换给你穿。 胡娟秀心里还嫌裴妈的鞋脏,便说,算了,都到山腰了,我就站在这里看你们练习射击吧! 行哦!山腰有一大块草坪,前面50米处有一陡悬崖,我们就以悬崖为靶子,在那边练习射击。裴清乐于当她的向导,手指山腰平心静气地说。 胡娟秀已经登上山腰平地,浑身汗流,感到很吃力,让她更难受的是拄过树杆的右手仍在发痒,她不时搔两下,脸孔阴郁地板着,仍在暗里埋怨自己不该陪女儿到裴山坳来。 她不高兴的神色让裴清看出来了,却不太在意,只在意游芸高兴不高兴,如果游芸说不跟他一起练习射击了,他也无所谓。可是游芸不知是对他感兴趣,还是对射击感兴趣,脸上总是叠映着令人感奋的笑意。 他们相伴来到可以充当靶场的地方,打量着前面的悬崖,发现悬崖上的草丛中有一株百合盛开了白色的花朵。游芸对裴清说,百合像征百年好合的爱情婚姻,不知你认可不认可。 裴清说,这与我无关。游芸放低嗓音说,有关,我只是想借此练习射击与你接触、相好,并不奢望百年好合。 裴清想起她母亲对他的冷面孔和她爸爸对他蔑视的眼光,认为纵然自己愿意与她相好,也不成,便悲观地说,你是有钱的珠宝商的女儿,我配不上。 游芸坦然地说,不讲那些。她把挎在肩上的猎枪卸下来交给裴清接道,我站在一陡悬崖下,把眼睛闭着,你用猎枪打崖壁上的一株百合花,如果百合花掉下来正好落在我身上,你就和我相好行不行?如果真是那样,就说明我与你有百年好合的缘分。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重回靶场 裴清认为即使与她有缘也无分,便在端枪发射子弹时,下意识地把崖壁上的百合花击落到另一处,让它不可能落在游芸的身上……可偏偏他一扣扳机,子弹嗖地发射出去,那朵击中而坠的百合花在崖壁上被山风吹着打个旋儿,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游芸发丝乌黑的头顶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游芸抬手谨慎地摘下来,睁眼看时,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躺在她红润掌心的洁白百合花让她很宿命地认为裴清与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情缘。她忽然高兴得叫起来,裴清,这百合花就算我们相好的见证啦! 裴清说,就算我愿意和你相好,也不成,看你父母的样子根本就瞧不起我,因为我是乡下人。 裴清哥,父母作不了我的主,你相信我心里有你就行!游芸的话温暖着裴清的心。裴清从布袋里掏出一发子弹塞进枪膛,将猎枪递给游芸说,你毕竟是来练习射击的,现在你把崖壁上的凹陷处作为靶心打一发子弹看看。 游芸让裴清捧着百合花,自己就端起猎枪瞄准,砰的一声枪响,她扣动扳机后,那一发射出的子弹没有打中崖壁上的凹陷处,却从崖壁的左边擦过,杳无痕迹。 打偏了,你继续打。裴清说着,又从布袋里掏出子弹替游芸塞进枪膛,游芸继续端起猎枪瞄准、扣动扳机,子弹迸射出来,仍没有打中“靶心”,却訇然地把左崖壁打崩了一小块。裴清说你有进步,继续练习可以成为射击高手。 此刻,胡娟秀蹒跚走来,摘起裴清置于子弹袋旁的百合花闻了闻,突然说,这花的香味挺浓呢!正准备作第三次射击练习的游芸偏过头说,妈,这百合花可是我与裴清哥相好的见证。 你练习射击就练习射击,什么相好不相好?胡娟秀故装糊涂地说着,见游芸不理睬她,只顾瞄准射击,本来有怨气的她便有意识地发泄,只见她用那只红得像虾蚣的发痒的手将洁白的百合花一搓揉,那花瓣碎屑儿便散落一地。她还板着脸孔自言自语,就让你们相好去。裴清只当没看见一样,悉心指导游芸端枪作射击练习。 快点,我的手痒得厉害,要早点回城弄些药水擦擦。胡娟秀催促着游芸。游芸说,妈,你特地陪我到这里来练习射击,怎么我正在兴头上,你就催我回去?胡娟秀说,我在这里感觉不适,她伸出那只生满了红疙瘩的手,叫道:你看。 游芸说,妈,你还坚持一会儿,我回城陪你到医院里去看病、擦药。 游芸回头一看,那朵百合花被母亲揉成了碎屑。她蓦然气恼地说,妈,这朵百合花是我和他相好的见证。胡娟秀眼睛一鼓,鬼说。 裴清虽然有些不满,却并不在乎胡娟秀的做法,便在她们母女间和解道,伯母、游芸,你们都不要较真,这不算什么。游芸白了裴清一眼。裴清说,继续打枪,把这一袋子弹打完再下山。他捏着子弹不多了的袋子对胡娟秀说,子弹快打完了,别急。你女儿不错,第6发子弹打中了“靶心”,真是六六大顺! 射击,装弹,装弹,射击,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子弹打空了。坐在树丛中歇阴的胡娟秀盯着裴清捏着的空袋子说,游芸,现在该可以回城吧?游芸没有立即回答她,还计较她不该揉碎那朵作为他们相好见证的百合花。 胡娟秀站起来,又重复刚才那句话,游芸拢一下汗涔涔的鬓发气恼地说,我明天还要来练习射击。裴清认真地说,没有子弹了,后天来吧!我明天进城买些子弹来。他边说边摸着游芸还给他的那支发热的猎枪。 胡娟秀说,后天我是不会陪她来的,她爸爸不一定让她来。这显然是讲给裴清听的。游芸却犟着说,我坚决要来。她还主动拉着裴清的手,接道,妈,从今以后,我和裴清哥相好了,虽然你揉碎了百合花,却揉不碎我们相好的感情。 胡娟秀搓一下那只发痒的手恼怒地训斥,你胡说,你要这么做,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裴清虽然听得心里不舒服,仍和解地道,伯母、游芸,你们可以回城了。他还特意对游芸说,既然你妈妈反对,后天你就不来算了。 游芸闹情绪地撅嘴,继而说,裴清哥不到这里来可以,你明天照样进城,我在上次打靶的地方等你。裴清瞪一眼板起脸孔的胡娟秀,没有立即作答,只朝游芸会心地一笑。 游芸回到家情况变了,第二天,她受到游眺的控制。游眺明确地说,从今以后不许你接触裴清。她问为什么?游眺说,你妈妈的遭遇你不清楚?游芸感到莫名其妙,瞪大眼睛望着他问,什么遭遇? 游眺说,你妈一进村巷,不慎踏一脚畜粪;中午吃苋菜吃出蛆虫;上山途中摸一根当拐杖的树杆,手上起红斑,痒得要命。你和这种地方的人相好,有什么出息? 游芸听到父亲说母亲的遭遇,就凝神四顾,不见母亲,游眺说,你妈妈又到医院看病去了,你现在还要我陪你到裴山坳去看你练习射击不成?我才不想领受那种遭遇咧! 爸,我不到裴山坳去,我就到上次打靶的地方去会一会裴清哥不行吗?他今天上午到那儿等我。游芸万万没有想到游眺答应她去一趟,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陪她一起去。陪就陪,反正是自己的父亲,游芸想:我就要当着你的面,和裴清哥亲热,看你把我么样?在这方面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喜好,纵然是父母也不能干涉。 上次打靶的场地挺热闹,三四个男伢嬉皮笑脸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只有一个身材挺拔西装革履的男伢在那里打靶。游眺父女走过来,他们就自然散开了。一会儿,游眺被三四个男伢围着说,我们完成了你交付的光荣任务。游眺伸开双手朝下轻轻一压,他们领会意思,不再大声说话。 游芸对这伙着装奇异的怪头怪脑的男伢不感兴趣,她蔑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站在一块凸起的平台上四下张望,却不见裴清的影子,难道裴清没有来?现在是上午10:30;莫非他来了见我不在这里等他,便失望地走了,种种猜疑让她心绪不宁。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如此犒赏 她忽然注意到打靶的男伢,太欠水平,打出的子弹没有一颗击中牌板上挂着的任何一个汽球,他输了,掏腰包付费很爽,那派头像个阔少爷。父亲竟然认识他,叫他银子,银子回过头说,游老板,你女儿来了没有? 在上头。父亲示意他看那平台。他的目光与游芸的目光相碰,不过一秒钟,游芸就素面朝天,不看他,一副高傲的样子。 她瞧不起他的枪法也瞧不起他的人,虽然他长得比那几个有个性,穿着也阔绰,甚至有几分英俊,但她就是对他没有好印象,乃至没有感觉。现在她心里只装着裴清,她想走又不想走,期待裴清出现,裴清终究没有出现。患得患失的游芸暗地告诫自己:哪怕裴清的到来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要坚持在这里等候,最少要等候一个上午。 这会儿,父亲和这伙男伢正在议论着什么,他们还时而与银子轮换着打靶,一个个都比银子行,最差的也打中了牌板上作为目标的一两颗汽球,对于这些游芸都漠不关心,现在只关心裴清会不会出现。裴清一直没有出现,到了中午12时,游芸懊丧地走下那个凸起的平台,望着游眺情绪低落地说,爸,我们走吧! 别走,陪这伙青年一起吃饭,中午爸爸在太阳岛酒楼请客。 爸,妈妈看医生去了,你怎么就不想到照顾她?游芸咄咄逼人地说。 你妈妈不会有事,接他们吃顿饭,你妈妈会理解,不会怪我。游眺神态悠然地讲。 游芸只好随父亲和那伙男伢一起到城区太阳岛酒楼会餐。会餐之前,父亲让每人点一个自己爱吃的菜,轮到游芸,她弃权,说什么菜都行。 父亲很认真,拍着银子的肩膀说,给游芸点一个菜。银子抬起头为难地说,我替她点,不知她高兴不高兴。父亲说,她会高兴。 游芸做一个怪脸,叫一声爸,然后说,你不要越俎代庖地勉强人家。 银子机智地圆场,游老板,还是顺其自然吧!父亲趁机介绍银子不错的家庭背景,说他父亲是一位局长八面威风,当然胜过众多贫民家的孩子,和银子接触才算有档次,和裴山坳的乡巴佬接触算什么? 爸,不要说这些,我心里有数。由于没见到裴清,游芸心绪不宁地板着脸孔。 菜肴边上,大家边吃,酒过三巡,酡红着脸的男伢说破了嘴,说这次是因为他们打跑了一个站在那里等候游芸的乡巴佬,游眺才请客的,这样的犒赏值得! 听到这话,正在用餐的游芸突然放下筷箸,站起来,很生气地对游眺说,爸,我不吃了,我要走。 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满桌的男伢都盯着游芸看,看她走出餐厅和游眺的反映。游眺不满地瞅一眼那个说破了嘴的男伢,但也无可奈何。他朝显得很平静的银子说,你去把游芸劝回来吧? 银子脸有难色,说游老板,我和她不熟悉,她不一定听我劝,还是你自己去劝。 游眺很器重银子,也想把银子介绍给女儿,让他去劝,是留给他和女儿接触的机会,但对银子来说,这样的机会把握还不如放弃。 游眺想了一下,认为银子不去劝也有道理,便向在座的一伙男伢有礼节地敬一巡酒,然后对银子说,请你陪大家吃好喝好,记我的账。游芸脾气倔,我也不一定劝得好,但我必须去劝。你们帮我的忙,把那个乡巴佬赶走是对的,我犒劳你们是应该的。 哪里,哪里?游老板太客气了。在大家礼节性的附和声中,游眺离开了酒楼,这伙男伢显得更加自由自在了,一时间,觥筹交错猜拳行令,闹得热火朝天,仿佛游眺女儿负气而走的事与他们毫不相干。 游芸出了酒楼没有回家,径直来到客流熙熙攘攘的车站,希望能看到裴清,可是举目四顾均为陌生面孔,她便去买车票,登上中午最晚一趟客车到裴山坳附近的小镇,她昨天来过,知道朝东走一刻钟左右的乡路便是丛林环拱的裴山坳,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从漆亮的柏油路踏上褐灰色的土路,就有一个她不愿意听到的熟悉的声音在叫,游芸,你不死心,跑到这里来找裴清是不是? 她回头一看,父亲从身后追来了,父亲是租一辆的士赶来的,那辆红色的士不能跑狭窄的土路,正停在公路旁。匆匆赶来的父亲见她满脸泪痕,见她为了一个乡巴佬如此执著,越发恼火,但他不便发作,只好绕到她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游芸,裴山坳是个什么地方?你和裴清那小子相好没有出息,我打算把一个家庭条件比裴清强一百倍的男孩介绍给你做朋友,他叫银子,他爸爸是局长…… 别说了,那个射击水平太窝囊的家伙我打心眼里瞧不起。游芸想起银子打靶的蠢动作,心里就生发一种蔑视的情绪,乃至她不让父亲把话讲完,就坚决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游眺说,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游芸不理睬他,掉头踏上直达裴山坳的乡路。游眺见女儿执拗,就跟在她后面走,心里直盘算:我今天就要教训一下那个乡巴佬,给他出难道,不让他与你接触,看你怎么样?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过一道山岭,就听见狗叫声,那横排竖立在山脉田畈间的一幢幢瓦房就是裴山坳里的人家。走近前一排瓦房时,游芸忽然回过头对游眺说,爸,我今天再跟裴清哥学射击,你不要干预。游眺不吭声,游芸又重复这句话,游眺说,见了裴清再说。 这时,一个拿着竹扫把的妇女正在打扫夹在房屋之间的巷道,游芸与她面熟,是昨天碰见的那个浆洗衣服的婶子,她也不知怎么叫才合适,只客套地说,您辛苦了! 那扫地的婶子稍作停顿,满脸笑容地回答,辛苦是应该的。你们是城里来的贵客,爱干净,我打扫一下,免得路上的鸡屎、狗屎什么的污了你们的脚。 婶子这么一说,游芸忽然忆起昨天妈妈踩上了脏物,婶子替妈妈到塘边码头清洗鞋子的情景,心里随之涌动感激之情,便朝着她甜甜地一笑,继而问道,裴清哥在家吗?婶子仰起脸孔说,我就知道你是找裴清的,他刚从城里买子d回来,正在家里。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相好也难 游眺对婶子说,麻烦你把裴清叫出来,我有话跟他说。婶子拿着扫把讲,你到他家坐着说话该多好,也好给你斟杯茶,弄点吃的,打个牙祭。见她说话客套,板着脸孔的游眺强装笑容地说,我们空手来,不好意思唠吵人家。 爸,你不到裴清哥家去,我去。游芸撅嘴犟劲儿。随后走过巷子直奔前面的裴清家的大门,这时已转钟2点,裴清家还在吃午饭。裴清刚放下碗筷,嘴里还一口饭没有吞咽,就听到从大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愣住了。 游芸喊一声裴清哥,满脸带笑,眼里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背对大门正在吃饭的裴本名听到一个姑娘的叫声,转头一看,心里乐了,知道这姑娘一定看上了自己的儿子,便站起来热忱地讲,游芸,吃过饭没有? 本来在太阳岛酒楼坐了一会儿根本没吃好的游芸却说,吃过饭了。裴清见了游芸,想起今天上午进城在那个打靶的摊位前等候游芸,却被一伙刁蛮的男伢轰走的事,心中有许多不快,这会儿见了游芸,又喜形于色地说,我到前几天打靶的摊位前,没有见到你就走了,买一袋子弹回来了,你今天又可以练习射击了。他边说边递一把椅子游芸。走进大门的游芸接过椅子没有坐,裴清妈看着她细心地问,你一个人来的,妈妈没来? 没来。游芸转身望着外面说,爸爸来了。 爸爸来了,怎么不叫他进来坐?裴本名很惊讶地朝门外望,裴清妈也朝门外望,却不见人影。 游芸没有回答裴本名的问话,岔开话头说,裴清,跟我一起到屋巷口去,我爸爸在那儿,我们一起跟他做工作。 工作难做,也做不好,我不想去。提起她爸爸,裴清就想起那张蔑视过他的冷面孔,便张口拒绝。裴本名说,裴清,既然她爸爸来了,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去热情迎接。裴清认为父亲说得对,望着游芸说,去就去吧! 游眺在巷口来回走动一阵子,东瞅瞅、西瞄瞄,狗子站在远处朝他吠叫,村房那边的人时而看稀奇样地瞧他一眼又走开了。扫地的婶子热情地与他拉上话茬儿,发现生疏的他态度也生硬,就拖着扫把没趣地走开了。 此时,游芸和裴清一前一后地走过来,游眺把压在心里的话正要说出来,游芸却抢先说,爸,裴清哥接您到他家去。游眺转开身子,扬起头说,不必要去。 裴清见他这样子,也不吭声。游芸干脆豁出来说,爸,不管怎样,我就要跟裴清哥相好。说着她与裴清靠得更近,右臂挨着他的左臂并排站着。 游眺还真不清楚,面前这个乡巴佬,凭什么迷惑了自己的女儿?他百思不得其解,认为再怎么阻拦女儿也是徒劳,他便拿裴清开涮,说既然你看上了我女儿,我女儿也看上了你,但现在得讲个门当户对的条件,我做了大半辈子珠宝生意,就是看重钱,要是你舍得花10多万元钱给我女儿在城里购一套住房(当年的价位),我就答应把女儿许配给你,否则,从今天起你就不要接触我的女儿,到时候你是知道的,一伙男伢怎样对付你,你清楚。 听游眺这么讲,裴清气得心里冒烟,他说我家1万元都没有,甭说10多万。好吧!从今天起只要你女儿不找我,我决不会找她。裴清言毕,掉头就走。 他明白了,今天上午到城区打靶的摊位处等候游芸而被一伙男伢刁难,原来是游眺指使的。他越想越气,乃至对跟在身后追来的游芸也马着脸发难,你不要缠我,你爸爸那种人,我受不了。 游芸,你站住,太没骨气了。游眺吼道。 游芸犹豫了一下,又跟在裴清后面跑。裴清跑到门口,见自己的父亲正站在门口悄然观察,他们在巷口讲的话,父母都听见了。 这会儿,裴清伸开双手,把父母推搡着走进堂屋,然后关上大门,不让游芸进来。游芸在外面“笃笃”地敲门,用近乎沙哑的嗓音说,裴清哥,不要生气…… 恁地怎样,裴清依然不开门,他在里面听见游眺在吼女儿,然后是将女儿拉扯走的声音。过了一刻钟,他打开大门,外面的一切都复归宁静,但他的心情并不宁静,这样对待一个几乎是死心塌地要和自己相好的姑娘是不是有些过分?他暗地问自己,心中涌起了无名烦恼。他跑进房间拿起那把猎枪,从布袋里掏出几发子弹推上膛,要发泄似的想找什么射击。 他扛着猎枪,漫无目的地走出大门,朝屋后的山林走,是要出猎吗?他暗地问自己,又似乎不是。他的耳畔仿佛喧响着游眺说的话……要是你舍得花10多万元钱给我女儿在城里购一套住房……。他忽然站住,狠狠地挑衅自己:你是个男子汉,难道不能赚10多万元去争取一个女人么?如何赚?他没有过多考虑,内心只惦记着游芸,甚至为刚才将游芸拒之大门外感到格外后悔。 他突然有了个决定,并且付诸实施,只见他折回来,越过田畈和一道山岭,朝镇上赶去,他要赶上游眺父女,以一个男子汉的口气和他们说话抑或承诺什么。他几乎是飞步式地赶到镇上的公路入口处,已经晚了,他看见游眺父女上了一辆的士,正准备回城,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他手持猎枪朝天“砰”的打出一发子弹,这还真的引起了游眺父女和乘客们的注意,满车乘客也东张西望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游芸就要下车,游眺把她拉住,她便打开车玻璃窗用尖利的嗓音叫喊裴清哥。裴清的目光正与她的目光相遇,并且走过来,游眺叫司机快点开车,游芸却直捶车门,司机不知听谁的好,车也没有开动。 此刻,手持猎枪的裴清已站在车窗外,盯着游眺说,要是我答应你的要求弄10多万元在城里购一套住房,你就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我,是不是? 我不会食言。游眺把头贴近车窗门口说,我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按我的要求办。 裴清哥,你会做到吗?游芸向裴清投以关切和怀疑的目光。游芸大声表态,我会努力办到。游眺不容他们多说,催促司机启动车子在裴清的顾盼中缓缓开走。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猎杀鳄鱼 车子开走了,裴清满脑子想着怎样搞钱,他把挎在身上的猎枪取下来抚摸着,心里暗道:猎枪哦,你可要帮我的忙,挑最值钱的猎物打……裴清抬眼就看见镇公路以南的一列绵延起伏的山脉,峰峦纵横,林木茂盛,他想那里一定藏有值钱的獐麂之类的野物,决定前去狩猎。可是他横过公路,沿着乡道走了约莫1个小时,来到一座巍峨的山峰下,那路口竖着一块牌子,上书:虎山森林公园严禁狩猎,违者罚款、拘留。 看了牌子上一行字儿,裴清的心凉了半截。他还没有愣过神来,一条看山的汉子不知从哪儿闪出来,冲着他叫,你进森林公园必须把猎枪放下,要不,就没收。裴清只得回话,我不进山去。 然后他又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环绕虎山之麓的山道往南行进,山那边是扬子江中段的水域,他走了一段山路就望见那滚滚奔涌的江水,一时刻,他心中的郁闷似乎被那江水冲淡了许多,他信步走到垂柳依依的江边,瞥见江边蒿草丛中一只和他一样同样盯着江面的白鹭,许是伺机渔利。 他本能地取下猎枪,准备将它射杀,但立即又生发出一个念头:它值不了什么钱,何必害一条性命?在他未缓过神来之际,那只白鹭啪剌剌的一下起翅飞了,它飞得并不高,拍动的翅膀几乎贴近波光粼粼的江面,它飞到对岸一片树林,悠然歇在一棵树上。 裴清漫不经心地看着白鹭飞离江面,让他经心的是江心忽然腾起一团巨浪,伴着巨浪跳动的一头怪兽落入了他的视线,那怪兽的头像巨蟒的头,却比巨蟒的头大得多,而且布满鳞甲,灰褐色的,比巨蟒的鳞甲更粗,特别是那双宝蓝色的眼睛,俨然镶上去的玻璃球,虽然不能灵活地转动,但是非常明亮,有些阴森骇人。 这头怪兽或许把江面上的一切都察觉到了,它要干什么呢?裴清当然不清楚,他在心里琢磨,这头怪兽一定是珍稀物种,一定非常值钱,能否弄到它?裴清端着猎枪伏在一丛蒿草下,等候它靠近,也许那头怪兽发现了裴清,把他作为目标,正从江心朝这边游过来。 此刻,裴清看得很清楚,怪兽满身纷披玄色鳞甲,连着躯干的肚子和尾鳍犹如变种的恐龙。那头怪兽像一块木头样地朝这里漂移过来,他有些紧张,但攥紧的猎枪给他壮了胆,他镇静地盯着它,在靠近岸沿两米左右的距离时,他就要开火了。 不行,让那怪兽还近一点,近一点射杀了它,便于打捞。这个念头才掠过脑际,突然那近了的怪兽作一个腾跃扑向岸边,企图捕取他啖食。 与此同时,他端起猎枪朝那怪兽张开的巨齿交错的血盆大口发起射击,“呯、呯”,那从水里跃起的怪兽因中弹而负痛地摆动脖子,它尚未掉头,就坠落下去,它的脖颈摔在岸边,满是鳞甲的身驱和尾巴跌在水里,水花四溅,有几滴还溅在裴清的脸上。 裴清一抹脸,打量那还在战栗却不能动弹的已半翻着身子的怪兽,发现它有四条状如龟爪却比龟爪更粗长的腿,还有像翻着肚子的鳖鱼一样白色的腹部。 裴清不敢靠近,甚至担心它偶然跳起来袭击自己,那怪兽足有两米长,鼓胀的肚子像只硕大的皮囊,如果它袭击成功,完全可以毫不中咽地把裴清活生生地吞下去。为了安全保险起见,裴清又上一发子弹,端起猎枪近距离朝那怪兽的脑袋射击。枪声响过之后,一切复归于宁静,那怪兽再也不动了。 裴清抬起头看看江面,唯恐从哪片波浪中又冒出一只类似的怪兽,他看了一阵没有发现情况,却望见对岸一只木船朝这边划动。船上站一个人,束一根腰带,戴着遮阳草帽,撑着篙。 那人把木船划到了江心,就迫不及待地朝这边喊,喂,刚才谁打枪,打死了什么?裴清把猎枪举起来回话,喂,射杀了一头怪兽,叫不出名来,你来看看。 那人把木船划近江岸,站在舢板上看那怪兽尸体,忽然叫道,不好,你这猎人犯事了? 犯啥事?裴清紧张地看着他。他说,你猎杀的是鳄鱼,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犯法了。 裴清摸一摸脑壳无奈地说,我不知道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也算犯法?那人踢一脚船上堆放的丝网,仿佛可增加说话的气势。他说,至于你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构成了犯罪事实。渔政部门发现了,不但要没收你的猎枪,还要刑拘你,甚至判刑,也就是捉你坐牢。 裴清望着从鳄鱼中弹的枪眼里冒出的污血胆怯而后悔地说,有那么严重? 当然,只要我一声张,不出24小时你就要戴上镣铐。 这时太阳西斜,还是挺晒人,那人浑身汗流,揭下草帽抓着卷边儿自如地扇风解凉。 裴清还真的害怕了,他向船上的人投去乞求的目光,低声说,这位船工师傅,你不要声张好不好?就当没有看见,我马上想办法刨个坑,把这条打死的鳄鱼埋了,谁也不清楚。 这个办法好倒是好。船工说,就是太冒险了,说不定马上就有渔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过来巡逻,你刨坑掩埋要花时间,而时间上不允许,你没有收敛的机会了。 那如何是好?船工师傅能否跟我想个办法? 办法倒有。船工说着,把木船靠近岸,抛了锚,他示意裴清把那条死鳄鱼拖上船,然后他盖上经络密集的鱼网,算得把死鳄鱼隐藏起来了。 船工还叫裴清把猎枪取下来,也用鱼网盖上,裴清有些心虚,也只好这样,还问他要把这条死鳄鱼运到哪里去埋。 船工拔了锚,准备撑篙摆渡,随口说,埋个屁,不管埋在哪里都容易被人发现。他凑近裴清的耳朵低声讲,这鳄鱼挺值钱的,把它卖了,江北那边有一个收购皮张的外商,鳄鱼皮价值特别高。不过这是私下交易,只能秘密进行。裴清想:这不就是常说的走私吗?他忽然担心地问,不会出问题吧? 只要谨慎,不会出问题。船工撑了一篙,木船掉头朝江心游去,水面微澜蔚起,呈暗黄色,虽有气势,却浑浊得令人不安。 船工四顾,又朝舢板上站着的裴清说,卖出了好价钱,我们对半分行不行?裴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想自己正需要钱,才好奇地猎杀了水中的这头可能值钱的怪兽。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摩挲存单 船工估计的没有错,20分钟后,渔政部门工作人员一行数人沿着江岸巡视而来,一个戴眼睛的大个头走近蒿草丛生的岸边忽然叫道,好腥。其他人都附和着说,是有一股呛鼻的腥味。 忽然,走在前头的小个子俯身拾起一样东西回头在大家面前晃动着说,咦,我发现了一块鳞片,不像鱼鳞,你们看看。大家都拢来看,带队的胡河山队长从小个子手里要过那鳞片仔细端详,上面还有新鲜血迹。他肯定地说,这是鳄鱼鳞片,说明有人猎杀了江里的扬子鳄。 随后,江岸上残留的血迹也被发现,他们断定是遭遇猎杀的鳄鱼的血迹。胡河山让大家保护现场,说这里留有犯罪嫌疑人的脚印,可作为公安局刑侦检测的依据。 夜幕降临,裴山坳一片寂静。到了宵夜的时刻,裴清没有回家,裴本名和裴清妈都挺着急,他们时而朝门口张望,时而猜度裴清不回的原因,是到城里找游芸那个丫头去了么?不可能,是在山上狩猎么?也不可能。一般情况下,这么晚裴清不可能呆在丛林中不回家。 那么裴清到底到哪儿去了?他们说不准,反正焦急得吃夜饭都没有心事。裴本名三口两口扒下一碗饭,就出门穿过巷子,从塘边走到田野,对着远处黑黢黢的丛林大声地反复呼喊裴清——快回家喽——这声音在空旷的村野上激荡,除了裴本名自己的回音之外,再没有另外的让他心里变得踏实的回音。 加上裴清妈提着油灯在村子里游说裴清失踪的事儿,左邻右舍,上屋下堂都知道了,也跟着着急,有几条汉子打着火把和裴本名一起上山去找。找到下半夜,找遍了也喊遍了附近所有的崇山峻岭,都不见裴清的影子。 大伙儿回到村里,天已经粉亮了,几支火把都快烧尽了、烧熄了,暗淡的光泽映照着裴本名暗淡的脸色,大伙儿都晓得他心里发愁,便劝他不要着急,裴清虽然带了猎枪,但不一定在山上狩猎,退一万步讲,就算在山上狩猎也不会有危险,好多年了,这一带丛林里没有出现过像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 裴本名谢了大伙儿,回到家里很疲倦,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却睡不着。天亮了,他向裴清妈打个招呼就出门到县城里找裴清,找不着,就打听珠宝商游眺的家,到下午才打听到,也找到了游眺,游眺说裴清没有来过,他和我们家没有关系。 裴本名发急地讲,裴清失踪,我只是打听打听,要是你知道他的下落可要递个信儿。游眺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神经质地说,不关我们的事,不关我们的事,你到别处找。 裴本名落寞地回到家,听说没有裴清的下落,裴清妈直掉眼泪。 第三天,忽然有渔政部门工作人员到裴山坳来问情况,说有没有人持猎枪外出,村里人说裴清前天下午持猎枪外出至今未归,他父母亲找他几天一直未果,非常着急。领队的胡河山队长又找到裴本名作记录,裴本名像找到寻儿子的救星,心里高兴一阵。 当胡河山要他在记录材料纸上蘸着红印泥踏手印时,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像与人写什么契约要承诺兑现一样,让他心里有压力,他疑惑地问:我说的都是真话,儿子确实没有回,为什么要踏手印?胡河山笑笑说,这是一种手续。 第四天傍晚,裴清背着猎枪回到了裴山坳,他挺神气的。日思夜盼的裴本名和裴清妈非常高兴,问他这几天到哪里去了,怎么今天才回来。 进了大门的裴清反转身把大门关上,然后坐下来悄声说,爸、妈,我这几天外出发财去了。赚了10多万元,足够进城买一套住房,把游芸娶过来。她爸爸说过,只要我满足他这个要求,就不会阻止我和游芸的婚事。 裴本名是个明白人,沉吟一阵说,孩子,游芸爸是个珠宝商,多的是钱,还稀罕你花钱购一套住房娶他女儿么?别做梦了。他知道我们家没有钱,故意找茬儿揶你的。 即使是那样,游芸也不会善罢干休。裴清心里有数,他说,就算游眺食言,他女儿也不会食言,再说我要娶的不是他,而是他女儿。 裴本名对裴清说的这话不感兴趣,认为这种想法错误,行不通。便继续问裴清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钱的,并且问他钱在哪里,怎么没有看见?裴清将猎枪的枪膛拉开,从里面掏出一份细圆的扦状纸筒,他慢慢打开,在裴本名面前晃动一下说,你看清楚吗?这是一张存单,金额14万元。 裴本名把眼睛瞪成牛卵子大,生怕看不清楚,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拿过存单认真打量,果然是那个数,兴奋得有些发慌,自言自语地道,我打猎一辈子都赚不了那多钱。又拍着裴清的肩膀说,孩子,你在哪里挖金伢儿,这么走运? 裴清妈在摸摸擦擦地干活,但耳朵不闲,特别灵敏,听说儿子赚了那多钱,就停下手里的活儿,过来看那张存单,还反复摩挲着它说,裴清,这个存单要保管好哦! 裴清又拿回那张存单说,这是我买房子娶媳妇的钱,当然要保管好。裴本名再次问他钱是怎么赚来的,他才讲了个分明。 那次船工带着他把那条扬子鳄偷运到上海,和一个走私皮货的外商达成28万元的巨额交易,成事后他和船工一人一半。他们将现钞用带腥味的鱼网盖住,乘木船返回猎杀鳄鱼的扬子江南岸附近码头,各自携带巨款而去,裴清一进县城就将巨款存入银行。 裴家人一夜睡得非常甜美。次日清晨,就听到巷子里的狗吠声,是那么急促。裴本名最先醒过来,他似乎听见有人叩门,便大声地问,是谁?门外有人回答,上次来过的,你应该熟悉。 裴本名还是没有弄明白,他披衣起床踱步到堂屋打开大门一看,有三四个穿公安警服的人,其中没穿警服的人他认识,就是要他踏手印的胡河山。看见警察,裴本名心里有些发慌,他吞吞吐吐地说,你们是不是找错了门? 一位高个子警察拿出一张画了字儿的纸递给裴本名说,这是拘捕证,你儿子裴清在家吗? 他在睡觉,还没有醒。裴本名感到莫名其妙,之后问,我儿子犯了什么法? 大伯,我们经过侦察,锁定他是射杀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扬子鳄的犯罪嫌疑人。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察边进大门边说。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珍珠项链 在睡房里,裴清妈早已醒来,听说有人要抓裴清,她急了,蹑手蹑脚地走进右侧厢房,裴清睡得正香,还在打鼾,她捏他鼻子,搡他肩膀,才醒过来。裴清有些恼怒地搓一把眼睛,一砣眼屎搓散了,湿糊糊地沾在手上,他也没在意,睁开眼睛,是母亲站在面前,他正要说,妈,吵我瞌睡干嘛? 母亲已凑近他的耳畔用气流说话,裴清,有人要抓你,快跑。裴清一听外面的狗还在叫,堂屋里有人说话,他想起船工说过,估计是渔政部门的人来抓他,一定是他猎杀扬子鳄的事儿发案了。裴清一屁股坐起来,非常紧张地从枕头底下摸起那张存单递给母亲说,把它藏好。然后麻利披衣起床,他抽开厢房的后门闩准备逃逸之际,却被旋即撞进来,大喊一声站住的一位民警抓住,然后咣啷一响,给他戴上了手铐,喝令他出门。 裴清心虚地叫道,我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抓我。已经把裴清押出来的民警,板着脸孔严肃地吼道,犯了什么法你自己清楚。 别抓我儿,我儿没犯法。裴清妈藏好存单,撵出来声嘶力竭地叫嚷。 这时,站在门口的民警对一言不发绷紧脸孔的裴本名说,你把猎枪交出来。裴本名磨磨蹭蹭说,儿子你们都抓了,这猎枪是我的,能不能不交? 不行。民警态度坚决地讲,这件事你有责任,为什么不管好猎枪,让儿子随便拿出去猎杀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见裴本名还没有行动,民警语气变得更加严厉,不交猎枪可以,我们马上到你家去搜,并且把你带走,还定你一宗罪,与儿子合伙作案。 裴本名犟不过,只得进屋把猎枪拿出来交给民警,他还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猎枪交还给你们,以后还可以归还我吗? 民警说,这要看案子怎么定性,估计即使归还给你,也要罚款吧!裴本名心里又凉了半截,他立即想到儿子昨晚给他看的那张巨额存单,看来都要被收缴。不值哦!真不值!他发愣地看着儿子被渔政工作人员和几个民警推搡着走远了。 裴清妈从嚷到哭,一路尾追到村口,觉得追也无益,步子就放慢了,几个站着看热闹的村民,大都过来劝她,大婶,别急哦,公安的把裴清关了些日子会放回来的,你着急也没用。 村里的几条狗开始叫得凶,这会儿没有叫,或许也感到恐惧,大都哼哼唧唧夹着尾巴作逃离躲闪状。 裴清被捕后,如实交待了猎杀扬子鳄以及船工串通他走私扬子鳄的案情,结果不但他没有得到宽大处理,就连那个船工也抓去坐了半年牢,他则被判处1年8个月徒刑,更让他们失望而懊丧的是走私扬子鳄的非法所得全部收缴国库。 这事儿裴本名也受到连累,原来他争取公安部门颁发的狩猎证也被没收,包括他交出的那支猎枪也没有归还他,这就意味着取消了他的狩猎资格。 裴本名认为他和儿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都是城里那个叫游芸的姑娘造成的,裴清要不是为了她,为了她父亲游眺提出的需要花巨款给她在城里购一套房子的苛刻条件,不可能当时就非常冲动地提着猎枪出门而在不经意中闯下这么一桩祸事。 他心里愤愤不平,找到住在城里的游眺,带情绪地说出儿子因为他的苛刻条件所遭遇的倒霉事儿。 游眺冷笑着,不以为然地说,你儿子犯法坐牢关我什么事?裴本名气得鼻子直哼哼,他的脖子上青筋暴凸,恨不能冲上去照着游眺的脸掴一耳光,可这不是在裴山坳,他不敢轻举妄动,便强压心中的怒火,鼓着眼珠子讲,我不过是告诉你,我们家裴清是如何在遭难,索性让你看个笑话。 哼!岂有此理?自讨的。游眺看着旁边一身靓妆的游芸,接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想一想,我家女儿会嫁给你家裴清吗?现在他坐牢去了,再该死了这份心吧?! 我从来没有作这个指望。裴本名讨个没趣埋着头走开。游芸忽然冲着游眺吼叫,爸,你怎么这样奚落人家?她旋即追上裴本名说,裴伯伯,这事我有责任,我一定抽时间到监号里看望裴清。 算了吧!裴清已经被你害得够苦了,你就饶了他吧!裴本名没好声气地讲,头也没有抬,就橐橐地走远了。 裴清因为她而坐牢,游芸很自责,想去监号里看望他。裴本名走后,游芸后悔他在这儿有机会问裴清在哪个监所服刑却没有问,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裴清,以至沉默寡言,看上去一副木然的样子。 游眺对她和裴清的事儿很敏感,便揶揄道,裴清现在已经是个罪犯,难道你心里还念着罪犯不成?快死了那份心吧!要不然你也会成为罪犯。 游芸听到这话很反感,她双手捂住耳朵,冲进自己的卧室,把门扇沉重地一掴,闷坐床边憋着满腔怨气,她怨的是父亲,与其说裴清是自己连累了,倒不如说被父亲害苦了。上次父亲操纵银子一伙背着她欺负裴清,以及裴清悉心教她练习射击的情景一幕幕地在脑海中浮现,就越发觉得对不起裴清,欠他什么似的,心里不能平静,游芸巴不得马上打听关押裴清的监所好去探视。 一会儿,房门被“笃笃”地叩响,生气的游芸以为是父亲,她犟着不动,却听到妈妈在叫,游芸,快开门,你爸爸这次从缅甸购来了一批珠宝首饰,其中有玉镯、耳坠和珍珠项链什么的,任你挑选。 游芸没心事听,妈妈在房门外又把这话重复一遍,并且再叩房门,游芸正想回一句“我不想要”,话到嘴边又噎住了,她忽然想出一个对付父亲的点子,便从床沿起身把房门打开,冲着胡娟秀说,妈,我要一根珍珠项链,必须是正宗缅甸货。 你爸爸都是进的正宗货,从不进水货。绕过中堂,胡娟秀指着南侧一间存放珠宝的房子说,你爸爸在里面清点,准备明天找街上的小商贩、老客户批发出去,你要珍珠项链就进去选吧!游芸见了游眺,心里就有火,她噘着嘴说,爸爸在里面我不进去。 爸爸,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还生他的气?胡娟秀心里有数,她和裴清的事儿,游眺不该拆台,但她还是以装糊涂的反问口气开导她。 游眺痛惜女儿,甚至有点放任她的娇嗔,也从不计较她说什么或耍小孩脾气。 这会儿,他走出珠宝存货房,手里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走到游芸面前,将它套在她的脖子上说,游芸,这条珍珠项链是项链中的极品,非常昂贵。 游芸感受到一份温馨的亲昵,这让她缓解了对爸爸的生硬态度,她摩挲着一粒粒圆润的串成项链的珍珠,又摘起挂在项链上的一个精致粉底纸片瞧着,上面分别是缅甸文和中文写就的“公主牌”三个字,她清楚,有贵族身份的人才配戴上这种牌子的项链。游眺问她满意不满意,她没有回答。胡娟秀看女儿戴上这根极品珍珠项链不但漂亮,还显得雍容华贵,便问游眺这根项链值多少钱,他说购价3888元,售价4888元。当然我不会出售,是专门为游芸挑选的。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梦见发火 在县城北郊有一幢房屋建筑很特别,它只有两层高,看上去却很牢固,正前方是两块厚重的铁门,在白天即使没锁,也关着,怕里面的人跑了似的,故意制造阻碍。再看另三面,也就是两个当头和后面都安上了密匝匝的铁网,仿佛里面的蚊子都不让跑出去,更别说人了。 这幢既像楼房又像平房的占地数千亩的建筑物,就是县公安局第一看守所,没有完全关清的两边铁门中间形成一条缝隙,不需要用多大力气一推,门就会“呼”地敞开,一个坐在中堂看书或干别的什么活儿的守门民警就会陡然站起来拦住你问话,剃了光头在监号里出入的服刑人犯几乎对所有探监人都非常敏感,因为探监人大都是服刑人犯的亲属,并且一定会带钱或带吃的用的所需物品来看望他们,他们的注视率会自然地飙升。 只有第17号监室的裴清例外,他即使走上过道,听到铁门敞开的响声,也从不抬头看门口来了什么人。他料想:即使来了什么人,也肯定与己无关。只是昨晚梦见火,醒过来说给号子里的狱友听,一个叫孟蝶的狱友说他看过《周公解梦》,做梦梦见发火,主财,说明你今天有财喜。 有个屁财喜,裴清心里想:我猎杀一条扬子鳄,犯法了,现在已是人财两空。 用过早餐,裴清和众人犯一起来到大门口集合,一位脖子上套着彩绳上面缔结着一枚口哨的看管民警,拿起口哨一吹,不到两分钟,面前站着的人犯已形成两个队列,看管民警大喊一声报数,从左到右两列报完,共60人。 忽然守门民警走过来说,留两个人不外出,今天上午有事。留谁呢?看管民警把目光落在裴清的脸上,就对他说,你留下来。裴清就从队列中走出来,接着同监号里的孟蝶也留下来了。 此刻,门前场子上早已停泊一辆大卡车,其余所有人犯都上了这辆每天接他们外出劳动改造的车子,守门民警把裴清和孟蝶带进监所,像往常一样合上了大铁门,他转身重复道:你们回到号子里等候,事来了,我会叫你们。 他们离开大厅穿越过道,再走十米左右就是监所内部开的杂货铺,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有包装精致的名烟名酒;有贴着彩色品牌封签的各种罐头;还是花样纷呈的各类点心。吃的居多,诸多牙刷、毛巾、脸盆之类的日常用品也不少,柜台里、货架上层层叠叠的摆着,既方便人犯购买,又方便与人犯有关系的外来亲友眷属选购礼品后探监问候。 回到监号途中,裴清掠过铺面的目光触到摆放的一排“来一桶”方便面,如果有钱,他购买两三份一顿都吃得完。他和众人犯一样每天的劳动量大,食量也大,他们的早餐两个馒头一碗稀饭,照一般人的食量来说够了,可是他感觉只吃了个半饱。现在身上一文不名,也只好打消“来一桶”打个牙祭的欲望。 裴清和孟蝶才走进监室,守门民警就跟过来把监室的门锁上,那足有一把铁尺厚重的门搭儿套在那兀立的铁扣上,吊在上面的铁锁也是沉甸甸的。上了锁,守门民警心里才踏实,仿佛要高度警惕这两个人犯伺机造反。锁好了铁门,他又朝监室里讲:你们等着,事来了再开门! 什么事儿?锁在监室里的裴清和孟蝶心里都很纳闷。孟蝶自言自语地道,准没有什么好事儿。裴清接过话调侃,反正关在监号里的都不是好人,会有好事儿吗?孟蝶站起来,伸手拍了一下关得严密无缝的铁门发起牢骚,他妈的,真憋人,老子宁肯出去做重活儿,也不愿像鸟儿一样关在笼子里得不到自由。 裴清说他也有同感,没进号子感觉不到,被抓来失去了自由才感觉自由的重要。两人正扯闲话儿,忽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再就是拿钥匙打锁的碰撞声,接着门开了,守门民警出现在门口。 孟蝶想:可能是来事儿了,他从铺沿上溜下来整装待发,听候吩咐。可是守门民警只叫裴清出去有事,一向合上铁门把他关在监室里。这会儿,孟蝶朝守门民警叫嚷,政府(人犯对看守所民警习惯性的称呼),我在号子里逼得够戗,有什么事儿我也可以出来干。 没事!听到门外守门民警的回答,孟蝶越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约莫20分钟左右,守门民警又来开锁,让裴清进门,忽然空气中飘来一股瓜果香味,很好闻的,孟蝶擤擤鼻子,只见裴清拎着一只黑色的绵软塑料袋,鼓凸着,像腆着大肚子,里面一定有蛮多内容。裴清一向沉郁的脸上挂起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待守门民警掴门上锁走后,孟蝶喜笑颜开地说,伙计,你这回出去收获不小,打开看看,黑袋子里装的什么。 裴清就着张开的袋口朝他面前一伸,哇,里面尽是水果:香蕉、香梨、红富士苹果、金钱橘等应有尽有,看得孟蝶涎水都流出来了。 想吃吗?你就拿着吃吧!裴清挺大方地说。 孟蝶伸手从袋子里掏出两个红富士苹果,给一个裴清说,我们一人吃一个,吃苹果表示平安,我想你和我一样的心情,都希望平安出狱,尽快地出狱。裴清把这袋子放在自己平时休息的铺沿下叹口气说,才进来不久,就想出狱? 孟蝶用巴掌把红富士苹果一抹,就啃起来,边吃边说,只要你跟看守民警保持好关系,出狱就快。哦,对了,这袋东西是你家里人来看望你送来的吗?裴清摇头。孟蝶接道,不管是谁送给你的,你都不能自己先吃,让送礼品的人走了,你应该送给守门民警或其他看守民警先吃,和他们套近乎拉关系才有希望早日出狱。 照你这么讲,我把这袋水果拿进来,自己吃不就错了?裴清睁大眼睛,疑惑地问。孟蝶说,是错了,但是还有改正的机会,我们先吃点,让守门民警来开门时,就把这袋水果中的一部分或整袋都送给他,也是你的人情。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探监归来 他们各自吃了一个苹果,祈望这个上午平安,巴不得守门民警不再找他们。可是片刻之后,守门民警还没有走近他们监室门口,就大喊着,14号,7号赶快出来,有任务。 这里所有看守民警都不习惯叫在押人犯的姓名,就像在押人犯不习惯叫看守民警官衔和职务一样一律尊称“政府”,眼下守门民警叫的14号就是裴清,7号是孟蝶,不知是裴清心里作用,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守门民警叫14号的腔调比叫7号要重些,仿佛夹杂着一股怨气,是不是得罪了他? 裴清凑近孟蝶把这个想法悄声说出来,孟蝶也把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注意一点,这是个合同民警,没有正式民警文明,很野蛮,上次一个快要刑满释放的犯人因为傲气,被他狠揍一顿,据说出了号子,吃了几副草药才治好痨伤。裴清说知道了。 这时,“嘎吱”一声,监室的铁门打开了,守门民警样子很凶地说,赶快出门搬货,还闲着干嘛?裴清避开他朝自己直射过来的满眼凶光,顺手拎起那袋散发着水果香味的水果递给他说,政府,接受我这点小意思吧?我才进号子,不懂规矩,这袋新鲜水果,我和7号提前各自尝了一个,请原谅我的怠慢。 守门民警态度明显改变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一手拎着这袋水果,一手挥动着说,没什么?监所里的杂货铺来了一车货,你俩出去搬完就没事了。 游眺从缅甸贩来的一批珠宝卖得挺火,批发给县城街上的小贩,都给现钱,没有一个赊欠。那次游眺走到南街将一袋珠宝倾到在一个小贩面前,突然围过来许多人,看到满是珠光宝气的珠宝,大都禁不住伸手摸摸,赞不绝口。 小贩直嚷嚷,你们只看别摸。一个埋头看的小伙子突然站起来,与游眺的目光碰上了,他说,游老板,这些玛瑙、玉镯、翡翠之类的珠宝我都不喜欢。 小伙子还没有说完,游眺就激动地说,银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我就不能来?银子说的话,游眺听在心里,又反问:我没有说不能让你来。哦!你不喜欢这种珠宝,喜欢哪种珠宝,你说,下次我到缅甸进货跟你带,还免费送给你。 银子知道游眺这么说,也会这么做,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游眺欠他的人情,上次受游眺之托,他领一伙伢儿将站在靶场摊位边等候游芸的那个乡巴佬轰走了;二是游眺一直想把他与女儿朝婚姻方面撮合,当然就会对他好,若有结果的话,他就是游眺未来的女婿。 现在银子听说裴清因猎杀扬子鳄犯法抓进了号子,这就意味着情敌排除了,他很得意地向游眺献殷勤,游老板,不要你送,我需要一块极品珍珠项链送人,你弄来了,无论多少钱我都付。 游眺一激灵,心想:这家伙心里有人了,我白白送他不就亏了?正后悔不知该怎样把刚才说过的话收场,那个接货的小贩扯他一下,说游老板,我付现你点数。 游眺示意他等会儿,银子凑近游眺悄声说,游老板,你弄来极品珍珠项链卖给我,我不会送给别人,就送给你女儿。 那我不会要你给钱。游眺真切地回答。他想:既然是这样,何不回去给游芸做工作?要她把那根极品珍珠项链暂时交出来,他送给或卖给银子,过几天还是游芸的,因为银子说过,会送给她。游眺这么考虑便立即表态,不需要多久我就会给你送货。 游眺兴致勃勃地回到家,没有看见游芸,问胡娟秀,女儿到哪里去了?胡娟秀说,不清楚。他骂着说,这姑娘真是野。又拿胡娟秀出气,你也不管教一下。 胡娟秀也不善,双手在缠腰围布上擦着反唇相讥,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怎么不管教?见她来了火,游眺又平心静气地扯开话题,现在银子看上游芸了。胡娟秀说,银子早就看上了游芸,我知道,游芸对他并不热,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乡巴佬。 游眺说,还惦记什么?裴清已经坐牢去了,难道我家姑娘会去喜欢一个罪犯?告诉你,他现在可能会接受银子,银子家里背景不错,与我们家结亲可以说是门当户对。游眺接下来把他为什么一回家就要找游芸的缘由讲出来,胡娟秀抿嘴一笑,说,我有个预感,游芸不一定接受银子,即使她和裴清的关系断了。 会接受的,你做游芸的工作,再说银子愿意出钱买下那根极品珍珠项链,送给游芸,难道游芸不动心?何况她也喜欢那根极品珍珠项链。 她喜欢倒喜欢,问题喜欢的是物,不是人。 夫妻俩正拉扯这个话题,门吱呀一响,游芸从外面回来了,一张脸汗涔涔的。游眺敏感地朝她脖子上瞧,怎么是空荡荡的。便问游芸,我给你的那根极品珍珠项链呢? 游芸语塞,很快又镇静地回答,爸,既然那根极品珍珠项链给我了,戴与不戴,你管我干嘛?游眺说,你拿出来,我看看,到时候会给你。游芸拿出纸巾擦着脸上的汗珠,有些紧张地说,我现在不想拿出来,你不要强人所难。 这有什么难?游眺的目光逼视着她。她又和上次一样,气冲冲地跑进卧室,把房门一掴,扣上闩,老爸进不来了。 当然这一次,游芸并不怎么气,而是装气,她一直考虑,那根极品珍珠项链不能交出来了,该如何自圆其说,老爸才相信,并且不再找她拿出来瞧呢?她烦躁得不知该怎样是好。 当天上午,她已把那根极品珍珠项链以2000元的价值当给了城西一家当铺,这是崭新的货,她讲不过戴着眼镜样子很精灵的当铺老板,只好在明知亏输的情况下作了让步。 因为她急于花钱买些礼品看望监号里的裴清——她放不下最初的恋人。她感觉亏待了裴清,越发想给他一些慰藉。她买一袋水果送给监号里的裴清时,还让守门民警避开,和裴清说了一句悄悄话,我现在弄了一笔钱,分给你一半吧!说着她把手伸进上装贴胸内衣里掏钱。 裴清说,不要,你送这袋水果来我都领当不起,感觉亏欠你似的,心里不好受。游芸说,你不要这么想,亏欠的是我,要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到江边猎杀扬子鳄,不猎杀扬子鳄就不会犯罪,不犯罪就不会抓进监号里来,都是我的过恶哦! 别说了。裴清站起来就要走,他知道在这里会客是有时限的,守门民警喊他出来时,就说过只给一刻钟时间,他没有表,预计时间差不多了。 游芸看他剃成了光头,穿一件陈旧的绛色衣服,便细声细气地说,你不要钱可以,我下次来看你,给你买一顶帽子,冬天来了,也可以御寒。 裴清说,帽子我不要,我们这里的人犯是清一色的光头,不许戴帽子。游芸疑惑不解,这是个么样的规矩?她又将没讲完的话接着说,那就给你买一件好布料的裤子。 此刻,游芸的脑海里一幕幕地回放探监的情景,她记得守门民警冲着他们叫一声,时间到了,她才离开监所的。 第一千零三十章 找到当铺 门外的游眺见游芸这般举动,本想把怨气发泄给胡娟秀,都是你惯坏了女儿,这句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感觉解开女儿思想上的疙瘩还是靠她,便平静地说,你给游芸做工作吧!胡娟秀知道女儿犟,便为难地说,我也不一定做得好工作。 就靠你,做不好也做。游眺的口气很硬。胡娟秀推不脱,她考虑:现在要做的第一步是让游芸打开门,当然游芸不会主动打开门,胡娟秀走过去把门叩了三下,没有动静,又冲着里面讲,游芸,你爸爸不要你交出那根极品珍珠项链了,你开门吧。 她连续讲了三遍,门“啪”地打开,站在门口的游芸振振有词地讲,本来给了我,何必又要我拿出来呢?我偏偏不拿出来给你们看,真是多事。 游芸的嘴巴挺厉害,胡娟秀没有让她出来,而是自己进去,又把门关上,她拉着游芸一起在床沿坐着,然后低声说,我和你爸都是为你好,看不看那根极品珍珠项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 么事?游芸看着胡娟秀迫不及待地问。胡娟秀便一五一十地把她爸爸今天碰见银子,银子想买一根极品珍珠项链作为信物送给她的事儿和盘托出。 游芸听过后,气愤地说,我明白了,你和爸爸想我将极品珍珠项链交出来,让你或爸爸给银子,然后银子再把它作为信物给我是不是? 你太聪明了,说着很对!胡娟秀轻抚着游芸,以为工作快做好了,未料游芸愀然作色,突然蹦下床沿,站在房中拉开嗓子说,妈,告诉你,你和爸爸都不要白费心了,我不可能与银子相好,我讨厌他。我喜欢那个被你们瞧不起的乡巴佬,我今天将那根极品珍珠项链当了,用当来的钱买东西去看了监室里的裴清。 胡娟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她,这是真的吗? 门外偷听的游眺突然气恼地冲进房门尚未关死的房里来吼叫,你跟老子把那根极品珍珠项链从当铺里拿回来。他显然控制不住情绪,握着拳头在游芸面前晃动。 老游,你冷静一点。胡娟秀把他推开,说你不要这样逼她。从来没有看见爸爸如此大发雷霆的游芸被吓住了。 这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窗外黑黢黢的,游芸却一点也不怕,直往外面冲,才过门坎,就被胡娟秀赶上去一把抓住,揽在怀里叫道,游芸,你怎么了?挣脱不开的游芸干脆抱着妈妈嚎啕大哭。 游眺见此哑然,渐渐变得冷静,他退避一旁,仿佛在懊悔刚才自己的过激言辞。 第二天傍晚,银子和一帮哥们在城西好吃街吃靠杯,他正打开啤酒盖,拿起泡沫汩汩的啤酒准备朝杯里倒,一抬头,偶尔看见在人群里走动的游眺,便大声叫喊他,他却没有听见,银子便叫旁边一个手上纹龙的哥们把他喊来喝酒。 游眺拢来给银子打个招呼,说谢谢,我有事,不能陪你们喝酒。他心里急着一件事,昨晚让妻子胡娟秀问游芸,究竟把那根极品珍珠项链当给了哪家当铺,她缄默未答,白天看着他也不理睬。他想: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真是窝囊,连家里的事都摆不平,今天从上午到下午直到现在,他在城南、城北、城东14家当铺都问了,有没有一个姑娘来当过项链,几乎所有的当铺老板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当游眺再问时,都说没有。有的当铺老板还买关子,你问个啥?即使有个姑娘来当项链,我也不会告诉你,这是商业机密,岂可轻易示人? 游眺碰了一鼻子灰,并不放场。他说,如果有个姑娘来这里当了一根极品珍珠项链,我愿意花当资一倍的价格购取原件。 一个当铺老板认为划算,便说真话,我这当铺的确没有典当你所说的那根极品珍珠项链,还是到别处问吧! 游眺有些垂头丧气,但不灰心,直到傍晚才找到城西街道去,未料在这里碰上了银子。 银子见他要走,便跨过几步,贴近他低声说,游老板,我要的货几时能够给? 游眺正为这事发愁,不便说出真相,只好支吾着说,我会尽快弄到给你。银子逼得很急:把时间确定吧!过几天?我正等着拿货当作信物送给你女儿。 游眺说,要是我女儿不接受你的信物呢?银子并不灰心地讲,她接受不接受是她的事,我还得表达我的心意,我要有勇气拿着信物送她,说不定她会被我的真情行动所打动。游眺似乎被他说动了,还真想快点弄到货给银子,让他的真情行动感动女儿。 第三天,游眺早早赶到城西,街上车水马龙,已经很热闹了,游眺无心看热闹,只轮番盯着街道两边的门店一个不漏地看,看有没有当铺。他看见三家挂牌子的当铺,只有一家开门了,进去问,像昨天在别处问一样,那当铺老板说这里没有极品珍珠项链,更没有一个姑娘拿它来典当。 游眺只好离开,站在另一家没有开门的当铺门口,心里很不踏实地直等到它开门。 当铺老板见门口站着第一个客人,便高兴地问,你要典当什么?游眺说,不典当什么,只问你一件事。 当铺老板不高兴地说,你既然不典当货物,站在我门口干嘛?快走,别挡住了我当铺里的财气。 游眺还要作解释,当铺老板根本不听,拿着擦布将门口挂着的金黄字牌一下一下地擦着,那上面闪耀着“惜贵钱”三个镏金大字,游眺瞟一眼暗想:你这老板光知道惜贵钱,难道不知道惜缘?我一清早来到你这里也是缘分哦! 游眺只是从当铺柜台边走开,并没有走远,他站在那里看见当铺老板与一个顾客完成了一笔交易,便又拢去,改变说话方式,老板,忙完没有?我虽然不典当货物,但其他顾客在这里典当了好货,我想出高价买下来,你这里有没有好货? 当铺老板突然脸上堆满笑容说,我这里有一件好货,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出钱买。游眺心里一惊,见当铺老板从抽屉中拿出一件宝物,在手里颠了两下,他眼前为之一亮,这不正是我给女儿游芸的那根极品珍珠项链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仍须费工夫。游眺明知故问,是谁当给你的?当铺老板愀然作色,怪声怪气地说:你要就要,不要就别问,是哪个当给我的不关你事。 游眺见他又把它放回抽屉,有点后悔不该多言。便装出一副笑脸问,出多少价钱可以买给我?当铺老板再从抽屉中取它出来,隔着柜台在他眼前一晃,狡黠地反问,你愿意出多少钱?游眺忽然心里没底了,他不知游芸典当货时,当铺老板给了多少钱她。 但可以肯定,游芸拿着货找他或求他典当,他不可能出太高的价,即使他清楚这件货的份量。游眺这么琢磨,心里又有底了,便干脆把事情挑明,说出这根极品珍珠项链是他的,以及被他姑娘典当了的经过。 当铺老板说,不谈别的,不管什么人,既然把货当给了我,就是我的,我出价是高是低,你接受得了就要,否则拉倒! 你报个价,我要。游眺坚定地说。 5000元。当铺老板一手捂着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一手伸出五指错落而并列的巴掌。 这个价太黑了,告诉你,我从缅甸购进时只花了3888元,我即使出售只加1000元。 不要就不谈了。当铺老板把货丢回抽屉,而且腆起肚子压着屉沿一推就关上了。游眺说他弄足了钱再来,却一直没有来,他去找银子说他上次弄了一根极品珠珍项链放在家里,被老婆拿出来典当给了“惜贵钱”当铺。 银子说,你家又不缺钱花,怎么会当掉呢?游眺不露声色地继续编谎话,也有缺钱花的时候,那是我到缅甸去购货的一段时间,把资金都带走了。 银子信了,不知这是游眺不好意思道明真相的谎话,便说如果“惜贵钱”当铺里那根极品珍珠项链果然像你说的那么贵重,我一定买下来送给游芸。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关系闹僵 当天下午,银子没有食言,买下那根极品珍珠项链找到游眺问游芸在哪里,他说马上就把这个当信物送给游芸。正被一家珠宝店请去识珠鉴宝的游眺说他也不清楚游芸在哪里,说你要找她,就晚上到我家里来吧! 游芸这天上街,天气突然变了,乌云厚积,刮起风,下起了毛毛细雨,尽管因为父亲追问极品珍珠项链的事儿,她心里有些烦躁,但也感觉到天气变凉了。她忽然想起探监时,对裴清说过,给他买一条裤子。 这个念头一闪现,她就到服装城挑购了一件蓝色纯棉裤,打的坐至监所,监所守门民警对她面熟,虽叫不出她的名字,但很快就反映过来,她是来探望裴清的。 守门民警知道,一般来探望在押人犯的人不是给物就是送钱,谁都不例外。裴清还懂板,来探望的人送给他的东西,他清楚该如何进贡以图表现。 这个合同制守门民警考虑到这一层,觉得探监的人来了,他也会从中分享一份利益,便让游芸稍候,一点也不怠慢,5分钟之内,就将正在监所后边厨室帮厨的裴清叫来了。 前几天裴清还是光头,现在他头上已长出青葱葱的发丝。游芸见他一手油污,掏出几片纸巾递给他擦拭干净,然后从挈来的彩面塑料袋里掏出那条蓝色纯绵裤递给他说,现在天气变冷了,特地买来给你御寒。 谢谢!裴清接过裤子摩挲着,沉浸在一种受到关爱的氛围中。 游芸转过头,见守门民警已回到探监会客室外面的大铁门边,她又旋即塞给他300元钱,还剩下1000多元钱她准备分期给裴清。 裴清本来不想要,但想起孟蝶说过的话,要用钱物才能买通监所里的人,他便一声不吭地把钱收下。 这次游芸给他的钱,他根本没用,都悄然送给了正在监管在押人犯的个别把关的看守民警。那看守民警得了好处也不亏他,除了给轻活儿他做或干脆让他休息,还鼓励他说,只要你表现得好,立功了,会给你减刑。 其实这是喊在嘴上的口号,裴清分析到了,只要他对把关的看守民警带来实惠,表现一般,不犯事,遵守狱规,时间一长,也会将他作为一惯表现好的在押人犯予以减刑。 当游芸再来探监时,裴清把他的想法和举动讲了,游芸非常支持他,又给他1000元钱,嘱咐他送给能给他出力的人,并祝愿他早日出狱,说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一直在等他。 “惜贵钱”当铺里的老板那天报出5000元的天价卖走了那根极品珍珠项链,偷着乐,人家将那东西拿来典当2000元,这次交易纯赚3000元。 他身后货架上方神龛上供了一尊木雕财神,做了彩漆,样子活灵活现。那财神官袍加身,仪表庄重,手托一锭有窝儿的白银,目睹前方。这会儿与老板觌面相视,仿佛正盯着他看,欲授财宝。 他心生敬畏,甚至认为自己这回赚了“彩头”,可能是财神从中助了一把。他当即一连打三个躬,暗里道:谢谢财神爷助我多多地招财进宝。一看上面的香烛熄了,他又虔诚地添上一炷,直弄得当铺里香雾缭绕,站在街面上都能闻到香味。 这笔交易后,老板右眼不停地跳,是跳财,还是跳灾,他心里犯嘀咕。不会是跳灾吧!有财神保佑。可是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老板不愉快的事儿,也就是第二天上午,一个身穿绛色夹克的青年跑到当铺里来,说他昨天从这里买走的那根极品珍珠项链今天要退货。 老板不肯,背着手说,卖出的货一律不退,别坏了当铺里的规矩。那青年很凶地说,不退可以,你等着。 不到一个小时,当铺门口就拥过来一帮青年伢。开始老板不经意,以为来了生意,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地一按,迎上去,他尚未开口,一帮青年伢不由吩咐,就七手八脚地把柜台敲得山响,这分明是挑衅,老板意识到是刚才没有退货而惹出的事端,他本想发作或者报警,但细细思量,认为不适当。发作吗?不知天高地厚的这帮混混儿会闹得你不好收场,而且寡不敌众,自己只有吃亏的份;报警吗?纵然警察来了,自己也心虚,警察一旦查究出他通过当品牟取暴利,到时候他和这帮混混儿就成了相争的鹬蚌,而警察就成了得利的渔翁,如此不划算。一向老谋深算的老板看势头不对,压制了情绪,皮笑肉不笑地冲着一个蓄着平头闹得最凶的青年伢讲,有什么事好说,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装什么蒜?你“黑”了银子哥,今天这个事不了结,就把你的当铺砸个稀巴烂。 好厉害哦!谁是银子哥?叫他出来。老板内心恐惧,表面却装得镇静。 我就是银子。突然从门口闪出一个身穿绛色夹克的青年,乜斜地看着老板,咄咄逼人地说,老板,怎么样?如果不退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怕吃眼前亏的老板忙用遮面子的话说,银子哥,这货哪有不退的?我只是拖一拖,谁知你要当真呢? 别啰嗦,退货——银子吼一声,顺势把手里的一根极品珍珠项链扔进当铺,掉落在柜台里,老板担心这退回的当品成了调包的水货,便捡起来仔细瞧,确认别来无恙,遂不敢怠慢,麻利退款银子。片刻银子一伙人作鸟兽散。 裴清照狱友孟蝶的指点,用游芸给的钱贿赂监所把关民警,把关民警自然善待他,裴清本就生在农村,吃得苦,比一些来自城里的人犯淳朴得多,显然表现不错,每季度人犯改造评先,他都评上了,评上一次都算立功一次,立功一次就减刑一次。到第2年裴清的刑期减至8个月,再熬一阵子就可以出狱了。 出狱前夕,游芸来接他,又送来了1000元,裴清这次没有送给监所的把关民警,而是悄悄塞给帮助过他的狱友孟蝶作为酬谢。 因为裴清的事,游芸与家里闹得很僵,对她特别恼火的游眺因为她拒收银子送的信物,也就是那根极品珍珠项链,游眺也几乎与银子闹翻了。他回到家里大发脾气,这回胡娟秀也没有护着女儿,她对女儿死心塌地爱上一个坐牢的乡巴佬非常不理解,也非常有意见,所以她屏声静气不吱声,一任游眺暴跳如雷地吼女儿。 游芸一气之下跑出门,胡娟秀才着急,随后追赶,发现她径直出城,城外是一条连着大江的内陆河,游芸跑到岸边,越过栏杆纵身跳入河床。胡娟秀大喊救命。 也许游芸此时命不该绝,一个划船的男子发现了,一个猛子扎下去,疾速潜游到游芸落水处,将她托起来,推坐在船上……被救的游芸感觉寻死并非好滋味,也没有再次发傻。 胡娟秀出重金谢了划船的男子,还让他把游芸劝上河岸,她叫一辆的士将浑身湿透脸色乌紫的游芸送回家。此后家人,特别是父亲对她与裴清之间的事不再横加干涉,顺其自然。 游芸感觉轻松多了,她不肯帮着父亲做珠宝生意,感觉呆在上辈人一起受拘束,便自个儿在城西服装城租一个位置做服装生意。有了钱,她就爽快地去迎接减刑释放的裴清,可是她没有回到城里的家,而是随着裴清回到裴山坳农村的家。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晚报消息 几天后,胡娟秀走进女儿的卧室打扫清洁,她打开窗户,忽然一股冷风吹进来,她打个寒噤,之后头有些发晕。她用笤帚在房子里划了几下,受不住了,就丢开笤帚,坐在一只躺椅上,竟莫名其妙地想见女儿。 没等丈夫回来,她就锁上房门走到公路上,招来一辆红色的士,“嗄吱”开门坐进去,让司机开往城西服装城,一路等了3次红灯才过去,可是距离城西服装城还有一条街道时,前面出了车祸,许多人围看,车道堵死了。 胡娟秀只好付费下车,从人缝里钻过去,只感觉自己有点恍惚,但有一个奇怪抑或寻常的念头,就是一定要见到女儿。之前她来过一次,女儿在专营女人服饰的美饰店当营业员。 这会儿,她来到店前,朝店里打量,没有发现游芸,只有一个和游芸年龄相当的胖女孩当班。她问游芸在这里吗?胖女孩说,她4天前就走了,一直没有来。 她到哪里去了?胡娟秀有些着急地问。 胖女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迎上一位顾客卖走一条裤子后,才冲着依然站在店前等候的胡娟秀问,你是游芸的什么人? 我是她妈。胡娟秀毫不含糊地说。 胖女孩回忆起游芸的长相说,你们母女的相貌是有些相像。我正想问你,游芸怎么一走几天不回店上班,老板很有意见,要我出去找她,可生意忙我抽不出身。 胡娟秀听胖女孩这么说,有些着急,本来有些发晕的头也不晕了,心里想着那个死丫头会不会又去看那个坐牢的乡巴佬呢?便再次问胖女孩,游芸到哪里去了?胖女孩摇着头说,你是她妈,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胡娟秀更加着急,迅速从城西服装城出来,再招停一辆的士,往裴清蹲监的监所开去。由于监所处在偏僻城郊,背面环绕杂木丛生的山脉,正面与一条国道对峙,的士开了半个小时才到监所门口。 胡娟秀出了车门,即推开半掩的监所铁门,一个看守民警看着她有些张皇的神态,正要问话,她却抢先开口,请问你们知道一个叫裴清的人犯吗? 知道。和她对视的看守民警告诉她裴清前几天就释放了。 胡娟秀有点不相信地问,他不是判了一年零八个月的徒刑吗?怎么现在就释放了?刑期还没有满呢。看守民警对她说话的态度有些不满,便岔开话题,你要找裴清到外面去找吧!他提前释放了,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 胡娟秀知趣地退出监所大门,心想:女儿可能跟释放出来的裴清一起回到裴山坳去了,对,到裴山坳去,一定会找到女儿。 走近国道,胡娟秀又招停一辆的士,对司机说,到裴山坳去。 那可有几十里路,价钱蛮贵咧。司机探出头来说,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 你送我去就行了,车费不会少你的。胡娟秀边说边拉开后座车门,低一下头就钻进去了。司机见她不还价,把油门一踩,让车子在国道旁打个弯,就朝裴山坳方向疾驰而去。 后座的胡娟秀心神不定,眼睛在车上瞟来瞟去,司机顺手放在身前车台上的一张晚报不经意地吸引了她的眼球,吸引她的还有晚报上的一个小标题:昨晚一对青年游至江边惨遭鳄鱼吞噬。 她让司机把那张报纸拿来,认真看了那则消息,心里突然悬起一块石头,因为消息上有一段文字介绍:被鳄鱼吞噬的两人,一人是才从监号释放出来的裴山坳村青年裴清,一人是城里姑娘,疑是裴清的女友,暂不知姓名…… 哎呀,不好了。胡娟秀突然叫起来,把司机都吓住了,他回过头正要问什么,胡娟秀发急地说,我不到裴山坳去了,快把车开到每周晚报社,我要找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她捏着这张报纸悲戚地接道,我怀疑昨天傍晚,鳄鱼吞噬的那个城里姑娘就是我女儿。 她的嗓音已经哽咽,司机也仿佛为她难过,默不作声地调转车头,又朝城里每周晚报社所在地的滨湖路驶去。可是一切都晚了,胡娟秀和女儿游芸已经是阴阳两隔了。 在秦广王坐镇的鬼判殿,此刻有两个新亡的鬼魂正嚎啕大哭,他们一个是裴清,一个是游芸,秦广王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哭什么?把死因慢慢讲来。二位都惊骇得止住了哭声,但还是禁不住唏嘘声。 只见裴清双膝跪下,抹一把眼泪讲道,大王,昨天傍晚,我和女友游芸一起漫步到大江岸边,刚停下步子,突然从江中窜出一条鳄鱼将我咬住,拖入水中,我就这样活活被咬死,而成为鳄鱼的腹中之物,连尸骨都没有了,我死得好惨好冤啦!请大王给我作主,我要再轮回做人持枪杀死那条鳄鱼,报仇雪恨。 秦广王把手一压,示意裴清不要讲了。跪在裴清旁边满脸泪痕的游芸说,大王,我死得更惨更冤,昨天傍晚,我陪男友裴清到长江岸边玩耍,当鳄鱼咬住男友的头,身子还在外面,我正赶过去抢救,那鳄鱼蓦然松开男友,回转头咬我一个措手不及,我被拖下水活活溺死,最后也被鳄鱼吞噬了。说着,游芸又呜呜哭起来。 肃静。听到秦广王的喊声,游芸停止了哭泣。秦广王对殿上候旨的一个阴差讲道,你查一查,这两个新亡的人是属于阳寿已尽,还是属于枉死? 报告大王,我仔细查过他们的阳寿寿限,这个男的属于寿限已到,死得其所,女的寿限没到,属于枉死。 裴清陡然叫起来,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寿限到了?胡说,你再查查。阴差乜斜他一眼,大声讲道,我已经查得非常清楚,你曾经是不是猎杀过一条扬子鳄?那条扬子鳄死后为了报仇又轮回为鳄鱼,昨天傍晚你和女友漫步江岸,正好送到鳄鱼的嘴边,时机到了,它能不把你吞噬吗?你是受恶报而死,正好了结了你的一次杀业。 裴清无言以对,沮丧地低下头。之后他被送往地府其他审判殿查看有没有其他过恶而定沉浮去向。游芸因救他而枉死,直接押送枉死城,等候发落。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埋在墙角 裴清被鳄鱼咬死后,因为尸首都没有,裴清妈非常伤心,她跑到裴清出事的地点——大江岸边嚎啕大哭。邻人都掉眼泪,有的劝她节哀,有的还婉转地提醒她,要警惕江里的鳄鱼再次偷袭人。 裴清妈哪里听人劝说?越劝她哭得越伤心,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数落,儿子走了,活着也没有意思,让鳄鱼把我吃掉算了。 裴本名也伤心,却比较理智,见妻子几乎每天一早就跑到江岸哭儿子,直到夜幕降临才哀戚戚地回去,声音都哭咽了。他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哦!他知道劝她不住,便找到妻子的老弟——裴清的舅舅马达,要他开导一下姐姐。 马达四十开外,说话时眼角的鱼尾纹颤动着,我不劝姐姐,我要替姐姐、替你,特别要替遭厄的外甥报仇。裴本名对他的言语莫名其妙,瞪他一眼:你报什么仇?你外甥是被鳄鱼咬死的,难道你找鳄鱼报仇不成? 哥哥,这个你就不管。马达一本正经地说,我报了仇,比劝姐姐强得多,到时候姐姐解了恨,再也不会轻易到江边去。 裴本名见马达不劝他的姐姐还说这番话,感到失望,便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第4天上午,裴本名和裴清妈都听到了一个同样的消息:马达在江边用猎枪射杀了一条大鳄鱼,从它的胃里取出了尚未消化的两双鞋子:一双皮鞋,一双高跟鞋,分别是裴清和游芸生前穿的鞋子。这个消息,让这对夫妻在解恨的同时,心中的悲恸再次涌现,他们禁不住泪流满面。 渔政部门的人听说马达猎杀了一条鳄鱼,想找他的麻烦。在找马达谈话时,马达已经将那条死鳄鱼处理了。他处理得比较恰当,把鳄鱼的尸体运到裴山坳裴本名家屋后的丛林埋葬了。 渔政部门的人挺认真,硬是到丛林里看了鳄鱼的坟茔。马达说他猎杀这条鳄鱼没有其他目的,一不是为了赢利,二不是想食鳄鱼肉,主要是替外甥裴清及其女友游芸报仇雪恨。之所以把这条鳄鱼的尸体葬在那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可是征求了裴本名的意见,他们不再把这条鳄鱼的尸体当作水族动物的尸体看,而是把它当作裴清及其女友游芸的混合体看,因为那条凶猛的鳄鱼吞噬了他们二人,毋宁说他们二人的尸体被它同化或异化了,所以这么做是合乎情理的。裴清妈以后不必要跑到长江岸边哭儿子,只需要到屋后丛林,可以视同儿子及其女友合葬的坟边含泪焚香祭典。 尽管是这种情况,渔政部门的人还想找马达罚款,马达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说,这件事只要说得过去,证明我确实错了,可以罚!问题是我为民除害,渔政部门不采取措施将给人民群众造成生命威胁的鳄鱼处理掉,难道我代表民间将已经吞噬了两条生命的鳄鱼除掉还有什么错?假如我或者任何人都置之不理,那条该死的罪恶的鳄鱼还会给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严重威胁,我不谈渔政部门嘉奖我的立功表现,难道还要处罚我不成? 渔政部门的人也振振有词,即使那条鳄鱼应该处死,也不会轮到由你来处死,谁授权你了? 哈……马达边说边挥手,要是等到你们授权我或任何人处死那条该死的鳄鱼,那么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的生命遭殃。 渔政部门的人从情理上说不过马达,如果强制将他抓起来,必然引起公愤。围绕这件事,县里有名的珠宝商游眺——受害者游芸的爸爸也出面给马达说话,甚至感谢马达猎杀鳄鱼为他们死于非命的女儿报仇,也为他们泄愤了。基于这种情况,渔政部门的人也就不了了之。 事情平息了,马达的妻子吴小花拿一把锄头,从屋角挖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是塑料袋密封着的,她现在抖落上面的土粒,解开袋口,从里面取出的是一块叠着的鳄鱼皮,那是当初她趁马达剖开鳄鱼胸腔之际,从鳄鱼肚皮上剪下来的,她知道鳄鱼皮值钱,一听说渔政部门要找马达的麻烦,她才把它掩藏于土坑,现在一切无碍,再掏出来,因为没有透空气,放在塑料袋里的一大块鳄鱼皮一点也没有腐烂。她将它拿到城里皮张加工店制成皮革缝成一只鳄鱼皮包,非常漂亮。她很少挎在身上在外张扬,而是挂在自家客厅里当宝贝一样欣赏。 后来她有了身孕,肚子隆起老高像有功之臣一样从马达面前走过时,马达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调侃道,我和你结婚3年都没有怀上孩子,这次制了一个鳄鱼皮包,你每天看着它心情愉快,孩子也怀上了。 不久的一天子时,孩子出生了,是个带把儿的,马达很高兴给他取名马力。马力落生时,吴小花非常痛苦,这并不足为奇,因为所有生孩子的孕妇,大都抓挠叫喊痛苦万分,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只要孩子生下来就轻松了。 可是吴小花生下马力不是这样,她产后的第2天头晕脑胀,仍然不舒服。由于她产前犯过病,经常咳出痰血来,一检查是肺结核,所以她在第2天来了奶水,怕病菌传染给了孩子,不给他嘬,到了第3、4天奶水自然筑转去了。她只冲牛奶,装进奶瓶,把奶头状的奶管头伸进孩子嘴里,听他吧咭吧咭地嘬。 一会儿,孩子就睡着了,睡在吴小花怀里,吴小花轻轻拉出还衔在孩子嘴里的奶管头,把他放在摇窝里,以为他能够睡个安稳觉,由于摇窝没有踩动,孩子像是很敏感,又醒过来啼哭。吴小花只好踩动摇窝一摇一摇的,孩子又止住了哭声,慢慢地入睡。 吴小花发现马力的嘴边生了些水泡,是不是吃牛奶有火气,她这么考虑,头又一阵发晕,正好马达来了,她强忍着身体不适,对他说,孩子嘴边有水泡,是不是到医院去看看呢?马达很痛爱这个头崽,一看果如所言,便说,让她醒来,我送你们娘儿俩看医生去。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会看怪病 一个小时后,孩子醒来了,又哭,马达抱起他,感觉他身上烫,嚷着说,唉,孩子发烧了,赶快到医院去。就这样,走了一刻多钟,一家三口来到四周是田野中间是一栋房屋的镇卫生院。 娘儿俩挂了号,到了不同的科室让医生看了,按处方开了药,当即就给马力打吊针降烧,他烧到39c,吊针打完后,再试体温降到了人体正常恒温。 马达特地问了医生,这婴孩没人奶吃,光吃牛奶,牛奶吃了不适,他有火气,你看他的嘴唇生满了水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医生说,开药你喂给婴孩吃,再观察,看有没有效果。 抱着孩子离开医院时,马达才知道一盒鱼肝油,是治疗孩子上火的药物。这次是父子俩回家了,吴小花因有肺结核需要住院治疗,所以就住在了医院,大概要十来天出院。 在这十来天里,马力由他爸爸照顾,他嘴唇边的小水泡全部消失了,变得活泼可爱,全不像刚出生的那些日子皮肤绀紫,现在看来他脸上红里透白,这是一种健康的颜色。为了孩子,马达心甘情愿地付出。 他按医生的嘱咐,每天给马力喂一点鱼肝油,再吃牛奶果然嘴唇边就不起水泡了。可喂鱼肝油有点腥,要喂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那么光喂,即使到了嘴里,孩子也会本能地把它泛出来,还会带出一砣唾液来。 这样,马达想出了一般人都会想到的办法,他把鱼肝油倒在茶匙里,放一点红糖或白糖化在里面,再喂给小孩,小孩就会不知不觉地喝下去,还咂巴着嘴唇。 一盒鱼肝油刚好喝完,已过了一旬,吴小花出院了,她回到家,马达表功似的将孩子抱到她面前说,你看,你不在家,我把孩子抚养得多好。 吴小花一把接过马力抱在怀里,抚额头、亲脸蛋。随着就接替了她不在家时马达所做的事,当然还理所当然地包揽了一个女人应该做的家务。 可是第2天晚上,马力又在发烧,他们又连夜把他抱到医院挂个急诊,测体温、打吊针,降了烧。 第3天他好端端的,医生说没有问题了,可以回家。回到家,到了晚上,孩子又发烧,也不知什么引起的,只好又往医院抱,医生照样给他打吊针,却说不出发病的原因。吴小花悄然对马达说,这孩子是不是犯了邪?要找个驱邪的巫医看看。 第4天上午,吴小花让马达在家看护孩子,她打听到30里外一个大屋场里有一位会看怪病的老妈,便买些鸡蛋什么的礼物拎去找她。 走到大屋门口,几只狗围过来汪汪地叫,呲牙裂嘴地凶,吴小花有些害怕。突然一个头发花白一脸慈祥的老妈不知从哪儿闪出来,她手里抄着一根木棍边驱赶狗边叫,发瘟死的,叫么事? 吴小花对这个老妈满怀感激地说,谢谢大妈,请问你们这个屋场里有没有一个会看怪病的老人。 老妈笑道,我就是,我正在山上拾柴火,算到有人来找我,就急急忙忙下山,回到大屋前等你。 真是神了。吴小花心想:我事先没有递信儿,她竟然知道我要来。老妈把吴小花迎进一条巷子左边的一间房子,里面比较暗,也许这种暗是由于外面的光线强了,给人造成感官上的落差。 吴小花轻轻放下礼物,老妈就沏上了一杯茶递给她,她接过来想喝一口解解渴,但有些烫,便将它放在桌上。然后看着老妈说,您老人家既然知道我会来,就一定知道我来的意图。 老妈凝神端详吴小花,从她的眼睛、脸庞上观察了气色之后说,我发现你有一件烦心的事是不是?自生了孩子后,你和孩子的身体总是不适,不是你病,就是他病。 吴小花见她说得真切,便插上话,这几天孩子发烧也奇怪,光在晚上发烧,到医院打吊针就好了,抱回家白天也算好,到了晚上又发病。 老妈把手一摇,示意吴小花不要讲了。她接道,孩子生下来,你和孩子就不顺,你知道什么原因吗?我告诉你,你的生庚八字和孩子的生庚八字相冲克,也就是你们两人的八字相撞。 吴小花问有没有解救办法,老妈沉吟半晌,说你们二人的八字都硬,两相碰撞必有伤亡,要解救也比较难,你们母子不能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生活就会害病,不是对你不利,就是对孩子不利。 把孩子让人抱养吧!吴小花心里生出了这个念头,又考虑到这是不可能的事,丈夫不会同意,因为她生的是一个男孩,要是女孩还有可能,可是真正生了女孩,不一定和她的八字相撞。 吴小花突然叫起来,咋办啦?她的手不知怎么一动,“嘣咚”一声,放在桌上的一杯未喝的热茶掉下来泼得满地皆是。由于是土质地面,茶杯是瓷的也没有摔破,老妈把它捡起来冲洗后放在茶柜里,再拿一只杯子给吴小花沏茶。 她瞅着吴小花说,你家门前有一排瓦屋,瓦屋后面做了两间相连的坡屋,坡屋还没有靠到屋当儿是不是? 正是!你没有去过我们那里,怎么知道的?吴小花对她越发相信也越发疑惑,老妈答非所问地说,你和孩子的事要处理好哦! 这会儿,丈夫马达在家里正抱着儿子马力在房里兜圈子,一停顿马力就不自在地扭动,甚至嘴一扁就哭。 马达宝贝前宝贝后地叫着,不让他哭,也不想继续兜圈,就抱出去吧,突然他看见客厅柜子上挂着的一只光滑好看的鳄鱼皮包,便改变主意,抱孩子过去摸,这鳄鱼皮包外面套着透明薄膜袋,上面有灰尘,却保持了鳄鱼皮包的洁净。 马达不让马力弄脏了手,便先取下薄膜袋放置一边,一任马力伸出两只红润圆实的手把那只鳄鱼皮包抱到胸前胡乱抓挠,还可以听到嚓嚓的响声。 只要马力玩得快活,顺其自然,马达就不干预。可是马力用嘴啃鳄鱼皮包时,作为监护人的他便把鳄鱼皮包拉开,孩子却哭闹,马达抱开他自言自语,不能啃,鳄鱼皮包说不定有毒,再说也是贵重东西。孩子当然不懂,仍然哭闹。马达就抱他出门在场子里转,分散注意力,他也许忘记了,不哭了,且现出笑靥,脸颊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孩子过寄 忽然,身后响起“仄仄”的脚步声,马达回头看,是孩子他妈吴小花。吴小花脸上像堆满了乌云,没有一丝笑颜。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马达的心头。马达说,你今天找那个看怪病的老妈说了些什么?吴小花有些顾虑,嗫嚅着,唉,反正抱在丈夫怀里的小孩这么小,听不懂,就干脆把那老妈所讲的话向马达和盘托出。 马达听了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感到沉闷,他记住吴小花讲出的最敏感、最关键的话,神经质地重复着,你和孩子的八字相撞,难怪从孩子出生至今,不是你病就是他病……不可能哦!这是迷信不能相信。 但他的潜意识里很紧张,并且还是相信的。他侧过脸看着怀里的懵懂小孩双颊绽满微笑,还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他的忧虑似乎被冲淡了。片刻,又生出了一种想法。 他问吴小花,假如真像老妈说的那样,有没有解救的办法?缄口不言的吴小花开口了,那老妈只说我们母子俩在一起生活不利,意思是说我们母子俩要分开。要是我提出把孩子让人抱养你同意不同意? 别胡说八道。马达这么回话时,也许过于激动,还把怀里的小马力箍得紧紧的,像怕他飞了一样。这一下小马力感觉不适,竟然哇哇地哭起来。 后来的日子过得颠三倒四,不是小马力病,就是吴小花病,有时孩子的病好一点,妻子的病就更厉害,反之亦然,医院似乎也没办法治,看医生也是白花钱。 马达为此焦头烂额。他认为那老妈所说母子俩八字相撞确有其事,便想把儿子给人抱养,但这个念头一产生心里老大不舒服,便把孩子抱到县城一条人称“算命街”的街上算命,希望得到破关解煞的指点。 算命先生排了小马力的生庚时辰后皱着眉说,你这孩子的八字硬……马达见他话里有话,好像有事儿梗在心里挺不舒服的,便催促道,你不妨直说,我不怪你。 算命先生念了一通马达听不蛮懂的五行相生相克的行话,最后明确地告诉他,你家孩子的八字与他妈妈的八字相克,相克者犹如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或者两败俱伤。 马达想起小马力和妈妈长期相互生病正如算命先生所言,心里不是滋味,再看一眼在他身上抓耳挠腮,却是那么天真可爱的孩子,越发焦急地问,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母子不相冲克。 算命先生摸一下胡茬说,八字是生成的,母子相冲克没有办法解决。要说解决只有母子俩分开,不见面。你最好让孩子过寄别人。马达回答,我不想把儿子送人家养哦! 那就没有办法。现在孩子小,八字虽然硬,但元气不足,敌不过他妈妈,如果不过寄人家,这孩子很可能养不好。算命先生说到这个份上,还摇一摇头。 马达听着,叹一口气,缓缓地说,那只有把他过寄,过寄几年后又把他抱回来行吗?算命先生转动着阴翳覆盖的盲眼说,这孩子满了4岁后,元气养足了,不能抱回来,抱回来对他妈妈是个威胁。那时候他妈妈的八字敌不过他。 算命先生又停顿了一下接道,你最好让这孩子给人家当养子,说不定你妻子还可以再生一个。 马达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把孩子过寄给裴山坳村他姐姐家,他舍不得孩子,经常过去探视,以温习那份亲情。 可是4年过去了,妻子一直没有生育,其间怀了一胎,不到4个月就流产了。由于爱子心切,又怨怼妻子没有保护好胎儿,一气之下,又把马力从姐姐家接回家来,马力长得虎头虎脑,健康、天真、顽皮,作为爸爸的马达煞是喜欢。 可是这又苦了妻子——马力的妈妈吴小花。马力回家的第4天,她就感觉不舒服,但是强撑着,半个月后撑不住了,躺在床上。 马达只好把她背到乡卫生院看医生,医生望着面容消瘦的吴小花给她号了脉,作了检查,结果是严重贫血,需要住院治疗。住院治疗要很大一笔开销,马达家底薄,手头的钱不多了,给妻子开些药打几次针就挂账。 那次医生催费说,如果今天不交费,就开始停药。这对马力来说是个莫大的压力,他心里明白,妻子受儿子克害,纵然在医院治愈,只要回家见到儿子又会害病。这真是烦恼,他打算在治愈妻子之前,再把儿子送到裴山坳他姑妈那里寄养。 这几天,他让邻居吴妈看护着小马力,吴妈早年男人病逝,无儿女,也不再嫁,一直独身,靠吃村里的“五保”,但吴妈很勤劳,常年替人家带孩子,也特别喜爱孩子。 马达把小马力交给她带,放得心。小马力调皮,总是乱跑。那次,他看见门口一只花胡蝶飞来飞去,追逐着,跑到一条沟边,胡蝶没有逮住,身子一蹦,一双赤脚“呱啦”落在沟底,那只左脚板竟被一块竖立的锋利如刀的玻璃瓶渣扎进一寸深,他忍住钻心的疼痛,一把拔出来,鲜血从脚底的伤口喷涌而出,他痛得哇哇大叫,一拐一拐地返回。 吴妈给他包扎后,反复嘱咐他不要再跑了。这件事也让马达大伤脑筋。该如何训好小马力呢?他想出一个办法,把孩子喜欢的那只鳄鱼皮包拿出来交给了吴妈。 吴妈把它挂得高高的,只能看,想拿也够不着,孩子仰起脖子看那挂在高高门楣上的鳄鱼皮包,比较兴奋,就一直没有离开,一直在鳄鱼皮包下面玩耍。 每当小马力手指那鳄鱼皮包,吴妈就说,让你爸爸回来后,取下来让你看个够、摸个够,你现在守着鳄鱼皮包吧!别走开,一走开,人家就会把它取走。小马力信以为真,老老实实站在吴妈一起,还真担心人家把它取走。 看护孩子的事马达安排得可以,现在他最急于解决的是妻子的住院医疗费,他手头真是拮据,甚至想到去打猎,打一只野物卖钱救个急嘛! 想起这他就懊丧,几年前,他因猎杀了从江里跳出来吞噬外甥裴清及其女友游芸的那只凶猛鳄鱼,虽然鉴于他是为民除害替死者讨还血债的特殊情况,即使鳄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他也免于依法受刑,但是渔政部门没收他的猎枪是在所难免的,从此没有猎枪的他再也不能狩猎了。 这分明断了他的财路,再想弄一支猎枪很难,眼下购买l枪还要地方上相关部门许可,才会发给猎枪持有许可证,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地渔政部门和林业派出所都统一了意见,在他们的眼里,马达猎杀那条鳄鱼有错,错就错在即使那条鳄鱼罪该万死,也轮不到由马达去给它执行死刑,谁授权你了? 于是马达“咎由自取”,被取消了购买l枪和持有猎枪的权利。 现在他打算找裴山坳的姐夫裴本名借一支猎枪使用,可是他找去后,裴本名说他原来的那支猎枪早就被没收,也是因为猎杀了一条鳄鱼的缘故,那是他儿子在生时的事,提起这个,裴本名就心酸。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病妻出院 借猎枪无望,马达就直截了当地说他的妻子在住院没钱付费,能否想办法借些钱他。裴本名暗里思忖:他的孩子马力在这里养育4年,现在又抱回家里了,在4年间,他们做姑爷姑母的无论从精力还是从财力上付出了很多,马达和吴小花从没有提过,也没有买半点礼品酬谢他们,找他们帮忙就是亲戚,不找他们时,就从不理睬,虽然姑母不计较,作为姑爷的他还是暗里计较的。想到这里,裴本名有些不高兴地说,对不起,没有钱借哦,你自己想办法去。 这时,孩子的姑母——他的姐姐不知从哪儿出来,见了马达就问,你来有么事?马达说,么事,吴小花住院没钱付住院费,想找你借钱。 姐姐正要说话,裴本名瞪她一眼,又把她叫到一边,低声说:本来可以帮他一点的,你老弟太不知好歹,你看,我们把小马力养育了4年,一句感谢都没有,就把孩子抱走了,这样的人不要缠。姐姐说,他毕竟是我弟弟,怎能不帮?裴本名说,不能帮。 在这个家,不全由姐姐作主,特别是借钱的事,都是裴本名说了算。姐姐便走到门口,安慰马达说,弟弟,我确实没有办法帮你。但我还是要去医院看吴小花的。 马达郁郁寡欢地踏上归途,太阳已经偏西了,意味着这一天即将过去。要是到了晚上,还不送钱医院,医院就会给吴小花停药,停药就会加重她的病情,马达非常焦急,到哪里去筹钱呢? 走过了几段山路,前面是一个村庄,两面环山,山下是一片竹园,有一条横过竹园的路径,马达沿着路径走进竹园深处,看见几十只羽毛颜色各异的鸡在竹园里啄虫子什么的,忽然产生了一种偷鸡卖钱给妻子住院付费的念头。 偷鸡不是那么容易,活脱脱的鸡根本逮不住,假设这个村庄里的人破例允许你在竹园里逮鸡,也逮不了几只,何况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能够逮几只,还得隐蔽。 马达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快步走出竹园,在三公里以外的镇上花小钱买了几袋二两重包装的谷子,赶回竹园一撒,鸡们本来觅食一整天,土都扒翻了,正愁没有好吃的,这会儿见有抛撒的谷子,都“咯咯”地叫着,欢蹦乱跳地争着啄食,鸡们咋知这是“最后的晚餐”?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呢! 约莫一刻钟左右,应该赶回家蓄笼的鸡们不能赶回家蓄笼了,一只只在夕阳残照下的竹园里站立不稳而纷纷倒地。而在一丛刺蓬旁蹲下来静候了一老阵的马达,此刻站起来四顾无人就忙开了,把一只只脖子正在歪下去的大肥鸡,麻利捡起来朝他刚在镇上找人要来的两只空蛇皮袋里塞,直塞得满满的。 他暗自窃喜:几包谷子制成的老鼠药还真厉害。他拎起来一掂量,一只袋子就足有60多斤,两只袋子共有120多斤,按当时的市场价每斤8元出售,可卖钱近千元,能够解决妻子吴小花一周的住院医疗费。只见马达踹断一根直杆子树,扭下来当木棒将这两袋东西挑出竹园,到了镇上不敢将货卖给餐馆什么的,怕被发现,便连夜将货挑到城里,找到河边一家餐馆,餐馆老板看袋里装的都是死鸡,便说我不要,我要活鸡。 此刻,夜幕已笼罩了整座县城,虽然街灯灿烂明亮,但马达的心里却很阴沉、很焦急,要是这两袋死鸡卖不出去,咋办?他眼珠一挪,有了点子,将两袋死鸡挑到县城集贸市场专门杀鸡卖的摊位找摊主,摊主正在宵夜。 他把两袋货歇在门口等一会儿,摊主出来了,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眼睛细,额壳圆而尖,样子贼精。马达指着两袋货说明来意,摊主说:杀一只鸡的加工费是2元,现在下班了,加5角,也就是2块5,你数一数,有多少只鸡? 马达木纳了一阵,知道这不好办,自己根本没钱,他想一想说,老板,能不能这样,我没有加工费给你,你所说的加工费看值多少,我给你几只鸡作抵行吗? 摊主再看鸡,还用手在袋子里掏了几下,见没有一只活鸡,便扬起脖子说,我可不干,我杀的鸡都是活鸡,这些死鸡,我还怀疑是瘟鸡,要是瘟鸡,你给了我,岂不害人? 马达打了个寒噤,心想:这不是瘟鸡,却是老鼠药“闹”死的,肉壳子能吃,内脏决不能要。马达僵住了,便说,算了,不在这儿加工,我把两袋鸡挑到别处去。 那我管不着,你把两袋鸡挑到街上住户加工,给几只鸡人家抵作加工费,说不定成事。摊主点化了马达,马达按摊主说的把鸡挑到北街一户人家烧开水给鸡搴毛,一只只杀好洗净,丢了内货,再销到一家夜市餐馆,弄了600元钱。 他急匆匆地步路趱回家乡卫生院,妻子正在病床上呻l,他想一定是医院停了药。他来到病房妻子的病榻前说,小花,我弄钱来了,马上交一部分住院费和医药费,让医生给你用药。 妻子低声说,医院本来要停药的却没有停,知道你弄钱去了。你大半天不在医院陪护我,医院要是停药,致使我的病情加重,还要担责任。你这次弄来的钱把我治病所挂的账结了,我出院算了,反正这病没法治。你以后有钱留着抚养儿子马力。 一天之内,吴小花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她眼里还嵌着泪星,马达有一种愧疚感,他说:让你的病治好再出院,我打算再把孩子送到裴山坳姐姐家去寄养。 夜已深,一个当班护士过来悄声对马达说,你说话声音不能大了,最好少说话,要让病人多休息,这里要静。马达望着吴小花立马放低了嗓音,我马上把挂账结了,明天再出去弄钱,直到把你的病治好为止。 马达欲随护士去结清所挂的账,心里还想着用“老办法”弄乡里的鸡卖钱。护士说,管账的人早下班了,明天结账吧!也许是吴小花觉得钱白花了,这种怪病医院是治不好的,她即使病得很厉害,也想出院。 午夜后,因为太累,尽管吴小花不时呻l着,躺在病榻一侧的马达还是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结了所挂的账,返回病房时,吴小花从病榻上艰难地坐起来伸手搭住马达的肩,说你背我回去,我不住院了。 医生把大针都带来了,正准备给她输液,便劝道,你的病没好,不能出院,出院会更加严重。 趴在马达背上的吴小花直嚷道,要治可以,不给钱,愿不愿意给我治?医生不便回答,也不能回答,住院治疗不付费,纵然是医院领导也不会同意。 马达也劝不住,只好把吴小花驮起来走出病房,再也没有医生劝阻。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偷鸡卖钱 马达把妻子驮回家放在床上躺着,对她说,我马上把儿子送到裴山坳姐姐家寄养,说不定过两天你的病会好。吴小花回答,把儿子送走之前,抱来我看看。马达满足了她的这个要求,从吴妈那里把马力抱来,不知为什么吴小花一看见马力就一阵昏厥,准备抱他一下都没有力气了。 马力喊一声妈妈,脸色苍白的吴小花也没有回答。马达后悔将儿子抱来,未料儿子一来就对妻子克害得这么厉害。他旋即把儿子抱出去,走到吴妈家门口说,您老帮我照看马力他妈,我这就把儿子送他姑妈家寄养去,他们母子不能呆在一起。 吴妈嗯了一声,拄着拐杖出门往马达家赶去。马达就把儿子送到裴山坳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回转时未进家门迎接他的是一个噩耗:妻子吴小花因病殂谢。 吴妈正吩咐村里几个后生帮着料理后事。马达一时泪如泉涌,悲痛万分,忽然忆起算命先生说过的话,4年后,他妈妈的八字敌不过他(马力)…… 办丧事那刻,姑妈把小马力带回来,将白纱缠在他头上,让他和吊孝的人群一起跪在他妈的灵柩前要他叩头,他不懂事,没有叩头,却将头上的白纱扯下来学着大人洗衣服样地搓着。 姑妈摸着小马力的头按了两下,算是向他病逝的妈妈叩头了。姑妈摸着他的头本想按第3下的,并不是自愿,也不懂得应该自愿的小马力扭着脖子不肯,仍在玩那白纱条。 姑妈把小马力牵到马达面前悄声说,他不懂吊孝,你有其他东西给他玩吗?马达忙丧事,头都大了,他说别管了。 这时,吴妈注意到了,就将代为保管的一只鳄鱼皮包从家里拿出来给小马力玩,姑妈将小马力丢在地上的白纱条捡起来,在他玩耍的不经意间缠在他手臂上。 丧事办毕,再不必把马力抱到姑妈家寄养,他已经克死了妈妈,熟知这些情况的村里村外人议论纷纷,都说马力生来八字硬,不能怪他,他自己也无法左右。 一场丧事下来,请丧夫,过客,置办棺材等林林总总都要花钱,这钱除了姐姐家资助了一部分,其它都是左邻右舍借来的,这是要还的,马达哪里弄钱来还?他又想起那个邪招:偷死鸡卖活钱。 不到10天,马达摸进不同的村庄,如法炮制,腰包里塞满了偷鸡卖来的钱,很快还清了为病逝的妻子办丧事所借的钱。还钱时,姐姐认真地看他一眼说,马达,你会弄钱哩! 马达神秘地一笑,拍一拍袖子上沾带的鸡毛说,不会弄钱,咋过日子? 马达走过几个村子,常驻足听村民议论,村子里是不是引发了黄鼠狼?最近不是张家失鸡,就是李家失鸡,不得了。 马达暗自得意,认为没有谁想到是他这个人在偷鸡,即使他身上沾带了鸡毛,还有一股难闻的鸡屎气味,也没有人怀疑是他在偷鸡。 后来马达在方圆十几里50多个村庄用老办法偷鸡都没有被人发现,几乎每天卖鸡还剩一只带回家烹食,这样生活过得挺滋润。 一段时间后,马达感到身体有些不适,也就是脖子上、手臂上有些发痒,一搔就起红疙瘩,他回家烧开水浸热毛巾敷,当时止住痒,过后反弹,还痒得更厉害,而且红疙瘩未见消失,有些肿胀,这需要看医生,马达这样提醒自己。 可是他性子蛮,一般只要扛得住是不上医院的,他不想花钱,尤其不想把以前赚的钱掏出来,可要治病就必须花钱。 一天夜晚,他又想到偷鸡卖钱给自己治病,鸡都蓄笼了咋偷?孩子睡了,马达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偷鸡的邪念仍在心里不停地捣腾。他想:晚上偷鸡用不上鼠药,蓄笼的鸡不好偷,手一伸进笼里抓鸡,鸡会受惊而叫,一旦惊动主人就完了。 忽然,传来火车的鸣叫声,村外5公里处贯通南北复线的铁路通常每隔半小时都有一列火车经过,隆隆的轰鸣声至少可以持续三五分钟,其它声音不是特别强大都将被覆盖罄尽。马达脑子里琢磨了一会儿列车的轰鸣声,这让他偷鸡的邪念得逞了。 马达拎一只空尿素袋出门,在朦胧的夜色中,像幽灵一样横过田畈,约走了近一个小时的路,来到一个村庄,面前就是参差错落的老式房屋。这已经是凌晨,列车轰轰隆隆过了几趟,鸡们,尤其是公鸡总是有一阵没一阵地打鸣,这便暴露了目标。 马达循着叫声鬼鬼祟祟地闪到一栋房屋前,可鸡笼在堂屋里,门闩了,不能进出。要进去还是可以的,屋前有两根梁柱,他扒任何一根都能攀爬到楼上,这种砖木结构的房屋通常只有一层楼,并且都是木楼。 如果马达爬上楼再从楼上小心翼翼地下到堂屋里,趁列车经过时弄出轰隆隆的响声,将手伸进鸡笼,就可以任意捉拿,哪怕鸡们发出惊恐的叫声,主人也听不见。 马达又非常犹豫不敢轻举妄动,他站在墙边听到屋里如雷的鼾声有些心悸,假如爬上楼去,偶尔弄出响声,把主人惊醒了,要是没有逃脱,就有被逮住的危险。 刚才别处也有雄鸡打鸣,他凭感觉摸索过去,还是一样,鸡笼都在堂屋一侧,门闩上了,进不去。 马达有些垂头丧气,这可比用鼠药“闹”鸡还难,既然出来了,他不死心,继续凭感觉闪到另一栋房屋,还未站稳脚跟,他骇住了,一只狗发现了他正在汪汪地吠叫,这是很不利的。 可凑巧又有列车途经村前,轰隆隆的响声几乎震撼得山摇地动,相比之下狗的叫声显得太弱小,已经听不见,虽然狗仍在狂吠,它的双眼里还闪着绿莹莹的凶光,但是马达已经不在乎它,在列车行驶引发的巨大声音掩护下,他摸到了一家敞开大门的堂屋边,一脚踢到一只鸡笼,便蹲下来快捷地把手伸进去一摸,呀,满笼的鸡,他听到鸡们因受惊发出咯咯的叫声,有的鸡直朝里钻,他旋即拖出来一只二只……直到鸡笼空了,他带来的空袋子满了。 马达离开这个敞堂屋时,列车已经开过去,村庄里并未复归宁静,那只紧盯着他的狗还在狂吠,但是狗的狂吠毕竟不同于人在大喊有贼之类的叫声,也就不会有人因此醒来而奋起追贼,所以马达并不在乎狗的骚扰,当然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像长了飞毛腿一样,踮起脚,以尽量踩不出声音的快步逃离这个他盗获了赃物的村庄。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义务侦探 马达扛着一袋活鸡,沿着铁道走到天亮才到城里。在城门口,他把装满土鸡的袋子从肩上放下紧了紧袋口,又扛着继续往城里走,直走到集贸市场,他找到一个鸡贩,讨价还价没有结果,最后参照其他卖鸡者的价格,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位将满袋土鸡全部抛售,一共弄得500块钱。 他把钱塞进腰包时,一只手又伸进裤袋,贴着胯子狠狠地搔了一下痒,他陡然感觉左右脸颊也在发痒,就不停地搔,心里越发想着要看医生。 他来到县城西街一家医院,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看他脸颊起了一层米粒大的红疙瘩,问是怎么引起了,他非常紧张,也清楚自己因为偷鸡而感染了病菌,但不好直说,便停顿一下,作无奈地回答,我不知道是怎么引起的。 医生浅浅地一笑,说还从来没有碰到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都不知。马达继续扯谎,我确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医生说,那么这个症状是几时发的,你该清楚吧? 好像就是昨天。 不是好像,要确定。 马达和医生打了一阵嘴巴官司,最后医生确诊这是病菌感染,要他住院治疗。他说他先回去一趟,医生说可以,马达回去再次把小马力托付给吴妈多看管几天,又回到医院接受治疗。 医生安排马达在病房躺着打吊针,大约两天后,身上不再发痒,但是出现了奇怪症状,凡是身上外露的部位,特别是手背,足踝处长出了一种令他惊骇的东西:细毳的鸡毛。 医生过来探看病号时,途经他的病床,被他叫住,他指着脖子上长出的一层鸡毛对医生悄声说,唉,有治没有?医生感到惊讶,仔细地瞧着他说,我从来没有接治过这种病,能否治好也拿不准,但我们医院会努力给你治。 马达暗里思忖:既然拿不准,我还治他干嘛?于是这瓶吊针打完后,他对医生说,我要出院,由于没有欠账,医生也不好强行阻止。可他身上长鸡毛的症状,让同病房的病友车前子看在眼里产生了联想,最近村里的鸡丢失了不少,莫非与他有关? 车前子是车畈村的青年,他们村距离裴山坳村3公里左右,最近有八、九家的鸡发生被盗,他们开始误以为是黄鼠狼叼走了鸡,稍微明白一点的人就考虑得到,黄鼠狼一次不可能叼走几十只鸡,数量这么大非人莫属。 谁做了盗鸡贼?邻里之间和村庄之间都彼此产生了怀疑,相互不信任。但谁也没有证据,说哪个人偷了鸡。 为了找证据,抓盗鸡贼,车前子前两天做了义务侦探,白天潜伏在村庄不显眼的地方,或爬上常绿的伞状大树掩身于树桠间,或在潜望哨似的土坎下蜷伏身子,头上戴着青枝绿叶织成的帽子,一般别人不容易看见他,他却可以观察到村庄周围的动静。到了晚上就不需要这么伪装,他可以通过夜色作掩护暗中巡察。 可是这两天不但没有效果,由于晚上天气太冷,受了风寒,他还染了重感,鼻涕眼泪直流,还间或咳嗽,一咳嗽就容易暴露,要是偷鸡贼来了,你没有发现他,他就会先发现你而逃之夭夭,使你在村里的蹲守、巡察成为徒劳。 车前子想要继续干好义务侦探,必须控制自己易暴露的声音,也就是不能咳嗽,为了治好感冒引起的咳嗽,他今天清早来到了医院,医生给他号脉开过处方后,让他取药之后到住院部一间病房打吊针,他所躺下的病榻左边还有一张病榻,上面躺着的一个人也正在打吊针,他就是一个手脚的外露部位都长了鸡毛的男人。 车前子非常敏感,甚至怀疑这个人就是盗鸡贼,但是没有证据,他打算治愈了感冒咳嗽后就去跟踪他。 车前子在护士进来时,顺便问那个身上长鸡毛的人是哪里人,护士答不上来,叫他问医生。这一瓶吊针打完,拔了针头后,他硬是去问医生,医生也不知道,拿着一张空白处方单子说,我们只了解患者的姓名、性别和年龄以及病情,其他的不需要了解,我们不是查户口的。 车前子眨着眼,说那么你把那个身上长鸡毛的人的姓名告诉我。 不巧,来了两个看病的人。医生对车前子说,去、去,我没有工夫和你谈这个事。车前子递给医生一支烟说,我怀疑那个身上长鸡毛的人不是好人。 医生把手一摇,表示不要烟,顺口说,他是不是好人与我们医生无关,我们只顾治病。车前子见医生态度生硬,愣了一下,准备离去。 医生见他没走,想支开他,说你到发药房查一查,那里有他取药的处方,那个身上长鸡毛者的姓名处方上写了。车前子不作什么指望,来到药房门口问一下,未料发药的人态度好,竟然帮他查出那个身上长鸡毛者的姓名:马达。 车前子出了医院,来到附近村道先后问两个放学的小孩,都不知道谁是马达,迎面来了一个荷锄的中年男人,再问,才清楚马达就是死了女人的汉子,大江南岸前面不远的村庄靠近山边独门独户的就是他家。 车前子按中年男人说的那个方向走去,不一会儿,果然就看见一座矮山边坐落着一栋瓦房,一个坐在门口用剪刀在身上剪着什么的男人,可能就是剪身上生出的鸡毛,他认定那个男人就是马达,因为在医院同一个病房打吊针,那个男人的体貌特征他记得太清楚不过了。 怀疑马达就是盗鸡贼的车前子突然止步,他要远距离窥视马达,便微低着头,走来走去,佯装在田畈里找东西,没有惊动坐在家门口的马达。要是马达老是坐在那里动剪子,身子不动,车前子就没有耐性继续监视,继续监视耗时间喽,他觉得不划算。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就发现马达从门口站起来走进房里,车前子就坐在田塍上等候他从屋里出来。 片刻,马达终于出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空蛇皮袋。这蛇皮袋不是蛇皮制的,其实是人工编织的,由于袋子上白色的格子密密的像蛇身上细小的鳞片,所以人们叫它蛇皮袋。 马达锁上房门沿着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朝北走,他那只捅在裤荷包里的手偶尔抽出来,像捏着什么。他打开手掌在眼前一晃,又捏成拳头状,捅进裤荷包里,再抽出来的是一只空手,一定有一样东西放回了裤荷包,车前子无从得知,因为他和马达保持了一段必要的距离,不能让马达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并监视他。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抓贼抓赃 这时,马达绕到一片村庄房屋后面的竹园,鬼鬼祟祟,伺机要干什么,不就是要偷鸡么?在远处窥视马达的车前子也看见鸡们在竹园里觅食。马达伴一棵楠竹站着,环视四周,在他转动脖子的一瞬间,车前子匍匐在距离他30米远的杂木林中,马达没有发现他,将手伸进裤荷包里要掏出什么。 蓦地,尚未彻底痊愈的车前子禁不住咳嗽起来,一连咳嗽两声,这打破了四周的寂静。马达敏感地将掏出的什么又放回了裤荷包,他惊慌失措地瞅着那传出咳嗽声的方向,并没有发现啥,却又警觉地逃离竹园,鸡们见有人在走动,发出咯咯的叫声。 车前子继续尾追其后,马达到了另一个村庄,他再次绕到房屋后面,盯着在草丛中觅食的鸡群,但他运气不好,房屋后边有一个骑在黄牛背上的汉子在放牛。 那汉子见来了陌生人,便盯着他看。马达像怕人看出他心里有鬼,就掉头往回走。车前子唯恐马达发现自己在跟踪他,便装一个解大手的人蹲在树丛里,不好意思地埋着头。 马达从他身边走过,嚓嚓的脚步声犹响彻耳际。待马达走远,他又悄然跟在其后。马达也许为先后两次险些败露了行迹而担忧,故放弃了企图,拎着空蛇皮袋又返回了自家房屋。车前子料想他一定不会甘心,又潜伏在他家屋后的丛林中继续监视。 夜幕降临,车前子在夜色中走出丛林,来到马达家屋后,又绕到屋前。马达正在宵夜,车前子在门外闻到一股鸡汤香味,突然感觉有点饿,但为了逮住这个他认定不错的盗鸡贼,他宁可挨饿,也不放弃对马达的跟踪。 马达家关住的前门有一条缝隙,他凑近身子眯缝着眼睛朝里看,马达已宵过夜,桌上堆满了鸡骨头什么的一片残局。马达两只手都长满了细毳的鸡毛,正忙不迭地左右抓挠,还时而在身上不停地搔着,眉头蹙成疙瘩,可见他痒得厉害。 之后他从一把靠椅上站起来,车前子旋即从门缝边退开,退至屋前与屋后交界的转弯处,盯着那门口,片刻房里的灯熄灭了,前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黑影出来了,那当然是马达,他手里似乎还拎一样东西,在微亮的星空下晃动,估计还是一只空蛇皮袋,用来盗鸡装货的。 车前子还听到他锁门的响声,又看见他沿着屋前小路向田畈那边的另一个村庄走去。车前子悄然跟在他身后,距离约20来米,但是马达没有发现。 此时,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过前面不远处的一片村畈,震耳欲聋的音量覆盖了所有声音。车前子放开步子走,不必担心踩出声音来让马达察觉,火车开过后,他又控制脚步声,继续尾随马达。 一会儿,马达潜进了铁路旁边的史家庄,大概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还不算很晚,一排房屋里都亮着灯光,有人影晃动,显然这个村庄里的人大都没睡,马达不敢轻举妄动。 跟在他身后不远的车前子发现他爬上村前的一棵古枫上藏着,到了深夜,也许就是凌晨一点钟左右,马达悄然从古枫上溜下来,古枫前是一口当家塘,他就沿着塘坝走向黑魆魆的房屋。 蓦地,跟在后面的车前子发现他摔进了坑里,半天才爬起来,哼哼唧唧的,一个黑影又朝村房闪去。这可给车前子做了前车之鉴,他经过这儿小心翼翼的没有摔跤,并在朦胧中认真察看,才知道这个坑道其实是一条横在当家塘和田野之间的水沟,走近它,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车前子没有疏忽,继续跟踪已潜入村房中一条走廊的马达。这时,有几条狗在狂吠,但没有追逐马达,也没有攻击跟踪其后的车前子,村庄里除了狗吠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马达出了走廊,猫着腰跨过左边一个堂屋的门坎,那堂屋是敞开着的,没有安门。车前子记得这是一户李姓人家,前年失火,烧坏了门轴,由于这是老屋,李姓人家的儿子在村东头做了新房,所以这儿连门都没有修。 李老汉和老伴仍住在这里,他们养了一窝鸡,共有30多只,晚上都蓄在靠堂屋墙角的那只大鸡笼里。悄然跟踪过来的车前子正在堂屋门外,巴着门沿,借着夜色中微弱的星光,时而探出头盯梢。尽管马达是踮起脚尖,幽灵一样闪进堂屋,他仍能听见马达弄出的细碎的响声。 与此同时,堂屋一侧正房里也传出了颇有节奏的粗重的鼾声,接着是雄鸡拍翅的声音,继而大声打鸣。 此刻,笼里的鸡仿佛感到了什么不祥,骚动不安地发出咯咯的叫声。站在鸡笼前的马达慢慢地蹲下身子,但一直没有动手。 忽然途经村前的火车轰隆声震得山响,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只见马达趁机将手伸进鸡笼,把笼里的鸡一只只地拖出来顺手塞进那只空蛇皮袋里。 为了抓贼抓赃,藏在堂屋大门口的车前子没有急着惊动他,而是下意识地要堵住这个出口,让这个身上长鸡毛的偷鸡贼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形毕露。 片刻,也就是火车的轰隆声尚未消失,马达就抓起那只装满了鸡的袋子,并在袋口打了个严实的结,把这沉甸甸的赃物往背上一掮,就迅速开溜,未料走到大门口,被等候多时的车前子猛喝一声,偷鸡贼,往哪里逃? 马达吓得身子打颤,丢下装鸡的蛇皮袋,撒腿就跑,可在抬腿的刹那间,身材高大的车前子伸脚一拨,将他绊了个嘴啃泥,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又被车前子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车前子吼道,偷鸡贼总算抓住你了,我要狠狠地教训你。马达可怜兮兮地哼道,饶了我,放了我吧!再也不偷鸡了。 车前子依然不客气地扯开嗓门叫,我要打拐你的腿,谁叫你偷鸡?马达语塞,被摁在地上的他仍在哀求,大人,饶命啦!我再也不偷鸡了。 车前子并没有放开他,说在医院看见他身上长了鸡毛就怀疑他是偷鸡贼,但没有证据,现在深更半夜抓贼抓赃了,就要让他在众人面前现丑。 第一千零四十章 分担责任 此刻轰隆隆的列车声已完全消失,车前子的吼声把这个堂屋左右邻居都惊醒了,最先醒来的当然是李老汉和老伴,他们坐在床上静听一会儿,知道出了强盗,便麻利亮灯披衣起床,一边拿起棍棒开门出去,一边紧张地叫嚷,抓偷鸡的强盗喔—— 李老汉走近堂屋大门口,又听到咯咯的鸡叫声,便拉亮堂屋的照明灯一看,一只横在地上的蛇皮袋鼓囊囊的,像在动,果然是在动,他一摸,里面尽是鸡,再回头瞧自家的鸡笼门已敞开,笼里空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冲到堂屋大门外,照着马达的后腿抡起木棒就捣。老伴也赶来愤恨地踹马达的屁股,俩老都不认识车前子,但知道他是抓贼的好汉,正猫着腰按住身子扑在地上直哼哼的贼。 车前子见两老用拳脚木棒教训马达,便松开手说,大爷,你家的堂屋敞着,没有安门,这个贼就趁机偷到你家来了。 话犹未了,马达突然起身欲逃,可拿着棍棒、握着拳头的村民赶来了,黑压压的一片,已将他团团围住。他窥视到站有一排妇女的薄弱点,趁机伸手一推,企图强行突围出去,谁知棍棒、拳头雨点般击落在他身上各个部位。 他双手抱住脑袋大喊饶命,却没有谁能听见,他们发狠地边打边嚷,揍死他——揍死他——挨棒挨拳的马达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在黑灯瞎火中乱打一气的村民似乎还不解恨,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暴打。这时,不知谁说一声,别打了,还打就要出人命的,强盗没有死份之罪,教训他一顿就行了,看他还当不当贼。 围殴马达的村民这才住手。一个村民揿亮手电筒光柱一照,发现躺在地上的盗鸡贼七窍流血,身子一动不动了,车前子蹲下来伸手在他鼻孔上一摸,已经没有气了。 他有些紧张地说,不得了,打死了贼,有没有罪哦?村民们也有些慌,有的说我只打了几拳;有的说我只打了几棍,还有的说我只踢了几脚。 李老汉丢开木棒镇静说,打死了贼,算我自卫,上面问罪下来由我一人领受,与大伙儿无干。一些有正义感的村民说,那不成,有什么罪大伙儿共同承担,因为都动了手。 此时,车前子发话了,他说强盗无死份之罪,打死了他,是有罪的,这个罪与大伙儿无关,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虽然不是我打死的,但我有责任,是我跟踪他到这里来的,要不是这样,他大不了偷一袋子鸡逃了,不会被打死,所以我是有罪的。 车前子说着,把头低下来,像是为死去的偷鸡贼默哀。忽然又抬起头亮开嗓门,原本想抓贼抓赃,抓住偷鸡贼送往派出所治罪,未料被大伙儿你一棒我一拳打死了。既然打死了偷鸡贼,人死不能复生,这个罪责由我来承担,你们处理好这个死人的后事,我到派出所去投案自首。 李老汉从人群里站出来说,不行,不行!偷鸡贼打死了,这个罪责由我来负,你是来帮我抓贼的,尽管抓住的贼打死了,你也没有罪,还应该记你的功,你是为民除害呀! 大伙儿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陆续扔了手里的棍棒,像是怕独自担负罪责,可听李老汉这么讲,感觉由他一个人来担责任有些理亏,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开了:要说有罪责,打了偷鸡贼的人都能摊上一份儿,谁也跑不了。 大伙儿最终形成了一个共同意见,他们打起火把,把偷鸡贼的尸体抬出村外来到镇上派出所,天还未明,镇上的路灯下集聚着这一帮人闹哄哄的。 派出所几个民警出来看到一具死尸,一阵惊悚,这个拍照,那个询问,大伙儿都接二连三地抢着说,是我们一起打死的,有罪我们共同承担,要坐牢,我们一起坐牢。 别说这个,是谁出手最重让他致命的。作记录的民警感觉奈何不了一大帮人,想抓典型。 李老汉说,夜里黑漆漆的,我们见了贼乱打一气,谁知哪个出手最重?还是那句话,要坐牢,我们一起坐牢。作记录的民警只好在记录本上让大伙儿一个个按了手印。 约莫一个小时后,天已大亮,派出所民警弄清了偷鸡贼的身份以及家庭情况,经过请示,让李家庄的群众共同出资处理死者后事,免除刑事治罪,但是死者之子马力已成孤儿,尚年幼,必须由李家庄的群众共同分担责任,将他抚养到18岁。 马达被打死后,他的灵魂出窍,急着赶回去看他的儿子马力,马力还托付在吴妈处看护,他放心不下,尚未走出李家庄,就有人站在路心,伸开双手拦住他,那人头戴一顶锅圈样的帽子,色白,无帽檐,前额写了夜游巡三个字,还闪着幽蓝的光泽。 马达在生时只读过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他只认识一个“夜”字,另两个字不认识。便盯着那人质问,夜什么,你拦住我干嘛?夜游巡把伸开的双手放下,说,你现在没有别处可走,我特来引领你投奔黄泉路。 马达这才知道面前抓他的不是人而是阴差,便求道,能否让我最后看一眼儿子? 不行。你已经是死人了,再去看儿子毫无意义。夜游巡将手里的绳子一甩,眨眼间就绑住了马达的双手。马达尚未缓过神来,蓦地就听到咯咯的鸡叫声,继而就感到脸上、手上、脚上等外露部位被密密地针扎样地疼痛,睁眼看时,蜂拥而至的鸡们正跳起来争先恐后地啄他,啄得他脸上、手上、脚上血水横流,直喊救命。 此刻,夜游巡把手一甩,讲道,罢了,罢了,马达顿觉鸡啄的疼痛消失。忽然,围啄他的鸡们也杳然无踪。 夜游巡看他身上的鸡毛被啄得一片片凋落,问道,马达,你知道你身上为什么长鸡毛么?马达一阵惊骇,阴差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不敢怠慢,低着头说,也许是我偷多了鸡,受到了报应。 不谈了。夜游巡把手一挥,叫道,鸡神,你出来解释。只见一个浑身长满五彩鸡毛的人从半空中降落下来,站在面前,马达打量着,他身上的鸡毛与自己身上的鸡毛不可比,他身上的鸡毛看上去很美,而自己身上的鸡毛看上去很丑。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生龙凤胎 这个鸡神还能开口讲人话,他说马达身上长鸡毛的确是报应,一般来讲,吃鸡肉的人或偶尔偷鸡的人身上不会长鸡毛,为什么马达身上长鸡毛呢?长鸡毛是一个信号,让人怀疑他是偷鸡贼,果然被一个叫车前子的人怀疑并盯上了他,他还由此送了命。 照说偷鸡是不该丧命的,鸡供人食,天经地义,问题是马达盗宰的鸡无数,许多鸡不应该在马达的手上送命而送了命,这就意味着马达造了不该造的孽,因为许多鸡过去世都是人,由于不仁不义,唯利是图,频繁造孽,就有了许多冤亲债主,这一世投生变鸡是为了解冤还债,而马达无端地将它们盗宰,让他们未能为债主了冤还债就丧生了,这无疑让他们再次投生变鸡,不能超生转世,务求好运。 要超生转世,务求好运,前提是必须廓清宿业,还清宿债。鉴于马达恣意盗宰鸡畜的滔天大罪,那些鸡魂结怨哀恸,声撼天庭,主管众畜的天官即颁令处死马达,先赐他病菌,身生鸡毛丢人现眼,让人怀疑,最后在抓贼抓赃时让其丧命,丧命后,来生转世为鸡。 马达听到这里,想到自己将要投生为鸡,被人宰杀,滚水烫身,搴毛烹煮,供人啖食,吓得嚎啕大哭,边哭边对鸡神说,别让我投生变鸡,我来生如变人再也不偷鸡使坏,我要做个好人。 悔之晚矣。鸡神说,还要送你到城隍庙去查一查有没有其他罪过,如有其他罪过,还须严加惩办。 马达仍在哭嚎,夜游巡嫌他聒耳,又一甩手,一块布条就封住了他的嘴巴。 夜游巡拿出一本奏折,说马达在生时,地方的土地神就将他的罪过记录在册,已报给城隍,城隍已写成奏折交来,我将直接呈送地府。说着,领路在前的夜游巡和尾随在后的鸡神将罪魂马达夹在中间直往黑沉沉的黄泉路赶。 马达死后,李家庄派人向看护他儿子马力的吴妈送信,问需要不需要带马力去给他的父亲吊孝。吴妈说:当然要带去,这是生离死别的事,尽管他父亲活得不仁道,人死了千错万错一切都过去了,就不要计较,如果还有意瞒他儿子就显得我们在世的人更不仁道,他父亲的灵魂也不得安息。 李家庄人认为吴妈说得在理,就把马力带到他父亲的灵柩前教他叩头作揖,他不会,更不懂,也不肯,吴妈在旁边,将早就准备的一颗糖塞给他,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并趁机按着他勉强叩了三个头。 他挺不情愿地噘着嘴,只顾将糖往嘴里塞。吴妈发现那颗糖未剥去糖纸,就麻利从他嘴里掏出来弄干净,马力正不满地抬头,那颗糖又塞还嘴里去了。 10年后,吴妈病逝,马力认她为亲奶奶,抱着她的遗像,泪流满面地走在出殡队列的前头。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18岁的帅小伙了,还玩一个叫齐思思的女朋友,齐思思除了带着黑纱,陪着流泪,一只手还按住肩上挎着吊在腋下的鳄鱼皮包,这是马力家的传家宝,也是父亲最后留给他的最好最贵重的遗物,他把这作为定情信物送给齐思思。 齐思思收了信物就真的当是马力的人了,当然也把照管马力成人的吴妈的丧事当作是自己亲奶奶的丧事,在8个丧夫抬着棺椁直往山林墓地奔去的时候,沿路鞭炮放停的间隙,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齐思思的哭声…… 安葬了吴妈不久,马力和齐思思就正式领了结婚证,由于马力幼失怙恃,是个孤儿,没有家底,村里人商议,反正马力是由吴妈带着吃村里救济长大的,我们干脆帮他帮到位,他这次结婚也由村里人作为大喜事代办。 于是村里人给这一对新人配了花轿、吹起了唢呐,鸣放喜炮,办起宴席,新房即马力家的老屋旧房由村里出资代为改造装修而成。 进洞房时,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争先恐后钻了进去,闹着新娘要吃喜糖。齐思思脸上绽笑,却笑得难受,她将一包喜糖交给伴娘抛撒,大家只顾争抢喜糖,却没有注意到大肚子的齐思思才靠上婚床就躺下去要生了。 那撒过喜糖的伴娘敏感地大叫:快请接生婆来,新娘子要生了。 听到这个叫声,无论吃到喜糖没吃到喜糖的大人小孩都知趣地陆续退出洞房,洞房里只剩下婚床上伸手抓挠着痛苦呻l的齐思思,和在房里看护齐思思而急得团团转的伴娘,她正要找新郎倌马力。已有准备的马力已将村外的接生婆早已接来正在门外等候,听到伴娘的叫声,接生婆让闹洞房的人走完后,便从容地走进去,将身上挎着的药箱取下来,叫站在门口愣头愣脑的马力也进去照顾,然后合上门。 门外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走来走去,出于好奇地听着从门里传出的新娘的呻l声。大人们打趣地说:这好!一块泥巴捉两个缺,马力有福,村里既给他结婚办了喜事,又给他的新娘生小孩办了喜事,真是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傍晚时分,婴孩呱呱落地的哭声从房里传出来,随后接生婆出来了,村里管生活的马三珍早已给她准备一碗盛了荷包蛋的面条,很客气地把她接进厨房里享用。 接生婆在一只圆桌旁才坐下,马三珍就问生的是男是女。接生婆叹一口气说,生的是龙凤双胞胎。马三珍说那好哇,可不明白接生婆为什么叹气,又听她讲,喜中有忧哦,龙凤双胞胎生出来只活了一个,另一个是死胎。 马三珍也叹一口气说,太可惜。又问,死的是男婴还是女婴,接生婆边吃面条边说,死胎是女婴。马三珍说,总算图了个后。 马力急匆匆地从厨房门口走过,马三珍偏过头吐一口唾液看见他,并把他叫住。马力走过来悄声说,刘哥在吗?想请他帮我做一件事。刘哥是马三珍的丈夫刘有劲,马三珍盯着他问,帮你做啥事? 马力说,钉一个木匣儿,装殓一个死婴。马三珍明白了:那好,我去叫他。正在搛吃荷包蛋的接生婆转过脖子对马力说,你把死婴下葬后,要在坟头放两只黄槌,要不,活着的婴孩也难以养好。 马力点头,心里琢磨着在坟头放两只黄槌的意义,是不是两只黄槌代表两个婴孩仍然相伴而使活着的婴孩无事呢?他不便究其因,马三珍叫来刘有劲的时候,他就去找两只黄槌,照接生婆说的办。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贫僧化斋 后来,活下来的男婴果然就养得胖乎乎的,平安无事。马力给他取名马奔,希望儿子奔个好前程。那次齐思思抱着小马奔回娘家,她是娘的独生女,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年愈古稀的老母,靠政府救济度日,她人还健朗,能自理,不肯住福利院。 齐思思带孩子回去,她格外高兴,拉着外孙又是亲又是摸。马奔认生,偏开头嘴一扁哭着要妈妈。齐思思将准备好的棒棒糖塞给娘说,你拿这个给他,他不会哭。老人剥开糖纸,在外孙面前晃一下,然后塞入他嘴里嘬,果然就安静了。 慢慢地缓解了生疏,外婆抱着外孙走出门,故意在邻里走动,人家一问,这是你外孙吗?她直点头,然后咧开缺齿的多皱的嘴巴开心地笑,乐得像一颗幸福的松果球。 人家又问,拿什么招待你女儿、外孙?她忽然想到自己养了6只鸡,便说,杀鸡。女儿跟着出来了,她说,妈,不用杀鸡,我带菜来了,有肉有鱼,鸡留着你自己补养身子。 第2天,走的时候,娘已经缚住一只紫鸡公,硬是塞给女儿带回家。还嘱咐,这只紫鸡公可以养到马奔满了一岁的时候,杀给他吃。娘还宠爱地看一眼外孙接道,他现在还没有长齐牙齿,待长齐牙齿能说话了,你再抱来我看看。 妈,我一定会抱来。抱着孩子欲走的齐思思忽然怜悯起老人的孤独来,便说,妈,到我家去住吧! 不行,我在外面住不惯,连福利院都住不惯。老人说这话时,又叹息着,我还不知能活多久,活一天算一天哦,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同一天,一条汉子,脖子上套着汗巾,正推着一架独轮车经过马家庄前畈中的一条土路,因为天气热,又使劲出力,他不时稍作停顿,撩起汗巾擦试汗涔涔的前额,之后继续推车赶路。 忽然,一阵略大的风刮来,卷落了脖子上的汗巾,他反手一抓,没抓住,独轮车颠翻在路边的土坎下。 车上一只灰白的铁桶蹭开了绑缚的绳子,也滚落下来,随着一股腥味扑鼻而来,从那跌开的桶口和水泄出了几条大鱼,有鲫鱼、鲤鱼、鲢鱼……都是活蹦蹦的,虽然每条都是粘乎乎的,但是它们的鳞片在太阳的映照下银光闪闪,格外好看。 那汉子不再急着捃汗巾,而是跳到一米深的土坎下,扶起那只倒下的铁桶,将散落的鱼捡起来丢进去,再把桶口盖紧。接着把倒下的独轮车扳正,这倒容易,要把它从深坑里扛上路可不容易,如果有人帮忙抬就好办。 此刻,他看见路那边走来一个荷锄的男人,那男人也正盯着他看,他顺便讲,大哥,能否帮我把车子抬上路。那男人说,我可不能白帮忙。汉子说,行哦,帮了这个忙,我把铁桶打开口子,你任意选抓一条鱼,作为酬谢。 那男人觉得合算,不再犹豫,麻利把锄头放在路上,走过来高兴地说,我马力就算有力,使出来也要图个回报哦。 齐思思抱着孩子回家不久,看见丈夫从外面进来,从肩上放下锄头,手里还抓一条鲤鱼,她笑道,你今天还挺有财喜。马力讲出弄来鲤鱼的过程,齐思思责备道,要是人家不给你酬谢,你不就呆在田塍上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那当然。马力玩世不恭地说,人家倒霉,我就要讨点好。齐思思怕吵醒了摇窝里的孩子便小声说,你真坏。 马力没有用心听,却听到门角有响动,转身看见一只紫鸡公,两腿缚住绳子想走动,却走不动,不时搏动翅膀。马力正要问话,齐思思就讲,这是我娘送给马奔吃的。 马力说,孩子只有6个月大,牙都没长齐能吃吗?齐思思没好气地诘问:把这紫鸡公养一年,孩子不就一岁多了,一岁多了长了牙总算可以吃吧?马力没再说什么,取来刀将那条鲤鱼剖开,又要拿到屋前水塘码头上洗。 齐思思说,让我来弄。可孩子醒过来了,她抱起孩子出门到沟边端尿,孩子边撒尿边哭,撒过尿,齐思思兜起孩子把奶子塞进他嘴里,他的两个腮帮一鼓一鼓地嘬奶,不哭了,眼角还挂着泪星。 这时,齐思思听到“喔哦,喔哦”的鸡叫,扭过脖子,只见马力抓起那只紫鸡公将头翻过来,把颈项上的茸毛一拔,对着刀的刃口一划,血霎地冒出来了,马力把它倒过来让鸡血滴在那只瓷碗里。 齐思思奶着孩子走过来,皱着眉说,不是跟你讲过,这只紫鸡公养着,让孩子满了一岁多再杀给他吃。 马力不吭声,只顾沥鸡血。齐思思仍在数落,再说这只紫鸡公是孩子的姥姥送给孩子吃的,你怎么就杀了它?马力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妥,抬头说,孩子的外婆是我的岳母,我吃她送的一只鸡,她不会有意见,不信你去问她。齐思思认为争得没有意义,也就顺着丈夫。 又是煎鱼,又是煨鸡,家里弄得香喷喷的,老远就闻得见。 这天,马家庄来了一个托钵的僧人,身穿袈裟,从马力家门口走过也不止步,却到其他人家化缘,获取斋饭,继续赶路。 马三珍忽然追上去调侃,和尚,塘对岸那家烹香了鱼肉、鸡肉,为什么不去化斋?僧人双掌合十,念过阿弥陀佛,又声明,施主,贫僧不食荤腥。 马三珍说,不食荤腥,他家不照样有素食?你可以化个素斋嘛!僧人自言自语,既然施主提起这个事,说明有缘,也不妨随缘化斋。于是僧人转身返程到那家去化斋。 马力弄好了鱼肉、鸡汤,也添上一碟花生米和几个小菜,都已上盘摆在堂屋里的桌上,他正端一杯谷酒就座,刚开始动箸享用。蓦地,摇着摇窝里的孩子入睡的齐思思腾出手来扯马力的衣服,马力回过头,想问什么,却发现堂屋门口站着一个端正、肃静的僧人,未及他开口,便说,贫僧来自五台山,特来宝方化缘,请施主略施一点素食,阿弥陀佛!愿施主感念佛恩,千祥盈户,四时平安! 化什么缘?我这儿只有肉食。马力明知僧人禁用肉食,故意用筷子搛一砣鸡肉悬在空中说,要不要?只有这个。僧人说,既然施主不肯施与斋饭,贫僧也不强求。 齐思思向丈夫央求道,就盛一碗白饭他吧!马力心想:这些和尚成天啥事不干,只顾念经,我们凭啥供养他?供养他有什么好处?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解说家世 当下,他白一眼妻子说,锅里的饭我们还没吃呢。言下之意是:凭什么让这个和我们毫不相干的和尚先吃? 这时,马力将那砣鸡肉塞进了嘴里,边吃边说,和尚,给鸡肉你不吃,我还不想给咧。这一盘鸡肉还不够我一个人吃。 僧人说,那就由施主自个享用,贫僧不稀罕。齐思思却还客套,要僧人的饭钵给他盛饭,僧人把饭钵藏在袈裟里,说你先生的意思是让你们吃过之后,把剩下的再施舍给和尚,那我只好等着。 马力见和尚讲出了他所要讲的话,并不生气,倒觉得有趣,便正眼看了看他,缓和着口气地讲,和尚,有人说,得道高僧能看破红尘世事,我也不知你道行咋样?倒要问一问你,马力指着齐思思,我与她姻缘如何? 你和她姻缘不错。 此话怎讲? 你许不许和尚讲真话。 当然要讲真话。齐思思插上嘴,讲真话才是好和尚,我们常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马力也希望他讲真话,便叫齐思思接过他手里的饭钵给他盛饭,马力还将清油炒的白菜、胡萝卜什么的夹在僧人的饭钵里说,和尚,你尽管说真话,我们家可不亏待你。说着还把僧人拉到桌边坐下。 僧人又站起来,转过身去,说出家人闻不得荤腥。马力离座绕到他面前说,和尚,你现在可以讲了吧?! 僧人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之后肃然地讲,施主,那我就告诉你。他看一眼齐思思,又回过头对马力说,你娶的这个媳妇是你的母亲。 你说什么? 你娶的这个媳妇是你的母亲。僧人说了这话,齐思思也感到惊讶,由于她忘了摇摇窝,摇窝里醒过来的孩子正在动,齐思思边摇摇窝,边奇怪地看着僧人,僧人则看着愣在那里的马力接道,20年前,你母亲死后投胎变成了人家的姑娘,20年后,被你娶过来了。 马力默不作声,齐思思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正想用话来顶这个僧人,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话。 僧人又指着桌上的那盘鱼说,这条鲤鱼是你家死了的那个女婴变的。他的目光在齐思思脸上略微扫视了一下,接道,你不是生了一对龙凤胎么?这条鲤鱼是胎死的女婴变化来的。 马力想大骂僧人一顿,然后赶走他,可是感觉非常奇怪,不敢造次,便低声说,和尚,我们家没有得罪你,你凭什么这么说话?僧人一手托起饭钵,一手竖掌施礼道,阿弥陀佛,贫僧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施主提的问题稍后回答。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完吧!心里存疑的齐思思催促道。马力说,慢。他起身将堂屋门合上,生怕别人偷听,又回过头对僧人说,和尚,你尽管讲。 齐思思反胃样地瞅一眼桌上的一盘由死婴变化而来的鱼,扭过脖子,很专注地听僧人讲。 僧人望着马力说,你一定还记得,你是被村里的吴妈养大的,你父亲早年因家境困窘,无钱生活,便以偷鸡摸狗为生,后来,盗鸡次数多了,身上长出鸡毛,引起别人的注意,等你父亲再次偷鸡,被人跟踪逮住而被活活打死,打死后因有盗鸡罪过,来世轮回变成了一只紫鸡公,现在已被你宰杀,烹成鸡肉,你看桌上的这盘鸡肉便是。 马力不解僧人怎么知道他的家世,又问道,说完没有?僧人道,你家里还应该有一只鳄鱼皮包。齐思思插话,是有一只。她麻利跑进卧室取出那只鳄鱼皮包来,上面还有灰尘,她边拍边走过来,递给僧人看。 僧人说,就是这只鳄鱼皮包。齐思思望一眼马力说,这可是他当初作为定情信物赠给我的。 阿弥陀佛!施主,听我道来,这只鳄鱼皮包很不寻常。僧人从齐思思手里要过鳄鱼皮包,摩挲几下,在马力的眼前晃动着说,施主,过去世,你是一条鳄鱼,由于吞噬了两个人,也就是害了两条性命,被一个后来做你父亲的男人用猎枪击毙,然后你的母亲将这鳄鱼皮张偷偷地弄一块下来找人加工成鳄鱼皮包。 马力曾听村里人讲过这件凶险的往事,是他父亲马达用猎枪射杀了鳄鱼。听说自己是死了的鳄鱼转世的,他有些不自在,再看看,桌上的鱼肉和鸡肉,便问道,如此说来,这桌上的荤腥都不能吃了,和尚你说是不是? 僧人说,这就看施主自己了,这畜生都是随缘投生而来,施主吃了畜生的肉就是为畜生消业,可是畜生愚痴,不会甘心被人所食,来生转世一有机会还会报复施主。如果施主能够禁食畜生肉,修行悟道,便可脱离轮回苦海。有道时:六道轮回苦,孙儿娶祖母;牛羊席上坐,六亲锅内煮。阿弥陀佛。僧人说到这里,遂放下鳄鱼皮包,转身拉开前门,头颅微低,踏过门坎,托钵而去。 听了和尚的话,马力夫妇俩心里作疑,原本一桌香喷喷的菜肴再也不觉得香了,根本就吃不下去,也不打算吃了。 马力看着桌上的鸡肉,联想到因盗鸡而被人打死的父亲,仿佛这鸡肉就是他父亲的肌肉。虽然他年幼时对父亲的印象不深,但是他曾和小朋友打架,被人奚落过,他清楚地记得,别人是这样骂的:你一个盗鸡贼的崽子,吊么屄?你坏,你只要坏,将来也会被人打死。 每当听到这话,他就惊恐,就板着脸,回到吴妈身边。吴妈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委屈,问清缘由后说,马力哦,马力,你爸偷过鸡不错,但他对你可好哦,因为家里穷,为了抚养你,才干那种冒险挨打的事,最后还是被人打死了,遭孽哦!常言道:饥荒起盗心,要不是饥荒,他也不可能去干那种坏事。吴妈一席话竟把马力说哭了。 这会儿,马力微低着头,难过地回忆着,又立刻调整情绪,一挺胸、一咂舌,很男子汉地把桌子一拍,自言自语起来,不吃了。 齐思思也是一样的,她望着煎得油巴巴、黑糊糊的鱼块,就想起她生的龙凤胎中的另一个,那死去的女婴,俨然吃了这鱼肉,就是吃了死去的女婴肉,她越想越害怕,便附和着丈夫说,我也不想吃了。 这时,夫妇俩打了野,都没顾及摇窝,睡在摇窝里的孩子又醒来,醒来的第一信号是动,之后是哭。齐思思在孩子哭之前,就拢去摇摇窝直到孩子静静地入睡,她的情绪还没有放松。 她忽然对丈夫说,我有个提议,把这鸡肉、鱼肉收了,用一只食品袋包起来,在屋后山上挖一个坑倒进去埋了算啦!马力犹豫了一下说,也只能这样。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缠住不放 几年后,儿子马奔稍大,家里开销见长,经常入不敷出。马力总是找稍微富裕一点的村民借,借了没有钱还,债主催,没办法,他只好替人做工抵债,由于没有手艺,大都是出憨力“修地球”,偶尔也做些搬运的事。 那次,他在村口碰见邻村挑着一担木工工具的木匠华条新汗涔涔的,很吃力的样子,硬是帮华条新挑一程,由乡间土路直挑至村外的柏油马路,跟在后面走的华条新要他歇下担子,说我算得歇了一阵伙,现在让我自己来吧! 马力就把担子歇下来,他帮挑一段路是有目的。这会儿,他对笑嘻嘻的华条新说,华师傅,我想跟你学木匠,收不收我这个学徒? 华条新见自己比马力年轻,便说,我还不敢妄称师傅,只怕带不好你这个学徒,说实在,做学徒的比我还小,现在看你可当我的大哥了。 马力猜他的言下之意是,怕自己当学徒笨,年轻的不好教训年长的。他当即自谦地表态,我痴长几岁,你年轻有技术,我还得拜你为师。 华条新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又皱一皱眉头说,马哥,你要当学徒可以,可要收三年的学徒费哦!这一下打消了马力的企图,他说,我孩子每年上学的学费都交不起,哪有钱交学徒费?我现在就急于搞到钱。 马哥,你还有一把力气,搞搬运,每天都能弄到一些力资费,可解你缺钱的燃眉之急。说着,华条新又担起工具担儿赶路。马力快步绕到他面前说,华师傅,你指点一下,哪里有搬运的事做? 华条新顿了一下,心想:这个人平白无故帮我挑一程担子,我还欠他一份情,也好推荐个事儿还他的情,便说,有,我们华家庄正要做几十台风车、水车卖,需要人搬运木材,你有力能搬能扛,我就跟庄上主事儿的人说一下。 我愿意,你说吧!拜托你了。马力一时激动,声音发颤,他想这可找到了攒钱的路子。 华条新让马力先回去等两天,两天过后,没有消息,马力就找到华家庄去,正在一家做木工活儿的华条新见了他怔住了。忽然说,对不起,你托付的事儿我差点忘记了。好好,我现在就带你找庄上主事儿的华算清说。 华条新放下手里的活儿领着马力出门走到屋后一片林子,一帮村民正在扛木材,有的在林子里蹒跚几步,就喘着粗气坐下歇伙,能干的村民不多。 华条新走近一个身材高大却空着手站在那里指挥的中年人讲,算清哥,我给你介绍一个会搬运木材的人。马力看着他,他也看着马力,马力与他长得一般高大,彼此端详了一番后,互问了姓名,华算清感觉庄上搞搬运的人大都不行,就爽快地答应了马力参与进来干搬运活,不过他说了一天的工钱10元,包吃,问马力愿不愿意干,马力赚工钱过低,有些不愿,但没有事干,便答应了这个工价。 未料干一个月之后,找华算清要工钱,华算清说,风车、水车都没有做出来,就是做出来了,没有出售也没有钱给你,不过这钱跑不了的。 一番话,说得马力心里寒乎,看来这工钱到手要等到猴年马月,他干脆不干了,来到庄上的木料加工场找到正在刨一截木材的华条新,啰啰嗦嗦说出心中的烦恼,还有点怪他的意思。 华条新犯难地皱眉头,你搞不到钱我也没有办法。马力就将他一军:这样吧,你能不能代替华算清给我一个月的工钱? 华条新不高兴地回答,那怎么可能?我也没有钱哦!从话里听得出,即使有钱他也不会代付。马力明知没指望,却要缠着他,他想支开马力,便说,这样吧!到沿海城市打工,可以搞到现钱。 听到打工二字,马力还真有点动心,他平时听人讲过,到沿海去,只要舍得出力,动手就是钱。但在华家庄做事的钱没有拿到手总不甘心。他看着华条新说,你总得帮帮我。 只要能帮得上,我就会帮你,帮不上可不能怪我。华条新边干活边说,一把锯子拿在手里正在锯木,风一吹,马力感到锯木灰吹到一只眼睛里去了。 他边揉边走开,还不时回头用一只好眼睛看着华条新说,我还会找你的。华条新有点烦没有理他。第二天,马力果然就找来了,他说:我再找你帮个忙,这个忙你准能帮上。 那么你就说吧。华条新仍弓着腰做事,没有起身。马力说,我听你的到沿海去打工,搞现钱。华条新很感兴趣地站起来插话,听我的不会错。 马力唉一声,说他没有说完。华条新说,你就继续说吧!马力身边是一堆木材,他拍着一根树筒说,我想请你打一只木箱给我,我外出打工,需要它装生活用品,这可做得到吧? 华条新把活儿停下来,良久没有吭声。马力见他犹豫的样子,便用话逼他,如果你不答应这个要求,我可要天天来找你。华条新有点生气,但非常冷静。 他想:打一只木箱是轻车熟路的事,但也不能便宜了马力。他笑着说,要我打一只木箱送你,我可不能白打,愿意付工钱么?马力头一偏说,我那有钱?这样吧!你打一只木箱送我,抵我在华家庄做一个月搬运工的钱,不过,你还得送我打木箱的料。 华条新一看,满地的木材可以锯些取用,一只木箱可不需要多少料。马力的要求不过分,他完全可以办到,但他还是说,这木材由我出,我不亏了么? 华师傅,你亏得起,日后我在外发了,回来会补偿你。马力这么说,华条新听了心里舒服,但凭他的感觉,马力这人即使在外打工也发不了财。 这会儿,他说,马哥,你就回去吧!我白天没有工夫,晚上你到这儿来找我。 马力听他的走了,天黑赶来,华条新果然坐在长条木凳上等他。他说,这里怎么没有灯?黑灯瞎火的怎么做事?华条新站起身,把他的肩膀一拍,然后凑近他耳语几句,马力就蹲下来摸几块厚实的木板叠在一起准备搬。华条新一摸,换上薄一些的木板,让马力扛上肩,在夜色的掩护下快步离开这儿,出了华家庄,跟在后面的华条新低声说,这薄木板打出的木箱轻便些。 马力体会了他的意思,说谢谢华师傅,又问他几时打木箱,他说明日,一天时间就可以打出来。你可要准备些好菜,为了帮你,我今晚违心地陪你做了一次贼,这可损了我的阴德,以后这种事我绝对不干。 马力只是笑,华条新跟着走到马力的家门口就分头走了。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木匠师傅 第二天上午,华条新挑起一担木工工具果然就来了华条新家,他说,刚才在华家庄向华算清请了假才来的。齐思思非常贤惠,又是递烟,又是筛茶,让华条新觉得来了没亏。 华条新不抽烟,把接过来的烟放在桌上,只坐在那儿品几口茶,然后把衫袖一卷,就开始工作。他要一条长凳架着锯板什么的,可是马力家没有,只好到别人家去借。 在马力出门借长凳的间隙,齐思思依然客气地过来添茶,华条新定神地看着这个生得眉清目秀的妇人,便对马力陡生嫉恨,暗想:这个烂男人的艳福还不浅呢。齐思思见他看自己,有点羞赧地偏开头,却又不想失礼而冷场,只好转过头来说,华师傅,打一只木箱,还差什么东西吗?华条新把放在桌上的一支烟拿起来递给她,答非所问地说,我不抽,你正好节省。 我是特地准备一包香烟招待你的。她接过那支烟往才开封的那盒烟袋里塞,未塞进,华条新趁机抓她一把,一种女性的温柔令他感到迷惑而想入非非。 齐思思将他抓她的手轻轻推开,脸上起了一丝红晕,华条新朝她怪异地一笑,然后从她手里接过活,把那支烟塞进了不那么好塞的挤得很紧的烟盒里,再还给齐思思。 齐思思不要,说已经打开了,再退给杂货铺人家不会要,你还是拿着,自己不抽烟,可以招待客人。 既然嫂子诚心给我,就收下。他忽然想到华家庄的华算清是个烟鬼,可以给他抽,顺便把马力做搬运工的工钱要回来。他看这香烟是圆球的牌子,心想:可望事情圆满,便放进了内衣荷包,手才抽出来,就见马力搬一条长凳跨进堂屋,放下来,手一搓,拍一拍身上的灰,就问,还差什么东西吗? 只差两个合叶,有没有?华条新说。 马力愣了一下,想起木楼上有一只破木箱,上面的两个合叶虽然生了锈,但是还可以用。就说,有,我去弄。 齐思思已走开,正在下厨,刚才被华条新摸一把的手感以及他色迷迷的眼神,让她的心里挺不平静,这是不能让马力知道的事情,她和他彼此心照不宣,马力不可能知道。 这时,她见马力上楼去了,又以添茶的由头来客套地给他献殷勤,其实茶杯里的茶水还是满的,华条新见齐思思来了,那双眼睛又直勾勾地看着她说,嫂子,别客气。 说着他拿起茶杯喝一口,再让她添上。齐思思说,你是客人,又是木匠师傅,怎敢怠慢?华条新色迷迷地一笑,却不敢对她动手动脚,心里疑着她那正在楼上弄合叶的男人。 马力在楼上敲得叮当响,一会儿就从楼上下来,将两个有点生锈的合叶交给华条新。华条新顺理成章地干起来,心里对有些姿色的齐思思有好感,做起事来兴致也好,锯板、劈料、拉墨线、起刨花干得顺顺当当,还不时窝嘴哼起民间流行的情歌调子。 正在下厨的齐思思静静地听着,也不时移步到厨房门口朝那小伙子偷看一眼。 这些马力都浑然不知,马力见没事儿了,就来到厨房帮着妻子动炊做菜,有荤有素。用柴火在竖起烟囱的灶膛、在垂着吊锅的火塘弄了一个多小时,满屋子就飘出一股诱人的肉香味,也就是湖藕煨肉的香味;酱麦烧肉的香味;桂皮卤肉的香味;糯米蒸肉的香味,这些香味还引来了嗅觉特灵的狗子:一只白狗站在堂屋门口,转悠了几圈,不敢进来。 正在做事的华条新看见它,一跺脚,它就夹着尾巴逃走了,还能听见它发出的不满的哼哼唧唧的声音。 中午,马力把那条长凳移靠墙边,华条新把制木箱的木板略顺了一下,齐思思把堂屋略扫了一下,满满的一桌菜就摆上了。 齐思思挺细致,还在盆子里倒一些温热水给华条新洗手,然后请坐。 马力把早已准备的一瓶烧酒拿到桌上与华条新浅斟漫酌,谈今说古,兴致颇浓。 一会儿,华条新脸上就现出酡颜,齐思思还在客套里给他夹菜,他瞅着齐思思,对马力说,马哥,嫂子既漂亮又贤惠,你真是有福之人嘞! 马力品一口酒,哈着气说,华师傅,别这样讲,马哥就是没有福,要是有福还需要外出打工么? 你这么讲,我就不赞成了。华条新与他边碰杯边说,你外出打工一可以长见识,二是可以赚些钱。再说有这么漂亮的嫂子,外出打工吃点苦也值哦! 这话让坐在一边的齐思思听了,心里麻酥酥的,感觉这个年轻的木匠师傅还真会怜惜女人,禁不住瞟他一眼,华条新注意到了,却佯装没有看见。 齐思思这会儿连咽菜吃饭的动作也放慢了,生怕华条新说的话没有听进去。马力拿起酒瓶还要添酒,华条新说不喝了,喝多了昏昏沉沉,这只木箱子今天别指望打起来。马力这才作罢。 木箱打好后,没钱请人上漆,马力就把一套换洗的衣服什么的装进去,拎着踏上别妻离子的打工路。 这是第4天上午,齐思思抱着孩子送他到火车站,临上车时,马力把孩子摸摸捏捏,有点舍不得放开,但还是放开了,放开之际又摸了一下孩子的头,然后踏上旅客蜂拥的列车门,在车厢里他在行李架上放妥了木箱,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一声马奔。 抱着孩子的齐思思正在站台上走动,听到叫声就站住了。马力看见爸爸在火车上,当然他还不懂得这个能够承载好多人的硬梆梆的庞然大物就是火车,但他意识到爸爸就要离开他了,在妈妈的怀里,他本能地挣扎着要爸爸,继而哭起来了。 此时,“呜——”的一声鸣叫,火车“歇斯底里,歇斯底里”地启动了,这个听起来振聋发聩的声音淹没了孩子的哭声和所有细小的声音,但缩回头仍巴在车窗口的马力能看见孩子眼里涌出的泪花,还有那双他抚摸过许多次的红润圆实的小手正指着自己——指着车窗里的爸爸,这让马力一阵心酸,他的泪水也差点涌出来了,他第一次体验到了离别家眷的那种恋恋不舍的滋味。 列车渐行渐远,车速由慢到快,齐思思抱着孩子尚未走出站台,列车就驶出了车站,只留下一个长长的尾巴,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眨眼间就闪没了踪影。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求助王妈 站台出口处有一家商铺,走到这里,齐思思买些糖果哄孩子不哭。由于没有钱乘车,齐思思抱着孩子步路穿过街心,出了城门,再走10多公里公路才回到家,身上汗濛濛的,虽然天色不早了,远山的太阳泛着淡红的光泽,空气渐渐变得凉爽,她却仍然感到燥热。 孩子竟自玩耍,她则到厨房烧水准备洗澡。进内室取干净衣服,在房里穿来穿去,寂然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摸着丈夫常用的东西又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丈夫并没有走,偶尔会从哪儿跑出来和自己说话或为某一件事儿与她发生口角。这种子虚乌有的幻觉幻想还不是那么容易消失,总在脑子里闪现。 当泼旺的柴火烧得一大壶水唱歌的时候,马奔突然跑进来说:妈——叔叔来……来了。 哪个叔叔?坐着续火烧水的齐思思转过脖子朝堂屋门口望去,一个熟悉的令她心灵颤栗的身影闪现了。 这时,孩子看看她,又看看站在门口被他称为“叔叔”的那个人。齐思思已看清那个人就是前几天给他们家打木箱的木匠华条新,她有些激动地站起来走到堂屋去迎接他,华师傅,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唉,有一件好事!华条新见了齐思思身子微微颤抖,也许因为太在乎齐思思而心里发慌。在他看来,齐思思生得太美,尤其是那修长的眉毛下一双迷人的杏仁眼,他感觉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勾了魂去,而不能释怀。 他话还没有说完,手就插进襟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沓纸币来接道,这是我介绍马奔的爸爸在华家庄做一个月搬运工没有弄到手的钱,我今日把它弄来了,特……特地给你送来。 华条新走进堂屋,手里的钱已伸到齐思思面前,他是想递给齐思思,齐思思没有接。 她忆起马力那天晚上熄灯睡觉前,在枕头边说过,请华条新打一只木箱,工钱就抵消了,现在华条新把工钱送来,看得出,他是在讨好自己,讨好一个身边暂时没有男人的女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接不接这钱呢?虽然她非常需要钱用,但是没有接,她有些犹豫,自己的男人才走几天,这个野男人就来了,她还真有点怕丢人现眼,因为村子里有许多人家,他径直朝我家来,难道没有人看见?想到这一层,她忽然说,华师傅,你走吧!这钱我不要,你收回去。说着就转身返回了厨房。 这大出华条新的意料,他不以为齐思思会拒绝他的一番“好意”,便愣在堂屋里不动。小马奔见妈妈不要他的钱,叫他走,弄不懂其中的道理,只认为妈妈都是正确的,便接过妈妈的话说,叔叔,我妈妈要你走,咋还不走?别赖在我家……别赖在我家…… 华条新并不生小孩的气,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朝着厨房里讲,嫂子,我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活,可到华家庄找我。齐思思没有吭声,只用自己的背对着他。 华条新正欲把手里的纸币放回胸前口袋,又感觉不合适,便说,嫂子,我把这钱放在桌上。他果然就把钱放在桌上。 马奔见妈妈依然不吭声,便说,我妈妈说不要你的钱。随即把桌上的一沓纸币抓起来跑到堂屋门外扔了。 已出门的华条新回头一看,有些尴尬,他感觉这钱丢在门外被别人捡去了不值,麻利猫着腰把几张树叶样散落在地上的纸币一一捡起来装进胸前口袋。 当他回头时,透过不太暗淡的光线,发现蹲在厨房里的齐思思正扭过脖子看他,他心里又是一阵颤栗,便放大嗓音说,嫂子,这钱你不好意思收,我带走了,下一次给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齐思思又转过头背对着他。马奔回到堂屋里望着他说,还不快走,我妈妈不欢迎你,不要你的臭钱。 此刻,齐思思堂屋斜对面的一幢瓦屋前,站着一个胖老妈,刚才马奔扔钱和一个年轻后生捡钱的情景,她都看见了,只是没有听清楚他们说的话,她感到疑惑,为什么不见齐思思出来? 这个胖老妈姓王,是个五保户,由村里供养,村里人都喊她王妈,年轻时,她在江河里摆渡,一生未嫁,但有过许多汉子的体验,他一看这个年轻后生的行头,就能猜知八九分;再听说,马力前几天外出打工去了,只有一个婆娘在家,难怪,她家门口出现了一个年轻后生,王妈已经明白了。 华条新还想纠缠,四下里一瞄,发现那个胖老妈远远地站在那里窥视他,便知趣地走了。 两天后,正在动炊的王妈听见虚掩的房门一响,像被人推了一下,她抬头一看,门外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年轻后生,他背上扛着一把椅杌,是用一根拐杖撬着的,拐杖的一端伸过肩膀,他的左手还抓住弯弯的柄,一双眼睛很贼地朝房里瞅。 王妈感到莫名其妙,干脆停下活,起身过去“呀”地把门扇全部拉开,冲着年轻后生讲,你是不是找错了门?齐思思在那边。遂抬手指去。 年轻后生不慌不忙地把椅杌放下,拿着抽出的拐杖平静地说,王妈,我是华家庄上的木匠,叫华条新,您老可能不认识。我就是来找您的。我把这把椅杌和这根拐杖送给您,不知您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王妈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纹。她说,这怎么要得呢?华条新走进她家房门放下椅杌,又把拐杖递到她手上,说我知道您老遭孽,又没有好东西送您,就这两样东西不成敬意,请您收下。 这已经不简单了,我不知该怎样谢你。说着王妈搬一把椅子放在华条新面前,请坐!我去筛茶。王妈回到内室倒茶时,内心在琢磨,华条新一定找自己有事才来送礼,有什么事呢?她一下子还猜不准,端来茶水,她见华条新的神色像有心事,顺便问道,小华,还有其他事吗? 华条新吞吞吐吐地说,事……事倒有。王妈认真听,他却不说了,脸上陡起红晕,王妈一看就明白了,就叫他坐下来,然后说,你不用多讲,我知道。 华条新打听过她的情况,虽然一生未嫁人,但会撮合那种事,现在看来,果然不假,自己尚未开口把所求之事挑明,心事就被她猜中。 王妈接道,前两天见你在齐思思家门口兜圈子,是不是与她有关?华条新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王妈劝他,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童子伢,童子伢何不找个黄花闺女呢?齐思思是个有夫之妇,年龄也大你一截,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王妈,我不会后悔,自那次见到她,就日夜想她,昨夜做梦都梦见她。都说您有能耐,能不能帮我牵个线?华条新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能够听见。 王妈说,这根线不好牵,关健人家是有夫之妇,帮这个忙,有损阴德哦! 王妈,我不会亏待您,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华条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妈还是犹豫,她考虑年轻人冲动,便说,你先回去冷静想一想,我还是劝你找个黄花闺女,找黄花闺女,凭你这条件也不难,我还愿意帮你牵线,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到时候还可以找你要一双鞋穿。 华条新沉默了,觉得王妈的话也有道理,便站起身说,我先回去,如果想不通,还是要找您。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推玩具车 华条新走后,王妈再去动炊,吃过午饭后,就拄着华条新送的拐杖出门,心里想着齐思思就要交上桃花运了,她倒要试探一下齐思思对华条新的感觉,就这样,她来到了齐思思家门口,齐思思正在堂屋中间的饭桌边给孩子喂饭,见了王妈,立即客套地叫坐,并叫孩子喊王奶奶。 王妈打量着齐思思,感觉她着实漂亮,尤其是那双勾魂的杏仁眼和白里透红的鸭蛋脸会让人过目不忘,难怪华条新为了她魂不守舍。 齐思思多次见过王妈,但王妈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看自己,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嘴笑道,王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平常日你从来不跨过我家门槛。 王妈把拐杖靠墙放着,坐下来说,思思,平常日马力在家挺热闹,我不必来,眼下,马力南下打工去了,不知你寂寞不寂寞,反正我是来凑热闹的,不知你嫌不嫌王妈。 齐思思添上一杯茶递给她,笑眯眯地说,王妈说到哪里去?马力走了几天,我还真有点不习惯。王妈正要说什么,却见马奔已把她的拐杖拿在手里乒乒乓乓地敲着玩耍,想制止,又觉得不必要,任由他罢,又有话要说。王妈唉一下,说这根拐杖是华条新木匠昨天送给我的,其实用不上,我还健朗,不需要拐杖。 听说华条新昨天来过,齐思思心里暗起波澜,王妈说起他来,她屏气凝神听。王妈又故意说,你认识华条新吗?就是那个做木工的。 齐思思不回答,只是点头,从她的神色看得出,齐思思对华条新很敏感。王妈接道,华条新昨天还送了一把椅杌给我。王妈边说边端起有些烫的杯子呷茶。齐思思暗想:华条新为什么要送礼物给王妈呢?她颇感疑惑,却不便问。 王妈故意扯到华条新,问她需要不需要什么木器,可请华条新打制。齐思思愣了一下,说不需要,马奔他爸带走的一只木箱就是请他打制的。 王妈说,华条新人挺好的,请他给你打几把椅子,他不一定要钱。王妈坐的那把椅子的靠背正好断了一根木栅,她拍着断了的木栅说,你看这椅子都坏了。 齐思思偏过头细声细气地说,王妈,我知道华条新是个好人,但我不希望他来帮我。你想,我男人不在家,会惹是非的。王妈从话里察觉到,她其实对华条新隐藏着一种渴望,只是内心有顾虑。凭王妈的经验,是有办法把华条新和齐思思撮合到一起的,这就要看华条新的表现了。 此刻,王妈有意激她,你还怕惹是非,人家想请华条新帮忙他还不一定答应。王妈感觉自己已经了解了齐思思的心事,便起身说,我该走了。 马奔,乖孩子,把那根拐杖还给王奶奶。齐思思走近正拿着那根拐杖玩耍的马奔,马奔不肯,还拿着它放在背后跑到堂屋门外。王妈见齐思思在追孩子,便扯住她说,算了,让马奔玩,我还健旺,不需要。到时候人不行了,走不稳了,再还给我不迟。说着走出门,向他们母子告别式地摇手,便回家去了。 若干天后,齐思思从堂屋里出来晾衣,发现门前场子上出现了让她惊诧的一幕:王妈坐在一架安有4个木轮子的玩具车上,由华条新推着在场子里打转,马力把口张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在他看来新奇好玩的玩具车。 就在这一刻,王妈也看见了齐思思,就让华条新停下,她从玩具车上下来说,思思,华木匠特地给你家孩子打制了一架玩具车,挺扎实的,我刚才试坐了。 华条新满脸堆笑地盯着齐思思看,齐思思不好意思地偏开头说,不要,我家孩子领当不起。孩子想玩,将来他爸爸在外赚钱了,可买一个更好的玩具车让他玩。说着,就放下端着的木盆,从盆里取出一件拧干的湿衣抖开晾在屋角的晾衣架上,还听到站在身后的王妈说,这是华条新的一番好意哦!怎么不要呢? 马奔这回不比上次,他改变了立场,只想着好玩,便跑过去,拽着妈妈的衣服犟着性子说,要玩玩具车。边说边扭头看那架停靠在那个叔叔面前的玩具车,仿佛怕它一下子蒸发了。 王妈感觉好说话了,也不急着说话,她知道齐思思拗不过孩子,而且也不是真的不想接收华条新的东西,主要是心里有顾虑,现在是给她消除顾虑的时候。 王妈转过身去把玩具车推过来,叫马奔坐,马奔看妈妈的眼色,发现她并没有反对,便过去坐上玩具车。 王妈扶着车后档给他推一圈,他嘻嘻哈哈,很高兴,还手舞足蹈的。接着换上华条新给他推,在场子里转上数圈,华条新还从背着的鼓囊囊的皮包里取出一小袋彩纸包裹的水果糖丢在他面前,他喜得差点蹦起来了,抓住那小袋水果糖没有立即撕开吃,而是像得到一份稀有品样地高高举起来叫道,妈妈,有糖,叔叔给的…… 晾完湿衣服的齐思思注意到了,这回她没有违心地说反对话,而是飞快地瞅了一眼正在给孩子推玩具车的华条新,感觉他既陌生又熟悉,感觉自己的心里防线就要被他摧毁了。 她看着身边的王妈脚上穿着的一双崭新的黑灯芯绒面料的黑胶底鞋说,王妈,你今天变样了。 思思,这双新鞋,可是华木匠送我的,华木匠可是个好人啦!王妈边说边走,一直随齐思思走进了她家堂屋。这是上午9时许,透过云层的太阳光线射进堂屋,像在地上撒了一层灿亮的碎金。 提起脚上穿的这双新鞋,王妈感觉华条新是个既知趣又敏感的人,头一次华条新找过王妈,表明了他对齐思思的意思,当时王妈心里不是太有底,究竟齐思思对他的态度如何呢? 通过王妈与齐思思接触,她清楚,把他们两人撮合在一起不是太难,虽然有种说法:男找女隔重山,女找男隔张纸,既然齐思思在内心里并不拒绝华条新,甚至对他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渴望,事情就好办了。 当华条新再次找来时,胸有城府的王妈却卖个关子,说事情不蛮好办。华条新接触过齐思思,他清楚齐思思并不讨厌他,只要中间有个人做媒,没有不成事的。在他看来,王妈是个适宜于撮合的人,很关键,他对她的帮忙充满了信心,也不亏待她,当即就从背着的皮包里取出一双崭新的黑灯芯绒面料的黑胶底新鞋送给她。 让她更高兴的是,试穿了鞋之后,华条新还掏出500元现金作为预付酬金给她,这下王妈心里乐开了花,不帮忙也不行了。她故意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华木匠,我只是开玩笑说叫你买一双鞋谢我,未料,事情未办成,就谢我了。要是事情办不成呢?这双鞋我可不退还你,我穿在脚上觉得挺合适,就不想脱下来了。 华条新心里一怔,但很快“韵”过来了,笑道,我相信王妈一定有能力撮合。 王妈就像受到鼓舞,她说,算你有眼力,找对了人,我年轻时,是这方面的行家。于是王妈对华条新作了吩咐,华条新就回去打制了一架玩具车,先夷平齐思思的孩子对他造成的阻力。眼下,齐思思对他“不接受”到慢慢地明显地接受他,就像一部电视剧中的过渡情节,都是在这方面老到的王妈一手导演的。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从中斡旋 在堂屋里,王妈与齐思思寒暄了几句,就把正在给马奔推玩具车的华条新叫过来。华条新取下挎着的皮包放在桌上,拉开拉练,从里面取出塑料袋包着的一挂鲜肉,他不好意思交给齐思思,便交给王妈。王妈喜滋滋地看着齐思思说,华木匠想得真周到,还买肉来了。 在场子上,马奔见没有人推他坐的玩具车,便自己试着踩踏板,居然踩活了木轮子,挺顺当地转了几圈,见没人欣赏他,他便停下来,朝着屋门口叫嚷,妈妈——我会骑车了,快来看我。 堂屋里的齐思思和他们都听见了,便都随和地跨出门,本来不太注意这事儿的齐思思哄着他说,奔儿,妈妈看见了,你应该感谢华叔叔,是他给你打制的车。 听到齐思思第一次开口说话,并且强调感谢自己,华条新内心激动,来劲了,讲出更讨好齐思思的话来,马奔,等你到了上学的年龄,叔叔还送给你一个漂亮的书包。 见有人看,马奔像受到鼓舞,使劲地踩脚踏板。那个玩具车在场子上顺当地转动,还发出轻微的呢呃声。马奔刻意要在大人面前显示踩车的本事,身子前倾,扶住龙头的双手稳稳地把住方向,毕直行进,拐弯打转,他都能把握要领。看样子,他是那么努力并且快乐着,绽开笑涡的脸上还挂着汗星。 突然一个颠簸,马奔差点从车座上颠下来,玩具车像船儿抛锚似地停顿下来,受惊的马奔脸孔煞白,双脚绊在地上,原来玩具车不慎拐至场子边缘,半截砖头卡在右轮子下。 王妈麻利过去,捡开那半截砖头,将木轮车推到场子中间。此刻,齐思思、华条新相互交谈着什么,和颜悦色地进了堂屋。王妈暗自高兴,故意陪着马奔玩,给他们更多单独在一起调情的时间和机会。 在闻到从屋子里散发出来的饭香、菜香味儿的时候,王妈看见齐思思走出堂屋门叫他们进去,马上要吃饭了。她还发现齐思思的脸上泛起了先前没有的一层羞赧的潮红,那是一种幸福的颜色,她年轻时也有过,所以一落她的眼睛就清楚这一对男女的感情已搭上弦。 她暗自惬意,总算把华条新带上了路,这也对得起他预支的礼品和酬金,至于华条新如何走下去,如何恰到好处地把握,就不关她的事了。 站在门口的齐思思再叫了一次,一边嘬糖一边踩玩具车的马奔才停下来说,妈,我吃过饭还要玩车。 行哦!你玩,没有谁碍着你。齐思思又走到场子上认真看了这架让孩子特别感兴趣的玩具车,还用手摸它的尾靠、龙头,心里暗道:华条新真鬼,用玩具车作为杀手锏,先征服孩子,再征服我。华条新哦,我真是服了你。 王妈很主动,她推着玩具车到场子边缘,有个坎,示意齐思思把车座上的马奔抱下来,将空着的玩具车挈起来放置堂屋门边,便跟在齐思思母子身后走进了堂屋。 堂屋中间的饭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压轴的当数那盘酱麦炒肉,特别香,颜色又好看。 另外还有粉丝炖骨头、鸡蛋炒木耳,虎皮青椒、焖竹笋、炸花生等等,很能刺激食欲。 身上还系着围腰布的华条新刚从厨房里出来,齐思思就对王妈说,今天这一桌菜大都是华师傅主厨烹饪的,我只是打个下手。 华木匠非常能干,我说他不错就不错,现在证实了吧?!王妈接过齐思思的话夸奖。 齐思思见小孩已上桌,便说,马奔带了个头,快坐,快坐。王妈在下座,齐思思硬是把她拉到上座,她开始不肯,说华木匠是客人,应该让他到上座去。华条新便说长辈优先,你不坐,我就不坐,再说我也不算是客人了。王妈心里想:他今天更像个主人。 饭局上,华条新喝了约莫二两谷酒,就上脸了,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在齐思思看来,更有男人味。 开始王妈还陪他喝了一点,由于齐思思从没喝过酒,也不想破例,王妈就提议齐思思舀一瓢汤代酒敬华条新,华条新却要她先敬王妈,说要不是王妈在我们之间斡旋,恐怕就没有今天这餐酒。 说着华条新与王妈相视一笑。齐思思第一次听到华条新用“我们”来拉近他与她的距离,看来自己的最后防线就要为他而崩溃,她甚至感到有些对不起外出打工的丈夫,但到了这个份上,已是身不由己。 饭毕,齐思思离座备茶。华条新偏过头凑近王妈,耳语一阵,王妈微笑点头。 一会儿,齐思思已拎起开水瓶正要向两只空杯里筛茶,王妈见了,叫她过来把茶水倒在各自吃过饭的空碗里,说这么喝茶人会长寿。这个说法有没有根据,谁去管它? 华条新喝着齐思思筛的茶,目光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游走,巴不得把她一口吞下。齐思思又绕到孩子面前,问要不要茶,孩子说,不要。 此刻,华条新从胸衣口袋里掏出一张100元面钞,说这个要不要?孩子仰起脸看妈妈的态度,齐思思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拒绝,她正想说什么,华条新抢白了,这100元钱是你爸爸在华家庄做搬运工时的工钱,我帮你爸爸结了账,现在给你。 马奔见妈妈并没有反对,就将华条新塞在他手里的100元面钞紧紧攥住。 还不感谢叔叔?齐思思终于说话了。马奔看一眼华条新,朝他一笑,没有说话,也算是答谢。 马奔第一次拿到这么大的纸币,心里有点慌,是自己管,还是交给妈妈?他犹豫不决。王妈站起身劝他,马奔,把钱交给妈妈,我带你出村到镇上买好吃的,行不行?华条新说,让王奶奶带上可做她孙子的马奔到镇上逛一趟,放得了心。 马奔走到齐思思身边,把钱塞进她的上衣口袋里如释重负,然后央求道,妈妈,我们一起到镇上玩,好不好?齐思思说,你让王奶奶先带你去吧,家里还有事儿没有做完,做完了再去。 于是,王妈就带着马奔出村到镇上去了。这其实是华条新有意安排的,让孩子避开,以成全他和齐思思那桩需要隐蔽的美事。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小年夜里 这年腊月二十四晚上,外面下起鹅毛大雪,空旷的村野变成了白皑皑的一片。马奔白天在场子里与小朋友玩打雪仗游戏,也许疲倦了,回到家就来了瞌睡,不到宵夜,齐思思就给他抹手脸洗脚睡了。也不担心他没吃东西,今天是过小年,她没有考虑到给小孩买啥好吃的,华条新却特意买来了雪枣、云片糕、绿豆糕之类的点心,在白天马奔吃了不少,肚子或许还没有消化。 马奔睡一间小房,以前齐思思让他和自己一起睡,打自勾搭上华条新后,觉得在一个卧室里碍事,齐思思就叫他到这个小房睡。最初齐思思陪他躺在铺上,直到他完全睡着了,才离开。 她只是间或这么做,那都是华条新来了不走的晚上,要是华条新不来,或来了干完事就走,她会把孩子抱到大床上和自己一起睡,免得孩子半夜醒来拉屎拉尿的不便照顾。 齐思思这么做也是逼出来的。那天夜深了,华条新敲门进来,上床就褪尽外衣光着身子压住自己,也不管床上睡着孩子,齐思思还提醒华条新。 华条新因兽性发作不能自控,便搪塞道,马奔睡得沉,不会醒来的。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有尽兴,马奔就被床上“咯吱咯吱”的响声颠醒了,他睁开惺忪睡眼,发现妈妈身上压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熟悉的叔叔华条新。 马奔毕竟年龄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感到恐怖,他是向着妈妈的,见妈妈被人压在下面,吓得哭起来,边哭边叫,华叔叔,别压我妈妈……他还翻身起来使劲推搡身子赤裸的华条新,其实他是推搡不开的,只是马奔这一“闹”,让他难堪而作罢。 华条新下床穿好衣服灰溜溜地走了,临走时,还厚着脸皮说,马奔,我做你的爸爸行不? 不要你做爸爸,我有爸爸。马奔很生气,总算没有哭鼻子,妈妈亮起灯把他揽在怀里,轻拍着他红扑扑的脸蛋说,宝宝,叔叔是和妈妈相好,没有欺负妈妈。马奔听得似懂非懂,又慢慢地入睡了。 这天中午,华条新赶来和齐思思母子过小年,走之前说过,晚上要来,现在马奔睡了,齐思思想:华条新来占便宜还挺顺当呢!她在这个小房里走一圈,摸一摸后门的闩子看牢不牢。 这会儿,她听见屋外的北门吹得呜呜地响,雪霰子仍在淅淅沥沥地撒。 忽而,听到从堂屋那边传来了脚步声,走出小房一看,是华条新来了,华条新迎上齐思思双手抱住她的腰身在她脸上亲一口。 齐思思感觉他的嘴唇有些凉,但她心里暖融融,因为华条新很在乎自己。 华条新松开抱住她的手,她便怜惜地拂去华条新脑壳上的雪粉,说外面很冷吧?华条新没有回答,又在她脸上亲一口,她推开他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还怕我飞了不成?一见面就亲亲抱抱的,就像好久没见面一样。 华条新回答,你孩子不在场,机会难得哦!听他这么说,齐思思又想起那天夜晚孩子从睡梦中醒来,把华条新从自己身上推开的情景,也就感觉他说得有些道理。 门外一股寒风灌进来,齐思思走过去把门关上,还拉上闩,然后转身对华条新说,今天晚上你是玩一会儿走,还是住下来?华条新反问,这么冷的天,你忍心让我走?齐思思说,反正我是你的人了,你只要碍着孩子的眼就行了。 华条新看马奔不在堂屋里就问他到哪儿去了,齐思思说他已经睡了。 华条新就走到小房门口,果然就听到睡在铺上的马奔轻微的打鼾声。他非常惬意,心想又可以和齐思思尽兴快乐一个晚上。 这会儿,他像平素日一样把自己当个主人,主动帮着齐思思弄夜宵,口里还不时兴奋地哼着曲儿。齐思思说,夜里别哼曲儿,夜里哼曲儿容易逗鬼哦。 华条新说,我不怕鬼。但是他停止了哼曲儿,可是当香喷喷的夜宵上桌,果然就出“鬼”了,有人敲门,敲门的不是别人,是齐思思在外面打工的男人——马力回来了。这么突然,齐思思和华条新都感到惊慌失措。齐思思示意他从马奔睡的那间小房走,华条新屏住声息踮着脚走过去,拉出那间小房的后门闩,拽开门闪身溜了。 齐思思见华条新走了,便过去开门,马力进来了,他把一顶黑色的克来米伞放下来,伞面上巴了一层雪。 齐思思拿起伞走出门外,把上面的雪粉弹干净,再放回堂屋的一侧,像一只黑色的喇叭筒样地晾着。 齐思思又接过马力从身上卸下来的那只鼓囊囊的包,这个包还是他当初从家里拿走的那只鳄鱼皮包。她走进卧室把包挂在柜子的挂钉上,顺手拉开拉链看,全是脏衣服,她把脏衣服拿开,以为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却是一双臭袜子。 她想:男人在外面打工大半年了,不说给我带点什么礼物回来,也该给孩子带点吃的吧?没有!他只带些脏衣臭袜回来我洗。齐思思感觉他不如华条新,华条新还经常买些礼品来惠顾她们娘儿俩。 此刻,马力在屋里瞄一阵不吭声,又瞅着一桌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指着桌上的另一双筷子说,思思,家里是不是还有人?筷子都多放了一双。 齐思思紧张起来,莫非他发现了什么?但她认为丈夫并没有看见华条新,便镇定地撒谎,没有人。自从你外出打工后,我每天都想念你,就当你没走一样,每次吃饭,都多放一双筷子一只碗在桌上。 我在门外站着敲门时,就感觉家里有人。马力坚持着说。齐思思仍一口咬定,没有的事,这是你的心里作用。要不,你在家里每个房间看一看。那个小房间,你的儿子马奔在里面睡。 马力走到小房间,拉亮灯泡,看见睡在铺上的马奔脸蛋红彤彤的,他忽然疑惑地问,思思,你们娘儿俩在家里,又是这么冷的天,怎么让马奔一个人睡一张铺? 马力,你有所不知,这孩子滥尿,那张床被他滥过尿,才烘干,所以让他睡在铺上,我也是挨着他睡,是你的儿,也是我的儿,我怎么不好好照顾他而让他受冻呢? 齐思思这么解释,还不足以让马力相信。马力说,我在家时,马奔从不尿床的,怎么我一走,他就尿床?齐思思望着那间小房说,你去问马奔。 第一千零五十章 一封家书 自和华条新有染后,齐思思从不想念马力,她感觉华条新比他有趣,现在马力比在家时皮肤更黑,她甚至看他有些不顺眼了。 这天晚上,虽然她还是与马力同床,却没有让他碰自己,并谎称来了“好事”。马力正要说什么,却听到隔壁小房里孩子的哭声。齐思思说,马奔醒来了,我可要过去陪他睡,要不,他会闹,还会尿湿床。齐思思边说边披衣起床,拧亮灯到隔壁小房里照顾孩子。 马力跟着起来,也想见见孩子。他走到小房门口,见齐思思正在墙角的马桶边给孩子端尿,端过尿,腾出一只手来盖上马桶盖,一股难闻的臊味才减弱了不少。 马奔现在没有哭,躺在妈妈怀里又恢复了睡意,眼睛仍闭着,但没有完全入睡。马力走到他身边说,奔奔,爸爸回来了,爸爸陪你一起睡好不好?马奔并没有反映,齐思思把他放回铺上,盖上被子,就躺在他身边陪他。 马力过来伸手拧一下马奔藕节样的胳膊重复说,爸爸陪你一起睡好不好?孩子没有注意听,他的热胳膊被抓时感到有点冷,便闭着眼睛嚷道,我不要叔叔,要妈妈。 马力生疑地看一眼齐思思,然后问道,马奔,你说的哪个叔叔?马力松开了手,马奔没有回答,依旧闭着眼睛睡。 齐思思对马力说,孩子在说胡话,你问他干嘛?搞醒了吵死人。 马力没有再问,回到那边房间的夫妻双人床上,独自睡不着,耳畔总喧响着马奔“不要叔叔”的话,莫非我外出打工去了,有一个叔叔经常来?这个叔叔是哪个呢?对了,明天问孩子。 第二天,他没有问出来。马奔说,妈妈跟我说过,不要对你说叔叔是哪一个,只说没有叔叔来过。马力望着堂屋一角放着的木轮子玩具车,便明白了什么,他再问马力,这木轮子车是不是华条新叔叔送来的? 马奔沉默了一阵,仍旧说,我不知道,妈妈知道。他总是倾向妈妈。 齐思思听到这话,有些紧张,昨夜她就担心孩子把华条新与她的丑事儿说出来,一清早,她就将华条新昨天买的点心塞到才醒过来的马奔手里,以嘱咐的口气封孩子的嘴,孩子既乖又不乖,将妈妈嘱咐他的原话对爸爸说,使他爸爸更加生疑。 为了找个理由,正在门口扫雪的齐思思忽然对马力说,这架玩具车是对面的王妈送给孩子玩的。 王妈,一个孤老婆子,会有钱买玩具车送孩子吗?马力反问。齐思思拄着扫把说,不信,你去问王妈。忽然吊起嗓子朝王妈的房门喊,王妈—— 只见王妈出门,头上戴着一顶黑绒帽。齐思思接道,王妈,外出打工的马力回来了,她硬是不相信那架木轮玩具车是你送给马奔玩的。 是的哦,是的。这算个么事?王妈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她知道齐思思遇到了麻烦,这麻烦应该说是她王妈惹出来的,她也有些紧张,本想走过一片雪地来到齐思思家向马力问点什么,但总有点心虚,不好面对马力,便心知肚明地附和着齐思思说,马力哦,你一走大半年,马奔年幼不好带,我同情齐思思一个人在家里遭孽,便以自己节省的钱给马奔买了一架木轮车,这算不了什么哟。她故意放开嗓子让站在屋内袖着手板着脸孔的马力听见。 马力信以为真,走出堂屋门坎,在寒风中哈出一口热气说,王妈,那就感谢你了。过完春节,我又要外出,今后还需要你多多关照我的孩子。不过,不需要你破费给马奔买玩具什么的。你一个老人挺不容易的! 王妈站在那边说,这是应该的。便走进了房间。齐思思暗里称赞王妈会掩饰,让马力抓不住她什么,纵然怀疑也白搭。 她扫净门口的雪就走进堂屋,故意从门旮旯拿出那根蒙尘且缠了蛛丝的拐杖,对独个儿蹲在地板上抓石子儿的孩子说,马奔,你还玩不玩拐杖?不玩,我就送给王奶奶,免得有人怀疑这怀疑那。 马奔扬起那张胖乎乎的小脸看一眼妈妈扬起的拐杖,直摇头。马力见了那拐杖,由此及彼,不再怀疑那架玩具车是王妈送的。 现在齐思思心里只有华条新,她甚至想“休”了丈夫,但没有好主意。她拿着这根拐杖重复着对孩子说,我把它送还王奶奶。其实她是想找胸有城府的王妈参考意见,她和华条新的事是继续瞒丈夫,还是找个方式挑明呢? 马力在沿海一家外企打工,要求初六就上班,过了春节,他就走了。临走时,他背着那只鳄鱼皮包,里面鼓囊囊的,装的仍旧是换洗衣服。 他从王妈门前走过时,正好王妈看见了,问他的通信地址,说有什么事儿好联络。他就把通信地址写在一张纸条上给了站在门口目送他的马奔,本应该给妻子的,回来这些时,他一直对妻子有意见,妻子也像换了一个人,再没有以前他在家时对他那么亲热、体恤,甚至觉得妻子对他越来越陌生了。 马奔拿起那张留有爸爸通信地址的纸条,很快就给了妈妈。妈妈把它丢在堂屋的桌面上,很不在意的样子,又去干她的活。马奔回头看到这一切,越发对妻子不满,而步子迈得愈来愈急,像是要迅速甩开她而获取心灵的安适。 4个月后的一天黄昏,才下班的马力刚走出厂门口,五十开外的秃顶门卫追上他叫道,你叫马力吧?马力转过身看着他点头,那门卫给他一封挂号信,是从家乡寄来的。 信封上的字是正楷,挺漂亮,不像齐思思的字迹,一定是她请人写的。 他拿着信走了几步,很想了解信里的内容,就着殷红如血的夕照,他撕开信封,取出折叠的信纸,薄薄的,他未捏紧,滑落在地上。不巧,不知谁在地上吐了一口痰,纸封粘上了一点儿,他心烦地用纸巾拭净,但上面还有一点湿印。他展开信笺,短短的几行字看过来,让他愤懑不已。信是这样写的。 马力: 我与你感情不合,已向法院起诉与你离婚,望你在下月14号之前回家和我一起到法院受理判决事宜。 祝好! 齐思思 x年x月x日 马力看过信,头脑里不断地浮现春节回家时齐思思对他冷漠的情景,她连身子都不让他碰。 他到厂食堂买饭吃,却吃不下去,吃一半,倒一半,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到宿舍。他们是集体宿舍,平时高兴起来哼起歌子,这天晚上他缄口不言,到半夜还翻来覆去睡不下,弄得下铺的同事小张怨道,马力,你不睡,可不要影响别人啦! 马力沉吟一阵道,不影响你。说过这话的马力也没有睡,他披衣起床,走出宿舍,在路灯下徘徊,不时展开那封信看几眼,然后把它挼得皱巴巴的,又塞进荷包。 同事小刘起来撒尿看见他今晚不同寻常,方便后就走过去问道,有什么事想不开?他良久没有回答,最后扯出那一封挼得皱巴巴的信给小刘看。小刘看后,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回去劝一劝媳妇,万一劝不过来,就放手吧!大丈夫何患无妻?到时候就在沿海给你找一个年轻漂亮的。睡觉去吧!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受制于人 马力知道这是安慰他的话,一个在外打工的农民工谁能看得起?他对自己没有信心,能不能再找女人,这是第二步,让他懊恼的是自己并没有什么对不起齐思思,齐思思提出离婚,必定是和另外的男人好上了。她敢背叛老子,老子就要教训她。马力在心里默默地叨念,跟着小刘回到了黑洞洞的宿舍。 第二天,马力走到车间主任面前,拿出那封皱巴巴的信展开让他看,然后请假,自然就获批准。车间主任定睛地看着马力,嘱咐他尽量把事情办妥,办妥了迅速返回厂里上班。 马力嗯一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车间主任说,能否先预支半月工资?车间主任没有推辞,当即掏出纸写个条子交给马力,让他到厂财务室预领了半月工资740元。 马力有了盘缠,就到车站,当天上午坐火车,到次日上午才回到内地城市,再坐汽车回到他的老家。走到屋门口时,门锁着,而且换了锁,系在他腰间的那片原来的钥匙不起作用了,他发气样地将它从匙扣上取下来,朝脑后抛去,也不管它掉落在哪里。 他不知齐思思上哪儿去了,正东张西望,发现斜对面屋门口的王妈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让他不自在地意会到他家里的事八成被王妈知道了,尚未开口问,王妈就先开口了,马力,你回来了,是不是找齐思思?他不在家,你到我家坐坐吧! 齐思思上哪儿去了?马力焦急地问。王妈猜想她和华条新在一起,但不知在哪里,她不便说明,只说不知道。转身正要说你孩子马奔在我家玩。 突然马奔从屋里跑出来了说,爸爸,妈妈和华叔叔在一起。 华叔叔是谁?马力已猜到是华条新,但禁不住还是这么问。 就是那个木匠。马奔这么回答。王妈瞅了他一眼,他虽是小孩也懂王妈的意思,叫他不说。 马奔之所以要说,是因为对华叔叔有意见,华叔叔最初买些点心他吃,后来到家里来都是空手,只和妈妈好,经常和妈妈在房间里把门关上,不让他进去,他在门外听到里面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还伴随妈妈低沉的撒娇样的呻l。就这样,他对华叔叔有意见,早就想告诉爸爸,妈妈和华叔叔在一起。 听到马奔这么说,马力就断定齐思思闹离婚是华条新插了杠子。他内心里已窜出一股怒火,一定要教训一下这对奸夫y妇。这时,马奔已跑到他身边,他抱起马奔问,奔儿,你知道妈妈在哪里? 在华叔叔一起。 华叔叔在哪里? 不知道。马力放下马奔说,奔儿,你就在王妈家玩,我去找你妈。王妈隔老远喊,马力,你刚回来,就在我家歇歇吧!思思会回来的。马力并不听劝,似乎对王妈也没有好感,径直朝华家庄的方向走去。 到了庄口,马力看到狗在叫,是朝着他来的,他一走近,狗就跑了。他本是板着脸孔的,但是见了村民还是强装笑容。他冲着一个看上去挺健朗精干的老头问,华条新家在哪里?老头反倒问他,你找华条新有啥事?我就是他的父亲。 马力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他忍不住地说,你养了一个好儿子,把我的媳妇都勾走了。我找你的儿子要人。 老头刚从家里出来,看见华条新和齐思思缠在一起,本来对儿子缠上一个有夫之妇有意见,但见华条新说话这么无理,便说,没有的事。如果说真有此事,也不一定都怪我儿子,我儿子是童子伢,被你那个大他一截的媳妇勾引了还会倒霉呢? 你生儿不管教,我要找他算账。马力越说越凶,拳头都捏起来了,但还是忍着讲,我看你一大把年纪,不与你争,但是我非要教训你儿子不可。 老头也不示弱,皱纹纵横的脸上忽而堆满阴云,他怪声怪气地揶揄,你连自己的媳妇都管不住,让她红杏出墙,怪谁?只能怪你自己,你还教训我儿子,先教训你媳妇吧!老头的嗓音越来越大,在自己地盘上,他显出有恃无恐的态度。 众村民纷纷围过来,一听,一看,都明白了,他们都清楚老头的儿子华条新成天都和一个有夫之妇泡在一起,但这个时候,胳膊都往里拐,帮着老头说话。 有的说,马力,我认识你,你媳妇要偷人,是你媳妇的错,咋能怪别人?是你管教不严哦! 还有的公开斗狠,你不能在我们华家庄撒野,更不能欺负老人,要不识相,别怪我们不客气。这话一讲,众人都瞪眼睛跺脚板地吼起来了。老头得了势,指着马力骂道,你这野崽,还不跟我快滚。 马力见势不妙,不敢凶了,捏着的拳头悄然松开,他知道现在就是找到华条新和齐思思也不敢咋样,因为自己受制于人。 华家庄人还在责斥他,仿佛发生这种丑事是他不对,是他活该!这让他越发对齐思思生恨,他恨不能饱揍她一顿,乃至杀了她,以示抗议和反击——我不肯放弃的东西,你华家庄的华条新也休想得到。 面对华家庄人逼视他的目光,他扬起头问道,主事儿的华算清在吗?我想找他评评理。 说曹操,曹操到。马力话音才止,华算清就从人群里钻出来,一脸假笑。他说,马力,好久不见,你现在的火气可大呢。他望一眼老头接道,我们华家庄辈份这么高,年龄这么大的老人你也敢欺负? 唉,华主事,我哪里敢发火,哪里敢欺负老人?我被人欺负了哦。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挼得皱巴巴的纸团展开给华算清看。他说,齐思思要我从打工的沿海城市回来和她离婚。她以前好好的,就是华条新勾引了她。 你胡说,还不跟我快滚。老头听他说这种话就恼火,继续吼叫。 在众目睽睽之下,马力不敢怎样,只好沉默。华算清和众人一样,明知道华条新抢人家的老婆理亏,但同样向着华条新,何况华条新的老头子还在场,总要买个老面子嘛! 他拍着马力的肩膀说,你看,老头子都发火了,年轻人的事总不能影响老人,总不能把老人也扯进去吧?!话说回来,就算华条新勾引你婆娘,要是你那婆娘不臊,华条新能勾引得了吗?千错万错,你婆娘第一错。众人都附和,有的还喊出新观点,不是华条新勾引嫂子,是嫂子勾引童子伢…… 听到这些马力无言以对,他一跺脚,说不谈了。遂和华算新作别式地点个头,转身往来路上走去。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情况恶化 众人散后,老头到堆木材的场子里转转,他是来为自己百年之后睡一乘好棺椁来选料的,眼下他相中了结实的槠木,并用手在槠木筒子的一头拍了几下,仿佛怀疑他不够结实,或者担心它被白蚁蛀了。拍了几下之后,他的胸心坦然了。走出场子,拐过几条巷子,就走近了村西头那一幢明清款式的瓦房,那就是他的家。 华条新和齐思思正在西边厢房里亲热,忽然听见脚步声,华条新轻轻撩开窗帘朝外瞅,是父亲回来了,他便打开门迎上去说,爸,你从哪儿来?有什么事只要你吩咐,哪要你亲自劳驾? 老头“嘘”一声,打断他的话,看样子老头窝了一肚子火。他对华条新和有夫之妇齐思思鬼混本来就不满意,刚才又见齐思思的丈夫找来了,感觉这个麻烦惹得并不光彩,要不是华家庄的人都看在他老头的面子上而护着华条新,马力会打到家里来。 考虑到这个利害关系,老头劈头盖脸地训他,华条新,你有没有一点出息?你哪一点比人家差?凭什么要抢人家半大嫂当媳妇?告诉你刚才齐思思的丈夫找来了,要不是村里人拦住,他会找你算账的,还有可能把我们家打个稀巴烂。 老头声色俱厉,边说边拍桌子,你太没有出息了,难道你就只有能力找一个半大嫂?幸亏你妈死得早,要是活着也会被你气死。 华条新本想分辩说他就是喜欢齐思思,并不在乎她是不是半大嫂,但是见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只能屏声静气,不敢吭声。这些对于他来说非常刺耳的话都被房里的齐思思听见了,她受不了,找到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就悄没声儿地打开后门走了。本来可以从前门走的,她不想见到对她如此歧视的华条新的父亲。 老头训斥儿子,目的是让齐思思听见,他边说边在堂屋里打转儿,还偏过头朝西边厢房里看,没有看见什么,他以为齐思思还在里面,只是避着他罢了。 当然老头还暗里想:这番话是不是说过头了?是不是对年轻人太过于严厉,包括对齐思思。他甚至忆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暗恋过一个颇有姿色的有夫之妇,只不过没有越轨,现在儿子华条新无疑把自己年轻时没有实现的企图变成了现实。这会儿,老头坐下来漫无边际地想着过去…… 忽然他听到走进西边厢房的华条新在叫,思思,你到哪儿去了?老头从座位上站起来,赶到那边去,见后门敞开,华条新在门外张望,他迸出一句话,齐思思走了好,唯愿她再不来了。只要他不再缠着你,我愿意给她作个长揖。 爸——华条新回过头投来埋怨的眼神。老头板着脸孔说,条新,你也太没有志气了,哪里没有黄花闺女,你为什么要找一个半大嫂呢?惹一身臊不说,还惹得村里人耻笑,你不怕丑,我这张老脸还没有哪儿搁呢。 说着,老头看见了桌上的一张纸条,他拾起来一看,上面写道: 条新:你如果想和我做夫妻,就别和你父亲一起过,我受不了。再见了! 思思字 x年x月x日 老头看过后越发恼怒,他将纸条挼成一砣,扔出后门说,条新,你看思思写些什么。你要和她好,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华条新莫明其妙地看着父亲,惶惑地蹲下身子拾起那个滚在脚边的纸团展开来看,他发急了,拔腿就跑,尚未跑出3、4步,老头就吼起来,你站住,你要是去找齐思思,就别想回这个家门了。 华条新犹豫地放慢脚步,但还是对齐思思抱有觊觎之心,又听到父亲这么说,条新,你这个傻崽,你还去找她干嘛?她的男人都回来了,你去了,她男人不宰了你?宰了你,账都报不出,谁叫你抢他的女人? 这话虽逆耳,但在理。华条新也不是完全感情用事的人,他稍加思索,就控制了自己的盲目行动。 老头见他从放慢脚步到完全止步,感觉他有所醒悟,便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儿呀,你就这么去找齐思思,不是去惹祸还会做什么?马力来到华家庄是因为这里人多势众他饶过了你,要是到了他们马家,他会饶过你吗?他不拆了你的骨头才怪? 马力回到沿海他打工的那个厂家,把孩子马奔也带去了。车间主任问他家里情况处理得么样,他摇着头,唉口气说,离了。 然后望一眼跟屁虫样跟随自己的马奔说,孩子判给了我,今后要厂里多关照哦。特别要你刘主任多关照。 刘主任看看马奔,马奔见了生人有些胆怯,拉着爸爸的手,连眼睛都不敢乱看。刘主任心想这伢儿没见过世面,就让他见见世面,便伸手摸他的头,用客家话与普通话混和着的口音说,小马奔几岁了?马奔没有听懂,也没有回答,而是推开面前这个陌生男人在他头上摩挲着的手,把头紧紧贴在爸爸的身上。爸爸说,孩子,别怕,叔叔是喜欢你。告诉叔叔,今年6岁。 马奔仍没有说话,却松弛多了,还拿眼偷看爸爸所说的叔叔。叔叔又在说话,马奔还是听不懂。爸爸能够听懂,不时点头说,谢谢刘主任关照。 马力与刘主任互相说了一席话,便叫来一辆车子,一起坐车来到一幢带有院子的白房子前,白房子的墙壁上画有长颈鹿、大象和老虎等动物。 下车时,马力对马奔说,托刘叔叔的福,把你送进厂幼儿园,还不感谢刘叔叔? 马奔脸上浮出了笑意,他看了一眼刘叔叔,算是致谢。刘主任又说了几句话,马力知道马奔听不懂,解释道,马奔,刘叔叔说,先让你上幼儿园,还长大一点再送你到学校发蒙,好不好?马奔说,好。 他听说过学校,可没听说过幼儿园,但他对这里有一种好奇感,特别是听到阵阵孩童的声音从绘有动物图画的墙壁那边传出来,让他激动不已,继而张大眼睛不安分地张望。 一会儿,刘叔叔与一个像妈妈的女人在幼儿园门口说了一阵话,爸爸就叫马奔喊那女人为刘园长。刘园长笑道,小孩晓得什么园长不园长的,就叫他喊刘阿姨。爸爸说也行。刘园长把马奔带进了一个坐满了幼儿的教室,一个比刘园长更年轻的姑娘迎上来,听了指示,就领着他坐在4排的一个空位上,许多小朋友都看着他。他低着头,心里想着爸爸啥时候再来接自己。 可放学了,爸爸一直没有来,那姑娘把马奔交给刘园长,刘园长带着他找到刘主任。刘主任焦急地说,他爸爸出事了。 出了啥事呢?刘园长一脸惊诧地问。 他爸爸被内地的警察抓走了。刘主任摸着马奔的脑袋怅然若失地回答。 齐思思和马力闹离婚的事,王妈非常清楚,也可以说是她一手策划的,要不是她因为得了华条新的好处而着手在齐思思与华条新之间穿针引线而使之偷情,导致一发不可收拾,齐思思和丈夫马力会闹得这么僵吗? 对于齐思思和马力闹离婚的事她也在暗中关注,这段时间,齐思思和华条新姘居在一起,打得火热,齐思思的孩子都是托她照看,以前照看孩子,她还遮遮掩掩,顾及些面子而做些义务,自这对非正常男女的关系“稳固”后,她就单刀直入地提要求,每次照看孩子都要照看费,一天少则20元,多则50元,这些钱都由华条新付。 那天,马力从沿海回来找齐思思找到王妈屋里去,王妈心里有些不安,担心马力和华条新斗起来,事情败露,华条新供出她在他和齐思思之间撮合的原委。 约一个小时后,王妈听到外面传来“哐当哐当”的响声,她从房里出来,看见马力正拿着石头狠狠地砸自家门上的那把铁锁。 马奔也跟了过去,惊惶地看着爸爸的举动。王妈走过去问马力,找到思思没有? 找她妈的鬼。老子见到了那个臭b子,非宰了她不可?马力边砸锁边愤懑地说。王妈并不在意,正想劝他不要再砸锁,就听到“嘎”的一声,门锁砸开了。 马力走进这个离开了不多久的家,却感觉非常陌生,仿佛这个地方从未来过一样,堂屋的脚盆里放着其他男人的脏衣脏裤,他问跟进来的马奔,这是谁的衣服? 是华叔叔的,马奔不知道忌讳,直说。 好家伙,马力越发恼火,抓起那脏衣脏裤甩出门外。王妈见他这个样子,不敢吭声,回到了与他家斜对面的屋子,依然十分关注那边的动静。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警犬带路 一会儿,齐思思回来了,走到门前,看见前门开了,新换的门锁已砸,她正纳闷是谁干的,忽然一个人从堂屋里出来一把抓住她,那是丈夫马力,正气势汹汹地把她往屋里拖,嘴里不停地骂臭b子,你在家里偷人,还要把老子给炒了鱿鱼,看我今日不收拾你? 理亏的齐思思吓得脸色发白,孩子也吓住了,蜷缩在堂屋的一角,瞪着眼睛看,看到爸爸把妈妈拉进来,关上大门,拉上门闩之后,朝妈妈拳打脚踢。 他骇得不停地叫喊,爸爸,别打妈妈。爸爸却横他一眼,吼道,你住嘴,打死她。齐思思跑不脱了,拼命地挣扎,放声大嚎,还数落着,我就要偷人,人家比你强。 马力正在气头上,“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嘴巴上,可怜她的嘴巴顿时涌出一泡血。 王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在门外大叫,别打了,要出人命的。马力吼道,别管我的家事,这个臭b子不打不知羞耻。但他还是住了手,只是胁迫着哭嚎的齐思思,你给老子跪下认错,谁叫你偷人? 齐思思看起来柔弱,性格却有些犟,她并不跪,马力飞起一脚把她踢倒在地,她就干脆扑在地上啼哭不止,头发蓬乱,看上去挺可怜的。她边哭边用双手捶打自己,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王妈被马力那么一吼,也不说话了,她甚至愧悔当初不该撮合齐思思与华条新的事儿。外面还有村民看热闹,但谁也不出言劝解,都认为齐思思太臊,避着丈夫偷人,败坏门风,该打!王妈见众人都不劝,便知趣地回到斜对面的自家房屋。 第2天上午,王妈站在自家屋门前,看见一脸晦气的马力背着包裹,牵着马奔从他们家堂屋里走出来悄然出村了,也不知他们上哪儿去,王妈不好问,见他们走远,身影消失后,便来到他们家又上了一把新锁的堂屋门前转悠。她心里有一个疑问,他们爷儿俩走了,怎么不见齐思思呢?齐思思到哪里去了?难道她又上华条新家去了? 第4天下午,王妈一出门,就撞见了来找她的华条新。华条新与她觌面就问,王妈,你可知道齐思思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跟他丈夫一起到沿海去了? 没有。王妈说,她丈夫只把马奔带走了,出门时我亲眼所见,齐思思上哪儿去了,我正想问你呢。 听王妈这么说,华条新一阵惊惶,他说,我昨晚做了个梦,齐思思要我来救她,说马力欺负她。今天上午,听说马力走几天了,我才赶来,一看他们家门上了锁,原来的那把锁我有一片钥匙,思思给我的。现在上了一把新锁,我的这片钥匙自然打不开。 但这片钥匙华条新还紧攥在手里,舍不得扔,这是思思给他的,不仅仅是一片钥匙的意思,他还深爱着思思,这片钥匙像信物一样每天都放在身上,想思思时,就从贴身内衣里掏出来看看,还摩挲着,俨然温习对思思的那种感受,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内衣的那只布口袋。 几天不见思思,他心里火急火燎的,他说,王妈,我们一起去找她吧! 上哪儿去找?思思家的门都锁了。王妈心里的疑点没有解开,她朝面前急得团团转的华条新信口说,你做的那个梦不吉利咧! 怎么不吉利?华条新问道,王妈说不出理由。华条新又回到思思家上了锁的门口,摁着门缝朝里看,没看见什么,他便来到思思家卧室外的窗户下踮起脚朝里瞄,那张他和思思温存过的床上被卷都掀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棕绳蒙垫板儿,他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一种不祥的兆头在心中鼓捣。 王妈也跟过来了,他问她,你闻到一股味道吗?王妈翕动鼻子不停地点头,说这个味道比前两天还浓些。华条新瞪她一眼,你怎不早说? 我跟谁说?王妈反问。他说算了,算了,你在这儿候着。我到村外去叫人,等会儿就来。华条新边说边走,不,简直是跑,王妈还来不及问他找什么人,他就闪到村西头那边去了。 王妈并没有在这儿等候,而是回到自家门口,像往常一样坐在那把藤条靠椅上养养神,可是她稳不住神,总想着那股难闻的气味是不是与齐思思有什么关系。 这种气味以前没有,是前几天才有的,准确地讲,是马力带着他儿子离开的那天上午她才闻到的。 蓦然,她站起来,发现华条新带来了3个警察,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还牵着一条带链子的灰毛警犬,直奔齐思思家门口,那警犬伸出锥柱状的嘴巴在上了锁的堂屋前门的缝隙里闻闻,然后用两只前爪扑打门板,唬唬地叫着。 一定有情况。牵着警犬的训导警坚定地说,然后拿出钳子扭那把锁,扭几下没断开,华条新要过来帮忙扭。 一个被称为梁所长的警察说,不用,你站开点,站在场子上去。王妈心里有些寒乎,盯着看,不拢来,她见思思家的门被那警察几下子扭开了,才动身来到场子里和华条新一样认真地朝思思家敞开了门的堂屋里看。 这时,灰毛警犬蹦进堂屋,沿着地面闻过去,又溜进卧室,跳上床榻闻了一阵。3名警察紧随其后观察,他们被一股腥臭味熏得直蹙眉头。 跟在梁所长后面的警察是从事尸检的法医,他打开药箱取出三副棉纱口罩,分别给他们二人,自己戴上一副,边戴边说,小心感染细菌。 警犬将卷放在床板上的被褥撕咬着拖下来,用嘴巴顶开,上面有干紫色的血迹一团团的。梁所长拎起来看,从被褥的褶皱处掉下一团纸条,他捡起来展开看,是齐思思写给马力的那封告知他的简短离婚信。 原来,他们夫妇在闹离婚啦!离婚的原因难道就是信上所讲的感情不合吗? 警犬又一一在卧室的四周闻闻,然后蹲在后门的门槛下伸出两只前腿扑打那关严的门扇,训导警会意地上前打开扣住的门栓,尚未开门,警犬就把门绊开了。 从这个后门过去便是一间坡屋,一股臊臭和腐臭混合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原来这是一间茅厕,不过10来平米,土墙的一侧是一口大水缸,盖着圆圆的木盖,上面散乱地堆放着柴火。 警犬一溜进来,就围着那只大水缸闻了几闻,并且咬着那只木盖嗷嗷地叫。训导警上前弄开上面的柴火,然后揭开盖子,呀,缸里是一具裸体女尸,蜷曲着身子,头发蓬乱,脸面煞白,且浮肿,双眼睁开着,却了无光泽,呈死不瞑目状。警犬趴在缸沿上,盯着女尸嗷嗷地叫。 第一千零五十四 提审嫌犯 安静。训导警一发话,警犬把两条前腿缩回地面,却不叫了,它知晓自己突破了这起命案的关键环节,还有人来完成更重要的缉凶任务。 在案情告破后,它作为有功之犬也会得到一份奖赏,往往给它最爱吃的牛肉、羊肉什么的。 这会儿,法医戴上手套将裸体女尸从水缸里拖出来,四肢拉抻,平躺在地,发现下身的y部没有了,整个儿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梁所长用一部数码相机给女尸的整个部位拍照,又对准其脸部拍一张特写。然后,从茅厕往回走,经过卧室、堂屋出了前门,走到屋前场子上,将其脸部特写从机屏上显出来给仍旧站在这里的华条新看,并且问他,你认识这个人吗? 华条新仔细瞧着,见她一副僵死的模样,突然叫起来,思思怎么了?说着他伸手抓那相机。 梁所长收回相机,瞅着他放大嗓门说,我只问你认识这个人吗?其他的事不要管。 梁所长的话让华条新感到一股威慑力,他有些心怯,故作镇定地说,机屏里显示的那个人就是我报案提到的齐思思,她失踪多天了。 梁所长心情沉重地说,齐思思已经被害了,我给你看的是她的遗像。华条新立即声音哽咽起来,思思,我正等着你,等着你呀!……他的眼泪汩汩涌出,显得悲戚难耐,且克制不住地说,梁所长,你能不能让我见一见思思的遗体? 梁所长皱一皱眉,略作思考,华条新与齐思思非亲非故,对她多情,如果推断不错的话,这起命案属于情杀,很可能就是华条新与齐思思有奸情,而导致齐思思与丈夫感情破裂,丈夫在气怒之下杀了齐思思。 他又联想到齐思思y部被割走一砣肉的那个窟窿,都是那砣肉惹的祸,这事也与华条新脱不了干系;还有梁所长拾到的那封齐思思对丈夫写的离婚短信,也佐证了他的这个推断,齐思思死于情杀无疑。 如果作更复杂的思考,假如齐思思不是死于丈夫之手,就有可能死于华条新之手或周遭其他人之手,但无论怎样,华条新对齐思思的暧昧之情都成了齐思思被害的一个助缘,那么华条新自然就是这起命案中的一条重要线索。 想到这一层,梁所长暗中责怨华条新不该称当齐思思家庭中的第三者。他板起脸孔问,齐思思与你是什么关系?你干嘛要见她?华条新一下答不顺畅,我……我就是想见她,她……她是个好人。 谁又是坏人?梁所长见他流着眼泪,便说,我看你对她还蛮痴情嘞!知道吗?就是你这份痴情害了她。梁所长这么讲,分明在训斥他,他听了不再敢吱声,掉头就走。 梁所长吼道:站住,等会儿你要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交待问题。华条新吓住了,他又回转身对梁所长说,我交待,只希望你们把害死齐思思的真凶抓住。 齐思思被害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个小时,村里的大人小孩,甚至邻村人都来看热闹,但看这种惨事的热闹,人们的脸上都一律很严肃,神情凝重,几乎没有嚷嚷的声音。 只有不懂事的小孩钻进人缝里,用手指好奇地指着一重铺开的晒垫上摊放着的齐思思的尸体,那尸体是白布裹着的,脸上盖的也是一张白纸,连整个头都遮住了,只露出乌黑的有些凌乱的发丝。有人低声惋惜,多俊俏的嫂子哦!就这么走了。也有人怪模怪样地交头接耳,声音依然很低,我前些时在华家庄看见华条新和齐思思在一起迷,就知道会出问题,果然不出所料。 齐思思的遗体在自家屋场前摊了几个小时,梁所长就安排村里用车子把它送往火葬场火化,照说应按地方丧葬风俗存放几天,以唱坐夜歌等形式对死者予以追悼后再作处理,可据法医检查,齐思思数天前就遇害了,尸体不宜继续存放。 在齐思思尸体火化的当天,华条新和王妈由于涉及此案,相继被抓进县拘留所分别拘留6个月和2个月,并处华条新罚金4万元。 马力被来自家乡的警察抓捕后,在审讯时,他对杀害齐思思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说他是极爱齐思思的,齐思思不但背叛了他,还要闹离婚,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杀害了那个臭b子。 马力说话激动,似乎杀害妻子并非犯罪,而是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有理由的事情。这是在沿海北部开发区派出所审讯室,提审他的警察对他带渣滓的谈吐很反感,把桌子一拍,严肃地讲,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马力并不惧怕警察,虽然双手上了铐子,他依然扬起脸说,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当然清楚。你们不是说要我说真话吗?我说的都是真话,不杀死那个偷奸养汉的臭b子难解我心头之恨。 是的,我们要你说真话,但并不要你说脏话。作笔录的警察停住手中的笔对他说,显然不想把脏话也记录下来。 这时,提审他的警察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齐思思的裸尸照,将一张脸相特写照片在马力面前晃一下说,看你多么残忍,多么无耻,杀害了她,还剥光她的衣服,真是禽兽不如。 这是她背叛我的下场。马力轻飘飘地说。 提审他的警察,换一张裸尸的y部有一个大窟窿的照片给马力看,然后问道,y部的一块肉弄到哪里去了?怎么是一个窟窿呢? 我把它割下来,扔到村畈中一块水稻田里去了。马力说过,作笔录的警察也极快地记完,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愤忾。提审他的警察盯着他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恨她。马力毫不隐瞒地讲,就是那块肉惹的祸,所以我要把它割下来扔得远远的。 随后,马力被押回内地,为了证实他所言是否属实,警察按他所说的路线在一块水稻田的泥淖中果然找到齐思思y部的那块肉,已经高度腐败。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罪魂受刑 当年晚秋,故意杀人犯马力被押至北山背面执行枪决。临刑前,法警问他有什么话要说,他说,死而无憾,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把未成年的儿子马奔放在他打工过的沿海一家企业幼儿园恐无人照管。 法警把他的话记录下来,慎重地说,你放心,我们会建议政府把你儿子送往孤儿院抚养成人。马力缓和口气说,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哦! 真是鸟之将亡,其音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法警莫名其妙地生发出怜悯的情绪,这个临死知错的人能不能不杀呢?当然要杀,他已经犯过了,剥夺了他人的生命,千悔万悔都晚了。但法警自认为有了一份颠扑不破的感悟:那就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即使是恶贯满盈的家伙,也会有一份善念萌发。 法警倒认为这个临死之人,还挂念着他未成年的孩子,这个善念哪怕是卑微的,也应该肯定。 马力死后,他的罪魂由牛头马面押上望乡台的那一刻,他看见儿子马奔由家乡人从沿海接回送往政府办的孤儿院抚养,照说也可以放在沿海孤儿院抚养,但户籍不能解决。 在孤儿院里因孩子年幼无知,免不了哭鼻子吵闹,那些公派的当班保姆,有的就不耐烦,一边吼孩子,一边恶狠狠地数落,你的父母也真是缺德,死了让政府把你往孤儿院里一送,就不管了,给我们死添麻烦。 孩子哪能听懂?不知身体哪里不适,就哭得更加厉害。那个当班保姆,不但不同情,还用手在他屁股上解恨地一掐,掐得很重,孩子痛得闭起满是泪水的眼睛,大咧开可以看见舌根的嘴,哭得声音都转不过来了。作为罪魂的马力恨不能从望乡台上跳下来,揪住虐待孩子的那个当班保姆狠揍一顿,并且告发她,为什么白拿政府的俸禄,一点耐心都没有?干不了护理孩子的事情都卷被盖儿走人吧!别苦了那些本来就可怜的孤儿。 马力这个念头尚涌动得不够充分,牛头就叫,时间到了,马面一掌将他推下望乡台,家乡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又回归到阴界,阳世的一切已是永劫不复了。 齐思思虽然死得惨,但到了阴间仍然是罪魂。在押赴鬼判殿审判之际,秦广王面对哭哭啼啼的齐思思厉声呵斥,你不守妇道,罪有应得,还哭什么哭?齐思思仍然叫屈,她说,有的妇女心肠歹徒,谋杀亲夫,都没有我这个下场。 秦广王一拍桌子,板起脸孔吼道,你还嫌作恶不够是不是?我可以推断,要是亲夫不杀死你,谁能保证你不与奸夫一起谋杀亲夫?那是迟早的事。身着官袍的秦广王批着手从台上走下来,逼视着齐思思说,阳间有句古训你知道不知道?齐思思轻轻摇头。秦广王说,那么我就告诉你,万恶淫为首。 在送往孽镜台时,齐思思从孽镜中看见华条新和自己所做的丑事一一显现,她羞得抬不起头来,从耳根到颈脖子都红透了,她还真不明白,那种见不得人的隐秘邪事,怎么就经不起孽镜一照?这孽镜是怎样的一个宝物,设立在阴间,却能察知阳间的一切,这可是科技无法解释的神奇。 走下孽镜台,鬼差拿着鬼判殿的判决书,押着齐思思到剜心地狱受刑。剜心地狱共设剜除贼心、黑心、狠心、毒心、贪心、歪心、恶心、淫心、嫉妒心、悭啬心、霸道心、挑拨心、虚荣心、欺诈心、判逆心、毁誉心等16座小地狱。 当下齐思思被两个青面獠牙的女鬼差推进一座小地狱,狱门上镀有4个黑体字:剜除淫心。齐思思嚎哭着不肯进去,一看里面是一个由8根铁索系住的悬空铁架,下面是发酵的粪屎便池,臭气扑鼻,她浑身颤栗着心里作呕,一骨碌吐出了一堆污物。 左边的女鬼差将她扛起,放在铁架上,4个巨卡嘎吱一声同时卡住她的四肢,动弹不得,越动越紧,就像受制于阳间的手铐。 右边的女鬼差见她嚎哭不止,用拈子在粪池里拈起一砣巴满血污的棉布塞住她的嘴巴,然后换拿一把寒光闪闪的剜刀,与寻常刀不同的是它的刃口卷成了钩。 那女鬼差举起剜刀对准齐思思被扒开的胸口,突然大声尖叫起来,y妇,我要剜出你龌龊的淫心喂龌龊的虫豸,受报去吧—— 一阵剧痛袭来,齐思思昏死过去,醒来后又受刑于虚荣心小地狱。 这个地狱没有前一个地狱脏,但要承受非常的痛苦,剜出的虚荣心还连着人的花花肠子,由一个兽面鬼差抓住,每揉捏一下,齐思思就疼得发出一声惨叫。 另一个粉脸鬼差拿一束鲜花在她面前摇曳着说,思思,这花朵美不美,香不香?齐思思哪有心情观花、闻香。 兽面鬼差便将她的虚荣心连同花花肠子塞回她的胸膛,她感觉不痛了,便睁眼观花,那花让她目眩;便翕鼻闻香,那香让她头晕。 那粉面鬼差一不做二不休,将一束鲜花朝齐思思一撒,片刻,她的身体和脸面接触处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痛痒难受。她这才意会到鲜花有毒。 兽面鬼差狞笑着问,好受不好受?齐思思不停地摇头。粉面鬼差拊掌道,好受的大都不好看,好看的大都有剧毒,看你还虚荣不虚荣? 接着,兽面鬼差踮起脚朝远处的丛林吹一声口哨。蓦然,一只只红翅鸟扑剌剌飞来,争相伸出尖喙分啄齐思思身上红肿得快要流脓的毒疮。齐思思痛得惨叫不止,被缚的双手不能动弹,任由红翅鸟怎样的啄食,也无法驱赶。 红翅鸟像分享一顿美食,边啄食那带血的脓水,边翘尾振翅欢快地鸣叫。 受过此酷刑,齐思思惊魂未定,又被押至挑拨心地狱。她突然发现一个老人在受刑,那是王妈,一个矮胖体型的老人,她特别面熟。王妈怎么也在这里,她不是好端端的活着吗?难道她也死了?不死,怎么会到地狱来呢? 齐思思陡然产生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在生时,她非常敬重这位老人,现在恨透了她,要不是她不怀好意地从中“牵线搭桥”,让华条新充当第三者,自己也不会背叛丈夫,更不会落得死后下地狱的下场。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神明有知 两个鬼卒各拿一把挠钩依次伸进王妈血淋淋的胸腔不停地挑拨,每一下都让王妈惨叫不止,她的脑袋耷拉在胸前,那苍白而纷乱的头发蒙住了嘴脸,想必那痛苦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 一个押送罪魂的鬼卒忽然转过头对齐思思说,你不用到挑拔心地狱受刑,只让你看看那个受刑的老太婆,你一定面熟吧? 齐思思轻轻点头,指着正在受刑的王妈说,就是她害了我。鬼卒用手肘碰她一下,大声地讲,你抗拒不了诱惑,也不能全怪人家哦! 齐思思低头不讲话了,像在忏悔。她听到鬼卒呵斥王妈,老太婆,你年轻时就风l成性,年老了又晚节不保,马力和齐思思一对恩爱夫妻,一个好好的家庭,被你指使第三者活活拆散了,这个罪有你受的。 王妈把头一摇,分辩道,就算我不从中撮合,他们两人还会粘到一起去偷情,只不过迟一步罢了。左边一个使刑的鬼卒将已伸进她胸腔的挠钩使劲一捅,呲着牙:哼,还敢犟嘴。 王妈又“啊”地惨叫一声,右边一个使刑的鬼卒并不可怜她,还连说几句活该! 押送罪魂的鬼卒对齐思思说,这老太婆收了华条新的好处费,所以使手段,变相地挑拨你们夫妇感情。她在挑拨心地狱受刑也就理所当然了,这是报应。要是她当初拒收华条新的礼金礼品,劝阻华条新勾搭有夫之妇,止息事态,那么她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齐思思一眨眼,两个持挠钩的鬼卒就不见了,又一个鬼卒上来将绑住的王妈松解下架,说送你回阳去,再不可见利忘义,贪财作恶。 难道在地狱受过罪的王妈还可以活过来?齐思思眼里迸射出惊诧的光泽。押送她的鬼卒回答,老太婆并没有死,她在地狱受刑,只在阳间大病一场。由于是在挑拨心地狱受刑,她必然心里绞痛,在尘世医院检查是患了严重的冠心病,尤其在受刑期间,恁地服药打针都不见效。眼下收了刑罚,她的病情会有所好转。 华条新那么坏,怎不见他的罪魂来地狱受刑?齐思思不解地问。鬼卒说,他迟早会受到报应。阳间不是有一句话么?不报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诸事都报。 马力呢?齐思思憎恶地问起阳间的前夫。鬼卒说,他所受的报应可惨,剜心地狱中的16座小地狱有一半“侍候”了他,单就毒心地狱就够他受,主要是惩办他的凶神恶煞,取出他的毒心扔进虿盆喂给蟒蛇毒虫。他现在又被打入阿鼻地狱,纵然历经百劫千难也难以恢复人身。 鬼卒瞅一眼齐思思的下身接道,像马力这种人狠毒至极,杀了妇人,还将妇人y部割掉,大损阴德,将来即使罪魂转世,哪怕成为畜生之身,其性器官也不健全。这就是隔n世受报。 听到这里,齐思思毛骨悚然,想到自己在生时,背叛丈夫,偷奸乱l,不守妇道将来转世会不会受到不好的报应呢?她不禁问起鬼卒。 鬼卒说,你下世转生男身,将会有一次感情纠葛,你所娶的妻子很可能禁不起诱惑而与人偷情,悄然给你戴上一顶绿帽子。 马力在阿鼻地狱受尽残酷刑罚,期满转生为泥土中的蚯蚓,下大雨时,泥土松弛,它从泥土缝隙里爬出,横在道路上,被行人不经意地踩死,随后又被风干成粉沫,归于尘土。 它死去了,又轮回为蚯蚓,被人从泥土里刨出来做钓鱼的诱铒,就这样生生灭灭,这红如荞麦茎的蚯蚓再未作恶,也无力作恶。它柔弱却有能量,给植物松土,让植物的根须扎得更深,让植物的苗床长得壮实。从这一点看,它还有益于人类。 土地神给它记了一功,尽管它懵懂不知,但神明有知。当遭遇干旱,土地龟裂,蚯蚓又被晒死。天地有灵,让它再次转生蚯蚓,而获取有利于造化的环境。 那是一片藕池,它在田田荷叶下松动泥土,让莲茎获取更多养分而相助莲花灿然开放,之后的莲蓬自然碧绿壮实,那长成的莲米也自然白嫩香甜。 蚯蚓默默无闻地劳作付出,花神、草神、水神和土地神都赞美它的功德。众神拟定一份功劳奏折,发往阴司,恭请阎王爷、转轮王让它脱离苦海,转生人身。 在南方一座小山村,有一个叫白惟心的青年木工一天到龙家庄给人打制家具,锯木时,突然嘴里生出了一口痰,他一偏头就吐了。 眼睛一下子瞟到一个甩着一对长辫子的姑娘,她皮肤白嫩,鸭蛋脸,挺俊俏的,娉娉婷婷从堂屋走过,走进一间有人说话的厢房,合上门,就隐没了倩影。 白惟心把手里的锯子都停下来了,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按捺不住的感觉,很分心地想着刚才这个陌生姑娘。他悄然走近厢房,听里面一个老人在讲花木兰的故事,他并不想听,只想看一眼里面的那个听故事的俊俏姑娘。 白惟心禁不住推开门。讲故事的是一个婆婆,她停下来不讲了,和俊俏姑娘同时看着他,他却直勾勾地与俊俏姑娘“对光”。俊俏姑娘偏开头,对婆婆说,胡妈,你接着讲吧! 她的声音甜润,白惟心觉得好听,从上至下,仔细端详俊俏姑娘,她上身穿着碎花绒面袄,下身穿着黑面灯芯绒的裤子,只是她的目光有点冷,白惟心在心里暗地叫她冷美人。 当下婆婆没有回答冷美人,只冲着白惟心说,白木匠,你也来听故事? 是哦!他点头,看一眼冷美人,冷美人却不理他,那态度也冷,像讨厌这个冒冒失失的男人。 婆婆说,我是请你来做工的,不是请你来听故事的。白惟心说,谁叫你的故事讲得那么好听? 那好!你听完这个故事后,莫要我付工钱。我讲故事开个价,抵付你的工钱行吗?婆婆像来真格,说得很尖刻。白惟心尴尬地退出,门“呱”地合上了,还有拴扣儿的响声,他感觉是俊俏姑娘掴上了门,但又不希望是她。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靓女雕像 这是仲冬季节,国家正在征兵。俊俏姑娘听完故事走后,婆婆也从厢房里出来,见白惟心停着手头事正站在那里目送俊俏姑娘远去的背影,暗笑他自作多情,便走近他说,白木匠,肖芳姑娘想应征入伍,当一名女兵,所以兴致来了,找我讲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她也想学花木兰,当然不是代父从军。你对她有意思,我看出来了,还不知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 白惟心心里凉了半截,又默不作声地干起活来,只听见斧子、锯子交替弄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婆婆咳嗽一声说,白木匠,把我几件家具打制好,我满意了,保准为你做媒,娶一个漂亮又贤惠的黄花闺女。 白惟心抬头看她一眼,并不说话,心里只想着肖芳姑娘,且对她生出了莫名其妙的痴情。 天黑后,他回到家,脑子里总是晃动着肖芳俊俏的容貌,乃至夜不能寐。白惟心曾学过雕工,他打算把肖芳的容貌雕塑出来随时观赏。 但要雕人像,特别是雕肖芳姑娘的像,更要好木材。对了,后院的棚子下有四截槠木,那是给父母备制棺材的上好木料,四年前,父母先后病故,却没有睡上这种好木料打制的棺材,那是因为正遇上国家殡葬改革,一律火化,骨灰用坛子装,下葬时还是占了一块坟地。 四截槠树就闲置在家,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他想着,想着,人就兴奋,干脆亮灯披衣起床,到后院看那槠木料,都是叠放在一起的。第三截槠树基本没有木疖,比较光滑,他相中了,便费劲地把压在它上面的有木疖的槠木料搬开,再取出他认为不错的可以配雕肖芳姑娘头像的那截槠木料。 做完这些事,夜已深,他浑然不觉,鸡打鸣时,才意识到要回房睡一阵子,要不,明天做事没有精神。 他利用4个晚上赶雕出一尊肖芳姑娘的像,还上了漆,那脸蛋漆得红里透白,活灵活现。 那天,婆婆走到堂屋看白惟心做的木器成品,突然发现那尊木雕像也摆放在一起。 她感到奇怪,对白惟心说,这可不是我们家安排你打制的,你打制这个干嘛?婆婆仔细瞧那尊木雕像,感觉它像一个人,对了像肖芳。 见白惟心不说话,也不拿眼看她,埋着头,干活的手似乎不听使唤,微微发抖,而且脸红到脖子根,这让婆婆看明白了,便问他,白木匠,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肖芳?白惟心居然点头,心里“笃笃”地跳。婆婆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人家对你没有意思,你一厢情愿也白搭了。 白惟心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婆婆说,反正我喜欢她,就雕了她的像,至于她有没有意思,我不在乎,只在乎我的感觉,想她的时候,就看一看肖芳的木雕像。 好哇!你不经她允许就雕出她的像,到时候她会不会找你扯皮呢?当然,如果她被你这番痴情感化了也罢,要是不能感化,你还是白搭。 婆婆在肖芳的木雕像和做木工的白惟心之间穿来绕去,思考着说话。白惟心侥幸地想:说不定我这样做会感化她。 忽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一尊肖芳的木雕像,还应该是串通他和肖芳之间的感情红娘,它虽然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木头,或许会产生无声胜有声的默契效果。 他忽然对婆婆自信地讲,东家,我雕了肖芳的像,肖芳知道了,说不定会感谢我。 白木匠,但愿如此。婆婆口里附和着,心里却骂他一个臭做木工的,癞蛤蟆也想吃上天鹅肉。但肖芳姑娘一旦知道了白惟心给她雕像的事,到底是什么反映,婆婆也没有谱。 半个月后,县里的一批换装的新女兵中没有肖芳,肖芳为此愁眉不展,问题出在哪里?以前肖芳不太在乎自己的身子,这次征兵,她参加体检,医生发现她的y部功能不全,在体检表上的这一栏没有打勾,更没有签字,还对陪检的肖芳的妈妈说,肖芳身体体征的其它部位都好,就是这个部位不行。 这正如民间所讲,她是个“石女”,说简单一点,“石女”就是y部先天性地堵塞了,将来嫁人都难。太可惜了,这么俊俏的姑娘也有难言之隐哦! 这话从妈妈的嘴里传到肖芳耳朵里了,她急得哭起来,哭的倒不是当兵的事泡了汤,而是将来嫁人都难,令她感到沮丧,不禁泪水涟涟。医生凑近妈妈说,到省城医院可以给你女儿造一个子g,不过做过手术的人不能当兵。 当兵不当兵,我倒不替女儿着急,再说当兵的姑娘少,不当兵的姑娘在家乡照样活得光鲜。我只担心她将来能不能嫁人,嫁人之后能不能够生育。妈妈这样问医生,也是肖芳想问而羞于启齿的问题。 医生说,造一个子g能不能生育,我还不清楚。但我想造的没有长的好,造的毕竟是假的,要生育也难。听得一言不发的肖芳又郁闷起来,她埋着头往医院外面走,像是要找什么发泄,步子迈得沉重,脸上布满了阴云。 妈妈问医生,给芳芳造一个子g要多少钱?医生说,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妈妈边走边说,完了,完了。她爸走得早,我一个孀妇,哪有那么多钱?她提高嗓音,医生,不瞒你说,我们母女俩过日子都难。说到这里,妈妈的眼泪也流出来了。 她见肖芳走出门,也跟了出去,医生送她的一句话也传到耳畔:既然你家那么苦,没钱,你女儿不做那个手术也行。 这事婆婆知道了,见肖芳愁眉不展,就开导她说,芳芳,女儿家脸面俊俏是个宝,人见人爱的。肖芳认为婆婆的话没用,偏着头不想听。 婆婆又绕到她面前说,芳芳,你知道吗?有人爱你爱入了骨,被人爱是一桩幸福事。肖芳说,你不要讲了。婆婆笑着执拗地回答,我只说一句话,你知道吗?白木匠那次见了你一面之后,十分想念你,还用结实的槠木雕出你的俊俏相貌,活灵活现的,每天放在做工的工场,想你时就看一眼。 肖芳惊讶地看着婆婆,像是在问,是真的吗?婆婆见她不发一言,又接道,你还可以去看,我家堂屋的一角就摆着你的雕像,只是白天摆着,晚上他带回去。 婆婆是在村外的河畔打猪草碰见肖芳姑娘的,她当时正倚靠着一株落了叶子的垂柳,在寒风中萧瑟着。 她望着那些光秃秃的柳丝就像望着自己无助的忧郁,在阴冷中渐趋沉重。婆婆出现了,走近她说出的一席话,她似信非信,但让她震慑,她打算去看一看,白惟心是不是真给她弄出了木雕像。但又考虑,这么冒失地去看不妥。肖芳作别了婆婆,没有回家,而是来到白惟心家门口等候着他收工返回。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道长开示 到了傍晚,肖芳远远地望见白惟心挑着木工担子,从暮色苍茫的山那边过来,越走越近,她果然发现有一边挑担上放着一个木雕头像,是不是自己的雕像不敢肯定。 白惟心也老远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就是他心仪已久的肖芳。他心情激动,加快了步子,自弄出了肖芳的木雕像之后就没有见过肖芳,平素日想念她就看它,可无论这木雕像多么的栩栩如生,也比不上一个真实可爱的生命。 为了引起肖芳的注意,他故意将挑担上的木雕头像转个面,让它对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肖芳,企图以自己对她的极端爱慕来感化她,白惟心因此而笑意盈盈。 可是走近家门口时,未料到肖芳柳眉倒竖,拦住他质问:白木匠,你挑担上的木雕像雕的是谁?白惟心对她的明知故问既恐慌又失意,他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吞吞吐吐地说,这……这……还用问?他把担子歇下来,看着肖芳逼视的眼光倒退两步,难道是做错了,他暗问自己。 肖芳不由吩说,一脚踢翻担子,那木雕像扑在地上,那锯子、斧头什么的都掉落下来。她抓起锯子就要锯那木雕像,捏拿的动作不顺当,她又甩了锯子,换拎斧头,举起来向那木雕像劈去,“咔嚓、咔嚓”连劈数下,那木雕像尚未劈开,只是弄坏了它的面貌。 白惟心未料一个在他心目中称得上美女的姑娘,不但丝毫不领他的情,还对他这么凶。他跑得远远的,不是斗不过肖芳,主要是不能和她斗,再说自己理亏,人家姑娘不喜欢你,干吗不经她同意,就给她弄出一个木雕像来呢? 如此自作多情,引起肖芳的反感怪谁?这对自己是作贱、是羞辱,也是对人家姑娘的不敬和亵渎。 他跑到村西头一株光秃秃的刺槐树下,绕到树后,那树身刚好遮住他的身子,他歪着头朝来路上偷窥,这更让他暂时羞于现身而不敢转去收拾那扔得一片狼藉的工具。 肖芳的举动引来许多村民围观,她还用脚踹那木雕像,嘴里不知说些什么,白惟心隔老远听不见,心想这下坏了,都是单恋惹的祸。 村里有人看出了端倪,知道肖芳在拿白惟心发泄,自己想参军没有过体检关,心情郁闷,再加上她眼眶儿高,本来就瞧不起做木工的白惟心,白惟心不经她允许,就冒失地弄出了她的木雕像,她能不找他闹事吗? 但这样闹并不智慧,倒显得浅薄、笨拙,别人在笑话白惟心自作多情,鱼未吃到,还讨一身腥的同时,也会暗地指责肖芳不识抬举,不懂感情,即使你不喜欢他,他喜欢你也不是罪过;你把话说明,白惟心不见得非要缠住你不可。 这时,略懂法律的女同胞胡莱想出歪点子,她把暮色中的肖芳拉到一边低声说,芳芳,我给你出个主意,不要闹了,闹了没意思。 肖芳对她的制止有些反感,偏开头,但还是勉强地听胡莱往下讲,这样吧!你现在不正是缺钱做子g补造手术吗?肖芳横了她一眼,心想:这不正逗你好笑? 胡莱认真地说,好办,你就写一份状子到法院告发白惟心,说他侵犯你的肖像权,用雕你头像的方式肆意侮辱你,证据都有了,这个官司一打准赢,还能获取一笔丰厚的赔偿费,说不定正够你做手术的花销。 肖芳不置可否,她只是出口闷气而已,并非要把白惟心搞得么样。 夜色变浓了,肖芳瞅一眼被她踢翻在地上的挑担,哼一声,扬长而去。她离开后,围观的群众亦作鸟兽散。 待白惟心过来收拾残局,他家门口已悄无一人。当摸到那个他煞费苦心弄出的木雕像,他的感受完全变了,当然同样是对于肖芳的激动,之前是极端暗恋的激动,之后是分外憎恨的激动。 这会儿,他拿起斧头将肖芳尚未劈开的木雕像,不但劈成了几块,还劈了个稀巴烂,这还不解恨,他将散开的几块木片,用脚拢成一堆,点火烧了。 他一直不明白,他如此钟情的姑娘,却这么对待他。为了解开心中的死结,第二天,他特地歇一天工,独自跑到城隍庙,请教一位道长就他最近发生的不愉快的事予以开示。 那位道长鹤发童颜,仔细端详了白惟心,然后说他眉宇间有晦气,不但与那个叫肖芳的姑娘恋爱不成,还必须躲避他。 白惟心立即跪在道长面前,低声问,这是什么原因?道长捋一捋白髯,叫他燃一炷香向原始天尊叩拜三下。 他完成了这个作业,道长才告诉他,那个叫肖芳的姑娘在501世之前,是个男人,你与他的老婆勾搭成奸,他杀害了自己的老婆,在地狱受刑期满,阎王让她转为女身,来报复你,这可是你造的业,所以你受到了这种报应。白惟心着急地说:道长,有没有消灾之策。 没有绝对的消灾之策,不过,有一个作法可以缓解你的灾厄。道长亲自向原始天尊添一炷香,转过身对白惟心说,你在那个婆婆家把家具打制后,要迅速到西南方去做工,那里可以成就你的姻缘,你到其他任何方位都说不成气候。白惟心向道长拜了几拜说,感谢你的开示。 之后,白惟心到西南方一座山寨做木工,经人撮合,与一个叫熊芬的农家姑娘联姻成亲。由于白惟心独身一人,熊芬对他的家宅不满意,他便成了上门女婿。 熊芬是个能干的女人,她不依附男人过日子,白惟心给人做木工赚些小钱,她还瞧不起,便自己出外找事做,事不是那么好找,一些工厂招技术工,她不懂技术去了也做不成。由于她是个有心人,机会总是倾向于有准备的人。 那期间,附近一所中学食堂招聘司炉工,也就是需要一个烧火的。相对来说,烧火是比较简单的,一般人还不愿干,觉得没有出息,她不管那些有事干给工钱就行,就这样,她一应聘就成。 当时有三个妇女应聘,其余两个都落聘了。熊芬清楚,她之所以留用了,是因为自身条件比另外两个强。主宰招聘“生杀大权”的是学校食堂事务长白劳欢,这家伙好色,其余两个妇女,一个脸上有块疤,另一个胖得像冬瓜,看上去不顺眼。 自己长得不么样,却又挑剔别人。尤其是挑剔女人的白劳欢便给她们设制了门坎,进不来。熊芬不同,身材面貌,说不上一流,却有一番看相一些颜色,还算端庄。白劳欢认为熊芬的形象可以,自然食堂这种不需要高端技术的事儿,熊芬做得了,揽得住。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惜香怜玉 白劳欢身体胖乎乎的,头大,脸黑,络腮胡子圈了两颊,再加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整个看上去,像一只贪婪而笨拙的狗熊。其实他并不笨拙,但给人是这个印象,他见到前来应聘的熊芬,不到几分钟,就向她暗抛了几个飞吻。 熊芬心里讨厌这种男人,她想:要不是找个事做,搞些钱用,八顶花轿抬我也不会来。 这会儿,她把眼睫毛堕下来,感受得到白劳欢的欲望,但她并不理睬,那几个飞吻落在脸上,像一条条臭虫,她心里还够难受呢。 熊芬以为到食堂来是按招聘辞上说的司炉,成天在烟熏火燎的炉膛口磨蹭来磨蹭去,未料,白劳欢不安排她干那个事,却安排她洗碗刷锅抹桌之类的活儿。 那期间虽然立春了,天气依然冷,她做完事后,白劳欢主动给她倒一盆热水暖手,趁机献殷勤拉话茬儿,水是凉了还是热了?凉了加热,热了调凉。 站在食堂餐厅的白劳欢襟前系着一块白围布,手里操一只葫芦瓢,满脸堆笑地看着面容姣好的熊芬。熊芬瞟他一眼说,不热不冷,刚好!净了纤纤素手之后她又说,白事务长,你不是让我来司炉的吗?怎么成天要我洗碗刷锅抹桌? 你生得这么白嫩,如果让你成天司炉,烟火把你熏黑了,不单我舍不得哦,人家还会骂我不会惜香怜玉,我还背个罪名呢!说不定你老公还会找我扯皮。 白劳欢耍贫嘴,内心里却真个惦念她,巴不得多与她说些话,但她对他不感兴趣,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来时,她总是偏开头,他还以为她是怕羞。 当下,熊芬听白劳欢那么说话,便瞪他一眼佯装嗔怒,你不要胡扯,我问你是司炉工的工薪高,还是干我这活儿的工薪高? 一样的。白劳欢四顾无人,凑近她低声说,你只顾干活,我不会亏待你这个美人儿。要是司炉工吴江南有意见,你就说这是领导的安排,分工不同嘛。 熊芬默不作声,感觉白劳欢确实在照顾自己,只是带着一种她想起来有些害怕的企图。白劳欢趁机抓起她的一只手吻一下,她麻利推开他,退至餐厅饭桌的另一端说,恶心,你不要靠近我。 白劳欢向她扮个鬼脸,管她高兴不高兴,自己是高兴的。其实白劳欢还有事,这会儿,他走出校门,乘车上街去买菜。 一路上,白劳欢满脑子里都是熊芬的倩影以及对她的欲望。他已经向她展开了攻势,自认为不能过急,要有收有放,要随时总结、调整对她的暖昧行为。 两天后的中午,师生们在学校餐厅吃过饭都散去了,白劳欢在食堂里里外外转动,故意走近勤勉抹擦餐桌的熊芬说,你干得很累吧?明天批你一天假,工薪照计。熊芬抬起头说,不累,不用批假。白劳欢色迷迷地看着她笑道,人家想我批假,我还不会批呢。你是特例,批了假还照发你假日的工资。 白事务长,我可领当不起。熊芬内心里对他有一丝感激,但讨厌他那副色相,故而礼貌式地回一句话又埋下头继续干活。 白劳欢走近她低声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对你特好。熊芬抬起头疾速地看他一眼,又快步退至另一张餐桌旁,不让白劳欢靠近自己,心想:谁要你喜欢,我有男人,男人还比你帅气呢! 白劳欢本想追过去,过一把调戏瘾,但听到餐厅隔壁的厨房乒乓一响,疑是司炉工吴江南偷听时不小心踩翻了什么,便镇定下来往食堂走,但他仍觊觎熊芬,并不灰心。 走到食堂门口,“唰”地一只花猫贼一样从身边溜过,他心情释然了,与熊芬说过的话总算没人偷听。他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闻腥的猫,不过鱼没吃着,倒沾了一身腥似的,他有些不自在,这更让他下定了决心:想办法“吃鱼”。 鱼越是吃不到,他越是想吃。那天早晨,学生们早餐过后,熊芬忙着洗涮。 白劳欢见食堂里没有其他杂务工在场,便走近她,把她的肩膀一拍,唉,我向你承诺过,批你一天假,你可以休息一天再来。 熊芬偏过头,双手在擦布上揩去水滴,对他说,谢谢你关心,这里的事不重,不需要休息。接着她又继续忙活。白劳欢让她休息一天,是有意让她欠自己的一份人情,以此培养她对自己的好感,只有这样,垂涎于她的白劳欢才有可能不白劳一番。 上午,食堂里动炊之际,洗菜、淘米、生火、添煤,这边弄得汤泼水泼,那边弄得柴烟蒙蒙。这本来不干熊芬的事,学生们饭后抹擦餐桌才是她的事,可她看见厨房里的人忙不过来,便走过去帮忙洗菜,洗菜要到盥洗间取水,她才走近盥洗间,蓦然,脚底一滑,“嘣咚”一声,她摔倒在湿漉漉的地上,身子是倾斜着的,足踝磕着了门槛。她皱着眉头,咋舌,显出极其痛苦的样子。 正在厨房走动的白劳欢麻利过来搀扶着她站起来,嘴里说,要是今天你听我的,休息,不至于……白劳欢话没说完,把她扶到食堂餐厅一边的靠椅上坐着,她仍“哎哟”地叫个不停,手摸着足踝,有点发紫,但没有肿。 白劳欢顺着她勒起的蓝裤看去,用手轻轻一揉,挪动着眼珠说,我看不蛮要紧,熊芬,让我扶你到寝室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拿点白酒来,给你推拿一下,把足踝上的那个紫淤块推散,血脉一活就没事了。 熊芬认为他说得有理,就在他的搀扶下,拐过食堂北面的小巷道,来到她的单身寝室门口。她掏出一片钥匙,交给白劳欢捅进门上的锁眼,一扭房门就开了,声音都没一丝儿,寂静得很秘密,这让白劳欢心生邪念,想入非非。 七年前,白劳欢就是这所学校的伙夫,经人介绍,和一个湖南妹子成亲,在这个房间里风流了一晚上,第二天,湖南妹子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劳欢找不准自己是哪个原因不对湖南妹子的胃口,所以留不住她。白劳欢在喝多了酒并未醉,但很兴奋,兴奋得口无遮拦,可以“乱说”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那个湖南妹子嫌他那个家伙太粗了,被吓走了。这并不可信,那个家伙太粗了反倒有助鱼水之欢,可后来,这话传出去就成了笑柄。白劳欢见自己的女人跑了,就换一间房做宿舍,把这间房腾出来给别人住。 眼下他打开这间已腾给熊芬当寝室的房门时,过去的那桩风流往事在心中倏忽闪过,他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心仪已久的女人身上。 这间房子只有10来平米,靠东墙搭着一个铺位,白劳欢把熊芬扶在铺上躺着,便准备出门取一瓶推拿她足踝紫块的酒,走到门口,他忽然退转来,担心出了门,熊芬把门合上不让他进来“帮忙”推拿了,便站在门口喊吴江南,在食堂里的吴江南隔这儿近,白劳欢的嗓门粗而浑厚,一喊他就听见了,麻利过来。 白劳欢吩咐他拿瓶白酒来。一会儿,他就雷厉风行地办到了,然后看也不看就转身离去,只听到熊芬寝室的门轻轻地合上,平素不关野事的他这时心里却生出疑问:你白劳欢给他推拿,要把门合上干嘛? 第一千零六十章 床上有血 吴江南回到食堂给烧过了心的蜂窝煤煤炉添上煤球,又把灶面、案板等处收拾停当,心里总想着白劳欢给熊芬推拿的事儿,门是关着的,莫非白劳欢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本来不关吴江南的事,可他却鬼使神差蹑手蹑脚地来到熊芬寝室的门边偷听,里面的声音很小,他的听力不错,再加上他把耳朵贴近门板,基本能清晰地听到房里的动静,里间传出熊芬呢哝带嗲的声音:劳欢,你轻点,轻点……别装佯了,我知道你给我推拿是假,就想占我的便宜。 唉!别说话,感觉真好!白劳欢细声讲话吴江南也听到了。他暗里骂道:这狗日的不占女人的便宜过不得。 忽而又听到熊芬说话,你这笨熊,我本来就瞧不起你。要不是你说出我男人对我不忠的事,我才不和你好,现在和你那个是对我男人的报复。 在外面听到这话的吴江南竟自疑惑,她男人做了啥子对她不忠的事?随后房里又有响动,像是搞那个完事后翻身的声音。接着又听到白劳欢说,你男人给肖芳姑娘雕的像,被肖芳砸了,照说你不该计较,这是他在认识你之前,也就是他和你恋爱结婚之前的事。 好哇,你得了便宜又卖乖,开始怎不这么说?熊芬说完这话,在门外的吴江南没有听到白劳欢回话,只听到他的笑声,那一定是猥亵的笑。刚才的对话可能是他们认为其内容不需要隐讳,便没有压低嗓音,所以吴江南听得特别清楚。 蓦然,他又听到吴江南轻狂地说,难道我的味道比你男人的味道差? 我揪死你!熊芬软软地回话后,又有趿鞋的声音,吴江南唯恐被发现,他踮起脚麻利退出巷道,猫一样溜回食堂,他还沉浸在自己未弄出声音而能窃听到他们偷情的满足之中。 到了月底领工资的日子,吴江南从工资表上看,他是600元,熊芬是660元,多了他60元,明知这是事务长白劳欢与熊芬劈腿而照顾她,却偏偏不服气,心想:公是公私是私,凭什么多给熊芬,这就不公平。 那天该动炊的时候,他见白劳欢来了,就坐在厨房的椅杌上袖手旁观不作为。白劳欢见锅熄灶冷,有点不高兴,便走近他说,吴师傅,怎么今天不舒服? 我身体状况还好,打得死牯牛,就是心里不舒服。吴江南站起来说,还有点冲动。 听他这么讲,白劳欢心里窝火,但还是压低嗓门平静地说,吴师傅,这是工作时间,有什么意见下班后找我谈,或在会上谈。吴江南哼一声说,就现在谈,为什么我的工作量大些,工资比熊芬的还少? 这一下问住了白劳欢。吴江南站起来板着脸冲着他讲,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要不就罢工。这无疑撮到白劳欢的痛处,但他比较机智,用大道理对付:吴师傅,熊芬是个女同志,上次做完了本职工作,还到厨房帮忙,把脚都崴伤了。鉴于她这种奉献精神,我打了一个报告,在原工资基数上给她加薪60元,学校作为对她的奖励批准了。再说现在国家有保护妇女儿童法,对妇女儿童在工作生活上要予以倾斜、关爱,难道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这一点都想不开? 算了吧!你借这个事来……照顾熊芬,我清楚。吴江南所说的清楚,指白劳欢与熊芬偷情之事。白劳欢也意会到了,却认为熊芬是自愿的,你他妈的管不着,再说我和熊芬的事你没有抓住,要是乱说,我可以告你诽谤。 这样思量,白劳欢有了底气,蹙着眉说,谁都清楚,照顾一个有奉献精神的妇女并不错。他又逼视着吴江南,吴师傅,今天你要是不动炊,影响学生中午用餐,到时候学校领导问罪下来,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是清楚的。如果你说你不干了,我马上派人代替你这个差事。当然我还跟你讲清楚,你要是认为工资低了,可以打报告,只要学校批,照样给你发。学校不批的话,我可没有办法。 白劳欢边说边做手势,之后批着手对蹲在池子边洗菜的马师傅说,吴师傅不干了,动炊的事,你代替。 马师傅看了一眼吴江南,吴江南愤而瞪了白劳欢一眼:我没有说不干。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与这份工作过不去,而是与白劳欢过不去,便到炉膛边动起手来,却极不服气,弄得火剪炉壁什么的嚓嚓响。心想:我没有理由让学校给我加薪,但我一定有办法对付你。这个低落的情绪让他想出了一个报复白劳欢的计划抑或阴谋,并将付诸行动。 这两天,白惟心在村上一个柳姓人家做木工活,心里闷闷不乐,话也少了,这倒不是别的原因,昨晚白惟心做了一场恶梦,一直不对人说,中午吃饭时,柳家主人柳下荫,给他灌下了几杯酒,他就兴奋了,酡红着脸说出了心中的不快,昨晚梦见家里满床是血,我担心发生什么事。 柳下荫把桌子轻轻一拍,嘴里还包着半块下酒的肉,边嚼边说,白木匠,这个梦不吉利,我平时看过很多书,看得最多的是《周公解梦》那本…… 白惟心并没有喝醉,只是兴奋了,迫不及待地问,梦见满床是血主什么兆头?柳下荫说,《周公解梦》书上说梦见床上有血……他突然中断不讲了,却下桌到房里去,约一分钟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翻毛了的书,翻到中间部分,指给白惟心看,上面写着“梦见床上有血,主妻子与人有奸情。” 白惟心看了,脸色煞白,更加不快,酒喝到兴奋时把憋在心里的话或不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头,这会儿什么也不讲,只怀疑妻子熊芬与人有奸情,难怪她这么久不回家,一定有问题。 柳下荫火上加油地添一句,书上说梦见床上有血,你梦见的可是满床都是血,满床都是血,更严重啦! 白惟心把碗筷一推,站起来说,我不吃了。柳妻一个劲地劝他,吃你的饭,书上说的不一定是真,不要相信。白惟心衿持着说,我吃不下了,吃饱了。 柳下荫见他这么激动,有些后悔,把书收起来,又把白惟心按下坐着,笑道,晓得你这样,我不该给书你看。再说,书上说的不一定是真,还怕误了你。白木匠,你就只当做了一个梦吧!不要往别处想。白惟心坐下来依然没有动箸,心里很乱。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穿上旗袍 晚上,白惟心回到家,打开门锁进去,脚下像踩着什么,亮开灯看,是一张叠成矩形条状的纸片。 他把放在门口的木工挑担儿尚未移进屋,就拧起纸片一层一层地翻开,最后恢复成一张32k大的格子纸,上面的字硕大一个,几乎每一个字不是上头挤出格子,就是下端挤出格子,有的字整个都挤出了格子,他一个个地看,看得令他惊恐而愤怒,看得让他确信那个梦应验了他的担忧。纸片上只有简短的两句话,是这么写的: 白惟心,你的老婆和我们食堂事务长鬼搞。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人提醒你,千万保密。 上面连年月日都没有写,这两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双刃剑,击中了他的痛处,他气恼得直跺脚,恨不能马上去找老婆算账。难怪熊芬这么久都不回家,原来是有了外遇而乐不思蜀哦。 由于情绪太冲动,他出门弄木工挑担时,动作不适而太重,右手竟然在斧头刃口上碰出了血,还不知道,当他有了湿感,就着灯光看,中指螺纹处划破了一条口子,他捏着它,止住流血,嘴里不由自主地骂道,他妈的,老子梦见床上有血,现在我的指头上也在流血。 白惟心是个急性子,他把那张纸叠成原状揣在身上,锁好门直往14公里以外的那所中学赶去,步行了约莫两个小时,才走近夜色中现出一片灿烂灯火的学校。 进校门时,值勤的门卫以为他是哪个学生家长,问他这么晚来干嘛?他说,不是找学生,是找在学校食堂做事的熊芬,她是我爱人。 值勤的门卫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拨打食堂事务长白劳欢的电话核实才放行。 他跨进校门几步又返回来央求值勤的门卫再打电话让熊芬来接他,可是等了一刻多钟,熊芬没有来,值勤的门卫说学校食堂就在学校操场的北面那排房,你沿着这条路上个缓坡往右手走几分钟就到。 白惟心“嗯”了一声,正要起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是熊芬,在门卫室透射出的灯光映衬下,她那张红里透白的脸庞虽然俊俏,却蕴含着不安的忧郁之色。 她见了白惟心开口就问,这么晚了,找我有么事?白惟心见她的口气有点冷,就问而问,你是我老婆,我不该来么? 熊芬哼一声,说你来得也不是时候,刚才白事务长正与我边散步边谈工作。她拍打着被白惟心碰了一下的黑色旗袍袖口,嫌弃他似的,把头偏到一边。 白惟心又一次感觉到妻子的冷,他还敏感地注意到她嘴里吐出的“白事务长”几个字,便揶揄她,熊芬,你现在洋气多了,这件黑色旗袍值多少钱?哪里买的? 你管不着。熊芬边说边往校园里面走,一条发白的路在脚下延伸,白惟心跟在后面却保持几步距离。他又顶一句,我当然管不着,但我还是要管,你在外面的风声不好哦。 胡说,穿件旗袍就风声不好?熊芬回过头逼视他,这是食堂发给我的,抵福利费,别大惊小怪。白惟心本想说,我所说的风声不好,不指这个,他又想起了那纸片上的内容,认为现在亮出来还为时过早,便就她的话反诘,食堂会发旗袍吗?要发的是工作服。 你真是土包子一个,我提出了要求,不要工作服务,要旗袍,我是女人,女人爱美有什么错?熊芬样子很凶地辩解。白惟心沉默了,认为她所说的话姑且算个理由。 时而沐着淡淡的灯光,时而穿过黢黑的弯道,沿着那条发白的路绕过食堂,再过一条巷子,就是熊芬一个人的宿舍。白惟心跟着她走进去,熊芬揿亮房灯,他第一眼就看见窗边的晒衣绳上有一条男人的裤衩,便怀疑是“白事务长”的,他装做没有看见,不想提,怕提了妻子与他争吵。 更令白惟心不满的是,许久没有圆房的他有一种渴望,可当天晚上,与他同在一张铺上睡的熊芬却冷冷地拒绝她,不但不脱裤子睡,还睡在另一头。 当白惟心摸她时,她凶巴巴地说,我不舒服,你不要碰我,要是再碰我,我就到外面睡。 对白惟心来说,熊芬像换了一个人,这让他更加相信那纸片上所写的属实。白惟心气性硬,侧着身子睡,也就不理她。天刚麻麻亮,他就翻身起床,招呼不打,气冲冲地走了。 当天晚上,熊芬和白劳欢又缠在一起,正在床上颠鸾倒凤之际,突然听到房门被敲得“嘭嘭”作响,他们两个慌了神,裸着的身子尚未穿好衣服,房门就被“喳”的一声踢开了,不知谁用手电筒光柱一照,这一对劈腿男女就暴露无遗。 只见熊芬一手蒙眼睛,一手揽住被子在里间穿裤衩,尴尬得把脸蛋侧到一边;白劳欢除了极度羞愤地下床将长满了黑毛的大腿伸进裤筒,还骨碌着眼睛,看撞进门来的是谁,是谁在坏他的“好事”,他恨不得杀了那个让他丢人现眼的人。 此刻,这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他们做那事而散发出的有点熏鼻的气味,进来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熊芬的丈夫白惟心,他揿亮房间的电灯大叫,抓贼抓赃,捉奸捉双。 他转过头望着一个高个子男人领着的一行人直嚷嚷,校长大人,你说该怎么处理?那个被称为校长的男人捂着鼻子说,熊芬、白劳欢,你们两个把衣服穿好,到学校办公室谈话。他看见白惟心把晾在晒衣绳上的那条男人裤衩揪下来,扔在地上瞎踩,便说,小白,你不要闹,先回去,我们会处理。 白惟心说,要是处理得不好,我可要上法庭告那个狗日的。他鄙夷地望一眼白劳欢,熊芬回过头哼一声愤愤地说,是我自愿的,你白告了。 白惟心听她这么说,拢去掴她一巴掌,呲着牙吼叫,这就是对你的奖赏。熊芬摸着留下五个指头印并感觉发麻的脸颊,看着白惟心退出房门,就要追出去,与他撕打,可没有追上,她就地一坐,手脚乱蹦地撒泼起来,还边哭边数落,我谁也不服管,是我自愿的。这工作我不干了,也不到学校接受处理。 她的言语中还夹杂着咒骂白惟心的污言秽语,那意思大都是鄙薄她男人没用,她才和别人发生那种事。 以她的话听来,仿佛她与白劳欢乱l还蛮有道理,是理所当然的。 校长听她那么说,不满地喝斥,你作风不正还有道理,这种丑事,在我们学校还是头一次发生。你既然不服管,不要在这里闹,跟我赶快滚出学校。 校长板着脸孔瞪着白劳欢说,你跟我到学校办公室去交待问题,然后写深刻检讨。 朦胧夜色中,白劳欢忿然地看着那闪到一边的白惟心的身影,然后低着头跟在校长一行人后面。 这会儿,学校许多勤杂人员都过来看热闹,混在当中的吴江南幸灾乐祸地说,活该!我早就知道会出问题。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写检讨书 白惟心算是闹赢了,见校长一行人离开这里,他就独自走出校门摸黑回家去了。 熊芬坐在地上仍旧嚎哭,仿佛受了很大委屈或被人欺负。当她把羞于抬起的头略微抬起时,发现校长、白劳欢等人都已走开,站在面前还是那些不动声色的勤杂人员。 她的哭声明显变弱,继而爬起来,回到房间,手脚很重地推东抓西,弄得噼啪作响,嘴里不干不净地带着哭腔说,滚就滚,这种洗碗抹桌的下贱事老子正不想干了。 显然这种发气的话是讲给门外尚未散去的勤杂人员听的,有的人暗里嘀咕,丑哦,还拿这种话遮面子,有自尊,就别偷人……哼,她男人揍她揍得好! 只有食堂里的同事张妈默不作声,一双眼睛盯着已是蓬头垢面的熊芬,只见她把一些衣服和妆奁用品什么的塞进一个大布袋,拎着就要出门。 张妈麻利过来拦住,芬芬,不走,太晚了,天这么黑。校长只是把话说在气头上,你要是好好说话,学校还是会留你,你做事还是不错咧! 张妈越是拦她,她越往外冲,其他未走的几个勤杂人员也过来劝解,芬芬,你即便要走,这么晚了也不能走哦。熊芬就像受到打击的孩子偶尔得到呵护,她再一次泪光莹莹地大哭,哭而不诉,仿佛要哭出心中的压抑和无奈。 她哭的时候还往地上坐,却被张妈抱住,把她扶到铺沿坐下,和另几个人一起慢慢开导她。张妈还从接过来的大布袋里掏出毛巾,擦干她脸上的泪水;还怕她想不开,当别人都走了时,张妈陪了她一个晚上。 第二天,张妈给校长做工作,要求留下熊芬,还要校长对学校知情人打招呼,不要把这事张扬出去。 张妈说,这虽然是白劳欢和熊芬的丑事,但是发生在学校,也是学校的丑事,传出去对学校不利。 校长认为张妈的话有道理,采纳这个意见,不过提了一个要求,必须让熊芬作检讨,也就是要她认个错。张妈说她去做这个工作,可是熊芬脾气犟,死活不认错,而且拎起那个装进了日用物品的大布袋就要走。由于是白天,张妈没有再拦她。她气冲冲地走出校门时,张妈也在找校长,说你们男人何必与女人一般见识,你就不能让她认个错?校长板着脸回答,不行,要她作检讨,已经够客气了,这是网开一面呀!有错认错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学校的制度,如果连这一点她都做不到,怎能服众?我当校长的以后还怎样管人?走就让她走吧! 学校对白劳欢的处理是停发一个月的工资,还要作书面检讨。白劳欢听说熊芬走人了,没有心事写检讨书,悄然溜出校门追赶,在去白家庄和熊家畈的岔道口,追上了熊芬。 熊芬抓住他撕打,他总是不还手,顶多挡架一下,最后她又扑在他怀里狂哭。她说她不想回家了,白劳欢就把她带到镇上一家私人旅社先安顿下来,二人又惺惺相惜地依偎在一起。 在旅社住了两天,白劳欢就想退房,他认为这样住下来费用高不值得,劝熊芬还是写个检讨书回学校食堂上班。熊芬不肯写,说这事是由你引起的,你写吧!白劳欢把自己写的一份检讨书给她看后转个弯说,这样吧!我帮你写一份,你誊抄一遍,签上名就行了。 熊芬没有表态,伸手关上门,回过来扯另一个话题,如果白惟心还要闹怎么办?白劳欢说,你和他离婚,我娶你。 要是他不同意,要拖住我,该怎么办?熊芬让白劳欢拿主意,白劳欢捏住拳头在床沿上沉重地一捶,说我恨不能干掉他。 随后,他又把话题绕到写检讨书上,你只要向学校交了检讨书,还是可以上班。熊芬说,我知道,白惟心在学校来闹就不得安宁。 白劳欢骨碌着眼睛说,你那个死老公,我自有办法对付。说着他放低嗓门,凑近熊芬的耳鬓,形诸词色地吩咐她应该怎样怎样。熊芬说,我好怕,就势倒在他怀里,还抱住他的腰。 怕什么,只能这样。白劳欢边说边看一只凭空坠地的蜘蛛,它尚未爬开,白劳欢就伸腿踩着一蹂,蜘蛛的碎沫一半涂在地板上,一半巴在鞋底上。 自和熊芬结婚后,白惟心有两个家,一个是做上门女婿的那个家,另一个是自己的老家。熊芬到学校食堂做事后,白惟心就住在老家,这里离自己做木工的工场近,往来方便。 那天晚上白惟心摸黑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心烦意乱一夜未眠。清早到村外胡家庄做木工,东家胡越看他一脸倦容,眼里布满了血丝,就问他昨夜在干什么?白惟心叹一口气,把昨夜到学校捉奸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心里的压抑和气恼仿佛得到了缓解。 他边说边摇头,边从身上掏出那张他至今不知是谁写的纸片,递给胡越看,然后要把它撕掉。胡越说,别撕,留着或许有作用。白惟心又把它放回身上,胡越还给他出主意,你要么把妻子找回来,不让她干那份事了;要么和妻子离婚,免得戴顶绿帽子惹人耻笑。白惟心边点头边握拳头,气得要打人似的。 当天傍晚收了工,胡越备好晚餐,白惟心没有心事吃,就要走,说他要到学校找妻子,胡越劝不住,就让他走了。 他急匆匆地赶到学校,才知道妻子上午就离开了。再赶回那个做上门女婿的家时,也不见妻子的踪影,便到村东头老屋问那满头白发的岳父岳母,熊芬回来了没有?他们说没有。 白惟心着急了,但不把实情告诉二老。白惟心估计妻子不可能回到他的老家,便又折回学校打算找校长,可来到校门口已是晚上9点,门卫不让进,说学校今天有新规定,到了晚上9点以后,不许外人进校,包括学生的家长。白惟心说我是食堂勤杂工的家属,可以进吗? 那就更不允许。门卫态度很坚决,见白惟心犟在门卫的门口不走,便问他的家属叫什么?白惟心说了熊芬的名字,门卫说,今天上午看见她出了校门,现在还没有回,你明天来找吧! 白惟心怏怏不乐地走了,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呢?这个问题像一片浓重的夜色黑魆魆的,让他弄不清楚。回到自己的老家——白家庄那间沉寂的房子已是深夜,他依然睡不着,还是烦恼地琢磨着一个问题: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谋杀亲夫 天大亮的时候,白惟心肚子饿,才意识到昨晚未吃饭,便到镇上早点摊买一根油条和一杯豆浆,不知咋的就那么慌,绊倒了热豆浆,把左手背都烫红了。 他看着右手中指上结的血痂,是上次弄木工挑担不慎碰破的,还未痊愈,一联想起来,他就自怨自艾,真是人倒霉,喝生水都牙碜。 白惟心赶到胡家庄做木工活时,仍苦着脸。胡越一看就知道他的事情未摆平,故意问他事情处理得么样,他说人都没有看见。 随后停住干木工活儿的手,又取出身上的那个纸条展开让胡越看,并狐疑地说,上面没有签名,也不知是谁写的。 胡越拿过纸条又仔细看一遍,若有所思地讲,可能是和你妻子一起做事的人写的。胡越又把纸条还给白惟心,白惟心一推顺口说,放在身上还怕搞掉了,你帮我捡着吧!说不定还是一个凭证。 胡越笑道,这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就这么信任我?白惟心也不答话,竟自干起木工活。胡越把纸条还原成折叠状,趁白惟心不注意,塞进他那只木工工具盒的底部,不再与他扯这个事而袖手走开,免得他的情绪更糟,而影响做事的效率。 傍晚,白惟心又准备不吃饭就往他倒插门的那个家赶,胡越劝阻,不吃饭,莫成了个饿死鬼。就这样,他麻利扒了两口饭,嘴一抹就上路了。 他估计妻子有可能回了家,果然不错,他走到门口就看见妻子在堂屋里洗衣服,也不理睬他,但他心里高兴,毕竟妻子回来了。 他走进卧室开了灯,发现妻子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支半新不旧的刮胡刀,他拿着绕到堂屋盯着妻子忿然地问,熊芬,这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把外面的野男人带回了家? 熊芬把手一拍,拍得洗衣盆里满是泡沫的污水四溅,她也气恼地说,你莫不知好歹,给你买的一把刮胡刀,不要就拉倒!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呀?!白惟心料想她在用话搪塞,又说,你要给我买一把刮胡刀,也不该买旧的呀。熊芬一激灵,嗤之以鼻,哼!旧的,你只配用旧的。 哪里有旧的买?白惟心不悦地将刮胡刀扔在她的洗衣盆边说,算了吧!这是别的男人用旧了的,我不要。熊芬捡起这把刮胡刀呲牙咧嘴地说,你滚开,别烦我。 白惟心窝一肚子气,来到堂屋后面的坡屋潦草地洗过手脸和身子,就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开始睡不着,打算等妻子上床和她说些枕边话,可人一松弛,加上有些悃倦,不知不觉地就进入梦乡打起呼噜。 这时,忽然从床底下悄然爬出一个男人,踮着脚尖在房间里打量,静静地盯着床上打鼾的白惟心约30秒钟,又自发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根尼龙绳,分明早就准备了,他弓着腰打个活束口,像打算套住什么,可他没有动作,只拎着尼龙绳走出房间,来到堂屋,朝正在洗衣的熊芬举手悬空一拍,示意她不要洗衣。熊芬立即停手,这个男人就是和她苟且偷欢的白劳欢。 只见他凑近熊芬用气流说,时机到了,白惟心正在打鼾。熊芬一愣,将沾满泡沫的手在脚盆边的清水盆里一洗,站起身走近墙边取一条毛巾,将湿手揩干,望着白劳欢也用气流说,现在可以动手了。 白劳欢将打了束口的尼龙绳交给熊芬,熊芬拿在手里就着灯光,把活束口放大又放小,作了几次试验,认为可以,之后有些心慌地走进卧室。 白劳欢跟在后面,轻拍一下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听他仍用气流说,要速战速决。 熊芬点头,但身子明显在发抖,她立马又镇定下来,进了卧室,靠近床沿,小心翼翼地脱鞋,生怕弄出响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白惟心。 白劳欢见她上了床,瞅着脸朝里侧卧着的白惟心不敢动手,而且拿着放大了束口的尼龙绳的手还在颤栗。他有些发急地跟着上了床,夺过熊芬手里的尼龙绳,将束口慢慢地套进正在酣睡的白惟心的脑袋,再往下拉,直到刚好套住他的脖子,便示意熊芬按住白惟心的脑袋,睡梦中的白惟心本能地动了一下,却动弹不得。 白劳欢就势把白惟心一推,让他扑在床上,自己则叉开双腿沉重地跨在他的后背,也就在同时,将手里的尼龙绳使劲地往后勒。 白惟心在遭到重压和紧勒的袭击中骤然醒过来,作殊死挣扎,可毫无防备的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被活活勒死。 白劳欢料想他确已死去,就把他扑在床上的尸体翻过来看,他眼睛暴突,脸腮微肿,鼻孔在流血,那死相十分恐怖。 熊芬吓得“哦”的惊叫一声蹦下床沿,赤着脚扪住眼睛,身子仍在发抖。 白劳欢狠毒而老辣,他怕白惟心活过来似的又将那束紧他脖子的尼龙绳鼎力一勒,然后从床上翻下来,将熊芬揽在怀里,喘着气说,宝贝,别怕,有我在。 白劳欢正要松开熊芬,打算处理尸体,熊芬却从身上摸一样东西塞在白劳欢汗巴巴的手上,白劳欢一看,是他的刮胡刀,便问,给我这个干嘛? 我怕他没有死,用这刀片割断他的喉管吧!熊芬胆怯而狠毒地说。 白劳欢把刮胡刀塞进裤袋里说,怎么会没死呢?边说边回过身,拉住那尼龙绳的一端着力一拖,“嘣咚”一下,白惟心的尸体从床上滑落到地板,把那沾着血迹的垫被也带下来了一半。 白劳欢猫着腰用两个指头在已然成了尸体的白惟心的鼻孔下认真地一试,然后站起身对熊芬说,没气了,怕么事? 熊芬的目光从白惟心的尸体上移至白劳欢的脸上,说我怕,你把尸体处理掉,我到我娘那边去。熊芬的父母住在村东头那栋一进三间的老式瓦房,而她现在住的这栋一进三间的新瓦房是她父母为招赘女婿上门特地建造的。 当下,白劳欢凑近熊芬悄声讲,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你父母知道,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透出了音讯,我们俩都完了。 与奸夫一起谋杀亲夫的熊芬这会儿有了一种上了贼船不得不为之的感觉,听白劳欢这么讲,她连连点头。她跨出卧室门,身子还在发抖,白劳欢跟上去说,你把你家厨房的菜刀找来给我。熊芬说,他人都死了,还要刀干嘛? 肢解尸体封存,免得被人发现。白劳欢眨着充满血丝的眼睛说。 熊芬既疲惫又恐怖,她拉着白劳欢一起进厨房,找到菜刀后,交一把钥匙白劳欢,让他把大门锁住,然后送她到村东头父母家门口,贴着他耳朵说,老公,你转去,注意点。 听到叫“老公”二字,白劳欢亲了她一口以示回报,心中还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他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左眼皮跳 熊芬站在门口一边叫妈一边叩门板,很快门开了,一个满头花发的老妈看着她惊讶地说,芬芬,咋这么晚来了?前两天白惟心来找过你,你上哪儿去了?一连两问,熊芬走进房去不作回答,却偏开话题,妈,我不愿和惟心过了,我和他感情破裂,要离婚了,所以到这里来睡。老妈感到突然,有些焦急地说,芬芬,惟心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他还打过我一耳光。熊芬想起那天晚上白惟心捉奸捉双,她难堪地挨了一巴掌就越发憎恨白惟心。 他凭什么打你,是不是你不对?老妈换个角度考虑,并且质问。熊芬便扯谎说,他撞到学校去,见我和事务长坐在一起吃饭,就吃醋。妈,我和白惟心这种胸心窄、气量小的人在一起过不好,不如早点离婚。 你们吵什么吵?在房里睡觉的老头耳朵有点聋,但说话的声音大了,能够听到一点,却听不全。他心烦地吼了一下,她们的话音就变低了。 老妈悄声说,熊芬,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俗话讲得好,船头吵架船尾和嘛!年轻时,我和你爸还不是经常吵架,怎么一吵架就要离婚?那样太离谱了吧! 老妈坐下来,想起屁股下的木椅子是白惟心打制后送来的,便念他的好处,又站起来对满脸阴云沉默不语的熊芬说,我带你到那边去劝和吧! 妈!不行,我死心了,绝对与他和好不了。熊芬语气很坚决。老妈也够坚决地说,怎么不行?我带你去劝说小白,叫他作个保证,以后不打你。 不行,妈!熊芬红着脸低下头细声讲,我和学校事务长有了那个关系,好上了……老妈听明白了,也打消了带她去劝和的念头,认为这是女儿不对,但考虑,恐怕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就不说别的,只说,芬芬,你要好自为之,要是白惟心不让步,两个男人相争就麻烦了,到时候出了问题你是祸根哪!难怪这两天我的左眼皮老跳。 熊芬暗想:已经收拾了白惟心。但她不能这么讲,却故作平静地说,学校事务长有本事,事情会摆平的。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熊芬还在酣睡中,蓦然被老妈拍醒,她听到老妈在叫,芬芬,芬芬。熊芬眼睛发饧,从窗户透进来的太阳光刺得她眼眸发花。 她欠起身,见老妈站在身边,本能地问,妈,有么事?她说话时嘴里散出一股浊气,自己都能闻到。她一边穿衣服下床一边听老妈说,有事哦,我刚到你的新屋去,发现里面有人。门窗都关得很严,我透过窗隙,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像是在厨房里弄吃的,我还闻到了一股香味。 老妈这么讲,熊芬忆起昨晚谋杀亲夫的事,便紧张起来,正想找话扯谎掩饰,老妈还在说,见你不在那里,我就没有敲门,问你,是怎么回事哦?要是白惟心回来撞见了该怎么办?那个人是不是你说的学校食堂事务长? 妈,你就别问了,我马上过去。熊芬看着满脸疑惑的老妈继续说,你不要跟来。告诉你,那个男人就是学校食堂事务长,他有办法对付白惟心,你放心。 老妈还是不放心,见女儿出门,便拉着女儿的衣袖说,你要先和白惟心办离婚,才名正言顺。你这样和人家在一起,遭外人谈驳,名声不好哦! 妈,你就别管那些。熊芬言毕转过身,步子加快径直走向村子那边自家的新屋,到了门口,门窗果然关得很严,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佐料卤制的肉味。 熊芬心里怪怪的,白劳欢在房里干些什么?白惟心的尸体处理好吗?她“笃笃”地叩门,嘴里还叫道,白哥,快开门。她没有听见有人过来开门的脚步声,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熊芬见白劳欢浮肿着脸,猜想他昨夜到今早整个一个通宵都在忙那个不可走漏一点风声的事。 她走进去就问,白惟心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白劳欢没有回答她,先把房门关上,然后带她走进厨房看,大灶锅和捎箕里装满了卤得油糊糊的肉,案台上还放着酱油、八角葵、姜葱什么的,白劳欢问熊芬,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几分。熊芬用手掌捂着未洗漱的有些发臭的嘴说,你这样做,不弄脏了我的锅灶吗?她指着那些卤肉接道,这东西谁敢吃? 弄脏了锅台灶具算什么?这是最隐蔽的做法。白劳欢揉着发红的眼睛满有把握地说,至于有没有人吃,我自有办法。 这样也好,神不知,鬼不觉。熊芬说话时嘴里还是有一股臭气,她捂着嘴巴,朝白劳欢赞许地望了一眼,便洗漱去。白劳欢又把卤好的肉分装在两只木桶里,各用一条毛巾盖住桶口,用一根两端系钩的扁担挑起来,大约有70多斤,他试挑上肩,在堂屋里走起来轻轻松松的。 在妆台梳头的熊芬从大圆镜中看见白劳欢那高兴的样子,便对着堂屋转过身问,白哥,你挑的什么?让我看看。白劳欢走过来,把挑起来的两只木桶朝她面前一搁,笑道,是什么,你一看就知道。 熊芬明白过来了,说是那个该死的东西。她弯腰揭开一只桶的毛巾,见里面装满了卤肉,便疑惑地问:那个该死的东西块头大,怎么只有两木桶肉?还有骨头和内脏什么的呢? 小声点。白劳欢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他的骨头和内脏什么的,包括他穿的衣服都被我烧成了灰,一个晚上,我累得够呛。 熊芬握住白劳欢的手晃动着说,老公,表什么功,我把自己的身体都奖给你了。 我惜香怜玉为了你,都豁出去了。白劳欢边说边把这一担卤肉挑回堂屋伴墙放着。 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成扑克牌那么大的纸片走近正在搔首弄姿的熊芬说,老婆,我替你写好的检讨书你拿着吧,到学校去向校长认个错,还可以照样在食堂里干。熊芬接过那纸片,也不展开看,就放进绿外套的黄里子口袋,仰起微嗔的脸孔说,劳欢,要是校长辞退我,你就养着我吧! 你只要作了检讨,校长不会辞退你。万一要辞退你,我当然养着你。白劳欢许了愿,熊芬感到无后顾之忧,嗲着嗓音说,你已经是我的老公了,要不,我与你没完没了。 听熊芬又改口叫老公,白劳欢激动了,一把抱起她在堂屋里转了大半个不规则的圈。熊芬嫌他身上有味道不停地拍打,他才放下。熊芬说,你从昨晚到现在弄得身上脏死了,别抱,别抱……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犯桃花煞 这天上午10时许,校长正在办公室听管后勤的副校长汇报食堂情况,说事务长这两天都没有回学校,食堂的事不好操作。校长吸一口烟,静静地吐出一团烟圈任其在空中浮动。他漠视地说,没得狗肉,照样可以排席,他没有回来,事务长的事暂时由你指派一人代替。 副校长正在思考由谁代替合适,忽然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橐橐”的脚步声,一眨眼就见白劳欢走进来了。他眼圈发黑,眼睛布满血丝,显得很困倦。他把手插进内衣里摸出一张叠了几层的纸,不知是应该递给副校长,还是递给校长合适。愣了一下,还是递给校长。 他说,检讨书我已经写好了。校长展开那张纸看了一下内容,然后把它递给站在旁边的副校长说,你看看,看他的认识深刻不深刻。副校长感到当务之急不是看不看检讨书的问题,而是白劳欢走了两天,食堂的事近乎瘫痪了的问题,他拿起检讨书也只瞟了一眼,就往口袋里一放,对白劳欢说,你检讨得再深刻,如果不改正还是白检讨了,我们要看你以后的行动。我刚才考虑了,他看着一脸严肃的校长继续表述,这样吧,从今天起食堂事务由吴江南代管一个月,你协助他做好后勤工作,一个月满后看你的表现,再恢复你事务长的职务。 我同意,就这么办。校长把烟蒂上一截白灰掸落在烟灰缸里,用手轻敲着桌面肯定地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质问白劳欢,唉,写一份检讨怎么花两天时间? 校长,你有所不知,我不但要在学校认错,更主要是在熊芬的男人面前认错,要不把事情摆平,他到学校来闹咋办?白劳欢讲得挺有理由,还说,这需要时间啦! 校长和副校长都相信了他。副校长加重语气,要是她男人再闹到学校来,你的工作也完了。白劳欢态度诚恳地点头,忽而又说,校长,熊芬也写了一份检讨,是不是交给你。白劳欢转身望一眼门口站着的熊芬,校长也偏过头一望,对熊芬说,你进来。 熊芬姗姗走进校长办公室,将一份检讨书递给校长。校长不接,示意她给副校长,便对她训斥道,小熊,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社会,也不是在家里,你的作风要检点。校长说到这里,又燃起一支香烟,吸一口后,一一看过脸带愧色的白劳欢和熊芬,然后严肃地接道,你们两个记住,以后若再犯作风错误,没有啥谈的,两个都跟我滚。这次给你们一个改错机会,下不为例。 白劳欢暗想:熊芬已是自己的女人了,“作风错误”是要犯的,只要做得隐蔽些就行。 这会儿,为骗取校领导的信任,他假装诚恳的样子说,我当着两位校长的面作口头保证,以后一定不犯作风错误。 白劳欢又拉一拉熊芬的衣服,示意她也作出口头保证,她抬起低垂的头,发现正副校长正盯着她看,她又低下头,且低声说,我也改错。 他们哪里改错?当天白劳欢把两木桶卤肉挑到学校食堂都卖给学生当菜吃了,他还赚了一笔钱。午后事毕与熊芬约好,先后走出校门,到看不到学校的山坡那边碰头。 熊芬见四周无人一头扑在白劳欢怀里,白劳欢拍着她的后背说,芬芬,上哪儿去最好?熊芬摸出钥匙塞在白劳欢手里说,白惟心死了,上他老家去,那也是我家,那里最隐蔽。 白劳欢把钥匙系在裤腰的匙扣上,就像完成了做准丈夫的仪式,洋洋得意地说,你和白惟心的家从今天开始正式由我接管。说着,他抱起熊芬的腰转了几圈,感到额上沁汗了,才放下笑吟吟的熊芬说,以后我们不在学校亲热,免得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那天晚上,白惟心遭遇毒手,死于不测。目睹白劳欢残忍地肢解他的尸体,然后制成卤肉。他的灵体在房子里哀嚎不已,从门外路过的黑无常听见了,感到疑惑,便将他带至村外的城隍庙。 这城隍庙隶属阴曹地府在各地设置的职能机构之一,相当于阳间在各地设立的派出所,其职能主要是维护社会治安兼查验户口,阴间的城隍庙与之类似。凡死去的人,先由黑无常或白无常押送到地方相应的城隍庙,查看此亡魂有何伤天害理的罪孽,罪孽重的,由牛头马面押往地狱相应的监号治罪服刑;罪孽轻的或没罪的乃至善人,只押解到地狱受点轻刑或免于受刑,抑或论其做善事的功德,直接引渡到天上,封为神仙什么的。 这会儿,黑无常将白惟心惊恐不安的灵魂领到城隍庙找到城隍备述其被奸夫y妇合谋勒死的经过。还问城隍爷,白惟心是不是大限已到,难逃死劫,合当殒命。 城隍爷叫来户籍司簿神拿着户籍仔细查看,发现白惟心命犯咸池,也就是命犯桃花煞,但并无死罪之分,其正当阳寿为64岁,可他谢世才33岁,整整折去了31年寿命,属于枉死。 黑无常猜想道:白惟心这一世干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是干多了恶事,削了他的寿禄呢?司簿神说他不清楚。城隍爷就叫来地方上的土地神,山神、水神和居家灶神等诸神一一查验,所有考勤簿上都没有白惟心在生时为非作歹的记录。当然,也没有行善积德的记录。按此说来,不应该削减他的寿禄,那么白惟心属于枉死。 当下,黑无常拿了城隍庙的通牒直接将白惟心的灵体押送阴阳界那边的枉死城。枉死城分东西南北中五片,除了中片是用来供亡魂定期放风的宽敞地段和巍然屹立的办公楼外,其它每个片区都是监号连着监号。 每个监号都关押着不同的枉死亡魂,有淹死鬼、吊死鬼、摔死鬼、轧死鬼、撞死鬼、毒死鬼、烧死鬼、炸死鬼、胎死鬼、勒死鬼等等不一而足。 凡属因厌世或嫁祸于人而自杀的亡魂都关押在一起,当作罪魂对待,并按罪孽的不同程度施以刑罚。同样,被人暗算、误杀或冤死的亡魂也都关押在一起。 这些亡魂如在生时没有什么大的过恶,有的允许再次投胎做人;如德行颇高又不愿投胎转世的,可以在阴间受封就职或领事当差;还有的允许变为鬼怪报仇雪恨,之后随业流转,种种可能都会发生。 黑无常把白惟心押进枉死城交给监管主任留下通牒便竟自离去,监管主任按通牒昭示的死因将白惟心送进勒死鬼监号关押。 进了枉死城,从一排排监号里传出一阵阵哀天恸地的哭声不绝于耳,白惟心看到监号里的勒死鬼一个个血污满面啼哭不止,想到自己被蛇蝎心肠的奸夫y妇勒死的惨境也不禁心酸而大放悲声。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这是人肉 几天后,枉死城监管主任令当差鬼卒将勒死鬼监号里的白惟心传唤到办公室问其死因。白惟心屈膝跪下,涕泪滂沱地述说他被奸夫y妇白劳欢和熊芬合谋勒死,还控诉白劳欢心肠歹毒,因惧怕走漏风声,只想逃避法律制裁,竟将他的尸体肢解成块烹为卤肉卖给学生食用。 说到这里,白惟心向监管主任沉重地叩了两个响头,然后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接道,大神,请为我作主,为我伸冤,我死得多惨啦! 监管主任示意白惟心站起来,并扔一条毛巾给他擦净脸上的泪水。还吩咐陪审鬼卒拿一把椅子给他坐下,白惟心朝他们一一拱手谢恩。 监管主任说,白惟心,我知道你死得冤,总想报仇雪恨。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你再转世变人,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因由使然,冤家路窄,你将遇见那一对谋害你的奸夫y妇,到时候可以杀死其中一人,以报宿怨;二是你的亡灵可回阳世给你在生时的熟人托梦报案,让公安机关破案缉拿两名嫌犯,也可以达到报仇雪恨的目的。 大神,我选择后一个。白惟心立即想起胡家庄的胡越,可以将自己遇害的凶讯托梦给他,他必然会报案。监管主任看着脸露喜色的白惟心问,为什么要选择后一个? 大神,是这样的,第一个报仇雪恨的方法当然不错,但是太遥远了。白惟心边讲边比划手势,再说,要是20年后,我成为一条好汉真的杀死他们其中一人,报仇雪恨了,那么我就由一条好汉变成了一条坏汉,即使我逃逸了,公安机关没有抓住我,我也会内心不安而惶惶不可终日,真的生不如死,那么我未来的那一世不也就完了? 监管主任哈哈大笑,竖起一个指头指着他说,到时候你不可能是现在的想法,你会觉得就是仇恨那两个人,由于是隔世结怨,说不出仇恨的原因,一旦有事引发,杀害了其中一个,你可能会心安理得,并不惧怕。不过,我还是赞成你选择后一个。随后,又转过身去,背对着白惟心叹道,恩怨相续,永无穷尽;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胡家庄的胡越躺在床上,就是不能入睡,他在思量:木匠白惟心怎么不来做工了,家里的木梯、木凳、木箱什么的还没有完工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白惟心是个特别讲信用的人,他不可能不来,不可能制造一个“半拉子工程”就不管了。再说,他一巴拉的木工工具都在我家,会都扔掉不要而干其他事吗? 更让胡越不解的是,他当天上午跑到白惟心的新家和老家寻找,人影都没有见到,问别人也都是摇头说不知道。他便干脆跑到那个学校打听,找到白惟心的那个红杏出墙的老婆熊芬问,熊芬反倒嗔恨的瞪着他说,你找惟心干嘛?我不知道他“野”到哪里去了,反正我正在和他闹离婚,他的事儿我不管了。 胡越说,不管,钱你管不管?白惟心给我做木工,打制木器只完成了一半工序,还有一半没完,就算一点儿没完工,我都不会和他结账付工钱。 熊芬正要说什么,还没有说出来,走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不问青红皂白地冲着胡越吼叫,你是什么人?还不快走。食堂是工作场所,你不要影响她的工作。 熊芬说,白事务长,这个人在打听白惟心。这个被称为白事务长的人一激灵,面目显得更狰狞了,忽然指着胡越咆哮起来,滚,滚出去。 胡越脸一红,感觉今天起来早了,受这么倒霉的委屈,要不是在学校食堂这种特殊场所,他会跟这家伙干架。当时食堂里的几个伙计围过来看热闹,胡越憋着一肚子淤气,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熊芬,就像逃避瘟疫一样离开。 他走出学校,又回到白惟心的白家庄打听,都说好些天没有见到白木匠了,胡越只好返程。 吃晚饭时,胡越向餐桌边的妻子马珍珠讲出一天不顺遂的事儿。马珍珠说,真是犯了蹊跷,难道说白木匠失踪了?这样吧!要是还过两天,白木匠不来,我们就再请一个木匠师傅接着做事,以后他来了,也不要他干了,让他明白,没有他白惟心,地球照样转。 胡越缓缓地嚼一口饭粒说,珍珠,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生分,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合常规,即使白惟心不干了,他也会跟我打招呼,不可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走了。 马珍珠也觉得有道理,她把手里准备搛菜的筷箸停在空中,很冲动地猜测,难道白木匠被人谋杀了? 你不能瞎说。胡越制止妻子,其实他也这么胡思乱想过。 卧室里漆黑一团,静悄悄的,他能听到身边躺着的妻子那轻微的鼾声,她能入睡,自己为什么就睡不着呢?他掐着手腕的静脉慢慢地数:1、2、3……一下一下的,就这样他进入了迷蒙的浅睡状态。忽而犯了梦魇的妻子发出吃力并且难以呼出来的叫声,白木匠,你死得好惨好惨…… 在迷糊中惊醒的胡越伸手把妻子拉醒,妻子叫他拉亮电灯,说她怕。就着灿亮的灯光,胡越发现妻子满头是汗。妻子一边拿出枕头下的纸巾擦汗一边说,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了白木匠。 告诉我,梦见他什么?胡越急切地问。马珍珠说她怕,让男人把她抱住。胡越轻拍着她的背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快些讲,梦见了白木匠什么? 马珍珠接下来细述梦中可怕的情景:她也不知怎么就成了一个学生,在学校读书。午餐时,到学校食堂买了一盘卤肉,才搛一筷子正送到嘴边,被人一把抓住,泪汪汪地冲着她叫——不要吃,不要吃,这是人肉,是我身上的肉。 马珍珠一看他,挺面熟的,正是在她家做木工的白惟心。她便把筷子搛着的肉放回盘里问,怎么是你的肉? 白惟心哭泣着说,你有所不知,食堂事务长白劳欢和我妻子熊芬合谋勒死了我,为消除作案痕迹,将我的尸体肢解后制成卤肉卖,你别吃,你别吃……马珍珠再要问他什么,一群男生过来,像要打他,他突然鼻孔流血,退到马珍珠身后躲避,马珍珠回过头看,吓得惊呼,却怎么也跑不动,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就这样醒来了,浑身冒汗,心里还在怦怦直跳。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当个游魂 胡越听到这里,也感到几分恐惧。他说,说不定白惟心真的被谋杀了,才托梦你。可是梦见的东西都很荒唐,不能以此为依据。 他忽然想起那张写有白惟心的妻子与事务长白劳欢通奸的纸条,虽然没有署名,但说不定从中能够找到一点关于白惟心的线索。假如明、后两天,白惟心还没有出现,那么我可不能坐视不管,我将拿着纸条去找派出所报案,说做木匠的白惟心失踪了。 第二天,他从白惟心的那只木工工具盒的底部找出那张纸条来,又反复看了上面的内容,还拿给马珍珠看,马珍珠催促着他说,还等什么?现在就可以拿到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在镇区公路的北面,一进去是个大院,是一幢装修一新的三层楼房,要不是这栋楼的大门前挂着这家派出所黑体大字的牌子,人家还以为是一家私人别墅。 胡越走进派出所找到大厅一侧小房里的当班民警说,民警同志,我向你报个案。当班民警抬起头回话,你说吧!胡越没有说,却有些慌乱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看,当班民警仔细瞅了,拿起纸条说,你就是报这个案?告诉你,男女通奸的事,没有闹出乱子来,我们一般不管,再说上面连写信人的姓名和年月日都没有标明,也不知是几时写的,我们派出所怎么好插手?胡越说,这纸条的内容说不定是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不线索?这根本不是一个案件。当班民警发过感慨之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村的人?胡越一一告诉他,还说他与白惟心是东家和用工的关系,现在白惟心失踪了,我怀疑他出事了,说不定与这张纸条上所写的内容有关联。 有什么根据?当班民警警觉起来说,不能随便臆断。但又感觉胡越所言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便将准备退还给他的纸条放进桌屉,叫他先回去,说派出所会调查,看白惟心到底出事没有。 胡越退到门口,又返回来讲,我爱人昨夜梦见了白惟心,他说他被人合谋勒死了,死得很惨,人家为毁灭证据,还将他的尸体肢解做成卤肉卖给学生吃了。 当班民警一怔,皱眉道,梦中的情景都是荒诞不经的,你也相信?说不定白惟心还活得好好的,他有木工手艺,哪里都能吃饭?别乱说了,我们会调查的。 胡越听当班民警这么讲,他对白惟心的事儿有些灰心,走出派出所,望一眼厚云密布而灰白的天色,他越发有一种郁闷感。 几天后,派出所对调查白惟心失踪的事儿没有动静,马珍珠怀疑胡越报案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根本没有引起派出所的重视。她便把不满的情绪表现给胡越看,在家里化了一个淡妆,就出门到派出所去。 进了派出所大厅,她东张西望的,从一侧小房里走出来一个当班民警问她找谁,她说找派出所长。 当班民警便朝走廊左边一指说,靠当头的那间房就是所长办公室。马珍珠走过去,刚好从那间房里出来一个身穿警服的剽悍男人,她问道,你是所长吗? 有什么事?所长打量着对面的马珍珠,而对于他来说有点意外,一般来到派出所的大都是男人。 马珍珠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她提出要求,能不能到你办公室坐下来讲?所长犹豫了一下,否认了她,你有什么事,先给当班民警说。我刚才接到报案,有一对男女食毒蘑菇死亡,我要去核实,有没有其它意外的作案情况。 既然是这么严肃的事,马珍珠便退让了,返回去向当班民警讲道,所长有事,让我来向你报案。民警瞅她一眼,拿起笔,把本子摊开在桌上准备记录。 马珍珠开门见山地讲,上次我丈夫胡越来这里报案说白惟心失踪了,你们怎么不管? 哦!你谈这个事。当班民警放下笔不准备记录了,他打开抽屉把一张纸条拿出来扔给马珍珠接道,这个东西可以说无踪无影,不能说明什么,我们派民警到白惟心妻子打工的学校食堂作了调查,还通过技术鉴定,查验出写这个纸条的人,他开始拒不承认,最后承认了,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白惟心到底失踪没有,也无证据。世界这么大,他到哪个地方打工去了,也说不准,所以要说白惟心失踪了,不成立,我们也就作罢。 马珍珠掉头就走,返回胡家庄的路上听人说,白惟心的妻子和学校食堂事务长白劳欢那一对奸夫y妇在一起粘乎得好,遭到报应了,都因为食用毒蘑菇而送了命。 这是怎么回事?在枉死城活动的白惟心最清楚。那天晚上他托梦马珍珠指望她和男人去报案,可报了案派出所找不到线索,白劳欢和熊芬两个奸夫y妇依然逍遥法外,而且他们还在一起姘居,姘居的主要地点就是自己生前的老屋,那里安全,不易被人发现,就是有人发现也不会去管,这样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经常白天都在那里颠鸾倒凤,鱼水情欢,全然不晓白惟心死去后的游魂在那里忿然目睹。 连白惟心家的门神、堂神和灶神都在指责他们,都为此打抱不平,他们围着一脸愁苦的白惟心训话,你还回到老家来当个游魂干嘛?又报不了仇,不如快回枉死城写一份状纸告到阎罗王那里给他们问罪或者索命。 白惟心一一拱手施礼后讲出自己的无奈,枉死城监管主任准我前来报仇,可是白劳欢那家伙阳气太重,熊芬那个y妇命里带有护身羊刃,我近不了他们的身,连给他们制造一点病灾的能力都没有,更不谈作为厉鬼置他们于死地。 门神笑道,你托梦都是找的女流,男人的梦境都去不了,道行不够。门神说,他生前本是凡人,哪有道行?灶神拍着白惟心的肩膀劝道,你还是回到枉死城另想办法报仇吧!在老家逗留只能是受气。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冥府批示 白惟心认为这话言之有理,但又考虑到回到枉死城恐怕报仇的事儿就遥遥无期了。他讲出这种担忧。门神笑道,像你一样遭遇到如此悲惨的冤魂,枉死城多呢,可以说每一个冤魂都有一本催人泪下的血泪账,要不这样,会到枉死城去吗? 白惟心无言以对,却又不甘心地跺脚道,枉死,真是枉死,难道就白来了一趟?还会惹枉死城里的监管主任笑话哩,我来之前,他征求过意见,劝我转世再复仇,我迫不及待了,未料欲速不达,气死我了。 这样吧!皱眉的堂神比划着,你也别灰心,想一想还有没有其它置那一对奸夫y妇于死地的办法。门神、灶神都愣住了,白惟心还是心里没谱,只在堂屋里闷闷不乐地踱步。 堂神便招手叫他拢来,我看这样吧,你写一份熊芬串通奸夫白劳欢谋害亲夫的材料,并把这一对奸夫y妇在你死后越发胡作非为的劣迹都写上去,我、门神和灶神都在上面签字,你还可以把写好的控诉书拿到附近的城隍庙找城隍爷盖个章,然后再拿回阴府交给枉死城监管主任,他会有办法的。讲到这里,堂神冲着门神和灶神问,你们同意不同意? 同意!二位家神异口同声地表态,之后瞅着白惟心说:就看你的。白惟心立即跪下,对三位家神叩头,又对家神中的堂神说,太感谢你了。 把堂神的主意付诸实施,门神、灶神都作了配合。写控诉书时,白惟心由于是新亡的鬼魂,找不到阴间所用的纸张,门神给他提供了,灶神也费了神,他将阴火烧成的火舌熄灭后变成的炭条做笔给白惟心使用。 就这样,枉死城监管主任见到递交上来的控诉书后,悉知凭白惟心一个平凡鬼魂的能力是奈何不了那一对奸夫y妇的,更何况要让该死的他们走到生命的尽头。 常言道,神有万能。枉死城监管主任当时睁开天目就把白惟心的老家,那幢简陋的瓦房看得一清二楚。这是阳间炎夏一个周末的晌午,由于这儿地势低,不当阳,有些潮的房子里阴凉、幽静,可是避暑的好地方。 当时,白劳欢和熊芬正在垫有一张草席的床上搂抱着寻欢作乐。 枉死城监管主任抬手遮住天目勿视,他开通了聪颖的天耳,却把这对野鸳鸯的话听得非常清楚:白劳欢说,我可不能和你一直这么姘居下去,我要娶你。 那可不行。熊芬提出反对意见,如果你这么快就娶我,会让外人生疑。上次,有一个警察找过我,我一直没有跟你讲,有个叫胡越的人举报说,白惟心失踪了,还有人怀疑白惟心被我们俩谋害了。我一口咬定说,白惟心和我闹意见,外出打工去了,至于到哪里打工去了,我也不清楚,由于在闹意见,他不可能跟我说到哪里去了。警察找不到证据,也不会把我么样,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乖乖,你忽悠人的技术还可以。我暂不提娶你的事,其实娶你不娶你都是一样的,几乎天天泡在一起,来,赏你一个吻。枉死城监管主任听到“咂吧”响声后,又听到熊芬说,你平时只管占我的便宜,为什么不关心我呢? 此话怎讲?白劳欢莫名其妙地问。熊芬又说,我想吃蘑菇。 这还不简单?我下午就到镇上集贸市场买几斤蘑菇来给你做晚上的汤菜。白劳欢讲到这里,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那件有点臊味的赤色裤衩,跑出卧室到后屋院子撒尿,抬头看见院内那一边有棵槐树桩,上面长满了一拨拨小雨伞般斜撑着的鲜蘑菇,油亮水嫩的,足足可以摘下一大海碗。 白惟心返回屋里来到熊芬的身边喜滋滋地说,你猜我刚才出去撒尿看见了什么? 至此,枉死城监管主任闭了天目,隐了天耳,他看见那槐树桩上的蘑菇,忽然悟到,该怎样向那一对野鸳鸯治罪,就不必继续动用天目、天耳监视、监听,免得耗费太多内功。 他即刻在这份控诉书上拟写一段冥府批示:敕令枉死城勾使立即施法,把白惟心老屋后院槐树桩上轮生的鲜蘑菇变为剧毒菌类,让白劳欢、熊芬在晚餐时误食中毒暴死,然后速拿二亡魂赴冥府治罪,不得有误,仅此。 20年后,河山依旧,物华更新。那年初夏的一天中午,迷濛烟雨笼罩着长江南岸田园环拱的一座座村庄。在陈家村口,一个头戴斗笠面容枯瘦的老妈沿着一条弯曲的土路匆匆走向田畈中那丘禾苗正青的早稻田,她抬头顾盼,像要找什么人,可不但这儿没有人,连整个田畈都看不到一个人影。这个老妈姓龚,也不知她叫什么名字,村里人大都喊她龚氏,丈夫英年早逝,生有一个儿子叫林峰,林峰靠村里救济读完初中,因成绩差,没有考上高中,就回家帮妈妈干农活。 家里有一亩三升田,像往年一样,这年也插上早稻,儿子像他在生时的爸爸一样非常勤快,几乎每天荷锄看水。田里的水多了,就挖开田沟排放;水少了,就在田沟筑埂保水。眼下麻麻细雨下了几天,田里既不需要排水,也不需要放水。 这天上午,龚氏知道林峰穿着雨衣出门是到田畈自家那丘田趟脚。所谓趟脚是土家族语,意即用双脚给栽在田里长了一旬半月的稻苗根须松泥,以利生长。 昨晚宵夜时,儿子就讲过,所以龚氏心里有底。中午做好了午饭,还不见林峰回家,便找来了,可是不见林峰。 这时,她望着茫茫雨雾窝着嘴发急地大叫林峰,空旷的田畈震颤地激起一阵阵回音。这当然是徒劳无益的叫,她意识到了,又突然想到前两天眼皮子总是跳,莫非出了什么事?每当害怕出事,她都要到村南大路边的土地屋烧香叩头,祈求平安! 这会儿,她想为儿子祈求平安,便掉转头,往村南的土地屋方向走。村南的土地屋离这儿较远,要折回到村口顺着大路走一公里路。龚氏走了一段路,快到村口,已是满脚泥巴,快走不动了,她将黑底胶鞋在草地上擦了擦,又想到要回家一趟拿炷香,换穿一双套鞋。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术士恼火 在一排泥泞脚印连接村口大道的矮屋里,一个裤腿上沾满泥星的男青年坐在灶边的一把椅子上,把裤口勒至膝盖处,望着左腿肚上贴着的一块白胶布发愣。 忽而,他起身走到窗口抬手拉下晾绳上一条红绒面子的干毛巾擦脸。脸上的水珠擦净了,他翕动着鼻孔,闻到一股淡淡的饭香味,这正是午餐的时候,妈妈把饭煮了到哪里去了呢?正自疑惑,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进门的妈妈冲着他问,林峰,你到哪里去了?我到畈里找你都没有找到。说着把手里的斗笠往墙上一挂。 林峰拖着左腿拐动着来到她面前,妈,我在田里趟脚,腿肚子不慎被蚂蟥咬了,我感到痛时才发现,蚂蟥已钻进肉里,我掐着蚂蟥的尾巴扯不出来,就到村卫生室去了,医生用酒精漤我的腿肚,蚂蟥受到刺激往里钻,医生只好在我的腿肚上划个口,用拈子,把蚂蟥拈出来。 他边说边卷起裤腿,露出腿肚上的一块白胶布。龚氏看着惊讶不已,听儿子继续说,你可知道,那蚂蟥又肥又大,不知吸了我几多血。医生用拈子拈时,没有打麻药,痛死我了。 不要紧吧?龚氏发急地问。 不要紧,医生给我打了消炎针,不过,我没有付钱,只22块钱,答应今天下午送去,妈,有吗?林峰迫不及待地问。 龚氏没有直接回答,她经常到村口对面山上的窑场挑送石灰,赚了些脚力费,支付一些小费还是有的。 于是她不慌不忙地叫儿子先吃饭,说下午她送钱去。她本来是打算拿一炷香赴土地屋去拜土地神给“失踪”的儿子求平安的,既然儿子回来了,就可以省事。 大约过了一旬,气温升高了,太阳照在身上像火一样烫人,这意味着夏天真正来临了。放眼望去,林家庄的田畈一片葱绿,再过些时,早稻就要结束苗的生长期而拔穗扬花了。林峰家的那丘早稻田,也一样植株大叶子绿长势喜人。 这种时候每户人家的稻田都撒了石灰,田泥中的青蛙、黄鳝、泥鳅、蚯蚓、水蛭等在水田中生活的小动物都死了一片,飘浮在田间水凼里最多的是青蛙的尸体,它们翻着白肚皮,有的趾爪或四肢因腐烂而已经残缺不全,其它小动物的尸体大都沉在田泥里。 那天林峰像往常一样荷锄来田间看水,走在路上无精打采,显得没劲,用土家族的话说,人很蔫。妈妈认为他失魄掉魂了,除了到村南的土地屋更加殷勤地烧香叩头,每天深夜还站在门口对着漆黑而空旷的野外,大声叫喊他的名字——林峰,回来么? 至少叫喊了十来遍,声音由高到低。她边喊边走进房屋,直走到林峰睡房的铺边。此时,林峰正躺在床上,尚未入睡,也不能入睡,必须配合妈妈的叫喊作出回答,回来了……回来了…… 这也是土家族叫魂的习俗,也称“喊吓”,即被喊的人在外面吓落了魂,才要“喊吓”。 如果是小孩在外面吓着了,不懂事不知道配合回答,那么给小孩叫魂的大人,就得自己边叫喊边回答:回来了。林峰已经是个青年,他知道配合回答,妈妈来到他的睡铺前,还心痛地拍一拍盖在他身上的被子,附和着说,回来了……回来了…… 据说,落了魂魄的人最明显的症状是发烧,打不起精神,而看医生又难以治愈。有时,患者白天到医院打了吊针,也褪了烧,可是到晚上又照样发烧,甚至烧得更厉害。 如此这般,趁早叫魂大都会使病情好转。如果叫魂迟了,人的生魂在野外长了毛,就叫不回来了,那么患者极有可能来日无多,最终病死。 林峰打不起精神,浑身没有劲,只是不发烧,他不认为是失魂落魄,怀疑是那次蚂蟥咬了自己的左腿肚子的原因,现在那个伤口已愈,贴在上面的白胶布早就撕丢了。 这会儿,一个背着黑挎包的中年男子像个术士,朝林峰走来,还一手捂着鼻子,大概是闻到了田间散发出小动物尸体的腐臭味,忽然对林峰说,你看,多惨啦! 什么多惨?林峰感到莫明其妙。中年男子指一指田里翻着肚皮的死蛙,又回首看着林峰。林峰瞪他一眼说,大惊小怪干嘛?那是石灰水漤死的。中年男子把背着的黑挎包从腋下移至襟前,从里面掏出一只装满彩条的竹筒,摩挲着说,能不能不撒石灰田里?免得害了性命! 你不是乡下人吗?你不懂。林峰给他解释,撒石灰并不错,不单是我会这样做,凡属种田的人都撒石灰田里,至少有两大好处,一是杀死害虫,有利于水稻生长;二是害虫杀死了,当然有的不是害虫,譬如青蛙、泥鳅、黄鳝什么的,被杀死在田里,它们会成为一种肉肥,更有助于水稻在生长期内吸收养分壮株长杆哩…… 别说了。中年男子显然对林峰谈这些不感兴趣,就把那只装彩条的竹筒摇得嗬嗬响,引起林峰注意,然后说,能不能抽个签,看你的手气好不好? 林峰把扛在肩上的锄头放下,想抽个签又有些犹豫,那是因为他最近运气不怎么好,犹豫的是要是抽了签,必须付钱,可他身上没有钱,便推辞,我不相信抽签,运气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不是抽签就能够好。 中年男子见林峰扛起锄头要走,绕到他面前说,此言差矣。抽了签,可问吉凶祸福,为你指点迷津,提醒久困英雄。 别啰嗦了,我不信。林峰想甩开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意会到了,便将装彩条的竹筒放回挎包,不甘心地打量着林峰说,我会看相,给你看个相吧? 要不要钱?林峰反问他。他哼一声,显出兴味索然的样子,随即掉头就走。林峰追上去,叫道,给我看一个相,免费的。 谁给你看?一个子儿都不肯出。中年男子捂着那个挎包白他一眼,继续走路。 林峰充耳不闻,身上没带钱,也不想出钱,又想中年男子对他说点什么。中年男子见他绕到面前有点不肯罢休的味道,便指着他的嘴唇说,你人中短,“切唇”了,活不长。 林峰未料到讨来的是这么一句令他不高兴的话,就不客气地回击,放你妈的屁,老子要活万万年哩! 中年男子不理睬他,只顾走路,越走越远。也许是太激愤了,林峰在骂中年男子的同时,心火上窜,明显感觉眼里迸出金花,之后,一阵恶心,像要呕吐,却只能吐出一点酸水。他依然感觉浑身没劲,刚才与中年男子周旋是强打精神。 他甚至消极地认为:中年男子的话没错,自己活不长了。林峰还用手摸一摸人中,确实有点短,但还是不相信这个说法,他觉得要是真的活不长,原因是身体差。 第一千零七十章 梦见蚂蟥 晚上,屋外漆黑一团,龚氏照样给林峰“喊吓”,林峰这次没有配合回答回来了,从床上坐起来说,妈,你给我“喊吓”这么久了,还是浑身没劲,看来我不是掉了魂魄,可能真的有病。龚氏用手在他额壳上一摸,不烧,感觉不到明显的异常,便自言自语,这是什么病呢?林峰,你明天看医生去算了。 第二天,龚氏本想陪林峰一起到附近镇卫生院去检查,可林峰不让她陪,自个儿去了,他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妈妈陪,人家会笑话。龚氏当然想早些了解儿子到底患的什么病,但她不在家里闲等,儿子一出门,她就站在门口把他的背影远远地望断,随后回屋带上香扦、蜡烛,也立马出门,径直走向村南大路边的土地屋。 这是个晴热天气,土地屋四周没有遮蔽,连树都没有一棵。龚氏跪在土地屋前,感觉额头汗珠滚滚,她袖起手揩一下,对着摆放在里间的土地神像,非常虔诚地点香烧蜡,在青烟缭绕间,她一个劲地稽首,嘴里低声地念叨着,土地爹爹,请保佑我儿子不生病,有病也能快些好…… 接近晌午时,林峰从镇卫生院回来,脸上汗涔涔的,那一双眼睛落下了凼,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很不高兴的样子。他走到家门口,门上吊着锁,怎么这晚了妈妈还没有回呢?心里产生疑问,正准备拿钥匙开锁,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是村里的胡嫂和妈妈走过来了。 胡嫂头戴草帽,手拎竹篮,穿着蓝底黑格子衬衣,由于衬衣细软而薄,襟前的一对白兔鼓嘟嘟地撑起来非常惹眼。 林峰不好意思多瞅,把目光移向荷锄的妈妈,正要问她咋回来这么迟,妈妈先开口了,林峰,今日到卫生院检查是么病?林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递到妈妈面前说,医生检查了,说我患了血吸虫病,要住院,哪有钱住院喽?妈。 胡嫂站在旁边听着,还不时打量着一脸愁容的林峰。龚氏没读过书,看不懂单子,就不看。再说医生开的单子要么是洋码子字,要么龙飞凤舞的,一般人都认不过脚。 龚氏心里发急,却还是安慰儿子,我今天上午到土地屋烧香为你求过土地神,会保佑你好的。我刚才又到畈里看水,转来碰见胡芳——你的胡嫂,说起你的事,她叫我带你到胡家山观音寺去求长老智空法师看病。 妈,这种病要吃药打针,到庙里求和尚怎么会好呢?林峰有点反感,他睃了一眼胡嫂,看清了她篮里装着的土豆巴满了土粒。胡嫂忙插上嘴,你不相信观音寺的和尚,我相信。她把竹篮拎给林峰看,我要把这篮土豆送给观音寺里的和尚吃,我要感谢他们。 难道观音寺里的和尚给你帮了什么忙? 当然,和尚教我念经,还开中草药我服。 见她这么说,林峰暗想:观音寺又不是医院还能治病? 这时,龚氏开了房门,让胡嫂进去坐,胡嫂不肯,竟自走了。龚氏对林峰说,胡芳以前不生伢,到观音寺去烧了几次香,服了几副药,一年后就生伢了。 林峰脑子也不是太僵化,忽然改变了念头,对龚氏说,妈,反正我都病了,去就去吧,观音寺里的和尚能不能治好我的病也很难说。龚氏合掌,像拜土地神一样说,求神佛一定有效果,你想开了就好。说着,她匆匆出门。 林峰不明白,便追上去喊叫,妈妈你上哪儿去?已上了大路的龚氏回过头答道,我去追胡芳,跟她说一说,要她下午或明天带你到胡家山观音寺去。 外面是火辣辣的太阳,龚氏说话时满脸都是汗水。林峰几步就赶到龚氏面前,妈,你不要找她,找她不好,我又不是问不到地方。明天我一个人去。 龚氏只好返回,边走边说,让胡芳带你去,怎么不好?我也陪你一起去。林峰说,她带我去倒好,问题是胡嫂嘴不稳,到处说,我哪有面子?我还年轻呢!要是人家说我是个迷信砣子,岂不坏了我的名头? 这话也有道理,龚氏不语。到了家她说,我陪你去。林峰心烦地吼叫,我又不是三岁小伢,要你陪么事?龚氏讨了个没趣,边动炊边唠叨,我是关心你,才陪你去,我还怕你不相信,不肯去。你爸爸死得早,我不管你哪个管你? 林峰本想顶一句:我这么大的人了,知道会照顾自己,不要你管。可发现龚氏低着头暗自擦眼泪,便用缓和的口气说,妈,我今天下午就到胡家山观音寺去,你放心。 胡家山观音寺离林家庄20多公里,林峰吃过午饭已是下午两点,这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像和谁较劲儿,把它的能量提升到顶点,让处处都能感受到它灼热的威力。 林峰出门戴一顶草帽,走了几步路,身上像着火一样燥热。但他是个犟性子,坚持走出了林家畈,已是汗流浃背,他感到四肢无力,便岔开大道,沿着一条小路到前面的竹林歇荫,他靠着一棵楠竹坐下来眯着眼打瞌睡。 离这儿不远是一处楠竹丛生的土坡,一条大水牯正伸长脖子舔吃略微下垂的够得着的竹枝上的青叶。 牛背上坐着一个光头老汉,看稀奇样地盯着打瞌睡的林峰,他当然不认识这小伙子,正因为不认识才很留意。当光头老汉看他看得兴味索然地转过头去时,忽然听到“阿阿”的叫声,是那打瞌睡的小伙子发出的,他浑身近乎痉挛地扭动着,很吃力的样子,那叫声和动作都很恐怖。 光头老汉一怔,再回过头来,还看到小伙子倚靠的那棵楠竹也在微微抖动。光头老汉想:可能是睡沉了的小伙子在做噩梦,他不由吩说从水牛背上跳下,直奔尚未醒过来的林峰,将已慢慢滑躺在楠竹根部的林峰一拉,让他醒过来。睁开惺忪睡眼的林峰一边慌乱地拍身子,一边爬起来叫嚷,哎呀,我浑身巴满了蚂蟥…… 没有蚂蟥。光头老汉拉下搭在肩上的一条黑绒毛巾擦着小伙子的满脸汗珠,慈祥地看着他。林峰醒过来了,才明白刚才是被噩梦魇住了。他打量着光头老汉,感恩地说,谢谢您。唉,我问问你,胡家山观音寺往哪里走? 你坐着歇歇。我会告诉你。光头老汉把揩过汗的黑绒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很和善地与他拉起话匣子,他像个似曾相识的长者,让林峰感到不拘禁。 他问林峰是哪个村的,到这里来干嘛,林峰都一一作答。光头老汉听到这里,见水牛还在土坡上吃竹叶,没有跑远,便放心地跟他聊,并且奇怪地自言自语,你也姓林,叫林峰?林峰点头,看他神秘地一笑,分明话里有话。林峰想问他对姓林的怎么这样感兴趣,他却先问,你认识林家庄的龚兰英吗?林峰用手在楠竹竿上捶一下,有些激动地说,我何止认识?龚兰英就是我妈。 光头老汉张口就说,哦,原来你就是林家驹的崽。 你还认识我爸?我爸死得早哦。林峰说到这里,心情沉重,林家驹死时,他只有5岁,还不懂事,听妈说爸是喝药死的,但干吗要喝药死,林峰一直不清楚,曾问过妈,妈叹一口气说,你爸胸心狭窄。林峰再也没有问过。 光头老汉“顿”一下,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岔开话题,林峰,我是胡家庄的胡才高,你回去问,看你妈认识不认识我。 胡伯伯,我回去一定跟我妈说。林峰望着笑纹和皱纹相叠在脸上的胡才高,对他一时的关照充满了感激。 就凭我认识你妈,就应该帮助你。胡才高躬身捡起风儿吹落在地上的那条黑绒毛巾,又给林峰擦去额上沁出的汗珠。这是林峰流的虚汗,他身体不行。 随后,胡才高解开黑衬衣,露出古铜色的冒出了一排汗珠的胸肌,他正用黑绒毛巾边擦边走,走到那个土坡上,身子一跃,就跨上了水牛背,他把套在手上的牛绳一拉,牛很听使唤地缩回脖子,嘴里还在嚼着舔到的竹叶,它很通人性地按照主人的意图走下土坡,沐浴燥热而斑驳陆离的阳光,耷拉着尾巴一步步地走到仍然倚靠着一棵楠竹的林峰面前。 胡才高忽然跳下牛背说,林峰,我用水牛驮你到胡家山观音寺去,快上来。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血吸虫病 林峰看了看水牛有些犹豫,仿佛提防水牛用弯角牴他,胡才高看出了他的胆怯,便拉他过来,说一声别怕。水牛着实在打量着他,但对他没有敌意,从主人的客套中,水牛已意识到这个陌生人是主人的朋友,所以它驯服地站着没动,一任主人将这个陌生人扶上自己的背部骑着,随即主人也骑上去了。 大水牯的力气大,驮两个人并不吃力。一会儿,它在主人——胡才高拉着桊绳的吆喝声中走出了竹园。 外面的阳光依然暴烈,坐在胡才高身后的林峰浑身冒汗,却把自己的草帽取下来扣在胡才高的头上遮阳,以表示对他的感激。胡才高抬手摘下来,回扣在林峰的头上说,还是你戴吧,我不怕热。 到了胡家山观音寺大约下午5点多钟,寺前的场地上一片阴凉,太阳已偏西,它斜射的光线被寺院左侧突兀的山峰挡住。林峰从牛背上下来,望着仍骑在牛背上的胡才高说谢谢你,就转身走进寺院,又听到胡才高讲,林峰,我就在寺院附近边放牛边等你,等会儿你出来,我还送你回去。林峰很感恩,又回转脖子朝胡才高点头。 走进观音寺,里面是一个大院,一眼就可以看见前面的大雄宝殿。这时,林峰站在大院四顾,一个童僧发现了他,从通向大雄宝殿的青石台阶上走下来,径直来到林峰面前。 他身着灰白布袍,双手合掌施礼,请问施主,是来给佛菩萨烧香的吗?林峰高出这童僧两个头,他其实不是来烧香的,而是来找人的,便说出找智空法师看病的意图。童僧说,你找我们长老最好先进殿堂烧香拜佛。 林峰想起妈妈常给土地神烧香祈福,也觉得必要,就按童僧所示,进了大雄宝殿,看那相貌端正神态庄严的诸佛菩萨塑像,无不肃然起敬。他跪在蒲团上向观音菩萨像作揖叩头,然后将童僧给的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上,望着袅袅香雾,低声说,菩萨,请保佑我的血吸虫病早日康复…… 末了,林峰向童僧付了香钱,然后童僧引他出殿堂,沿着走廊朝左拐十来米,到了当头一幢房子,门楣上挂了一个标有“藏金阁”的镀金木牌,童僧到了这儿就止步,望着开了门的一间房对林峰说,施主,我们的长老就在里面。 林峰道个谢,便走到门口朝里望,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在唪经。林峰不敢妄动,瞅准捧着经书的他正在翻页,便唐突地开口,请问,您是不是智空法师? 老和尚抬起头来,挺胖,脸上有些淡淡的色斑,却不见皱纹,他把那页书折个印儿合上,慢慢地说,施主进来说话。并示意有些紧张的林峰坐在一把椅杌上问道,找我有何事? 法师,今年夏初,我的左腿肚被蚂蟥咬了。说着他把左腿肚勒出来,伸手在上面摩挲着,却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他拉下裤子,继续讲,自那以后,我浑身没劲,我妈以为我掉魂了,每天晚上跟我“喊吓”收魂,还到村南大路边的土地屋烧香敬神,但是都不见效果,我便去看医生,医生检查说我有血吸虫病,要住院治疗。我爸死得早,家里没一点积蓄,住院没有钱。这当儿,和我妈相好的胡芳嫂建议我找观音寺里的法师您,说您可能有办法治。 智空法师打量着脸色蜡黄的林峰说,有治没治,要看你的业力,我只是助缘,是好是歹全在你个人。林峰说,既然这样,我来找您也是白找。林峰站起来就要离去。 法师说,施主莫要心急,你在藏经阁外稍候,我在里面打坐片刻,看你所染血吸虫病主何孽报。阿弥陀佛! 法师,请便。林峰拱手施礼后走出藏经阁,听见大门“呀”的一声合上,料想智空法师为他林峰的事在静处打坐,既感到快慰,又有几分不安,不知道打坐后的智空法师会对他讲些什么,他期待着,却又忧心忡忡。 这时,胡才高在观音寺外山地上一边放牛一边等候林峰,他时而放眼寺门,太阳快落山了,仍不见林峰出来。 他有些发急,走到寺门口往里看,林峰正低着头从连着藏经阁的走廊上下来,出了寺门,胡才高见他一脸愁云,问他咋这么不高兴,寺里的和尚说了些什么? 林峰忽然强装笑颜,宛如西天的晚霞,灿烂地浮在阴影之上。他说,智空法师讲得我心里发毛,说我过去世是一个木工,我的妻子与一所学校的事务长有染,事情败漏后这对奸夫y妇勒死了我,我到枉死城告状,阴曹地府为我雪冤,让无毒蘑菇生成剧毒蘑菇,他俩误食后立马丧命。 由于他俩过恶太重,死后轮回转世为旁生。智空法师说,那只咬我的蚂蟥就是事务长的神识变化的;那寄生在我身体中的血吸虫就是我前世妻子的神识变化的。 林峰边讲边跟随胡才高走出观音寺门前场子,靠近那条仍在山地上放草的水牯,它的尾巴不时甩动,驱赶着一只只麻腿子飞蝇。 胡才高认为寺里和尚说得太离奇,便劝他不要相信,说你信则有,不信则无。人死如灯灭,什么也没有,哪有什么轮回转世?你最好看医生,不要拖延了诊疗时间。 智空法师说我的血吸虫病医生不容易治好,要多放生,多做善事,佐以内心愉悦的心理疗法,才有可能治好病。 胡才高见林峰忽然挥掌朝自己的左脸一拍,一只飞蝇没有拍中,反而打了自己一巴掌。他笑道,林峰,刚才那只咬你的飞蝇又是什么变的?林峰木然地站着,无以作答,左脸上蓦然现出一个微微红肿的疙瘩,有些痒,他用手摩挲着。 随后,林峰从内衣里掏出一张叠成两半的纸打开给胡才高看,他说,这是智空法师誊给我的一段经文,叫我每天早晚念一遍,可以消灾免难。 胡才高瞧着经文念了一个题目就不念了。他有些顾虑,对林峰说,你念吧,我不信。林峰便念道:观世音菩萨梦授经,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净。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念念从心起,念佛不离心。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南无摩诃般若波罗密!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与人赌彩 胡才高并没有心情听,他从山地上牵来水牯说,别念了,快爬上牛背,我再送你回家。林峰说他念过一遍,如果能够把我的血吸虫病念好,我愿意天天念。 胡才高没有和他搭讪,只蹲下身子,让林峰的屁股坐在他肩膀上,往上一送就上了牛背。胡才高自己熟练地一跳,也上了牛背,靠在林峰的身后。他开腔了,林峰,这个梦授经,恐怕你念一万遍,也不会把你的血吸虫病念好。 胡伯伯,是这样的,智空法师说过,身体上的病是孽病,只能是自作自受,受够了也就消了孽,也就是还了孽债,病自然会好。如果孽债太重,就很难说。但念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于患者来说,念经可以产生辅助疗效。可以净化人心,消除杂念或邪念,一个人消除了杂念或邪念,病灶无处蕴藉,自然散失,而人的身体中没有了病灶,自然康复有加。我记得智空法师是这么讲的。 智空法师讲得有些道理,你坚持念经、放生,病好了,再来观音寺拜菩萨。胡才高把牛往山下赶,不时与林峰聊几句。返程时,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从头顶上飞过,远远地溶入暮色。胡才高感到有些不吉利,他望着渐已暗淡的西天感叹,希望下次来看不见该死的乌鸦。林峰回过头说,也许没有下次。 龚氏在家里,把晚饭煮熟了,林峰才回来。外面黑黢黢的,她问林峰咋回得这么晚,林峰从晾衣绳上拉下毛巾边揩汗边回答,我还差点回不来了。 怎么啦?龚氏凝视着儿子,希望他继续往下讲。他却打住,走到龚氏面前问道,妈,你认识一个叫胡才高的人吗?龚氏愣住了,随之表情复杂地皱眉,这一下勾起了她的回忆——龚兰英年轻时,挺有风韵,胡才高对她心仪已久,暗恋多时,但她是个有夫之妇,又不可乱来。平常非常谨慎,只要见到龚兰英就脸红,过后又想入非非,同村的胡大夯看透了他的心事,估摸他没有胆量和龚兰英说话。 那次,他寻开心地对郁郁寡欢的胡才高说,我知道你想与龚兰英相好,对她垂涎欲滴。听说今天龚兰英挑煤炭送到北山烧窑,经过我们村头,如果你有胆量拦住她说话,他讲到这里,伸手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三块银元,在胡才高面前晃动着说,这都是你的。 你舍得?胡才高突然赌着性子说,我拦住她说话算个么事?胡大夯一想也是,感觉真赌,自己必定会输,便变戏法儿怂恿他,这样吧!那样也太容易了,如果你能够拦住龚兰英,还在她的脸上亲一口,这三块银元一定给你。 一向腼腆的胡才高犹豫了,胡大夯又激发他,没卵用,这点勇气都没有,还算男人?胡才高有些气恼,他把同村玩得好的胡耿子叫来,要胡大夯把三块银元放在胡耿子手上,如果龚兰英经过村口,他没有在她脸上亲一口,不但胡大夯的三块银元归胡大夯,他还另凑三块银元送给胡大夯。 胡才高认真起来,胡大夯有点后悔,但胡耿子在场,不能反悔。结果,龚兰英挑着一担煤炭经过村口,胡才高突然从一棵古槐树后跳出来拦住她,兰英,你歇歇。龚兰英一怔地站住尚未缓过神,胡才高就嘟起嘴在她粉嫩的脸上咂一口,然后闪开身,叫道,你们看见没有,我做了。 龚兰英羞红了脸,冲着胡才高骂一句“别耍流氓”,便挑着煤炭担儿,头也不回地走出村口,她脚下,一条发白的土路蜿蜒至村畈的远处。 此刻,抿着嘴笑的胡耿子从藏身的古槐树后出来,又回过头冲着同样在笑,只是笑得有几分勉强的胡大夯说,你输了。随即他将三块银元给了胡才高。胡才高捏在手里,径直追赶挑着煤炭担儿还没走远的龚兰英,过了一座石拱桥才追上。 他气喘吁吁地讲,兰英,原谅我,我刚才是与人赌彩,亲你一口,人家赏我三块银元,别走,这三块银元给你。龚兰英边走边骂,谁要你的臭银元?拿我作赌具,也太缺德了。 胡才高并不计较她,一不做二不休地缠着她低声说,兰英,我太爱你了,要不,我会亲你吗?莫说三块银元,就是三百块银元我也不干。龚兰英不作声了,继续走路。 胡才高便抢着伸手将三块银元塞进她花格子春装的左边荷包。龚兰英突然把煤炭担儿停下来,瞅着他就要摸出三块银元退还给他。 真是有了头次,不愁二次。胡才高趁机抱住她,在她的脸上贪婪地吻着,开始她试着反抗,继而微闭着眼,不再反抗,静静地感受着一个比自己的男人有些不同的新鲜味道。 她一手摸着荷包里的三块银元,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再退还给他,一手接受着胡才高的捏摸,甚至还对他有点被动的喜欢和欲望。 胡才高突然松开手对龚兰英说,让我跟你代劳吧!龚兰英没有反对,脸上涨起的红晕尚未消褪,胡才高说干就干,随即挑起那煤炭担儿,让龚兰英跟在身后,一起兴高采烈地趱往该去的地方——北山。 到了北山之麓,胡才高突然停下来,把煤炭担儿藏进草丛,又将龚兰英搂进密林中行了苟且之事。之后,胡才高时而在山林或镇上旅社等不同的隐秘地点多次与她寻欢作乐,不久事情败露。 那次输给胡才高三块银元的胡大夯也从中使坏,唆使龚兰英的男人林家驹找她扯皮,可林家驹身材瘦小,不是侉儿身材的胡才高的对手,他恼得束手无策,便一索儿吊死在家里。 这事引起民愤,族长指使几个膀大腰圆力硕气粗的男子抓住胡才高一顿暴打,还捆住他的手脚,把他在村前那棵古槐树上吊了一天。族里有这个规矩,凡属勾引女人的男子出了祸事,尤其是闹出人命,就要惩罚,严重的还要偿命。由于林家驹是自杀,所以村里没有让胡才高吃官司,但惩罚是免不了的。 当时,胡才高虽不算童子,但还未娶亲。族长说,你打一生的光棍来赎罪吧!由于他有这个污点,附近的媒妁都不关心他的终身大事。至于龚兰英也很惨,她被族人赶回娘家,后来发现有了身孕,娘家人认为是林家驹的遗腹子,也有人怀疑是胡才高的孽种。但没有谁去争议,龚兰英心里清楚,对外人却一口咬定是林家驹的,孩子生下来一岁后,娘家人以此为由说服族长,将她们母子送回林家庄让族长安排族人照顾…… 一晃20多年过去了,当林峰说出胡才高的名字,龚兰英非常敏感地问,那个老头子把你么样了? 妈,别误会,他帮助我呢!用水牛驮我到胡家山观音寺,又送我回家。林峰直来直去地讲,之后又问,妈,胡才高好像和你很熟,怎么从没有听你说起他的事?儿子,上一辈人的事儿别管。龚兰英像有难言之隐。林峰不再问了,他身体不怎么舒服,草草吃过妈妈准备的夜宵,就回房就寝。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到处凑钱 龚兰英想听林峰说一说胡家山观音寺,智空法师对他讲了些什么,只能等到第二天。第二天清早起床洗漱后,林峰站在门前,面朝西天,拿着一张展开的纸照着上面念起观世音菩萨的《梦授经》。 正念之际,龚兰英停下手上的活儿,站在儿子身后静静地听,直到他念完,才问他,这是智空法师教你治病的办法?林峰把那张纸叠好放在身上,回过头说,妈,诚心念诵这篇经文只能起到辅助疗效,我还要吃素放生,智空法师说我患的是孽病,需要忏悔自己的罪过。 龚兰英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有些失望地讲,我就不相信念经和忏悔能把病治好。智空法师还告诉你其它办法治病吗? 他说除了念经忏悔和吃素放生之外,还要看医生,结合起来治。智空法师不是对所有施主的病都开药方,有些施主患病所需药草他正好短缺。龚兰英听了儿子的解释,又见他病恹恹的样子,叹气道,看来其它办法不行,你还是看医生为好。 她的眉头又皱成疙瘩,看医生哪里有钱?林峰知道家里的难处,便捏紧拳头在空中一挥,强打起精神说,我不相信这个病会把我么样,妈妈,你要相信,我会健康的,我还要娶媳妇为我们林家续上香火。林峰忽然仰起脖子咳嗽,喉咙里像撒上了糠,又痒又呛,挺不舒服。 妈妈相信你行!龚兰英伸手给儿子拍背,拍了几下,儿子的咳就止住了,其实不拍,也会自然止住,这是龚兰英在表达对儿子的关爱。 听了儿子的话,她有些激动地说,林峰,妈妈就等着抱孙子的那一天哦,要是你的血吸虫病好了,我马上托媒给你说亲。 林峰说的一些话,一般来讲,应该是很容易实现的,可是对他自己和他妈妈来讲,只是一种慰藉,一种理想。在他的血吸虫病没有治好之前,他认为不宜托媒妁给自己找对象。开始一段时间,他坚持念智空法师教他的经文,妈妈也鼓励他念,病情侥幸有了好转。可念了一段时间,病情并没有好转,林峰又想起智空法师说过,还要佐以放生,吃素。他吃素兼顾了,却没有买活物放生。你想他治病都没有钱,哪有钱买活物放生呢?龚兰英考虑不到这里来,只下意识地急功近利地想,念经就应该有效果,如果没有效果,何必念呢? 后来林峰的血吸虫病越发严重了,他精神不振,意志力散乱,连经也不念了。龚兰英被逼无奈,到处借钱,期望给儿子治病,可是从东家到西家,从南村到北村,不知跑了多少路,说了多少情,钱没借来一分,同情她的人大都同样贫困,只是去了不让她打空转,给她几个鸡蛋,几个鸡蛋能卖几多钱呢?要说给儿子治病,只能是杯水车薪,不起作用。 而真正有钱的富户人家,却一个子儿也不借给她,原因很明显,龚兰英一个风烛残年的遗孀,借了钱根本没有偿还能力。假如她儿子的血吸虫病治不好,借出的钱就泡汤了。 这样,龚兰英想起儿子无钱治病心里就难过,经常泪汪汪地向人诉苦。于是附近村里都知道龚兰英家凄凉的家境,但能够真正帮助她家的人几乎没有。 那天,龚兰英把同情她家境的人送的十来个鸡蛋卖给街上的贩子,得了十来块钱。 她回家对林峰说,儿呀,要拿钱给你治病是没法子的。她把十来块钱拿在手里让林峰看,还说,你想吃什么,我拿这钱去买。躺在铺上的林峰一副病颜。他扭过头,呻l着讲,妈,我嘴里没味,什么也不想吃。 龚兰英走出儿子的睡房,偷偷抹眼泪。她一般不当着儿子的面流眼泪,不想让儿子看见她伤心着急的样子,在儿子面前,她总是做一个坚强的长者。因为林家驹不在了,她甚至感觉对不起林家驹,这些年来,她单打独拼,把儿子养大了,未料那该死的血吸虫病困扰着本该矫健的儿子。 前些时,儿子提起过用水牛送他到胡家山观音寺,又连夜送他回家的胡才高,老实说,龚兰英非常恨他,因为他,自己才背叛了林家驹…… 眼角上还有泪痕的龚兰英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走过去,觌面看见闯进门的一个须发短而斑白的近乎光头的老汉让她十分惊讶。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20多年未见面而一直对她不能忘怀的胡才高。胡才高满脸堆笑地问,兰英,林峰在家吗?胡才高虽然人老了,那种浑厚的男性嗓音还没有变。 胡兰英见他问话还是那么亲切,开始想轰走他的坏情绪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微妙的好感,她感觉自己的眼角还有眼泪,也不想让胡才高看见,她边擦边领着胡才高走进儿子的睡房。 很敏感的林峰躺在铺上就听到外面熟悉的说话声,知道是胡才高来了。当胡才高跨过门槛,他便欠起身子叫起来,胡伯伯。 胡才高走进那睡房见林峰眼里充满了感激,便说,我来看你了,打算带你到医院看病。 胡伯伯,我不去看病,我家里穷,没钱。林峰说这话,嗓音很低,龚兰英把脸转到一边去,像是感觉没有面子,又像是要回避什么。 没钱不要紧,伯伯跟你凑。胡才高就动手准备把又躺下去的林峰扶起来。林峰手一摆说,不行,你借钱我治病,我可没有钱还你。 傻孩子,伯伯不要你还。胡才高微笑着说。 龚兰英听到这话,转过脸仔细打量着胡才高,分明对他增加了信任,之后诉苦似地讲,儿呀,妈到处都借不到钱,现在胡伯伯愿意帮助你,你就让他带你到医院去。 是哦,我听说你妈为你诊病到处凑钱凑不来,我也替你妈着急哦。胡才高边说边转身靠着铺沿,让林峰趴在他背上,背起林峰就往外走。 他触摸到林峰骨瘦如柴的身子,也竟自叹息,唉,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林峰想起上次胡才高用水牛驮他,便说,胡伯伯,你这样背着我吃力,怎么不牵你的水牛来驮我? 我把水牛卖了。胡才高回过脖子小声说。 水牛卖了,拿什么耕田?林峰替他着急地反问。 要钱花啦。想为你治病没有钱,就把水牛卖了。胡才高心情沉重地讲。 林峰听他这么讲,很过意不去,便扭动身子,说不去医院治病了,央求胡才高把卖牛的钱退了,再赎回水牛。 胡才高力气大,双手护紧林峰,不使他从背上滑下来,还说,我愿意这么做,不需要你还钱。 在后面跟随的龚兰英听说胡才高为给林峰治病凑钱,把水牛都卖了,她很激动,走到胡才高面前,对趴在他背上的林峰说,儿呀,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20多年了。 妈,什么话你讲哦。林峰惊讶地看着龚兰英,等候着她继续往下讲。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面临停药 儿子,妈告诉你。龚兰英指着胡才高说,他不是你的胡伯伯,他是你的亲爸。 妈。林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既感到突然,又感到必然,胡才高对他特别好,这是有原因的,现在这个谜底终于揭穿了。他忽然泪流满面地说,妈,那么我为什么姓林?我要改姓。 这个,我并不在乎。胡才高见林峰默认了他这个早就存在而突然出现的“爸爸”,也激动得双手把背上的林峰拧得紧紧的,蓦然感觉像他一样汗涔涔的林峰身上发烫,不得不加快步子,赶往五六公里外的乡镇卫生院。倏地,天上乌云密布,虽然没有阳光直射,却很闷热,但是胡才高、龚兰英和林峰在这种特定时刻鬼使神差地明确了一种血亲关系,心里也有几分快慰。 到了乡镇卫生院,林峰烧得更加厉害。医生把一支体温剂让林峰夹在腋下,一会儿拿出来看,高烧到42c,便给他开处方打针。 医生填写第一栏姓名时,问他叫什么,陪在旁边着急的龚兰英顺口讲,他叫林峰。忽而又改口,不,不,他姓胡,叫……叫胡峰。同样守在旁边的胡才高说,我并不在乎他跟谁姓,只想把他的病治好。龚兰英抢过话头,有些结巴地说,他是……是你的儿子,应该跟你……姓。医生已经把一个“林”字写下了大半,突然停下来问,他到底姓林还是姓胡? 姓林。胡才高说。 姓胡。龚兰英说。 医生不问他们,伸手轻拍一下浑身滚烫的林峰问,你自己讲,姓林还是姓胡? 姓胡。医生按照他本人意见把处方开了交给胡才高,胡才高看着处方上“胡峰”两个字,心灵受到莫大的安慰,他越发感觉卖水牛凑款给儿子治病值得。 按处方所示,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将胡峰领进一间特别安静的房子进行透视什么的检测。在门外的龚兰英、胡才高等候了一刻多钟,把胡峰搀扶出来的大夫松了手,胡才高迎上去拥住胡峰,感觉他身上依然滚烫,便发急地催促,大夫,快给这孩子打退烧针。 大夫没有理睬,正与拉到一边的龚兰英低声耳语,至于说什么,胡才高未听清楚,但他很想知道。当大夫的一半身影从龚兰英的身边移开时,他看见龚兰英盯着手里的一张化验单,眼泪扑簌簌地掉。然后他走过去看,那化验单上左曲左扭的洋文却不认识。 龚兰英抹一把泪说,峰儿的病很严重,要到县医院看医生。她叫惯了林峰这姓名,叫胡峰不习惯,便叫峰儿。 那就到县医院去,还耽搁什么?孩子烧得不行了。胡才高很着急,又回过去搀扶着打不起精神的胡峰。 这时,大夫领着一个护士过来说,这里离县医院20多公里,先给胡峰打退烧针,在路上安全些。胡才高立即把胡峰背起送进注射室安放在一条长凳上,在护士取药水之际,龚兰英拉着他低声讲,把峰儿背回去,不上县医院了。 怎么?胡才高非常惊讶,甚至有些气恼地看着龚兰英。龚兰英泪如泉涌,喃喃地道,医生说,孩子的血吸虫病恶化了,也许他以前肝上有问题,引起了肝腹水,到了晚期,没治了。 胡才高不相信这是真的,双手捏成拳头捶着自己左右太阳穴,非常激愤地说,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定要治,我出钱,这次为给他治病我卖掉水牛,换了3000元,都是为了我的孩子哦,如果不够,我再去凑,再去凑哇。 龚兰英只一个劲地流泪,坚持着说,这个病治不好,别浪费钱哦,胡哥。 20多年前,两人偷着姘居在一起时,龚兰英就叫胡才高胡哥,胡才高现在听起来仍然感到亲切。他想,胡峰是他和她的爱情结晶,眼下胡峰患有痼疾,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救治希望,也要救治哦。他望着龚兰英固执地说,一定要救治。 这时,胡峰打完退烧针,护士才拔下针头,他就迅速过去背起身上依然滚烫的胡峰,说孩子,我这就背你到县医院去。 胡才高把脸色蜡黄的胡峰背到卫生院门口,一辆救护车迎面开过来戛然停住。 胡才高正要偏开身子走,医生叫住他,说县医院离这里不是一步两步,远得很呢,要是病人在路上出现高危症状,急救都来不及哦。胡才高这才把胡峰送上救护车,龚兰英也上了车座,他和她一左一右守候着把身子扑在车座上的胡峰。 胡峰被送到县医院作过复检,还是肝腹水晚期。医生对站在旁边的胡才高低声说,肝腹水初发阶段有希望治好,到了晚期没有把握治好。你还是把病人送回去吧。 见医院不收,胡才高焦虑地讲,医生,尽心尽力治吧,我不是不付钱。听到医生讲话,龚兰英也明白了,她走近胡才高说,胡哥,听医生的,把峰儿送回去。他是你的孩子,当然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心痛,可是医院没有把握治好他的病,只有这样,何必浪费钱呢? 胡才高摇着头,拉住那位医生的衣襟皱着眉讲,求你,收治我的孩子。医生也感动了,便从诊疗室取出一份单子送到胡才高面前说,要我们医院收治可以,你必须签字,你孩子在医院出了什么问题,或者病死在医院,可不能找医院扯皮哦! 胡才高望一眼龚兰英,因为从法律角度上讲,孩子是她的。龚兰英懂这个意思,便走过来对医生讲,不扯皮。又对胡才高讲,你签字吧。胡才高拿着医生递过来的那支小巧轻微的水笔感到特别沉重,他签下了胡才高三个字后,叹息着走进躺着胡峰的病室,捏摸着胡峰烧得滚烫的身子说,孩子,医生马上给你治病,你会康复的。 胡峰在县医院住院才5天时间,就把胡才高卖水牛换来的3000元钱花光了。第6天早晨,护士就催他们交款,要不就停药。胡才高焦急,胡峰的病情并不见好转,在病床上躺着,除腹部鼓起,出现病态臃肿外,身上消瘦得皮包骨头,两眼落下了凼,看上去像窟窿。 他心里非常矛盾,仍对医院救治胡峰抱一丝希望,便向护士求情,你们把该用的药都用上吧,不会缺你们的钱。护士态度生硬,你去跟住院部主任说吧,不交钱就要停药,医院还会动员病人出院。 日夜守候在胡峰病榻边的龚兰英走到胡才高身边低声讲,反正孩子的病医院没有把握治好,就出院吧,别糟蹋钱。 胡才高像没有听见,他仍想说服护士,也知道不能说服,便走出病房借来纸笔打一张1000元钱的欠条递给护士,要她给胡峰用药。护士说,要住院部主任在欠条上签字才能作数。胡才高便去找住院部主任,住院部主任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矮胖男人,他看了欠条,不在上面签字,又退给胡才高,说见过多了。 胡才高非常失望地讲,我这么大年纪了,打的欠条会不认账吗?住院部主任淡然一笑,端起杯子呷一口茶说,你把护士叫来。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找柳老板 一会儿护士被叫来了。 正把眼镜取下来擦着镜片的住院部主任漫不经心地说,你继续给病人胡峰用一天药,宽限到明天,如果明天还不交钱就停药。 胡才高跟着护士出门,见她给病房里的胡峰吊起大针打点滴稍感欣慰,又与照顾病号胡峰的龚兰英作个交待,便走出医院,打算回家乡凑钱。 这时,外面的天色晦暗,浓云密布,像要下雨。从县城到胡家山方向的客车半个小时一趟,胡才高在站台等了一阵,未等到车来,他犹豫着走开了,因为手头拮据,乘车的钱都拿不出,他就干脆沿着通往家乡的公路走,约走了20分钟,天空飘起了雨点,正好从县城开出来一辆中巴,他听到车子的响声,敏感地回过头招手。 中巴滑过去几丈远,缓缓地停住,车门也“哗”的一声敞开,他快步过去上车,却对售票员说,同志,我要回去凑钱给住在县医院的病人治病,身上暂时没有钱,能不能赊坐一趟?下次给你。 不行!售票员尚未说话,司机却发话了,没有下次,快下去,别耽误我。 胡才高很尴尬,摸着头上被雨点打湿的斑白短须老着脸说,能不能行个好?我年纪这么大,车外还下着雨呢。 不说了,快下去。司机没有商量的余地。 车上鸦雀无声,胡才高无奈,只好下车,背后听到售票员说,这老头就想占便宜,说的八成是谎言。他有些愤怒地回过头,车门又“哗”地关闭,车子随之启动,胡才高望着渐渐开远的车子和飘在身上的雨丝,心里发凉,难道就碰不到一个好人吗? 雨下大了,他来到路旁一棵绿荫如盖的梧桐树下蔽身,正百无聊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公路上一辆货车戛然停住,他看也不看,那货车驾驶室里的年轻司机探出头来叫道,才高叔,你怎么在这里?回不回去?回去就上车。 哎呀!我正犯愁呢,带我一脚。胡才高遇到救星一样,一边袖起手抹额上的雨水,一边钻进车门。 这个年轻司机是他房下的侄儿胡才华,胡才华说他帮养鸭的柳老板拖一车鸭饲料送去,胡才高说出打算回去为病人筹款救治的事儿,胡才华一言不发,就像担心胡才高找他借款。 货车开到了村口,胡才高就下了车。他忽然对胡才华说,我想找柳老板借钱,不知他借不借。 我估计他不会借,他现在正要买一套旧房堆放饲料养鸭子,需要花钱。驾驶座上的胡才华把话说完,也顺手关上车门,车子开到村子里边去了。 胡才高一生单身,村口那株皂桷树旁的一栋三开间瓦房就是他的家。此刻,雨停下来了,他没有回家,走过略湿的路面,就挨家挨户为住在医院的胡峰说情借款。 他回来时,已是中午,谁家都有人,见他一个鳏夫,都不愿意借。有的人家给他一升米,几个鸡蛋,就算打发了。 到了下午,仍然没有借到一分钱,他很焦虑,忽然想出了一点子,还是找柳老板试一试。 这时,胡才高有饿感,他记得早中餐都没有吃。一般在家里,他一天吃早晚两顿,今天心里牵挂着胡峰,所以忘了。现在肚子咕咕叫,他赶回家也懒得弄吃的,就把那几个鸡蛋,数了一下一共8个,他一个一个地叩开,仰起脖子,把那生滑滑的蛋清蛋黄吸嘬干净。 一会儿,村前的皂桷树下多了一层破碎的蛋壳。他感觉饱了,就锁上门径直趱至村子北端,绕过那一片盖着油毛毡围着竹片墙的鸭舍,他来到一间红砖砌成的矮瓦房门口,却挂着锁,没有人。 这矮瓦房原是村里的机房,现供柳老板和放鸭的瘸腿老三作住宿和炊饭之用。找不到他们,胡才高就跑到一处地势高的土墩上张望,发现老三手持竹竿正在池边赶鸭,便走过去问,柳老板哪里去了? 老三瞅着胡才高半天未答话,一开口就反问,你找柳老板么事?胡才高感觉没有必要隐瞒,就告诉他为救治病人求援。 老三明白了,眨巴着有些浑浊的眼睛,偏过头说,柳老板不一定有钱借。他在一个小时前,搭乘给我们送鸭饲料来的货车进城去了,顺便把两箩筐鸭蛋捎去卖,他晚上要回的。 胡才高看着云团般从水池中央向池岸涌动的鸭群,便套近乎地说,老三,我帮你赶鸭。老三说,你快走开,鸭怕生人,你想帮忙倒好,只怕帮了倒忙。 胡才高认为这话在理,便退至丈许远的田塍上,让鸭群从池岸上过去,他才尾随其后。老三像拿着指挥棒的音乐家正在指挥一样,手里的竹竿很有章法地点触,那些鸭群颇有灵性,很听话地朝鸭舍方向歪歪扭扭地走成一条线,一路上嘎嘎地叫着。 天黑下来了,柳老板还没有回来,胡才高在那间瓦房前走来走去,见老三从鸭舍那边过来,又与他说些闲话。老三闲不住,开始起火动炊。 胡才高就不在这儿等了,回去潦潦草草弄吃了一顿晚饭又走过来,走到门口,见屋里还是老三一个人,他暗自火急火燎,要是柳老板今晚不回怎么办?他的耳边仿佛又萦绕着住院部主任说过的话……如果明天还不交钱就停药。 老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以为是柳老板回来了,抬头一看,看不清楚,屋里灯亮,外面漆黑,他只模糊地看见门口一个黑影,正要问话,胡才高抢先开口问他,柳老板回来没有?我还在等他呢。 老三宵夜刚完,抹一抹油嘴说,没有回。怎不进来坐,在外面干吗?胡才高便进屋了,老三又问他宵过夜没有,怎么不在这里宵夜?胡才高知道这是讲的乖话,心想:开始我在这里,你不留我,眼下又何必这么讲?他磨蹭着坐在一把椅杌上淡然一笑,我回去宵过夜,刚来,不好意思在你这里宵夜,我是来求柳老板的。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老三说着,在灯光映照下显得很精神。老三在家里排行第三,上有两个哥哥,都结婚了。他由于幼时患小儿麻痹症,成了瘸腿,难以讨上媳妇。 他气性硬,不肯委曲求全,想找一个条件差不多的不成,所以至今三十大几,还是孤身一人。好在他还勤快,帮柳老板放鸭干得利索。 胡才高坐在这里不踏实,又站起来踱步,他看着这低矮瓦房,踮起脚可以摸到房顶的瓦片,而且瓦房的墙面有的还有缝隙,便有所感触地说,老三,这个房子质量不咋样,柳老板那么有钱,怎么不做有档次的房子? 柳老板说过,准备建几间像样的房子或者在本地买几间民房维修一下。正在洗碗的老三搭讪着。这间房西端放着炊具,东端搭着睡铺,中间竖着一块大竹板隔开,显得拥挤。 胡才高正要找话与老三聊,忽然听到门外的咳嗽声,顺眼看去,柳老板回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悲喜交集 柳老板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挺胖,一脸横肉。胡才高迎上去说,我等你好久了。 找我么事?找你求援。进屋的柳老板与胡才高相互谈起来。 当柳老板知道胡才高的意图时,断然拒绝道,我没有钱借。见柳老板没有商量余地,胡才高便投其所需地说,这样吧!我有三间房,比这间矮房强得多,卖给你两间行吗?柳老板沉吟片刻道,卖两间房,你出个么价? 两间房一共6000元。胡才高回答后,柳老板又和他讨价还价,最后以4000元敲定,不过柳老板说他明天还要看看房子,胡才高央求他先付一点定金,最少1000元,如果看不中他的房子,定金全退。 我哪有现钱?明天早晨让你捡几百上千个鸭蛋,按实数算钱,作为支付你的定金不就行了?柳老板望着墙角两只装鸭蛋的箩筐突发奇想。 那可不行。我要现钱到医院救治病人。胡才高这么讲。 柳老板哂他,你咋这么呆,把鸭蛋运到街上卖了不是钱?胡才高沉默了。 第二天凌晨,胡才高又来找柳老板,柳老板叫老三赶出一排鸭棚里的鸭群,好让胡才高去捡鸭蛋。胡才高要了柳老板的两只空箩筐,到鸭棚里一共捡到鸭蛋1100个,满满的一担,胡才高挑着要走时,柳老板吩咐他挑到家门口暂时放着,他不明白意图,见柳老板把他家三间房屋上下左右打量着,便明白了,柳老板是在看房子,他生怕看不对,不卖他的房子,便指着自家房子一个劲地夸,那墙面是青砖到顶,有你柳老板住的那间矮屋三个高。 柳老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认为胡才高要价不高,若在城里,要卖类似的两间房,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胡才高感觉房子是收不住的东西,干脆打开,让柳老板到里间看了,他望着木板楼高兴地说,要是我买下来了,就住在楼上。 由于挺满意,柳老板还担心日后胡才高反悔,便拿出纸笔以协议方式写道:胡才高同意将自家三间房屋中的两间卖给养鸭专业户柳大发,价值4000元,由鸭蛋作抵,每个鸭蛋1元,共4000个。 双方签字时,柳大发忽然再用笔在这句话的“两间”前面添上“东边”二字。胡才高说,把西边两间卖给你吧。柳大发找个牵强附会的理由遏制他,我叫柳大发,发财的发,东边向址合当木旺,旺发旺发,顺我心意。若要我买西边两间,就不买了。 胡才高惦念着救治胡峰急需花钱,只好默认。柳大发拿纸誊写一张,再彼此签字各执一份备存。 胡才高再次乘胡才华的货车把一担鸭蛋运到城里,下了车,他忽然想到这两箩筐鸭蛋也是钱,何不挑到住院部主任那里,跟他说,看能够给胡峰抵付多少医药费,万一不成,再把鸭蛋挑到集贸市场批发给蛋贩也行。 胡才高就按照这个思路,挑着鸭蛋过了几条街,前面就是县医院,他稳重地迈开步子,上了台阶,径直走到住院部门口。他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这担鸭蛋从1楼挑到6楼,快走近住院部主任办公室之际,正好经过胡峰所住7号病房,他转过脖子朝门里看,怎么胡峰的病榻空无一人。 正疑惑之际,邻床病人的陪护亲属——一个高挑女人问他找谁,他反问,你知道这边病床上的病人到哪去了? 那高挑女人走到门口神情肃穆地说,那个病人走了,是一个小伙子。胡才高扛在肩上的鸭蛋担儿想放,又好像来不及放,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儿。 听到这里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紧张地讲,是一个小伙子,他怎么了?高挑女人说,今天凌晨3点左右,我在旁边的病床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儿呀,崽呀的哭声惊醒,原来是那小伙子走了,据说患的肝腹水,到了晚期…… 胡才高尚未听完,眼眶一热,眼泪就滚涌而出。这时,他又打听路过的护士,才知道胡峰的遗体放在太平间,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他的心情却非常沉痛,又把鸭蛋担儿挑到楼下,左问一个人,右问一个人,要不要鸭蛋,想早点把货换成钱,可过路人没有搭腔的,鸭蛋自然就卖不动,他就干脆很费神地把它挑到集贸市场,“栽”给一个鸭贩。 本来按鸭蛋的现时价1元一个,1100个就是1100元,可是鸭贩说他货多,暂时不要,胡才高又找其他鸭贩,都不要,再找回开始那个鸭贩,对不起,砍了300元的价,胡才高只获700元,他挑着空箩筐,又赶到县医院找到太平间,由医院一名保安领着进去。 见到胡峰的遗体,胡才高更加悲戚,他擦一把泪水打听保安,死者的娘到哪里去了? 可能回乡喊人去了,病人遗体在太平间存放,亲属还要付费。保安讲话一本正经。 我就是他的亲属,多少钱我付了,马上叫车来运走他的遗体。胡才高立即支付遗体存放费150元,便上街叫来一辆农用车把胡峰的尸体运回家乡安葬。 龚兰英回返没有到自家所住的林家庄,而是直接赶到胡家庄找胡才高,正好碰见运货回去的胡才华才知道胡才高挑着一担鸭蛋搭他的货车进城去了。龚兰英又要返回县城,胡才华用货车专门送她,车开至半途,碰见了胡才高租用的载着胡峰遗体的当作灵车的农用车,龚兰英放声悲嚎不止,数落自己年迈失子,无依无靠,不如寻个短路与儿子一同去了。 胡峰的遗体下葬后,前来化纸烧香的胡才高与龚兰珍经常在坟头相见,到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末七”,庄上有人了解他们年轻时的风流韵事,知道这种感情基础还在,便从中牵线说,你们过去不能做少年夫妇,现在可做老来伴侣哦! 其实他们早有这个意思。胡才高不想和过去一样偷偷摸摸地干,便与龚兰英一起到民政部门办理了结婚手续,从此成了一对合法夫妻。 后来,胡才高干脆把另一间房也卖给养鸭专业户柳大发,他就住进林家庄龚兰英的家里,与她一起安享晚年,安度晚景。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蚂蚁吃糖 夏季一个周末的午后,江南洪家庄洪望龙的小崽洪鹄正在家里睡午觉,天气很热,洪望龙把风力适中让人既能解暑又不会着凉的“洪运”牌电扇在躺着洪鹄的床边开着,让他舒服地入睡,静静地有了鼾声。 隔半个月,洪鹄就要中考了,学习非常紧张,每天基本上睡眠不足,经常熬得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洪望龙和妻子余芬兰特别心痛,今天要不是周末,学校根本不会放假,洪鹄也不会回家。既然回家了,除了吃好,还要睡好。为了让他的睡眠不受干扰,有质量,余芬兰把溜进孩子卧室的一只花猫都赶走了,然后把木门轻轻合上。 约过了一刻钟,突然听到洪鹄在卧室里的叫声,好痒,好痒,痒死我了…… 侧卧堂屋竹床上的余芬兰处在浅睡状态,她立马起身,揉一揉眼睛,就三两步过去推开那卧室门,只见洪鹄坐起来不停地在身上拍打,她拢去仔细瞧,洪鹄前胸后背乃至手肘上都有黑蚂蚁,有的被拍死,有的在爬动,被它们骚扰的皮肤现出一条条紫红的印子。 眼屎巴巴的洪鹄哭泣着嚷道,妈妈,怎么蚂蚁爬到床上来了?余芬兰一步跨过来,由于动作太急竟然把“洪运”牌电扇绊落在床沿下,还在嗡嗡地旋转着哩。 余芬兰猫着腰捡电扇,突然发现成群结队的黑蚂蚁牵索儿一样连着斜对面窗台下的墙壁,在靠近墙壁几寸处有一个蚕豆大的团状的东西,她拢去打量,才知那是一颗嘬剩一半的水果糖,与其说上面巴满了蚂蚁,倒不如说蚂蚁把它覆盖了,密密麻麻的,蚂蚁群把它移动着,许是要把它移至更为隐蔽的储室分享。 她还发现墙根下有一个小洞,洞口只有指头那么大,料想蚂蚁就是从那个洞里爬出来的。 洪鹄还在叫嚷着,双手从拍打转为在身上抓挠,因为痒得难受。余芬兰看见几只被拍死的蚂蚁像药末一样撒在洪鹄的屁股下,又联想到那颗正被蚂蚁移动的水果糖,便说,鹄儿,是你把蚂蚁引到家里来的,怪谁呀? 洪鹄愕然,像受了冤一样瞪视着妈妈。余芬兰说,妈妈没有冤你。你把蚂蚁逗到屋里来不是故意的,是间接的。洪鹄越听越糊涂,他从铺着草席的床上蹦下来,着实看见床沿下成群结队的黑蚂蚁涌向墙根,就更加惊惶。 余芬兰又指着蚂蚁搬动的那团状的东西说,鹄儿,那颗水果糖是你吃剩丢下的。 洪鹄忽然意识到妈妈没有冤枉他,前些天,他感冒发烧,服药丸太苦,爸爸特地买来水果糖让他服药后嘬着清一清口里的苦味,他感到太甜腻了,就把嘬剩的一半吐在地上,未料逗来了这么多蚂蚁。 此刻,洪鹄忿然至极,趿着胶底拖鞋,朝那排成一条线的黑蚂蚁踩去,踩着还用脚一蹂,生怕蚂蚁没有死似的,许多蚂蚁确实被他踩死了。 他那一蹂还挺狠的,有些踩死的蚂蚁还身首异地,体无完肤地巴在他拖鞋底上一点,地板上一点。可是那些遭到灭顶之灾的蚂蚁,哪怕留下了一只都在抗争,当然不只留下一只,有许多只前仆后继,黑压压地逃离,有的不再爬上那颗嘬剩一半的水果糖而贪享它的甜分,而是朝墙根下那个小洞钻去。 逃离不赢的蚂蚁大多死在他的拖鞋底下,也有的蚂蚁顺着他的拖鞋爬上他的足踝,乃至钻进他的裤子,让他惊悚。 余芬兰见状蹲下来慌乱地替他拍打脚上的蚂蚁,可拍打不尽,制服了这一只,那一只又跟上来了。洪鹄干脆跑出房门到厨房拿来一个温水瓶拧开盖子,朝卧室地板和墙根下那个小洞一拨拨地倾倒下去,只见所有纷乱爬动的蚂蚁霎时间被滚烫的开水浇死,一股热气散发着蚂蚁死亡的味道,让洪鹄解恨极了。 这时,洪望龙正在自家木楼上双膝跪着,面对香案上一尊文殊菩萨雕像不停地叩头,之后虔诚地祈求,恭请大智文殊菩萨施予智慧我儿,助他中考顺利过关。我愿教儿积德行善,不杀生灵,不做恶事…… 洪望龙讲到此,忽见插在香炉袅着香雾的一束檀香中有一根尚未烧到一半就熄了,他意识到有点不妙的兆头,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菩萨?便立即划燃火柴再把那根檀香点燃,接着又是一通叩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如果不是自己不对,就是家人不对,要不,方才那根烧燃了的檀香为什么会熄呢? 这么考虑,洪望龙就下楼了,走到堂屋不见妻子,便来到儿子的卧室,只见妻子正拿着拖把拖地,地面湿漉漉的,横陈着一只只死蚂蚁。洪望龙正惊愕不已,身穿红背心的儿子撸起胳膊说,爸,你看,这上面被蚂蚁咬出了好多红点点,痒死我了。我用开水照着满地爬的蚂蚁一淋,该死的蚂蚁都死光了。 儿呀!烫死了这么多蚂蚁咋行?杀生有过恶,有过恶的人求神求佛都得不到保佑。洪望龙有些焦虑,感觉刚才在楼上拜菩萨都白拜了。 爸,你不要迷信,杀死蚂蚁也算犯法不成?洪鹄边说边拿起床边的衬衣穿在身上,准备上学去。洪望龙发现一只蚂蚁在儿子衬衣领口上爬,便伸手去抓,未抓住。 洪鹄颔首瞧着,又要出手拍击,被洪望龙用左手肘挡住,右手再去捉,总算捉住了蚂蚁,没有掐死它,却掐得恰到好处,未伤及它的性命,它那粟米大的脖子还在摆动,不,是在挣扎。 仍在拖地的余芬兰说,这只蚂蚁躲出来了,要不,在地上爬,早就被洪鹄用开水淋死了。洪望龙走到窗前打开窗门,把捉住的蚂蚁扔出去,这可是放生。洪鹄看到爸爸这么做,感到不可理喻。洪望龙转过身说,儿呀,杀死蚂蚁固然不算犯法,可是你学会惜生,不就是在积阴德吗?厚积阴德可感动神明,对于你升学大有帮忙。 爸,你在鬼扯。洪鹄仍不相信。这一年中考他果然考砸了,才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那次用开水淋死成千上万的蚂蚁造了杀业带来的后果。 不久,洪鹄在梦中看到那些蚂蚁并没有死,均摇身变作啃嚼他卧室那架木窗的白蚁。其中一只白蚁婆跑到他耳边说,洪鹄,我生前是你用开水淋死的蚂蚁群中的一只,现在我们都变成白蚁来报复你,虽然不能杀死你,但我们齐心协力咬那架木窗,就会让你家蒙受损失。 洪鹄挥手拍去,没有拍死白蚁婆,反而打了自己一耳光。不知咋的,白蚁婆跳到了他手背上,反唇相讥,洪鹄,你拍不到我,就是拍到了,也拍不死我。 洪鹄摸着自打一耳光仍在发麻的脸蛋,非常疑惑地问,白蚁婆呀白蚁婆,你说你是我用开水淋死的蚂蚁变的,那么我问你,你当初身为蚂蚁,又是什么变的? 我是人变的,前二世因杀业太重,20多岁就疾病缠身,患肝腹水而殁。洪鹄手背上的白蚁婆昂起头悠悠地说。 洪鹄盯着它拍个措手不及,却是徒劳,眨眼间白蚁婆又爬上了拍它的那只手的手背,他干瞪眼,甚为惊诧。 见洪鹄没安好心地袭击,白蚁婆愤懑地在他手背上叮一口,一阵刺痒,让他本能地用另一手着力拍打,这一下可把自己打醒了,他躺在铺满草席的床上翻过身,梦中的情节已忘记大半,只依稀记得这间卧室那面墙上的木窗犯了白蚁,至于是不是真有的白蚁还待白天察看。这是下半夜,房里房外还是漆黑一团,他睡不着了,左思右想到了天亮又困倦地眯着眼睛。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白蚁帝国 一会儿,听见爸爸喊他吃早饭,洪鹄一骨碌爬起来,睁开眼,窗外的太阳已升起老高。洪望龙站在门口说,鹄儿,九点多了,咋睡得这么死? 我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没有睡好。洪望龙问他做了一个什么怪梦,洪鹄没有回答,却走近那面墙的木窗,用手一磕,里面发出“嚓嚓”的响声,忽然发现木窗边的缝隙里爬出一只白蚁,他惊诧地道,我昨晚梦见这个木窗犯了白蚁,还真应验了。 说着,他伸手去戳那只白蚁,白蚁挺敏感,很快就钻进了木窗缝隙,洪鹄干瞪眼。 洪望龙走过来,也用手沿着木窗边沿磕着,上边下边反复磕了一遍,那“嚓嚓”的响声,仿佛告诉他:东家,白蚁把你家这架木窗嚼空了。洪望龙骇然,对洪鹄说,你吃过早饭,到村头请张木匠来,再做一架木窗换掉这个。 听见有人磕动木窗,里面的白蚁受到巨大震慑纷纷骚动。这木窗的上下四方,由于里面嚼空了,已成为白蚁种族休养生息的“地下方城”,它四面相通,每一座城池都有一个白蚁王,东西南北各封为东城王、西城王、南城王和北城王,每座城池屯兵10万,四座城池共40万,均由白蚁种族中的国王统领。国王是一位女性,也就是洪鹄梦见的白蚁婆,她和丈夫生下的4个儿子都已饬封为王,即现在4座城池的城王。 以前是白蚁公做国王,前不久白蚁公一行外出巡察,刚刚从西城王驻地爬出,未料一只歇在窗户上的麻雀眼疾手快,一口将白白胖胖的白蚁公叼食,随行的数只白蚁大将便纷纷倒戈后撤,眨眼就钻进木窗缝隙,无影无踪了。 白蚁国为此降半旗哀恸数日,东西南北四个城王本可以挑一位优秀人选登上国王宝座,可谁也不相让,大家就干脆奉母后——白蚁婆为国王,这样倒也顺从民意,乐得举国安宁祥和。 此后,白蚁国力保国王和各城池王侯安全,每座城池都建立白蚁侦察队,外出巡察、侦查任务均由侦察队员执行。刚才北面城池的一名白蚁侦察队员从木缝里钻出,才跑一圈,就遭到外域袭击,幸亏它灵活机动,瞬间遁逃,现在正将敌情向北城王报告,北城王尚未听完,就听到发生地震一样的磕击声,它抱头鼠窜,像众人一样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非常敌情不用继续传递,整个白蚁国都在恐慌中晓谕。国王白蚁婆虽然感到自己和众将士一样末日来临,但是它非常镇静,迅速传旨,让东西南北四座城池的城王到皇宫议事。 此时,坐在龙椅上的国王突然站起来说,诸位爱卿,我国被异类强势压境,危在旦夕。现在看来,唯有举国迁徙,才能保全臣民性命,但是我国目前已受异类劲敌监控,如何摆脱这种劣势,乘机迁移他方,就是今天的重要议题。 “嘟嘟”敲击木窗的声音对于白蚁国来讲,无异于霹雳贯耳,人人惊悸。就连聚集在皇宫议事的4位重臣都面面相觑。 国王到底镇定,脸无惧色,正欲点人献策,东城王出队上前一步拱手施礼,亮一高嗓门说,陛下,微臣认为要想举国臣民均能保全性命,万无一失,唯有从现在开始沿着木窗四边四角不惹眼的贴着墙面的内缝隙偷渡出去,否则来不及了。 国王望着东城王身后的西城王说,爱卿,你认为这个方法如何? 这个方法好是好,只是内墙缝隙空间太小,我们人员众多,一旦堵塞了,反受其害。我看这样行不行?先派小股探子外出探路,发现有适合举国迁徙的隐蔽地盘,我们再分批行动,暗渡陈仓。 国王表示肯定,此话有些道理。北城王忽然站出来讲,陛下,我要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东城王和西城王出的点子过于理想化,想不动一枪一炮,不伤一兵一卒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攘外安内,虚张声势,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多的生存,也就是不时派几只白蚁兵,从可见的木窗缝隙爬出来,与其说是引起异类注意,倒不如说是分散异类注意力,趁异类捕捉几只故意暴露的白蚁兵之机,我们把大批人马从贴着墙壁的木窗四面四角内缝隙转移到安全地方。 蓦然,南城王向国王施礼,提出“独到见解”,陛下,我认为上述三位所讲貌似有道理,但都有掩饰不住的弊端,那就是太冒险了。我看,异类还在观察,不可能今日就侵犯我国,灭我国民。我们不如今日晚上在夜幕掩盖下从容行动,举国迁徙。 你们三位认为这个主意如何?国王继续征求意见。 由陛下定夺!东西北三位城王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么,就按南城王的意见办。国王安心地坐下,手抚龙椅边缘激动地讲,列位爱卿,你们现在各自回城,立即传我的口谕,叫所在民众就地休整,养足精神,今晚连夜迁徙外域,不得有误。 大王,遵命。当下四位城王施礼后纷纷退下。 国王躺在龙椅上合眼假寐,恍惚中自己又恢复了人的模样,戴着口罩、手套,一手拎着一桶石灰粉,一手抓着一只木瓢,一瓢瓢地舀起石灰,均匀地撒向禾苗正绿的田野…… 一会儿,他上了田塍,发现田畦里的泥水已由开始的灰色变成了现在的白色,一只被石灰呛死的青蛙翻起了肚皮和灰白的泥水渍在一起。 再一会儿,他又感觉自己恢复成了现在的白蚁婆——国王。 那只死去的青蛙却转世为人,还是一个少年时,就开始复仇,用开水烫死了自己过去世的蚂蚁身以及成千上万的同类。国王惊魂未定,又见那少年站在面前恶狠狠地骂道,坏坯子,无论你变黑蚁,还是变白蚁,我都能认出你,过去我让你和你的同类在开水里“洗澡”,现在我要你和你的种族在火海中“跳舞”…… 听到这里,国王冒出一身冷汗,正欲追问那少年,为什么报了隔世之仇,还要穷追猛打?尚未问出声来,却被一阵振聋发聩的声音惊醒,躺在龙椅上的国王才知道刚才是犯了梦魇。 他睁眼看时,宫廷里挤满了君臣,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自在地涌动,北城王首先站出来叫道,陛下,大事不好,要废除南城王上奏之策,如果晚上迁徙,白蚁国臣民将无一存活。现在异类正加紧进犯,来势凶猛,数万臣民命悬一线,望陛下传旨,东西南北各路臣民要因地制宜地择道突围出去,不能突围出去的,可与异类拼死一战。陛下,北城王所言乃举国臣民所愿。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和尚挑水 此刻,异类在外面敲击的尘土一茬茬地落下来,情况十万火急,牢固结实的皇宫都被砸破了洞,一粒尘土降落在国王的额头上,他一阵发怵,立马恢复了镇静,向群臣挥手宣旨:准奏—— 可是这已经迟了,洪鹄请来的张木匠很精灵,他仔细打量这架木窗,还用斧头在窗沿上轻叩了一下,听那响声,感觉着实被白蚁嚼空了。 他迅速交换着使用锤子和斧头敲下这架只有外面一张空壳的木窗,只见那木框裂开的缝隙里簇拥着成群结队的白花花的白蚁,有许多爬出来的白蚁仓皇逃窜,大都钻进了墙缝。 这时,听过张木匠吩咐的洪望龙已将备有杀虫剂的喷雾器启动,那喷头对着墙缝、墙面使劲喷射,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一只只胖乎乎的白蚁雨点般落下来。 转瞬,墙根下一片白,俨然洒满了一层雪粉。没有完全药死的白蚁还在蹬腿挣扎,却再也爬不动了,继而死去。张木匠已将那架成了空壳的尽是白蚁的木窗搬出来扔到门前场子上,然后淋上汽油,划一根火柴点燃,倏地火苗跳舞样窜得老高,成为泼旺的火焰,直到把那报废的木窗吞噬,最后吐出一截截鲜红的火舌,即将成灰。 可怜那成千上万的白蚁在焚烧中,由白变黑直到成为红色的火星,化作灰烬——一个在木窗缝隙里衍生的白蚁国就这样彻底覆灭了。 施主一粒米,胜过须眉山;吃了不了道,披毛带角还。法号叫觉缘的小沙弥,经常念空觉法师教他这四句从佛教书中得来的偈语,说是偈语,其实也好理解,空觉法师教他念,还把意思讲给他听——我们当和尚的,吃了施主施舍的米饭,或者得了施主施舍的钱财,如果不倾其一生,专心学道、悟道,对弘扬正法有所贡献,那么,你死后灵魂脱窍,不但不能脱离六道,行菩萨道,还会堕入畜生道,变成披毛带角的畜生,或为牛羊做苦力兼以肉身被宰杀的方式,或为禽兽以肉身被猎杀的方式,偿还前世由于“不了道”而欠下的像须眉山一样多而重的人情债。 觉缘其实是一个勤快的和尚,每每念到这四句偈语,再联想自己经常受用施主的好处,却感觉并未给施主回报什么,就有些不寒而栗,就算有一份传经布道的愿心,还不知将来践行得么样。所以觉缘除了念佛唪经,平时不敢懒散,总是抢着打扫寺院,拾柴火,洗餐具,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也就特别逗人喜欢。 觉缘本是一个弃婴,父母姓什名谁也无人知晓。14年前,江南石峰脚下一个樵夫听到婴孩啼哭,一看,草丛中一床烂被絮裹着一个可怜的婴孩,手脚颤动,头上还有胎巴,这位樵夫便抱他回家养了数年,由于供不起生活,便送他进了孤儿院,取名福娃。福娃懂事,不比其他孤儿大,却知道带好孤儿院里小朋友,上学,散学,他都清点人数,哪个小朋友留学了,他都主动陪着,完成作业后一起回去,让孤儿院的护理阿姨放心。 孤儿院几乎每天早晨过早,都吃稀饭和白馍,他经常带一个白馍上路,送给石峰脚下一个托钵的僧人吃,这僧人就是空觉,他的寺院矗立在石峰西面山腰,又称西山寺,空觉通常每天早晨都经过这条路外出化缘。 空觉对福娃的印象特别深,也特别好,见到他就面西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还说愿佛菩萨护佑福娃! 福娃15岁那年夏季的一天早晨,又递一个白馍空觉法师,空觉摇手不受,对他说,福娃,你回答一个问题,我才接受你的施舍。福娃笑道,和尚爷爷,您说吧。 我请你到寺里去愿意不愿意? 我不但愿意去,还愿意像你一样做和尚。福娃把那只白馍塞在空觉法师手里说,和尚爷爷,您趁热吃。 你说的真话?空觉法师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 和尚爷爷,我哪里说过假话?福娃从空觉法师手里要过那只釉面紫钵摩挲着问,这是用来干啥的? 用来化缘的,收获可大,看来它有望把福娃化成我们寺里的小沙弥。空觉法师边吃热馍边说,不过,你要读书,我们寺院暂时不收你。 哎呀,我初中刚毕业,不想读书了,也不想继续留在孤儿院让政府白养,只想到您的寺院当和尚。和尚爷爷,我可不会白当,还会做事咧! 空觉法师摸着福娃的头说,那好,我来剃度你。 常言道:一个和尚拎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这说的是和尚拼着懒劲不干事,一发都紧张起来。其实这种说法不一定正确,自福娃到寺院来后,空觉法师便给他取了觉缘的法号。 觉缘很投缘,除了用心唪经礼佛,还特别勤快,到寺院外担水的事儿几乎都由他包了,这样寺院里十来个僧尼都很喜欢他,特别是空觉法师,平时看上去很严肃,但一见到觉缘脸上就布满了笑纹,还经常由于激动而抱住他,像经幡一样举起,举起寺院里传经布道的希望。这种时候,空觉法师和觉缘都会笑得很开心,觉缘不再叫他和尚爷爷,而叫他师父,并且叫得异常亲切,师父,快放下我来,别累坏了您。 做和尚需要静,可觉缘喜欢动。单说到寺院外丛林间的一个泉凼里挑水,来回要走两公里坎坷不平的山路,他毫无怨言,仍旧兴致盎然。 那次,他担着两只空桶来到泉凼挑水,碰见两个陌生男人正在泉凼边沿猫着腰掬水喝,他们的衣服上沾了石灰,一看就知道是烧石灰窑的农工。其中一个麻脸男子打量着一身皂服的觉缘说,小和尚,你在寺里也是做事,在凡间也是做事,何不还俗? 施主,我就愿意当一个干事的和尚,从不反悔。觉缘坦然地回答。 有志气!一个大约五十开外的老汉抹去嘴上沾带的水珠赞赏他,还说,不过,小和尚,你信不信?你们寺院里十来个人,只要两个人经常出来干活,可供给整个寺院生活。 觉缘听在心里,眼珠直打转。他也随之打满了两桶泉水,他的思虑仿佛得到了洗礼,这让他悄然生起了一点凡心:是哦,我在寺里是做事,在凡间也是做事,何不还俗?还俗了,我愿意通过做工来养活整个西山寺院里的僧众,就让他们虔诚地唪经礼佛,不再在外出化缘上花费太多精力。尤其是空觉师父,那么大年纪了,再出山托钵化缘,多有不便哦! 第一千零八十章 福娃下山 这会儿,两个陌生人离开泉凼走进丛林中,觉缘歇着水担,追上去,请问两位施主,要是我还俗了,可有事儿干? 哈……小和尚要还俗了。麻脸男子回过头说,还俗了,有事干。 就跟我们一起到北山窑场做工。老汉随便说说。未料,第2天,觉缘脱掉僧服,换上原来在孤儿院穿过的蓝布粗衣来到北山窑场,并且叫人不再以法号觉缘唤他,而是唤他原来的名字福娃。 福娃找窑场的吴大强老板要事做,吴大强非常高兴,却没有安排他在窑场做工,而是叫他到山下常有烧窑工住宿的村房里打扫卫生,说在这里挑煤炭、引爆山石烧石灰的活儿太重,怕他年龄小,吃不消。 他却不愿意下山干那种常在寺院里干的打扫清洁卫生的活,引荐他来窑场的老汉便替他在吴大强面前说话,吴老板,福娃虽然年龄不大,却相当能干,他想在窑场多干活,多挣些钱,贴补寺院用。 我叫他下山干打扫卫生的活,还是关心他呢?说着,吴大强把老汉拽进窑场西边一个堆放煤炭的棚子里说一席话,福娃在外面,而且有几十米远的距离,听不见,并且山上起了风,天边还滚动着乌云,他心里也像蒙了乌云一样有些阴郁。 一会儿,吴大强和老汉一起从棚子里出来了,他们神秘地笑着,福娃当然不明白。老汉走近他说,吴老板说过,你下山打扫卫生,也是做工,工钱和在窑山上做事的一样多,不会克扣你。这可是吴老板关心爱护你呀! 那我就下山吧!福娃对此有些诚惶诚恐,但还是表态了。吴大强把那边正在向石灰窑装料的麻脸男子叫过来说,你带福娃到村里去,把他安顿好。麻脸男子对这种安排不理解,但还得执行。 福娃随麻脸男子下山,看见远处一片湖泊,湖岸的柳丛中掩映着一排房屋,便问那里是不是我的去处。麻脸男子说正是。他还踮起脚,手指着一处红瓦房子说,福娃,你就住那个漂亮房子。 走了约半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麻脸男子所说的漂亮房子外观看还算漂亮,盖着红瓦的房子挺惹眼,可里面却不尽然,不但墙壁没有粉刷,凹凸不平,像夸张的麻脸,而且地板也没有用水泥硬化,只是在原地基上稍作了平整。 也许是靠近湖泊的缘由,房子里有一股阴隰的潮气,简陋地裸露着的墙脚,有的部位还巴满了青苔。每间房子靠窗的一面都用条凳搭着竹板或木板铺。 这是暮春时节,天气不算热,阴天或下雨天还有些冷,所以床铺上都放着被卷,有的牵叠得整齐,大多数任其风卷残云样地一团糟。几乎每间房子都很脏,有纸屑、烟蒂和附有尘垢的杂物,还有未丢弃的破鞋和椅杌上搭着的臭袜子。 这里的红瓦房共有3间,麻脸男子领着他走进靠西边的一间,里面也有一张铺,娃福看了看,把摊着没有叠好的被子拉抻。麻脸男子说,福娃,这就是我的宿舍,从今天起你就跟我住在一块。福娃说好哇!遂蹲下身子,把绊脚的破鞋顺到一边。麻脸男子见他勤快,暗自高兴,转身出门,在墙边取一把扫帚站在门口说,福娃,你出来,我把劳动工具交给你,你的工作就是给我们烧窑工住的两栋宿舍保洁。 福娃接过扫帚就开始干起来,把两栋宿舍的门口和路面打扫干净,足足花了一个多钟头。有的宿舍没有关门,还得进里面打扫,有的宿舍关了门,就打扫到门边为止,但这也够呛,他累得浑身汗蒙蒙的,而且肚子也饿。 还好,麻脸男子带他到宿舍后面的食堂吃饭,还有荤,他不吃,虽然现在出来做工,算是还俗了,可他养成了吃素的习惯,不想破这个他认为不必要破的斋戒。 和他共餐的麻脸男子并不清楚,只清楚一点,福娃吃过饭的桌面上和地上都比较干净,几乎没有从嘴里吐出的肉骨头等菜渣,而麻脸男子的桌面上就吐了一层,还有地上,难看死了。福娃不声不响地从食堂里找来抹布、扫帚和渣箕把脏物作了处理。 这个食堂是专为山上的烧窑工备餐的,一般中午由事务长用车子把饭菜装好运去,早晚或下雨天,烧窑工大都回到食堂里来就餐。 这会儿,送饭的事务长回来了,见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这么勤快,便客气地说,谢谢你,桌面和地上的垃圾应该是我们食堂里的人来收拾。 福娃说,没什么,不用谢。便走出食堂,和麻脸男子一起来到他们住宿的那间红瓦房。 这时,外面刮起大风,天上乌云翻滚,像要下贼雨了,福娃关了门窗,免得外面的灰尘什么吹进来。 随后,福娃躺在铺上,由于比较疲惫,很快就入睡了,麻脸男子虽然也躺在铺上,却毫无睡意,听到福娃在打鼾,他轻轻坐起来,穿上鞋子打开门走出去,又反身把门合上,之后踏上一条弯曲的土路,穿过湖畔的柳林,朝远处的窑山走去。 在窑场,每年开窑都要祭囱,所谓祭囱,就是把一个活人扔进火焰熊熊的窑里烧死,直烧成灰。据说,这么做就是敬窑神,窑神可保佑每一窑石灰或一窑砖瓦烧出好成色、好质量,这是窑场老板巴不得的事儿。 其实也不尽然,只是窑场老板的心里作用,一旦烧坏了窑,就疑神疑鬼,总以为得罪了窑神,而得不到保佑。 北山窑场老板吴大强就是这样,这一年开春,他烧坏了一窑石灰,总以为是没有祭囱的缘故。现在烧第二窑,他可是暗暗地下了决心,一定要捉一个活人来祭囱,而且祭囱的还必须是男人,如果弄个女人来祭囱,就是对窑神的不敬。他烧窑一向对窑神虔诚之至,开春之所以没有祭囱,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天上午,他见一个穿着蓝布粗衣的小伙子来找他做事,就与那个做工的老汉在棚子里耳语一阵,说的就是要出其不意地捉住小伙子祭囱,时间安排在当天晚上,所以要麻脸男子先带小伙子到山下他们食宿休整的地方去哄说做那一片宿舍的保洁活儿。麻脸男子还不懂吴大强的意图,但老板发话了,他只得执行。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求解偈子 约半个小时,麻脸男子又上了北面窑场,准备向吴大强报告他安顿好了的福娃事儿,可找不到吴大强,问面前挑运石料的员工才知道吴大强在窑洞下面的一处神龛前烧香跪拜。他悄然绕到窑洞下面,见背对着他的吴大强正在叩头,嘴里还喃喃吐词,向神龛上一尊石雕神许愿,窑神,窑神,保我烧出上乘石灰赚金赚银,我不会亏待您,今天晚上,我要捉一个活人祭囱,供您享用…… 麻脸男子准备让他完事了再打招呯,可是他生理上不允许,由于这里在烧窑,他闻到弥漫在空间中的煤炭味,不禁咳嗽一声,他敏感地扪住嘴巴还是无济于事。 正在叩头跪拜窑神的吴大强蓦地回过头来就发现了他,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是叫你管住那个小伙子吗?麻脸男子满脸堆笑地说,福娃不错,一到我们的宿舍区就拿起扫帚打扫卫生。由于累了,吃过午饭后,就在我的宿舍睡觉。 这时,吴大强已站起来,他皱着眉说,李解师,我是叫你看住福娃的,他干不干事并不要紧。他忽然放低声音,要紧的是今天晚上,我要捉住福娃祭囱。 李解师吓出一身冷汗,因为紧张而说话期期艾艾,吴老板,我马上回去看住他。 快滚下山去,要是他跑了,我就拿你试问。吴大强双手叉腰,盛气凌人地训道。 在柳林掩映的那片红瓦房的一间宿舍里,大约入睡了一个多小时的福娃突然醒过来,眼屎巴巴,嘴里念叨着:住高不住低,近疏不近戚;姑且躲出来,莫入俗人机。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完全理解,忽然想起西山寺院的空觉法师,想去找他解释。 离开之前,打算向麻脸男子打个招呼,可走出宿舍到处找他不着,而对其他人又不熟悉,就谁也不打招呼,沿着一条田畈路绕到石峰山麓,他本想去窑场一趟,可这会儿,天上黑压压的云团涌动,刮起的山风呜呜作响,眼看就要下大雨了,不容犹疑,他径直穿过一片丛林来到西山寺院。像在寺院门口等他似的,空觉法师见福娃来了,故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耸一耸袈裟,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接着问道,福娃,你不是还俗了吗?怎么又回寺院? 福娃来到空觉法师面前讲道,我今天在那间红房子宿舍午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白髯如雪的老人对我说了4句偈子,我不能理解,特来请教。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才入世还俗,又要归隐寺院。 空觉法师让他讲出那4句偈语听过后,面朝西天,细细思量一番,微笑道,福娃,不,老衲应该唤你的法名觉缘。 不对,就叫我福娃,我上山来,只为请教您,事后就回到山下那片红瓦房继续干我的保洁活。 福娃就福娃,过了明天,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唤你的法名觉缘。 福娃又要“抬杠”,空觉法师说,你让老衲把话讲完,再反驳不迟。 这时,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间或电闪雷鸣,偶尔还有点点雨丝在空中飘飞,空觉法师感觉到了,就退至寺院廊檐下,福娃跟了过去,听他讲道,福娃,你回到寺院来好呀!那4句偈语中的第一句不是提到“住高不住低”吗?意思是你适宜在高处住宿,不宜在低处住宿,在低处住宿对你不利;第二句是“近疏不近戚”,意思是说,你还俗后,近似于亲戚的人你不要接近,不如接近生疏的没有利害关系的人,至于后面两句不用解释,你最好和一般俚俗之人保持距离。 福娃认为空觉法师的解释有些道理,但心里还是犹豫,已经还俗了,难道又要归隐西山寺院与世隔绝,不识人间烟火? 当天晚上,雷鸣电闪,大雨倾盆,直至次日上午才收住雨脚。福娃在西山寺院歇了一晚上,天一亮,就醒过来了,忽然听到有人在寺院里嚎天嚎地哭泣,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悬起一块石头,穿好服饰走出卧房,只见空觉法师在寺院场子里摆起香案,站在那里默念经文,许多男女,还有小孩,一个个袖挽黑纱,头缠白布,分明是披麻带孝,都围绕着空觉法师跪下,无不泪流满面,神情肃然。 这会儿哭泣声渐弱,空觉法师念经的声音愈来愈清晰,他念的是超度亡灵的经文,福娃听出来了,断定有人罹难。一个身着蓝袍的尼姑在香案上添一炷香后,陪着那些俗家弟子在地上跪着,忽然抬头看见福娃,便起身走过去悄声说,昨晚发洪水,把窑场吴老板湖泊边的两栋瓦房都冲垮了,据说睡在房里的烧窑工淹死了十来个,今晨,死难者亲属子女来我们寺院拜托空觉法师念诵经文,超度死难者的亡灵。 福娃十分惊诧,仅一夜光景,竟然发生这等惨事。他立即联想到昨日午时梦中所得四句偈语中的头一句“住高不住低”,要是我昨天不走,晚上睡在湖边红房子里,肯定也早被淹死了。他不禁对梦中那个提醒他,也算救他性命的白髯老头充满感恩,并自言自语,谢谢前辈慈悲托梦,庇护晚辈…… 此刻,那尼姑拉着福娃一起到香客前跪下,继续听空觉法师念诵超度亡灵的经文。待空觉法师念诵完毕,福娃便站起来,向他行个拱手礼,然后跪下,抬头讲,师父,我愿意恢复您给我取的法名,觉缘,从今天开始,我又要回归空门。 众施主和众僧尼也都起身了,并拍打着裤腿上的灰尘。空觉法师当着大家的面问觉缘,你果然不还俗了? 阿弥陀佛!徒儿算是看透了这尘世纷繁多变的俗事,所以决定留在寺院,再不离开师父。觉缘边说边叩头。空觉法师用训斥的口气说,你看着老衲,以后你若心志不坚,心血来潮,下山还俗,总免不了几番波灾,要是你再次上山,我可要把你赶出山门,与你彻底断绝师徒关系。 那个尼姑也过来帮腔,是哦!要是你再次还俗,西山寺院所有的僧尼都与你断绝关系。 觉缘陡然站起来,对空觉法师说,谢谢师父教诲,觉缘感恩不尽,昨夜回到西山寺院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觉缘手摸后脑勺又变换着口气说,要是昨晚不发大水,我留在山下也会平安无事的。 空觉法师转过身背对着他,面露愠色,并挥手从众施主中叫出一个老汉,觉缘认识,就是北山窑场的烧窑工,不待觉缘思量,那老汉道,就是昨夜不发洪水,你也会大祸临头,并且性命不保。觉缘愕然,两眼盯着老汉疑惑不已。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窑场祭囱 老汉的话有来头,昨天下午受到窑场老板吴大强训斥的李解师下山去,天色不早,天上乌云厚积,地上飞沙走石,从湖泊那边刮过来的狂风呜呜作响。李解师一把青葱般的头发被吹得左右摆荡。 这时,天空稀稀疏疏飘起细雨,他的脸上有被漂湿的感觉,抬手一摸,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上晃了一下,继而在头顶上抓一下,咦,一撮滑溜溜的东西糊在手上,放下一看,他傻眼了,是一砣被他摸散了的黑白相间的黏乎乎的鸟粪。 鸟粪从天上坠落在头上,用迷信的说法是要背时的,用不吉利的说法,是要死人的。李解师郁闷地想:今天遭到老板训斥,已算背时了,至于要死人,是死自己吗? 他有点不相信,然而又特别注意,来到坐落在湖畔柳丛中的房屋前,他看见被风吹得前俯后仰的一棵棵柳树,像要折断一样,再听隐约在云层深处的闷雷和偶尔一挂蛇闪掣响的炸雷,他越发紧张,径直往自己宿舍里钻,生怕雷殛。 到了宿舍,他安了安神,用半盆未倒掉的洗脚水洗去手上粘带的鸟粪;还用手当擦布,擦去头发丝上沾带的鸟粪,然后直起身,忽又紧张起来,窑场老板吴大强不是要他看住福娃么? 今夜要捉福娃祭囱,可这宿舍空空如也,福娃不知上哪儿去了,咋办?他想出去找,犹豫不决地绕到门口站着,看外面风驰电掣的,又退回房间。 他想,就要下大雨了,手脚勤快的福娃说不定在哪栋房屋里做保洁工作,一会儿就会回来,他这样侥幸地自我安慰,就放松了。却又有几分倦怠,便躺在铺上,慢慢睡着了,天黑下来,他浑然不知,福娃也终究没有回到宿舍来。 大约到了晚上7点多钟,鼾声如雷的李解师陡然被人吼醒,他也感觉耳朵有些痛,睁开眼看时,被一帮人簇拥着的窑场老板吴大强正揪住他的耳朵,瞪着卵大的眼珠大声责道:李解师,睡个么鬼?福娃到哪去了? 福娃,搞卫生去了,怎么还没回?李解师反问。 吴大强“啪”地搧他一耳光,这可把他搧醒了,顾不上脸部火辣辣地痛,就一骨碌爬起来,强装笑脸向吴大强赔不是,我这就去找福娃,一定把福娃找回来。 吴大强却板着脸孔,厉声吼叫,要是找不到福娃,我就拿你试问,限定一个时辰。 在夜色中,跟来的一帮人里有一个蛮汉用手电筒光柱耀花了李解师的眼睛,他朝门外跑去,大声叫喊福娃,快回来,快回来…… 外面没有福娃的回答声,只有雷鸣闪电交织着的淅淅沥沥的风雨声。 面对黑成一团糊的夜色,吴大强料想李解师要找回福娃已经没谱了,便伸手拍了一下身边那个打手电筒的蛮汉。蛮汉会意地跟上李解师,他正在屋前雨中边呼喊福娃边趿着一双烂了帮子的胶鞋走动,走着,走着,蛮汉出其不意地把一条右腿朝李解师的两腿间奋力一伸,然后疾快地勾动一下,李解师一个扑腾栽倒在地上,弄得满身泥水,他正要爬起来,尚来不及怨恨蛮汉,就听到吴大强气怒地饬令,把李解师拖过来绑住,送到窑场祭囱去。 话音甫落,三条汉子一齐上阵,把李解师拖到避雨的屋檐下,用早就准备好的大棕绳将他双手反绑在背后,听说要拿自己祭囱,李解师吓得身子发抖,声嘶力竭地叫喊,饶命啦!吴老板,我一定要找到福娃,让福娃祭囱去。 我没有耐心等了,你明天找到福娃都迟了。吴大强走到他面前大声讲,你知道吗?我给窑神都许愿了,今天晚上一定要捉一个活人祭囱。 李解师回忆下午到窑场去,吴大强向神龛上的窑神烧香跪拜的确许了这个愿,他想完了,转而悔恨交加,不该大意放走福娃,竟然让自己充当了替罪羊。 料想吴大强铁了心用他祭囱,他像立马就要上屠案挨宰的猪一样嚎叫,身子不停地挣扎。 吴大强嫌聒噪,顺手撩起他的衣襟挼成一砣朝他嘴里一塞,让他成为“哑巴”。 当他被扔进窑场炭火熊熊的窑子时,已是魂不附体了,死得惨烈的李解师的“阿赖耶识”里尤其深埋着对福娃愤恨的种子,他不该跑,他跑了,自己就成了祭囱的替罪羊。 李解师在生时,因早年父亲病故,妈妈嫁了人,他成了孤儿,年幼时,李家庄的人轮流供他的衣食,稍大,他给各家各户做工以图报恩。 长成小伙子后,村里的那位老汉介绍他到窑场老板吴大强那里做工,窑场年年都拿活人祭囱,当然不是本地人,基本上都是从远地方来的打工者。 这一年开春几个月后,窑场没有外地人来做工,拿活人祭囱的事儿不好办,若拿本地人,特别是拿本地有根基的人祭囱显然不行,那样会惹来麻烦,甚至会惹来官司。所以吴大强一般不会铤而走险干这种蠢事,即便是出其不意地捉外地人祭囱,他也事先给知情人塞银子,封住嘴。 李解师当替罪羊之前,他选定了福娃,已向老汉等一伙知情人给了保密的奖赏,只是开始瞒了李解师,李解师没有势,吴大强当然马虎他,直至捉不住侥幸逃脱的福娃,就拿他当祭囱的替罪羊。 对此,同在窑场做工的老汉心里不快,因为李解师是他介绍来的,眼看李解师活活烧死在窑里,成了混同于石灰的灰尘,他悲悯不已,也感觉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这让他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愧疚。 于是,第二天凌晨他来到西山寺院和众人一起叩头拜请空觉法师为那些亡灵,尤其是为李解师的亡灵超度。 当下,西山寺院的觉缘对老汉所言疑惑不解,但老汉一直不说出李解师替福娃充当替罪羊的真相。 李解师的亡魂被黑无常押至秦广王殿,他呼天抢地哭诉自己死得惨、死得冤。秦广王知道了他的死因,又见他跪在殿前哭诉不止,便走到他面前说,李解师,你的名字冇叫好,是“你该死”的谐音,能有不短命的?再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哭就能还阳?何况你已经被窑火烧成灰了。 李解师擦泪嘘唏,虽不能哭了,仍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喊,我狠死了福娃,本该由他祭囱,他跑了,我当替罪羊,死得多冤呀,我要报仇。 秦广王让司管众生隔世事务名册的秘书到藏书阁查看李解师与福娃前世有没有什么过节儿。 片刻,那秘书就拿来厚厚的一本名册,将中间折了印子的一面翻开,送到秦广王面前说,大王你看。秦广王展目阅过后,看着李解师说,起来,起来,太可怜了,我说嘛!你与那个福娃一定有过节儿。 李解师一怔,站起来直奔那秘书要看那本记录着众生隔世事务的名册,他哪能看到?才挪动一只左脚,一只右脚就被地上陡然冒出的一个铁环套住,迈不动步子了。站在殿堂的差役冲他冷笑,那种阴籍神书也是你这种草根亡灵能看到的?那秘书收了名册后,套住右脚的那个铁环又消失了,李解师却不敢移步,只愣头愣脑地环视殿堂。 秦广王已回到殿上宝座,对殿前的差役说,李解师的死因很清楚,现将他的亡魂押送枉死城。 大王,我还不清楚我与那个福娃过节儿在哪里?李解师想知道自己过去世的事儿。秦广王说,过去世你是白蚁国的国王,领着成千上万的白蚁臣民,将一户人家的木窗整个儿蛀空,结果被那户人家请来木匠把敲下的木窗扔到屋前淋油焚烧了,你和你的臣民一并葬身火海,呜呼哀哉。这次转世做人的你又被窑火烧死,当了福娃的替罪羊,褔娃就是过去世被你们白蚁蛀坏木窗的那户人家的儿子。火厄隔世相续,太可怜了。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天宫议事 李解师忽然想到,自己被烧死也是有缘故的,他也感觉这次烧死他的窑场老板吴大强特别可恨,便在殿堂叫嚷起来,要是来世有报仇的机会,我一定要报焚身之仇。 快将这亡魂押解枉死城。提起枉死城,秦广王便想起和李解师一样被窑场祭囱焚身而死的亡魂还有不少,他们被烧成惨不忍睹的黑炭模样以及痛苦万分的凄厉哭声仿佛就在眼前、耳畔,李解师才押出殿堂,他就叫秘书取来纸笔墨砚放在案上,亲自起草了一份奏折,放入信函,交给秘书道,速速送往天庭。 秘书不敢怠慢,出了殿堂,从阴山下的马厩里挑一匹枣红色的肥马驱驰上天。 约莫两个时辰,到了南天门,由于灼热难当,秘书指望快点送达,挥鞭跃马直往里闯,未料守门的孙悟空将手里的金箍棒朝门口一伸,那红马退让不开,“咴”的一声嘶叫,前腿曲起,项背倾斜,秘书差点滚落下来,抓住马鬃的双手直发抖。 这时,孙悟空也不看他,偏着头斥道,哪来的小神?好大胆,撞我的南大门也不报个名来,你可以藐视俺老孙,可不能轻视天规戒律。 秘书感觉失礼,便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孙悟空面前拱手道,小神上天庭的机会不多,不懂规矩,坐骑也不听使唤,还请大圣包涵。 孙悟空这才收了那金箍棒转过头来正面看他,且在自个多毛的臂肘上作个搔痒状,又拿手拍一下秘书的肩膀:你是哪来的小神?俺老孙怎没见过?秘书见那红马去了阻拦起步欲走,便拉一拉缰绳稳住它,然后对孙悟空说,大圣,小神乃无名之辈,你没听说过,也没见过,何必计较?快放我过去,我有公事在身。 孙悟空见他着急,说话又冒失,偏不给方便,继而跳将起来,骑上马背道,多年未骑马了,我也想骑骑。秘书便与他斗哏,大圣骑就骑,误我的事倒不说,你不怕人家骂你弼…… “马温”二字尚未吐出来,孙悟空“哦”一声,意会到他讲话的意思,便麻利翻身下马,朝马首拍了一掌,自言自语:俺老孙再也不骑马了。 此刻,秘书取出那装了奏折的红皮信袋晃动,孙悟空拿过去看了上面字迹知道是秦广王所书,他懂规矩,并不拆开,而是还给了秘书说,去去……公事要紧。 那天早晨,天宫之上瑞霭飘飘,仙风拂煦。宫殿内端坐在琼玉宝座上的玉皇大帝目光慈祥,环视殿堂两侧分列的天官神将,欲受理九天奏折,接办冥府公案。忽然左列中走出一员豹头紫脸的神将,踏上殿堂中央的金丝地毯,双膝跪下,只叩头,并不言语。 玉帝和蔼地讲,平身——见他站起来仍身躯微倾,谦恭镇静,玉帝接道,爱卿要奏何事?那神将便从身上摸出一个信袋说,这里面装有奏折一份,是地府秦广王的秘书送来的。 准奏。玉帝话音甫落,信袋就送到面前,他接过去拆封取出奏折仔细过目后,感到疑惑,还有这等事?玉帝即刻将奏折递给那神将道,将奏折内容念给列位爱卿听听。 尊命。那神将又向玉帝鞠躬行礼,然后转过身看着奏文念道: 尊敬的玉皇大帝: 地府秦广王向您参奏一事,近日草民李解师亡灵来本殿喊冤不止,哭诉其惨死于窑火祭囱,骨血焚化成灰,可谓死无葬身之地。李解师亡灵愤愤不平,扬言如能再次轮回做人,一定要报仇雪恨。如此下去,隔世冤仇相继图报,连绵不断,世间永无宁日。自无始劫以来,人间皇天厚土皆为陛下神力掌控,众生的安危寿康虽各为业造自有因由,但观其不必要的完全可以趋避的死之惨状,哀天恸地,众天神星宿,特别是陛下岂可坐视不管?臣当知草民李解师应劫数殒命,不足以怜恤,可是现今像他一样死于人间各地祭囱的亡灵无数,以致方圆数十里的枉死城都难以关押得下,那些枉死者昼夜哭嚎,对行使祭囱的恶势力仇恨至极,苦不能迅速复仇雪怨,均挥泪盟誓:来世或以后无论变人变鬼,变畜变禽都要拼死寻仇。鉴于此,臣建议速速废除人间各地祭囱事件,立止恶俗,再兴他礼安抚窑神,上可弥彰天皇厚德,下可呈现地府仁慈,中可宁息人际事态。若如愿,人间怨气消减,阳世祥和倍增。 恳求吾皇准奏! 地府秦广王敬上 天历某年某月某日 那神将念毕,向两边站着的天官神将点头致礼,又转身向玉帝鞠躬,奉还奏折后退下。 列位爱卿,朕将按地府秦广王所奏下旨废除人间各地祭囱事件,可否能行?玉帝郑重其事地征询意见。天宫顿时鸦雀无声,玉帝起身察看,正欲回奏下旨,关圣帝忽然出来讲话,陛下,依臣之见对于人间各地祭囱事件有办法可治。 爱卿,可直言,不必顾忌。玉帝见关圣帝讲到此停顿一下,便加以开示。 关圣帝拱手行礼道,昔日西门豹治理河神采取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后来祭河神之事就此打住,再也没有哪个马脚巫婆胆大妄为重蹈覆辙。如今废除窑场祭囱也可效法于此,何不再劳驾西门豹神将一回?望陛下定夺。 玉帝认为关圣帝所言有些道理,望着刚才那位送奏折来的神将道,西门爱卿,意下如何? 微臣下凡力镇邪恶,匡扶正义当然是好事。那神将出列回答,却面有难色。他就是曾为人间除暴安良伸张正义的西门豹好汉,由于勤修阳德善积阴功,寿限终了,直接擢升为天上神将。只听他当着玉帝和群臣仙班又讲出一番话来。 恐怕这样做效果不佳。当今人间社会进步甚快,一有犯科之事,只要东窗事发,必有刑律伺候。倘若微臣再赴尘世替弱势两肋插刀,即使见义勇为,也有可能牵扯官司,届时难免出现正话邪说,是非混淆,黑白颠倒的局面。鉴于此,微臣实难从命。 玉帝有些不悦地道,爱卿是要抗旨不尊? 陛下息怒,微臣并非抗旨。西门豹神将稽首继续参奏,建议陛下以托梦方式招来尘寰各国元首,当即下旨废止所有窑场祭囱恶俗,如有不从,天法惩治。 陛下,西门豹兄言之有理,可予采纳。站在玉阶上的关圣帝突然建言。这时,列位天官神将也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玉帝亦顺众议,即刻传旨:召集各国元首来天庭议事。列位天官神将也随之唱诵一遍。天上各路神差不敢怠慢,在两三分钟之内,便将尘寰各国元首召至天宫,计300多位。 若在下界,两三分钟做不成什么事,在天庭可不同,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么就是说天上两三分钟,就相当于地上四五天,当然能够办成在地上不可想象的事情。 被召至天宫的各国元首都不是他们的肉身,而是他们的灵体。在仙班看来,他们虽然来自凡间,但是都气度非凡,这也不足为怪,他们原本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根器不俗。当下一个个从容步入,礼貌有加,有的那般打扮,有的这般装束,有大国的,有小国的,有大汉民族的,有少数民族的,应有尽有。玉帝大悦,敕天庭乐队奏仙乐迎迓,奉为上宾。 各国元首依次入座后谛听圣旨,方知是地府秦广王上奏玉帝要废除下界窑场祭囱之事。玉帝和列位天官神将还以此峰会议事,出台天律敕令天下废除各类以人的生命为代价的祭祀活动。 事毕,各国元首魂魄归体,在床榻醒来,原是夜半一梦。但所梦之事历历在目,他们哪敢轻慢,当即召集群臣上朝传旨,废除各地窑场祭囱之事和各类以人的生命为代价的祭祀活动。至此,上古以来,民怨沸腾,人神共怒的各类惨烈祭祀活动得以令行禁止,民众欢愉,天下大安。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危机四伏 半个月后,洪水退了,在湖畔的几幢房屋都显露出来,凡是土墙的屋子都已倾圮,成了瓦片、椽檩和土坷垃夹杂的废墟,凡是砖墙的屋子都渍着水印子,颜色灰黑,像瘦了一圈的人,脸面发青,见老多了,即使站在那里也无精打采。有白鹤、鹭鸶、叼鱼郎之类的水鸟时而在湖畔上飞来飞去,仿佛还在留意这一片凄凉的景象。 窑场老板吴大强惹了麻烦,倒不是那天夜晚捉到李解师祭囱,那是可以保密的,虽然很悲惨,众烧窑工都能接受,认为这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习俗”不可改变,谁祭囱谁倒霉,和窑场老板的利益绑在一起的烧窑工或许还会得到好处,因为以牺牲活人的方式祭拜窑神,窑神就可能保佑每一窑石灰或砖瓦烧好,烧出高质量。 可是那一夜天不作美,雷电交加,暴雨如注,导致发洪水,住在山下湖畔那片瓦房中的烧窑工淹死了十来个。他们的家属状告应负连带责任的吴大强。 吴大强尚未出庭,就病倒了,并非受到惊吓,而是他在窑场巡察时,被一只山蚊子在脖子上咬了一口,当时只发痒,继而发烧,浑身滚烫,几个烧窑工把他抬到山下五公里外的万胜桥镇卫生院看病。 他躺在病榻上一面打吊针,一面说胡话:我该死,那只蚊子是李解师变的,它咬我是为了报仇雪恨,我真后悔不该抓他祭囱…… 由于吊针打了两瓶,仍不退烧,体温高达47c度。院长看情况不妙,担心延误治疗,便立即作出转诊县医院的决定,可在转诊的途中,吴大强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他因为猝死而逃避了一场难脱干系必可咎其责的官司。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吴大强一命归阴后,他的窑场资产由当地族人作主一律充公。吴大强在生时因为找人祭囱,应该说欠下了很多血债,他才落气,就被勾使作为罪魂送丰都城羁押,许多在祭囱时烧成黑黢黢的枉死鬼都嚎哭不止地找他撕扯索命。 阎罗王斥道,阴司自有法度,众亡灵不必骚扰公务,若是不听,让巡察逮住了,轻则杖20,重则杖80。见阎罗王发怒,众亡灵作鸟兽散。 吴大强骇然失色,地府亡灵备查官翻看了他在阳世的功过履历,上面记录,吴大强做的善事不及他做恶事的10%,也就是他一辈子横强霸道,以做恶事为主,单就任窑场老板14年间,年年祭囱,他欠下了14条人命,还有平常对烧窑工虐待、克扣工钱等缺德顽痞之事更是累积甚多,早有土地神、山神、树神具状城隍告他不仁,故而吴大强寿限应为74岁,阎罗王因频接诉状,委托日游巡、夜游巡调查无误,便减少他20年寿命,让过去世与吴大强有嫌隙的李解师变成蚊子咬死他,一则遂了李解师报仇夙愿,二则行了阎罗王生杀权威。 由于吴大强在阳世罪大恶极,到了阴间经审判定谳后直接打入阿鼻地狱,后转世傍生,成为一只壁虎,昼夜在墙壁旮旯爬行,以捕食苍蝇、蚊子、蛾子等虫类为生。 真是冤家路窄,吴大强变成壁虎后,竟然盯梢上了李解师变成的蚊子。那是孟秋时节,天气还非常燥热,蝉声雨点般喧响在吴大强生前经管过的窑场及其连着窑场的山脉丛林,这里就显得特别的静,静得可以隐隐约约听见西山寺院里的暮鼓晨钟。 但是野生的壁虎不管那些,包括夜里飞行,偶尔也在白天飞行的蚊子都只顾觅食,它们觅食是自由的,这种自由潜藏着种种危机,可能动物中的甲盯上了乙,乙又盯上了丙等等,当甲捕食了乙之后,很可能乙又被丙捕食了,所以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说。 此刻,已近黄昏,窑场西边山连山遮住了夕照,这里就笼罩在燥热的阴影之中,那只壁虎从窑场歇工的土屋的墙缝悄悄爬出,静静观察,一只趴在墙上的蚊子落入它的视线,距离它约两尺多远,再上头是屋檐,在屋檐与墙壁接洽处悬挂着一面八卦太极图似的蜘蛛网,那只蚊子发现了,避开它嗡嗡地朝低处飞,飞着,飞着,正撞到它的嘴边,那只壁虎冷不妨“嗖”的一下将那只蚊子吞进了肚里。 刹那间,那只蚊子的幽灵脱离了尸体,飘动着,它渐渐地下沉,与其说下沉,倒不如说有一股吸引力将它吸引去了。原来旁生动物死后,其幽灵直接被地气吸进了阴曹地府,不比人死后的灵体有勾使拘捕。 当下,这蚊子的幽灵到了地府,也不必阎罗王审讯,很快它就被送至转轮王殿,由于它的罪孽未尽,还继续转世于旁生之列。 这回它投胎略大的动物,成为西山寺院附近崖壁缝隙中一条菜花蛇下的一颗蛋,不久,它长成了一条小菜花蛇,咬破变得软而薄的蛋壳,从里面钻出来。也许是旁生动物,没有喝也不必喝饫忘汤的缘故,它还依稀记得,它的前世是一只蚊子,被那只壁虎吞噬了,那只壁虎自然成了它的仇敌。 它想既然自己变成了蛇,稍长大一点,一定斗得过那只壁虎。它还清楚地记得那栋土屋的屋檐与墙面交接处悬挂着一面八卦图似的蜘蛛网,那只壁虎就在那里活动。往后,这条菜花蛇只要有机会,必定以当初它捕食蚊子的同样方式捕食它。 不觉过了一年,这条菜花蛇从冬眠的土洞里爬出来,身子已长成毛竹粗,约一米多长,两只泛着寒光的眼睛,像晶莹的珍珠,不但使那颗扁圆的脑袋活动起来了,而且使整个身子都充满灵气。 它细碎的鳞片组成条条花纹,形成腹白背黑深浅分明的款式,俨然擅织毛衣的妇女精心弄出的花色,煞是好看,只是有些冷艳。 但这不是为了谁观赏或赢得别人的赞誉而长出来的,是为了适合野外生存,利于伪装隐蔽而长出来的。 这条菜花蛇爬出来时,正值地气升温的三月,凋落了叶子的树林已在发芽吐绿,该绽放的山花已经挑出了骨朵儿,山泉在叮咚,山雀在吟唱,漫山遍野热闹而宁静。 这条菜花蛇还没有忘记找寻那只壁虎复仇,它暂时还不能抵达窑场那栋土屋,凭感觉那里离这里至少有几十里山路,要是山路上没有危险,数小时就可以溜过去。 可是它很谨慎,也很保守,它溜进一片丛林,累了,缠绕着一株枯树歇息,仿佛这是它的保护神,不,真正的保护神不是枯树,是枯树旁边的一个小洞,它朝里边试钻了一下,刚好容得下身子,很深,可以把它整个儿隐蔽起来,这样非常安全。 果然,听力敏锐的它听到了响动,一只穿山甲出其不意地从身后扑来,好险,它以闪电般的快捷动作钻进洞口,穿山甲因为身子较大,钻不进去,待它把洞口扒大了,里边的洞道还是那么小,仍然钻不进去,而这时候,钻进深处的菜花蛇为了安全起见,早已从洞口的另一端爬出来。 现在它有点饥饿感,草丛中一只老鼠正在啃一块腐肉,它悄然溜过去,一个飞扑,那只老鼠就到嘴了,还吱吱的叫唤,身子不停地挣扎。一会儿,它就填塞了菜花蛇的饥饿,这可是菜花蛇冬眠醒来之后首次打牙祭。 这顿饭,可以为它提供一个多月的活动能量,也就是说,它在一个多月左右不再进食,都不感觉饿。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喜闻梵呗 菜花蛇又想到复仇,继续朝窑场方向匍匐着溜动身子。丛林幽深,处处都有险情,它时而潜伏一会儿,探出头看看风头,再向前移动。“咕咕……”它忽闻斑鸠的叫声,悄然翘首,尚未看见斑鸠在哪棵树上,就发现情况:一只兀鹫展翅滑翔在山腰,分明是伺机捕食什么。 菜花蛇骇然大惊,它机敏地钻进一丛灌木,这还不安全,它打算寻一个洞穴钻进去,躲避兀鹫的袭击,可是这儿没有洞穴,它把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 这时,一团阴影掠过树林,也掠过它潜伏的灌木,它把头伸出叶隙,兀鹫的爪子正抓住一只还在绝望地挣扎着的斑鸠,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向山腰的高处飞去。 见敌人离开了,菜花蛇才松一口气,但仍然心有余悸,假如兀鹫抓的不是斑鸠而是它,该是多么可怕。 因此,菜花蛇不敢轻举妄动,每走一段山路,都要四处察看。它爬到一陡崖壁下,隐隐约约有一种声音,听起来身心特别舒爽,就像鼻子闻到花草宜人的香苾。 菜花蛇竟然不知不觉地喜欢那种声音,便缠绕崖壁的根底缓缓地向上爬,这样它的身子全部暴露出来,看上去是盘绕崖壁,一颗头高昂着,显出野性而自由的天真,它鼻孔里两段蛇信子像两根神秘的麦芒时吐时缩,仿佛要表现一种企图,却不果敢,让人捉摸不定。 要是平常,蛇花菜总是重复着习惯性的胆怯和谨慎,这会儿不同,它似乎忘记了一切,要把自己泡在那种梦幻般的并不让人沉睡,相反更让人神清气朗的声音之中。这声音是从西山寺院传过来的,菜花蛇只感觉爱听,却不明白内容。 它怎么知道那是西山寺院里的僧尼在唪经,有《阿弥陀经》、《地藏经》和《观音梦授经》等十方三世诸佛菩萨的经文。菜花蛇虽然不明白听这些洋溢奇妙声音的经文可以消除孽障,化解百劫千世轮回的灾难,甚至可以超度旁生,但是它明白一点,这声音让无所适存的它感受到了有所适存的祥和与安定。 此刻,淡淡的阳光洒进丛林,那些灿烂而温暖的斑点也沐遍了它的周身,听这种美妙经文的声音,它一向好斗、贪吃、嗜睡的习性仿佛在潜移默化,清水一样慢慢滋润着平和、无私、勤勉的根器。 菜花蛇尽管没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它的举动再不让异类可憎地惊骇、逃遁。一只山蛙路过这里,也就是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这道崖壁上,要是平常,菜花蛇会疾速地掉转头,出其不意地一口叼住它,以强者姿态理所当然地独享这份谁也不可能与之相争的战利品。 可眼下的菜花蛇看都不看它,整个身子盘曲着,就像堆放在崖壁上的冷色环链,连着的脖颈一轮悄然悬在空中,朝着西山寺院方向的那颗头和头上的眼睛显得那么安详,泛着宁静的光泽,就像禅定在那里,不惹事,不生事,以至那只山蛙爬到它身边,还用前趾骚扰了一下它的身子,然后跳开、消失,它都不当一回事,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菜花蛇曾是山蛙不共戴天的天敌,这一刻它的宽容抑或它的慈悲,给了山蛙料想不到的自由自在,山蛙也许不知道感恩,就像菜花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善良平和一样,一切的玄妙与转机都是西山寺院袅来梵呗自然而然地净化了菜花蛇心性的缘故。 当那种声音止息的时候,也许是唪经的尼僧用餐去了,菜花蛇浑然不知,只觉得自己企望再次亲近那种声音,可是一下子没有,它开始骚动起来,爬下崖壁,潜入丛林,朝西山寺院方向缓缓移动,它甚至忘记了开始的想法——到窑场的土屋附近伺机复仇。 一会儿,它又听到鸟叫、蝉鸣,还有泉水的叮咚声和林涛的吼声,种种天籁,尽管有好听的都不能取代它对于西山寺院传出的诵经声的向往。 太阳下山了,伴着暮鼓频敲,西山寺院又响起了悠扬悦耳的梵呗,菜花蛇对此心仪已久。它循着那种声音翻过了一道山岭,涉过了一道峡谷,离西山寺院越来越近了,可是天黑得森森可怖,夜游的东西四处皆是,更可怕的还有穿山甲、猫头鹰、獾猪等动物出现,这些都是菜花蛇的天敌。 此刻西山寺院的唪经声也渐渐消失,菜花蛇仍然不明白这是太晚了的缘故,僧尼们都回房就寝去了。 虽然过了大几个小时,菜花蛇并不饿,它吞进肚里的那只老鼠还没有消化掉,现在最紧要的是找个适合于自己的地穴钻进去躲避天敌,可是没有找到,它便冒着将被啖食的危险继续前趱,凭一种感觉朝着不知离这道峡谷还有多远的西山寺院勇敢地爬行。 东方发白了,夜游的动物及其叫声也少了,只有鸟噪山林,这种不规则的零碎的抑或起伏不定的聒噪的叫声,却难以掩盖一阵阵自西山寺院传来的唪经声。 菜花蛇又听见了,它虽然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声音,但是最明白不过的是它喜欢这种声音。 它随之爬出峡谷,绕过山脉的南端,这听得愈来愈清晰的唪经声淹没了它所有的感觉,西山寺院离它越来越近了,还走一段山路就会出现在眼前。 忽然它发现一个光头,穿着灰布粗衫蹲在洒满晨曦的树林,跏趺而坐,这当然是和尚打禅入定。 它到底不明白,有些害怕,不敢露相,却把满是鳞甲的身子盘绕在一丛灌木中,郁郁葱葱的灌木枝叶正好成了遮蔽它的屏障,透过缝隙它观察那个光头,眼睑微闭,合掌襟前,神情闲适,静静的如一尊雕塑,虽然并不高大,却很神秘。 菜花蛇感觉他对周围的草木、花鸟、阳光、空气,乃至一丝丝拂动的清风都不在意,都不理会,包括面前的一丛藏着它——菜花蛇的灌木。 西山寺院传来的祥和而慈悲的诵经声吸引着它不自觉地爬出来,等不到那个光头走开,它就暴露在打坐的光头面前,只想趁他不注意,旋即溜过去,盘桓于西山寺院的墙根,像僧尼一样在那种梵呗制造的平和淡然的氛围中熏陶或者修练。 可当它刚刚溜出灌木丛之际,打坐的光头竟然发现它,蓦然站起,它畏葸不前,打算返回灌木丛藏起来避免攻击。 未料,这个和尚看着它双手合十,嘴里念道:阿弥陀佛,愿我佛超度灵蛇。他随即走到丛林的另一处打坐。菜花蛇尽管不懂人语,但是它感恩这个面善的和尚,因为他给自己留出了一条投缘于西山寺院的道路。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看菜花蛇 菜花蛇终于溜到西山寺院门前,里面有很多光头,有男的女的,其实那都是僧尼,它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因为它是异类。 这天早晨,敲钟的,敲木鱼的,念经的,林林总总的声音它都特别喜欢,但是它不敢爬进去,它有些害怕,趁寺院门口没有人走动,才趁机爬进去了。 抬头看看,西侧院墙边有一株参天古柏,树根下是绿茵茵的草坪,那可是一个好去处,它不能经过寺院内那条发白的道路抵达那片草坪,便钻进寺院墙根下一条排水的阴沟,不下大雨发山洪的时候,这条阴沟只潮湿,或有少量的渍水,晴久了渍水也没有。 现在里面只有点湿,正好适宜蛇的习性。爬了一段路,阴沟里还比较亮堂,因为斑驳的太阳光线从阴沟的缝隙里透进去了,再爬一程,已不见阳光,阴沟里也暗了些。 菜花蛇感觉这里正伏在参天古柏的阴影下,它爬出阴沟的缝隙,果然如此。这里是草坪,它蜷曲在一棵狗尾草旁静静地听僧尼们唪经,几乎进入了禅定的状态。 正午时分,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花翅膀蝴蝶,它在空中徘徊着,像在察看什么,继而朝参天古柏绕了两圈,便款款降落在草坪那一茎花瓣上。 花瓣洁白,在微风中轻颤,蝶翅黢黑,在恬淡中翕动,这一白一黑的两个不同物种,在亲密地接洽,不知是蝶恋花,还是花恋蝶,良久没有离开,像是在窃窃私语,但是没有谁能听见,没有谁能听懂,只有蝶和花彼此忘情地交流,像一对久违了的朋友。 这时,唪经声暂息,寺院里的僧尼正在用餐,蜷曲在一棵狗尾草旁的菜花蛇,动一动身子,抬头便看见前面那茎花瓣上歇着一只花蝴蝶,它忽然想打个牙祭,打算悄然溜过去,出其不意地一口叼住。 可是它才把蜷曲在一堆的身子松开,那株狗尾草被绊动了,这一动,仿佛拉响了只有花卉们方可听见的植物警报,歇在白色花瓣上的蝴蝶也警觉了,它立马起飞,掠过草坪,腾空翱翔,像一绺黑色的绸缎在寺院正门那边不停地晃动。 菜花蛇望之兴叹,不太饥饿的它,又收紧身子头尾蜷曲在那一茎白色花瓣旁,像等候那只蝴蝶飞回来伺机逮住,又像期待再闻那怡悦身心的经书梵呗。 这时,寺院正门那边一个身穿蓝色粗布尼袍的小姑娘翘首望天,脚步跟着慢慢移动,朝草坪那边移动,原来那只蝴蝶在半空中飞翔,她跟着走动。 也许蝴蝶发现了她,担心被逮住,所以即使向地面作一个俯冲,也不敢流连,而是旋即向高处飞翔。 蝴蝶发现寺院正门那边的地面光秃秃的,没有可供栖息吮香的花卉,而且还有被捕捉的危险,便迅速离开,朝来路上飞翔。 由于小姑娘跟着过来了,它不便飞回草坪,歇在那一茎白色花瓣上重温旧梦,只绕着参天古柏飞了一圈,便飞出了寺院墙外。小姑娘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它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飞行,离自己愈来愈远,直至一根缠树野藤宽泛的叶子把那只蝴蝶整个儿遮住了,她才收回目光,一脸失落的样子。 忽然草坪上一条菜花蛇落入她的眼帘,她先是一阵惊讶,甚至不敢多看,还后退几步,又禁不住回首多看几眼,发现一茎白色花瓣被蛇身压得低垂下来,她想赶开蛇,采撷那一茎白色花瓣,却感觉到蛇也发现了她,正把脑袋竖起,还朝她吐着黝黑的蛇信子。 小姑娘返回到寺院前门转悠着,想找一根棍子拿到草坪那儿按住蛇头制服它。 她正微倾身子,瞪大眼睛寻觅,突然听见空觉法师叫道,癸姑,你不专心念经,在那儿找什么?癸姑抬头看见寺院走廊上踱步且双手合十的空觉法师,便走过去悄声说,法师爷爷,有蛇。 空觉法师问,那里有蛇?癸姑手指耸立着参天古柏的那片草坪。空觉法师说,阿弥陀佛,蛇为异类,我们出家人不要去管它。癸姑哪听进了心里?,依然在寺院这个门旮旯,那个墙垛下寻棍子未遂,便捡了半块砖头,直奔寺院一侧的草坪,许是要砸死蜷伏在一茎洁白花瓣下的那条菜花蛇。 空觉法师看在眼里明白了,麻利从走廊上下来,对癸姑说,你拿家伙干吗?癸姑又返回到空觉法师面前,像怕惊动了那条菜花蛇似的,把手里的半块砖头一晃之后依然悄声说,打蛇。 阿弥陀佛,出家人岂能杀生?接着,空觉法师以长者的口吻说,癸姑,你手里的半截砖头,在哪儿捡的,一向放回原处,佛家弟子要遵守清规戒律,念经去。 癸姑无奈地把手里的半截砖头扔下,并未放回原处,她还提出要求,空觉爷爷,我再去看一会儿蛇就念经去。癸姑毕竟是孩子,空觉法师没有再说什么,却跟在她身后,走到离草坪丈许远时,果然看见一条菜花蛇蜷伏在一茎洁白花瓣上,便拉住癸姑说,别走了,免得蛇受到惊扰,它正在听经咧! 寺院内唪经声此起彼伏,癸姑其实非常讨厌听经,她只想玩儿。 看了一会儿,空觉法师就拉癸姑一把,悄声说,课经去。癸姑虽然不想课经,却又不敢不去。 那次贪玩,没有完成空觉法师交付的作业,不但罚她一餐没饭吃,还罚她打扫寺院场子。癸姑之所以这么服帖,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世造成的,6年前,空觉法师托钵下山,走进一个村庄,突然听到有婴孩的哭声,循声找到路边一棵皂桷树下,发现那黑布襁褓里包裹着一个红脸蛋婴孩,正张嘴大哭,显然是个弃婴。空觉法师蹲下身来看,弃婴的头上还有胎巴,可见这是个生下来不久的弃婴。 阿弥陀佛。空觉法师越念佛号越生怜悯之心,顺手抱起婴孩,才知是个女性,那襁褓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有婴孩的生庚时辰,即癸巳年甲子月丙寅日丁卯时生人,为便于叫唤,空觉法师当即就以年头天干的癸字取号,叫她癸姑。 随之,他把癸姑抱到西山寺院用粥米喂养,长到3岁的癸姑能讲话时,就教她念经,年幼的癸姑毕竟不明白,只“依依呀呀”地跟着唱和。 癸姑来到寺院东侧的课经房门口,脑海里还闪现着草坪上那条菜花蛇的影子,走在前头的空觉法师忽然转过头瞅着她说,癸姑,蛇是旁生,旁生也是生命,我们佛家弟子,要惜生,决不能伤害它,伤害它就是造孽,造孽多了,将来死后要么下地狱,要么变饿鬼,要么也投胎成蛇、猪、狗、虫子之类的旁生。 癸姑不太明白,但知道要尊重空觉法师,便微笑着点头。之后仰起小脸蛋看着他问道,空觉爷爷,课完了经,我还能看蛇么?空觉法师愣了一下,说,最好不看。万一要看,就离远点看,别让蛇咬着了,蛇咬着了会死人的。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安放鼠匣 癸姑心里一震,牢牢记住这话。课完经后,她从寺院前门跑过去,近了西侧那片草坪就放慢了脚步,她远远地盯着看,却未见到蛇,便走拢去,走到绿荫如盖的参天古柏之下,四处睃视。 突然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来自寺院内侧的阴沟口子,只见那条菜花蛇正在吞咽一只尚在挣扎的老鼠,老鼠的尾巴像一根细长的鞋带还拖在草地上,时而扭动着。 癸姑跑过去叫空觉爷爷,缘觉哥哥等僧众去看,他们都岿然不动,各自课经念佛,双手合十,眼睑微闭,神态自若,无比虔诚,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癸姑被这种清净的氛围镇住了,不再叫唤,也学着僧人的姿势,面朝殿堂里庄严雄伟的诸佛菩萨塑像“依依呀呀”地附和着唱诵经文,但她心里却想着,蛇是吃老鼠的,我有机会一定要逮一只老鼠给蛇吃。 可是癸姑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逮老鼠。她每次绕过寺院前门远远地看着那条盘在草坪上的菜花蛇像欠它什么似的,心里又强化着一份逮老鼠给蛇吃的意识,由于没有践行,她脸上挂上了落寞之色。 那次,她突然想出一个点子,看见一个头上挽着发髻的中年女性居士在寺院烧香叩头汗涔涔的,便从厨房里舀一瓢清水送来她饮用,那居士正口渴,咕噜咕噜地饮个罄尽,然后边抹嘴,边把木瓢递给癸姑,说她好乖。癸姑看着她说:居士阿姨,您还喝不喝?还喝我再去舀。 还喝一瓢,我干得厉害。那居士在这儿站了片刻,癸姑又送来一瓢水给她饮过。那居士拉着癸姑红润圆实的手说,小尼姑,你若下山化缘可到我们陈家湾去,我叫陈蔷薇,你一问就知道。 癸姑把那只小手从她合抓的手掌里抽出来说,陈阿姨,我还小,法师爷爷还不让我下山,我能不能向你化缘一个掴老鼠的匣子,我们寺院鼠害严重。她心里却想着掴老鼠是为了犒劳那条菜花蛇。陈蔷薇说,我家没有掴老鼠的匣子,但我可以代你化缘一个来。 过了许久,陈蔷薇又来烧香拜佛,果然就带来了一个掴老鼠的匣子,交给癸姑时,癸姑的高兴劲儿不用说了。 她看见陈蔷薇跪在观音菩萨塑像面前嘴唇蠕动着,分明在说什么,但听不清楚,待她站起来就问,陈阿姨,您向菩萨许啥愿?我也帮你许一个。陈蔷薇伸手在癸姑粉嫩的脸上揪一下,说行啦!便接近她略弯下身段就着癸姑的耳朵低声说,我结婚多年不生子,请求观世音菩萨给我递一个儿子来。 癸姑连连点头,当即跪下,把那个掴老鼠的匣子放在脚边,朝立在神龛上的观音菩萨塑像,连叩三个响头,然后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叨,观世音菩萨,请可怜可怜陈阿姨,赐给陈家一个宝贝儿子吧!请再受癸姑一拜。癸姑又连拜三下,然后拿起那个掴老鼠的匣子向陈蔷薇微微一笑,以示谢意。 一段时间后,化缘来的那个掴老鼠的匣子轮番安放在诵经阁、供品室、香烛库、食堂等处的旮旯里,总是夹不到老鼠。 癸姑每次绕到寺院西侧那个草坪附近,看到盘着身子翘首听经的菜花蛇,她就生发一种歉意,这种时候,便大声念经,不,她还念不蛮准,譬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她还不懂,也念不完整,就干脆念最简单的阿弥陀佛名号,这样最省事,又不会错,而且她是童声,念起来还特别清脆、响亮、悦耳。 她双手合十,对着伏在草地上的菜花蛇反复地念,最开始还担心菜花蛇被她念阿弥陀佛名号的声音吓走,未料,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菜花蛇俨然特别爱听,看着她频频点头,像是在赞赏她。 空觉法师说这样好哇,你在超度那条菜花蛇。癸姑更加有了信心,坚持上午念,当然中午吃了饭,下午又接着念,直念到夕阳西下。要是下雨,癸姑还戴着斗笠念一会儿,菜花蛇盘在参天古柏的根部,依然聚精会神地听她念阿弥陀佛的名号。 这让僧尼们都非常感动。有的说,癸姑是不是与那条菜花蛇有缘?癸姑还不懂有缘的意思,她只是好玩,并且喜欢那条菜花蛇。在大家面前,她多次提起夹老鼠的匣子为什么安放在寺院里夹不到老鼠,没有谁回答,众僧尼大都不关心这事,大概是因为夹老鼠的匣子是杀生的工具,所以没有谁理会。 深秋的一天,觉缘小和尚袖着手走到癸姑面前说,你猜我袖子里藏了什么?癸姑睁大眼睛看着他,猜不着。觉缘小和尚神秘地一笑,一只手从手袖里抽出来,手指头捏着一砣肥瘦相间的生猪肉,在她面前晃动着讲,癸姑,这是我化缘来的。癸姑不解地问,觉缘哥哥,你是佛门弟子,化缘一砣猪肉来干吗?你要开荤了?我要告诉空觉爷爷…… 耍贫嘴。觉缘小和尚扮个鬼脸,癸姑没有说完话就打住了。这会儿,听他说把这砣生猪肉挂在鼠匣上可以作为诱饵夹到老鼠,要不,就永远夹不到老鼠,夹老鼠的匣子就白安放了。这很有道理,癸姑激动地说,觉缘哥哥,快把生猪肉给我。 不给你,你去向空觉爷爷告状吧!觉缘小和尚捏住一砣生猪肉的手高高举起,让她跳起来也够不着,她继续跳,脚底没踩稳,一下子摔倒在地。 觉缘着了慌,麻利弯腰扶起她说,给你,给你。癸姑的左手掌蹭在有砂子的地面快擦破皮了,看上去发紫,肯定蛮痛,但她很坚强,接过那砣生猪肉,含泪的眼角又跳出了一丝笑纹,觉缘哥哥,谢谢你! 秋风瑟瑟,天空起了厚厚的阴霾,仿佛飘落的树叶堆积而成,却又动荡不安地哆嗦着,天气变得越来越冷。癸姑避着空觉法师等僧众把那砣生猪肉窝在手里,飞快地跑到寝室,伏下身子从铺底下取出那个一直没有夹到老鼠的匣子。 这会儿,她就着从窗外透进来的不太明亮的光线仔细观察,应该把那砣生猪肉挂在匣子哪个部位最合适,要不,置错了位子,鼠匣夹不到老鼠,还会白白喂了老鼠,会逗觉缘哥哥好笑不说,还有愧于那条天天盘在参天古柏下满怀期待的菜花蛇。 最近,她发现那个草坪因茹霜而变得枯黄,菜花蛇也该入土进入冬眠期了,可是它还是一动不动地蜷曲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经闻法,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修造蛇坟 癸姑是个有灵性的女孩,看了那匣子,心里有数了,她顺手把铺盖的底层翻开,从被褥上抽出一根棉线,一端拴住那砣生猪肉,再小心翼翼地将另一端拴在那匣子掰开了的弹簧上,必须小心,弄得不好绊动了那弹簧,猛地掴下来,恐怕会把来不及缩回的手指掴断。 弄妥帖了,癸姑再谨慎地伏下身子将那挂了一砣生猪肉的匣子放回铺底。她爬出来时,才感觉手上脏,既有生猪肉的油腻,又有巴在指头上的灰尘。 她出了卧室,走出寺院大门,来到前面斜坡400米处的一管石泉旁洗手,石泉是一个深可见底的坑,那泉眼就深不见底了,冒出的水花清澈,明亮,还随着扬起几粒碎沙,很快随着水花散失,平静,又沉淀下去了。 癸姑没有心情观赏。这管泉是他们寺院的水缸,她不能弄脏了它,就在泉水外流的口子上洗手,那是活水,洗脏了可以流走,那泉水坑仍是纯净的。 癸姑洗手时感觉泉水比深秋的空气都暖和,这又让她想起寺院西侧参天古柏下那条听经闻法的菜花蛇,这样的天气它一定很冷,她巴望那挂了一砣生猪肉的匣子早点夹住老鼠犒劳它,也好暖和暖和它的身子。 可是那条菜花蛇现在的身体状况不佳,它已经半月没有吃东西,天气又冷,它被冷得打不起精神,更没有力气去捕食一只老鼠什么的。它又不打算钻进土洞冬眠去,担心误了听经闻法的好时光。这些癸姑慨然不知。 这会儿,癸姑洗净了手,没有回到寺院诵经阁去课经,而是再溜进光泽暗淡的卧室,趴下身子朝铺底下瞄那个匣子夹到老鼠没有,终究没有,开始瞄她的眼睛有点发花。 片刻,就适合了这种光线,她的瞳孔放大,把那个匣子包括挂在上面的一砣生猪肉都看得清清楚楚,它们都原封未动,她竟然有一种失落感,从铺底下退出身子,麻利跑到诵经阁去课经,要是一两个时辰都不去,空觉法师知道了,会训斥她玩性太重,没有修行的缘分,不如还俗去。 她有些害怕,还俗是那么容易的,况且她年龄小,在烟火人间又举目无亲,唯有这寺院,这佛门净地才是她生息的最佳处所。站在僧尼们一起课经的癸姑虽然嘴里在念经,心里还想着那个挂了一砣生猪肉的匣子夹到老鼠没有? 暮鼓敲响的时候,癸姑没有立刻去用餐,而是回到卧室看安放在铺底下的那只匣子掴到老鼠没有。这令她失望,窗外淅淅沥沥地在下雪霰;朔风也在呜呜地吹刮着。这么冷,那条菜花蛇钻进地穴没有? 她还真有些担心,便从卧室出来,急步赶到寺院西边看,果然那条菜花蛇仍蜷伏在草坪上,草坪已经发黄了,就像黄昏的天色。 癸姑仔细瞧那菜花蛇,仿佛要对它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她想:要是菜花蛇是人,她会劝其回家暖和暖和。可它偏偏是异类,没法沟通。她同情它,跑回卧室拿出自己的一件旧衣赶来放在菜花蛇旁边。 她想:只要菜花蛇钻进去了,就可以御寒。菜花蛇的身子似乎冻僵了,只是脑袋动了一下,那双眼睛盯着癸姑看,好像认识她。菜花蛇不再一伸一缩地弄着蛇信子,好像怕吓着了她。当然菜花蛇已经没精打采了。 这鬼天气,癸姑骂了一句,和菜花蛇对视着,她告诉它,我在安匣子,要是掴住了老鼠,一定送来给你充饥。菜花蛇不懂癸姑的话,但它仿佛理会了她的好意,它蜷缩的身子动了一下,但并没有钻进身边那件旧衣,一点也没有,是因为受冻而没有力气挪动身子,还是不了解那件旧衣的御寒作用?癸姑虽然怜惜它,毕竟胆小,未敢拿起那件旧衣盖在它身上。 这时,雪霰子还在下,几乎下白了地面。雪霰子落在菜花蛇纷披的鳞甲上没有融化,看上去寒光闪闪,俨然菜花蛇身上长出了一层新鳞片。 夜半时分,在卧室睡得迷迷糊糊的癸姑,突然被铁器“哗啦”的撞击声惊醒,这是什么声音,她还没有反映过来。房子里一片漆黑,她看见窗口暗淡的光泽,忽然明白,便翻身坐起,下了铺沿,趿着鞋,摸起火柴擦亮一根点燃蜡烛,她伏下身子朝铺底下瞧,好家伙,那只匣子夹住了一只硕大的老鼠,它的身子还在挣扎,尾巴还在微微摆动。 菜花蛇有美食了。癸姑心里念叨着,仍盯着那该死的老鼠看,片刻它的身子就不动弹了,它死了。癸姑没有直接伸手去取那只夹住了老鼠的匣子,而是从铺底下退出来,从门旮旯拿一根撑衣服的叉子,再伏下身子,将铺底下那只夹住了老鼠的匣子拨出来。 老鼠被夹的部位是连着脖子的脑袋,都夹扁了,沁出殷红的血,头上的两只眼睛黑米粒样地从眼眶里鼓出来,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相。 次日凌晨,寺院司钟的和尚尚未打钟,癸姑就出了卧室,她倒拎着那只已经僵硬变形的老鼠尸体的尾巴,绕过寺院前门,踏着洒满了薄薄的一层雪粉的地面,一阵小跑来到兀立着参天古柏的同样盖着一层雪粉的草坪,目光四处打量,却不见那条菜花蛇。 忽然她发现一条雪链,盘桓着的雪链银光闪闪,仔细看时,不是雪链,是那条浑身裹满雪粉的菜花蛇,它像癸姑手里拎着的老鼠一样僵硬了,已经死了。 癸姑叹息着,还有些不相信,用脚尖轻轻挑了一下,菜花蛇的身子也机械地动一下,它确实死了,还昂着那颗没有低垂的头,对着寺院方向,包括那双一直睁开的眼睛噙着的期望,永远定格成一种壮烈的姿势。 这时,寺院的钟声敲响了,随之众僧尼唪经的声音鼎沸。癸姑把那只本该犒赏菜花蛇的老鼠甩出了寺院围墙之外,便到诵经阁找到空觉法师,告诉他那只听经的菜花蛇昨夜冷死了。空觉法师双手合掌,淡定地说,阿弥陀佛,这可怜的生灵总算解脱,我佛慈悲,超度它吧! 接着,空觉法师从寺院工具房拿出一把镢头,来到参天古柏之下,挖一个坑,将那条死去的菜花蛇掩瘗。跟来的癸姑帮着踩踏填在上面的土坷垃,使劲地,她那双冷成紫芽姜的小手和她上身套着的那件未扣对襟的小棉袄渐渐地变得暖和了。 天空停止了飘雪,仿佛上面的冻云都变成了空觉法师头上长出的细细密密的白发,让他更显得沧桑、稳重、慈祥、厚道。和他一样肃穆地站在一冢新修蛇坟旁的癸姑,也学着他的样子和口气念阿弥陀佛,并跟着他说,我佛慈悲,蛇哦,愿你随缘超度。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到转劫所 这天上午,在大雄宝殿文殊菩萨塑像前,跪着一个中年妇女,她点一炷香,塞给身边一个小男子手里说,杨木,给文殊菩萨上香。杨木接过香,木讷地站着,并不知把袅着青烟的香扦插在面前的香炉里,虽然香炉里插着其他居士点燃的香扦,他连照葫芦画瓢都不会。 中年妇女只好扶着杨木的手把那一炷香扦插进香炉,然后按着他的身子下跪,给文殊菩萨磕头,他不肯,中年妇女着力按他的头,他便嘴巴一扁“哇哇”哭起来。 别哭,别哭。中年妇女一边叫,一边自个儿向文殊菩萨打三个躬,以示礼拜。她悄声说,文殊菩萨莫见怪,我家孩子呆傻,5岁了,连自家人都不会叫,成天就知道哭,还经常把屎尿拉在床上。 中年妇女说到这里显得非常焦虑,她瞟一眼杨木,虽然哭声小了,但是仍然嘘唏不止,脸腮和下巴都是鼻涕眼泪,难看死了,她的手在衣袋里一摸,没有手绢,便拉下缠在额上的灰布头巾给孩子揩,尚未揩毕,空觉法师进了大殿,他后面还跟着癸姑。 见这个小孩子一副哭脸,空觉法师对中年妇女说,请问居士,你家有什么事不顺遂,来此求佛许愿? 中年妇女收了头巾,捂着杨木悲戚地说,法师,你有所不知,我一家苦哦!这孩子生下来六个月,他爸就暴病身亡,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人家都说六六大顺,具体到我们家,六六不顺了。苦一点也就罢了,偏偏这孩子天生呆滞,现在五岁多了,还不会叫妈,说话吐词不清,又不与其他小朋友玩,每日像个跟屁虫尾随着我,要是离开了他就哭闹,就为这,我把他带到寺院礼拜大智文殊菩萨,祈望开悟他的智慧。 空觉法师看着紧贴他妈怀里的杨木说,他还小,说不定大一点会变得聪明。 但愿。中年妇女阴郁着脸,很宿命地讲,法师,我家孩子出生后排了八字,有四重土,土多人傻,所以给他取名杨木,木克土,克他的傻气。 阿弥陀佛。施主,怎么对自家孩子如此没有信心?空觉法师说话时,癸姑正在一一给大殿里雄伟庄严的诸佛菩萨塑像作揖礼拜,来到文殊菩萨塑像前礼拜未毕,就听到中年妇女说,这个丫头多乖,杨木有她一半懂事就好了。 癸姑随后看一眼呆头呆脑的杨木,绕到中年妇女面前,笑道,阿姨要不嫌弃,我愿意随你下山还俗,照顾好这位小弟弟。 你真的愿意吗?中年妇女眼里放出光彩。癸姑见她认真,又打退堂鼓,哪怎么行?我只是开个玩笑,再说空觉爷爷也不会同意。 癸姑,我同意,你随施主去吧,她正需要一个专人照顾。未料空觉法师当即表态,坚定地劝癸姑,这是缘分啦!空觉法师又看着中年妇女说,你也可以看作是大智文殊菩萨赐福于你。 中年妇女连声说是,又转身向文殊菩萨塑像纳头便拜,杨木被妈妈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又要哭了,癸姑就使出吃奶力气抱起他,他认生,还真的哭起来了,身子扭动着要挣脱癸姑的手。中年妇女随后起身劝止哭鼻子的杨木,说你喊姐姐,她马上就是我们一家人了。 阿弥陀佛!文殊菩萨!空觉法师虔诚地讲,我在西山寺院大雄宝殿充当证人,从今天开始,癸姑就是施主一家人,癸姑不再喊施主阿姨,就叫干妈。中年妇女说,我叫梁姗珍,癸姑你就喊我梁妈。 梁妈!癸姑很大方地喊了一句,还鞠了一躬。 梁姗珍朝她抿嘴一笑,表示默许。癸姑望一眼脸带微笑的空觉法师,便去卧室打点行李。空觉法师早已看出癸姑有返俗还愿之相,只是没有人家落迹,现在有了,遂恭贺随喜,并叫来僧众到寺院门前送行。 此刻,天气转晴,云开日出,虽然下过雪的山寺还有些阴冷,但是梁姗珍、癸姑她们心里充满了温暖,空觉法师等僧众心里也洋溢着祝福的喜悦。 菜花蛇死后,它的灵魂成为一绺淡淡的烟丝,被地气吸入阴曹地府。司畜神将它收入袖中,来到丰都城聚灵宅,将袖子一甩,面前就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就是李解师。这时,一个阴差领着李解师来到转轮王殿转劫所,准许他投胎变人。李解师哭泣着,我不想变人了,我想往生西方净土。转劫所所长说,你这个想法好,可怜佛缘还不深厚。 李解师忧郁地说,我对西方净土笃信不疑,原转生为蛇准备报仇雪恨的,后去了怨怼而放弃;该冬眠蛰伏,我都不为所动,宁愿冻死,也要听经闻法,最后可以说,我舍生忘死了。 哈……你还好大喜功。所长拍着李解师的肩膀笑道,你呀!有所不知,并非听了几句经文,就能往生西方净土,要往生西方净土需要深厚的佛缘,就人来讲,不杀生、不邪淫,不偷盗、不绮语,不张狂等等,还要多年或多世坚持茹素、广积阴德、一心不乱,虔诚礼佛,才有可能往生西方净土。如果做到了这点,在你临终之际,阿弥陀佛可能派菩萨来接应你,或亲自来接应你,接应你时,可生瑞相,可闻异香。而你仅仅是一条蛇哦,在临终前夕,还啖食虫类,杀业太重,而且过去世造孽无数,所以纵然一时听经闻法,作出了牺牲,也不足以消除所有孽障,哪能一蹴而就地往生西方净土? 那么我哪生哪世何年何月可以往生西方净土?李解师有些悲观地问。 这要看你的造化。所长把他拉到门口,叫他向外观察一程子,之后绕到他面前问,你看见什么吗?李解师回过头说,我看见了深山中的寺院,还有一个身着红衣服的女施主。 那我恭喜你了,你来世是个和尚,只要虔诚念经,苦心修练,功德圆满之时,佛菩萨就会来接应你往生莲台。所长边说边拿出一个形状如鱼的东西给他。 我要这个干嘛?李解师接过那东西看着惊讶地问。 这是木鱼。所长说,你来世是个和尚,就敲这东西。李解师仿佛听见庙里和尚敲击木鱼的响声,他摩挲着手里的木鱼,感觉自己不久生人就要变成敲木鱼的角色,不禁有些好奇。 他再看远处的景象,却没有寺院了,这反而使他对寺院有些牵挂,便说,敲木鱼就敲木鱼吧,只要能够往生西方净土,我愿意。 所长忽然提醒他,不过你要经受考验,莫让人间情分牵绊。否则你成为僧人,嘴里念佛,心想俗事,不能真正皈依,还是要轮回六道。你现在来到转劫所转劫为人,是你过去世投生菜花蛇听经闻法,结了一点佛缘所致,倘若不是这样,你纵然恶死一百回,投生时还是摆脱不了虫豸禽兽之身。 这番话说得李解师惊心动魄,他攥紧木鱼,才稍显镇静,望一眼转劫所一幢房屋林林总总陈列各种形状的转劫器具,更加相信这位身材高大相貌庄严的所长所言不虚。 你刚才不是看见一个红衣女施主吗?这说明你尘缘未断,修炼有阻。所长边讲边安慰他,不过你不要灰心,任何人参禅悟道,遁入空门都有过三劫四难,就看你如何排解。李解师无言以对。执事差役看时辰已到,便催促他快快离开转劫所随缘投生而去。 第一千零九十章 模仿打坐 6年后,曾来西山寺院向观世音菩萨求子的居士陈蔷薇果然如愿以偿,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取名许欢德。陈蔷薇坐满月子后和丈夫许远林轮换抱着小欢德翻山越岭,一路默念,请观世音菩萨保佑,以祛邪祟,务求平安。 陈菩薇也不知念过多少遍,就来到了西山寺院。夫妻俩虔诚拜谢观世音菩萨,口中默默有词,今喜得贵子,菩萨帮上大忙了。 此刻,陈蔷薇抱在怀里的小欢德探出头来,那双清澈无瑕的眼睛看着观世音塑像,现出甜甜的笑容,仿佛菩萨也在笑。陈菩薇把孩子交给丈夫,在寺院买了大把香拆开,在观世音塑像前点燃30根,意即小欢德出世30天,蒙观世音保佑,吉祥如意!多余的香插在大雄宝殿前的高大香炉里燃起袅袅青烟。 许欢德满一周岁时,陈蔷薇又和丈夫轮流抱他到西山寺院拜观世音菩萨。几天后,许欢德身体发烫,夫妇俩送他到医院打针吃药,仍不见好转,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他带到西山寺院烧香拜佛。 陈蔷薇还向功德箱里丢一大把分币,丢下去时砸得“嘣咚”响。身穿袈裟走过来的空觉法师看见了,觉得陈蔷薇居士今日比往常的施舍多些,有些特殊,又看见她的丈夫、孩子都来了,便冲着她赞许地说,施主一家都信奉菩萨,有觉悟哦! 陈蔷薇一边苦笑,一边摸着还有点发烧的许欢德说,空觉法师,见笑了,小孩发烧生病,到寺院来求菩萨保佑。 阿弥陀佛,本寺乃佛门净地,并非医院。听空觉法师讲这话,陈蔷薇心里一凉,难道菩萨不灵?正疑惑之际,空觉法师接道,不过,这里比医院更好,冬暖夏凉,发烧的孩子如果不退烧,在寺院里住上一两天,通过气候理疗,佐以中药煎服,自然会病愈。 那么就让孩子在寺院里住上两天吧?陈蔷薇与身边搂着孩子的丈夫商量。 这里有没有房间?许远林担心在这里不好歇,言不由衷地问。 安排居士歇息的客舍多呢!空觉法师抬手指向寺院东边一幢瓦房说。 现在处在炎夏,天气正热,而来到海拔3000米高的西山寺院,却不感到热,权且就听信老僧一回吧,为了患病的孩子康复。许远林这么想,要是在寺院里住两天,孩子病情还不见好转,那么就算老僧扯谎,以后不再翻山入寺也罢。许远林还没有表态,陈蔷薇就坚定地说,按空觉法师说的,住下来吧! 陈蔷薇一家人在西山寺院原来癸姑住的房间下塌。这期间,空觉法师教他们夫妇为患病的小欢德助念药师佛名号,除了吃饭睡觉,他们总是不停地念。 空觉法师还准备了退烧的汤药,要小欢德喝下去,可他闻到药味就紧闭嘴巴,怎么哄也不喝。空觉法师说,如果过了3天,还不退烧,就要强行灌服。 未料,3天不到,小欢德就完全康复。许远林不明白,到底是念药师佛名号起了作用,还是像空觉法师说的,西山寺院独特的气候理疗起了作用,也许都发生了作用吧,反正他无法界定,既看好这里冷暖适中的气候,又恭敬药师佛名号。 一向礼佛的陈蔷薇不同,她完全认为是药师佛在冥冥中施良药治好了她的孩子,所以临走时,她又到大雄宝殿药师佛佛龛前焚香礼拜,并把不太懂事的孩子按着叩头。许远林心里高兴,也跟来纳头便拜,口中念念有词: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消灾免难,祈福迎祥! 许欢德五六岁的时候,特喜欢和妈妈一起到西山寺院烧香拜佛。妈妈每次去,也带上他。让妈妈没有料想到的是,他竟然说,妈妈,我长大了也要当和尚。 陈蔷薇不知该反对,还是该赞成,她心里很乱。料想丈夫是一定会反对的,因为欢德是他们许家的独苗,当了和尚就意味着不能续后,因为和尚是不结婚的。再看这孩子在追逐山路边一只花翅膀蝴蝶,满脸笑意盈盈,高高飞远的蝴蝶当然没有追着,他只好望之兴叹。 陈蔷薇的情绪随之得到调整,也不再去多想孩子刚才说的话,倒认为他年龄小,意气用事。 一晃孩子7岁了,许远林送他上学,老师教他认字、念书,之后他总问阿弥陀佛四个字怎么写,老师便告诉他,他记得很牢,做完了作业总在练习书上密密麻麻地写上阿弥陀佛,并且边诵边合掌,有时老师不在场,他还盘腿打坐,眼睑微合,寂然无声,活像庙里入定的和尚。 有的同学见了偷偷地笑。有一个同学见老师来了,旋即走过来把许欢德的肩膀一拍,他麻利睁开眼,老师已看得清清楚楚,婉转地批评他,许欢德,你想当和尚也要知识,字认多了,将来念艰涩的经文也不困难。 许欢德听不懂老师的话,只说,胡老师,西山寺院的和尚经常这样打坐,我也学学。 难怪你要我教你认阿弥陀佛四个字。胡老师自言自语地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知道西山寺院的和尚是这样打坐的? 我妈经常带我到西山寺院给佛菩萨烧香。许欢德讲这话时,课堂里寂然无声。 当天晚上,胡老师家访许欢德,对他妈妈说,你作为家长,以后到西山寺院烧香许愿,可不要把孩子带去,这影响他的学习呀。他现在上课思想不集中,经常模仿和尚打坐,别的同学看稀奇,也受到影响。另外每次做完作业,他总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写上阿弥陀佛四个字。 看来,这孩子有佛缘。陈蔷薇这么想,却那样说,胡老师,许欢德在学校不闹事吧? 事倒不闹。胡老师实话实说。 那就好。……陈菩薇是西山寺院的居士,知道念写佛号乃至打坐都是好事,只是场合不对,便向胡老师表达一个观点,以后许欢德还是那个样子,班上的师生都不理他就行了,我看就顺其自然吧!只要他不影响其他同学。 胡老师感觉自己没有说服家长,也就作罢。以后见许欢德在课堂里照样悄悄地念写佛号,或像和尚一样打坐,就当作没有看见,顺其自然。 那天夜晚离开许欢德家,外面一团漆黑,倒感觉作为家长的陈蔷薇心里像夜色一样黑得看不见,其实到底是不是自己没有开悟?胡老师还不清楚。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再次逃学 再后来的一天晚上,胡老师又来到陈蔷薇家反映:许欢德经常逃学,成绩严重下降,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倒不如劝他退学,免得浪费了家里付的学杂费。 陈蔷薇听了非常气怒,把靠在椅子上打盹的许欢德拍醒,他睁开眼,看见胡老师来了,非常紧张,以至身子打颤。陈蔷薇喊他乖宝,不要怕。先向胡老师问好。许欢德受到呵护,平静多了,他边点头,边说,胡老师好!但他的眼睛不敢看胡老师,他知道自己逃学对不起胡老师和妈妈,也怕他们问什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蔷薇偏偏问到他怕回答的问题,欢德,胡老师说你经常逃学,我也不见你回家,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直说,以后不再逃学了,改正了,妈妈和老师都不怪你。 陈蔷薇边说边拿湿毛巾轻擦他的眼睛和脸蛋,让小憩过的他清醒清醒。许欢德愣了一阵,一时编不好谎言,便乞求道,妈妈,我说了真话,别打我。他看见许远林一脸严峻地靠过来,便说,还有爸爸。 许远林非常敏感,知道孩子怕他,便表态,欢德,你直说,爸爸不怪,只要以后改正。 许欢德边说边哭,爸、妈、胡老师,我独自到西山寺院玩儿,就逃学了。 以后没有经过家人的允许不许去。许远林用命令的口气说。 许欢德直点头。但是几天后,住在同村的许欢德的同班同学告诉许远林,许欢德又逃学了。许远林非常恼火,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睛一横,牙齿咬得咯嘣响,双手攥成两只拳头,要是许欢德在面前,肯定要挨揍。 这是一天中午,那个同学刚走,许欢德就背着书包从绕过一片田野的放学路上哼着曲儿回来了,到了家门口,许远林问道,今天逃学没有? 许欢德摇头说,没有呀!他的脸却红了,分明在撒谎,他平时逃学总是按照放学的时间回家,这样家人没有理由怀疑。许远林没有戳穿他,打算叫来那个透露情报的同学对质,他走出门口几步,又犹豫地停下来,感觉没有必要,那个同学果真对质了,儿子还会对他产生矛盾,怨他不该颠嘴,我咋样关你么事? 开始气呼呼的许远林又冷静下来了,他淡淡地说,好吧,没逃学就算了。可他已经看出破绽,那就是儿子的惊慌,他心里有了自己的盘算,并走近抹着围腰布动炊的徐蔷薇耳语一番,徐蔷薇白了一眼许欢德。他从书包里取本书来默读,不知是做样子,还是本来就那么认真。 许远林是个木工,而且善于雕像,手头的活儿干不赢。但他总认为自己这个手艺较之“学而优则仕”而有趋卑贱,希望孩子多读书,成绩好,将来可以踏上仕途,不求他平步青云,却指望他金榜题名,也好光宗耀祖,为许家争气。眼下许欢德经常逃学,他几乎失去了信心,但又不甘心,便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让儿子再逃学了。 第二天,许远林放弃一天赚钱的事儿不做,反正钱是赚不尽的,误了孩子,是最大的亏损,赚了那多钱又有何益?他这么考虑,就悄然跟踪孩子。这天早晨,太阳已升起老高,村里的小学在村畈的东头,许远林跟了一段路,许欢德就发现了,隔老远就回过头喊,爸爸,你往学校这边走干嘛?是不是在学校揽了事? 许远林很惊讶,自己本来是要跟踪孩子的,这会儿跟踪不下去了,就抬起头支吾着说,欢德,你不管,只管上学去。我到那边村子揽事儿干,要经过学校。 扯这个谎,应该是可以自圆其说的,许远林却不痛快,抬起头就被东边射来的太阳光耀花了眼,他原本是不想让孩子发现他的,可是对于朝东边校园走去的孩子来说,反而容易发现他,而且看得更加清楚,因为他所处的是西向位置,在清晨或才上午的时候会显得宁静而明亮,看过来又不会眼花缭乱。 对爱逃学的孩子特别不放心的许远林突然改变主意,要选择一个重要关隘,抓孩子逃学的现行,看他怎么说。 许欢德到学校没上到第三节课就闪了,座位上没有人,才登上讲台的胡老师目光一扫不见他,便自言自语地讲,又逃学了。 这时候,满课堂的学生都不约而同的把脑袋一扭,瞧着许欢德的空座位,有的脸上表露嘲弄之态,有的轻轻发出呸的声音。胡老师望着与许欢德同村的同学说,你昨天跟他家长讲过没有? 讲过。那同学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回答。 胡老师示意他坐下,忽然想起自己做过一次家访,发现许欢德的妈妈对他的逃学行为未置可否,如此,胡老师的心里有些发凉,有些失望,便下意识地把这事搁置,对同学们说,上课吧。 原来第二节课刚上完,听到课间操的铃声,许欢德就想到西山寺院的钟声,一直向往那里的他,这会儿佯装到学校房屋后面上厕所,见四处无人趁机溜出了学校,操小路过田畈直奔隐在蓝天白云下的西山寺院而去。 这是初冬的天气,虽然天上有太阳,但是依然寒冷,许欢德弓着身子已跑得四体汗流,他来到西山之麓熟练地迈向那条通向寺院的道路,却被一块石头绊个趔趄,右膝盖一阵痛,他勒起裤脚看,上面的皮肤都蹭红了,还好,没有出血。 他挺起身子深吸一口气继续登山,只是迈步小心些,还是气喘吁吁的。这时候,隐隐约约的唪经声从西山寺院传来,他听到了,忽然表现得肃然起敬,像僧人一样步子也更规范。 渐渐地,过了一片寒风啸傲的丛林,西山寺院的门楼就出现在前面。他沿着那条发白的山路走过去,料想马上就要见到空觉法师,就可以跟着他一起念经礼佛了。 正走着,背后传来一声巨喝:站住!欢德,你又逃学了。许欢德一阵哆嗦,骇住了,发出巨喝之声的不是别人,而是在西山寺院门前的崖壁下潜伏守候多时,而突然出现的许欢德的爸爸——许远林。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背诵古诗 许远林一个箭步冲过来,像兀鹫抓小鸡一样一把抓住许欢德的后衣领,叫道,跟我回学校去。许欢德身子没有挣扎,情绪却很坏,他知道自己理亏,被爸爸逮个正着,没啥说的,就干脆席地一坐,耍小孩子脾气,呜呜地哭起来,嘴里还嚷道:我不到学校去,我要到寺院去。 许远林越发火了,转而拎住他的胳膊推搡着,要他站起来,然后看着那副斗气的哭脸说,你不到学校去,也休想到寺院去,跟老子回去。 此刻,许远林见一个高个子和尚从寺院里出来,他便止住了吼声,这个和尚他面熟,对了,是空觉法师。走到面前的空觉法师一声阿弥陀佛,便冲着许远林问道:施主,在本寺门前闹腾啥子? 法师,这孩子逃学,要到你们寺院里来玩耍,请您劝劝。许远林顺水推舟地央求空觉法师解难。空觉法师尚在思考如何劝说,许欢德就犟气地纠正父亲的话,我不是来玩耍的,是来礼拜佛菩萨的,我想做一个僧人。 做僧人也要学文化,要不,经文上的字儿你哪里认识?不认识就不会念。我劝你还是到学校读书,书读好了,到本寺来可以做一个有文化的僧人。 见法师劝说自家孩子,许远林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孩子可能听法师的,不高兴的是法师引导他将来做一个有文化的僧人,而作为父亲送孩子读书是为了让他升学直至升官发财,不能升官发财能够传承家业有所作为也不错,并非让他遁入空门,如果那样何异于断了自家香火?他许远林会觉得愧对列祖列宗。 许远林正自郁闷,孩子却摆出一副谦恭的样子,认真地说,空觉爷爷,你们僧人都是老师,寺院也是学校,我在这里拜你们为师,课经念佛,不比在学校念书差哟。他还望一眼寺院西侧接道,如果空觉爷爷收留我,我每天就坐在那株参天古柏下学习经文…… 别说了,回去!许远林生怕空觉法师答应留下他的儿子,强行抱起他匆匆往山下走去,孩子却在他爸爸怀里挣扎,嚷着要留下来。 空觉法师见了不太在意,只在意“我每天就坐在那株参天古柏下学习经文……”那句话。 他忽然忆起多年前,那株参天古柏下蜷缩的一条菜花蛇,为了听经闻法,秋冬变冷了,也不入土蛰伏,结果被活活冻死。阿弥陀佛。他不禁双手合十,念诵心声:愿有缘众生能够早日超升。 许欢德被强行弄回家,哭着嚷着,慢慢地身子有些发烫,额上的汗水和脸上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徐蔷薇在给他揩拭时,惊叫起来,欢德发病了,孩子他爸快送他上医院。徐蔷薇大睁着眼睛,沉重地看着许远林,那里有一份不必言说的埋怨情绪,这让许远林有些难过,他甚至认为自己在西山寺院门口“截击”孩子的作法错了,但是不这样做又不行,难道就让孩子长期逃学?如果是这样不如让孩子退学。 这会儿,容不得多考虑,他走过来背起孩子径直往村卫生所去。孩子直嚷嚷,我不到卫生所去,我要到西山寺院去。跟在后面的徐蔷薇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欢德,你的病治好了,我带你上西山寺院烧香拜佛。 我现在就要去烧香拜佛!那里的空觉法师还会治病。许欢德在爸爸的背上扭动着说。 徐蔷薇无言以对,只痛心地用手绢在孩子发烫的额头擦汗。许远林回过头来瞪着眼睛教训她,你别在这里瞎掺合,这孩子犟,弄出一身汗,本来就发病了,一出汗容易风冒汗,就会病上加病。 此刻,路两边绵延的田野和山林时而弄出寒风呜呜的叫声,这让两个大人心里发毛,在他们听来,感觉就像孩子的哭声。 在村卫生所打了两瓶吊针,许欢德退烧了。徐蔷薇买些饼干什么的点心边给他吃,边劝说,欢德,病好了,上学去,再别逃学了。你喜欢逛西山寺院,每个星期天我都带你去。 妈。许欢德吃完两块饼干就不再吃了,仿佛有一句话噎在喉咙处没有说出来。徐蔷薇又问他,干吗不吃了?我特地买给你吃的。 妈,我要把饼干留着,作为供品给佛菩萨吃。 欢德,烧香拜佛的那天我再准备水果之类的供品嘛! 妈,你给饼干我吃,我留着供佛菩萨,是我的心愿。至于你再买供品是你的心愿。 哈……许欢德的话逗乐了徐蔷薇,她一把搂住他亲他红扑扑的脸蛋,之后说,欢德,你还真懂事。你一心念着佛菩萨,佛菩萨一定会保佑你。 回到家,徐蔷薇在丈夫面前多次赞扬孩子懂事、会说话,然后又与丈夫悄声耳语一番,这被许欢德看见了,他说,爸,妈,你们说什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说,却要瞒着我?是不信任我吗?我是你们的孩子呢。 这话挺逗哏,夫妇俩又笑起来。许欢德继续问他们悄悄说什么?徐蔷薇感觉孩子太精了,不回答不行,便说,爸爸要给你一样珍品,现在手里没有,还不能说,到时有了,给你一个惊喜。 多久才能得到这个惊喜?许欢德迫不及待地问。 两三天吧。不超过三天。许远林拿着斧头锯子什么的工具许个诺就匆匆出门了。 许欢德一直琢磨着爸爸给他一个什么惊喜,以至第二天上学都想着这事,望着黑板心不在焉。 带语文课的胡老师看出来了,他正在讲解唐代诗人张继的四言诗《枫桥夜泊》,为了让许欢德集中注意力,便把教鞭一指,示意他站起来,并说,许欢德,你把《枫桥夜泊》这首诗背一背。 许欢德一阵慌乱,他只记得后面两句,片刻冷场后,他念道:姑苏城外“西”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声音像蚊子一样低,胡老师还是听见了,便问他前面两句会不会背? 许欢德没有作答,显出一副默认的尴尬相。胡老师说,前面两句你记住: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你刚才把第3句念错了一个字,应该是姑苏城外寒山寺,不是姑苏城外“西”山寺,你常到西山寺去念经是不是?所以只记得西山寺。胡老师揶揄的口气弄得教室里的学生哄堂大笑。 许欢德窘得脖颈绯红,胡老师叫他坐下,以后要用心学习,不能逃学了。许欢德却不这么想,倒认为老师指出他念错了字儿是在羞辱他,即使指出来也不应该当着满教室学生的面,这让自己太没面子了,他还在乎有的同学嘲笑他弱智,这让他暗自灰心,竟想起西山寺院僧童的好处来。 有一次,他走进大雄宝殿学着妈妈一样礼拜,把阿弥陀佛念成了阿弥佛,觉缘哥哥就走过来把他的肩膀轻轻一拍,说小居士,你应该在阿弥后面增念一个陀字,念成阿弥陀佛就对了。许欢德印象很深,当时没有谁嘲笑他,此后他再也没有念错。这让他感觉西山寺院的学习环境比学校更好,也更适合他。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花蛇转世 晚上,回到家,许欢德迫不及待地问妈妈,为什么还不见爸爸给的一个惊喜?要不,我明天就逃学,一向到西山寺院去。徐蔷薇转过头对刚从外面回来忙乎乎的还没落座的丈夫说,你听见吗? 许远林拿着一盒红漆对许欢德讲,你不要逃学,明天晚上,最迟后天爸爸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 来,拉个勾。许欢德捏成拳头的右手伸出曲成勾状的中指,许远林把红漆放在一边就过来和他拉勾。 第二天傍晚,许欢德从学校回来,才走到家门口,许远林就迎上他,正要说什么,许欢德不高兴地抢先道,爸,你给我一个什么惊喜,怎么现在还不见? 欢德跟我来。许远林走进内房,许欢德跟了进去,只见房内靠西墙的香案上放有一尊新雕的漆得红亮的观音菩萨。徐蔷薇正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炉里,香雾在她的头上悠悠飘动,她在香雾的下面虔诚地磕头。许欢德来了,她也当作没看见,双手合十,目不斜视,嘴里还念着,愿观音菩萨保佑我家清吉太平! 爸爸,你给我的惊喜在哪里?许欢德抱怨地问。 我们家请进了观世音菩萨,这对你来说,对我们一家人来说不是一个惊喜吗?许远林想拿他的事说服他,你平常不是喜欢到西山寺院拜菩萨吗?现在把菩萨请到家了,你用不着上西山寺院去,这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儿吗? 跪在地上磕头的徐蔷薇忽然站起来说,现在我们家就是一个小寺院,在家里也可以修行哦!欢德,以后不必到西山寺院去。 妈,爸,就算家里是个小寺院,请来了观世音菩萨也不错,观世音菩萨还会保佑我们,可是你们会教我佛经吗?你们有空觉法师和其他僧众的佛学知识多吗?我在家里又能学到什么?我还是喜欢西山寺院。 许远林夫妇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不满足于拜一拜菩萨,却希望掌握更多佛学知识。他们不知该怎样说服孩子,面面相觑。许远林说不过孩子,却有些恼火,口气也变得生硬,不管怎样,从现在开始,你再不能逃学了,你有志研修佛法,至少小学、中学读完了再说。 徐蔷薇过来抚摸着孩子的头,轻言细语地说,欢德,学佛要心里平和,脾气不能犟,要顺其自然,不能我行我素。爸爸对你说的没错,要听话。 大人的话,许欢德似乎没有听进去,他望着漆得油亮泽新的观世音菩萨雕像说,家里请了菩萨固然好,可是这尊菩萨没有开光,灵验不灵验哦,先把这尊菩萨请到西山寺院去吧,等开光了再请回来。 许欢德挺懂呢,许远林夫妇感觉说服不了他,又听他讲,我还是喜欢到西山寺院听经闻法,许多高僧大德,一辈子没有进书房门,从小就在寺庙里学习修行,不也是挺好的吗?到时候还会坐化,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许远林未料到自己雕一尊菩萨,还漆得红亮泽新,并没有给许欢德带来惊喜,他心里很不平静,从话里听出,孩子不想上学了,现在就想到西山寺院当和尚。他很不甘心哦!孩子去当和尚,意味着他一生不结婚,他不结婚,自己就没有孙子抱,没有孙子抱,许家这一房就断了香火。 许远林不作这孩子的指望,再和徐蔷薇生一个或两个(其中总有一个男孩),不就得了?可是老天不遂人愿,徐菩蔷有妇科病,绝育了。 这会儿,许远林孤注一掷地想,想出了两个办法:一是从明天开始,他和妻子轮流送孩子上学,监视他,不许他逃学;二是自己或妻子到西山寺院和空觉法师说清楚,要他劝阻孩子,不让孩子到寺院玩,更不允许寺院收留未成年孩子当和尚。 许远林还悄悄与徐蔷薇商量这个对策,达成了共识,夫妻俩对视着美美地一笑。 让夫妻俩没有料想到的是许欢德次日早晨到该上学的时候卧床不起,喊他也不作声,徐蔷薇到他睡的厢房摸他的额头又在发烧,不好了,她叫来丈夫说,孩子他爸,再送欢德到村卫生所去吧! 不去,不去!许欢德突然叫起来,双手把被褥都搡开了,露出半个身子和一条腿直扭动。徐蔷薇看一眼不置可否的丈夫呵护着说,欢德,不到卫生所去,到县城医院去诊吧! 不行,不行,到西山寺院去,空觉爷爷会治好我的病。许欢德本来已身子发烫,一激动,额头上沁出了更多汗珠。 这是一个阴霜的天气,昨晚是晴天,今晨是阴天,所以当地人称为阴霜天气,外面相当冷,徐蔷薇怕孩子风冒汗,加重病情,麻利掏出手绢给他擦额上的汗,还将他掀开的被褥又盖上,与此同时还对他轻言细语地说,欢德,就听你的,到西山寺院找空觉法师治病,空觉法师治病的方法不错。 许远林知道妻子在哄孩子,他走过来也用手摸一摸孩子发烫的额头,然后作出无奈却又是雷厉风行的决定:还躺着干嘛?快穿好衣服到西山寺院去。 昨夜,空觉法师梦见那条他非常熟悉的菜花蛇,菜花蛇说它病了,央求空觉法师给它治病。空觉法师说,你是一条蛇,又不是人,如何能给你治病? 你就给我念经吧!或许能够治好我的病。空觉法师想:念什么经,最有效果呢?正思量着他醒过来了,躺在床上的他发现自己之所以做这个奇怪的梦,是因为一只手放在胸口。 他把手拿开,擦额上的汗,还在回忆梦中的景况,还在思索那个问题,要是现在那条自称有病的菜花蛇真的溜到眼前,他考虑到了,该怎样回答,该念什么最容易祛病消灾? 这不过是一个不现实的梦,他翻身起床洗漱后就去课经,才走到寺院大雄宝殿门口,就看见许远林驮着他的儿子许欢德匆匆赶来,他的妻子跟在后面。 这时非常奇怪,他仅看了一眼许欢德,那病恹恹的样子,脑海里就疾速地幻化梦见的那条发病的菜花蛇,这让他悟到了:许欢德就是那条菜花蛇的转世。 空觉法师愣住了,趴在许远林背上的许欢德偏过头看着他叫道,空觉爷爷,我找您治病来了。您让佛菩萨保佑我吧! 空觉法师不假思索地说,你就多念药师佛吧,有可能把你的病治好。他又看着许远林夫妇很有信心地加重语气,你们大人也帮着念,孩子的病会好得更快。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喜欢阿姨 当时,许远林夫妇陪着孩子在大雄宝殿诸佛菩萨面前焚香礼拜,到了药师佛像前,空觉法师过来领着许远林一家人念“南无药师佛”,许欢德也跟着念,念至两百多句,空觉法师忽然听到有人叫道,空觉法师在哪里?是一个女施主的声音。 空觉法师面对药师佛像,人家只能看见他的背部,他对许远林说,你们继续念一会儿,我有点事。才转过头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那是癸姑,虽然人有些变化,长高了,也长漂亮了,但她那爱笑的和睦态度一点也没有变。 空觉爷爷,癸姑冲口喊道,然后走近他说,您知道吗?那条菜花蛇是那一年的今日死去的,我突然想起这件事,一大清早赶到寺院来。说着还举起手里的香扦和草纸,我要给它焚香化纸,请您在佛前给它念经超度吧! 阿弥陀佛。空觉法师边合掌边向她走近,止步在大殿门口,他朝那个和父母一起磕头礼拜药师佛的许欢德睃视着,更强化了一种感觉,那孩子就是菜花蛇的转世,但是他不这么讲,只模棱两可地说,那条死去多年的菜花蛇可能已经转世为人了,不需要我超度它,它在生前听经闻法,死后就获得了超度。 那么我还给不给它焚香化纸?癸姑听他的意见,空觉法师说,你当然可以到曾经埋葬它的地方点燃带来的香扦和草纸,哪怕它超度了,受用不到了,你还可以祝福它,照样可以焚香化纸,让那儿的草神、树神享祭,你的功德还在哦! 癸姑按空觉法师说的去做,空觉法师又转回大雄宝殿,帮着依然在药师佛像前念诵其佛号的许远林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助念。一会儿,癸姑也赶过来助念,边念边瞅像大人一样双手合十,一副虔诚模样的许欢德。许欢德抬头看她亲切的神情也感到亲切。徐蔷薇见孩子打野,没有斥他,却用手摸他的额头,感觉不怎么发烫了,便问道,欢德,你的头还晕不晕? 不晕了。许欢德不看着妈妈,却仔细打量癸姑,癸姑对于他是陌生的,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却感到分外亲切。徐蔷薇听孩子说头不晕了,高兴地拍了丈夫一下,唉,真灵验,念药师佛的名号,药师佛还真的保佑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病好了,能不能马上回去上学呢?许远林用商量的口气问。徐蔷薇说,问空觉法师吧! 空觉法师说,孩子的病现在只是略微好了一点,要继续念诵药师佛的名号,至少要助念两到三天,孩子的病才会完全好。 那么我先回去,揽的木工活儿还要做完。许远林对徐蔷薇说,你和孩子留在寺里,孩子的病彻底好了,你们再回家。 也只有这样。徐蔷薇又对空觉法师说,少一人助念问题大不大? 助念的人多当然好,人少,助念的时间长,也行。空觉法师解释道。 我留下来助念。一直在助念药师佛号的癸姑忽然自告奋勇地表态。空觉法师疑虑地看着她。她接道,我原来是这个寺院出去的,虽然出去还俗了,但我的菩萨心肠还在,现在特别想回到寺院来做点功德。 徐蔷薇望着这个并不面熟的姑娘说,帮我家孩子助念,怎么行?耽搁你了。 没关系。我愿意,再说多一个人助念佛号,就多一份佛力,你家孩子就多一份佛力的加持,有病祛病,无病消灾,吉祥如意哦!癸姑说得徐蔷薇心里热乎乎的,她认真打量着癸姑,认为她说的话可信,人也可爱。 孩子好一点,就稳不住了,他开始是跪在药师佛面前念诵其佛号的,现在不念了,站起来,看着陌生的癸姑,然后绕过来,悄然用手抓她那根垂在背后的乌黑辫子。徐蔷薇见了斥道,欢德,你在干啥? 许欢德麻利松手说,我喜欢阿姨的辫子。 癸姑转过身微笑着看他:欢德,阿姨留下来为你助念佛号,你同意啵? 谢谢阿姨。许欢德见癸姑看他,反倒忸怩起来,他绕到妈妈的背后探出半个头来赞许地回答。 这天中午,空觉法师、徐蔷薇母子、癸姑一起在寺院里进餐吃素。寺院专门添了两味好菜,干竹笋和干蕨菜。这是空觉法师特意安排厨师做的,一般留下来用餐的施主都享受不到这个待遇。厨师在上菜时,把这个话挑明说,空觉法师把你们当贵客了。 大家都笑起来。空觉法师借此大讲吃素的好处,说吃素就是尊重生命,你尊重别人的生命,心情会获得宁静,获得宁静,自然就放松了,人一放松,身心都会健康。可见吃素于己于人都有好处。 许欢德听得津津乐道,以至夹着菜塞进嘴里都不嚼了,一双眼睛除了盯着空觉法师看,就是偶尔认真地睃视一下不停地给他搛菜的癸姑。癸姑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楚,一见他就非常喜欢。 上午从大雄宝殿出来,癸姑还带着他们母子俩在寺院西侧的参天古柏下遛达,她又讲起那条菜花蛇来,并跪在葬了菜花蛇的坟茔上磕头。欢德也跟着来,男孩戾气些,一跪下去,裤脚上就粘了些化了霜凌的湿土,脏死了,他才站起来,癸姑就给他拍,可拍不下,她边拍边说,阿姨,别发焦,我跟他洗裤。 午餐后,徐蔷薇牵着孩子要回去。孩子嚷道,不回去,不回去。空觉法师劝道,你们就住一两天再回去吧!在寺院听经闻法,多念药师佛的名号对巩固孩子的病情有好处。徐蔷薇犹豫不决,她望着孩子粘了湿泥土的裤腿说,脏死了,回去要换裤子哦! 没事,我跟他洗。癸姑认真地表态,徐蔷薇只当没有听见,心想洗了拿什么换呢?她最终还是同意留下来,就住在癸姑还俗前住的那间宿舍,她熟悉,这是寺院特意给留宿的施主准备的。眼下这间宿舍除了住他们母子,癸姑也住在里面,虽然许欢德是男孩,但他不是成人,年龄又小,不碍事。 到晚上8点多钟,瞌睡多的许欢德就上床就寝,癸姑把早已生起的一盆火摆在房间让徐蔷薇取暖,她却忙个不停,把许欢德脱下的那条裤子悄然拿出宿舍,到寺院左前方的食堂囤水的池子取水于木盆,之后将浆洗干净的湿裤子又拿回宿舍到火盆边慢慢地烤。 徐蔷薇看着她很受感动:癸姑,你咋这么勤快?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弄的水洗涤裤子? 不瞒阿姨说,我下午就给寺院食堂挑了满池子水备用。徐蔷薇感激地瞅着癸姑拿在手里的那条湿洇洇的裤子,她也拿着裤子的另一只裤脚拉抻在火盆边帮着烤。不,这事应该由她当妈妈的来做,现在她倒成了帮手,癸姑却成了干事的主角,她显出内疚的样子。癸姑说,我白天就说过,许欢德的裤子脏了我洗。用和尚的话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虽然还俗了,但还是保持出家人的诚实。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后会有期 徐蔷薇笑起来,但听到孩子轻微的鼾声,怕影响了他,便放低嗓音,癸姑,把这条换下来洗净的裤子烘干,明天又可以穿,我代表孩子感谢你。 不用谢!癸姑与徐蔷薇就着火盆交换着拉抻裤子的各个部位烘烤,湿气一团团地蒸发,裤子慢慢地变得和软蔫干了,她俩在一起谈论着许多话题,只有一个话题让徐蔷薇在意:阿姨,你跟我出主意,我还俗十多年了,一直在梁姗珍家帮她照顾有点痴呆的儿子杨木,现在杨木也长大了,成了一个小伙子,但还是有些痴呆,梁姗珍有那个意思,想我做她家的媳妇,嫁给她的痴呆儿子杨木,我拿不定主意,当然去服侍杨木,仅仅是出于一种助人为乐的菩萨心肠,说实话,我心里很乱,你跟我出个主意吧! 癸姑,这就看你跟杨木有没有缘分,我也不好说。徐蔷薇捏一捏快要烘干的裤子,扬起头说,你明天把你的心事告诉空觉法师,我想他会跟你出个好主意。 次日下午,徐蔷薇母子向空觉法师告别,癸姑也跟在后面,他们才走出西山寺院门口,就看见一个老年妇女迎面走来,癸姑亲切地叫她梁妈,她“嗯”了一声,不说什么,却拦住空觉法师说有话要跟他私下讲。空觉法师便走到左前方崖壁下的僻静处,见那妇女跟来了,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见教?那妇女套近乎说,法师别客气,我叫梁姗珍,您应该熟悉,我经常来寺院烧香呢。 我怎么不清楚?癸姑还俗,就落户你家。空觉法师顺便问道,你们过得可好? 不瞒你说,过得挺好的。梁姗珍突然放低嗓门,空觉法师,我还有一事相求,您能否跟我撮合撮合? 我是出家人,不管尘世事。阿弥陀佛。空觉法师说着,转身要走。梁姗珍绕到他面前拦住道,空觉法师,癸姑还俗是您玉成的好事,梁姗珍求您把好事做到底。空觉法师回答,癸姑还俗,不算我做好事,是她尘缘未了。 空觉法师,是这样的,癸姑已成了大姑娘,我儿子杨木也大了,希望您牵个线,做个媒,让癸姑嫁给杨木,做我的儿媳妇。这话我总是不好说破,请您代我跟癸姑说说。 阿弥陀佛,老僧已了尘缘,俗家之事概不沾惹。今天早晨课经之后,癸姑向我提起这事,我是这样回答她的,你嫁不嫁给杨木,做不做杨家的媳妇,自己把握,法师身在空门,只度世人,不问世事,问了世事,只为度人。至于婚嫁之事与度人无关,应由当事者随缘就分自我了断。说到这里,空觉法师绕过崖壁,不闻寒风里的丛林树叶瑟瑟作响,却专心致志地边走边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 这时,徐蔷薇拉着许欢德要下山回家去,许欢德犟着不肯,他手指癸姑说,阿姨跟我一起走。癸姑说,等会儿吧!她正站在寺院门口等候梁姗珍和空觉法师出来,考虑梁姗珍一定有话跟她说,她就是陪着许欢德下山到他们家去,也得跟她的干妈——梁姗珍打招呼。 徐蔷薇感觉不需要癸姑陪着他们回家,便以哄许欢德的口气说,以后接阿姨到我们家去,我们先回去吧! 妈,我要阿姨现在就到我们家去。许欢德机灵而敏感,哄不倒,他欲挣脱徐蔷薇的手未能挣脱。癸姑领会了徐蔷薇的意思,走过来说,欢德,你先回去,我经常到寺院来给佛菩萨烧香,我想你也会来的,到时候一定会碰见你,一定会和你一起玩,阿姨还会好好照顾你。 徐蔷薇联想到昨天晚上,癸姑给欢德洗裤子烘干直到他今天穿上,相信癸姑说的是真话,但是她不想欢德再来寺院,他病好了,应该回学校专心读书。欢德本来是相信癸姑的,但还是担心地说,阿姨,你说的当真?癸姑点头。那么你过来。许欢德伸出手来要和她拉勾,癸姑就过来了,拉勾时,许欢德笑得脸蛋成了一朵花,他不清楚,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这个才谋面不久的阿姨。癸姑迎合他的心情,更是顺着徐蔷薇的意思,客套地说,小欢德,徐阿姨,你们娘儿俩一路走好!我们后会有期。 空觉法师回避给癸姑提亲的事儿,梁姗珍只好放弃,另做打算。这次她把癸姑叫回家去陪着儿子杨木。平常她和癸姑睡一个房间,杨木睡另一个房间,不想事的杨木一般晚上8、9点钟就来了睡意,很快就上床打呼噜。 这天晚上也一样就寝了,让癸姑感到诧异的是,她从杨木的房门口走过,竟然没有听见打呼噜声,也许杨木刚上床还没有入睡吧!癸姑这么想。从西山寺院下来有些累,把抹桌洗碗浆衣刷鞋等家务事儿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的两个眼皮也在打架。梁姗珍就叫她进房睡觉,可一走到房门口,就听见打鼾的声音,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麻利返转身对梁姗珍说,妈,杨木怎么睡错了地方?他睡在我们床上。 癸姑,你就陪杨木睡觉不行吗?一家人嘛!这其实是梁姗珍有意安排的,面对这个事实,她想顺水推舟,玉成杨木和癸姑之间的秦晋之好。 妈,不行,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小孩子,一家人也男女有别。癸姑态度坚决地说,既然杨木睡在我们床上,我们就睡在他床上,将错就错,会错得正确。 也只好这样。梁姗珍说不过癸姑,却不放弃这件事。第二天她从四公里外的马家庄请来一个媒婆,把癸姑拉到一边谈心。那媒婆叫花莲兰,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她说话不单会察颜观色借题发挥,主要是善于事先把所说对象的社会背景、行为习惯和信仰爱好摸清楚,然后用并不太多的话语切入主题,调动其情感体验,使之顺理成章地归附到自己既定的撮合圈子,因此远远近近请她说媒的人不少,而且有难度的对象十之八九能够被她撮合,所以在马家庄一带花莲兰非常有名,梁姗珍请她来给儿子杨木说亲算是选对了人。 花莲兰让梁姗珍准备些糖果装入果盘,摆放在堂屋的一张八仙桌上,让癸姑坐在对面和她交谈。花莲兰知道癸姑信佛,虽然已经还俗,但信仰没有改变,花莲兰只掌握了这些信息,便有话题了,她摘一颗糖果褪出一层花纸,将果仁送到癸姑的唇边说,你吃吧!给我一次敬重你的机会。你知道吗?我特别敬重信佛的人。信佛的人有一副菩萨心肠,很善良,善良的人谁都喜欢。 癸姑坐在这里,本来很勉强,梁姗珍的用意她知道一点,并且对有些呆傻的杨木不够满意,她曾暗地思忖,如果嫁给她,倒不如再回到西山寺院当尼姑,这些年自己之所以愿意服侍杨木,是一直把她当弟弟看待,可不愿意做他的妻子。面前这个媒人还真厉害,一句听起来中意的话把有些紧张的空气变得宽松顺畅了。癸姑微蹙的眉毛也随之舒展开了,她不停地点头,连连说,你怎么知道我信佛? 我当然知道,信佛的人都信因果。花莲兰见她把果仁含在嘴里,挺高兴地说,我之所以让你吃一颗果仁,是因为知道你信因果。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惦念寺院 癸姑笑着吐出嘴里的果仁用一只手接住说,我不吃这果仁照样信因果。花莲兰表示,我给果仁你吃有一种寓意。癸姑问什么寓意,花莲兰说,你吃了那颗果仁我再讲。癸姑便把果仁丢回嘴里嚼几口就下咽了,她睁大眼睛看着花莲兰。花莲兰不食言,她摘一颗水果糖褪去包装的花纸丢进嘴里边嘬边说,好甜呀,我现在对你说一宗甜蜜事情。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癸姑站起来扭动脖子朝前后浏览,发现梁姗珍和杨木都不在场,她又坐下来继续说,你是来给我说亲的呗?我早就知道了。她放低嗓音,告诉你,我对杨木不满意,他有点那个。 你是说杨木有点傻是不是?花莲兰放大嗓音说,傻乎乎的男子还放得心呢,太精灵的男子会在外面沾花惹草。花莲兰把那未嘬化的硬糖转到舌头左边,她的腮帮子看上去凸出一个小小的肉砣,她凑近癸姑说,你和杨木有缘,也许是前世种的因,今生就结果了。你如果在今生不了这个缘,来世还要相续哦。再说你今生若了结这段姻缘,也算积德哦。正像你说的,杨木有点那个,有点那个你都愿意做他的媳妇,都愿意服侍他,不是积德又是什么? 花阿姨,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好随缘。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王八进鳖篓。癸姑表态刚完,堂屋门外就笑盈盈地走进一个人,那不是别人,是东家梁姗珍,花莲兰在“撮合”癸姑的时候,她就躲在门外的墙壁下听,鼻孔气儿都吐得缓,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儿。这会儿,她直夸花莲兰,你真行哦!你真行!你可以使天上生云下雨,你可以使地上生情结亲。 还是你家杨木和她有缘分。要不怎么也说不拢去。花莲兰站起来客观地讲。 梁姗珍顺手抓一把糖果塞给花莲兰,花莲兰不要,张开嘴让她看见里面那颗未嘬化的糖。梁姗珍又把糖果塞给癸姑,癸姑边接在手里,边放回果盘,她说,妈,都是自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干嘛?梁姗珍笑得脸上起了一个酒窝,她答道,你都要做我的儿媳了,客气一点也是应该的。 那次,徐蔷薇把儿子许欢德带回家,当天下午他又生病了,头发晕,浑身发烫,与以前一样的症状,许远林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就背起他对徐蔷薇说,把欢德送到村卫生所去看医生。徐蔷薇还没说话,就看见许欢德在许远林的背上扭着身子,直嚷嚷,我不去看医生,我要到西山寺院去。徐蔷薇估计孩子会这样,便向许远林使眼色,许远林当然知道,那是在问他,到底把孩子送到哪儿去?许远林很果断地说,先把他送到村卫生所看医生,如果病治好了,不就算了?不到西山寺院去,就让他好好上学。 不行。许欢德反对这个决定,他又在父亲的背上扭动着,父亲把他驮得很紧,双手不松,所以他没有溜下来。父亲驮着他出门,穿过场子朝东边走去,那正是和西山寺院相反的方向。 徐蔷薇跟在后面小声哄孩子,欢德,万一医院治不好你的病,我再送你到西山寺院找空觉法师给你看病。许欢德不置可否,许远林却面有愠色,他说,要是卫生所看不好他的病,就上县城医院,我就不信县城医院治不好他的病。他的病好了,继续上学,将来考一个好学校,若能升官发财,总比到西山寺院做和尚要强吧? 我不愿升官发财,我要做和尚。许欢德对父亲不满地讲。 我怀疑西山寺院空觉法师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术,许远林扭过脖子对孩子说,你去了病就好,一回家病又复发了。 胡说!徐蔷薇和孩子几乎是同时否定他。徐蔷薇作为居士经常焚香拜佛,看得开,便郑重其事地说,孩子他爸,你不清楚,这孩子一定是有佛缘,顺其自然吧!就是送他到县医院把病治好了,我想,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西山寺院。 还是妈妈懂我。许欢德虽然身子滚烫,听妈妈这么讲,来了一点精神,他把嘴巴凑近爸爸的左耳,故意放大嗓音,刺激他。 那怎么行?许远林坚定地说,由不得你了。 徐蔷薇看到许远林额上的青筋都鼓凸起来了,发现他很激愤,不好,便说,你要冷静一点。你刚才说过什么话? 我又说了什么话?许远林困在他们母子俩怨怼的情绪中,感到了一种压力,更加不耐烦了。瞅着她以问答问。 你说西山寺院空觉法师使了什么妖术,这话讲不得呀!你既诋毁了人家,又损了自己的口德。何以说他使了妖术,分明是信口雌黄。就按你的说法,他使了妖术,他使妖术的目的是什么?你能够回答吗?徐蔷薇望着东边百米远的山地旁一个矮矮的土地屋,忽然有个想法,既然经过那儿,是不是要去拜一拜土地神? 驮着孩子正朝前走着的许远林愣了一下,回答不上妻子的质问,又继续走,越走越近了前面的土地屋,那摆在土地神面前的供品和火红的香烛都能看清楚了。徐蔷薇把话题接过来,孩子他爸,你想想,一个僧人对于世间名利,无欲无求,有必要使用妖术吗?我们的孩子一直都想到西山寺院里为僧,要是真正去了,孩子还小,空觉法师不但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还要多一份心关照他,是不是?何况佛门不但忌妖,还要镇妖,你以后如果还说这种话是要烂舌根的。 妈妈,你说得太正确了。许欢德见爸爸默不作声,便拍着他的肩膀说,爸爸,你听见没有?以后不要说空觉爷爷的坏话,说了要烂舌根的。 臭小子,你来掺合干嘛?许远林边扭回脖子边说,有什么罪老子承受就是了。 眼前就是土地屋,许远林看也不看就走过去,走到山边岔路口时,感觉驮在背上的孩子越来越重了,本想说,欢德你下来走走吧,爸爸太累了,但孩子毕竟病了,身上发烫,便说,欢德,你下来,让我歇歇再走。徐蔷薇则不同,到土地屋前,就朝供在里面的土地神纳头便拜,嘴里默默念叨,土地爹爹,求您为我的孩子祛病,恢复健康,保佑我全家人清吉太平。 她忽然察觉到自己连香烛也没有带来,担心白拜不灵验,便说,下次,我一定给土地爹爹烧香磕头,补上这次的遗漏。正说着,她发现供在土地屋只烧了一半的香烛都熄灭了,便主动掏出身上的火柴划燃点上,看着香烛明火冏冏,青烟袅袅,就像看到土地神在舒眉展目地微笑,禁不住又磕几个头,嘴里说,土地爹爹,如果我孩子的病不能立马就好,恭请您想个办法,让孩子他爸改变主意,把欢德驮到西山寺院去治,我有个感觉,医院治不好欢德的病…… 哎哟……徐蔷薇正在土地爹爹前许下愿心,蓦然好像听到丈夫在那边呻l,她向土地神叩了最后一个头,便站起身快步走过去,丈夫正在路边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捂住肚子显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她问道,远林,怎么啦? 不知为什么,肚子突然就痛。许远林蹙着眉头说。 爸爸,到西山寺院找空觉法师一定能够给你治好!许欢德信口劝他。 这让徐蔷薇暗地意识到,是不是刚才拜了土地神的缘故,是不是土地神故意让他肚子痛,而改变主意送孩子上西山寺院去,他的肚痛病就会好呢? 远林,我们送孩子到西山寺院去吧!说不定你的肚痛病也会立马就好。徐蔷薇央求他。 好!就按你说的上西山寺院去。许远林显出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可怜相。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不合常情 徐蔷薇见丈夫那样子,心里也不舒服。现在由她驮着身上依然发烫的孩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因为西山寺院在土地屋西边的大山上,村卫生所则在土地屋以东的田野村落之间。近了路边土地屋,徐蔷薇停顿了一下,望着享祭香火的土地神塑像又暗中祈求,土地爹爹,我丈夫现在同意到西山寺院去,您就让他的肚痛病快些好吧!果然绕过这片田野,踏上一条通向西山寺院的山道,跟在身后的许远林霍地迈开大步,跃到前面转过身面对徐蔷薇挺直身子说,蔷薇,我的肚子不痛了,你累了,孩子让我来驮。徐蔷薇立即把孩子从背上放下来,暗里夸奖土地爹爹灵验,改日一定来烧香拜祭。 徐蔷薇正这么考虑,一眨眼,见许远林驮起孩子往回走了,便叫道,远林,你是不是想食言?许远林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驮在背上的许欢德还没有明白过来,听妈妈数落,怎么刚答应到西山寺院去,现在却又改变主意?这会儿,许欢德明白了,他用双手推搡着许远林的脖子,犟着性子嚷道,爸,我要到西山寺院去,其它地方都不去,都不去。许远林回过头来说,欢德,听我的,到村卫生所或到县医院治好病,你好好读书,将来升官发财,总比到西山寺院做和尚有出息?乖乖,爸爸不会害你,听我的将来会有出息。 不行,我不要那个出息。许欢德无论怎么使性子犟,也不能从许远林的背上滑下来,因为他挣不脱大人链子一样把他套牢的双手。许远林反向从山边走到田野上了,忽然驻足、转身,犹豫地看着徐蔷薇,他听到徐蔷薇说的一句话,内心受到莫大的振动,并且产生恐惧。徐蔷薇还在重复那句话,你食言了,不但失信于人,还得罪了土地爹爹,告诉你,我向土地爹爹代你许下了愿心,你答应送孩子到西山寺院去,现在肚痛病刚好,你就反悔了,你这是得罪土地爹爹,小心肚痛病又复发。 小心肚痛病又复发。在他背上捣腾的许欢德也这么讲,这让许远林动摇了自己的决定,他缴械样地说,好,算了,算了,还是到西山寺院去。我可以得罪人,可不能得罪神哦!这既是对站在路边的妻子说的,也是对驮在背上的孩子说的,他说过这话,有些悚惧地望一眼那土地屋,像是向土地神无声地赔罪:不要让我的肚痛病复发,那是我体验过的痛苦,不好受,我不想再体验。 他有了这种情绪,也就有了行动,又从田野边来到了直通西山寺院的山路边,妻子跟着走,孩子也安宁了。 到了西山寺院,许远林一家三口就看到身披袈裟双手合十的空觉法师站在门口迎候,好像他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早就知道欢德会因病而来。 欢德隔老远就笑起来,张开嗓门喊空觉爷爷,似乎忘记了身上发烫的不适。徐蔷薇当然也在开心地笑,边笑边撩开额前垂挂的一绺刘海,嘴里还说,欢德又病了,又来拜请长老为我儿看病。许远林也在笑,只是有些勉强,就是通常所说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上去有一种无奈的味道,他也附和着妻子的话说,长老,劳吵您了。 阿弥陀佛!佛门中人为居士信众服务是应该的。空觉法师边走边说,这也为我修行成就了一份功德,我应该感谢你们啦!一向严肃的空觉法师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他走到寺院门口一摸许欢德发烫的额头就讲,快念南无药师佛……于是包括欢德,许远林一家人就跟着空觉法师念起来了。徐蔷薇边念边想:我怎么这么笨?孩子发病了就应该念南无药师佛。 这时,徐蔷薇嘴里不停地默默地念南无药师佛,她还到寺院香烛阁买了一把香烛走进前面的大雄宝殿,在药师佛塑像前焚香叩头。许欢德也跟在妈妈的后面双手合十虔诚地礼佛。许远林虽然有些勉强,但在这种神秘而庄严的氛围中,也不得不效仿她们母子的样子礼拜。空觉法师也照样过来助念佛号。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点燃了的香扦已烧去一半,留下半截逐渐增多的白灰,最后会随着香扦烧完而成为落在香炉里的灰烬。许远林嘴里在念南无药师佛佛号,心里却在打野,他想在空觉法师念到停下来的时候问他一件事,果然,空觉法师心里惦念着其它课经的事儿,就停下来了,正朝大雄宝殿出口走几步,许远林就过去问他,长老,您有没有办法让我家孩子病好后,以后就不再发病了? 阿弥陀佛,人生无常,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施主问的问题不合常情。你家孩子患病还是不患病,是他自个儿的业力所致,虔诚念佛可以消灾免难,但有些轻微的业报还得自己消受。空觉法师这么讲了,许远林非常失望,他望着空觉法师转过身去的背影,还想追过去说什么,他想说,孩子这样反复无常地到寺院里来治病,治好了,回去又来,不得宁息地折腾得人很烦,倒不如带孩子到正规医院看病,治好也罢,治不好也罢,不到寺院来了,通过听空觉法师的话,他明白了,佛门净地是修行之所,治的是人心理上的病,难以治好人身体上的病,人身体上的病都是业报所现,只好由人自己受报消业,消不了业,病也好不了,还不知儿子多久或者多世能够将业消尽。 如果儿子消不尽业,一直病,一直依靠到寺院修行苟活,那么就完了,他许家连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了,因为妻子再也不能生育。他想把这些心里话诉与空觉法师,但他没有勇气,他向空觉法师的背影移动了几步,还是很矛盾地转过身,回到大雄宝殿药师佛塑像前看着还在礼佛念经的妻子、孩子,他已经没有心情念了。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剃度为僧 一会儿,徐蔷薇停下来,问他,孩子他爸你怎么不助念? 我念过了,你们念就行。许远林看着也跟着停了下的来许欢德,伸手摸着他还有点发烫的头说,欢德,感觉好一点呗? 感觉好一点,头不再晕了。许欢德推开爸爸放在他头上的手,看着他说,我现在看人是一个人,晕头的时候,把一个人看成了两个人影。许远林看儿子精神好多了,就说,欢德,病好了,回家去吧? 爸,我不想回家,想住在这里,回去了又会生病,倒不如住下来,我还想留在寺里当个小和尚。许欢德讲话无忌。 许远林便把孩子拉出大殿门口,面带愠色地训道,你胡说,我们许家就只有你这一根香火,你当和尚,我们许家不就断了子嗣?你要出家可以,长大了结婚,给我们许家生了伢,还要是男伢,才准许你出家。 不行,我现在就要出家。许欢德摆着手固执地说,爸爸,我到寺里来病就好了,回到家里长期生病,也许会死去,哪里还能结婚生子?说着他跪在许远林面前边叩头边讲,爸爸,请原谅孩儿不孝。 这时,徐蔷薇也过去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父子,听到孩子说,爸爸,妈妈,你们就当没有生我吧! 你这是怎么了?徐蔷薇走近,把正在给父亲叩头的许欢德扯起来。许欢德又立即向徐蔷薇下跪,还没有跪下去,徐蔷薇就把他拉起来,然后抱住他的身子问道,欢德,你说呀,干嘛今天要跟爸爸妈妈下跪叩头? 妈妈,从今天起,我不想回家了,我想留在寺院里做和尚。许欢德从妈妈的怀里挣开,站在地上。徐蔷薇瞅着许远林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又看着许欢德说,你怕我们做父母的不同意,才向我们下跪叩头,是不是? 妈妈,我想你会同意,就怕……他的嘴朝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许远林撅一下。徐蔷薇不假思索地说,恐怕寺院里不会收你,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年龄小,当然年龄小也可以做小沙弥,问题是那些出家的小沙弥大都出于无奈,有的是无依无靠才出家的;二是你有父母,没有理由出家,你这么小,我们就把你送到寺院里当小和尚,这不是给长老添麻烦吗?说丑一点,你晚上做梦搞糊涂了,把尿洒在床上咋办?如果你出家住在寺院里难道要长老给你洗不成?再说只要愿意修行,在家里同样可以修行,出家不出家都没有关系。像我一样做个居士,在家里修行不一样吗?作为居士我还经常到寺院里烧香礼拜,这都很正常,你这样做,我不会反对,还会支持你,还会陪着你,是不是? 原以妻子站在儿子那边说话,未料妻子的心情和自己一起,正闷闷不乐的许远林霍地来了精神,他赞许地说,孩子他妈,你这话讲得好,就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向空觉法师说一遍。 妈妈,你不要低估我了。许欢德被妈妈的一番颇有道理的话说得缺乏底气了,但仍不甘心,他很激动地据理力争,我就是万一做梦把尿洒在床上,也决不会要长老给我洗被单子,我会想法子自己洗。 你这么小,恐怕被褥都拽不动啰。妈妈怎么放心?徐蔷薇根本不听他的,说你硬是要出家做和尚,还得待我们先问一问空觉法师。 这时,许远林自个儿跑到课经阁请出空觉法师。空觉法师刚刚走下台阶,迎上来的许欢德就一膝跪在他面前边叩头边说,空觉爷爷,今天您不收下我来做寺里僧人,我就不起来。 起来,空觉法师边拉他边说,你要是不起来,我就不收你;你要是起来,还有商量的余地。 许欢德只好站起身,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妈妈,他最怕她把刚才训自己的一席话改换口气讲给空觉法师听,并且就他是否出家留在寺院里征求空觉法师的意见。 徐蔷薇正欲开口说什么,空觉法师把手一绕,对她和许远林说,你们跟我来。然后又对站在大雄宝殿门口发愣的许欢德讲,你暂时站在这儿等等,不要跟我们来,我要跟你的父母亲说件事。许欢德只好站着不动,内心却忐忑不安,他生怕父母亲两张嘴说服空觉法师,不让他留在寺院里出家当和尚。 此刻,空觉法师领着他父母绕到西边的那株参天古柏下,虽然是隆冬季节,古柏的枝叶却郁郁葱葱,与下面草坪枯黄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有两种观念,青葱的占了上风,枯黄的占了下风。对于许欢德来说,到底同意他出家的观念或不同意他出家的观念是青葱的,还是枯黄的?他不清楚。只见空觉法师指着参天古柏下的一个坟冢样的土包讲了一席话,究竟讲的什么,他不清楚。他父母亲也相继与空觉法师说了一些话,他同样听不清楚。他隔那儿有十几米距离,而且寒风呜呜地叫,他的内心似乎灌满了寒意,嘴里仍在不停地默念着药师佛名号,已经感觉头不晕了,身上也不再那么发烫了。 一会儿,空觉法师走过来摸着许欢德的头说,小施主,还不向你爸爸妈妈施礼?许欢德愕然,见爸爸妈妈跟在空觉法师身后,一言不发,猜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正为自己出家担心双亲不同意而忧虑,空觉法师便指明,你爸爸妈妈已经同意你出家了。 是真的吗?许欢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呢?空觉法师又重复道,你爸爸妈妈确实同意你出家,还不施礼?许欢德迎着父母,纳头便拜。徐蔷薇扶起他:欢德,你不要拜我们,应拜长老。她望着空觉法师对儿子说,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师父。许欢德很听话地走到空觉法师面前叩头。 不用给我叩头,到大雄宝殿给佛菩萨叩头。完后我给你剃度。空觉法师讲道。许欢德说,谢谢空觉爷爷指点。随后他走进大雄宝殿给诸佛菩萨塑像一一叩头,空觉法师跟着他走动,摸一摸他的额头,退烧了,便说,你得到了佛菩萨的保佑。他的父母听到此话,便高兴地走进大雄宝殿鞠躬礼佛。随后空觉法师微笑着说,你们知道吗?佛菩萨显灵了,小施主的病已经好了。 现在他不是施主是小沙弥。徐蔷薇像很懂局地纠正着说。 现在他只能算一个施主,剃度之后,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小沙弥。空觉法师说到这里,随即领着拜完了诸佛菩萨的许欢德到西山寺院后面的一间发屋,亲自弄一盆水浸湿他的头发,然后拿起一把亮晃晃的剃刀,将他本来不算大的头剃光发丝,那颗明晃晃的球状的脑袋就显得更小了。这就是佛门所说的“剃度”,是凡人过渡到僧人必须经过的一个环节。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敲打木鱼 许欢德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顶说,空觉爷爷,我现在成了一个真正的山僧。 别叫我空觉爷爷,你现在成了佛门中人,喊我师父就行。叫爷爷是凡间的俗称,你记住。空觉法师说,今日我给你取个法号叫智真,从今以后我再不称你施主,就呼你的法号。说着,空觉法师还从发屋的一侧储藏室里拿出一件浅蓝色的僧服让智真换上。 师父,请受信徒智真一拜。智真双手合十,又向空觉法师连叩几个响头。 智真不必多礼,站起来让我看看,你穿上这件小号僧服好是不好?空觉法师上下打量着说,你个子小,穿上这小号僧服都见大,唉,没有比这更小的僧服了。 见空觉法师有点遗憾,智真不以为然。他笑道,师父,我还长两年不就正好合适了。 也只有这样。空觉法师说着再次走进储藏室,取出木鱼和敲击槌交给他说,智真,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寺院里敲木鱼,从少年敲至中年、乃至老年,这就意味着你要付出所有的人生岁月,直至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后悔不后悔? 小僧,心志弥坚,从不后悔!他一边回答,一边“当当”地敲响了木鱼。 空觉法师说,我领你到大雄宝殿去敲。 此刻许远林夫妇还站在外面等候他们的俗家儿子,当空觉法师领着智真走出发屋的那一瞬,他们感觉迎面走来的不再是他们的儿子,从他身上穿的僧服和他手里拿的木鱼法器时而敲击几下来看,他已然变成了一个小沙弥。他的目光不再游离、散乱,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手里的木鱼。 欢德,欢德,看看我。徐蔷薇盯着他叫,他默不作声,只顾自己走路。许远林放大嗓子,愠怒地道,欢德,妈妈叫你也不答应。你当了和尚,怎么显得这么木讷? 智真抬起稍微低垂的头,面无表情,显得很平静地说,施主,这里没有欢德,只有智真。 阿弥陀佛!许欢德遁入空门不再是俗家弟子,你们过去和许欢德是父子母子关系,现在和智真是施主和僧人的关系。空觉法师一边解释一边领着智真走进大雄宝殿。只见阿弥陀佛塑像前跪着一个女施主正在焚香叩头,智真认出来了,他跑到前头叫道,癸姑阿姨,许久不见,么时候来的?原来那个女施主,空觉法师也熟悉,他走过去摸着智真的光头说,智真,你现在是僧人,所有来寺院里焚香礼佛的男女信众都是你的施主,阿姨是俗家称呼,以后别那么叫了。以前你没有剃度出家,怎么叫我也不管,现在可不行了。 师父,徒儿谨记。智真望着仍跪在那儿的癸姑,很想和她说话,不知说什么好,摸一摸后脑勺,便笑眯眯地说,女施主,我现在出家了。 癸姑看着满脸灿烂的智真,眼里多几分忧郁,她不说话,却旋即转过身对站在面前的空觉法师叩头,空觉法师扶她起身,说你礼佛就够了,不必向我施礼。癸姑突然双手捂脸,嘤嘤哭泣道,求空觉法师一事。 什么事?癸姑施主请讲。见她委屈的样子,空觉法师还真想开悟她。 我想到西山寺院出家,收留我吧!癸姑讲了这话,空觉法师看得出来,她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但是空觉法师仍然感到突然,便问道,你当初出山还俗,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不错。我当初是一个小姑娘,我是抱着照顾梁阿姨的儿子杨木,才出山的。癸姑擦一把眼泪接道,现在的情形不同,我成年了,梁阿姨却让我嫁给她的儿子杨木…… 癸姑说到这里陡然停顿,像有难言之隐。空觉法师突然想到梁姗珍的儿子杨木有些呆傻,感觉她可能是对杨木不满意,便问道,你现在嫁给杨木没有?癸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流泪。 如果还没有出嫁,你想出家,还可以考虑。空觉法师说,如果你已经出嫁了,一出嫁就要出家,纵然我们寺院里收下你了,说不准你的婆家人会来闹腾。空觉法师又加重语气问道,告诉我,你到底出嫁没有? 我已经成了杨木的媳妇。癸姑讲这话像付出了很大的勇气,但声音小,眼里仍闪着忧郁的光泽。空觉法师说,施主,你要随缘惜缘,既然做了杨木的媳妇,你就好好过俗家的日子吧!空觉法师边说边转身走出大雄宝殿。癸姑又跟上去讲出一直不好意思讲又必须讲的话,空觉法师听明白了,癸姑要出家,原因在有些呆傻的杨木,他和癸姑结婚好些日子了,却从未碰过她的身子,让她有守活寡的感觉。这让空觉法师很为难,他说,阿弥陀佛,我们出家人不介入俗家之事。 空觉法师,你们行菩萨道,不是要普度众生吗?我也是众生一员,为什么就不管呢?癸姑嗓音放大了,这引起了寺院场子里众施主的注意,尤其是许远林早就注意到了癸姑,她穿一件蓝色棉袄,时而擦一把眼泪,时而与空觉法师理论,至于说些什么,已听出来了。 一直板着脸孔的许远林忽然拍着徐蔷薇的肩膀笑道,我还以为想出家的只有我家儿子许欢德呢,原来还大有人在。这说的当然是癸姑,徐蔷薇不太理睬他,只注意听空觉法师回答癸姑的话。 阿弥陀佛,我佛固然普度众生,然而我佛所度之人都是有缘之人。空觉法师看着癸姑提高了嗓门说,你固然有佛性,但俗缘未了,虽然杨木未尽男人之能,但他在名义上还是你的丈夫,施主,要谨守妇道哦! 癸姑还要讲什么,空觉法师抢白道,施主不要多言,老僧还有法事要做。 这时,智真从大雄宝殿出来,跟在空觉法师身后,边走边敲木鱼,直往课经阁那边走去,那“哐当哐当”的木鱼敲击声在癸姑听来,既亲切又生疏,亲切的是她感觉面前的僧人都面熟,自己要出家为尼,看在面熟僧人的面子上,是不是还有一点希望?生疏的是她认为僧人与施主之间存在的距离太大,几乎不能逾越。就像自己要出家为尼,空觉法师却态度生硬,不予接纳。 癸姑到底有些失望,泪水禁不住地满脸横流,徐蔷薇就过来安慰,癸姑,在家也可修行,何必要出家呢?像我作为一个居士,经常到寺院里烧香拜佛不是照样修行吗?你听过没有,有这种说法:佛在灵山莫远求,佛陀就在尔心头;人人有座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徐阿姨,我出家为尼,只是想从家里解脱出来,在家里当然也可以修行,问题是无法解脱。癸姑所说的“解脱”,是要从她与杨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解脱出来。徐蔷薇体会到了这一层意思,她说慢慢来吧,学佛的人要忍世人难忍之忍,你连这一点都不能忍,纵然出家做了尼姑,也不算真出家、真尼姑,而你只是逃避,并非“解脱”,从你执著的情绪来看,你没有开悟心性。 一直相偕徐蔷薇的许远林站在旁边看了看癸姑,觉得她有一份姿色。心想:你和那个呆傻杨木结婚了不中,还可离,离了还可以找一个好男人,何必要出家呢?他没有讲出来,要是讲出来了,还怕不中听。他多看了癸姑几眼,竟然暗生怜惜,便以指责徐蔷薇的口气给癸姑帮腔,蔷薇,癸姑毕竟不是修行人,你以修行人的准则要求她,未免太难为她了。谁有悟性?谁又没有悟性呢?我经常跟你到寺院里烧香拜佛,却没有悟到什么,我还是一个大男人呢? 徐蔷薇知道丈夫讲的是歪理,越扯越复杂,便干脆不扯,转移话题,她对癸姑说,你心里想不开,就先到我们家散散心吧! 也好!我要看看徐阿姨在家里是怎样修行的,也想学学。癸姑爽快地答应。 许远林暗自高兴,在他眼里,癸姑是个青春袭人的美人,能够接近美人,对于男人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幸事。此刻,朔风呼号,空气寒冷,许远林的心里却热乎乎的,尽管他外露的肤色和徐蔷薇、癸姑的一样因受冻而显得苍白。 第一千壹百章 夜过坟山 癸姑来到他们家,许远林对她特别殷勤。她和徐蔷薇走进堂屋才落座,许远林就关上门,生一盆炭火放在她们脚边取暖。这炭火一下子还点不燃,他是从邻家引来火种才烧燃的。 之后,他让妻子陪她说话,又去下厨,比平时要勤快得多。他将家里过年备用的腊肉腊鱼等腊货取下来烹制一桌客餐,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熟了,满屋子飘着肉鱼的香味。 他在弄饭菜时,不时瞟一眼在他看来还算俊俏的癸姑,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夹带邪念的情绪,杨木那么傻,她嫁给他,无异于一枝鲜花插在牛屎巴上。要是我能娶到癸姑这么俊俏的女人该多好哦!可惜没有这个艳福……他边胡乱地想着,边听癸姑和徐蔷薇的谈话内容。癸姑说,杨木地地道道地傻,嫁给他有些时日了,他却从不碰我,这真是守活寡,倒不如出家为尼,可是空觉法师不同意,真不知该怎么办? 在家修行一样。徐蔷薇说,不过,我现在要多上西山寺院,一来烧香拜佛,二来趁机看看我的儿子。尽管许欢德出家了,空觉法师给他取了法号,叫智真,就我来说,总是割舍不了那份母子情,不知儿子是何感觉。反正我一定要关照他。现在孩子不在家,我有些不习惯,一下子还丢不开,日后西山寺院我会去得比较勤密。 徐阿姨,我也要经常去烧香拜佛,就让我去照顾智真吧!癸姑边说边搓着已烤得暖和柔软的手。窗外天色已暗,合上门的堂屋就显得更暗了,只有中间一盆炭火是亮的,但那是没有明火的亮,简单说是火舌散发的光泽,亮得并不清朗。徐蔷薇拉亮电灯,癸姑不经意地抬头,偶然发现站在厨房门口的许远林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让她挺不好意地低下头,本已烤得发红的脸庞显得更加红润了。 用晚餐的时候,许远林一个劲地给癸姑搛菜,以至她腼腆起来,难以承受那种过分的客气。晚饭尚未吃完,为御寒而关闭的大门被人“笃笃”地叩响,他们都抬头看,徐蔷薇还起身去开门,门口是一张熟悉的脸蛋,徐蔷薇认出是梁姗珍,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她最先看到已搁下碗筷正迎面看她的癸姑,便把绷紧的脸孔松弛下来,没有再继续打量癸姑,而是笑对徐蔷薇,哟,我家媳妇劳吵你啦! 哪里,哪里?我是在西山寺院碰上她,都是老相识的居士了,所以我约她到我家来玩玩。徐蔷薇边说边迎梁姗珍进屋,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吃过没有?我们刚才开始。 梁姗珍勉强地笑道,别管,癸姑是我们家的新媳妇,这么晚没有回家,我担心咧! 这时,许远林沏一杯热茶递给她,她没有喝,而是把它放在饭桌上,说不渴,不渴,这么冷的天。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许远林猜想她找到这里来经历不凡。梁姗珍说,我找到西山寺院去了,空觉法师告诉我,他白天看到癸姑和你们在一起,所以我就找来了。 妈!就在徐阿姨家吃饭吧!癸姑这么说,徐蔷薇就去盛一碗饭带上筷箸,放在桌上对梁姗珍说,就在我家吃顿便饭吧!梁姗珍正好跑累了,肚子也饿了,便感激地说,谢谢了。 用过晚餐,梁姗珍提出要走,说杨木一个人在家,人不灵光,怕家里出么事,已到年关了,她担心挂在灶屋里熏制的腊货被人盗走。一看门外黑魆魆的,她拉着癸姑就要起身,徐蔷薇想留住婆媳俩过一宿,但听梁姗珍这么讲,也不好强留,她还是客套地说,我儿子到西山寺院出家了,房子空出来了,床铺现成的,你们要是在这里住都很方便。 不行啦!梁姗珍态度坚决,说着伸手把合拢的大门拉开了一扇,癸姑着凉地咳嗽一声。她本想在徐阿姨家留宿一晚上的,眼下既然婆婆来了,一向孝顺而不违逆长辈的她自然就打算一起回家去。她刚要说什么,许远林却提出,你们既然要走,我也不放心,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女人家,在漆黑的夜晚过几道畈、翻几道岭,要是在途中碰上歹人咋办?还是让我来送你们吧! 是哦!男人壮行,胆子都大些。徐蔷薇也来帮腔。 那就太感谢了。梁姗珍看一眼膀大腰圆的许远林又望着徐蔷薇说,你真是有福哦!男人这么细心。 癸姑瞅着许远林,约有几秒钟,对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好感,也许是许远林热忱关心她们的缘故。 许远林友好地回视一下,癸姑忸怩地偏开头,他便暗自产生了一种惜香怜玉之感,他要送她们,完全是冲着癸姑来的。他到厨房的盥洗池净手后,就带上一支手电筒陪她们出门。 手电光柱在朔风呼啸的冬夜晃动着,仿佛搅乱了夜色中的静谧和夜幕包裹的秘密。许远林送她们走过梁家的祖坟山,那也是最后一道山岭,在下坡时,手电筒突然打不亮了,许远林说,是不是犯着鬼了?走在中间的癸姑听到这话一阵毛骨悚然。 她心里发慌,身子发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连忙向前一步,准备拉住走在前面的婆婆,可不是婆婆,却是顺势一把抱住她,并在她脸上亲一口的许远林。这一连贯的动作,不到10秒钟,之后放开她的许远林以呵护的口气说,别怕、别怕。 怕么事?蒙在鼓里的梁姗珍信口搭讪,根本不知道身后的许远林已经占了她媳妇的便宜。这时候,癸姑不再因为手电光骤熄而对坟山产生“闹鬼”的恐惧,心里却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感觉,她第一次零距离闻到男人的味道,也是第一次感受男人的唇吻,虽然那个男人是冒昧的,但这种冒昧撩起了她心中的一种欲望,她和杨木结婚有些时日了,却从没有这种骤然弥漫她整个身心的欲望,因为傻乎乎的杨木从来没有碰过她,再加上她对杨木不满意,情绪上也就自然表现得冷淡,心想与其寡淡无味地相处,倒不如出家为尼。 可是这个想法今天被空觉法师打消了,心绪很乱的她又在许远林夫妇的呵护下变得镇定下来。刚才,许远林对她的“非礼”又似乎成了她——一个从未真正感受男人的女人的一种非常渴望的东西,这可以让一个女人羞涩的一面得到淋漓尽致地展露,当然展露应该是隐秘的,正好夜色笼罩,她胀得绯红的脸,许远林和她的婆婆都不会看到。 还没有走出梁家的祖坟山,许远林又把手电筒弄亮了,白花花的光泽把夹在阴森森的树林间的崎岖路面照亮。 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闹鬼了?梁姗珍这么说。 不是闹鬼,是手电筒里的电池错了位,所以打不燃。许远林解释。 走过最后一道山岭,就是梁家村畈,再过去是梁家村的一幢幢房屋。许远林忽然把手电筒交给依然走在中间的癸姑,你拿着吧!我回去。现在吓人的地方都走过了。 那怎么好意思?梁姗珍回过头,眼里一定充满了感激,但在朦胧的夜色中看不清楚。 没关系的,我先走了。许远林说,你们婆媳俩好好保重! 你返回去还有几重山路,手电筒给你吧!也好壮胆。 癸姑要把手电筒还给他,他推脱不要,说我胆子大,不用手电筒。 那么手电筒几时还你?癸姑问。 随便几时还,不还也行,就送你吧!许远林讨好地说。 那怎么行?梁姗珍说,你送我们一程子都领当不起,还要你的手电筒说不过去。 癸姑认为婆婆所言不错,又把手电筒塞至他手上,他还是不要。在夜色的掩饰下,他又把癸姑细嫩酥柔的手指捏了一把,这一捏,他和癸姑都有一种“触电”的感觉,癸姑不言语了,不好意思地把手抽出来。许远林说,这样吧,我儿子出家了,尽管他当了和尚,但还是我的儿子,过三天,我到西山寺院去看他,如果你去烧香拜佛,就顺便把手电筒带去…… 他未把“还我”二字讲出,癸姑就抢白,那我一定去。梁姗珍不高兴,不好反对,更不想得罪有情分于她们的许远林,便顺水推舟地客套:好的,过三天,我陪媳妇上西山寺院看你出家的儿子。 第一千壹百零一章 甘当施主 第三天上午,许远林来到西山寺院,却不见癸姑来,他问过空觉法师,和其他僧人都说,今天,你是第一个来山寺的施主,并不见什么癸姑。许远林其实就是冲着癸姑来的,既然癸姑没来,他就想走。他并不想看自己的儿子,不,寺院里已经没有自己的儿子了,都是和尚,他与那个曾经是儿子的智真越来越生疏了。 他找到课经阁里看见智真在那里念经,就立马退出来,专心致志念经的智真也不知道曾经是父亲的施主来过。 许远林懊丧地走出寺院大门,却碰见正赶来的癸姑和陪同来的梁姗珍,她们笑容满面,许远林当然也报以笑颜,癸姑解开紫色棉衣的两个钮扣,从里面抽出一支手电筒递给许远林说,许哥,谢谢你那天晚上送我们回家。 急么事?许远林接过手电筒试了一下,还亮,又揿熄了,然后闷闷地一笑,对她们婆媳说,唉,你们来烧香拜佛的吧?我陪着。 也算吧。我主要来看你出家的儿子,顺便把手电筒还给你。癸姑说着,走进了寺院大门。 我儿子,不,是智真,他正在课经阁念经,我刚从那儿来。 癸姑和梁姗珍熟悉课经阁的位置,不用许远林指点,就绕过寺院一侧,径直走去。虽然她们不知道,众僧念的什么经文,更不懂经文的意思,却也站在门口附和着念。癸姑一眼就看见了智真,她还发现他的僧服穿脏了,有的部位粘着一团团灰印子。站在一边跟着动嘴不动心的许远林却没有注意到癸姑所注意到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正值僧尼自由活动,癸姑见智真暂不念经了,从门口出来,和其他的僧人一起到寺院后面的茅厕方便,她等在路上,许远林陪着她,只是梁姗珍走开了,她希望佛菩萨保佑她一家和美,尤其要保佑她有些呆傻的儿子杨木和她儿媳好好相处,便到大雄宝殿烧香许愿去了。 片刻,智真从茅厕里出来,他眼不旁视,直往前走,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当他走到大雄宝殿一侧,一直注视着他的癸姑突然站在他面前问道,智真,你可还认识我?我就是你的癸姑阿姨。 智真一愣,仔细看了癸姑和她身边站着的许远林之后,合掌施礼,平静地说,阿弥陀佛,出家人把所有香客都看成施主,并不认识什么癸姑阿姨。 智真言毕就走。癸姑总想帮助他,却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就愿意帮助他。癸姑快步绕到他前面,笑容满面地说,智真和尚,你虽然出家了,但并不代表你远离红尘。譬如你僧服的袖子上沾满了尘土污秽。智真一看,果然如此,便拍着袖子说,阿弥陀佛,我师父说,只要心地清静,衣服上沾些污垢又有何妨?那是可以洗净的。 对呀!智真和尚,作为施主,我能不能帮你做些事?癸姑笑道,我不能施舍金银财宝给你,即使施舍了,你也不会要,那就让我义务给你洗脏衣服吧! 欢德,还不感谢癸姑阿姨?许远林故意讲俗家语他听。 智真走近许远林说,在家你是我的父亲,在山寺里你是我的施主,施主,你应该叫我的法号才对!他看着癸姑接道,这位女施主心肠好,我会求菩萨保佑她的。不过,师父说过,我们出家人不必事事求外人帮忙,这衣服脏了,我自己会洗。 这时,空觉法师从大雄宝殿里出来。癸姑迎上去说,长老好!唉,我能不能帮才出家还不会自理的智真小和尚,帮助干些活,譬如洗衣服、做清洁。 那当然行!施主,这种劳务施舍,也算积功德。 那就请长老跟智真小和尚说说,让他给我一个劳务施舍的机会。 当下,空觉法师就叫智真领着癸姑到他的宿舍做清洁,许远林也跟了去,那是癸姑未还俗之前住过的房子,现在里面还是一个铺,墙上还是一个窗户,所不同的是里面换了男主儿,虽然放的物件不多,却显得脏乱,房子里除了灰尘多,还散发一股霉味。 放在木盆里的几件脏衣服还没洗,也有味道。癸姑不由吩咐,很麻利地把房子里的灰尘打扫干净,许远林见此,也不闲着,把智真睡铺上没有拉抻的被子拉抻,叠好被子,然后望着窗户下两目微闭默念经文的智真说,欢德,你来看看。许远林还不习惯叫他智真,说出口才知道叫错了,但他并不想改正。智真白了他一眼,走过来看,铺上利索多了,地上干净多了。便合掌施礼,谢谢两位施主。 不用谢!端起一木盆脏衣服正准备出门去洗的癸姑回过头说。 许远林看智真有些木讷的样子,总有点不高兴,他仍以老子的口气教训欢德,你出家当和尚,可要知道料理生活,当和尚更要讲卫生,你知道吗?诸佛菩萨不但内心清净无染,外表也保持庄重整洁,看你……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极是。智真修行,不但要让内心清净无染,还要努力做到外表庄重整洁。 许哥,智真才出家,佛门的清规戒律固然严格,但也得顺其自然慢慢来。癸姑把一木盆脏衣服放在门槛边,走到智真面前,把他袖口上的灰尘拍一拍,但并未全部拍落,智真感激地看她一眼。她说,待我把木盆里的脏衣服洗净晒干,你把这件换下来,我再帮你洗。我会经常来照顾你的。 施主,要是你能到山寺出家,我也一定拜你为师父。因为你对我特别好。智真这么讲,在许远林听来是在责怨自己对他不好,便说,智真,对于你来说,我无论是父亲还是施主,都特别关心你,要不,我怎么会把癸姑阿姨叫来给你做清洁? 你应该称癸姑施主,癸姑阿姨是俗称,今后要改口。癸姑顺着智真讲话,又指一指许远林对智真讲,对于你,他无论是父亲还是施主,确实对你不错。 谢谢,智真言辞有所冒犯,还请两位施主包涵。智真说他要去课经阁诵经,癸姑端起那一木盆脏衣服出门去洗,许远林跟在后面。癸姑说,你不必跟着我,不如帮寺院里挑几担水,也算供养僧尼积功德。 第一千壹百零二章 吻你之后 许远林有些犹豫,但不想违背她,便说,到哪里弄桶去?端着一木盆脏衣服的癸姑抬手一指,你弯到大雄宝殿后面就是厨房,那里有桶。其实许远林知道,以此为藉口不想去,既然癸姑点明了,他不得不去。 许远林望着癸姑走出寺院大门,知道她会到半山腰的泉水池边洗衣,那儿很隐蔽,四面都是丛林,是和她私会的地方。许远林来到寺院的厨房,向一位当炊事的和尚要了一担木桶,系好扁担两边的担钩,就晃荡着出门,出门时那和尚目送他说,谢谢施主。许远林回头道,我没钱烧香拜佛,就施舍些力气。他快步走出寺院大门,沿着那条通向泉水池的山路走几步,就听到捣衣声。穿越一段丛林里的山路,就看见癸姑蹲在泉水池下端石矶上的背影。 癸姑,我来帮你洗几件。走到她身后的许远林放下水桶挑担逞能地说。 不用你洗。癸姑回过头来说,这是女人干的活,怎么要你们男人干? 男人还不是可以干。许远林色迷迷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又回转脖子继续用棒槌捣衣。他想替她帮忙把衣服快点洗完是有意图的,癸姑全然不知,她边捣衣边说,你快点挑水呀! 这水总是会挑的,急么事?我有话跟你说。许远林才蹲下身子,就听到背后有人喊癸姑,他和癸姑都回头看,是梁姗珍找来了,她说,听长老说,你在帮智真小和尚洗衣,洗完后,我们一起回去吧! 癸姑说,妈,你先回去,不要管我。梁姗珍有些不高兴,她还是凑过来帮着搓洗衣服。许远林站在一边有些失落感。她们把衣服洗完了,都起身准备离开,许远林还是一担空桶放在泉水池边。 癸姑见了就说,你怎么还不挑水?时间久了,寺院里的和尚还不见你挑水送去,会误认为你骗寺院里的木桶和扁担。听她这么讲,许远林只得拿起木桶在泉水池里盛水,才盛满两桶水准备挑着走,果然寺院厨房里的那个和尚从丛林中过来了,开口就说,一担水这么久还不送去,我担心被骗了。 哪里,哪里?有点事儿耽搁了。许远林见癸姑和梁姗珍婆媳俩起身回返,正走在山路上,他也就挑起一担水跟在后面,癸姑又回过头问,你说过,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没什么?只想多帮助智真,他毕竟是我的儿子。这是许远林随口编的,不是他心里话。 由于天气阴冷,晾在寺院一侧晒衣竿上的智真的僧服还没有吹干,虽然捏不出水来,但是绝对不能穿。癸姑就找来一只火盆,叫陪在她身边的许远林从寺院厨房里弄些柴火来,火盆很快就点燃了,她又叫许远林再去弄一盆干净水来,许远林端来一盆干净水说,你也不怕麻烦我。癸姑一边在盛水的盆子里净手,一边扭过头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不会嫌麻烦。随后,她收了晒衣竿上的僧服,拿到智真宿舍里就着火盆烘烤。正值夜幕四垂,房里暗淡下来,智真还没有回来,许远林见身边只有癸姑,便情欲难耐地在她红润的脸上咂一口,癸姑推开他说,这是佛门净地,不可乱来。 怕么事?许远林虽然这么讲,还是有些惧怕,他想起前不久背着尚未出家的欢德,经过村子附近的土地屋,不知怎么就闹出肚痛病来,不是土地神怪罪我又是什么?他忽然害怕起来,不再敢动手动脚骚扰癸姑。癸姑把几件僧服烘干,抱在怀里对许远林说,许哥,我婆婆挺信任你,中午她吃过斋饭走之前不是对你说,你要好好照顾我,可你却不规矩,你要是在寺院里都不规矩,我就不需要你照顾了。 我会变得规矩的,你要相信我。许远林摸出电筒一照,说今晚我又送你回家,要不你婆婆不放心。 你送我回家,她当然放心。癸姑把几件衣服全部烘干了,正叠放在智真的铺上,回过头来,智真回来了,他合掌施礼,两位施主,长老请你们到厨房去用晚斋。 你饿不饿?癸姑问坐在火盆边烤火的许远林。他答道,我不饿,有点饿也没关系,晚上回去吃吧,我不习惯吃斋饭。 癸姑说,我们不吃晚斋。她把烘干而叠得整整齐齐的僧服指给他看,智真和尚,你把身上的脏外套换下来我洗,你穿干净的。 许远林只顾烤火,却不关心这个,他暗地想,在寺院里可以装规矩,出了寺院,在送你癸姑的路上,你应该给我一次放纵性情的机会吧! 智真穿上了干净的僧服,向癸姑合掌施礼,施主施舍的好处,小僧无以为报。癸姑扑哧一笑,将他换下的脏衣服按进装水的盆里浆洗着说,谁要你报答?由于摆衣透水要走出寺院到半山腰的泉水池下边去,癸姑正要起身,智真拦住她说,施主,你帮我干了一天活,歇歇吧!如果要下山去,就早些走,天色不早了,摆衣透水的事儿就让我自己来。 许远林巴不得,他站起来讲,智真说得不错,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下山吧! 一个月后,梁姗珍发现一个异常情况,以前隔一两天就到西山寺院照顾智真和尚的癸姑最近没去了,她光吐酸水,梁姗珍是过来人,怀疑她怀孕了,便把她带到县城医院检查,果然是早期妊娠现象。杨家从此有了后代,还过10个月她将抱到孙子,那种高兴劲儿就别说了,在返程的路上,她的眉梢眼角都溢满笑意,时而以夸奖的口吻问癸姑,杨木还行吧?!癸姑不便如实回答,却不想让婆婆扫兴,便勉强地点头。但她心里藏得深深的隐私不能讲,她肚里怀的孩子并不是杨木的,而是许远林的。 那天晚上,许远林和她从西山寺院下山,在送她回家的途中,在离村子不远的那片丛林里,许远林占有了她。之后,许远林揿亮手电筒说,前些时的那天晚上送你和婆婆回家的途中,我的手电筒不是突然熄了,打不亮了吗?其实那是假的,我故意不让手电筒亮,好在夜色的掩护下避开你婆婆的眼睛,亲吻你一下,癸姑,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吗?自从吻你之后,这些天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癸姑沉默不语,却把许远林这个大她20多岁的老男人抱得紧紧的。应该说这是她第一次做女人,因为呆傻的杨木是个孬种,结婚好些时了,还没有碰过她,想到这些,她就悲伤,感到做一个孬种男人媳妇的失败,而现在这个老男人虽然“老”,却给了她一种补偿,感觉同样是新的。让她真正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那是一种让她幸福得想哭的感觉。这是癸姑的初夜,在许远林弥漫着男人味道的怀里她突然哭起来,许远林轻拍她的后背呵护着说,是我对你不好吗?宝贝。癸姑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 是你对我太好了,我才哭的。癸姑蓦然推开许远林说,许哥,我有一种负罪感。我不是一直想出家吗?现在做了这种辱人事,我还真没有资格出家了。 不去谈那些。许远林又把她拉进怀里,双手拢住她。他高出一个头,身子也宽大,仿佛可以把癸姑整个儿埋藏在自己里面。他说,有我在,不比出家更好吗? 第一千壹百零三章 不是累赘 这时,丛林里传来“笃笃”的响声,就像西山寺院里的和尚在一下一下地敲木鱼。这是什么声音?癸姑问。许远林也不知道,用手电筒的光柱循声照去,只见一只啄木鸟趴在一株古槐树脱皮的枝干上,一颗长着尖喙的脑袋惊恐地晃一下,就扑啦啦扯翅飞走,融入朦胧的夜色。 癸姑从啄木鸟弄出的敲木鱼样的响声联想到智真,便问许远林,许哥,你不是一直反对儿子出家吗?怎么又允许了? 癸姑,你有所不知。那次我和徐蔷薇送孩子到西山寺院看病,空觉法师把我们拉到那棵参天古柏树下,说我家孩子是一条死了的菜花蛇转世的。菜花蛇之所以投胎变人,是因为生前在那棵参天古柏树下听经闻法,消除了它在畜生道的宿业。 听到这里,癸姑打了一个寒噤,她太清楚不过了,那条菜花蛇死后,是她和空觉法师在那棵参天古柏树下挖个坑埋葬的。 快到家门口了,癸姑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样子发愣。梁姗珍伸手在她的肩上轻拍一下,说你在想什么呀?什么都可以想,就是别想去西山寺院服侍智真小和尚。望着癸姑并未凸出的肚子,她仍充满信心地说,你现在怀孕了,可不能山上山下地跑,那样会动胎气的。 妈,你说到这里,我还真为他担心呢。上次许哥送我回家的那天晚上,我不是帮智真洗一件他换下来的弄脏了的僧服吗?我正要去摆衣,他说天色晚了,就自己去摆衣,叫我们先走,可是没有料到,他出了寺院走到摸黑的半山腰泉水井池边不慎摔了一跤,摔成腰椎脊骨折,衣服没有摆成,负痛爬回寺院,再也没有站起来,每日呻l,痛苦万分,前些时,是我在贴心贴意地服侍他,这几天,是他的父母轮流在寺院里看护他。太可怜了! 在西山寺院,智真躺在他宿舍的铺上,站起来都很艰难。服侍他的母亲徐蔷薇感到吃力,吃饭倒好说,到了用餐的时候,徐蔷薇从寺院食堂弄些斋饭来,吃完了,接过他的碗筷洗净放在一边备用。只是住和行有些麻烦。晚上,照说让父亲许远林来照顾的,可是他去过一晚,第二天早晨就走了,又叫徐蔷薇换他,说他一家人不能都押在那里,还要生活,所以自己必须出去做木工。 其实这种时候,他的心不在家里,而在癸姑那里,希望外出做工弄些钱给癸姑买些什么,以讨她欢喜。这一切,徐蔷薇根本不知道,就随他去。她来到寺院,也不方便,倒不是徐蔷薇耐不得细烦,而是有些细烦徐蔷薇不能耐。 就说智真来了尿意或要蹲茅厕,就不好办,智真站不起来,要人扶着或驮着。扶、驮都做得到,徐蔷薇不可能陪他进茅厕,只能站在门外。还不知是不是摔一跤,影响了肾部,智真需要排泄的东西特别勤密了。由于寺院的茅厕离智真的宿舍还有一段距离,每隔一会儿把他驮去方便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前些天,癸姑来服侍他,是通过轮流叫来有力气的和尚驮他解决这问题的。要是只撒尿,还好说,她弄一个痰盂放在铺沿下方便智真,完事了就盖上盖子也不做气味。这样智真对癸姑的印象就特别好,尤其是那天他才说要撒尿,还没有从铺上下来,徐蔷薇就跑到门外去了,智真没有人搀扶,还没有下铺,就摔倒在铺沿下,以至那条短裤都尿湿了。 这倒不要紧,可以换下来洗,问题是加重了智真的痛苦,他呻l不已,口吐厌世话语,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照说遁入空门的智真啥事都想得开,可他就想不开了,一个劲地怨命不好。 自摔伤后,心性变得浮躁,连念佛也少了,似乎整个儿还原成了一个俗不可耐的人。这叫徐蔷薇不知该怎么办。她作出了很大的努力,智真仍说出她不爱听,也不中听的话来。他摔倒在铺沿下的那一刻,智真这么讲,妈,癸姑阿姨都比你会照顾些。 到这种地步了,他不再完整地保留作为僧人的名分,譬如在称呼上,这之前他称徐蔷薇和癸姑都是施主,现在他干脆叫俗名。对于徐蔷薇来说,叫俗名听起来还习惯些,还亲切些。所以既然都变俗了,她也不再叫他的法名智真,而是直呼其俗名许欢德或者欢德。她不想听到欢德说癸姑怎么的会服侍,比她强。她从地上扶起他时委屈地讲,欢德,你是我生的,难道我照顾你还不如别人? 欢德只默默地流泪。因为前些时癸姑照顾他,确实比生母会照顾些。他下铺拉尿,癸姑扶着他下铺,把那只痰盂置于他胯下才走开,听到他“涛声”止息,又立马进房,扶他上铺。这样,欢德就不可能摔倒,他在心里两相比较,生母哪有癸姑阿姨会照顾呢? 还有,欢德要蹲茅厕,生母碍于对寺院里的僧人不熟,就自己驮他去,到了茅厕门口就停下来,给一根拐杖他,让他自己进去方便,没有人搀扶,欢德担心一脚没踩稳,栽进了粪坑,所以他即使进去方便,也不敢蹲在茅坑踏板上,而就在茅坑边缘随地拉屎,弄得一股臭烘烘的气味满屋弥漫,徐蔷薇也不进去收拾,等欢德出来了,就驮着他走。这样弄得寺院里的其他和尚很不高兴,有的一进茅厕见状就骂,真的畜生,有粪坑不用,却拉得满地都是。 徐蔷薇在收拾那只盛了尿液的痰盂之际,还没有出门,就听到欢德自言自语,我是癸姑的儿子就好。下辈子如不能往生西方净土,我还真想投生到癸姑家里去,做她的儿子。徐蔷薇回头瞪了许欢德一眼,心里很不高兴。 常言道,久病无孝子。欢德作为徐蔷薇的儿子,是下辈人,又出家为僧了,长期照顾他的亲人就难以坚持下去了。这样三四个月后,仍然不能站立行走,瘦得像一具骷髅的许欢德就根本没有人照顾了。徐蔷薇早就走了,许远林根本不来。许欢德就成了西山寺院的累赘,众僧毕竟是佛门中人,都讲慈悲,那次课经后,空觉法师倡导大家轮流服侍智真,主要是帮他洗衣、做清洁,包括驮他上茅厕,还有送斋饭。 开始大家都愿意干,后来,有的僧人就不耐烦了。有时一天或两天只送一次斋饭他吃,而且份量不足。空觉法师发现了,就批评他们。他们像受到委屈,有的说长老,还管他干吗?智真现在根本不念佛了,不像个僧人,成天一副苦瓜脸,我们看不得。建议把他送回老家还俗。 空觉法师不再指责他们,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人生苦空无常。现在智真已成残疾,再让他还俗回家,估计他的父母也都厌倦服侍,我们决不能把这个负担转嫁给他的父母。觉缘走过来对空觉法师说,长老,癸姑施主现在咋不来服侍他了? 癸姑做了人家媳妇怀孕在身,不能上山了。空觉法师穿过寺院场地,抬眼望着智真所住的宿舍,可是隔老远就闻到一股腥臭气味,正要说什么,觉缘却先开口了,长老,服侍智真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说着,他从腰间束带上抽出一把镰刀在空觉法师面前一晃:我要下山到湖边割些干枯的菖蒲来,放在智真住的房间点燃,熏一熏秽气,要不,就算我给他送斋饭,也不愿意跨进门去。 觉缘,照你说的做,算你积功德。空觉法师赞许地讲。 尽管秽气难闻,空觉法师还是走近了智真的宿舍,他抬起宽而圆的僧袖捂住鼻子,朝铺上躺着的变得木纳的智真说,从今天开始,由觉缘来照顾你。唉,你怎么现在佛也不念了? 智真瞪大眼睛看着空觉法师说,这里脏,念不下去。 你就在心里念,不念出声来。空觉法师一说,智真的嘴就动,可能是默念阿弥陀佛。可是空觉法师一走开,他的嘴就不动了,许是停止了默念。 第一千壹百零四章 蒙在鼓里 觉缘是个慈悲的和尚,他下山来到村前湖边,望着枯黄而耷拉着呈倒伏状的一片芦苇,欲取镰割取。忽然又停止,一只苍蝇趴在八卦图似的蛛网上,一只黑蜘蛛正在靠近它。 觉缘怜惜众生,苍蝇也是生命,他想走过去把缠绕在这小生灵身上的蛛丝摘掉,放它的生。可是定睛一看,那苍蝇不是活物,只是一具尸体悬挂在蛛网上,风一吹还晃荡晃荡的。 那蜘蛛特敏感,觉缘尚未走近,它就掉头逃逸,像一个认风识相的贼。既然是一只死苍蝇,一丝幽灵飞了,留下的一具尸体就像脱下的旧衣没用途了,也就不必要顾盼它。觉缘割倒一片枯黄的芦苇,解下腰上的麻绳把芦苇捆扎好,扛上肩,搬上西山寺院,放进智真的宿舍,虽然这是春寒料峭的日子,觉缘因为卖力,仍然弄出了一身热汗,他嘴里还喘着粗气。这会儿,躺在铺上的智真略微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师兄,你弄来这些芦苇干吗? 觉缘暂时没有回答,只猫着腰解开那捆丢在门旮旯的芦苇,取出一根,就着划燃的火柴点燃,看烧出了一小截灰烬,再把火苗吹熄,烟子冒冒的,弥漫着一股微苦的香气,觉缘才抬起头说,用这种烟子把房里的腥臭味儿熏一熏,要不然,还真难闻。 智真没再说什么,盯着他看。觉缘伸手欲将那根解开的麻绳带走,突然他皱眉,又放弃了那根麻绳不要。觉缘走出房门,在他的背影消失后,智真从铺里边挪至铺沿这边来,他仔细看那根掉在地上的麻绳,琢磨着觉缘为什么要放弃它。霍地,他明白了,那麻绳的一端浸了尿液,臊臊的湿湿的,觉缘还会要吗? 四个月后的一天中午,觉缘像往常一样把寺院食堂的斋饭盛一钵,送给智真。可是当他走到智真宿舍时,傻眼了,只见窗台上吊死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智真,他的舌头都从嘴里伸出来了,舌尖发白,眼睛微闭,脸色青紫,一副骇人的样子。 觉缘因为受惊,端在手里的斋饭滑落在地上,发出“咚喳”的响声。他还观察到一样东西,让他愧疚。就是那根麻绳,智真就是用那根麻绳吊颈自缢的。要是当初割一捆苇草送来时,把解开的麻绳带走,说不定就没有今天这种惨状。麻绳俨然杀人的凶手,他竟然认为自己无意中做了“幕后指挥”。觉缘见此连连后退,返回食堂去见空觉法师时脸色如土,他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情况。 空觉法师立即叫觉缘下山向智真的俗家父母报信,父亲许远林不在家,母亲徐蔷薇说癸姑生了孩子,他带上礼品恭贺去了。徐蔷薇并不感到惊讶,似乎智真自缢身亡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一个残疾人,活着要人服侍,不如死了痛快。但她不这么讲,却问觉缘,他这样去了,能够往生吗? 绝对不能。自寻短路死去的人,就算灵魂不下地狱,至少要关进枉死城。觉缘说得头头是道,这样死去的人,不但不能往生,还与西方净土的距离越来越远。真正往生西方净土者,都是修行精进,福慧周全的人。 觉缘的话有些道理,但并不像他所言。智真的死,门神看得最清楚,他谢世前,怨艾叹息,我活着已成为废人,还给人添麻烦,不如死了,减轻寺院里的负担。他说着揭开铺沿褥子,取出一根麻绳,然后双泪直流。他咬紧牙关,翻身下铺,在地上摔得“嘣咚”一响,又欠起身子一步一步地爬到窗户下,再扶墙艰难地站起,顺手将麻绳一端系住上一格窗栏,再把麻绳的下一段打个束口,他将那颗瘦骨嶙峋的头伸进去套住脖颈,还用一只脚把墙那边一张木凳绊住拽过来,自己爬上去勒紧麻绳,立即蹲倒木凳,这样身子就悬空了,只数分钟工夫,吊在窗户下的智真本能地蹦了几下,就气绝身亡。 他的灵体围着宿舍走了一圈,像行告别仪式,随后向门口走去,门神拦住他问,你上哪里去? 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只想到施主癸姑那里去。门神让道,智真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出寺院,被白无常逮住问,你要上哪儿去?智真照样那么讲,白无常说不行,由不得你了,我送你到城隍庙去,查一查你生前有没有大小过恶。 没有,他没有。回话者正是城隍,原来城隍听到白无常的言话中讲到“城隍庙”,他生一个念头,就神速地来到白无常面前说,智真从小信佛,虽没做什么好事,但也没做坏事。这时山神也凑过来说,无常君,你就让他随缘而去吧!现在妊娠期满了的癸姑正要临盆,痛苦的呻l传来,搞得我都心神不安了。他投胎做癸姑的儿子,将来没准还有出息,到时候让他多供香火给我们享用不就得了。白无常一想不错,当面表态,那么我就送他的中阴身去找有缘人癸姑吧! 当天,智真死了,不到几分钟,癸姑就生下了一个男婴,正是智真转世。 梁姗珍有孙子抱了,她乐得合不拢嘴。前来卫生院看望癸姑和孩子的乡邻不少,都或多或少地送了礼。礼送得最重的要数许远林,送的是两只仔公鸡和一篓子鲫鱼,这都是发物,癸姑吃了正好发奶。 梁姗珍这么想。她收到许远林的礼物时不停地说,这怎么领受得起?许远林微微一笑,嘴里讲,这是应该的,恭贺!恭贺。心里却说:癸姑生的男婴是我的,你还蒙在鼓里,你家杨木,像阉割了的人,没用。在病房,杨木站在一边,看着躺在病房上的癸姑,脸上现出了两个斟满了笑意的酒窝,他的智力似乎一直没有超过四五岁的小孩,总是那么傻傻的天真。母亲叫他来就来,他守在病房里,还怪听话的,也不惹事。 许远林走进病房时,癸姑就来了精神,目光更添神采,她朝靠近病榻的许远林说,你来了?! 来看你了。许远林揭开被子看到癸姑怀里的男婴脸色肉红,清幽幽的眼睛,显得格外静泊。他很想从这男婴长相上辨认出哪怕一丁点儿像自己的部分来,可是才出世的孩子很难看出来,他一点也不失望,很快慰地在男婴面前“哈”了一下,这是做给癸姑看的,以示他非常赞赏癸姑和他共同缔造的爱情结晶。 怕孩子着凉了,癸姑拉过被子慢慢地盖住他,只让他那颗巴着胎迹的头留一点在外面,以便呼吸通畅。站在病榻边的许远林像在想什么,眉毛皱着。男婴骚动,癸姑把一只白胖的乳房凑近,他本能地衔住那个非常管用的奶子“吧吉吧吉”地吸嘬,身子再也不骚动了。 癸姑略微抬头看着许远林说,唉,许哥,应该给孩子取一个么样的名字?许远林动手把盖住男婴的被褥轻轻地揭一下,又复原。他看了一眼孩子,非常满意,便说,应该取一个和我相关的名字。这无疑向病榻上的癸姑“将一军”。癸姑骑虎难下,她说,取就取吧,叫什么都行。不一定要叫一个与你相关的名字,只要是你的……就行。她说到这里来,故意在“你的”后面隐去了“儿子”二字。 我已经想好了。许远林来了精神,他把嘴巴凑近癸姑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站在一边的杨木看起来呆傻,可他把有限的智力发挥到了极致,见许远林和妻子那么亲热,他非常吃醋,冲过去一把揪住许远林的胳膊往外拉,抬起头青筋暴突地说,你别耍流氓,她是我的妻子。 这弄得许远林非常尴尬。癸姑欠起身子喝斥他,杨木,你别乱讲,许哥在给我生的“毛毛”取名字。杨木这才把揪住许远林的手松开,像做错了事一样,退至一旁一声不吭。 这会儿,已出了病房的梁姗珍未能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幕,她返回时却听见许远林在病房里一本正经地讲,我觉得给你家孩子取名杨儒最合适。儒是儒家的儒,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将来你家孩子会读书,还会做官。 好,这个名字好。梁姗珍一进病房,就走到许远林面前说,这个名字是你取的吗? 是他取的。病榻上的癸姑代他回答。许远林像在表功,他说,我开始准备将你的孙儿取名叫杨树,因为他爸爸叫杨木,但又感觉不好。 不好!不好!那个名字一听就没有出息。癸姑望着躺在怀里吃饱了奶水,但嘴巴仍衔着奶子的杨儒悠悠地说。心想:他父亲,不,不是他父亲的杨木那么呆傻,总不能让杨儒将来也和杨木一样呆傻呗!要不是怕婆婆受不了,她甚至想把杨儒的姓都换掉,就叫他许儒,因为他本来就是许远林的儿子,何况许远林现在没有儿子了,唯一的儿子许欢德到西山寺院做了僧人,她还不清楚,许欢德已经离开了人世。癸姑只是这么想,当然不会把孩子改姓许,更不想伤害对她特别好的无辜的婆婆。 第一千壹百零五章 快速提拔 光阴荏苒,不觉过了20余年。已成年的杨儒学有所成,他绝顶聪明,从一年级到中学、大学,不但从没有留级,而且成绩一直在班上数一数二,在所读学校同年级中始终保持前十名。他家里有一面墙巴满了花花绿绿的奖状、喜报等。这些对于他母亲癸姑来说,已经熟视无睹,特别令人高兴的是杨儒在省城读建筑大学时,由于各科成绩优异,学校每个学期还颁发给他奖学金3000元。这就解决了非常大的问题,可以说在相应的学期内,癸姑不需要支付杨儒的生活费用了。 向来节俭的杨儒不像城里伢大手大脚花钱,3000元的奖学金一个学期下来,也就是到放假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剩余300多元。为了表示对母亲的孝敬抑或向母亲请功,他把剩余的钱都给了母亲。癸姑把钱藏好,在他开学的时候,还添上足够交学杂费的部分一并交给儿子。她在高兴之余,每每到西山寺院焚香礼佛,她认为儿子会读书,是佛菩萨保佑。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空觉法师听,空觉法师念一声阿弥陀佛,就开始发表感慨:杨儒两世修行,均未修成正果,但有佛缘,先后两世积了功德,所以这一世虽未能莲花化生,仍为凡人之身,却有比较厚重的人天福报。 谢谢长老吉言。癸姑眉梢含笑。空觉法师又陡然转过话锋,癸姑,我说一则偈语你自个儿悟:天干末位癸非贵,天涯乔木总依稀。天生孺子鹏程远,天兴仁德废阴翳。 癸姑听了没有记住,以至空觉法师问她是否悟到什么,她说,我不懂,长老最好把它写下来,我慢慢领悟。 跟我来吧!空觉法师领她走进寺院一侧的习经斋。癸姑看他磨墨,掭笔,片刻,那四句偈语就成为蚊蝇小楷铺陈在一张巴掌大的宣纸上。癸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之际,空觉法师说,你好好悟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孩子固然有出息,但一定要加强道德修养。 这句话癸姑似乎没有听进去,她紧盯着前两句看,心里一阵辛酸,走出习经斋时,她只客套地把一句“谢谢你的墨宝”扔给仍在练书法的空觉法师,之后,就沉浸于不胜唏嘘的回忆:那次她和许远林在村庄附近的林子里行苟且之事,竟然被人发现,那个人藏在芭茅丛中咳嗽一声,引起他们的警觉,但是已经晚了,他们在慌乱中穿戴停当,未及笼络、争取那个人守口如瓶,不把事情说出去。可是那个人已经跑了,到底是男是女是大人是小孩,他们都不知道。 到了第四天,祸起萧墙,徐蔷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家里大吵大闹,逼着许远林承认他与癸姑有不正当关系;在癸姑家同样糟透了,梁姗珍要喊来族长,处理这件红杏出墙的丑事。说你还是个修行居士,想往生西方净土,你对婆婆这么不忠,对丈夫如此不敬,将来死后只会下地狱。事情败露了,癸姑羞愧难当,双膝跪在婆婆面前告饶,叫婆婆不要把这事扯到族长那里去,她无脸见人。说着,还挥拳连连捶打自己的头部接道,你如果告诉族长,我不如去死。婆婆听这话骇住了,她松口说,你作个保证,今后与许远林那个狗日的断交。癸姑擦一把眼泪低声说:我一定保证,如果今后重犯,怎样处置都行! 这件事,还是敞出去了。由于没有闹出大问题,族长也就没有管。可是杨木知道了这事,拿起一把斧头,说非要找到许远林劈死他不可。梁姗珍劝不住,跟在后面追,这样跋前踬后拉长了时间。那边许远林已知道,认为犯不着和呆傻而鲁莽的杨木对搏,何况自己理亏,便把木工器具一清,背着袋子出门,也许到外地打工去了,至今音讯杳无。 四年大学毕业后,杨儒分配到江东县建筑工程公司设计股从事制图设计工作,半年后就升为副股长,一年后升为股长。由于他是科班出身,也是乡下出来的,工作上就非常卖力,干什么都出色。这样就被公司董事长刘西舜器重。更让刘西舜高兴的是,杨木能够帮他做别人难以替代或不能替代的事情。 就说刘西舜家盖一栋别墅吧,是杨木主动给他制图,而且不要一分钱的报酬。有时,外单位建房请他制图,一张图少则几千,多则数万。这个刘西舜是知道的,所以非常感激。那些年,江东县县级干部几乎人人都大兴土木,到湖边或山边建漂亮的别墅,刘西舜清楚,90%以上都是他介绍杨儒去帮他们设计图纸,而且处事老练的他吩咐杨儒,万万不能要报酬,就当以自己的绝活,给领导送情。刘西舜知道,日后领导的利益回报远远超过设计一份建筑图纸的价值。不久,杨儒得到提拔,第一步就升到正科,在一家单位当局长。杨儒会活络人脉,懂得在送情上能先舍,在官衔上便可后得。结果五年不到,他又被提拔为副县长。 杨儒分管城建工作,全县的大型建筑项目均由他把关,他若不在项目申报单签字栏内签上同意及自己的大名,谁也不敢妄自动工,即使动工了,到时候还是作为违规建筑拆除,不仅仅如此,还会处罚,轻则罚点款,重则追究刑事责任,以儆效尤。 所以要想在江东县城揽活的建筑老板谁也不敢得罪杨儒,他们无不争相投其所好,过去把送酒送烟称为炸开“关系口子”的手榴弹、炸药包已不时尚了,现今送的是存折、别墅和美女。这三者不是同步到位,而是一步步来,对方先给予存单,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或上百万,要看建筑项目标的额的大小。如果送存单不灵,对方会送别墅,直到送美女。 好在杨儒是在乡下过了苦日子的人,比较容易满足。最初建筑老板使出第一步,也就是送4、5万元钱的存折折服他。被折服的杨儒难免利令智昏,把应该给甲办的事,却给乙办了,把应该公平的事弄得不公平了,把应该阳光操作的事却去暗箱操作。 第一千壹百零六章 剪彩不爽 那年5月,江东县立项建一座横跨长江的江东大桥,计划几个亿的工程造价,由主管这档事的杨儒签字后方可划拨。为此在电视台、报纸作了招标广告,不到半月时间,先后有14家应聘,最后有3家建安公司在角逐中入围,第1名是中原的吴老板,第2名是湖广的阮老板,第3名是沿海的虢老板。中标的当属吴老板。可是办理施工手续期间正值汛期,就拖了4个月,结果情况有变,中了标的吴老板高枕无忧,以为这个工程给了他就是铁板钉钉,还转了钩,却不知要动工时,杨儒吩咐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马家军打电话要他过去谈话。 吴老板去了,听马家军说,你某年在中原某地搞了一起“烂尾工程”,至今还没有把屁股揩干净。这就失信于民啦!他傻眼了,有口难辩。马家军还从一只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烂尾工程”的照片在吴老板面前晃了一下说,这个你该熟悉吧!就因为诚信问题,我们县里不能相信你。虽然你中标了,但是我们考虑几个亿的工程交给一个曾经没有诚信的公司是非常冒险的。 吴老板知道完了,但还是把中了标的那份凭证拿出来问,马主任,这个还有用吗? 很难说。马家军很婉转地否定他中标的有效性。 那就算了吧!吴老板当场把那份中标的凭证撕了。然后说,我们建安公司确实在中原某地搞了一起“烂尾工程”,但那不是我们的原因,是政府的原因,政府突然变卦,要出让给另外一个更有实力的商家。 马家军不管那些,吴老板扫兴而去。这样江东大桥项目工程理应归属在中标竞技中排名第二的阮老板,可是这期间,阮老板已在邻县承接了一个更大的工程,于是在中标竞技中位列第三的虢老板就当仁不让了。当然这一切杨儒都点头同意。 4年后,横跨大江的江东大桥施工告竣。杨儒在江东大桥通车庆典仪式上剪彩,不知怎么不利索,别的领导一剪刀下去就把那块红绸布剪成了一刷儿彩条,他不成,剪第2下才剪断,虢老板看在眼里总有点不顺畅的感觉,因此心里有些不快。 在庆典筵席上,虢老板频频给杨儒敬酒:杨县长,喝吧,没有你的关照,就没有我的今天。杨儒毕竟是副县长,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梁真县长,是正职。杨儒趁机奉承地说,虢老板,你搞错了,应该先敬梁县长的酒,没有梁县长的关照,就没有你虢老板和我的今天。 是的。虢老板“韵”过来了,随即把斟满了茅台酒的酒杯向梁真高高举起,脸上堆满了笑容,梁县长,敬您的酒。以后还需要您多多关照。 干,梁真很爽,仰脖一饮而尽,然后手扪空杯,不让虢老板再筛。杨儒说,虢老板随意吧,梁县长今天已经是放开量喝,平时,他很少喝酒,今天江东大桥通车,他特别高兴,才拿酒杯以示庆祝。 那边,虢老板一干人,共有10多个,均把目标转移到杨儒,每人敬一杯,再轮流一遍,他先后干了20来杯。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的杨儒说出一句酒话,酒话也是真话,酒醉心里明嘛!他说的什么呢?在吵吵嚷嚷的筵席上,不知别人听清楚没有,反正虢老板听到最清楚不过,而且有些害怕。杨儒说,那栋别墅住得挺舒适…… 杨儒尚未说完,虢老板就放大嗓音压住他的话,杨县长,看你脸红到脖子上了,快喝醉了吧?说着他起身扶杨儒下座,叫来正在那边餐厅进餐的杨儒的小车司机照顾他。于是,小车司机开车把他送走了。虢老板心里还在嘣嘣直跳,因为任何人听了那句话,他都无所谓,最怕梁真县长听到那句话,也不知梁真县长听到没有,醉意酩酊的杨儒说那话时,梁真县长正在点火抽烟。 虢老板回座之际,不知是激动还是担忧,他行走着,一脚未踏稳,竟然在湿滑滑的地板上摔了一跤。同座连忙拉起他,他怒气冲冲地骂道,他妈的,这样的鸟地方,老子要找宾馆老板算账。他瞧着一边屁股被弄得湿渍渍脏兮兮的,像受到莫大的侮辱,怒气难消地朝站在门口的靓装服务员吼叫,快把你们的宾馆老板喊来,我要找他讨个说法。 片刻,宾馆老板——一个身材魁梧,头大眼小,眉梢上总抹着一丝笑意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朝他认识的虢老板很有礼貌地说,虢老板,委屈您了,赔罪、赔罪。一会儿一个女服务员拿着拖把在湿漉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擦着。 为了给虢老板消气,宾馆老板故意训斥那拖地板的服务小姐,今天是谁当班?真是不想干了,让我们的虢老板受罪。 虢老板瞅一眼弄污了的那浅蓝色的牛仔裤,又看着宾馆老板说,你说怎么办?我得讨个说法。虢老板一起的人说,我们老板的那条牛仔裤是熟人从英国带回来的,几千英磅。 这个不要讲。虢老板蹙了一眼他旁边的人,正要说什么,梁真县长抢先对宾馆老板说,这样吧,你们宾馆就赔他一条裤子的钱吧!虢老板本想说,钱,我们多的就是,但是看到梁真县长在场,他不敢造次。 宾馆老板很冷静,也看出了虢老板对钱不屑一顾的神态,就陪着笑脸,对梁真县长说,我们会做到虢老板满意的。随即,他把虢老板叫出来说,先给您换衣服吧。然后压低嗓音凑近虢老板耳朵讲,我们还会免费提供特情服务,以此谢罪吧!虢老板知道特情服务就是色情服务,他扬起脸会心地一笑,对宾馆老板说,算你们识趣。这时,宾馆老板吩咐女领班安排两个漂亮小姐陪虢老板到楼上去桑拿…… 再过4年后的一个冬天,公安部门在全国通缉沿海一家建筑公司的虢老板。原因是由他承建的江东大桥突然垮塌。那是一天中午,一辆接送新兵入伍的军用大巴开到桥中段随着垮塌的桥梁訇然坠落河床,死4人,伤8人,有的是溺毙的,会游泳的只要未撞伤,都爬上了河岸,浑身湿漉漉的,两个牙齿直打架……江东大桥垮塌事件震惊全国,电视台、报刊等各种媒体集束惊爆,竞相报道,影响骇然。 这件事牵涉到江东县副县长杨儒,因为这个工程是他具体分管的,在逮住虢老板后,他口供出重要情报,原来,江东大桥建筑项目是吴老板中标,由于吴老板没有给杨儒好处,在中标中排在第3名的虢老板本来没有资格承揽这个工程,但由于虢老板暗中使手段,给杨儒送一套矗立在邻县城郊的风光别墅和一位青春靓丽的泰国美眉。利令智昏的杨儒完全被折服,这样他千方百计,找各种理由,最后把几个亿的江东大桥建筑工程项目交给虢老板包工包料承建。 未料,黑了良心的虢老板使用的大都是不合格而价廉的次品建筑材料,赚足了腰包,却留下了贻害无穷的安全隐患。有关司法人员说,仅凭这条受贿罪状,足以让副县长杨儒判处死刑或无期。 第一千壹百零七章 索还阳丹 正当县委会议决定撤销杨儒副县长职务,开除其党籍和公职,交由检察机关批捕之际,杨儒失踪了。但是警察很快就找到了他的下落,他吊死在虢老板赂贿给他的邻县城郊别墅那间把泰国美眉作为二奶包养的豪华卧室里,泰国美眉早已潜逃。 在杨儒的尸体运往殡仪馆火化之前,一个拄拐而来的龙钟老太望着水晶棺里杨儒那难看的遗容,由于是吊死的,杨儒脸部青肿,半截舌头都蜷曲在外面,老泪纵横的老太一边擦泪一边哭泣:惨哦!白发人送走青发人。 然后她翘首望天,朝云遮雾障峰峦连绵的西山寺院的方向眺望,还不停地叹息,她想起了空觉法师写给她的已经念得滚瓜烂熟的四句偈语:天干末位癸非贵,天涯乔木总依稀。天生孺子鹏程远,天兴仁德废阴翳。她感觉最后一句中最末三个字“废阴翳”应破了杨儒的命运。她擦干了眼泪,没有再哭,只是把“废阴翳”三个字反复念叨了几遍。她就是杨儒的生母——癸姑。 外面传言,杨儒是畏罪自杀。还有的说,如果江东大桥不出现垮塌事故,那么受贿再多的杨儒也平安无事。问题是承揽江东大桥建筑工程的虢老板黑了心,要把跑关系走路子送出的成千上万倍地捞回来,他若要规规矩矩用正宗钢材等建筑材料投入施工,就会亏本或者少赚很多,因此,他就大量使用劣质钢材等建筑材料,于是问题非出不可,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杨儒自接受虢老板给他的那栋别墅的钥匙,就锁定了自己可悲的命运,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江东大桥垮塌事件波及许多人,并没有因为杨儒死了,一切都复归于宁静。梁真县长也有连带责任,事发后的第二天,他就引咎辞职。 这还不够,平时和杨儒关系密切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马家军,虽然没有太多责任却也受到牵连,他被降职使用,并且从城里贬到郊区40公里外的花桥乡任副乡长。他心里十分不快,那段时间装病不上班。他回到北方老家——马家庄,时交仲春,山野泛青,繁花吐艳,蝶舞雀喧。他竟自游山玩水,下意识忘却烦恼。 那天,他远远看到一只长尾巴蛇雀,在村后一株杈着鸟巢的古槐树顶盘旋着声嘶力竭地鸣叫,叫声凄怆,那蛇雀盯住鸟巢时而一个俯冲,时而腾空跃起,像是带着怯懦的心理抗衡侵入它窝巢的什么东西,却又无可奈何,并不甘心输给那种东西。 马家军和几个村民走近几步才发现,一条满身鳞片闪着青光的巨蟒蟠曲在那株古槐树顶,那吐着蛇信子的脑袋已探进鸟巢,从里面咬出一只雏鸟正在吞咽着,那残忍凶猛的样子让围着它飞翔抗议的蛇雀惊骇、愤恨至极。 望着自己尚未成年无法逃脱的子女成为蟒蛇的一顿快餐,蛇雀爱莫能助,那凄惨的叫声响彻云宵,哀恸旷野。 当天晚上,马家军在自己老家儿时常住的厢房里睡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仿佛是在一座殿堂,两个阴差押着一个人,他面部青肿,舌头的半截吐在外面,马家军太面熟了,他不是别人,正是江东县副县长杨儒,他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只见殿堂上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他形貌威严,看着已被两个阴差按下身子跪在殿前的杨儒喝道,罪魂杨儒,知罪吗? 杨儒抬起那扭曲而痛苦的脸,低声讲,知罪,本人罪大恶极,罪责难逃,才以自缢方式结果性命,望阎王爷饶恕,罪魂杨儒早有悔改之意。 晚了!殿座上的阎王把惊堂木一拍,吓得杨儒浑身颤抖,身子倾斜,差点歪倒在殿堂地板上。阎王正在讲什么,忽然一个阴差从殿堂门口闪现,毕恭毕敬地打躬施礼,然后气喘吁吁地说,殿外有四个浑身湿淋淋的亡魂在喊冤叫屈,要求见大王。 请进!阎王发话,那阴差出了殿堂,片刻走进4个人,正像阴差说的,他们浑身湿淋淋的,见了跪在殿前的杨儒就不由分说,一齐拢去撕扯着他,而且大声哭喊: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阎王见了,站起来喝道:休在殿堂之上撒野,有冤可叫冤,有屈可说屈。这样4个亡魂才住手,扭过脖子,相继跪在殿前,仍然不停地哭泣叫苦。 这个说,大王,我不能死,我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没人照顾,您有没有什么还阳丹,让我还阳去; 那个讲,大王,我死不得,我养了一个痴呆儿子,他不能自立,没有我的关照,她娘不管哦,她娘要嫁人,再说我的痴呆儿子,像个拖油瓶,谁也不会接受,给一粒还阳丹我吧!我要活过去; 左一个哭道,我新婚才四天,死了,我的新婚娘子孤独哦,我想活哦!大王—— 右一个叹道,我是跑运输的,欠人家债务40万元,本想跑运输赚些钱还人家,现在不能活过来,就无法还钱了,我死了都要落个骂名喽!大王,我相信你有回天之力,想个办法,让我还阳吧! 通通一派胡言。阎王脸露愠色,厉声道,你们不幸从垮塌的大桥上掉下河床,尸体都砸碎了,怎能还阳? 听了这话,四个亡魂又相继扭过头怨恨地盯着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杨儒,并且指着他吼叫,你害死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罪该万死,万死不得超生! 阎王爷,请准许罪魂杨儒再次投胎人间,如果做官,一定做个清官,如果为民,一定做个良民。杨儒把低下的脑袋慢慢地抬起来,正要继续说什么来世一定要将功赎罪之类的话。 阎王霍地指着他斥道,罪魂杨儒,你可明白?你官至县级干部,这可是你前世到西山寺院听经闻法修来的福报,你本来寿高七旬,未料你在阳间为官,不为民众办事,却收受黑心建筑老板的巨额贿赂,导致江东大桥几个亿的建筑工程项目成为“豆腐渣工程”,最终垮塌,不单搭进几条人命,还劳民伤财无数。阎王走下殿座,指着四个亡魂对杨儒说,你还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另有坠桥而亡的军用大车上四个新兵,也将赶来冥府控诉你的罪状。 听阎王这么讲,四个亡魂都相继悲情唏嘘。阎王接道,罪魂杨儒,你犯下了弥天大罪,把自己本来不差的福禄寿限折扣罄净。算你知趣,你这次纵然不死,也逃不脱阳间法度,说不定判处死刑,最轻也是无期。到了寿限,还得下地狱受刑。 阎王爷,地狱刑满,可否投生为人?杨儒忽然抬头问话。 你罪孽深重,将投生为畜。阎王背过身去,走上殿座看时,杨儒已成蛇型。四个亡魂瞅见,泄愤似的嘟囔道,活该!这个贪官死后变蛇。 休得幸灾乐祸,撞上这等横祸的你们平时也有过恶,如果你们是善人,一定会得到吉神护佑,可以避凶趋吉,证明你们平时根本没有做善事,或者很少做善事,甚至暗中做了不少恶事。人的吉凶祸福也是冥冥中注定。阎王说得四个亡魂一个个羞惭地低下头,缄口不言。 站在殿门口仔细朝里瞧的马家军,突然被一个豹头环眼的阴差发现,他一鞭子抽来,张口喝道,你阳寿未尽,到阴间找死?马家军骇然,正要抽身逃离,倏忽醒来,竟然躺在床上,一摸身上直冒冷汗,他仿佛听到胸腔里的心在咚咚地跳动。并暗里想:白天看见古槐树上那条吞噬雏鸟的巨蟒可能就是杨儒化生的。 第一千壹百零八章 义盗马六 许多天后,鸭农马冲在马家庄那株古槐树下搭起鸭棚,他放养2000只鸭,其中800只鸭仔。有段时间,他每天早晨起来点数,都发现鸭仔少了两只,有一天早晨,还发现一共差9只,是不是村里出了名的扒手马六偷了呢?他只是怀疑,没有证实,但总是想起前两天马六在路上碰见他说过的话——鸭老板,你养了那么多鸭,也该送几只嫩鸭我煨粉丝汤喝,如果舍不得送鸭子,送些鸭蛋也不错,你知道,我是出了名的梁上君子。你要是知趣,向我进了一点贡,不会亏待你,保管你在马家庄这一带搞养殖平安无事。 一定是马六偷了我的鸭仔。马冲这么肯定地想,但心里还是有个疑问,他要偷不偷成鸭,偷鸭仔干嘛?鸭仔既不能杀肉吃,又不能下蛋?可是自己的成鸭一只也不少。到底少不少呢?他拿起牧鸭竿,到放牧鸭子的田野水沟反复点数了近半个小时,成鸭确实一只也不缺。鸭仔是不是马六偷了,真还值得怀疑。以后一定要小心哦,再不能让鸭仔丢失了,这是损失哦,每只鸭仔现卖可卖10元,丢失了9只就是90元,他感到十分可惜。 他想:一般都是晚上丢失鸭仔。这天晚上,就把从自己的堂客从村巷深处叫来,跟他轮班在鸭棚边蹲守,也就是堂客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他们在鸭棚边搭了铺,他先睡,堂客时而坐着,时而围着鸭棚转来转去巡视。 到了子夜,躺在铺上的马冲还在打呼噜,堂客有意让他多睡一会儿,自己四下地瞄,没有什么动静。天上的星星瞌睡似地眨着眼睛,她也似乎来了睡意,便走到铺边伸手扯醒马冲,马冲惺忪地睁眼看她,说么时候了? 都转钟一点了。堂客往铺上一坐,说你蹲守吧!轮到我休息了。 马冲睡意未艾,强行打起精神,走到鸭棚里蹲下身子用一盆清水洗脸,这是事先准备的。他洗过脸感到清爽多了,又回过头来问,金针,上半夜没发生什么事吧? 发生什么事,我一个也顶不住,我一定会告诉你。金针在铺上躺下来,也许是丈夫弄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让她陡然睡意减半。她说,蹲守关键是下半夜。 马冲绕着鸭棚前前后后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听到古槐树上紧一阵慢一阵的风声,他毫不在意地回坐在铺沿。他手里捏着一支手电筒,时而很随意地朝鸭棚四周晃动着手电筒的光柱。大约晃动至第6遍的时候,棚子后面的顶棚毡子上发出“嘣咚”的响声,仿佛有人丢下一块石头。 谁?马冲喊着壮大胆子绕过去,用手电筒光柱一照,发现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瓦片还横躺在毡子上,没有掉下来,他踮脚抓起它丢了,站在那儿忿然地叫道,三更半夜的,是谁跟我马冲过不去,有本事,别搞阴招,明里来吧!谁怕谁? 那边堂客也醒过来了,沙哑着嗓子嚷道,我家已有9只鸭仔失窃了,是不是还想搞我家的鸭子? 忽然一个黑影从前边的土坎下冒出,而且从容地朝这边走来,边走边说:谁搞你家的鸭子?马冲用手电光柱一照,来者不是他人,就是那个石磙身材,脸胖,眼尖,样子滑稽的马六。马冲说,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对呀!白天忙,晚上才有时间来,不欢迎吗?马六很随和地回答,就像与马冲关系非同一般的好朋友。 堂客盯着马六手里拎着的一只扁塌的蛇皮袋问:你拿这个来干嘛? 想装几只鸭婆。马六说,前几天,我已经跟你老公说过,你家养了那么多鸭,也该送几只肥嫩的我煨粉丝汤喝,我这一向够劳累,也想补补身子。 你明说就好。马冲想起9只鸭仔丢失的事疑惑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们养鸭也难,最近又失窃了。 什么失窃了?马六睁大眼睛问。 9只鸭仔失窃了。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失窃的? 堂客抢白告诉他之后,还搭上一句,难道你不清楚? 马六笑道,当然不清楚,如果是我们梁上君子所为,谁会哪么傻?有肥嫩的成鸭不要,却要吃它无肉、卖它钱少的鸭仔,再说,拿去卖,还嫌麻烦。 我也是这么想。马冲用手电光柱朝鸭棚晃动几下,又回过头说,如此讲来,我家丢失9只鸭仔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会帮你查找偷窃鸭仔的东西。 那好哇,我们夫妇就是为了查找偷窃鸭仔的东西,才搭棚子在这里蹲守。这对于你也不方便了。马冲的话里还是有提防马六的意思。 方便,方便。你们搭棚在这里蹲守,我才能找到你,就是在晚上都能找到你,多方便呀!马六边笑边说,这种方便像是为我提供的。 准备要我送几只肥嫩的成鸭你?马冲直奔主题。 先帮你把偷窃鸭仔的东西找到了再说吧!马六在鸭棚前从容地踱步,显出一种义盗的风度,让一直看他不顺眼却又不能得罪他的金针心里稍微好受些。 大约凌晨4点钟,村庄里的公鸡都呜呜地打鸣,这是第二遍鸡叫,离天亮还有一会儿。马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说,不早了,我还想回去睡个把小时,这样吧!这两天我想办法帮你把偷窃鸭仔的东西查到。 马冲见他要走,暗里称好,他根本不打算要马六帮忙把失窃鸭仔的事儿查清楚,只要马六不来偷窃他家鸭棚里的肥嫩鸭就行了。但现在他要走,还必须送几只肥嫩鸭给马六,要不,让强盗打了空转,是不利的。他见马六开始僵在这儿,现在说走没走,就把马六丢在地上的那只空蛇皮袋捡起来,对马六说,你要几只大鸭子? 随便吧!能抓几只算几只,我不争。马六很坦然。马冲知道抓多了堂客会不高兴,便把空蛇皮袋扔给她说,金针你去抓。 金针愣了一阵,很勉强地接过那只空蛇皮袋。马冲知道她不情愿,便拢去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送他几只鸭,可保我们平安哦! 金针是个精细的女人,刚听公鸡打鸣,马六就说要走,她猜想:马六是不是趁天还没亮,准备到村里偷鸡去呢?这会儿行窃是个好时机,人家的瞌睡正浓,不易醒。金针把手里的蛇皮袋在马六面前一晃:你自己说定,送几只鸭你? 马六也晓得女人不好缠,便说定,给四只吧!这有个寓意,保你们四时平安!四季发财! 金针就将蛇皮袋塞给马六,你自己到鸭棚里去抓。 马六把头一摸,猫着腰看着金针调侃,要我抓,我多抓几只,你心痛不? 随便吧!反正总是送你几只肥鸭。金针说过这话之后,有点后悔不该把那只蛇皮袋给他,要是马六真要多抓几只大鸭子,不就亏了?今天晚上不就白蹲守了?虽然是送马六几只大鸭子,却是出于无可奈何,这跟直接被盗不是一回事?她这么想,心里不好受,脸色也一定不好看,好在夜色朦胧,看不太清楚。 马六像在执行一项光明正大的决定,他要过马冲的手电筒,晃动着光柱就钻进了鸭棚。这时,被光柱刺醒的鸭群受惊,嘎嘎地叫起来。金针赶到鸭棚的一个入口正要说,马六,等天亮了送你几只鸭,夜里最好不要动…… 话未出口,马六却从鸭棚里退了出来,借着他未捏熄的电筒光柱,金针见他一脸张皇,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千壹百零九章 锯倒古槐 马六把手里的蛇皮袋丢下,金针悄然作了检查,还是空的,一只鸭子都没有装进去,她感到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要问,马六吞吞吐吐地说,有一条大蟒蛇,正……正在吃鸭……鸭仔,快……快拿棒子来…… 啊呀——原来鸭棚里丢失的鸭仔都是被蟒蛇吃了。马冲叫嚷起来,顺手操起竖靠在棚子边的那根牧鸭篙放倒后,横着伸进鸭棚口子,准备捅死或驱赶那条蟒蛇,可是他叫马六用手电筒光柱朝里照一遍,却不见了那条蟒蛇。他们看着留在地上纷乱的一团团鸭仔绒毛,再点数笼里的鸭仔,发现又少了4只。 还真是错怪了人家。马冲边捯出那牧鸭篙边说,原来是蟒蛇作怪。马六明白这话的意思,马冲话里的“人家”就是小偷,像洗清了冤屈一样,他在马冲的肩膀上拍一下:我说嘛!再愚蠢的小偷,也不会见大鸭子不偷而偷鸭仔。 对不起,我和你金针嫂都怀疑错了。马冲直截了当地说。他感到有点对不起马六,便捡起地上的那只蛇皮袋,递给马六,你再拿着,到鸭棚里抓几只鸭走吧!算我们家送你的。马六伸手一推,没接过那只袋子,正要说什么,马冲抢了白,你是不是怕蟒蛇,才不敢进去抓鸭子? 哪里?我要捕捉那条蟒蛇,为民除害,到时候你们家再送几只肥嫩鸭给我,我一定接受。马六说着,又抬头仰视夜色中傍着鸭棚高高矗立的那株阴森森的古槐树。 那好哇!金针插嘴了,但她怀疑那条蟒蛇逃逸了,马六不一定能够抓住。她没有这么讲,却又变换口气问,你有什么办法抓那条蟒蛇? 马六从鸭棚边退至几米处,把手电筒光柱晃动几下,定格在那株古槐树身上段皴皮裂开的一个洞穴,树身其它部位几处略小的洞穴也已显现出来。他说那条蟒蛇一定钻了树洞,不是钻了这个洞,就是钻了那个洞。我们把古槐树锯倒不就得了? 马冲夫妇同意了马六的建议。天一亮,马冲就吩咐金针赶出鸭棚里的鸭群到田野沟渠放牧,马六果然就留下来帮他拆除鸭棚,闹腾了几个小时,太阳升起老高,人也饿了,马冲就临时借用邻居马雨林家的炊具弄饭吃。给了几十个鸭蛋他家,就算抵作落脚费。 马雨林当然高兴,他家的房屋一进五间,堂屋后面还有坡屋,右边两间在使用,左边两间基本空着,头一间的墙上挂一把土铳,第二间,零星放了些杂物,现在都腾出来了。 马冲家的东西不多,放进去不显得挤。在马雨林家炊的这顿饭够丰盛,抓两只肥嫩鸭杀了,一只煨粉丝汤;一只潸进盐水,淋上茶油干焖;还有卤鸭蛋,总之主打菜都关乎鸭,小菜是马雨林家自备的。马雨林家还有些散酒,也用上了,却只有马雨林自己喝,马冲和马六都不喝,马冲说他喝了酒就爱睡觉,眼下忙着的呢,不是睡觉的时候;马六说他喝了酒容易激动,激动的时候容易犯错误,今天,在马雨林、马冲两位兄长一起不想犯错误,想当一回好人。 吃饭在堂屋的桌上,马冲提议,如果不锯倒那株古槐树能否让树洞中的蟒蛇出来? 提几桶水灌树洞行不行?马六也在出主意,不过,要借梯子搭靠在树壁上,爬上去灌。 这不现实。马雨林品一口酒,搛一块茶油鸭肉边吃边说,蛇根本不怕水,再说,水一灌,它要是爬出来了,人在梯子上退让不赢还危险。 那你说怎么办?马冲想听他的高见。马雨林说,还是把树锯倒。马冲又说,要是在锯树的时候,蟒蛇爬出来还是危险。马六瞟一眼已然移挂在堂屋一面墙上的那把土铳说,我建议拿铳打。 马雨林表示赞同,他说,我也帮忙,今天,你们锯树,我就拿着土铳站在距离槐树几米的地方观察,一旦那条蟒蛇爬出来,我就瞄准它扣动扳机。 那就太感谢你了。吃过饭,马冲这么讲,马雨林像没有听见,他一离座就过去取下墙上挂着的那把土铳,开始上子弹筑火药。倒是他的妻子刘桂香瞟一眼桌上还有那么多菜没吃完,沙锅铞子还剩了一半鸭肉汤,就笑着回答马冲,谢什么,荤菜都是你家的。 马冲从马家庄马超班家借来一把巨大的锯子,来到庄前准备锯那株两人都难以合抱的古槐树,这不是锯小木板,一个人就可以干。马六也知道,他从马冲手里拿过那长约一米三的锯子掂量着,足有几斤重,便把另一端给马冲握住说,锯吧!马冲点头说,把你吃亏了。 面对古槐树皴皮嶙峋的根部,他四下里看,把一只脚踏在旁出地面的树根弯结上抵住,另一只脚叉开,成八字形状,这样半蹲半站的姿势比较稳,便于拉锯使劲。马六也一样,找个一方位猫着腰踩踏得稳稳的,他们会意地将锯子靠着树的根部正要起锯,突然听到马家庄的马族长大喊:古树不能锯,古树不能锯…… 马冲立马放下锯子,朝急匆匆跑过来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问,古树怎么不能锯? 锯古树要出事的。马族长继续言明厉害,你若锯倒古树,就是破坏马家庄的风脉,众人都不会饶过你。 有这么厉害?狗屁。马六伸直腰,不满地瞅着他说,你这是迷信。我就要把这棵古槐树锯倒,看能出什么鬼,出鬼找我。 马族长知道马六是个偷鸡摸狗的人,是惹不起的混混,不与他理论,只看着马冲说,你是个明白人,不要睁着眼睛做错事。马冲听了这话还是有点怕,再看扛着土铳等候在这里准备打蟒蛇的马雨林悄然移脚走了,他就更加犹豫。但还是对马族长说,这棵古树不锯也会出事,树洞里有蟒蛇,把我家的鸭仔偷吃了10多只。 马族长,这棵古树倘若不锯倒,蟒蛇蟠踞在树洞里经常爬出来危害人畜,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马六耸起眉头,语势逼人。 这棵古槐树里是有一条蟒蛇,经常咬树顶鸟窠中的雏鸟,我们都知道,但不能因为这,就把树锯倒,破坏马家庄的风脉。你自己要拈量其中的利害关系。马族长并没有充分说服马六,就转身走了,走之前,还对马冲说,这个事,你把握,锯到了树,你负责。马冲站在那里木讷地看着一步一步走远的马族长。 这时,古槐树高昂的树冠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响声,这在马冲听来,仿佛是老槐树害怕被锯倒的哭泣声。这让他更加踌躇,便对马六说,不锯了吧?我多送几只鸭子你,哈……真是窝囊废。马族长几句狗屁话就把你吓倒了。马六仰起脖子笑,但那笑声听起来阴森森的,像没有一丝笑意的他冷面孔一样可怕。 听他这么讲,马冲非常为难,他说,我不锯,你锯。马族长拿我有办法,拿你……没……没办法,他寒乎你。 我一个人也没法子锯,你给我找个人来。马六将他一军。 马冲以攻为守地说,你自己找人,我包你们的生活。 刚包生活行吗?马六忽然想到他的同伙刘熏,便提要求,你给100只成鸭我们,我们把树锯倒,有什么与你无关。 那太多了。马冲讨价还价,给100只鸭蛋你们,另加10只成鸭,行不行? 就这样。马六伸手与马冲拉勾,马冲的手直颤抖,但还是勉强地拉了勾。他内心难受,脸上却陪着笑,笑得难看,难看的还有他腮绑子上几颗灰尘一样擦不落的雀斑。 大约下午6点左右,马六和他的同伙刘熏拉锯了数小时的那株古槐树訇然倒下。树桩的周遭飘了一圈雪粉似的木屑,马六和刘熏的手上脚上等部位都沾带上了,他们顾上不拍打下来,却迅速跑离几丈远的一块空地,看那株古槐树自十几米高空朝一边倾倒下来的壮观。 第一千壹百壹拾章 霸气受挫 那树上有许多鸟巢,都随之倾覆下来,数只歇在树上的白鹤、鹭鸶什么的,来不及飞离,也坠落在地上而跌死。没有死的,却伤了翅膀,飞不动了。马六拊掌大笑,然后不费太多功夫就能捕捉到。 刘熏怕见死的东西,包括鸟,特别是他还发现死去更多的是从窠巢里倾覆出来的雏鸟,那可能都是白鹤、鹭鸶的仔,它们的翅膀还没有硬,毳毛尚未变白,脑袋上的尖喙还缘着没有褪去的嫩黄边儿,分明没有渡过哺乳期就死去了,大都横陈在已然倒下的古槐树青枝绿叶的隙罅之下。 这让刘熏感到恐怖,他站着不动,怀疑自己跟着马六干这种事儿是不是错了?他们在拉锯的时候头发花白的马族长就站在一边阻止,马六把他骂走了,仗着自己年轻霸气。刘熏就此问马六,出了事怎么办?马六说,有事我顶着。 这会儿,刘熏还观察到,古槐树几个树洞里根本没有蟒蛇出来,不过他发现那簸箕大的树桩中心有一个黑压压的窟窿,如果说真有蟒蛇,那么就一定钻进窟窿藏匿了。 这古槐树倒下的情状让马六非常激动,他把丢在一边的空蛇皮袋捡起来,就要钻进那树枝底下拾起一只只半死不活的跌伤了的飞不动的白鹤、鹭鸶,包括它们的雏儿,打算一并往烧烫的开水里一烫,褪去毛,弄干净,可煨一锅好汤哦!那可是纯正的野味。这么想着,他尖瘦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丝狡黠的笑纹,宛如受到极具诱惑性的鼓舞,他那双细小而贼亮的眼睛很积极地打量着,在那倾圮的一堵绿墙似的古槐树最野的枝桠上歇着一只白鹤,被他发现了,他旋即攀上依然还有一米多高的树桠逮住它,它的一双翅膀还扇动着,右翼见了红,浸出血,分明被挂伤,所以飞不动,它惊恐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脱面前最大的劲敌——人迅猛伸过来的钳子般钳住它的手,它的身子无能为力地颤抖。 马六也许过于激动,一脚踩滑树枝,“嘭”的一下跌落在树下的缝隙间,再下面是地上突兀着的一块石头,他的左膝盖碰在上面去了,感觉好痛,挈起裤管一看,砸破了皮,还浸出血来了,比他抓住的这只白鹤右翼上沾带的血还多。 马六欠起身子,一咬牙关,一种痛苦的表情现于脸上。他从树缝里钻出来,比开始的速度慢多了。他走近放在一边的那只蛇皮袋打开口子,将手里的这只白鹤塞进去,又准备去捡拾树枝下面横陈的一只只半死不活的白鹤、鹭鸶什么的鸟,可是左膝盖发狠地痛,这让他消减了继续为之的意志。他干脆坐下来休息,抬头看着站在一边样子很木讷的刘熏说,哥们,过来。刘熏就过来了,他又勒起裤管指着浸血的左膝盖说,我这儿碰伤了。 刘熏看见他从枝桠上摔下来,以为没事的,因为倒下的古槐即使枝桠还悬着也只有那么高,况且身子倾斜坠下,中间还挡着树枝,这就使他身子坠落时因受控制而速度变慢,慢慢地摔下来,即使挂伤了,也不会有大碍。未料,看马六的那张苦脸,显然伤得不轻,他不清楚,这全怪树桠下的那块突兀的石头。刘熏说,我背你到村卫生院包扎伤口吧! 不用。马六坚强地说,歇会儿就好。他把那只已装了少量货的蛇皮袋一拉,央求道,你钻进树枝缝隙里去捡拾那些快死去的飞不动的白鹤、鹭鸶吧!雏鸟都要。 我不喜欢吃这种野味。刘熏拒绝了他,又说,我还是背你到村卫生院包扎伤口吧! 算了算了,一切都不要你管。马六生气地说,算我白请了你。 刘熏是个挺讲义气的人,他说,好了,好了,马哥,别怪我。于是就猫着腰钻进古槐树下的缝隙捡拾那些垂死的蜷曲着不动的白鹤、鹭鸶什么的鸟,尽管心里不情愿。 几天后,马六左膝盖上的伤不见好转,非但没有结痂,还发生溃烂,而且周边还红得发痒,导致整条腿都放射性地痛。他不能走路了,最要好的朋友刘熏也离开了。 他在家里,躺在门前的一把竹靠椅上不想动。他家有一进三间土砖屋,没有楼,抬头就能看到屋顶的瓦片;屋里潮湿,还有一股霉气。因为他平时回家少,这次不是腿痛,不会呆在家里。其实马六很孤独,没有亲人,母亲早年在生他的时候因出血过多,加上乡村的医疗条件不好,没有抢救过来就走了,成了村民所说的“生产鬼”,葬在屋后长满茅草的北山坡上。 父亲是个铁匠,后来再娶了一个姓刘的大嫂,成了他的后妈。后妈趁父亲在外打铁不在家的时候专门虐待他。有时把他身上掐得那儿一块紫,这儿一块绿,他不敢跟父亲说。 因为后妈在打他时倒竖柳眉警告过,你父亲回来了,决不能跟他讲,要是讲了,老子在你父亲出门后要加倍地揍你。马六领教了后妈的厉害,害怕得不敢作声。马六稍大一点,就在外面混,很少回家,经常露宿在街道码头或者车站候车室什么的地方,后妈也不管,她的管就是无理的打骂,这让马六厌恶见到她。 在他12岁那年,父亲病逝家里又发生变故,后妈跟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走了好,马六回家进出都自由了。由于没有上人管教,马六就在外面混,混成了小偷小摸,他没有少挨过打,由于别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孤儿遭孽可怜,加之他偷的东西价值不是太大,纵然抓住他也没有下死手打他。 有的还劝道,六六,你没有吃的,就到我家吃几顿吧!偷鸡摸狗成什么体统?你爹在世,也不像你,你这是给你爹脸上抹黑哦!马六听了这话总不作声,也许心里难受吧!也有人劝他找正事儿做,他却像混坏了坯子,不听,甚至也不往那方面想。 那次,村主任介绍他到镇砖瓦厂帮忙跑运输,他规矩了一旬,到第13天就把拖去卖的砖自己接钱花了,不交公,砖瓦厂老板就炒了他的鱿鱼,不要他干了。村主任又找到他说,六六,你太不规距,我找那么好的事你做,不知道珍惜。再说你不聋不跛、不盲不呆,好脚好手的,村里也不能把你当五保户供养、闲养喽。 马六坐在竹靠椅上身子不动,想起那些事儿,心里还有些难过呢! 这会儿天空乌云密布,蛇闪挂空,一个炸雷响过,就呼啦啦的来了一场暴风骤雨。他退进房子,把门窗关上,不让雨水喷进去。 第一千壹百壹拾壹章 有人报案 当天晚上风止了雨停了,马冲给马六送饭来,把一个圆柱形的保温饭桶揭开盖子,一股米饭和菜肴混杂着的香味扑鼻而来。马六接过饭桶瞅着米饭上面还盖着几块鸭肉。他激动地说,冲哥,还是你对我好。 你对我更好!马冲笑道,前几天你不是说要我送你100只鸭蛋,10只成鸭,现在是不是免了? 冲哥是这样的。马六勒开裤腿露出左膝盖上擦了红汞的跌伤对他说,前几天,我和刘熏锯倒那株古槐捉白鹤、鹭鸶时挂了花,痛得厉害,还出了好多血,几乎不能走路了,我不肯到村卫生室看医生,刘熏还是驮我去看了医生,医生准备给我包扎伤口,我说,我是个孤儿不能付钱,医生就冷了,只给我膝盖上的伤口用药水洗了一下,然后擦上红汞消炎。我没钱给医生,也不好意思,就叫刘熏把我们捡拾的半蛇皮袋白鹤、鹭鸶送给医生,以作抵医生给我看病的费用。未料医生不要,说他从来不吃野生动物。还对我说,白鹤、鹭鸶是禽类,也是发物,你现在受伤了,也不能吃。冲哥,如果是这样,原来你答应送我100只鸭蛋和10成鸭的事儿就免了,因为鸭也属于禽类,是发物,我想吃都不能吃。 医生还对你说了些什么?马冲问道。马六从墙边挂着的筷篓里抽出一双筷子,边从饭桶里扒饭边讲,医生说,需要打针消炎,如果不消炎,或者消炎不过关,伤口有可能溃烂;但打针的钱我们没法跟你免。那药水都是我们花钱从县城的医药公司买的。 马冲见马六把盖在饭上的几块鸭肉搛出来丢在门外,他有点意见,心想:你不吃,可以留在饭桶里让我带回去喂猪嘛!看这人,一点规矩都不讲,如果稍微逗人喜欢一点,我想办法都会拿钱给你看医生治膝盖上的伤,既然是这样,我就不管了。马冲望着用餐的马六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顾虑——你膝盖上的伤最好不治为好,要是治好了,你身体康复,又横强霸道找我要那100只鸭蛋和10只成鸭,我可亏得惨呢! 马六吃了饭,把空饭桶递给马冲,马冲把它放在桌上,叫马六坐着,他用手电筒光柱反复照看马六的左膝盖上的伤,那伤正在溃烂。他暗里高兴,你马六也有今日,好!太好了,烂死你。但马冲嘴里还是安慰他说,不要紧,过些时,伤口会好的。 好了之后,我还是帮你除掉那条害人的蟒蛇。马六讨好地说。 屁哦,那条蟒蛇已经被雷打死了。就是前几天的事。马冲说着,暗自好笑,即使那条蟒蛇没有被雷打死,你有办法找到那条蟒蛇吗?再说就算你打死了那害人的蟒蛇,就完全是帮我吗?那是马家庄的公害。这些话在心里,马冲不会讲出来。 忽然,马六弹跳起来,阴鸷地看望他:冲哥,怎么不告诉我? 能告诉你吗?你腿受了伤又不能走,就是能走,我也不知道天雷么时候打死那条害人的蟒蛇,我无法告诉你。马冲拿起马六吃完饭的空饭桶绕着房子走了一圈,边走边讲,我开始也不知道,是天雷打死了蟒蛇,一个村民发现后叫唤起来我才知道的。你住在这儿偏僻,不出门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你腿无伤,到处走动,也许比我知道得更早。 这些话,马六听起来不感兴趣,他伸手拍着马冲的肩膀加重语气问,天雷劈死的那条蟒蛇的尸体在哪? 那条蟒蛇是从树桩的洞穴里爬出来被雷劈死的。马冲又把空饭桶放在桌上,绘声绘色地讲,当时那条死去的蟒蛇身上烧得黑不溜秋的,也有人想弄他的肉吃。可正好一个道士路过,说雷打死的蛇不能吃,最好埋葬。于是我们马家庄的人就把这条死蛇埋葬在村后的山坡上。 冲哥,我欠你的,再也没有办法帮你家了。马六很悲观地说。 要你帮什么忙?马冲说,你现在不要我们家给你100只鸭蛋,10只成鸭,已经算是帮大忙了。 那不算,那不算。马六用手摸一摸还在继续发炎不能像健康人一样走路的左腿说,我倒霉了。 马冲拿起那只空饭桶暗想:你倒霉,我们家就走运。这话依然不能说。他走出房门口,忽然想到马六丢撒在门外的几块鸭肉,便用手电筒光柱照着,一块一块地捡拾到空饭桶里。 你这是干什么?马六看见了不解地问。 这些鸭肉捡回去可以喂猪呀!马冲晃荡着那只装了“货”的空饭桶回答,那话里分明有责怪马六的意思:你不吃它也不该糟蹋。 第二天,马冲就把马六摔伤不能走路的事儿说给庄上人听,庄上人大都知道他摔伤了,却不知道摔得这么厉害。有人说,古树成精成了气候,不能砍伐,砍伐就会出问题。还有人说,这问题不是出了嘛?马六摔伤了,全让他领受了,这是报应。 正在给那棵树桩焚香拜祭的马族长念叨着,树神哦!别怪我,不是我不管砍伐你的马六,是马六不服我管。这会儿,马冲也走到树桩前打一个躬,对马族长讲了马六摔伤的事儿,马族长激动得搓搓手:我当时劝你不要锯古槐树,其实就是劝他,却劝不住,现在好了,马六受到了报应。 马族长。马冲说,马六毕竟是个孤儿,他如果不能走路,什么事也做不了,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吃五保。马族长说得干脆。 当天晚上,马族长也像马冲一样用一只饭桶装满饭食送到马六家。他看了马六左膝盖上溃烂的伤口同情地说,我是来看你的,要是当初你听我的话,不至于…… 没有让马族长说完,马六就双膝跪下,也顾不得一只有伤的左膝疼痛,他意识当初忤逆了他,便低沉着嗓音说,马族长,对不起,我也知道这是报应。马族长见他下跪不适,尤其是有伤的左膝,便扶起他说,小伙子,知错就好。 后来,马族长让马家庄的文书写一份为马六办理“吃五保”的申请,未料报到镇里未批,理由是:马六与人伐倒那株千年古槐之后,有人报案,说他没有到林政部门办理伐木证,属于非法砍伐。当地林政执法人员打算抓捕他,一是拘留;二是罚款。又听说他是孤儿,绝对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人,这罚款的事儿就泡汤了。那么就拘留吧,役使他在某某工地做工,为司法机构创点收也行。 基于这种考虑,林政公安警察曾以便装接触过马六。马六那条左腿膝盖上的伤确实未痊愈,连走路都艰难,一跛一跛的,如不拄棍子走,站起来挪动身子就是一副痛苦表情。他这个样子,哪能拘留?即使抓走,也只能在号子里闲养着,不划算,如果病情恶化,还得花钱给他治。这样反而增加了林政部门的负担,就只好作罢,待他的腿伤彻底痊愈了,再作计议。 和林政部门一样,文物保护部门也打算兴师问罪于马六,因为那株古槐约有树龄五、六百年,不应该锯倒,应该像文物一样保护,如果要砍伐,也得申请地方文物部门批准,现在没有这些手续,马六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把它砍倒了,要逮捕他理所当然。可最后文物保护部门和林政部门基于同样的考虑,马六的腿伤都没有痊愈,不宜执法,就只好暂缓执法。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引发臁疮 半年多过去了,马六的左腿膝盖部位不但不见痊愈,而且整个膝盖骨下面都溃烂得流脓,脓包里红肉奢奢的,皮肤的周遭都发黑,做气味。一般人都不敢近距离接近他。一些小孩见了他都远远地跑开,因为马六痛苦得定格了的样子狰狞恐怖,单看他好像从来没有剃过的一两寸长的黑髭和乌七八皂的双手就够戗了。那回林政执法部门的人以为他的腿伤好了,准备抓他,一看他如此这般,也就作罢;文物部门就更不沾惹他了。这让马六落得一个“好”,马族长为他申请“吃五保”的事儿,镇里派人来一看,就批了。 马族长是个好人,是好人就想把好事做好,他见马六的腿伤那么难看,倡导全马家庄的人为他捐款治腿伤,马族长带头捐100元,其他人你10元、我20元、30元、40元不等地凑在一起有大几千,照说治一个腿伤不成问题。马族长一干人陪着马六到县人民医院去治疗,还好,一路上,马六能够走路,虽然腿部有点痛,可他已习惯一瘸一瘸地走,当然“瘸”得不是那么厉害,他走快了,腿速不匀有些明显,要是走慢了,还看不出来。 事情总是出乎马族长他们的意料,马六的腿伤没法治,原因是来晚了,耽误了最佳治疗期。医生检查后就下了结论,马六的左膝盖腿伤由于严重感染,引发了臁疮,没法治愈,除非把长了臁疮的腿锯掉,可这又犯不着,那会让本来不蛮残疾的马六变成真正的残疾,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于是,马族长只好把医院开的不起根本作用的消炎药什么的给了马六,就很失望地回到了马家庄。 马六没辙了,那条长了臁疮的左腿虽然没有完全坏死,却非常碍事。最让他不舒服的是人家一见他就让开,不,是躲开,这使他没有机会与人交流。就连过去和他一起干过“梁上君子”的人都不缠他了,包括最要好的朋友刘熏,这主要是他左腿上的臁疮散发出的气味难闻。 那次与刘熏觌面相遇,马六见他捂着鼻子,便伸开双手拦住他,不满地说,刘熏,你嫌我了? 不是嫌你。刘熏把捂住鼻子的手放开,脸却转到一边呼气,不看着他,却把话说明白,马兄,和你一起锯到古槐树,我可亏惨了。林政派出所把我抓去关了一个晚上,却没有抓你,我当然知道,你腿伤没好,抓去他们嫌麻烦,所以就免抓,指望你的腿伤好了再抓,可一直不见好,算你走运。 马六轻哼一声说,我还走运?我宁可在号子里蹲一辈子,也不愿意有腿伤,要是和你对换都行。 刘熏不想多说,绕道要走。马六追上几步,骂道,你这孬种,我还有话没完呢。刘熏拿快了脚步,竟然带起了路上的尘土。他回过头:我不想听了。你知道被抓的滋味吗?要不是第二天,我老爸拿3000元钱作抵非法砍伐处罚款,我被关押在黑牢房里还不能出来呢。处罚款应该你付,但谁都知道你的情况,没有找你。 放你妈的屁!我们一起锯倒的树,你还不是有责任?马六愤愤地讲出这话时,刘熏已转头走出几丈远了,田野上呼呼地刮着风,也不知他听见没有。马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既沮丧,又孤独,现在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仿佛整个马家庄的人都在孤立他,虽然能够“吃五保”,但是其他一切都分明丧失而不保。 他本是一个害怕寂寞爱热闹的混混,现在到了没有人愿意缠的地步,一种可怕的清静让他受不了。像今天一样,只要不刮大风下大雨,他总会穿过村畈绕到镇上去耍耍。一路上,他回味着刚才刘熏说过的话,特别是“被关押在黑牢房里……”那句话,他似乎不能忘记,因为有过体验,他以前做小偷被派出所抓住过,一双手上了铐子,大热天拴在电杆下晒太阳,他的脖子上还挂着写有“我是扒手”的黑牌,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他,认清他的模样,以便今后防着他,这让他羞愤而无奈地耷拉着脑袋现出一副死相。 更不好受的是带到警务室受审时,还必须跪着,说话也不能大声大气,稍有不老实,就会被吼叫一阵,更可怕的是还会被踢上一脚,或者被抽一耳光……马六领教了被抓的滋味,但是放出来,还是手痒痒的,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他只是比以前更加隐蔽。以前一个人作案,容易发现,后来学精了,找个帮手打掩护,就不容易发现。刘熏就是他找的帮手中的一个。他刚才想对刘熏说,你能不能配合我再干本行?可刘熏不愿听他的,让他失望了。他想再行扒窃,没人打掩护,容易发现,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照说马六“吃五保”,生活不愁,何必又要干那种不要脸的遭人指诟的冒险事儿呢?马六却有他的理论,或者说是他的强盗逻辑:“吃五保”固然生活不愁,但都是别人施舍的,会吃得很好吗?会有美味佳肴给你吃吗?当然没有,倒不如把“老手艺”再派上用场:偷!要是偷一只鸡来,用黄泥巴一糊,把鸡埋进大火里烧熟,那肉味可是酥脆可口的。想到这里,马六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但这都是奢望,他啐一口涎水,又莫名其妙地骂起刘熏来,因为刘熏再也不配合他干老本行。 到了镇上,马六走得热汗淋漓,这让他很不舒服,因为左腿上生的臁疮周遭皮肤溃烂发痒,上面还渍着咸腥的汗水,漤得难受,他伸手轻轻地搔,只能搔臁疮旁边的皮肤,不能过重,否则就痛。他在搔痒时头上的太阳火辣辣的,只好退到公路旁的一株撑起绿伞样的梧桐树下歇阴。 这是炎夏,哪儿都气温高,是胎卵化湿所生虫类的繁衍期,因此蚊蝇多,马六皮肤外露部分,特别是额头、手肘,腿胯上都密布着蚊子咬过的血色印痕,这多是蚊子在夜晚留下的杰作。更烦人的是白天的苍蝇特别多,尤其是那些嗜腐逐臭的绿头苍蝇总是围着马六的身子转,他手一绕,吼一声,赶开了,眨眼间又一群群地飞来,在他身边盘旋。当马六累了,没有精力对付,并且坐下来打盹的时候,他左腿外露的那团散发腐臭味的臁疮上就歇满了这些绿头苍蝇,它们像在享用美味佳肴一样贪婪地扑在上面,要是不用手去拍,就不会自动飞开。 第三百九十四章神秘道士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神秘道士 这会儿,马六慵悃了,他背倚梧桐树打盹儿,忽而就进入恍惚状态,依稀感觉梧桐树上有一只鸟巢,里面还有鸟蛋,他正要爬到树上去摘,突然面前出现一个手持钢锯的男子盯着他吼叫,你就是锯倒马家庄那株古槐树的马六吗? 是又么样?不是又么样?马六一跺脚,梦中的他并无腿伤,就显得像过去一样骄横。 男子并不好惹,两指一弹,陡然从梧桐树上跳下两个和这位男子一般模样的人,还向他拱手异口同声地说,兄长,有何吩咐? 男子指着两手捏着拳头的马六说,你们把他拖到路边那根电杆处绑住,我要把他像树一样锯断,替马家庄的槐树老伯报仇雪恨。 寡不敌众的马六见他们身上的衣服像树叶一样绿得发亮,心里有些寒乎,猜想他们一定是梧桐精,又见两个摩拳擦掌的人已经逼近。他嚷道,唉,没有王法了,我没有惹你们为什么侵犯我? 手持钢锯的男子又重复那句话,另两个男子已扑过来,先后扭住马六的胳臂,忿然道,我们兄长已把你欺负槐树老伯的事儿讲了,我们要为槐树老伯报仇。 我锯倒马家庄的古槐树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马六刚说过这话,突然前面出现一个头发雪白的老者,他手执七星拐杖指着马六骂道,是我叫他们来抓你的,要把你像树一样锯掉。马六看这位老者脸额上的褶皱像古槐的树皮,料想他一定是已修炼千年的槐树精,正这么考虑,男子向老者施礼道:槐树老柏,这家伙还靠着我的梧桐树身休歇,正好被我们逮住。 扭住马六的两个男子说,现在树木众草诸神都为槐树老伯的原身被这厮唐突锯倒而打抱不平,他还胆敢来到我们这里兜风纳凉,却不知所有的树神草神都不欢迎他,正要抓他,真是自投罗网。 这时,马六嘴里不停地呼叫,槐树老伯,饶命啦!饶命啦,槐树老伯……两个男子哪管那些,将他推推搡搡摁到电杆处绑定,正在启锯锯其腰身之际,马六霍地醒来,身子还靠在那株梧桐树上,额上冷汗直流,尽管天气炎热。他想起梦中情景和“所有的树神草神都不欢迎他”的这句话,便有些后怕,麻利站起身离开这株绿伞一样给他遮过阴的梧桐树,而置身毒热的烈日之下。 这天,马族长在镇街道农资门店购买“一扫光”剧毒杀虫农药出来,看见一个道士,头上的发髻盘得老高,发髻中间还贯穿着犀牛角似的横木,有些面熟,好像是哪儿见过,对了,马六锯倒村上那株古槐树的那天他恰好路过,马族长总把道士看成神秘人物,还认为他懂得许多常人不知晓的神秘事情,便快步绕到他面前,晃荡着手里拎着的满瓶“一扫光”说,请问道士,有一些事情我总是搞不懂。 道士看看面前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汉,笑道,如果你是一个年轻人,这么问我,我感到很正常。可看你是个饱经沧桑的人,过的桥比人家毛孩子走的路都多,应该是见多识广,还有什么看不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 马族长把手里的“一扫光”放下来,拱手施礼,直截了当地说,请问道士,现在的稻田里怎么比过去的虫害严重得多,前不久我家畈里几块田打了几瓶“滴滴喂”(农药),稻飞虱没有杀死,今天我只好买“一扫光”来处理。且将放在脚边的“一扫光”农药瓶轻踢了一下。 道士说,这个问题你应该清楚。现在生态失去平衡,虫害特别多。马族长说,你这么笼统地讲,我还是不懂。道士用手摸一摸高耸在头上的发髻,想一想说,你不懂,我打个比方解释给你听吧,你是哪里人? 我是本地马家庄人。马族长回答时,有点失望,心想:我堂堂马族长在庄上挺有名望的他还不知道。 那就好说了。你知道一个叫马六的人把马家庄那株古槐树锯倒的事吗?道士这么一讲,马族长说,怎么不知道?锯树之前,我还劝过马六,叫他不要锯那株古槐树,可是他不听。 马族长,我错了。突然,马六不知从哪儿飙出来,扯一扯马族长穿在身上的蓝衬衫下摆。马族长战栗着让了一下,一股腥臭的气味令他作呕,那当然是从马六的左腿烂臁疮里散发出来的,他本能地捂着鼻子,很恶心地瞅了马六一眼。 这么热的天,马六穿的还是一条挺厚的夹裤,只是把裤口卷到了膝盖之上,以散热解凉,那是去年底村里作为救济困难户的慰问品给他的。这样那块凸显在左腿上的烂臁疮就更加打眼,还有一群绿头苍蝇像追星族一样追逐着它,时而有几只贪婪地趴在上面不肯下来,时而有几只带着强烈的欲望绕着它盘旋。这是挺恶心的,谁见了都会躲开,看了一眼还会后悔。 道士扬起脸,不看马六,眼望着天空说,你来了正好。 马六笑道,臭道士,你有什么说的?马族长使了一个眼色,想压住马六,让他对道士说话放尊重些,马六并未意会,一只手叉腰,还是那股傲慢劲;一只手伸到左腿那边不停地驱赶绕着那块臁疮低徊或叮咬的绿头苍蝇。他这一驱赶,趴在上面的绿头苍蝇都不太情愿地飞开了,而那块烂臁疮就更彻底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见那腐肉里还拱动着一只只米粒大的蛆虫,比乡间茅厕里的还要肥胖。 道士瞥了一眼,回味着马六刚才说过的话仰起脖子哈哈大笑,之后说,真正臭的不是道士,是你腿上的那些蛆虫。 难怪那么做气味。马族长本来清楚,却恍然大悟似地讲。这时,头顶上太阳曝晒,他退到一栋楼房下的阴影里,见道士、马六也跟着过来了。 哦,你笑话我呀!你讨厌我呀!马六瞅着道士直嚷嚷。 并非笑话你,也不是讨厌你,我只讨厌你的行为,笑话你自食其果。道士边说边拍打道袍,仿佛道袍上有许多灰尘。 此话怎讲?马六不明白。 马族长也想听听,他见马六近了,就走开一点。道士冲着马六讲,你锯倒马家庄那株古槐树的行为是不是令人讨厌?你还不清楚,那些从树上倒下来跌死的成鸟、雏鸟,它们的魂魄被地气吸于阴曹地府,不能超生的,就嗔怪人类而化生、湿生或卵生为虫害,现在稻田里的褐飞虱、一代化螟、二代化螟等等旁生,都是那些得不到超度的虫豸的散灵变化而来…… 那么我自食其果又该怎讲?马六疑惑地盯着道士问。 你不是要打死那条蟒蛇吗?道士反问。马六睁大眼睛,直点头。道士接道,那条蟒蛇你没有打死,由于它造孽过多,结果被雷殛而死,那条蟒蛇死后,非常怨恨你,它的魂魄投生蛆虫,正寄生在你的臁疮腐肉之中。 你鬼说吧!马六伸手沉重地拍打左腿,希望把钻进臁疮里拱动的蛆虫拍打下来,但一只也没有掉下来。马六有些失望,但他并不失落,依然满脸含笑地问道士,哪条蛆虫是那条蟒蛇变的?我要抓住它,再把它搞死。 道士不回答,扬长而去。 马族长惊骇地说,你要想办法把臁疮里的蛆虫全部弄死,一只也不留。 算了吧!马六见左腿臁疮里的蛆虫拍不下来,就不拍了,他说,马族长,你不清楚,这蛆虫在肉里钻,开始难受,有点痛,现在习惯了,它们在这腐肉里拱动,麻酥酥的,像轻轻地给我搔痒,还挺舒服哩! 你既然这么讲,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马族长暗自好笑,又觉得马六可怜。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一袋饼干 半月后,马家庄南边一所中学初一班教室的学生马鞍山忽然谈到左腿长了臁疮的马六,偏过身子问邻座的同学甘闯,你认识马六吗? 认识,一个把裤脚卷得老高,身上发臭的老头。甘闯凭印象描述着。 这是15分钟的课间活动,他们自由自在地讲一些与学习无关的话题,以缓解上课时的紧张气氛。 甘闯说着还从书包里拿出一块黄橙橙的饼干往嘴里塞,香脆香脆的,马鞍山看着像要掉口水了,他希望马闯给他一块尝尝,马闯却没有,只顾自己津津有味地享用。马鞍山就接他的话说,甘闯,你别以为马六是老头,其实他年龄不大,才二十多岁,只是由于他是个孤儿,穷困潦倒,到处流浪,风吹日晒,再加上左腿长疮行走不太方便,身子略显佝偻,人又黑又瘦,看上去还真像个小老头。唉,挺可惜的,他已经死了。 甘闯一怔,嚼饼干的嘴巴陡然停住。他说,怎么,他死了?年龄又不大。 挺可惜的。马鞍山重复着。 如果是那种情况,他死了还享福呢,有什么值得可惜的?甘闯继续感叹。 他死了。庄上空气沉闷,活着时,庄上空气活跃,庄上人茶余饭后都拿他当话柄呢。马鞍山讲出些内情。 去!去!去你的,他死了还是享福?甘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他是怎么死的? 给一块饼干我吃再说吧!马鞍山抗御不了点心的诱惑,提条件。甘闯稍作犹豫,便从书包里掏出一块饼干递给他说,这是膨化饼干,比一般的饼干好吃得多。马鞍山接过饼干就塞进嘴里嚼,脸带笑容地讲,唉,味道不错。 现在可以讲了吧?甘闯说着,把书包里的饼干袋藏严,仿佛怕谁抢似的。 让我吃完了再说。马鞍山的嘴嗒吧嗒吧地嚼着,他回味着说,不吃完,我讲出来你会吃不下去。我讲时,你就不要吃饼干。 没关系。甘闯咽下最后一口饼干粉沫,手在嘴上一抹,又顺势双手一拍,看着马鞍山说,你讲,我洗耳恭听。 于是马鞍山把听来的关于马六的死因慢慢陈述:前几天,我爸,也就是马家庄的族长,他经过马六家的房屋时,老远就闻到一股臭气。他忽然想起来,好几天没有看到马六了,便走过去推门,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他进去就喊:马六,可没有回音。他再到马六的睡房一看,发现马六已经死了,侧躺在铺上,背对着墙,一动不动的,满身腐臭,蛆虫在腐肉里拱动,有的从他生臁疮的腿上爬到铺上,从铺上爬到地板上。我爸捂着鼻子绕到铺的那头瞅见马六的脸,哎呀!真恐怖,他的两只眼睛没有了,成了两个窟窿。 那是怎么搞的?甘闯疑惑地问。 我爸说,那可能是老鼠剜了的。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我也是听说的,马鞍山接着讲,10天前天气很热,马六到城里去玩,返程时口渴,便蹲下身子喝了田沟里的水。一般喝了田间的脏水顶多闹肚子,而马六喝了却中毒死了。 是中的什么毒?这会儿,甘闯像个警察讯问嫌疑犯,那份认真的劲儿有些咄咄逼人。 这你还不知道?现在田里的虫害多,许是哪个村民在田里打了“一扫光”剧毒农药,那药液流到水沟里,马六口渴不知道,就蹲下身子喝了,喝了不舒服,就回家躺在铺上,孰料再也起不来了。马鞍山说着,样子悲戚,声音也低沉了。沉默了一老阵,甘闯没有再问,上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甘闯吃下最后一片饼干,抹去嘴上的饼干沫便正襟危坐,准备上课。 中午,甘闯和马鞍山在同一个寝室,还有其他两个同学,一个叫王明证,略胖,同学们大都叫他胖子,一个叫吴在理,略瘦,同学们大都喊他瘦猴子,把一个“瘦”字喊出来,有人发现他不高兴,都干脆叫他猴子,他眯眼一笑,没事。 这会儿,甘闯又聊起死去的马六,还扯着马鞍山问,马六葬在哪里?马鞍山说,葬在我们学校东边那片林子里,并说,前几天,你听见吗? 听见什么?甘闯问过之后便悟到了,你是说放鞭炮送葬是不是?马鞍山点头。 他们两个谈话,王明证和吴在理都在旁边听见了。吴在理突然说,现在没事,又睡不着,我们去看一看马六的坟吧!吴在理对马六挺有印象,那次上学看见马六站在镇上街道一家商店门口,脸上笑嘻嘻的,但出入商店的顾客都绕开他,或捂着鼻子,或偏开头,像躲避瘟疫一样加速步子逃离。吴在理开始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走近马六,也就连忙跑开,因为马六光着的那条趴满绿头苍蝇的烂臁疮腿太恶心了,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谁不嫌他脏呢?但吴在理对马六还是有一点好奇心,所以提议去看马六的坟,他说,马六在生时,样子窝囊,讨世人嫌,现在死了,一切归于沉寂,我们去作个揖吧!以减少马六活着时我们对他轻慢的一份愧疚。 猴子,我也想去看。甘闯兴奋地说。 去吧!一起去热闹些。吴在理拉着甘闯的手接道,马鞍山带路。 带路就带路。马鞍山立马响应,大步迈向寝室门口,回过头说,走吧! 我也去。王明证耷拉着脑袋跟上去,嘴里嘟嚷着。 马鞍山领着3位同学往学校东边那片林子进发,约走了一刻钟,那长满马尾松的丛林树阴就遮住了头上灼热的阳光,虽然稍感凉爽,但他们依然走得满头大汗。在林子里他们看到残留的一些炸飞的红红绿绿的鞭壳纸屑,还有少量的几张黄褐色当冥钱的草纸挂在刺蓬什么的上面,谁也没有心情看这个。走在前头的马鞍山忽然叫起来,你们看,那就是葬马六的一冢新坟。 大家跟在后面也都看见了,新坟前放了一排花圈,格外的醒目。他们走近坟边看稀奇样绕了几圈,马鞍山霍地跪在坟前叩几个头,然后甘闯、王明证也跟着跪下叩头,他们站起来时,手上还有土坷垃,王明证一边拍去土坷垃,一边对坟前树桩一样站着不动的吴在理说,你不下跪叩头,马六会怪罪你的,小心晚上做噩梦哩! 这又不是我祖坟,我不想叩头,再说我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怕鬼。吴在理振振有词,还伸手抽出插在坟上的一根缠绕白纸条条的扑执棍把玩。甘闯说,你胆子大着呢! 这还算胆子?吴在理扬起脸说,我晚上一个人都敢到这个坟上来。 你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王明证瞅着他问。 开玩笑?吴在理说,我6岁的时候,村里的八爹死在床上,晚上我一个人把他放在枕头下的一包没抽完的香烟拿出来给我爸抽。 你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我愿意跟你赌一把。甘闯说。 赌什么? 就赌一袋膨化饼干。 膨化饼干非常好吃。尝过其味道的马鞍山插嘴。 行!晚上下自习后,我到这个坟上来一趟,返回寝室后,你就给我一袋膨化饼干,要原装的,不要拆封的。吴在理很坚决地说。 你晚上究竟到没有到这个坟山来,我也不知道,以什么为凭证?甘闯“将”他一军。 吴在理就将手里把玩的一根扑执棍回插在马六的坟上,对他说,甘闯,晚上下自后,我到这个坟地来,一向拔出这根扑执棍拿到学校寝室给你看,行不行? 当然行!王明证替甘闯回答。他还抽出一支钢笔蹲下身子,在这根扑执棍缠着的白纸条上写上两只蚂蚁一样的小字:赌彩。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赌彩惹事 马鞍山一直保持沉默,他在想:这样做会不会得罪马六。离开坟茔之前,他又单独跪下来,叩了几个头,心里默默地说,马六叔,我可没有得罪你,是他们要赌彩…… 回到学校,王明证当着吴在理的面要甘闯把一袋未拆封的膨化饼干给他押在手里,待晚上见了吴在理从坟地取来那根扑执棍后,再作为赌彩胜出的筹码奖励给吴在理。王明证平常刻板而公道,他们相信他能做好这个“庄家”。 要是吴在理晚上没有把坟地的那根扑执棍取来,怎么办?甘闯问道。 那算吴在理输了,要对他实行“制裁”。让他赔你一袋膨化饼干,你自己的一袋退给你。王明证边说边看吴在理。 行!吴在理表态了。他不可能倒赔,那是由于家庭条件差,父母亲是修地球的,盘不出钱来,每月给30元生活费还是家人卖鸡蛋弄来的,要是鸡不散蛋,还得借。而甘闯家的条件好多了,他虽然也在农村学校读书,但父母亲都有不错的工作,每月给他的生活费是吴在理的10倍以上。 王明证是个有心计的人,待吴在理走开了,就悄悄对甘闯说,你今天要守住吴在理,要是他白天就悄然把马六坟地的那根执扑棍拿来藏在哪儿,你就被糊弄了,晚上,他到山地边绕一个圈,不到坟地去,天那么黑,你又不知道。 甘闯明白了王明证的意思,马上出门找吴在理,很着急地找,担心他现在就避着自己到葬了马六的坟山去了,便往学校东边的那片林子走,才走几步,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吴在理的背影,他从路旁的厕所里消失了,一会儿又闪出来,甘闯这才放心。 甘闯还是一直盯着吴在理。当然下午有两节课,吴在理不可能悄悄地跑出去,要出去有事,还必须跟班长请假。甘闯跟班长关系好,上课之前,他跟班长说过,如果今天下午上课,吴在理要请假出去,你决不能批假。班长瞪大眼睛看着他,甘闯伸出手指轻轻地按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暂时不要问,我会告诉你的,上课去吧! 班长说,要是吴在理不请假出去呢? 那你就不管。是什么事我还是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不能说。甘闯神秘地一笑。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同学们朝各自的教室蜂拥而去。班长个头高,却也是高姿态待人,是个有涵养的学生,所以当了班长。甘闯之所以和他关系好,是因为在选班长时,别人举一只手,甘闯举起双手,为了当时不是班长的他能够看见,还站起来跳一下,叫道,我同意胡安格当班长。这样子有的同学见了觉得恶心,胡安格却从此对甘闯刮目相看了。心想:你对我印象好,我也要对你建立好印象。 甘闯故意走慢,窥见吴在理走在前面进教室去了,他就放心了。 下午1、2节课中间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甘闯不必要管他,就是吴在理想到马六的坟山去搞小动作,这么短的时间来回都不够。要注意的是第3节自由活动课,吴在理和所有的同学都可以出去,甘闯防着他,不便直接说,便对王明证悄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王明证挺精灵,一听就知道,直接找到吴在理讲,今天下午的自由活动课和晚上下自习之前这段时间,你必须在我的视线之内,要不,我担心你提前行动,若提前把马六坟上的那根扑执棍拔来藏在暗处,待下晚自习赌彩的时间一到,再拿出来我们看,那算什么?那算作弊。那么赌彩就没有意义了,甘闯也不会干。 我是那种人吗?吴在理眼珠子一立:我有必要那么做吗? 监督你是我的职责所在。王明证陪笑,之后告诉甘闯,吴在理不是那种人。 甘闯高兴地一拍王明证的肩膀夸奖道,你的监察工作做得不错。王明证说,他妈的,我跟你白搞了。甘闯说,我不会亏待你。说着从背着的书包里掏出两块黄橙橙的膨化饼干塞在王明证手里。他们相视一笑,走进了吵吵嚷嚷尚未静下来的教室。 晚上刚下自习,王明证就对吴在理说,现在可以执行任务了。如果你胆怯,可以反悔,不赌彩了。 王明证把一直藏在书包里的赌注——那袋未开封的膨化饼干拿出来一晃:你如果放弃,我马上把它还给甘闯。一直监视着吴在理的甘闯正站在后面,他把王明证一拉,态度坚决地说,如果他放弃,就要他反赔我一袋膨化饼干,当然我不会吃,分给同学们吃。 哼!吴在理不满地瞪他一眼说,我这就到马六的坟山去。 走出灯光忽闪而明灭不定的校园,野外黑影幢幢,但高远的天空还是繁星闪烁。马六刚从教室出来时,觉得外面看不清楚,现在走了一段路,他的瞳孔适应了夜色,凭着昏昏亮的光线,径直走进那片林子。凭印象,他很快摸到马六的坟边,正要伸手摸那根写了“赌彩”二字的扑执棍时,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慌,动作就不自如地放快了,竟然扑嗵一下,俨然不经意间,被人从身后踢了一脚,使他一只左腿弯曲下去,正好在马六坟前下了一个跪,虽然不是自发的,却很滑稽。 当然同学们不可能看见,特别是甘闯他们。这本来也没什么,吴在理又站起身拍去左膝盖上粘住的黄土,然后,再抽取那根扑执棍,一转过头,他的身子却在不自然地打“冷战”,头发也陡然竖起,竟然感觉这片坟场阴森森的,他心里闪出了一个念头,拿了扑执棍,会不会得罪作古的马六?马六会不会怪罪自己呢? 他不敢多想,使劲跑出林子,踏上朦胧夜色中一条发白的路,气喘吁吁地跑回学校,走进灯光明亮的寝室时,王明证、甘闯他们看见他脸色灰白,身子还在发抖,他把那根扑执棍递给王明证,嘴唇发乌,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明证麻利将那袋由自己保管了几小时的膨化饼干塞在他手里,却又从他手里滑落下来,王明证就捡起来放在他的架子铺上。他躺上去,一言不发。王明证、甘闯本想祝贺他赌赢了,见他那样子却没有心情说话。 王明证瞅了一眼扑执棍上的“赌彩”二字,就准备把它甩出窗外,可手才伸到窗口,马鞍山从铺上坐起来阻止说,别甩,给我,我明天一向把它插在马六叔的坟前。王明证便把扑执棍递给马鞍山。自此,就熄灯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早自习,班主任老师到教室里巡视,发现吴在理的座位空着,就问旁边的同学,都说不知道。这时,后排的王明证站起来对班主任老师说,他可能还在寝室。王明证记得自己从寝室里出来时,吴在理还躺在铺上没动。不等班主任老师发话,他就自告奋勇地说,我去看看。班主任老师说,行,看是什么原因不上早自习,叫吴在理到我办公室去。 王明证很快出了教室,一阵小跑来到学校教室后边的一栋寝室楼,走进寝室,见吴在理还躺在架子铺上,就传达班主任老师的话,吴在理哼一声,侧过身子面对王明证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舒服,不能到老师办公室去。 王明证见他脸上有点浮肿,额上有汗,就走过去伸手摸他的身子,哎呀,发烫。王明证知道他病了,瞅着他昨夜扔在铺上未动的那袋膨化饼干,他就愧疚,因为吴在理和甘闯赌彩,他是主要怂恿者。 这会儿,王明证也急了,他对吴在理安慰道,我去跟老师说,马上送你到医院。王明证走出寝室约10分钟,就带着班主任老师和几个男同学来了。班主任老师走近铺沿,摸了一下吴在理的手,还真发烫,便迅速叫王明证扶他下床,又吩咐一个大力士样的同学背他出校,中途由另几个同学轮流背,直背到镇卫生院候诊室,让医生拿脉。 班主任师和王明证也去了。当医生问吴在理这么发烧是怎么引起的,吴在理看了一眼王明证,王明证心里一激灵,真怕他实话实说而牵连自己,就使了一个眼色,吴在理吞吞吐吐不知说什么好。医生好像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就越发催促他说,你要是不讲,我不知你的病情,如何对症下药?如何开处方?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梦见山神 吴在理只好吐出实情。班主任老师当下就望着王明证说,你有责任啦!他是受到惊吓生病的。王明证低下脑袋不答话,很难堪的样子。 当天,吴在理的爸爸妈妈被通知来了,边守候他儿子打针,边问情况,他们认为这个事荒唐,但又不好批评儿子。妈妈意会到:吴在理病了,是不是死去的马六怪罪他不该抽坟上的扑执棍?如果是这样,儿子的病打针也好不了。但她还是问医生,打一天吊针后,吴在理的病能不能好? 那要观察。如果退烧了,就会好。医生不下结论,话说得很活。 一天吊针打完,吴在理确实退烧了。可到晚上,又低烧,一天没吃饭,爸爸端一碗肉丝面来,他一口也不吃。问他想吃什么,躺在病榻上的吴在理低声说,什么也不想吃。 妈妈急了,低下头说,乖儿子,你多少吃一点。她用筷子搛一绺热气腾腾的面条塞进吴在理嘴里。他慢慢地嚼着,嚼了一分钟才咽下去,要是在平时,他吃面条速度可快呢,一梭就下去了,还会发出“咭嗦”的响声。妈妈喂他几筷子面,他就摇头不吃了。 到了深夜吴在理烧得更厉害。妈妈叫了几次当班医生,说这是怎么搞的?晚上一直在打退烧针都没有退下来。医生不知怎么回答,见妈妈很着急的样子,便说,这样吧!这一吊钟打完,还不退烧,明天就转院。 第三天早晨,吴在理又退烧了,但还是没有精神。这时候班主任老师带着他寝室三个同学王明证、甘闯,马鞍山来看他。王明证塞给吴在理他爸三百元钱,说这是甘闯给的。甘闯说,是我妈听说这件事,认为我有责任,就拿出这三百元钱当作安抚吴在理。 就用这钱作为吴在理治病的补偿吧!班主任老师对吴在理的爸爸妈妈说,大伯,大婶,出了这档事,我们学校也有责任,校长特地派我来看望吴在理同学,并向你们赔礼道歉。说着,拿出200元钱塞在吴在理他爸的手里。吴在理他爸比较木讷,站着不知说什么好。 老师,你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心里有气也散了。只怪孩子不听话。吴在理的妈妈表明态度,让班主任老师听了心里顿感轻松,这说明吴在理的爸爸妈妈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到学校扯皮。 妈妈见三个同学都在面前,就问道,吴在理从马六的坟上抽来的扑执棍在哪里? 在我那里,我准备把它再插到马六坟上,今天下午下自习后就去。马鞍山望着吴在理的妈妈说。 你这孩子真乖!妈妈暗想一定是马六的鬼魂在怪罪吴在理,便说,你把那根扑执棍给我,让我送到马六坟山上去,给孩子赎罪吧!孩子得罪了马六。 马鞍山同学,听见没有?班主任老师说。 听见了,回到学校我马上把那根扑执棍送来。 不用。妈妈看着马鞍山说,我马上跟你们一起到学校去,你把那根扑执棍给我就行。她这么说,心里想:还必须买些香烛钱纸烧到马六的坟上去。 正值黄昏,妈妈就那么做了。她回到医院看到儿子还在打吊针,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儿子像昨晚一样不退烧,即使退了烧又反弹。 在理今天好了一点,退烧了,正午吃下了一大碗肉丝面,医生说要继续观察,如果晚上再发烧,就转院。吴在理他爸见妈妈来了,如实介绍情况,仿佛职员向领导汇报。 我也唯愿在理不转院。妈妈仔细看他,记得今天早晨他的脸色都是煞白的,现在气色好多了,是不是自己到马六坟前去赔礼道歉,起了作用呢?现在还不能完全下结论。她望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吴在理问,你今天是不是感觉舒服些? 是的,妈!吴在理望着吊在病榻当头打了一半的输液瓶说,这一瓶药水打完了,不打了。 那要看你是不是好了。妈妈说。 要征求医生的意见。吴在理他爸表明观点。 药水打完已是晚上8点多钟,护士来了,吴在理的妈妈问,今晚可以不打针了吧? 歇一歇也行。护士边抽输液瓶边说,如果他今晚不发烧了,就不打针了。 妈妈还是担心,就伸手摸吴在理的额头,感觉不烧了。她心里暗暗地说,马六哇,马六哇,今天我把扑执棍插回你的坟上,还烧了一堆钱纸,你一定要保佑我伢儿病好哦! 妈,我想到街上去宵夜,几天没吃饭,肚子有些饿。卸了药械的吴在理从病榻上下来,不再像个病伢,身子一恢复,说话的中气都足些。 行哦!我和你爸一起陪你到镇上街道靠杯摊舀一顿吧。妈妈见吴在理现出了往日的顽皮,非常高兴地拍着他的后背说。 到街上吃了靠杯,吴在理这孩子完全不像个病人了,就嚷着说,妈,爸,我不到医院去了,你们送我回学校吧!妈妈在路灯下望着吴在理他爸:看他的意见。他揉一揉鼻子,哼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吴在理,慎重地说,不行,你今天晚上还是要在医院住,如果确实好了,明天一早我送你到学校。 你爸爸说的不错。妈妈说着,领头走在前面,再前面就是医院大楼,楼顶上是霓虹灯制作的红十字字架正一闪一闪的,在妈妈看来那光泽满是祝福的颜色,祝福她儿子身体康复。 在医院病房,摆放了3张病榻,除了靠近门口的吴在理那张在使用之外,另两张,一张在中间,一张靠近阳台,都空着,吴在理的父母便一人一张用作休息。 盛夏的天气热,房顶上有吊扇,打开了呼啦啦地转动着,满屋子都感到凉爽。夜深了,累了一天的妈妈躺在靠近阳台的那张病榻上,用一只白布枕头枕在脑袋下,很快就入睡了。 妈妈迷迷糊糊的,好像又刚从马六的坟上烧过纸钱,而走过来拾钱的不是马六,是一个高个子人,他蹲在坟边,拿下头上的礼帽倒过来,兜着拾得的钱币。妈妈正要离开,见拾钱的是个陌生人,便阻止道,唉,这钱可是烧给马六的,不是给其他人的。 拾钱的高个子忽然站起来说,大嫂,马六是个罪魂,他已经被勾使押送地府,关进枉死城了,还不知多久能够出来,就算出来了,他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坟地。你不是常听人说过吗?生不管魂,死不管尸,马六既然死了,他的罪魂还有工夫、还有机会管他埋在地下的尸体吗?还有可能照看到你给他化的这些冥钱吗? 马六怎么会押送到了地府呢?一般来说,人刚死去,其魂魄还暂时离开不了他的墓地,至少也得七七四十九天才离开,难道马六犯了什么罪?妈妈不明白,她仰视着高出她一个头的高个子说出心里的想法。 这个你应该明白。高个子说,马六生前是个做强盗的,用城里人的话说是个小偷、是个扒手,干尽了坏事,尤其是干了一件人神共怒的缺德损寿的事儿,就是在马族长极力劝阻的情况下,马六还是横蛮无理地锯倒庄上的古槐树。你知道吗?那株古槐早在数百年前就修成了槐树精,成了气候。马六这么快押送枉死城,就是槐树精跑到地府告状,地籍神在阎罗王的敕令下,削了马六的寿限,所以他死得这么快,这么惨。 我明白了。妈妈恭敬地看着高个子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里的山神。高个子一手托着礼帽,一手伸进礼帽窝儿摘取钱币,放进衣袋,嘴里说,我知道你来马六坟上化纸钱的缘故,你是无可奈何而为之。 山神爷,你说的话不错,要不是我孩子病了,我是不会来化纸钱的。 你这位嫂子也是爽快人,应该清楚,你家吴在理太不讲道理,太不懂礼貌,竟然为了好吃赢赌,把马六坟上的扑执棍都抽走了,在那之前,他和几个同学都到马六坟前叩头,他就不干,还做出这种缺德事来。告诉你,你儿子的发烧病,就是我赐予的。教训他一下,不过现在让他痊愈了。 山神爷,我家在理只拿了马六坟上的扑执棍,要说得罪只得罪了马六,又没有得罪你,你怎么就赐病给他?这说不过去。妈妈替儿子争个理儿。 这说得过来。这时又来了两个矮胖人,他们正躬身于坟边拾掇那些刚化不久的冥钱,听妈妈这么讲话,其中一个站直身子绕到她面前说,这位大嫂,你应该清楚,马六的坟地是山神爷管辖,你儿子对葬在这里的马六不敬,就是对山神爷不敬,山神爷赐病教训一下你儿子理所当然,如果山神爷不这么做,我们都会赐病给你儿子。 你们是什么人?妈妈感到惶恐。 他们是这片山林的草神。山神代为回答,还将摘光了钱币的礼帽倒过来重新戴在头上,看上去那顶高耸的帽尖还真像一座高耸的山尖。 妈妈正要向面前的山神、草神跪拜,希望他们能够保佑自己的儿子不再生病,可是眨眼间,她像被什么沉重地敲击一下,即刻醒过来,仍然有点迷糊,慢慢清醒时,发现自己的双手抱着一个枕头正压在胸口上,梦中的事儿还依稀浮现在脑际。她有点相信,也有点怀疑,毕竟是梦哦!但她不明白的是,记得入睡前枕头是放在脑勺下枕着的,怎么就跑到胸口上来了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花神草神 马六关在枉死城不久,他的罪过就被阴司查得水落石出。在押送转轮王殿之际,他听说自己的罪孽深重,下一世或更多世将要轮回为旁生,也就是要进入畜生道,他非常害怕,向阴司神作揖叩头,希望他们行行好,让他继续轮回人身,保证多行善举,做个好人。可是阴司神无不直言呵斥,你现在忏悔迟了。之后,还授意阴差用鞭子抽打他。需饮饫忘汤时,他不饮,一个赤发狰狞的阴差用一把虎口钳撬开他嘴巴强行灌下去,于是他迷糊了。在转轮王殿,他就现出了随业流转的形迹:一只刺猬,蜷曲在一处草丛。 数月后,亚马逊丛林里有一只刺猬妈妈,生下一窝小刺猬,其中一只最小的眼睛尚未睁开的就是马六托生的。几天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它第一眼就看见雨后潮湿的山地上缓缓爬行的一只百脚虫。它还不懂得,要是自己成年了,那可以充当它的一顿香餐。 忽然,正在给它哺乳的刺猬妈妈发现了,想爬过去咬住百脚虫。刺猬妈妈站起来朝那边爬行,又听到一阵唧唧的叫声,抬起头,一丛灌木托住的鸟窝落入眼帘,几只尚未长毛的肉墩墩的雏鸟不知被什么骚动,可能是一阵风拌了它们的窝,就以为是妈妈衔食送来了,都争先恐后地把那浅黄色的未长硬的尖喙最大限度地张开,就像举起一只只漏斗,等待着有人把好吃的东西放进去。 它们生怕不能引起妈妈的注意,还喋喋不休地叫。但它们哪里知道,妈妈没有来,倒引来了天敌,死神正朝它们逼近。 本想去咬那只百脚虫的,刺猬妈妈改变了主意,它弯下椎状的脑袋,将嘴巴仍衔着它肚皮下一排奶子的小刺猬一只只挑开,然后一个跳跃,就来到灌木丛。由于骚动的幅度增大了,鸟窝里几只雏鸟叫得更加热烈,嘴巴也张得更大,以为妈妈马上就喂给好吃的东西。 这时,它们的天敌——刺猬妈妈伸长脖子,呲着利牙,一口叼住离它下颏最近的雏鸟,雏鸟戛然止住了叫声,它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嚼成一团肉酱,变为刺猬妈妈的肚中之物。 其它几只不省事的雏鸟仍然不知畏惧地伸长脖子,希望得到“妈妈”惠顾,自然最靠近刺猬妈妈嘴巴的雏鸟最先毙命,吃了3只雏鸟的刺猬妈妈,肚子已饱,就把第4只胖嘟嘟的雏鸟衔在嘴里准备鸣金收兵。 忽然,雏鸟妈妈——一只灰翅膀的鸟婆发现了,它绕着悬在灌木上已经倾覆的鸟巢盘旋,嘴里不停地叫嚷,像在诅咒刺猬妈妈不该侵犯它的家而吃掉它的孩子;又像在痛不欲生的哭泣,声音是那么凄惨;又像在抗争,它不时一个俯冲,想撞击或者赶走刺猬,可这家伙一身的鲜刺,你鸟儿不谈从块头上斗不过,纵然是大动物,也拿它没有办法,要是它蜷缩一团,成为一个刺球,就是要咬它,也不好下口。 刺猬妈妈离开时,鸟婆回到人去楼空的窠巢仍在愤懑地叫嚷,霍地又止息。它发现灌木底下夹着唯一幸存的一只雏鸟,那浅黄色的尖喙还在翕动,它伤着没有?鸟婆四下逡巡,见没有危险,便钻进去,用两只脚爪抓住它,它的嘴巴又张得大大的,这说明它即使碰伤了哪里,也不会有大碍。营救它的鸟婆纵身跃起,朝远山的密林中飞去,那里是不是它们的安全去处?物竞天择,很难说。 刺猬妈妈回到原地,从嘴里吐出的雏鸟,落在小刺猬面前,小刺猬闻了一下,又扭过脖子,把身子藏进刺猬妈妈的怀里,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它肚皮下的奶子,“吧咭吧咭”地嘬起来。已经吃饱饭的刺猬妈妈不再吃这只死去的雏鸟,便咬住它放在身边的石罅,当下一顿饭储备着。 它忽然想起那只百脚虫,再看时,已不见踪影,可能爬进草丛中去了,任由它去罢。刺猬妈妈悠闲地眯着眼,就着丝丝徐来的清风,它舒适地打起盹,身子盘桓在草地上,它那嘬够了奶水的儿子——一只小刺猬也依着它睡着了。 母子俩都在做梦,做着同样内容的梦,刺猬妈妈到丛林玩耍,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走近它说,阿姨,你看,那紫荆花丛爬出了一只百脚虫,你把它吃掉吧。刺猬妈妈不想搭理,但看面前这个姑娘是花神,模样俊俏,便说,我不饿,不想吃。 就让你的儿子吃。花神说。 儿子还小,牙齿都没有长出来,只吃奶水。刺猬妈妈解释。它看了一眼那只蜷曲在紫荆花丛的百脚虫,漠不关心地就要离开。这时,又出现一个身着绿装的姑娘,她对刺猬妈妈说,阿姨,你要为你儿子报仇雪恨哦! 此话怎讲?刺猬妈妈抱紧怀里的小刺猬,感觉儿子不是好好的么?有什么仇?有什么恨? 阿姨,你知道么?你儿子前世是人,左腿膝盖生臁疮,臁疮未好,腐烂发臭,里面长蛆虫。绿装姑娘又指着那条百脚虫说,它前世就是一条蛆虫寄生在你儿子长了臁疮的腿上。你儿子死后,不。她又看着刺猬妈妈怀里的小刺猬说,它前世不是你儿子,只是今世投生为你的宝宝。你想,你是不是要为你的宝宝报仇雪恨? 刺猬妈妈明白了,它也知道面前说话的绿装姑娘是具有宿命通功能而熟知三世因果的草神,便相信她。蓦地儿子挣开刺猬妈妈的怀抱叫嚷道,妈妈,我要咬死那条百脚虫,雪我前世被它噬咬之恨。 儿子,你的牙齿都没长齐,还是让我来吧!刺猬妈妈轻轻推开儿子,便朝那紫荆花丛爬去,刚爬至第4步,不慎翻跌在一个坑道里,就这样,它被跌醒了。睁眼看时,面前既没有花神,也没有草神,前面更没有紫荆花丛。再看怀里的小刺猬,不知怎么的,它也醒过来了,仿佛受到了惊吓,它的头紧贴在自己襟前,寻求庇护似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山上有洞 刺猬妈妈朝前面的一丛灌木慢慢移动,它带着怀里的孩子一起移动,漫无目的,就像兜风玩耍。过了灌木丛,它突然看见那条百脚虫,百脚虫青色的身段缠绕在灌木枝头上。这让它想起了梦中的情景。 梦中的草神所言,这条百脚虫前世是一条蛆虫,寄生在马六左腿膝盖的臁疮上,现在自己怀里的孩子,正是前世的马六。这让刺猬妈妈不禁忿然,它爬过去,一口咬断百脚虫的身子,它是拦腰咬断的,百脚虫的两半还在扭动,没有死,刺猬妈妈又分段啮,啮成齑粉,它没有咽下去,都吐了。 这是由于百脚虫由蛆虫变化过来,让它觉得恶心,要不,刺猬妈妈准会把百脚虫当作点心下咽了。这会儿,它的孩子睁开眼睛看着草地上一堆百脚虫的残骸,也爬过去闻闻,然后又回归刺猬妈妈的怀抱。 那条蛆虫死后,它的幽灵像一缕轻烟,被地气吸附到阴曹虫豸化生园,它又先后在旁生中轮回了499次,变来变去总脱离不了绿头苍蝇、黄蜂、跳蚤、蝗虫、蚯蚓、蝼蚁、螳螂、蜥蜴等蕞尔之躯,有时活一年半载就死;有时活一个月就死;有时活几周就死;有时朝生暮死,或被其它动物捕食;或遭不测而罹难,或因自然环境变化,冻僵、燠热而死。 最后一次死去,它的幽灵没有被吸附到虫豸化生园,而是直接恢复成多世前曾为人身而殁的罪魂杨儒,杨儒被押解到转轮王殿,领了人身投生帖,即随众魂出殿而去。阴间自有阴规,前世积善行德者,死后投生过金桥;稍次过银桥;再次过玉桥;一般的过石桥;作了恶或从畜生道轮回来的过木桥。 当下,杨儒走过摇摇晃晃的木桥,前面就是一个村庄,村庄北头两间土屋就是一户人家,男的瘦高个,叫梁柱子,女的矮胖,叫柳香兰,他们婚后不久,就生下一个男孩,由于比较胖,一称八斤,取名梁杆粗,外人又给取了一个绰号,叫梁八斤,这个男孩就是罪魂杨儒的转世,但是他饮过饫忘汤,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几个月后,刺猬妈妈的小崽长大了,能够自己觅食,它食的大都是些爬虫。立秋后虫子慢慢减少,刺猬妈妈有经验,教它多捉些虫子,储存在窝里。它们的窝是一陡峭山岩曲成的洞穴,刚好一个葫芦大,当然很深,里面还有更大的空间,它们用来当卧室和储粮的仓库。 为了防止和它们体积一般大或者还小一点的动物钻进来,侵犯它们的家园,如蛇、黄鼠狼、野兔等,一有动静,刺猬妈妈和刺猬爸爸就联手抵御或交替攻击。如果它们夫妇都在洞穴里头,那么就是二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夫妇中有一位在洞外,它们对于来犯之敌就会前后夹击,使之首尾难顾而逃之夭夭。当然有时候,它们以攻为守,用身上的利刺锥伤敌人,敌人自然负疼溃退。 刺猬的家门口,每天都有人守护,不是刺猬妈妈,就是刺猬爸爸。那次一条菜花蛇溜到洞口,正好撞上放哨的刺猬爸爸,刺猬爸爸欲从里向外展开攻势,这个念头一起,还未付诸行动,那条菜花蛇就掉头灰溜溜地逃走了。 这会儿出现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刺猬儿子。它嘴里叼着一条肥大的肉虫,没有吃下,而是溜进洞穴存放在仓库里,之后返回到洞口表功样地摇头晃脑,正要说什么,刺猬爸爸先问它,小勇,你和妈妈一起出门逮昆虫的,怎么现在你就回来了,不见妈妈回来? 爸,我和妈妈是分头去逮昆虫的,不同路。小勇还向刺猬爸爸扮个鬼脸说,爸,你知道刚才那条菜花蛇干嘛在你攻击之前就掉头逃跑? 它当然是怕我?刺猬爸爸自负地用前趾拍胸。 爸,那条菜花蛇固然怕你,但没有和你交战,它不知道你的厉害,决不会轻易逃窜。小勇绘声绘色地讲。 那它为什么不战而逃呢?刺猬爸爸伸展一下多刺的身子不解地问。 爸,是我悄悄爬到菜花蛇身后,用身上的利刺锥它,它才负痛而逃的。小勇边做动作边狡黠地解释。 原来如此,你还真行!刺猬爸爸激动地抱起小勇笑嘻嘻地夸奖。 在梁家庄,梁杆粗成年了,他身材高而胖,由于胖,显得魁梧,也就和他的名字表述的一样身杆儿粗。而相书说,这种人是土形人,土形人中也有福禄好的,福禄差的梁杆粗么样,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有一条可以下结论,他读书是不行的,读了个3个6年级,勉强升到初中,只读到初三,就不读了。梁柱子问他,你现在就休学,将来没有出息,可不能怪我们上人不送你读书哦。 爸爸,我不会怪你们,是我自己不愿读书。梁杆粗坦然地说。 梁柱子看他有那么大的块头,也不焦虑,心想:不能读书,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干事吧!这会儿,柳香兰走过来对梁杆粗说,你去放牛吧!梁杆粗一看自家水牛正盘坐在禾场边,嘴里还没完没了地反刍些什么,便说,我平时放学后,不就是放牛吗? 你现在要专职放牛。梁柱子也这么强调。梁杆粗便走近禾场边,把那拴在石块眼儿上的牛绳解开,那水牛会意地站起身,尾巴还甩动几下,趴在它身上的蚊蝇都相继飞开。 梁杆粗一手抓住水牛的背毛,一跺脚,一个弹跳,就坐上了牛背,然后把缰绳一摆,选定出行的方向。水牛便驮着他绕过屋角,朝屋后的一座矮山走去,矮山后面是连绵起伏的峰峦,有一座山不是太高,尽是岩石,也有少许的茅草。这座山当地人叫它石头山,坐在牛背上的梁杆粗一抬眼就看见了。他不想把水牛牵到那里去放,听说多年前,他们庄里有一条水牛到石头山上放草,一脚未踩稳,摔死在陡峭幽深的山涧里。 水牛在矮山上放牧青草,鸟儿在林子里啁啾。骑在牛背上的梁杆粗抬眼睃视,他发现一只斑鸠在一棵刺槐树上咕噜咕噜地叫着,便企图逮住它,他听说斑鸠的肉和家鸽的肉差不多,却比家鸽还要鲜美而更有营养。这么想着,又突然看见邻村的放牛娃刘华建牵着一头黄牛走过来,便说,华建,你带了弹弓枪没有? 没有!刘华建也看见他,问道,你是想打鸟么? 是的!坐在水牛背上的梁杆粗指着数米远的刺槐树说,那上面有一只斑鸠,如果有弹弓枪就好。 有弹弓枪你也不一定能够打中它。刘华建把牛绳挽在牛角上,让黄牛在山上自由放牧。他绕过一丛刺蓬走近梁杆粗说,杆粗哥,我发现石头山上有一个洞口,里面一定有许多刺猬,如果逮住刺猬拿到街上去卖,挺值钱,有人说,刺猬是一味中药,吃了可以治胃病,现在一般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胃病,只是轻重不同,有的年轻人都有,有的小伢都有。这比逮斑鸠有意义些。 是真的吗?梁杆粗非常感兴趣,他霍地从牛背上跳下,对刘华健说,你带我到石头山去看看那个洞口。 行!刘华健果决地应允。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互谈条件 到了石头山那个藏刺猬的洞口并没有看见刺猬,梁杆粗便怀疑刘华健忽悠他。他那种神态,刘华健看得出来,就在洞口找出一堆兽粪说,你看,这是刺猬屙的。 何以见得?梁杆粗猫腰瞅洞口,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楚,他站起身来说,你说这堆兽粪是刺猬留下的,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哪是刺猬粪,现在我不想跟你谈这个,但我相信这洞里一定藏有野物。说着,忽然想出一个点子,顺手在左裤眼里一摸,摸到一盒火柴,便对刘华健说,有办法了。 有什么办法?刘华健有点莫名其妙:我们碰到什么难道需要解决? 这个洞穴里藏了什么,我们不清楚,这就是一道需要解决的难题。梁杆粗说。 刘华健暗自好笑:你读书不会解题,解现实生活中的难题还挺有信心呢!梁杆粗说,你跟我来。刘华健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梁杆粗弯身拾柴火,码在那洞口,让华健也照着来,两人踏荆棘,拾茅草,约干了一个多小时,捡拾的三堆柴火在洞口码得老高。 梁杆粗蹲下身子瞄着底下的柴薪点燃火,由于柴薪大都是枯干的树枝、草茎,火势很旺,但是没有几多烟子,这令梁杆粗有些失望。他对刘华键说,不可能白干了?烟子飘不进洞口,洞里的野物就不可能熏出来。唉,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刘华健反问他时,脑子在转,那就是必须解决两个问题,第一,烧的火要有浓烟;第二,浓烟要能够灌进洞穴,否则还是白干。梁杆粗不便再问,却见刘华健在洞口的另一端扯来青芭茅,一把一把地放在燃烧正旺的柴火中,烟子果然就多起来了,可是几乎没有一丝烟飘进洞穴,那滚滚浓烟像一条黑龙,张牙舞爪地朝天空升腾。 蓦然,刮起一阵山风,虽然把“黑龙”的头从天空往下按,可它就是不钻进洞口,却朝满是石头和茅草的山腰逶迤而去。刘华健算会动脑子的,他抓一把青草当扇子朝洞口使劲摇,梁杆粗也跟着这么干,可那烟子飘进洞口不到一公尺,又调转头往外跑,仿佛洞里有什么在狙击,不许来犯之敌侵入半步。 刘华健和梁杆粗已干得四体汗流,由于火势旺,他们手里当扇子用的青草,在扇动时,都几乎熏蔫了,那“扇子”末端,差点着了火,还袅着淡蓝的青烟。刘华健奈何不了,干脆罢手,梁杆粗一抹额上晶亮细密的汗珠,坚持打了几“扇子”,也住手了,他望着一团团不肯进洞口的黑烟,自我解嘲地说,算了,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笨? 刘华健会意地一笑,他看着身上满是柴火灰的梁杆粗说,唉,你搞得到炸药吗?能搞到炸药,就把这个小洞穴炸掉,看里面有没有野物。 那有难度。梁杆粗又自我鼓气地讲,不过,我会想办法弄到炸药。找杨商策场长要一点。梁杆粗忽然想起北山采石场有炸药雷管,他一阵激动,好像这些东西已经弄到手了一样。刘华健说,杨场长不一定给,在他眼里我们都是小孩,他信得过吗? 这话像一瓢冷水泼在梁杆粗的兴头上,他琢磨着,睁大眼睛看着刘华健,分明在问他:那该怎么办?刘华健这会儿不说别的,只把刚谈及的话题继续发挥:再说,炸药和雷管都是危险物品,他能够随便给小伢么?他要注意安全。如果一旦出了问题,他要负安全责任。刘华健边讲边拍落身上的柴草烟灰。 我已经不是小伢了。你说得那么严重。搞什么事都要有冒险精神,否则别想成功。 梁杆粗讲得有些道理,他看上去那么高大的身个,的确不像小伢,但他年龄小,附近的人谁都知道。刘华健还是不同意他的观点,说你去找杨场长弄炸药雷管什么的,看他给不给?我估死了他不会给。 这时,洞口的一堆火已然熄灭,连烟子都没有了,只是站在灰烬旁有点烘烤的感觉,梁杆粗退后几步,对刘华健说,我想个办法,杨场长会给我们炸药雷管的。 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不能说。 望着梁杆粗神秘兮兮的样子,刘华健说,我不相信你的办法能够奏效。 那么你就跟我一起到北山采石场去找杨场长看看。 好!一起去。刘华健还是不相信梁杆粗有什么能耐,心想:我就要看你在杨场长面前出洋相。 北山采石场就是石头山背面的山麓,他俩踏着怪石嶙峋的山路绕到了北山采石场那边,觌面看见一个中年汉子,冲着他俩问,你们是放牛的吗? 怎么?梁杆粗反问。 刘华健心里有点慌,想起自己放的黄牛爱跑脚,正要说什么,中年汉子板着脸孔道,刚才一条黄牛不知从哪儿跑来,把我家田里的谷子吃了好几棵。 那条黄牛现在哪里?刘华健着急地问。 我把它抓住了,拴在前边路口那株柳树下,是不是你家的黄牛?我带你去看看。中年汉子瞅着刘华健说。 梁杆粗默不作声,心里却在发急,自家的那条水牛会不会跑下山践踏人家的庄稼地呢?他陪刘华健跟那个中年汉子走到前边,果然那株柳树下就拴着一条黄牛。刘华健随即叫起来,那是我家的黄牛。中年汉子驻足对他说,那好,把你家的大人叫来,看赔多少钱。要不,牛不让你牵去。 听中年汉子那么讲,刘华健知道不可行,大人知道他贪玩,导致自家牛吃了别人家的谷子,他一定会挨揍。于是刘华健嘴乖地说,大叔,你能不能行行好,别告诉我家里人。 不告诉你家里人可以,你赔偿损失。中年汉子态度生硬地说。 你让我把话说完。刘华健虽然年纪不大,却比较老成,他用商量的口气说,大叔,我家黄牛吃了你家田里几棵谷要赔多少钱? 中年汉子没有考虑好,便反问他,你说你愿意赔多少钱? 作为一个小伢,你能不能原谅一点,就算我的错,下次一定不让我家黄牛吃你家田里的谷子。刘华健还加重语气强调,你要是能够原谅我,我向你叩头作揖都行。 叩头作揖顶个屁用?中年汉子愠怒,把脚一跺,呲牙咧嘴地说,我还真以为你能赔偿我家的损失呢?如果你这样搞,休想把牛牵走。要牵牛叫你家的大人来。 华健,我走算了,我也担心我放的那条水牛有事。梁杆粗以此为鉴,害怕步其后尘,便打个招呼。刘华健哪有心事回答,潜意识里还有点怪他呢?要不是到石头山烧火熏洞里刺猬之类的野物耽误了时间,也不会出这个麻烦,当然最终还是怪自己,不该在梁杆粗面前提起这件事儿。 梁杆粗返程几步,就听到柳树下拴着的那条黄牛发出哞哞的叫声,回过头看,那条黄牛正在扭身子甩尾巴,许是被拴久了,耐不住性子想挣脱呗!之后又听到刘华健说,大叔,我没有钱赔偿损失,但我可以卖力换工。 换什么工,卖什么力?中年汉子反问。 从现在起,我到采石场搬石头,搬到天黑,赚多少钱算多少钱,到时候都给你,你把我家黄牛还给我。刘华健这么说。中年汉子愣了一下,放低嗓音说,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别说你搬石头赚钱是为了赔偿你家黄牛吃了我家田里稻谷的损失。 这一点肯定清楚,我会保密,要不人家会怎么看我,又会怎样看你? 算你这小子还懂事。 梁杆粗故意放慢脚步,一个字儿都没有听漏,虽然对于他来讲无关紧要,但他就想听。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使劲打扇 梁杆粗抄原路绕过石头山,他望一眼那被他们烧留一堆灰烬的洞口,还不死心,只想捉拿刺猬,可现在的紧要事是去找自家的水牛,看它还在不在那座矮山的丛林中放草,要是不在就麻烦了,和刘华健一样麻烦。 他穿过布满荆棘的羊肠鸟道,那座矮山就出现在眼帘,还有矮山之麓那一幢幢熟悉的瓦屋和袅起的炊烟都能看见,唯独看不见自家的水牛。 梁杆粗发急地四处找寻,从这道坡找到那个洼;从这道壑找到那陡崖,就是不见自家的水牛。 现在他要放弃这座矮山,到别处找。一脸焦虑的他又往哪里去找呢?他走近村屋时,依稀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很像妈妈的叫声——杆粗喂—— 叫声越来越清晰,他已分辨出来,是妈妈的叫声。便沿着一条连接村屋的来路,忐忑不安地溜下矮山,一眼就看见了头上扣一顶草帽的妈妈。 妈妈也看见了他,他未开口,妈妈就训他,杆粗,你上哪儿去了?水牛从山上下来,吃自家菜园里的菜,要是吃别人家菜园里的菜就麻烦了。 妈——梁杆粗尴尬地说,我去捉刺猥去了,石头山有一个洞穴,里面藏有刺猬。据说刺猬肉吃了可以治胃病,还可以卖钱。 杆粗,你捉到刺猬没有?刺猬没捉到,把牛放丢了。妈妈责怪他。她怕热,把头上的草帽拿下来,扣在手里当扇子扇风,见走近的梁杆粗也是满头大汗,就把草帽边沿对准他,不停地摇风。 你自己扇吧!我不热。梁杆粗心里只急着水牛,抬手一抹额上的汗,风风火火跑到前头,来到村屋前,看见渥在水塘里的一对弯角盘在脑袋上的那条水牛正是自家的,他紧锁的眉头一下松弛了,又回转身走几步对被甩在后头的妈妈赔罪,说以后放牛就好好放牛,不再三心二意了。 他妈妈叫柳香兰,一个三十八、九岁的中年妇女,皮肤晒得黝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 这会儿,她见儿子知错认错,也就不再追究。 梁杆粗的事儿总算平息了,但他一心想捕捉石头山洞穴里的刺猬。 下午,他照样放牛,多了一个心眼儿,骑水牛到矮山那当儿,就把准备的一根长绳接在牛绳的末端,打个束口,由于绳子粗,想必不会轻易断。 这样,他把水牛系在一块草多的山地放牧,自己就兴冲冲地赶到采石场找杨商策场长,他人不在,只看见刘华健和那中年男子一起挑石头,很辛苦的,头上烈日曝晒,脚下砾石灼热,梁杆粗知道刘华健与那中年汉子有过不便示人的“交易”,见了他只当没看见一样绕过去。 由于杨场长一直没来,梁杆粗就回去了。 第2天清早,像昨天一样用长绳子把水牛系在草多的矮山上,只是换了一块山地。这样,他又去采石场,总算找到了正在指挥运石料的杨商策,待他稍停下来,梁杆粗就凑近他说,杨场长,您喜欢吃刺猬肉么? 杨商策感到莫名其妙,反问他,你问这个干吗? 杨场长,石头山一个山洞里有许多刺猬,能不能帮个忙,我逮住了刺猬,一定送刺猬肉犒劳您。据说,刺猬肉吃了还可以治胃病。 你要我帮什么忙?再说我没有胃病,也不需要你用刺猬肉来犒劳我。杨商策身材高大魁梧,站在那儿高出梁杆粗一个头,并且说话中气十足。 想借你们采石场的雷管炸药把那个山洞炸开,然后捉刺猬。梁杆粗才把话说完,就遭到杨商策拒绝,那怎么行?雷管炸药是危险物品怎么能够借?出了问题谁能承担责任? 梁杆粗还要说什么,杨商策已扬长而去。 梁杆粗跟在后面走了一段石头路,杨商策回转身对他说,你不要找我,我不会给你雷管炸药,安全纪律不能违反,你走吧! 梁杆粗想起刘华健说过的话,杨场长不可能借雷管炸药给他,他想办法——用刺猬肉犒劳人家也不奏效。如此他就非常沮丧,在这里磨蹭着不肯走。杨商策又对他说,那个山洞不用雷管炸药,用锤钎就可以把它砸开。 杨场长,你就借一套锤钎我用一下。这么说的梁杆粗心想:这该不存在安全问题吧? 那不行。就是要借也不能借给你,必须是大人来借,在我们歇工的时候才有可能借,其它时间一概不借,借用了,如果遗失了,还必须赔偿。杨商策把话讲得很透彻,梁杆粗便想找他的爸爸出面。 他回到矮山时,却不见水牛,只发现山地上遗落一截牛绳,捡起来看,不像是拉断的,分明是割断的,断处的麻绳碎条儿非常齐崭。到底是谁坑害我呢?他又气又恨又急又怕,现在的紧要事是找自家的水牛。 梁杆粗跑下矮山,四处张望,在北畈冲那条发白的土路上,背着书包的刘华健迎面走来。他叫道,刘华健,你看见我家的水牛吗?他还举起手,生怕刘华健发现不了他。 不知道。刘华健回答。 渐渐地他们二人走近了,梁杆粗拿着那条断绳让他看,愤愤不平地说,我怀疑我家水牛的牛绳是别人用刀割断的。 有可能。刘华健眼望他处,说话只是附和,好像心不在焉。 到哪里去找牛?梁杆粗抓住他的书包说,反正你现在不上学,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做个伴儿,到采石场附近的田畈找牛? 你自己去找吧!我要回家。刘华健用拒绝的口气回答。 你不去可以,下次你总有什么事儿碰到我。梁杆粗生气地说,把抓住他书包的手松开,瞪他一眼就朝自己最担心的采石场附近的田畈赶。昨天刘华健放的黄牛吃了中年汉子家的几棵谷子,就受罚了,他害怕重蹈覆辙。 石头山东南边村庄里的一栋瓦房是刘华健的家,他一进屋,父亲就问,华健,听说你昨天一下午在采石场搬运石头是怎么回事? 爸!刘华健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取书包的手有点发抖。 说——父亲的嗓门粗,眼珠立得硕大,样子很严厉。 刘华健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地讲出事情原委。最后加重语气说,要不是听梁杆粗的,不会出那等事,我平时放牛,从来不让牛离开自己的视线。 听刘华健所言,父亲气恼地吼叫,那人真是无理,牛吃了几棵谷子还要放牛娃赔偿损失,我去找他,是哪个人?你指给我看,我要找他算账。 爸!刘华健有些害怕。他说,这事也不能怪罪人家,我的牛确实吃了人家田里的谷子,他找我赔偿损失也说得过去。要怪就怪梁杆粗,要不是他耽误我看护黄牛,决不会出这等事。爸!我为了报复梁杆粗,今天趁梁杆粗不在场,我把他放的那条水牛拴在山地上的绳子割断,然后把他家的水牛往采石场附近的田畈赶,希望那条水牛也吃那个汉子家田里的谷子,没有料到,才把那条水牛赶向采石场附近的田畈,就发现来了人,我悄然逃离了。 华健,你这又错了。父亲看上去一副鲁莽的样子,心眼儿却正经,他当下指责儿子,梁杆粗不是有意害你,你却有意害他,是你不对。你快去帮他找牛去,将功赎罪。 母亲在厨房里做饭,父子二人在堂屋里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她跑出来说,梁杆粗也有问题,他虽然不是有意害我家华健,但华健毕竟受了他的害,帮他找个屁牛,华健不去,听我的。 刘华健看一眼父亲,父亲不置可否,低下头,像是默许了母亲的意见。他走近父亲低声说,爸!我不去了。父亲依然没有吭声。 梁杆粗匆匆赶到采石场附近,他在一条水沟里找到正在渥水的水牛,幸好,它没有侵害人家田里的庄稼。 回到家,已是中午。吃过饭,梁杆粗拿起一把蒲扇使劲给躺在堂屋竹床上的梁柱子打扇,阵阵凉风扫去闷热,让父亲格外舒服,他眯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梁杆粗说,杆粗,你今天咋这么乖? 爸,我有事求你,不乖一点,你不帮我。仍在使劲摇扇的梁杆粗说。 有什么事?梁柱子诧异地睁大眼睛看他。 梁杆粗就把企图凿开石头山洞穴逮刺猬需要找采石场杨商策场长借锤钎的事儿讲了,还噘嘴强调,杨场长要大人出面他才借,爸,你帮我去借吧! 我当是蛮大的事。梁柱子伸一个懒腰,又眯着眼睛淡淡地说,何必到采石场借锤钎,村子里几户人家都有,下午我跟你借。 那好!停住打扇的梁杆粗说着,又激动地使劲打扇。 梁柱子没有食言,下午就带着儿子到村子里他认为有锤钎可借的人家借锤钎,可是扑了空,那些人家都说这工具被采石场借去了。 梁柱子见采石场不是一步路可以走到的,就对儿子说,杆粗,你放牛去,我一个人到采石场去借,不信借不来。 于是梁杆粗就放牛。他非常小心,牵着那条水牛到田畈水草茂盛的沟坎边放牧寸步不离,心里想着父亲快些回来就好,可以跟他一起到石头山撬开那个洞穴捉刺猬。 第1121章 九精八怪 天黑了,还不见父亲回来,梁杆粗骑在水牛背上返回途中,朝一条通向采石场的田畈路不停地张望,一个个渐趋清晰的人影中却没有父亲的身影,他有些扫兴,天空飞翔的鸟儿回归树林,却不见父亲回归村口。 他骑水牛回去,从牛栏里出来,又四处瞅瞅,然后踏进亮起灯盏的堂屋,走近正在晚炊的母亲,问父亲回来没有,母亲说,他下午不是到采石场借锤钎去了吗?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梁杆粗见母亲有些不安,他也有些疑惑,转身回到堂屋枯坐,合掌环拱后脖,百无聊赖地等候,猜想着父亲这么晚还没有回来的种种可能。 忽然母亲在厨房里对他说,杆粗,等一会儿,要是你爸还没有回家,我们要出门找。 母亲尚未说完话,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是熟悉的脚步声。母亲从厨房里出来,双手在腰间围布上擦着说,杆粗,你爸回来了。 梁杆粗有些激动地站起来,看见父亲从夜色沉沉的门外跨进屋里,满脸含笑,手里还拧着一只蛇皮袋,那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动,但是梁杆粗很不高兴,因为父亲没有借来他指望的锤钎,他背过身去生父亲的气。 父亲没有察觉,把蛇皮袋放下来,正要说话,母亲先开口了,她说,你咋这么晚回来? 不知道!父亲神秘兮兮地打开拴在蛇皮袋上的一根绳子,说,你来看看。母亲走过来一看,拊掌道,哎呀,这是哪里搞的?父亲把手一摇,示意她不讲,却对仍然背对着他的梁杆粗说,杆粗。 梁杆粗转过身来,没好声气地说,爸,我叫你到采石场去借锤钎的,你怎么拧一只蛇皮袋回来? 袋皮袋里是什么?你猜。父亲说。 管它是什么,我不感兴趣,也不猜。梁杆粗又转过身去。 是你喜欢的东西。母亲插嘴说,你快来看。 梁杆粗仍坐着不动。父亲把这只蛇皮袋的口子开得大大的,拎到他面前说,你的情绪还闹得蛮大呢。 在明亮的灯光下,梁杆粗的眼一晃,看见蛇皮袋里果然是他稀罕的东西——刺猬,都是活的,有大半袋。他蓦然破涕为笑,大叫起来,爸——是怎么弄来的? 我用锤子砸开石头山那个洞穴,钻进去捉来的。父亲梁柱子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梁杆粗的手说,你的愿望达到了呗?! 你怎不叫我一起去砸那个洞穴? 不用你去,你去了哪个放牛? 父子俩玩赏着袋子里蜷曲成一团一团的刺猬,拉些闲话。母亲柳香兰又回到了厨房,她听梁柱子说还锤子采石场杨厂长时,还送了两只刺猬给他烹饪下酒,便丢过来一句话,孩子他爸,你也太舍得了,给一只刺猬就够了,还给两只。 在采石场南边五公里公路旁的山坳里坐落一幢幢明清建筑风格的民宅,就着如水的月光朦朦胧胧地显出一些轮廓,像一幅没有完工而色泽不明朗的水彩画,美丽而神秘。 在离公路最近的一栋瓦房门前,出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是一条汉子,还没有进门,门口就出来一个女人把他扶进房去,坐在一把木靠椅上。 他一身酒气,满脸酡红,见了灯光,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宛若习惯了昏暗环境的鸡,陡然放逐在白晃晃的雪地里有些怕光。 这时,女人拿着毛巾擦他的脸,特别是那酒气呛人的嘴巴,她阴一句阳一句地数落,又在哪里灌了“潲水”?灌这么多。汉子身体倚靠椅子的背栏,只打瞌睡,不回话。 好痛啦!好痛啦!妈,药放在哪儿了?从里间房出来一个姑娘捂着肚子,苦着脸,很虚弱地站在她面前。 晓莉,药在你卧房的妆奁盒边。这位母亲走到一面墙边,把毛巾浸入盛水的盆子边洗边说,你爸,在采石场又喝多了。 在靠椅上打盹的汉子可能睡沉了,那颗毛发稀疏的脑袋忽然往下一垂,身子一歪,差点跌在地上。幸好,他醒过来,正跌坐于地,又站起来,走近墙边摆着的竹床,在躺下之际,他顺口说,今天晚上,吃刺猬肉下酒,所以喝多了。 杨商策,哪来的刺猬?女人是杨商策的女人,叫徐琼英,她抬起头,惊诧地问。 梁柱子给的。杨商策不想多说,只想睡,他扒开身上的蓝衬衣,没有脱下来,就袒露胸脯侧身卧躺在竹床上。 刺猬是一味中药,可以治胃病,晓莉有胃病,平时吃的西药,一直没好,能不能再从梁柱子那里弄几只刺猬来,当中药煮给小莉吃?徐琼英把话说完,却听到男人在打鼾。便走过去,揪醒他,说你也不关点事。 别吵我,有事明天说。杨商策并没有睁开眼睛,只身子略动一下,又打起鼾来。 第二天早晨,梁柱子才走出大门,就听到有人叫,老梁,上哪儿去?我找你有事呢!梁柱子抬头一看,从塘塍那边走过来一个他熟悉的人——杨商策。眨眼间,大步流星的杨商策已站在面前。他不敢怠慢,客套地说,杨场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找……找你有事。杨商策气喘吁吁,还有些激动。正在屋里忙活的柳香兰听到外面说话,就想弄清楚说话的内容,因为来人是和自己的丈夫说话,她不得不关心。 有什么事,进屋说吧!梁柱子做个手势。 杨商策没有进屋就道明,你昨天弄了多少只刺猬?能不能还给几只我。梁柱子忽然犹豫起来,他知道妻子不情愿,昨天送两只刺猬给杨商策,她都数落。今天一早又要我送,这不是白送吗?昨天欠你的人情,今天可不欠哦!这种心理活动他不能说,说出来就会得罪杨商策。于是他不直接推辞,就叫出妻子,看她怎样对付。 柳香兰弄清楚了杨商策的意图,有些不高兴,但她不表现在面子上,却是满脸堆笑地说,杨场长,你来晚了,我儿子一清早起来就把昨天他爸弄的刺猬挈到街上卖去了,真是太对不起。来,来,进屋喝杯茶。 听她这么讲,杨商策有些失意,说我女儿晓莉患胃病,听说吃了刺猬肉会好,不是这样,我不会来找你们。 刺猬这东西不稀罕,到山上能够抓到。柳香兰刚才说的是一番谎话,儿子梁杆粗还在里间房睡觉,那大半袋刺猬已被她从堂屋拎进床铺底下藏着,她是刚才听到门口的杨商策说要刺猬,而后在屋里采取的行动。 杨商策站在门口朝堂屋里瞄,没有进去,他愣了片刻,对梁柱子说,算了,我到采石场去。 杨商策走后,梁柱子就埋怨妻子,香兰,你也做得太过分,难怪人家说你九精八怪,明明有大半袋刺猬在家里,你却说儿子一清早弄到街上去卖,儿子还没起床哩!梁柱子回头看堂屋旮旯里昨晚放的大半袋刺猬不见了,有些疑惑。 我把大半袋刺猬藏了,不想给杨场长,昨天你给了两只刺猬他,他不知足。柳香兰脸有愠色地看着丈夫,你如果认为我做得不对,就把大半袋刺猬都送给杨场长吧! 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极端。梁柱子回一句就走开了,也不听妻子数落,他要到牛栏里牵出那条水牛下地干活。夏天,趁早干活凉快。 第1122章 刺猬家族 太阳升起老高,灼热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房内一片灿烂。梁杆粗醒来了,手一伸打个哈欠。其实他早就醒了,一直在浅睡,开始外面谈话叽叽喳喳,他听见了,但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 现在他肚子有点饿,也就没有睡意。刚从床上翻身下来,才将裤衩外套上一条长裤,柳香兰就过来对他说,杆粗,赶快把那袋刺猬拿到街上卖掉,采石场杨场长又在想心事,要你爸把捉回的刺猬再给他几只,他又不愿给钱,净占便宜。 难怪我睡在床上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原来是杨场长来了,不给他,他狗眼看人低。梁杆粗记恨自己找他借锤钎砸石头山刺猬洞穴,他左推右辞的生硬态度。 你先去洗漱,眼睛上还眼屎巴巴呢,上街卖刺猬应该把身上搞利索,也好招徕顾客。柳香兰边说边走出儿子的睡房,就回到她的寝室,拖出床底下的那大半袋刺猬。 妈,留一只刺猬杀了,我们自己吃肉。梁杆粗跟在柳香兰身后说,然后拿脸盆打水洗眼屎。 行。柳香兰便打开蛇皮袋口,用火钳夹出一只略小的刺猬放在地上,它怕人,缩成一团,不动。 这也凑巧,蛇皮袋里装有二三十只刺猬,抓出来的偏偏是这个刺猥家族的长子——小勇。虽然小勇成年了,但从未经受过痛苦,大都是在父母的庇护下生活,平时,它钻出洞口逮住虫子什么的食物自己当时就吃光了,很少把食物衔回来,让整个家族成员,特别是父母分享。 相反,父母亲或其它成员在外面弄食物回来储存在仓库里,却让它分享,至少也能分享到一杯羹。所以它对大家,尤其是对父母亲有一份期待回报,却一直没有机会回报的歉意。 有一次它发现洞外不远处的芭茅丛中有一只蜥蜴,想捕捉,捕捉不到,还不够老成。这个时候父亲来了,与它配合,前后夹击,总算猎杀了蜥蜴。 然后它们父子俩把它拖进洞穴作粮食储存在仓库里,这份功劳是算自己的,还是算父亲的呢?应该说都算,可是从家族成员的眼神中看得出,它们都认为是父亲的功劳,你小勇不过是配角,也是应该配合的。 小勇心里有些不满,总希望有一天单独弄一只蜥蜴什么的庞然大物回来,让大家对它刮目相看,因为蜥蜴对于它们来说也算庞然大物。可是自经历那次洞口烟熏火燎之后,家族成员在洞穴里都缩作一团,小勇也不例外,妈妈叫它不要出洞,外面有危险。 未料灭顶之灾还是降临了,昨天下午,它们的洞穴被人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火星四溅,洞门崩裂,致使原来只有小动物能够进入的洞口变大,甚至狼和更大一些的动物都能进去,这就对它们够成了威胁,它们必须挪窝。 可是来不及了,洞穴里没有其它过道出口,从洞口爬出去躲藏也来不及,一个比狼更庞大更凶猛的两脚动物——人,捣毁了它们的巢穴,然后用一双戴了手套的手把它们当作猎物,一只只捉住塞进那只做气味的蛇皮袋。 小勇清楚地记得,它妈妈抱住它,那个人就一块儿把它们母子抓住,朝蛇皮袋里一甩,它们母子被甩开,像两颗石头一样,一颗略轻一颗略重地砸在其它成员的身上,但它们还是在蛇皮袋里。 现在小勇被抓出来了,毛刺蓬蓬的一团身子在战栗,它不知道等待它的将是什么。 梁杆粗洗漱后,看到柳香兰戴上手套捉起地上缩成一团的那只刺猬,正准备下刀,就争着讲,妈,让我来杀刺猬,我要练习一下,要不,我把这一袋刺猬扛到街上卖,人家不要活的,要杀好了的,我还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那就让你来吧!柳香兰把刺猬又放回地上,然后把手套和那把寒光闪闪的尖刀递给梁杆粗。梁杆粗戴上手套,没有抓地上的刺猬,而是蹲下身子,一手按住缩成一团的刺猬,一手拿刀,愣着,不知从哪儿下刀合适。 杆粗,把刺猬的身子掰开,刀子从它的面额正中划开。柳香兰见儿子有点笨手笨脚,就站在旁边指导。梁杆粗照她说的做,把那只刺猬掰开了,它发抖的身子又缩拢去。 柳香兰说,你用脚踩住它就动不了。梁杆粗又照办,按住它身子的那只手移向它的面额,便开始下刀。柳香兰又说,刀子从它的面额向下划,划至它的屁股眼儿,要成为一条线。 梁杆粗使劲地一刀下去,划至它的脖子好像划不动了,只见血液冒出,刀拿开时,刀划处由白变红,一条血线昭然若揭。 刀不快了。梁杆粗站起来走近堂屋旁的一块磨刀石,蘸些水,就在上面嚯嚯地磨起来。 那只挨刀而未死去的刺猬也许感到巨痛,抽搐着身子像狗一样也“汪汪”的叫唤,只几声就止住了。站在旁边的柳香兰见它蹦生,就“噗”地踹上一脚,让它直接走向死神。虽然尚未完全死去,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叫唤。 柳香兰又走过去对杆粗说,你下刀要稳,不要坏了它的皮毛,它的皮毛可以卖钱,加工后是制作毛刷的上等原料。 梁杆粗把柳香兰的话记在心里,拿着飞快的刀又来按住已无力叫唤的刺猬,对着它的脖子下端下意识地划破,一直划至它的屁股,又是一条血线涌现,刺猬感到疼痛便扭动,轻微地扭动,它已经奄奄一息。 蓦然,它的肚皮下冒出一砣茹血的东西,特别显眼,梁杆粗不知是什么,瞅了一阵。 柳香兰认得,那是刺猬的睾丸,已经割破了。她没有说别的,只说,杆粗,你认得吗?这是一只公刺猬。梁杆粗不吭声,心想:是公是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划刀子,不能坏了它的皮毛。 柳香兰毕竟是大人,见识多些,她曾亲眼看见村里人杀狗,划破了皮,那刀子从上到下垂直划过的部分成为一条血线的时候,村里人就把皮从头上掰开,往下使劲剐,剐不动,再把刀尖捅进去适度地一搅,皮质自然松弛些,然后,把皮张整个儿像脱衣服一样脱下来,一点也没有损坏。 这会儿,柳香兰联想到那种情景,就叫梁杆粗学着村里人剐狗皮一样剐刺猬皮,可梁杆粗还是剐不下来,那皮剐至刺猬的前肢部分就剐不动了。 柳香兰这一点没有教到位,但一看就清楚,她对梁杆粗说,你用刀子把这只刺猬的四肢像划身子一样笔直划下去,划到脚趾部位为止,再把刺猬整个儿往下剥皮,就容易得多。 梁杆粗蹲着身子弄了一阵,总算把这只刺猬皮张全部剐下来了,刺猬还没有死过心,血糊糊的肉身和四肢还在轻微动弹。 柳香兰说,把它交给我。梁杆粗放下刀让开。柳香兰拿起脱了皮的约有斤把重的刺猬往砧板上放,继而剁成一块块碎肉,用刀口捣成堆兜起来,在一盆清水里洗净,盛进捎箕端着走进厨房,往早已煮沸的开水里一下。一会儿,满屋子就弥漫着肉香味。 第1123章 胃病药方 第二天上午,柳香兰挎着一篮脏衣服从屋里出来,正准备到清波泠泠的当家塘码头上搓洗,忽然听到有人叫她香兰姐。 抬眼望去,塘塍上的柳荫下走来两个女人,一个年龄略大,一个年少,年龄略大的女人眉梢挑着笑意,柳香兰认识,她是杨商策的老婆,心想是不是又来找我们家讨要刺猬?但刺猬昨天都被儿子卖了。 这会儿,柳香兰显得坦然,便客套地说,唉,徐琼英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哦!徐琼英牵着身边的姑娘对她说,这是我女儿晓莉,我拢来有话跟你说。 柳香兰就站着,把装满脏衣服的竹篮放下,依然客套地说,有什么话到屋里说吧!徐琼英携女儿来到柳香兰面前叫她喊伯母,晓莉有点放不开,喊过之后就颔首默然。 唉!耽搁你洗衣了。徐琼英闻到她竹篮里的衣服散发出一股膻腥气味,侧过头正要继续说什么。柳香兰却指着竹篮里的衣服说,你看这衣服上还沾有污血。 这是怎么搞的?徐琼英把想说的话咽回去,顺着柳香兰的话题问。 这是我儿子昨天杀刺猬,把刺猬血弄到衣服上来了。真烦人。柳香兰说。 说到刺猬,我正想问你,你家还有刺猬吗?徐琼英趁机把来的意图挑明。 对不起,昨天我儿子都把刺猬拿到街上卖了。柳香兰直说。 妈,我们回去吧!晓莉凑近徐琼英低声说。她当没有听见一样,对弯腰拎起竹篮的柳香兰说,香兰姐,能不能想办法叫你家儿子再弄几只刺猬,我给钱你都行,不会亏你。 柳香兰听说给钱,又非常客套地说,进屋坐吧!坐下来慢慢讲。柳香兰先返回堂屋,指着一把椅子示意跟进来的徐琼英坐。杨晓莉却站在门口不进来,认为既然他们家没有刺猬了,还找她干吗? 这时,柳香兰朝杨晓莉看了一眼,又回过头问徐琼英,你们家这么急着要刺猬干吗? 香兰姐,你有所不知。我女儿晓莉患胃病,什么西药都吃过,就是没有吃过中药。据说刺猬可当中药吃,能够治胃病。据说你们家弄了一袋子刺猬,所以就找上门来了。 徐琼英说到这里,还特别强调,如果你们家还有刺猬的话,我愿意出钱买。反正治病也得花钱,就当花钱买药吧!怕柳香兰不相信,还从身上掏出鼓囊囊的钱包让她看。 看过之后,柳香兰有些后悔了,不该把那些刺猬都卖了,其实昨天没卖什么钱,还有两只杀好了没卖完,梁杆粗又带回来晚上熬刺猬汤吃了。 只见她走出门,朝当家塘左右张望,大声叫喊杆粗,没有人回应。她回过头对徐琼英母女俩说,你们在这儿坐一坐,我去喊儿子,叫他带你们到石头山上找刺猬。 徐琼英望着柳香兰出门,沿着村屋左边一路叫喊杆粗,由于走远了,声音由大变小,直至听不见了。她有些感激,杨晓莉却冷冷地说,妈妈,我们走。 走什么?人家真心真意跟你找她儿子,让他们回来了再说。徐琼英挺有耐性,却又有点坐不住,便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看,仿佛柳香兰母子马上就会出现在眼前似的。 一会儿,柳香兰转来了,徐琼英很失望,因为只她一人转来。柳香兰有些难堪地解释,我儿子在后山放牛,他不肯回来,说他就在山上等你们,愿意带着你们到石头山上找刺猬。 既然来了,就按你儿子说的,我们到后山去,香兰姐带路吧!徐琼英说着,就拉着她走出门。 柳香兰关门上锁,徐琼英回过头看到那盆脏衣服还放在堂屋里就说,对不起,耽搁你洗衣服了。 没关系,把你们送到后山见到我儿子了,我就转来洗衣服。柳香兰带她们母女俩到后山的林子里却不见梁杆粗,只见那条脖子上挂着铃铛的水牛在放草。 那水牛前几天都没有系铃铛,是今天清早系上的。柳香兰已问过儿子,儿子说是他昨天上街特地用待售的一只刺猬换来的,这样给牛系铃铛放牧便于看管。 那叮当叮当的铃铛声在林子里悠扬传播,谈不上悦耳动听,却也别有一番野牧的情趣。 徐琼英没有心情感受,但她考虑到牛都在这里,人不会跑太远。柳香兰则发现那水牛的牛绳系在一块石头上,这说明儿子开溜了,一时半刻还不会回来,她瞟一眼徐琼英母女顿生歉意,自言自语起来,那个鬼伢,明明说在这里等人,现在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继而,柳香兰放开嗓门喊,杆粗,你在哪里—— 这喊声穿过林子,传播远山,一遍遍回荡,由高渐低,直至消失,就是没有梁杆粗的回音。 妈,我们走算了。杨晓莉扯一根草茎在嘴里嚼着,突然吐出来,望着徐琼英说。 也只好走了。徐琼英对柳香兰有些不满,好像受骗一样,心里暗自嘀咕:弄不来刺猬早该作罢,何必带着我们到处折腾? 她们从山上下来,走到村屋后面那条弯曲的小路,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柳香兰回头看,哦,是儿子拎着一只刺猬来了,她还没有发话,儿子就喊,妈妈,你刚才在山上叫我呗? 是哦!你为什么不回应?柳香兰睁大眼睛看着他格格地笑,杆粗,徐阿姨和她的女儿晓莉来找你,她们是杨场长家里人。 我知道。梁杆粗面对回转身的两个女人笑吟吟地看着他,还挺不好意思。对于他来说,可是第一次被两个女人同时这么看着,他侧过脸,颊上微微起了红晕。 他望着柳香兰说,妈,我知道,你开始跟我说了。他把手里拎着的那只用青藤缚着的刺猬像掂量斤两似的晃了晃,扮着怪相说,不要怪我,你刚才叫我,我确实听见了,但不能答应你,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你说呀!柳香兰当然不知道,认真听他讲。 是这样的,你在叫我的时候,我在南面林子,正发现这只刺猬,如果我一有响动,这只刺猬很可能受惊逃跑,那么我就逮不住它了。 原来如此。徐琼英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杨晓莉盯着梁杆粗手里的那只缩成一团的刺猬死看,正沉浸在看稀奇的喜悦之中。 给你,要不要。梁杆粗突然走近杨晓莉,把手里拎着的刺猬朝她一伸,她吓得一跳,急匆匆地让到徐琼英身后。 徐琼英笑道,给我。梁粗杆犹豫一下。就在同时,柳香兰说,她是杨晓莉的妈妈,你给她是一样的。 梁杆粗把那只刺猬给了徐琼英,转身走几步,又回过头对柳香兰讲,妈,我放牛去,再没有事儿吧?柳香兰没有回答,正接过徐琼英给她的一张百元票子,瞪大眼睛看,嘴里说,我可没有钱找,一只刺猬也值不了这多钱哦。 蓦然,梁杆粗走拢去,把那张百元票子从柳香兰手里拿过来又塞到徐琼英手里。他说,不要钱,这只刺猬就算我送你。 柳香兰也不好反对,心里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装出一副大方的样子说,算了,送给你家晓莉当治病的药方。 徐琼英拿着刺猬高兴地说,晓莉,还不向梁杆粗哥哥道谢? 哥哥感谢你。杨晓莉朝梁杆粗瞟了一眼,她心里莫明其妙地一阵战栗,梁杆粗身个也确实粗硕,油黑皮肤,她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看,便羞怯地垂下眼睫毛,但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笑意,仿佛在告诉梁杆粗,她对他有一份好感。 不用谢!梁杆粗望着杨晓莉激动地说,要是还能在山上捉到刺猬,我还会送给你。 徐琼英母子带着那只刺猬喜滋滋地走后,柳香兰又把走了一段山路的梁杆粗喊转来训话,你傻死了,徐琼英一分钱不给,你把辛辛苦苦抓到的刺猬白送人。 妈,你不是同意了吗?再说人家晓莉要治病,送她一只刺猬作药方又能值几厚?梁杆粗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第1124章 打翻酱麦 几天后,徐琼英独自一人来到柳香兰家,问她儿子说亲没有,柳香兰本来不高兴的,见问这事,便直说,还不是光棍一个,谁瞧得起他? 如果你不嫌弃,我家晓莉愿意嫁给你儿子。徐琼英一脸期待,见柳香兰愣在那里,她继续讲,上次多亏你儿子给一只刺猬晓莉做药方食用,现在她的病好多了,非常感谢你家杆粗。 这要看我儿子的意思。柳香兰心里有些高兴,但没有替儿子表态。她明显热情多了,把徐琼英从门口拉进屋里,然后沏茶。 徐琼英感觉梁杆粗不会不接受杨晓莉,否则,那次他不会白送一只刺猬。如果对杨晓莉没有好感,他完全用不着巴结我们。 徐琼英对说亲的事颇有信心,这倒不是倾向自己的感觉,而是源于昨夜做了一个怪梦。其实她女儿吃了梁杆粗送的那只刺猬,病情并没有好转,当然也没有恶化,但她非常焦急,女儿什么药方子都吃过,那个胃病就是好不断根。 就这样,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倦了,慢慢地由浅睡进入深睡状态,也就进入了梦乡。 徐琼英恍惚来到一座山前,发现一只刺猬在草丛间爬行,正伸手去抓,一眨眼,它忽然成了一个拄杖的白发老头,对她说,你是抓我剥皮煨汤给你女儿当药吃吗?徐琼英骇然。老头接道,告诉你,你女儿的胃病吃什么都吃不好。 老者,得罪了。这世间有没有一种药可以把我女儿的胃病治好?徐琼英盯着他问。 什么药都吃不好,要找一个异性结婚冲喜方可痊愈。老头说。 找一个什么样的异性才好?徐琼英刚把话说完,不知怎么的老头倏地消失,接着面前倒下一根大梁柱,就这样把她砸醒了。 醒来时天还未亮,她再也睡不着了,就回忆梦中的情景,慢慢地琢磨,那一根大梁柱代表什么呢?鸡叫三遍的时候,她摸着后脑勺幡然醒悟:那根大梁柱,不就是梦里白发老头作出的回答吗?它指的就是梁杆粗。对,杨晓莉需要结婚冲喜的异性就是梁杆粗。 两个月后,梁杆粗和杨晓莉结为夫妻。梁杆粗布置的新房很简单,就是把他的厢房腾空,四面墙壁用石灰水刷白,然后裱上几张彩色图画,摆一张床和一套木制家具,门楣贴上硕大的红喜字,一种婚庆的氛围就营造出来了。 杨晓莉陪的嫁妆也同样简朴,三床花被褥,一只脚盆,两个脸盆,一只焊接的洗脸架,再就是一只妆奁盒、4把漆成蓝色的木靠椅等等一些不怎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一切都是新的,也算为这一对新人衬了面子。 不久,杨晓莉的肚子挺起来了,乡下的说法叫做有喜了。照说,这是非常高兴的事,可是杨晓莉不高兴,她非常忧郁,主要是经常做恶梦,梦见肚里的胎儿和她说话,并且愤愤不平地说,妈妈,我不是来报恩的,而是来报仇的。 杨晓莉问,你报什么仇?那胎儿说,我曾经是一只刺猬,被你的丈夫梁杆粗杀害,我的灵魂不灭,经阴曹地府转轮王同意,现要投胎做你的儿子,以报杀身之仇。 杨晓莉听到这话,吓得浑身哆嗦,直至醒来。醒来后,并不相信梦中的事情。可到了夜晚入睡又梦见胎儿对她说,妈妈,我和你并不是绝对的仇人,和爸爸也不是绝对的仇人,只要你和爸爸从明天开始坚持做善事,或者买活物放生,我就饶过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杨晓莉把梦中胎儿的话当作耳边风,根本不相信,可她生产时,孩子活过来了,她却因出血过多而成为生产鬼,葬于家山的墓地。 梁杆粗给孩子取名小宝,却从没有把他当宝贝看待,从他出生到童年都是丢给父母带,自己根本不管,他经常哭泣,梁杆粗听见了就烦,之后走拢去揍他,并且揪屁股或者拿竹条抽打他的手脚,还板着脸孔怨恨地吼叫,打死你,你这个小克星,一出生就把你妈妈克死了。 小宝对妈妈没有印象,但看见过别人家孩子的妈妈。他4岁时,听到父亲这么吼,就知道反嘴,这不能怪我,别人家的妈妈怎么不被伢儿克死? 梁杆粗听了,当然更加恼火,小宝就更加遭殃了,身上被竹条抽打得绽开一条条血印子,在地上翻滚着,无处躲藏,将满是灰尘和汗水的脑袋钻进墙边的鸡笼。 你不能这么下死手打,他毕竟是你的崽呀!往往在这种时候小宝的奶奶——柳香兰从厨房里出来拦住梁杆粗,然后把小宝扶起来,小宝见奶奶来了,双手抱头哭得更加伤心。 打死他……梁杆粗还在吼叫,但是手里的竹条晃一下就丢了。就这样,小宝从小对父亲既怕又恨。 有一次,奶奶病了,爷爷要照看她,父亲把小宝送到她外婆家呆几天,去接他的那天中午,外婆要留小宝的父亲吃午饭。 那当儿,小宝在门外和几个小伙伴做游戏,玩得特别开心,他一不小心把晒在禾场稻堆上的满篮盘酱麦弄泼了一点,外婆发现没有责怪他,而是扶正篮盘,摘拾落在稻草上尚未弄脏的酱麦,温和地说,小宝,你们到那边去玩。 那边的稻草堆得像山一样高,四周码叠的稻捆自然就空出了可以钻进钻出的缝隙,这特别适合小伙伴们捉迷藏。 小宝听外婆的话,高高兴兴跑过去,可刚跑到草堆下,就听到父亲叫一声,小宝,你过来。小宝回头一看父亲没好样子,脸也绷得挺吓人,就愣在那里不动。 父亲几步跨过去,用老虎钳一样的食指和中指掐住他的左手,下意识地出力,小宝痛得眼泪都从眼角冒出来了,但没有哭出声,他知道哭出声,父亲会把他掐得更厉害。 父亲出了一口气似的,松开掐小宝的手,只见掐过的部位发紫,从一道破皮处浸出黏稠的血液。小宝挺坚强,鼻孔嘘唏,依然不哭。 父亲嘴里嘟嚷着,你淘气个么事?把外婆家的酱麦都弄翻了。要是在家里,我越发揍死你。 父亲把拳头一捏,发顿脾气就走开了。这犹同泼来一盆冷水,把几个小伙伴捉迷藏的兴趣全部浇灭了。他们看一眼站在草堆旁抽泣的小宝便悄然走开,只有一个略大的小朋友走近他,满脸的同情,还用一块纸巾包住他左手的掐痕,然后很懂事地说,小宝,快回到你外婆家去。 小宝回到外婆家,眼角还有泪痕,外婆看出来了,掏出手巾蹲下来给他擦干净,边擦边问,小宝,你哭过了,为什么哭?这一问,小宝伤心地抽泣起来,眼泪又禁不住冒出来了,但不说话。 这时,梁杆粗走过来说,干娘,让我把小宝带回家去吧,劳吵您这么久了。 杆粗,你说到哪里去了?小宝可怜,让他多玩些日子吧!我又不嫌他。外婆还在给他擦眼角的泪水,见他左手有掐痕,那血迹透过了贴在上面的纸巾,便问小宝,这是怎么搞的? 小宝不说,突然双手抱住外婆,伤心伤意地哭起来,依然不说一句话。外婆明白了,知道如果是别么原因弄了的,小宝一定会说,只有父亲弄了的,才不敢说,怕揍。 于是外婆心里挺不舒服,托起小宝被掐伤了的已经发肿的左手说,杆粗你看看,这是怎么搞的? 是我掐了的。他太不听话,竟把您晒的酱麦都搞泼了一些,我忍不住才教训他。梁杆粗“教训”儿子还挺有理由。 酱麦泼了一点,我不发焦,你倒发焦。你这是教训孩子吗?是虐待孩子。外婆挺不高兴地放大嗓门。梁杆粗强装笑脸,说干娘,让我把孩子带回家吧!免得劳吵您。 让你接回去可以。不要打孩子哦!外婆悲悯地说着,嗓音渐低,这孩子没娘,没有母爱,你要给些父爱他呀! 姥姥,我不回去,我还要住在这里。扑在外婆怀里的小宝双脚直跺,带着哭腔说。 杆粗,你先回去。让小宝左手的伤养好了,我再送他回家。外婆边说边抚摸着小宝的身子,看得出,她正护着这个外孙。 第1125章 捕鼠游戏 父亲走了,梁小宝在外婆家玩得更加开心,也特别小心,不再在禾场草堆等地方玩。因为离房屋近,往往容易把大人晾晒的东西碰上,就像上次把外婆家的酱麦弄泼了一样,会惹祸。 那么梁小宝会到哪里玩耍呢?还是那略大的小朋友和他好,约他和一帮小朋友到村畈里玩,玩什么呢?村畈里一条条田塍的两边土壁上,隔那么远就有一个鼠洞,洞口还散落着黑药丸似的鼠屎和碎成黄瓣儿的谷壳,这说明洞里有老鼠或在外面觅食的老鼠迟早会返回这个窝。 那次,小宝跟着略大的小朋友来到一个鼠洞旁,将手里攥着的挼成一团的报纸打开,里面一个铁夹子,上面有弹簧,弹簧一边还挂着一砣拇指大的猪肉。小宝问略大的小朋友,桂军,这是搞么事用的?桂军说,是夹老鼠用的,叫老鼠匣。 我还是第一次见过呢?小宝蹲下身子看稀奇样的盯着桂军把报纸上的老鼠匣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安放在老鼠洞口,再从身上摸出一个打火机对着匣子上挂着的那砣猪肉烧,烧得流油,发出“喳喳”的响声,他才收了打火机。 小宝不解地问,烧那砣肉干吗?桂军不说,朝身边另外两个小伙伴神秘地一笑,其中一个小伙伴望着小宝说,你闻到香味吗? 闻到了,一股被烧焦的肉香味。小宝说。 这还不清楚?桂军领着他们走开,独自来到另一条田塍上对小宝说,把那砣肉烧出香味来,老鼠容易闻到,然后会来吃,来吃的时候,老鼠匣的弹簧一动,就会把老鼠夹住。然后我们去取,把夹死的老鼠拿开,让安放在那儿的老鼠匣不动,还可以夹住第二只,第三只或者更多…… 看桂军绘声绘色地讲,小宝疑惑地问,我在老鼠洞口问你怎么不说? 这你不清楚。在老鼠洞口不能说夹老鼠的事儿,它们有可能懂人话,听到了就不会吃老鼠匣上的肉,那么安在那儿的老鼠匣不就白安了?桂军说着,把手里的打火机塞进上衣口袋。 他们在田畈玩玩耍耍,约莫过了一两个小时,正在弯腰拾干枯杂草的桂军突然站起来说,我听到“呱啦”一响,是从安放了老鼠匣的鼠洞那边传来的。 另一个圆脸小朋友也说听见了,只有站在桂军身边的长脸小朋友不吭声,他疑惑地眨着眼睛,朝有鼠洞的那个方向看。 小宝没有听见那响声,但他相信桂军所言不假。只见桂军径直走向那条安放了老鼠匣的有鼠洞的田塍,另外两个小朋友跟在他后面,小宝也跟在后面,离那个鼠洞还有几米远处,就看见一只肥大的老鼠被鼠匣夹住不能动弹了。 再拢去一点,就看得更清楚了,那只肥大的老鼠的脑袋,被鼠匣夹扁了,两只乌黑的眼珠被挤冒出来,惨淡无光,它的嘴里还浸出一丝血迹,染红了嘴边的胡须。 这只老鼠死了。桂军蹲下身子熟练地掰开弹簧夹,取出老鼠,挺小心的,飞快地缩回手指,免得被弹簧夹夹住,弹簧夹掴下的时刻“噌”的一响,桂军一伸舌头;一手抓起死老鼠,一手抓住老鼠匣,挂在上面作诱饵的一砣肉还原封未动。 小伙伴们跟他一起走到畈中一个低洼处,那儿有一凼水,还清幽幽的,像是泉水。 桂军把老鼠匣交给靠他最近的长脸小朋友洗,还嘱咐,你要把老鼠匣洗干净,不洗干净,再安放到鼠洞边,老鼠闻到同类血迹就会恐惧,不会拢来,那么再想掴一只老鼠就很难。 长脸小朋友把手伸进水凼“哗啦哗拉”地洗净老鼠匣,再交给桂军。桂军走到另一条田塍的土坎下找到了一个鼠洞,又小心翼翼地掰开弹簧夹,让它套住挂了一砣肉的钢丝,然后轻轻地放下来,等候洞里的老鼠爬出来送死——只要稍微一碰,那弹簧夹就会骤然掴下,倒霉的老鼠非得命赴黄泉不可。 老鼠匣安放停当,小朋友们就跟着桂军离开了这条田塍,来到他们开始拾杂草已成为一堆柴火的田畈一隅,桂军掏出一支打火机交给圆脸小朋友说,你把火点燃。今天烧老鼠肉呷。争取用老鼠匣掴住3只老鼠,每人一只。 听了这话,圆脸小朋友非常激动,揿燃打火机的火竟然灼了一下指头,他把手甩动着,然后朝那指头不停地哈气。 你真没有用。长脸小朋友一边埋怨道,一边伸手夺过他拿在另一只手上的打火机,“噗”地揿燃了火苗,将枯干的杂草堆点上,“哔哔剥剥”地烧着,烟子不多,尽是明火。 小宝却不见桂军把拎在手里的死老鼠放进火堆里烤,正不明白他要怎么搞,桂军却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宝,我们到田畈水凼边去杀老鼠。 来到水凼边,桂军把那只死老鼠横陈在一块青石上,叫小宝按住鼠头,他一脚踩住鼠尾巴,然后掏出一支削笔刀,给老鼠开膛破肚,将它的内脏掏空。 继而把老鼠浸入水凼里洗净,又把它放在青石板上让小宝用双手掰开它的腹腔,桂军才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撮细如粉沫的食盐,他抓一些撒在老鼠肉糁糁的腹腔,伸手进去摸匀,又合住老鼠的腹腔拿着,回到田畈一隅,从烧出了火舌的火堆处,用一根棍子扒开一个火穴,将老鼠埋进去烧。 两个小朋友不停地添加柴火,一会儿,火堆里就散发出鼠肉的香气。桂军拍着巴掌说,好!快熟了,我们可以分享鼠肉了。 长脸小朋友张开嘴,已流出了一点涎水。方脸小朋友比较稳重,他说,还烧一阵子更香,让它熟透。小宝不吱声,内心里涌动着食欲。 忽然,有人在叫小宝,这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所谓的远处就是田畈那边的村庄。 小宝听见了,抬起头循声望去,是外婆站在村庄与田畈接洽的边缘在叫他,外婆是手搭“凉棚”,避着秋阳在叫他。 这时,桂军等3个小朋友都瞅着他,他站在烧老鼠肉的火堆旁发愣,桂军伸手拍他一下说,你是吃了鼠肉再走,还是现在就走。小宝没有回答,很快就用行动作了回答,他撒腿就跑,跑到畈中间,拉开嗓门回应一声——姥姥,我回来了。 第1126章 米字窗户 在他视野里晃悠着的外婆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听他一声回应,外婆也看见了他。待他跑近村庄,气喘吁吁地来到面前,外婆挥动着手说,你这个伢太不听话了,你到哪里去玩啦?这么晚都不回,现在都快转钟了,你也不知道饿。你要是这个样子,我就叫你爸把你接回去。 姥姥,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叫我爸接我回去好吗?小宝见外婆生气便认个错,还用右手摸一下左手腕尚未痊愈的结着痂的父亲的掐痕。 哦!你也知道怕?外婆这么斥责他,却也痛他。这会儿牵着他走过禾场,踏着一条盘绕着村屋的发白的土路走进屋里,边走边数落,小宝,你以后不要乱跑了,要是跑掉了,我可担不起责任。 姥姥,我以后不再乱跑了。小宝再一次小声认错。 只要你乖,我就让你在姥姥家多住些时。外婆边说边牵着他越过中堂走进厨房一起吃饭。 厨房挺暗,只有西墙的一口由红砖砌成的米字窗户透进来一些光线,米字窗户上下左右一共8个孔,左下边一个孔的红砖截面上放着一个小瓶子,瓶子上贴着的商标很恐怖,那黄色的衬底上是几个深黑色的“x”和一只横躺着的老鼠。小宝吃饭时,看亮处,那个瓶子商标画上的老鼠就扑入他的眼帘。 他立即联想到桂军带他和另两个小朋友一起到田畈用老鼠匣掴老鼠的趣事,并告诉外婆,还问老鼠肉能不能吃,外婆说,一般人都不吃老鼠肉,只有猫子才吃。 小宝还问,人能不能吃?外婆用筷子敲一下桌子制止他:吃不言,睡不语,你只管吃饭。 小宝默不作声了,老老实实地吃饭,时而抬起头盯着米字窗户上的那个瓶子,瓶子是透明的,里面装着的是谷子,他忽然指着它问,姥姥,那个瓶子装谷子是作么事用的? 外婆一惊,忙起身走近米字窗户拿起它,低声说,这个是老鼠药,是毒老鼠的,很厉害,人吃了都会毒死。你千万不能动。 姥姥,我不会动。小宝见外婆把老鼠药瓶放回米字窗户,只是换放在更高的位置——米字窗户的左上方。 小宝开始对那个瓶子有一种新奇感,产生过把玩它的念头。外婆说了这番话后,他对它有一种恐惧感,再也不想接触它。 饭后,外婆洗了碗筷,便去拿那个瓶子,随后走进内屋攀上一架可以搬动的木梯,它的上端搭在一层木板楼口。外婆扶梯上了一道横栏时,见小宝也跟来了,感觉他爬梯子不安全,便回过头说,唉,你就在楼下,不要上来。 姥姥,你上楼干吗?小宝望着她一手握着那个瓶子不解地问。 我等会儿告诉你。外婆又继续爬楼梯,上到木板楼口再进一步,身子一转就不见了。外婆被楼板遮住了,小宝抬头看不见,只听到外婆在楼上轻轻走动的脚步声。 外婆下楼时,小宝注意到,她的双手都空了,就问,姥姥,那个瓶子呢? 我丢了。外婆又凑近他低声说,我上楼把鼠药放完就把瓶子甩出了天窗,要它干吗?毒性那么重。小宝还是问,姥姥,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鼠药就只能放在楼上,不放在楼下? 外婆伸开一只手掌轻轻下压,意思是让他不要把“鼠药”二字那么高声高调地讲出来,她又走近小宝,贴着他的耳朵说,楼上没有鸡,楼下有鸡,一旦鸡吃了毒药将被毒死。明白过来的小宝连连点头。 第二天中午,外婆和小宝坐在桌边吃饭,忽然听到楼板上不时发出“嚓嚓”的响声,外婆当即放下饭碗,上楼梯去,当身子的半截已伸出木板楼口时,她又下退一格,俯首对坐在饭桌边正仰头看着她的小宝说,快给我拿火剪来。 拿火剪干吗?小宝一边离座一边问。 夹老鼠。外婆兴奋地说,昨天放鼠药有了效果,楼板上一只老鼠爬不动了,要死得急了,一定是吃了我放的鼠药。 小宝把火剪找来递给外婆,心里乐滋滋地想:我昨天在小朋友一起没有吃到老鼠肉,今天可以补偿哦!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外婆用火剪把一只肥大的老鼠从楼上夹下来,他问可不可以烧老鼠肉吃,外婆说不能。 还把这只吃了鼠药的半死不活的老鼠从米字窗户孔眼里塞出去了,小宝看着,感到惋惜,他坚信鼠肉可以烧着吃。 下午,外婆忙活去了,小宝就绕到屋后捡起那只死老鼠,老鼠身上爬满了黑蚂蚁,摘不尽赶不完,他灵机一动,走到当家塘码头处把死老鼠湎进水里一摆,再提起来,它身上一只蚂蚁都没有了,所有的蚂蚁受到劫难似的顷刻之间浮在水面上。 小宝不管那些,抓着两眼暴突的死老鼠上了塘岸,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手里抓的什么,一阵小跑来到禾场上,旋即扯一把稻草,将死老鼠缠成一个球体握在手里,然后钻进村巷深处,在一户人家的堂屋里找到桂军。 桂军正和一个小朋友蹲在地上做抓籽儿的游戏,没有注意到小宝来了。 小宝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把那个“草球”,在他们的眼前一晃。正在起兴做游戏的桂军,忽然受到惊吓,身子本能地朝后一仰,要不是一只手随即往后牮住,他有可能脑壳着地而被磕起一个疱。幸好,他的手上除了多沾一点灰尘,其它无碍。 桂军对面的小朋友身子未动,瞪大眼睛看着陌生的小宝搞的这个“闹剧”,似乎对搅了他们兴头的小宝很有意见,他板着脸,只等桂军爬起来教训面前这个捣蛋鬼。 如果桂军揍他,那个小朋友一定会帮拳。未料,桂军爬起来,拂去手上的灰尘,指着小宝手里的“草球”笑嘻嘻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小宝凑近他低声说,是死老鼠,可是烧着吃。 真的?桂军感兴趣了,夺过小宝手里的“草球”掂量着说,咿呀呀,还蛮重,哪里搞的? 小宝又咬住桂军的耳朵低声说,是我姥姥搞的。 行!我们一起到田畈烧鼠肉吃。桂军还用手捏那个“草球”,一条细长的尾巴倏地垂下来。那个小朋友见了受惊似的舌头一伸,看到桂军对小宝有好感,他对小宝的恶意也随之消失,兴趣和想法都围绕他们的话题在调整、转换。 桂军伸手在身上一摸,摸出一把削笔刀来,忽然对他说,陶威,你家有盐吗?搞点盐。 要盐搞么事?陶威反问。 撒些盐在老鼠肉上,再烧,烧熟了香脆可口。桂军把话挑明。 第1127章 打秤砣枣 这儿是陶威小朋友的家,小宝见他蹲下身子收拾“抓子儿”游戏使用的几颗石子儿,起身进里屋,片刻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对着桂军一摇,说盐带来了,这么多够吗? 够了。你带着。桂军边说边领着两个小朋友走出堂屋,钻出巷子,横过禾场,径直走向上次烧鼠肉吃的田畈。 小宝刚才看了那个装盐的瓶子,忽然想起外婆家米字窗户上的那个鼠药瓶子,心中掠过一丝恐怖的阴影。 当天晚上,梁杆粗正在亮灯的屋里宵夜,突然黑沉沉的门外有人敲门,他起身开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是岳父杨商策。杨商策还驮着一个小孩,正是小宝。小宝歪着头靠在杨商策的背上,放下来时,不说话,嘴里还哙出白沫星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梁杆粗伸手摸小宝的头额还发烫,便问道,小宝,你吃了什么?梁小宝怕父亲打他,双手捧头,不吭声,鼻子嘘唏。 外公杨商策着急地讲,你快送他到医院。梁杆粗也不说话,走到那边屋,对正在喝酒的父亲说,小宝病了,我没有钱送他上医院。父亲梁柱子把杯子一撂,问道,他回来了,在哪里?是怎么病的? 岳丈送来的,正在那边房,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病的?梁杆粗知道父亲经常替人打铁器有些钱,所以找他。他也清楚,岳丈在采石场干了多年,现在虽然退下来,但是还被返聘,仍然比父亲的钱多,但小宝毕竟是外孙,病了,岳丈不可能出钱给他治。 这时,母亲,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听说小宝病了,焦急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朝那边房边走边说,唉,小宝。小宝没有答应她。 坐在那儿的杨商策忽然站起来礼貌地说,亲家,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小宝,他身体不舒服,要上医院看看。 亲家,你说到哪里去了?小宝在你们家住那么久,劳吵你们了。小宝的奶奶——柳香兰客套地回话,心里却惦记着小宝的病,她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小宝把脑袋倚靠在椅背上,恁地叫他,都不吭声。 柳香兰摸着他发烫的头,倏地惊叫,咿呀不得了,赶快上医院。她才抱起小宝,梁柱子和梁杆粗均一前一后地过来了。梁柱子看见杨商策点一个头,算是给他打了招呼。 没得说的,上医院去。梁柱子摸一摸微凸的前胸,里面有一个钱夹,他似乎这样一摸心里踏实些,好像怕它从上衣口袋里飞走了,他神经质地动作着,因为孩子上医院挂号、病检、开药等都要花钱哦。 抱着小宝的柳香兰有些吃力,她毕竟年老力衰。梁杆粗主动从她手里接过小宝,驮在背上,准备去看医生。他走出门,回头见父亲、岳父和母亲也跟在后面,便说,妈,干爷,你们就不要去了,我和爸爸一起带小宝到医院去。 我陪你们到医院看看,反正出来了。杨商策这么讲,还把手电筒拿出来揿亮,一道白光在空旷的村畈一晃,梁柱子父子觉得正好,路上都照亮了,走起来就是步子太急,也不至于跌倒。如此,他们径直趱往村畈南边6公里外的镇卫生院。 柳香兰走出门前场地几米远就在朦胧的夜色中止步了,直到那道手电白光由近及远,由明到暗,继而在夜幕下的村畈完全消失,她才缓缓回到屋里。 第2天下午,梁柱子父子就把小宝轮换着抱回来了,他的病好了。 柳香兰笑吟吟地抱起他问,小宝,你生了么病?这么快就好了。小宝歪着头说,奶奶,我吃了老鼠肉。柳香兰摸着他的头莫名其妙地问,你在哪里吃了老鼠肉? 我在姥姥家吃了老鼠肉。梁小宝说了这话,顿了一阵又说,病了。 柳香兰还是没有听明白,她附和着说,小宝,病治好了就好。又下意识地摸他的额头,是正常孩子的体温,没有昨天发烫的恐怖,她挺高兴,微笑着问,你姥姥家好玩吗? 好玩。我还想去玩。桂军哥哥会烧老鼠肉我吃。小宝从柳香兰怀里挣脱出来,指着门外远处的田畈说,我们在田塍下烧火。 又是老鼠,老鼠肉能吃吗?柳香兰问他。看他点头,又抬头看见门外那棵枣树上稠枝密叶间结了沉甸甸的枣子,有的红半截,白半截,还泛着光泽。奶奶就到门旮旯找出一根竹竿出门,朝枣树上敲打,“啪”地落下几颗枣子在地上滚着。 小宝伛偻着腰捡起几颗枣子,顺手塞进上衣下摆右边那个荷包里,奶奶还在打枣子,他还在捡,直至捡满荷包,鼓囊囊的,装不下了,他还用双手各抓几颗。 这种枣子,每一颗都像小秤砣一样,结蒂儿的上边小,不结蒂儿的下边大,所以当地人称之为秤砣枣,吃起来又甜又脆。与另一种枣树结的花生米一样两头大小差不多的枣子——当地人所说的破絮枣相比,确实可口多了。 这会儿,奶奶收了手,进屋放回竹篙。小宝边吃枣子,边跟了过去,把手里的枣子塞在奶奶的手里,还拍着右边装满了枣子的衣荷包说,奶奶,这里还有。 小宝,把枣子给你爸爸吃。 小宝听奶奶的话,就穿过堂屋到右边房间去。梁杆粗正坐在那里抽闷烟,弹烟灰、皱眉,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他当然有些不高兴,昨天小宝治病他拿不出钱来,还是父亲梁柱子拿出来的。 梁柱子今天在回来的路上都说,你成天玩纸牌,不务正业,孩子病了,都没有钱治,要是我死了,看你怎么办?梁杆粗无言以对,心里老大不快,暗自埋怨小宝,又不好发作。 其实老父怨他不成器也有道理,梁杆粗自控能力差,做事没有算计,又爱玩,仿佛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老玩童,所以他根本没有积蓄,就连自己吃饭都成困难。他经常是在哪儿玩就在哪里蹭饭吃,回家,多数时候吃的是上人的。 小宝高高兴兴地走到梁杆粗面前,拿出一把秤砣枣说,爸爸,给枣子你吃,很甜。梁杆粗仍绷着脸,只顾吸烟。小宝又说,爸爸,我还想到姥姥家去玩,把这枣子给点桂军小朋友吃。 你滚开些!梁杆粗突然吼起来,小宝吓得哭起来,手一发抖,抓在掌心的枣子都滚落在地。 听到哭声,柳香兰赶过来,拉住小宝,还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枣子塞在小宝的手里,哄他说,别哭,别哭。 妈,别管他。梁杆粗把吃剩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使劲一揉,像是在出气。 我说杆粗,小宝虽是个没有娘的伢儿,但毕竟是你的孩子,你不痛他,谁痛他?这是我们梁家的种哦!柳香兰指着梁杆粗的鼻子数落。 妈,你知道小宝坏事坏到么程度?梁杆粗指着小宝说,他这次病了,是他自讨的。他把姥姥家老鼠药“闹”死的老鼠拿到田畈去烧熟和另两个小朋友吃,结果都中毒了,要不是毒性轻,包括小宝,和另两个小朋友都要毒死。 有这等事?柳香兰把小宝一推,小宝似乎听明白了,低声说,奶奶,我以后不吃老鼠肉了。 难怪,我开始问他怎么病了,他说吃了老鼠肉。 妈,你不清楚,小宝还年幼,不懂事,要是年龄大,让人家两个孩子中毒还要承担刑事责任,公安局都要抓他。梁杆粗很严肃地说。 像这样,以后再也不能让他到姥姥家去玩。柳香兰搂起小宝和儿子一起议论这件事,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虽然还庇护孙子,但是观点和儿子保持一致了。 第1128章 偶然死因 柳香兰抱着小宝才走出那间屋,他就放声大哭,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柳香兰哄也哄不好,不停地给他揩眼泪。 柳香兰是个心肠软的老太太,觉得这个没有娘的孩子可怜。便说,小宝,奶奶再给你打枣子吃好吗?小宝仍然哭,他右边衣荷包里的枣子鼓囊囊的,都没有吃完,怎么还会要枣子呢?柳香兰意识到了,不知怎么哄他才好。 她抱着他,感觉吃力了,就放下来,牵着他跨过门槛,在外面走,走过一排枣树,那边是一棵槐树,槐树上的野枝攀附的丝瓜藤垂挂着一条条鲜绿的丝瓜。柳香兰指着一条弯成勾状的丝瓜说,小宝,别哭了,奶奶把那条丝瓜摘下来,煮丝瓜蛋汤你吃。 小宝抬头看树上的丝瓜,果然就不哭了。柳香兰马上就行动,她叫小宝站在这里,就回到屋里又把那根竹竿拿出来敲丝瓜,可敲不下来。 她想了一个办法,从屋里拿出一把镰刀绑在竹竿的上端,把那条弯成勾状的丝瓜从蒂巴处割断,掉在地上,却跌成两截。 她觉得不好看,再伸出绑了镰刀的竹竿不钩丝瓜,却钩住那挂着丝瓜的槐树枝往下拉,指望拉低了可以摘到丝瓜,可就是隔那么一手肘远够不着,再使力,槐树枝又弹了回去,挂在上面的丝瓜当然也随之在恢复原状之前不停地晃荡。 小宝觉得好玩,把落在地上断成两截的丝瓜捡起来,递给柳香兰:奶奶,有丝瓜了。他脸上带着笑,眼角的泪水却还未干,像茹在草叶上的露珠。柳香兰说,你拿着。我还要摘一条丝瓜下来。 由于刚才弄失败了,她便回到屋里搬出一条一米多高的打麻凳摆在那棵槐树下,然后爬上打麻凳,举起绑了镰刀的竹竿再钩那条垂挂着丝瓜的槐树枝,可不好使力,打麻凳放置的下面不平,也就不稳,她身子一动,扑腾一下,从那么高的打麻凳上摔下来。 可怜,这个年迈老太,当时就不开声了。小宝见了大哭,她老伴、儿子赶来,用担架抬着她往医院赶,走到半途——未走过阴云遮盖秋阳的田畈,老太就咽气了。 老太为了给孙儿小宝钩树上的丝瓜做一样菜,而丢了性命,这个缘由他的儿子梁杆粗不清楚,要是清楚,不打死小宝才怪。 四年后,一个深秋的夜晚,天气有些冷,年迈的梁柱子来到儿子梁杆粗这边屋里烤火,小宝也坐在火塘边,正在吃麻花,见了爷爷,便从旁边椅杌上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根麻花给爷爷吃。 梁柱子左边的板牙被虫蛀了,不怎么好使,全靠右边的牙齿。他嚼得嘣嘣响,看得出爷爷挺喜欢吃,可吃过一根麻花后,他说感觉不舒服,起身就要到那边房里就寝。才站起来,小宝也跟着站起来,又给他一根麻花,乖巧地说,爷爷,再打个牙祭。 给一根干吗?多给几根。梁杆粗把那个装麻花的塑料袋拿过来,抽出两三根拿在手里,多余的连袋子都给父亲。 父亲不要,说只要一根,就是手里的那根。他边走边说,留给小宝吃,我牙齿不好。 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梁杆粗右眼忽然在跳,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可没什么事呀?只是不见父亲,平常,这个时候父亲正坐在门边晒太阳,今天怎么不见他?他边想边往父亲的睡房走去,睡房门还关闭着,他推不开,里边的闩子还扣住,证明父亲还睡在床上。 按常理这个时候应该醒来了。他把耳朵贴近门扇仔细听,房里没有动静,如果父亲还在睡觉,那么至少有轻微的鼾声,可是没有。 一种不祥之兆,不由得他一边捶门一边放开嗓门大喊,爸爸——爸爸—— 这时,在门外玩耍的小宝也过来了,他也站在门边大叫爷爷数声,可是一样的,听不到屋里的动静。 梁杆粗感觉情况不妙,就动粗,抬起一脚把那门“噼叭”一声踢开了,里面有着一种怕人的寂静。 他父亲梁柱子还侧着身子,只盖着半截被子,脑袋和上半身都露在外面,嘴里尚衔着半截麻花,可是一动不动了。 梁杆粗心里发慌,走过去伸手摸父亲的鼻孔,不但没有一点气儿,而且冰凉。 梁杆粗大喊,爸爸——爸爸——可是没有回声。小宝走过来也大声叫:爷爷——爷爷——依然没有回声。 梁柱子死了。他嘴里还衔着半截没有吃完的麻花。梁杆粗的眼泪流出来了,虽然平常他与父亲有磨擦,父亲有时候还把他教训得抬不起头来,但是一旦父亲走了,他有莫大的失落感。 这一刻,他甚至在回味中反思,尽管自己也成年有了孩子,可在父亲面前,他感觉自己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父亲生前对他的教训,乃至呵斥,他认为都是对的。 想起这样,一个大男人呜呜地哭起来。梁小宝也跟着哭,见了儿子,他数落道,不该给麻花你爷爷吃,你爷爷是吃麻花噎死的,都怪你。 只见梁杆粗想把父亲侧躺着的遗体拉抻,可伸手拉,又拉不抻,只是那衔在嘴里的半截麻花掉在被褥上,他没有把它——这吃的东西丢掉,打算把它随同老人的遗体一起入殓。 这会儿,他看着父亲的遗体仰躺在床上,可是那只弯曲的手——拿麻花的姿势却定格了,就僵在那里怎么也拉不直。 梁杆粗看到这情状就对小宝有些恼火,是他不该给麻花爷爷吃。爷爷的死他有责任。但是梁杆粗没有考虑到,如果说有责任,最大的责任应该是他——这个大男人。 村里邻里的三亲六眷赶来吊孝时,梁杆粗也这么数落小宝,明白人都说,你父亲不可能是吃麻花噎死的,他一定本身就有病,而且很严重,只是平时没有注意罢了。 他那挽着白纱赶来送亲家一阵的岳父也这么讲,认为这与吃麻花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一个偶然死因的必然示现。但是梁杆粗不知怎么的,就是对小宝有一股无名之火,有什么事就找他发泄,要么训他一通,要么扇他一巴掌。 这让小宝非常怕他,哭都不敢出声,越哭越打,知道得不偿失。见父亲要发火了,小宝就双手箍着头,像老鼠躲避猫一样直溜,以前爷爷奶奶在世,还有人护着他、痛他,现在惨了。 有一次溜到外婆家,住了两天,梁杆粗也不找他。第3天外公就把小宝送回来了,尽管小宝不想回来,但一定要送回来,外公对梁杆粗说,本来想让小宝在我家多住些时日,可是怕他惹事。 上次,他把中了毒的死老鼠给小朋友拿去烧着吃,结果出现么情况?要不是毒性轻,包括小宝三个小朋友的性命都保不住。嘿嘿,我怕担责任才把他送回。 听到杨商策讲这一席话,梁杆粗狠不能又扇小宝一巴掌。小宝见父亲神色不对,已经伸出双手神经质地箍住了脑袋。 第1129章 弯腰捡钱 杨商策看这情形,知道梁杆粗平时一定是对他拳脚相加,要不,小宝怎么如此怕他父亲呢?杨商策看着板起脸孔的梁杆粗说,他毕竟是你的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可跟他讲道理,不要打他。 我跟他讲不好道理。干爷,你知道吗?他跑到你家去我是不知道的,他之前不跟我讲。梁杆粗间接向岳丈阐明道理:对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没有其它办法,只能动粗。 小宝,你以后要听爸爸的话。杨商策摸着小宝的头说,小宝松开箍住脑袋的手,扭过脖子望着他恳切地说,外公,我到你家去再不吃老鼠肉了,也再不调皮了。 杨商策淡然一笑,感觉这孩子还想到他家去,巴不得现在就跟他一起回去。但小宝毕竟是外孙,在自家玩几天可以,长期住下来,是不可能的。 现在自己和他的外婆都上了年纪,也没有精力看护他,而一旦闹出啥事儿可收不了场。上次两个小朋友和小宝一起吃鼠肉中毒,虽然痊愈几年了,可他们的大人至今还在埋怨杨商策他们家。想到这里,杨商策摇摇头,又笑着对小宝说,你以来要到外公家玩,可不能偷偷跑去,偷偷跑去我们可不欢迎。 听见吗?梁杆粗瞅小宝一眼。小宝苦着脸沉默不语。 外公才走出门不远,梁杆粗就把小宝踢一脚,骂道,谁叫你不经我允许就随便跑到外公家去?小宝沉默不语,泪珠儿冒出来顺着眼角流在脸上,他弯着腰伸手直摸被父亲踢过的腿肚,有些痛,他想哭,但不敢出声。 梁杆粗指着堂屋里一只竹篮说,你快去跟老子打一篮猪草回来,要是还乱跑,被我抓住,就打拐你的腿。小宝只好拎起竹篮出门打猪草去。 中午,梁杆粗自己懒得动手做饭,坐在堂屋椅杌上抽闷烟,望着才回来的儿子吼叫,你要学会做饭,还要煮猪食。小宝把野外扯的一篮猪草拎回来,已经在当家塘洗过,湿淋淋的,既然父亲吩咐了,他不能不做。 他在生火炊饭兼煮猪食的当儿,下意识地看一眼父亲,父亲脸色阴沉,很郁闷的样子。他猜想,好打牌的父亲今天一定又输了钱。这种时候,小宝做事特别谨慎,一点儿没干好,父亲就可能拿他出气,牵怒于他。 这年秋季的一天,小宝看到别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他对父亲说,我也要上学。可父亲没有交学费的钱,别人建议父亲把家里养的一头黑猪卖掉可弄些钱,可父亲总是犹豫不决,后来村干部来家里做工作,用批评的口气说,我们村不能有失学儿童,你孩子失学是你做父亲的失职。 梁杆粗这才考虑到要卖猪凑学费。当然凑学费要不了几多钱,他还打算以卖猪的钱做本钱,把以前打牌输了的钱再赢回来。这么想,他便走到猪圈的栏边看着猪。 猪见他来了,昂起脖子直叫唤,两只前腿直趴在猪圈的横栏上看着他,期待他把食。可他两手空空,拿起挂在墙边的竹条子朝猪抽打,猪失望地把两只前腿收回,不满地哼着,在猪圈里跑圈儿,以躲避他晃动的竹条子。 梁杆粗看到这一头长满了黑毛的家猪,肚子扁塌,显然没吃饱。他想把它喂饱,让它的肚子鼓囊囊的才好,那样可以增加毛重,否则,让它空肚子出售,准亏。 梁杆粗走出猪屋,想到小宝,要他再到野外扯一篮子猪草来,可现在小宝不知上哪儿去了。他走出大门站在场子里大声叫喊小宝数声,没有回应。他有点烦,又想揍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邻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听见他喊小宝,便对他说,我清早看见小宝和几个背书包的小伢一起,莫非跟着他们到学校去了。 名都没有报,哪个学校收他?梁杆粗不相信小宝会到学校去。便对老妈说:龚妈,我家小宝还没有凑足学费呢! 你也应该让小孩读书,不然荒坏了。龚妈边说边走向禾场,她把一堆脱了谷粒还飘着稻香味儿的散乱稻草,缚成捆儿往门前走廊上堆。这种草既可作动炊的燃料,也可作牲口的食品。 梁杆粗看见龚妈一大把年纪都在干活,而自己——一个年富力强的汉子却还疏懒,总想着玩儿,他不禁有些惭恧。听龚妈说起他孩子应该读书的事儿,他便拢去给她解释,龚妈,小宝读书的事,村干部都来说过,不是我不让他读书,是因为手里确实没钱。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孩子读书的钱都搞不来?龚妈边缚稻草捆儿边说。 我没能力哦!梁杆粗不想把自己打牌输了钱的事儿唱出来,也不好多说了,继续扯开嗓门儿叫喊小宝。走过禾场一个嫂子又约他去打牌,也知道他没钱,便对他说,我借钱你打。 不行哦,要是输了,我拿什么钱还你? 听说你要把家里的一头猪卖掉,到时候不就有钱了?再说,你打牌还不一定输,怎么就这样没有信心? 那嫂子是个寡妇,叫刘香芝,虽然不十分排场,皮肤也黑,但一双杏仁眼扑闪扑闪的却有些迷人。梁杆粗对她有点意思,但没有机会说。 刘香芝感觉到了,但心里并瞧不中他,也不给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每次打牌散场了,梁杆粗一个人最后走,很想刘香芝也留下来,和他单独说些话,可刘香芝却提前走了。 刘香芝总想赚男人们的钱,当然包括梁杆粗。这会儿,她拿出一沓纸币点了4张,共40元,往梁杆粗手上一推,他不接钱,却一把抓住刘香芝那只油皮柔和的手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卖猪? 呸!能不知道吗?村干部都说过。刘香芝把手从他有些粗糙的掌心里抽出,白他一眼。然后说,你看,钱都掉在地上了。 梁杆粗弯腰捡钱,内心暗里发凉。她刚才说的村干部就是村里的梅武德书记,梅武德和刘香芝有一种暧昧关系,梁杆粗听人说过。他捡起那40元钱又塞给她,刘香芝一推,说你别太没有风度了,玩玩牌还怕输,万一你赔不起,我也不会找你讨。 好!玩就玩。梁杆粗被她的话一激,收了钱,就跟刘香芝一起到梁家庄上屋俱乐部去了。 第1130章 夜睡草窝 中午,梁家庄上学的小朋友都回来了,小宝也跟在后面。他上午的确上学去了,别的小朋友背着书包,走路挺神气的,有的嘴里还哼着曲儿,那高兴劲儿小宝没有。 小宝的背上空荡荡的,没有书包,但手里有一张白纸,他不时看看,走到门口,忽然有人揪住他的耳朵,有些痛,他回头看,不是别人,是他的父亲。 父亲板起脸孔问,你上午野到哪里去了?小宝把手里的白纸捏成一团,生怕父亲抢去撕了,他低着嗓音说,我和小朋友一起到村里学校去了。父亲松开手,有些惊讶地问,你没有交学费,学校收你? 爸,村里梅主任跟梁校长说了,要他先收下我,还说过几天我们梁家卖了猪,有了钱就可以补交学费。 你手里的纸是谁给的? 是讲课的潘老师给的,他还让我坐在教室的后排。梁小宝把手里的纸团展开,指着上面用铅笔写的几个拼音字母说,这是潘老师教我认的(字母)。 梁杆粗不感兴趣,他拿钥匙打开门锁,又回头对小宝说,中午没有猪食了,你到外面打一篮猪草回来。 爸——小宝有些不情愿。梁杆粗看出来了,吼道,你别讨打。说着,他走进堂屋在墙角拿出一只空篮子给小宝。小宝只得向前接过篮子,转身退出大门,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禾场那边的田野走去。 梁杆粗今天的手气还是不好,在上屋俱乐部打牌,把刘香芝借给他的40元钱都输光了,他还想找刘香芝借,刘香芝瞪了他一眼说,算了,我没钱借了,你走吧! 梁杆粗的前脚还没有跨出俱乐部的房门,刘香芝就甩过来一句话,你记得卖了猪,有了钱,一定要还我,别赖。 梁杆粗心里不高兴,也不吱声,悄没声儿地走了,一直走到家门口还在埋怨:今天本来不想打牌,是你刘香芝这个b子要我打,净倒霉,嗨! 梁杆粗走进厨房,淘米、生火,干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中饭弄熟,却还不见梁小宝回来,便走到大门口想叫他,却见大门口放着半篮猪草,一定是小宝扯的,小宝人到哪里去了呢? 他出了大门大声叫喊小宝,只有村庄旷野的气流回音,却不见小宝。邻居龚妈又走出房门,嘴里还嚼着几粒饭,咽毕,对梁杆粗说,小宝一定又到学校去了。 他中饭都没有吃,扯了半篮猪草放在门口,也没有跟我说,太不听话了。梁杆粗估计龚妈说的没错,便这么讲,但他很生气。 这会儿,反转身拎着半篮猪草走到当家塘几块青石搭成的码头洗了一阵猪草,回去煮了猪食喂了猪。他想:要是小宝在家,这活儿一定让他干。 傍晚,小宝走进家门,与父亲觌面,遭到质问,你中午扯了半篮猪草就不管了?上哪儿去了,你说。 还是上学去了。小宝低声说,他双手慢慢地往上抬,抬至头顶十个指头相挽在一起,环成个半弧圈,这样做,是防备父亲打他。梁杆粗没有打他,只气愤地说,你这么不听话,不要回家。 俗语云:吃的不少,打的不饶。乡下大人教训自家做错了事的孩子都是这样。梁杆粗却过了分,对孩子没有少打,吃也克扣。当天晚上,他煮饭,只给小宝放了一半米,二两多。梁杆粗这样做,有他的“道理”,他对小宝说,你中午只扯半篮猪草,晚上就只能让你吃个半饱,就是要惩罚你,谁教你偷工减料? 平时,小宝能吃半斤米的饭,这可不行。小宝中午就没有吃饭,扯猪草时肚子饿,在人家苕地里偷偷抠了一个红苕吃了。几个小时过去,肚子又饿了。 晚饭熟了,小宝却先盛了满碗饭,不吃什么菜,很快就扒下去了。接着又添一勺,锅里已经见底。梁杆粗又吼叫,谁叫你吃这么多? 小宝不吭声,埋着头只顾吃,很快就吃完了,把碗一放,然后又将双手环在头上,生怕父亲打他。照说梁杆粗吼叫几句也就算了,他却来真格,抓住小宝的后衣领直往门外搡:叫你吃半碗饭,你吃一大碗,你滚出去。老子都没有吃饱,你知道吗? 外面黑漆漆的,小宝哪里愿意出去,出去住在哪里呢?他有些恐慌,怎奈是小孩,力气抵不过父亲,他还是被推出了门。梁杆粗随即合上门,横了闩,小宝在门外哭泣着撞了几下,两块门扇震颤着,呈现欲裂之势。 梁杆粗干脆打开门走出去指着小宝吼叫,你要是把门撞坏了,老子今天要你的命。 这可把小宝吓住了,他双手箍着头像老鼠躲避猫一样溜进夜色中。梁杆粗退回去把门关上,小宝再也没来撞门,他也没有开门。夜色凝重,梁杆粗家暂时恢复了宁静。 第二天清早,龚妈出门来到走廊的稻草堆旁,准备取草引火炊饭,忽然发现堆放的稻草缝隙里有一只脚露在外面,脚上还有一只草绿的球鞋,上面灰蒙蒙的,很脏,鞋不大,她断定是小孩的,莫非就是梁杆粗家的小宝,她扒开稻草看,果然不错,小宝还睡在稻草洞里没有醒来呢!正打着轻鼾。 龚妈本想拍醒他,但没有,她想叫来梁杆粗看看,要质问他,为什么要让孩子睡在这种地方?家里不是没有床铺。这么想着,龚妈就穿过禾场走到梁杆粗家门口,坏了,他家大门上一把铜锁。 算了,龚妈返回到自家走廊,把睡在稻草堆中的小宝拍醒,看他揉着眼屎巴巴的眼睛就问,小宝,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 我爸不让我在家里睡。小宝回答一声,从稻草洞里钻出来,头上身上都是稻草屑。他往禾场上走,龚妈跟在后面,帮他拍落身上最明显部位的草屑。嘴里讲,没娘的伢儿真遭孽。见她同情自己,小宝回过头说,奶奶,你陪我回家好吗?我怕爸爸打我。 小宝,你家门都锁了,不知你爸大清早上哪儿去了。龚妈有些疑惑。 小宝径直走到家门口,不能进去,他不满地拍了一下门,又回过头,一双小眼睛朝房屋四处打量,他的目光停在左边屋墙的一口窗户上,两扇窗门没有合拢。他走到那个窗户下,想翻进去,但人矮了一截,窗口的下檐都够不着。 你要翻窗?龚妈看出来了,阻止他说,翻什么窗?别摔了哪里。 我要翻进去煮饭吃,肚子饿。小宝态度坚决,他走到禾场边沿,将搭架晾衣的一根竹竿取下来,拿到窗户下牮住。龚妈说,小宝,你不要翻窗,到我家去,我煮饭你吃。 小宝不听,依然顺着竹竿往窗户上爬,爬上窗户推开两扇窗门,就要进去,他侧着身子望着站在禾场的龚妈便说,我爸不让我在你家吃饭。 龚妈听了有些不高兴,却猜不透小宝他爸——梁杆粗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梁杆粗是这么想的:自己的孩子别人就不能管,别人一管,孩子好像要被宠坏,自己就更不好管了。 上次梁杆粗不在家,小宝在龚妈家吃了一顿饭,晚上梁杆粗回来,小宝告诉他,他反倒训斥小宝不该在龚妈家吃饭。这些龚妈都不知道。 这会儿,龚妈在禾场上走了一个圈,正欲返回走廊取稻草进屋生火,忽然听到“叭哒”一响,像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循声望去,见小宝的脑袋伸出了那个窗户,窗户的墙根下横陈着一把斧头。 这把斧头是小宝的爷爷梁柱子生前时常做木工用过的,龚妈知道,不知道的是,小宝为什么要将这把斧头扔出来。 第1131章 半瓶佐料 龚妈正思虑着,小宝已翻出窗户,一个小跳,落在地面上,身子趔趄一下,但未摔倒,没事,只是黢黑的头发上沾了几丝阳尘。龚妈走过去给他拂掉,顺便问,小宝,你把你爷爷用过的斧子扔出来干吗? 小宝拿起斧头歪着脑袋说,这斧子可换钱,拿到镇上收购站换钱。 小宝,不行。你爸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你。 我爸不会注意。 龚妈从身上摸出5块钱对小宝说,我给你钱,你放下这把斧头。 小宝听话,接过钱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像怕人抢了一样,这可是他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以前,爷爷和奶奶在生时,给过钱他,一般都是一角或几角,最多也没有超过一块。 小宝望着满脸慈祥的龚妈说,妈妈,不要告诉我爸,我长大了一定还你的钱。 小宝,你上哪儿去? 上学去。 你不是说在家里弄饭吃了再走,怎么现在就走? 奶奶,小宝望着龚妈拿着那把斧头说,我是想把它拿出来换钱,再用钱在街上买点吃的,就上学去。 我这就去烧火煮饭,你到我家吃早饭,再上学不行? 不行!小宝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钱,他想用这钱上街买早点。平时别的小朋友大都上街买早点,金黄的油条,雪白的馒头,冒着热气的馄饨……人家的孩子吃香喝辣,有滋有味的,他只干瞪眼。 今天,他也想选择一样好吃的饱一回口福,这可要依赖手里的5块钱,他攥得紧紧,又把它放进口袋,还用一只手按住,然后对龚妈说,谢谢你。 龚妈早年结过婚,丈夫30多岁患痨病而殁,此后未再嫁,由于没有生人,别人的小孩她都喜欢,眼下她把小宝当作自己的孙子一样对待,所以明里暗里都关心小宝。 小宝一阵小跑过了禾场,上了村路,她还目送一阵,直到一棵伞状的树遮住小宝的背影,她才转过身。又想了一下,便走过去踮起脚,把斧头塞进了小宝家的那个窗户,她听到“嘣”的一响,是斧头落地的声音。 上午10时左右,龚妈正在当家塘码头上浆洗衣服,忽然听到塘岸上有脚步声,她转头看,是梁杆粗,兴高采烈的样子,他手里还拎着一刀肥瘦相间的猪肉。龚妈说,杆粗,敢情你今天要改善生活。 哪里?儿子要上学,没有钱。今早天刚麻麻亮,我就把猪赶到镇上屠宰场卖了。梁杆粗放慢脚步,往自家房门前走。 卖了多少钱?龚妈停下手头的浆衣活儿问。 能卖多少钱?就1500元。梁杆粗干脆站在塘塍上说话,告诉她,这钱除了给小宝凑学费,还有其它用途,最主要是想再捉一只猪崽养,最少得花上几百。天冷了,父子俩还得各买一套衣服御寒。 谈到这里,龚妈便借题发挥,看你不知道怎么对待小宝,他是一个没娘的伢,你应该好好痛他,关照他。他昨夜不知怎么在我家走廊的稻草堆里睡了一夜,伢儿一晚上没回家,你也不管。幸好有稻草取暖,不然,伢儿还冷死了。我一清早起来到走廊上取稻草生火才发现,小宝的一只脚伸在稻草的外面。 龚妈本想将她给小宝5元钱的事儿也讲出来,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因为小宝说过,叫她不要跟他爸讲。 梁杆粗没有充足理由讲明自己对伢儿的苛刻,随便说一句,小宝太不听话了。便提脚开路,回到家,把一刀肉放下,并将衣袋里的现金拿出来,放在自己那张床的枕头下,只取40元零钱出来,又锁上门,刚走到塘塍上,龚妈从当家塘码头端着一盆洗净待晒的湿衣上来,又问他,杆粗,刚回来就走,是不是到学校去给小宝交学费? 不是,那次刘香芝借给我40元钱,我去还她。是打牌输了的。梁杆粗苦笑着,大步流星走过禾场,朝上屋俱乐部赶去。 中午小宝回来了,他手里拿着瓶子,像是佐料,只有半瓶。这时,先回家的梁杆粗正在后面矮屋里做饭,他听到堂屋里的脚步声知道是小宝,便喊他,小宝神秘兮兮,担心爸爸责斥他似的,把那个瓶子藏进衣荷包里,“嗯”一声走到爸爸面前。 果然爸爸用训斥的口气问,小宝,爷爷生前做木工的斧头,你拿出来干吗?小宝不敢直言,也不看爸爸板起的那副脸孔,只好扯谎,我想玩玩,将来做木工。 你将来做木工,鬼话,做木工一把斧头能成?要拜师。梁杆粗边揪他的耳朵边说,什么不好玩,拿斧头玩,这是骗我的吧?你说清楚究竟拿斧头出来干吗? 小宝毕竟是孩子,扯谎的理由站不住脚,但他仍然害怕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便干脆憋住不说,眼泪直流。梁杆粗松了手,大声吼叫,你给我跪在地上。小宝只好就范,要不,还会挨揍。 梁杆粗打算让小宝跪一下不再追究了,他便继续动炊,蹲下身子往火塘里添柴火,火“哔啵”地烧着,上面是一只黑不溜秋的吊锅,一会儿烧得锅盖颤动,梁杆粗干脆揭开锅盖,让煮沸的热气蒸腾,一股肉香味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 跪着的小宝暗想:爸爸,今天买肉回了,能不能让我吃呢?梁杆粗忽然回头望着小宝说,你今天不把玩斧头的事儿说清楚,就别想吃中饭。小宝犹豫不决,说还是不说呢? 这时,梁杆粗有了尿意,往后边茅厕走去。小宝牙齿一咬,麻利起身,掏出衣荷包里那个瓶子拧开盖儿,将半瓶佐料往火塘上面的吊锅里一倒,又将那个空瓶子放回衣荷包,然后溜出矮屋走了。 梁杆粗解手后返回厨房,不见小宝,也不出门找,只愤恨地骂一句,便继续烹制这一顿他特别在意的有肉的午餐。 梁杆粗忙乎一阵,饭菜弄好上桌了,香喷喷的,主打菜是猪肉炖粉丝,另有子弹头一样的花生,果子泡一样的苦瓜和刀片一样的刀豆各一碗,共3个配菜。他还拿一瓶粮食散酒出来,筛一盅放在桌上,拿起筷子,正要享用,又想起小宝,便出门叫喊数声,却不见小宝的影子,他又进门了。 听到龚妈在门外说,杆粗,你是不是又打了小宝?拿起酒杯品一口酒的梁杆粗,站起身走出门说,龚妈,我没有打小宝,只是问他为什么把他爷爷的斧头拿出来丢在房里,要他讲出原因,他不讲,我罚了他的跪,他不服,我一转身,他就逃了。 第1132章 毒药弑父 龚妈沉默片刻,对于小宝拿斧头的事儿她很清楚,但她不想把原委讲出来,那样可能对小宝更不利。她“唉”了一声,对梁杆粗说,你不该罚他的跪,一把斧头不就在你家里,他可能只是玩玩,你何必要一个小伢讲什么原因,他能说清楚吗? 龚妈和小宝所讲的几乎一样:拿斧头玩玩。梁杆粗思虑着,有些后悔,不该对孩子这么苛刻。 他便走到禾场上拉开嗓子又喊了几声小宝,只有空旷的回音,没有小宝回应。龚妈说,半个多钟头前,我看见小宝哭丧着脸从我家门口过去,我喊他,也不回答。 这个伢儿贱,我今天卖了猪,手头略宽裕,是打算下午送他到学校去,然后给他交学费的,你看,他这个样子,我就是给他交了学费,心里都不舒服。 杆粗,小宝是你亲生儿子,你怎么能够计较儿子呢?我估计他上学去了。你吃了中饭就把学费送交学校是最好的。孩子读书将来有了出息,是你的荣耀。 龚妈在梁杆粗背后讲,他嗯了一声,从禾场返回屋里继续独个儿品酒吃菜,片刻一张脸红似关公。 傍晚,龚妈看见小宝回到家门口,一脸漠然便喊他,他回过头却不说话。龚妈说,你爸中午喊你回去吃饭,不知你上哪儿去了。 我爸太坏了,你不要管。小宝终于发话顶撞。龚妈并不生气,小宝进屋,她跟过来瞧,他家里房屋门未关,梁杆粗应该在家,可是没有看见他的人。 只见堂屋饭桌上仍放着四个尚有剩菜的瓷碗,一直没有收拾,这些男人真懒散。龚妈倚着门边看边想,她希望梁杆粗从哪儿出来,可是她站了一老阵,还没有看见他。 小宝走到父亲的卧室门口,瞄了一下就退回来。他看见父亲在床上睡觉,是睁着眼睛睡的,他有些害怕,所以不到父亲的卧室去。 龚妈看一眼立在饭桌上的那个空酒杯,明白了什么,便说,你爸一定喝多了酒,所以还在睡觉。 小宝不吭声,单取桌上的一碗吃剩的猪肉炖粉丝倒进吊锅内,与原有的猪肉炖粉丝合在一起,还有半吊锅。 他拎起它走进屋后的茅厕。龚妈不以为原,便跟了过去,发现小宝把半吊锅猪肉炖粉丝一并倒进了粪坑,粪坑被激起浑浊的粪水,还发出汩啦啦的响声。 小宝挈着空吊锅走出茅厕,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龚妈,便先说,这东西我不吃,都倒了。 龚妈很不高兴地指着小宝说,你不吃,可以留给你爸爸吃,你爸爸在睡觉,他醒过来,一定要打你。难怪你爸爸经常打你,你也是太不听话了,好端端的半锅猪肉炖粉丝,把它全倒了,还倒进粪坑里,太不像话了。 小宝不听她说。龚妈故意把声音放大,指望睡着的梁杆粗被吵醒,可依然没有动静。被数落的小宝不理她了,她自打没趣地离开,一脚跨出堂屋大门时,还回头看一眼梁杆粗的卧室半敞开的房门,她有些疑惑,梁杆粗为什么睡得那么沉? 龚妈把脚才跨出大门外,小宝就赶过来把门合上,这样有点被驱赶的味道。 她不高兴地回过头推开门扇,盯着小宝大声说,你也太没有良心了,翻脸不认人,奶奶平时对你不差,就今天早晨还给了你5块钱,早知道这样我不会给。 奶奶,对不起。小宝知道认错。但是龚妈就刚才对他产生的成见已经不能消除了。她说,待你爸爸醒过来,我一定跟他说清楚。小宝低着头,又装出一副可怜相。龚妈怒气未消,板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提脚走了。 第二天早晨,龚妈又到梁杆粗家门口去,希望看到梁杆粗,可是没有,她走进梁杆粗家的堂屋朝梁杆粗的卧室看。 小宝说,奶奶,我爸爸还在睡,我要走了。这分明又是在下逐客令,龚妈不高兴地说,小宝,这不对呀,你爸爸怎么还在睡?她边说边走进梁杆粗的卧室,发现躺在床上的梁杆粗眼睛还睁着。 她疑惑地伸手一摸他的鼻孔,已经没有气息了,再摸他的手掌冰凉,便惊叫起来,你爸爸过去了。 小宝像听不懂,发愣地看着龚妈,龚妈直接点明,你爸爸死了。是怎么死的呢?太奇怪了,他昨天只是吃了肉,喝了酒。 小宝默不作声,走近父亲的床头说,奶奶,这该怎么办? 报警!龚妈果断地说过这话,就走出房门,小宝不是如何是好。在家里磨蹭一阵子,正要出门和小朋友们一起上学去,村干部来了,对他说,小宝,你不要走了,你爸爸死了,要办丧事,这可要当大事。 小宝便退回自家堂屋,任凭村干部和村民们来到家里议论安葬父亲遗体的事儿。 约莫一个小时后,来了几个民警,还有一个挎红十字药箱戴着皮手套的法医,正在对梁杆粗的尸体进行尸检。小宝看到这场面有一种恐惧感。 一会儿,一个民警把他扯到他家寂静的厨房谈话,问道,知道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吗?小宝摇头。民警又说,我们的法医对你爸爸的尸体进行解剖,发现你爸爸的胃液里有t鼠强的成分,这说明在他的食物中,也就是在他昨天中午吃的猪肉炖粉丝中有人投放了t鼠强,你知道吗? 小宝依然不说话,低着头,一只手在衣荷包里不自主地抓挠,竟然蹦出一个瓶子,滚落在地。民警拾起来看,确认是一只装过t鼠强的瓶子,虽然瓶子是空的,但是瓶柱上还有商标。 民警似乎明白了什么,拍着小宝的肩膀说,这个瓶子是哪里来的?小宝还是没有说话,他的身子却在颤动,可见小宝的心里有些发慌。 民警没有再问什么,转过身凑近一个村民低声说,请看住小宝,别让他跑了。村民一脸的疑惑,民警又加一句,话音更低,梁杆粗的死与小宝有关。 民警把这个空瓶子晃了一下,便走过去交给才脱去皮手套的法医。法医拿着这个瓶子旋转着瞧,然后问,这是从哪儿来的?民警说,是从梁杆粗的儿子那里来的。法医立即有种感觉:难道是儿子谋害老子?他指着摊在房里的皮肤发绿而浮肿的遗体说,可以肯定,梁杆粗是吃了拌有t鼠强的食物中毒死的。 第1133章 阇梨大笑 当天,民警把小宝带进了公安局,他身子哆嗦得厉害。民警说,你不要怕。但是问他什么也不说。用餐的时候,走出审讯室的民警又回过头对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的小宝说,你把那个装有t鼠强的瓶子来历讲清楚,就可以吃饭了。 小宝正饿,他已经一两天没有规规矩矩吃一顿饱饭,说起吃饭,他动心了。于是小宝看着民警终于开腔,要是我讲了,你们会枪毙我吗? 你就是有罪,也不到判刑的年龄,只是劳教。要是你罪轻,或者没有罪当然更好。 怎么个好法,能不能说给我听? 要是你没事,立马就可以得到好处。我们检查你爸爸生前睡的那张床,从枕头底下发现了1000多元钱,到时候可以都给你。 就像谈交易,民警终于让小宝讲出实情:昨天早晨,龚妈同情他,给他5元钱,他到镇上买早点吃,还剩3元钱,忽然一个卖鼠药的老头推着堆放各种各样的鼠药车摊儿吆喝着,从他身边走过。小宝追上去打趣地问,这老鼠药可毒死老鼠吗? 老头瞪他一眼,哼一声道,何止毒死老鼠?人都可以毒死。不过只能毒死老鼠,不能毒死人。 买一瓶给我。小宝下意识地想:要是爸爸还要虐待我,我就把他当老鼠一样毒死。 有钱吗?老头停下来。小宝把抓在手里的3元钱摊开。老头看了说,3元钱不够买一瓶鼠药,一瓶5元,你还有钱吗? 没有了。小宝有些失望。 老头便从车摊儿上取出半瓶鼠药说,这个给你,你付3元钱。 交易成了。小宝中午从学校回家,就为一把斧头的事,爸爸照样对他严厉,罚他的跪,他联想到自己昨天晚上被爸爸赶出门在外面睡稻草窝,就更加仇恨爸爸,因此趁爸爸上茅厕之机,把半瓶t鼠强都倒进了那只猪肉炖粉丝的吊锅…… 梁杆粗被毒死后,魂魄才出窍,白无常等在门口缉拿。他恐慌地问,你抓我做甚?白无常笑道,我是专来抓你的,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又拿出手铐说,把双手伸过来。梁杆粗看他伸出长长的舌头,面目狰狞,哪敢反抗?只得就范。 铐住了梁杆粗,白无常说,我早知道你有这一劫,打不过去。 梁杆粗叹道,原来这也是命中注定的? 你明白是怎么死的吗?白无常把他从卧室押解出来。 他死的时候,阳间正处在黄昏,远山残阳如血,近处寒风萧瑟,他横陈在床上的尸体着实凄凉。 梁杆粗的灵魂一脱离躯壳,就具备阳间不可具备的神通,他知道是儿子小宝对他产生嗔恨,趁他不备,把半瓶t鼠强倒进食物——猪肉炖粉丝,他吃过之后,才中毒而殁的。 想到这里,梁杆粗叹着气说,我死得太不值了,真是惹世人讪笑,竟然死于自己的儿子之手。 亲子弑父,在民间尚少,只在皇家多有发生。白无常押解他走了一段路,已不是人间境地,物是人非,前面是一座城隍庙。照说,人死后的魂魄都要送到城隍庙去,考查其在生时的功过善恶,然后发落到阴曹地府相应机构,再予以核查,决定轮回去向。 当然为善积德多者,可以直接升天为仙。可这一切,梁杆粗都不具备,他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白无常在他生前的几个时辰已通过梁家庄的土地神、灶神等把他的善恶功过弄清楚了,这会儿,就不需要把梁杆粗送进城隍庙去。 经过庙门之际,只向端坐庙堂的城隍施了一礼,简要讲明情况,就携梁杆粗的亡灵经阴山,过黄泉,直奔地府十殿中的首殿——秦广王殿,依冥律判其善恶功过,让他随业流转而去。 20年后,香港珠宝商刘大发的公子刘家富娶了船舶商阚劲旅的令爱阚娟为妻。结婚前半月,刘家为儿子婚期诹吉,但定不下来,最后由刘大发开着轿车带儿子一起到城郊的一座寺庙问发心阇梨,发心阇梨要过刘家富和他的未婚妻阚娟的生庚时辰,心里拇算片刻,就给刘家定好娶亲日期。 刘家富并没有心情陪着父亲听发心阇梨说话,却到寺庙里观光样地走动,还凭着自己身材高大,要赌一把劲,竟然动手将横放在庙场上的一根大圆木竖起来,然后又推倒,看着它滚动而嬉笑。 发心阇梨走过来看了看刘家富,对刘大发说,你家公子前世叫梁杆粗,是由内地的梁杆粗转世来的,你看他现在世和过去世都有照应,禁不住要去逗弄那根粗杆大梁。 发心阇梨说到这里哈哈大笑。刘大发拱手道,高僧能知过去未来,能否看看我家儿子,说说事儿?发心阇梨像没有听见,走近刘家富,指着地上的大圆木说,你再不要动了,这是用来雕菩萨的,要敬重,不要轻慢,阿弥陀佛! 刘大发在发心阇梨面前又把刚才讲的话重复一遍。发心阇梨直奔主题,你家公子无内忧,只恐外患。谈这些刘家富并不在意,又到寺院里游逛去了,刘大发毕竟是经过风霜劳碌的人,他非常在意地问,我儿何患之有? 你儿两栖四脚动物不可接触,一旦接触,便生外患。 什么是两栖四脚动物? 发心阇梨不明讲,只说家里见得少,野外多的是。刘大发没有再问,他在反复思考,总是猜不透那两栖四脚动物是什么。他要儿子到大雄宝殿烧香拜菩萨,儿子不肯,只管遛达闲逛。 刘大发便独自做功德,离开寺庙时,才叫儿子一起走,把发心阇梨的话讲给他听,还问他,两栖四脚动物是什么?刘家富不知道,也不考虑,还责怨道,爸,和尚的话,不要去信,要信就是迷信。 结婚那天,阚娟的嫁妆价值不菲,最值钱要算那辆咖啡色的奥迪轿车,这可是国外进口名牌货,也算是阚娟的父亲阚劲旅特意给女儿女婿送的一份贺礼。 婚后第3天,刘家富驾着这辆崭新的奥迪带阚娟回门,岳父大人正站在那栋临江豪宅前的宽敞草坪放鞭炮迎接。 泊稳奥迪,刘家富刚打开车门,岳父就走过来说,这车子开起来,感觉还好吧?刘家富笑意盈盈地递给岳父一根香烟,顺口说,感觉还好,谢谢爸爸。 此刻,岳母,一个穿戴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走到车门前。刘家富迎上她,礼貌地说,妈妈好! 好,好!岳母手里抓一样东西,递给刘家富,是系着红绳儿的一块玉石弥勒佛像。她说,家富,这个给你挂在奥迪车驾驶室里,可避邪呢!你爸做船舶生意,发现那些开船的人大都在船上挂了佛像,可保平安! 妈妈,我知道!刘家富接过玉石弥勒佛像又给了阚娟。阚娟认真看了几眼,随即钻进车座把玉石弥勒佛像系挂在车子方向盘的前面。 岳母也偏过头看,不停地夸奖,挂在车上好。她又转过身对刘家富说,娶亲那天,事多,我忘记挂,今天你们来了正好挂上去,要不等会儿又忘记了。 阚劲旅吸一口香烟,沉静地说,这块玉石弥勒像是我托一个商人从缅甸带过来的。 行船走马三分忧,在车上挂一块玉石弥勒佛像可保行车平安啦!岳母说。 妈妈,在车上放吉祥物当然可以,可是开车注意安全更加重要。刘家富这么讲,并不认为在车上挂一块玉石弥勒佛像就可以保行车安全。 走!进屋去。阚劲旅岔开话题,走在前面,把一对新人——女儿女婿迎进自家豪宅。 第1134章 雇请保姆 里面着实宽敞,中间是一个大客厅,虽然摆放了一套款式考究的大号沙发茶几,也不太占空间。前面的过道像个场子,靠墙是一排可供观赏的船舶模型,精美又有气势也有寓意的船舶模型上面拉起了帆,上书“一帆风顺”四字。 阚娟进了客厅,还没落座,就到左边餐厅沏茶。妈妈走过去按住她的手说,娟娟,你不管,去陪家富吧!阚娟说,要陪么事,他又不是不熟。你不让我做点事,以后帮家里做事的机会就不多了。 傻妞,你今天回门是客。妈妈已夺过茶杯,拎起壶倒茶,才倒满杯子,阚娟就端起来走向客厅,放在茶几上,朝正在右边轩敞的阳台上看屋外风景的刘家发叫喊,快来品茶,我妈给你沏了芝麻豆子茶。 刘家发回转身走进客厅,就闻到一股茶香,又看岳母端一杯茶来了,便说,妈妈谢谢您。 谢么事?不是外人。岳母说。 阚娟从妈妈手里接过这杯茶与茶几上那杯并排放着。由于还冒着热气,有些烫,岳母说,泡会儿品更有味道。 刘家发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茶杯出神,阚娟注意到了便说,这茶杯有什么好看的,我打开电视你看。 不用。刘家发指着茶杯上的釉彩画说,这比电视好看,特别是这釉彩画中的池塘那片荷叶上蹲着的一只青蛙挺有意思。内地人称它为田鸡,是一道味道鲜美的好菜。 唉,我还以为你在看茶杯里那越泡越胀的芝麻豆子呢。你品一品,挺有味道。阚娟说着,自己就端起一杯轻轻地吸啜一口。刘家富也照样饮了一口茶,然后讲,味道不错。阚娟问,这与一般的茶有什么区别? 就是有一点咸味。刘家富凑近阚娟放低话音,这不像喝茶,倒像喝汤。 阚娟莞尔一笑,说,告诉你这是内地的湖南茶。我妈是内地湖南人,所以把乡俗带到香港来了。哦!对了,你不是喜欢青蛙吗?我去问问。 阚娟起身走过客厅来到厨房,只见爸爸、妈妈和一个三十多岁的保姆正在各司其“活”地烹饪菜肴,一股香辣味扑鼻,她呛咳一声,然后走近爸爸,清清嗓子说,家富可能喜欢吃青蛙肉,家里有没有? 没有。下次来了再弄。抹着围腰布的爸爸挺像一个地道的厨师,今天是有客,要是平常他就会坐在沙发上休闲,让保姆一个人干,反正包吃包住包干活,每月开工资她。 阚娟见妈妈在剥大蒜砣,也去帮忙动手,剥了两个大蒜砣,那辛辣气味儿浓,弄得她又一阵呛咳。她那纤细柔润的手指也被辣得红彤彤的,正在哈气。 保姆看见了,蓦然从厨房里找一双皮手套来,对阚娟说,你把手洗净,再戴上手套就没事。妈妈说,戴上手套指甲被包住,怎么好剥大蒜?算了,阚娟,你不要干了,快过去陪家富。 刘家富西装革履的,正站在阳台那边看风景。阚娟从厨房里出来,悄没声儿地走到刘家富背后,想观察他到底看外面的什么,尚未走近,刘家富就敏感地回过头,正好看见满脸微笑的阚娟。 他问,我怎么闻到了一股辛辣味?阚娟干脆把辣得发红的指头伸到他鼻子底下,让他多闻一下再缩回去说,我刚才剥过大蒜砣呢。 你也会做厨房里的粗事?刘家富故作惊讶地问。 能不会吗?下得厨房,进得厅堂,才是好媳妇!阚娟噘嘴,扮一个怪相。 刘家富一把抱住她小声说,你当然是个好媳妇,但我要的不见得是一个会下厨的媳妇,应该是一个会享受生活,会保养自己的媳妇。 阚娟感觉在娘家不宜与丈夫做太亲热的动作,那样长辈看见了多不好意思,便推开他说,要享受生活,要保养,家里的活儿谁干? 我们请个保姆,省得你劳累。刘家富边说边转过身,又看阳台外的风景。 那感谢你,夫贵妻荣啦!阚娟站在刘家富身边发现他并没有看阳台外的风景,却是抬头看悬在阳台上端的一个八卦阵似的蜘蛛网,那上面的蛛丝高低错落地粘住了四只蝴蝶,都在挣扎着,飞不开,仿佛蛛丝是绳索,而四只蝴蝶是人犯,被绑住了。 刘家富津津乐道地观赏着。阚娟并不太留心看,她接道,等会儿吃饭,托付在我们家当保姆的钱阿姨回老家给我们请一个保姆行不行?刘家富没有听进去,还在观赏那蛛丝网上的四只蝴蝶,他答非所问地说,唉,怎么没有看见上面的蜘蛛? 看个鬼蜘蛛?你站在这里蜘蛛敢现身吗?它不防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阚娟想当然地解释,又把托付钱阿姨请保姆的事儿重复讲一遍。 刘家富说,行啦!忽而又皱眉:熏死人,你快去把辣得发红的手指用香皂多洗一下,要不,那气味去不了。阚娟认为他说得在理,转身去了盥洗间。 4天后,钱阿姨果然就到乡下带出一个保姆送到刘家富家,这保姆叫毛珍珍,15岁,初二没读完,因家境贫寒而辍学,她手脚勤快,家务事几乎都包揽了,还帮邻居家看护孩子,有这方面的体验。 当钱阿姨把毛珍珍的情况向刘家富和阚娟这对新婚夫妇作介绍时,他们满意地打量着有些羞怯的毛珍珍。毛珍珍有一条乌黑的长辫,身子一动,从后背甩到襟前,她那双红润的手把住辫梢,头微低,好像也看着辫梢,显得局促而娇憨。 刘家富就冲着她有过看护孩子的体验说,珍珍,我们请你来,就是为了将来你看护我们的孩子做准备哦!毛珍珍附和地点头。钱阿姨说,现在你就帮家富哥、阚娟姐做做家务。毛珍珍依然点头。 家务不是很多,因为刘家富才结婚还生活在父母一起,一些家务大都是健在的母亲做了。毛珍珍只每天出门上街买菜,经常早晨跟刘家富和阚娟夫妇冲牛奶什么的,见事做事,话不多,一说话嘴巴也甜,见了长辈也很礼貌,无论是刘家富夫妇,还是他们的父母对她的印象都好。 有一次,却出了一件小事,那是刘家富夫妇和父母分家后的一天,刘家富出差去了,阚娟逛商店回来已是下午5时,奇怪的是门上一把锁,这是准备晚餐的时候,却不见毛珍珍的身影,她上哪儿去了呢? 阚娟打开门进去,心里有些不高兴,一看桌底下一只破碗,碗里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压着5角钱。阚娟摘起纸条,看到上面写了一行娟秀的字:阚阿姨,对不起,我中午洗碗不小心弄坏了一只,特此赔偿,请原谅我的过失。毛珍珍字。x年x月x日 这个丫头,坏了一只碗算个么事?谁要你赔?阚娟自言自语,走到每个房间查看,包括安排毛珍珍一个人睡的小卧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动,她的一些衣服和包裹还在房里,凭这一点断定,毛珍珍不会不辞而别,一定还会回来。 阚娟虽然不再焦急,但她疑惑着:毛珍珍到底上哪儿去了呢?继而疑惑又让她产生了担忧:毛珍珍不会出什么事吧? 屋里找不到毛珍珍,阚娟便走出门四下里看,有陌生的熟悉的面孔从巷子里出入,就是不见毛珍珍。阚娟回过身把门锁上,然后沿着深长的巷子走60多米,出了巷口,前面是一条街,很干净,像刚打扫过。 她的感觉不错,只见从那边街道打扫过清洁的一位戴着口罩的女清洁工走过来,肩上还扛着一把凤尾竹扫把。一走到街上,阚娟就敏感地掏出一小袋纸巾抽出一张在鼻孔下擦擦,然而信手扔掉。 这会儿才把一张擦过鼻子的纸巾扔在刚打扫过清洁的街边,正好被女清洁工看见,她猫着腰捡起来,走几步到街边的香樟树下朝一只果皮箱里扔去,然后回过头对阚娟说,大姐,以后用过的纸巾,最好丢进路边的果皮箱。 阚娟挺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以后一定遵守卫生规则。她顺便问女清洁工,同志,你看见一个长辫子的姑娘吗? 看见过。女清洁工说,前20分钟,她主动帮我打扫了那条街,又向我要了2元钱的酬劳费。 唉,她是我们家请的保姆,我正找她。她往哪里走了? 好像往南边街道走了。 说着这事儿,女清洁工就走开了。阚娟站在这里,眼睛盯着在南边街上每一个走动的人,希望毛珍珍的身影——那个背后垂下一条乌黑长辫的乡下姑娘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可是天色晚了,街灯亮了,夜色也朦胧得让人的视力模糊,在茫茫的夜海中到哪里去找毛珍珍呢? 第1135章 妊娠脱险 阚娟犹豫了,只好往回走,进了巷子,走到出口的那一头,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毛珍珍,一条乌黑长辫还在她的襟前甩动,她手里还拿着一只瓷碗。阚娟说,珍珍,你上哪儿去了?我正找你。 娟姐!珍珍把一只瓷碗举起来说,我买碗去了,我今天摔坏了你家一只碗,不知你回去没有?看见没有?我要赔偿你家一只碗。阚娟说,我看见了,摔坏了一只碗能值几厚,我会要你赔偿吗?你也太小看娟姐了。 阚娟边说边走,过了一片土场,就到了门口,她掏出钥匙开锁。毛珍珍也跟在身后,缄口不言,听了阚娟的话,仿佛意识到上街去买碗是一种错,比摔坏了一只碗的失误还要严重。 正思虑着,阚娟还在训斥,你知道吗?我一回家见门锁着,多么焦急,不知你上哪儿去了,出门也不打个招呼。 我错了,娟姐。毛珍珍进屋后,把手里的一只瓷碗放在桌上,饭桌底下的那只放了一张纸条的破碗已经不见了,却看见桌上还放着5角钱。 阚娟摘起它塞到毛珍珍手里,这是你的钱,拿回来。毛珍珍脸颊立马涨起红晕,尴尬地看着她,也不好推辞,感觉阚娟真的生气了。 阚娟说,你既然赔偿了5角钱,为什么还要上街去代清洁工打扫卫生,然后赚取2元钱再去买一只碗来赔偿?我真是服了你,我家没有对你那么苛刻,你为什么对自己那么苛刻? 毛珍珍眼睛瞟到那只破碗和那张字纸条儿已经扔进门旮旯里的撮箕,她慢慢地说,娟姐,我感觉5角钱抵不上一只碗的价值,就上街去再买一只碗来赔偿。 她没有讲出上街打扫清洁的事,却感到奇怪,阚娟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她一路上暗里跟踪了自己,不可能呀。 正思虑间,毛珍珍突然看见阚娟前倾身子,走到一侧的盥洗间呕吐起来,便连忙过去轻拍她的背说,娟姐,你不舒服了? 娟姐有了(孩子),你以后不要乱跑了,莫说摔坏了一只碗,就是摔坏了一只锅,我也不会怪你,何况你是失误。阚娟伸直腰身,一脸和气取代了刚才的焦虑。 这时,毛珍珍像平常一样在阚娟回来的时候,从茶几上的果篓里取出一个粉扑扑的苹果削了皮,递给阚娟。 她吃了一口,还拿刚才的话说,珍珍,摔坏一只碗不是错,是失误,今后可以避免,你错就错在不该上街去给我买一只碗来,而且是做一会儿清洁工换钱买来的碗,这就太不应该了。你想,要是把这事儿说给你乡下的父母听,他们会怎样看我们刘家? 毛珍珍把茶几上的果皮放进撮箕后回过头来低声表态,娟姐,这事我不会给我父母讲,是我的错,我讲了他们也会说我。 十个月后,阚娟的肚子跷得特高,像一只浑圆的大西瓜。这已是妊娠期,有一天中午,她肚子疼痛,陪在身边的毛珍珍问,娟姐,是不是要生了?阚娟点头,痛苦得直摩挲肚子。毛珍珍请示阚娟用坐机给刘家富打电话,电话通了,他说正在珠宝店,马上赶回。阚娟要过话筒l吟着说,家富,快叫一辆救护车来。 毛珍珍不由吩咐,兴冲冲地出门到那边单元叫阚娟的婆婆。婆婆问,叫了医院的车子没有?毛珍珍说,家富哥知道,他在叫车。婆婆忙赶到媳妇身边,看她痛苦地l吟,既高兴又有些难过,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娟子,你挺住,我是过来人,孩子生下来就没事了。 只见阚娟疼痛得身上直冒汗,额头上的发根粘乎乎的。婆婆示意站在旁边的毛珍珍去拿一条毛巾来给阚娟擦汗,可毛珍珍从盥洗室里拿一条毛巾来,她一看说不行,是湿的,要干毛巾。 毛珍珍返回去取一条干毛巾走过来递给婆婆,才给阚娟的额头擦了几下,就听到外面的车子响,毛珍珍朝外看,刘大发、刘家富父子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和两个穿着杏红护士服的护士走进来。婆婆还在不停地给媳妇擦汗,大夫说,不用擦,孩子生下来了再擦。 刘家富和两个护士过来扶着l吟不止的阚娟出门,门前停着一辆有红十字标志的救护车。他们小心翼翼地搀扶阚娟上车,毛珍珍和婆婆也跟了过来。 大夫说,不需要你们都来。刘大发望着老伴说,你留在家里,让保姆去。婆婆望着随即上了救护车的刘大发说,阚娟到医院生产的情况要及时打电话告诉我。刘大发没有回答,倒是上了车的儿子把头伸出车门口说,妈,你放心,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婆婆一揉发涩的眼睛,就看见救护车发动,缓缓地在场子上调个头,驶向一条发白的通往城区的公路,直到车子从视域中消失,婆婆才回到房间,顺手关上门。 门“呀”的一声叫,她就像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心里非常激动,情不自禁地念叨,好哦,我要抱孙子了。她把这条给媳妇擦过汗的干毛巾在手里抖动一下,畅快地想,这条干毛巾也可以做孙子的尿布呢! 第2天凌晨,睡房的坐机响了,已醒过来的婆婆忙拿起电话听筒,是儿子的声音:妈,阚娟生了,还是个男伢,7斤4两。婆婆说,好哇!听筒里又传来话音,妈,只是阚娟有些危险,孩子不是顺产,是剖腹产。 婆婆喜中生忧,担心有生命危险。还好!儿子在电话里说,已经脱险了。我和爸爸正在产房外的走廊上商量,该给宝宝取个什么名字。婆婆心里一愣,对着话筒说,家富,我还没有想好。 片刻没有声音的话筒又传来老伴大发的声音,我给孙子取名叫强生,强大的强,表示有强大的生命力,这次媳妇难产,孙子无恙。你看行不行? 婆婆早年读高中,肚子里有点墨水,她稍作思考之后回答,强生这个名字好倒好,强,我总觉得太硬了,最好把强大的“强”字,换成吉祥的“祥”字,这就对孙子、媳妇和我们一家人都好。话筒里又传来大发肯定的话音,就按你说的改成吉祥的“祥”。 放下话筒,婆婆高兴地起床,她考虑应该弄些什么好吃的,给媳妇补养身子发奶水。 洗漱后,婆婆按地方乡俗带上钱上街买回一只鸡杀了煨汤,花了两个小时,已是上午10点左右,她用一只小汤瓮盛好鸡肉汤,笑盈盈地乘车进城,送往媳妇住院的一家医院。 第1136章 左耳根下 医院在县城的北街,婆婆去之前打了电话,毛珍珍站在医院门口接她,接过她手里的小汤瓮,带她从医院门诊的侧边,走20米就进入住院部,再坐电梯到4楼妇产科所在的楼道。 出了电梯门,毛珍珍说,刘妈,阚娟的娘昨天晚上就来了,现在还没有走。 婆婆说,我来迟了,她娘不会有意见吧?毛珍珍领着她走近14号病房,回头笑道,刘妈,怎么会呢?刘爹爹和家富哥都在看护阚娟,而且我也在这里。再说您家里也要人看护。 走进病房,婆婆看见阚娟的娘、刘大发、刘家富正站在第4个铺位旁边说话,他们见婆婆来了,都满脸带笑地散开,仿佛要让她一眼就看见躺在病榻上的媳妇,虽是破腹产,也无大碍。 毛珍珍把小汤瓮放在病榻旁的柜面上,对阚娟说,阚阿姨,刘妈给你送鸡汤来了。 阚娟的身子盖着褥子,头露在病榻靠墙的一边,她看一眼婆婆,没有说话。婆婆看一眼阚娟的妈算是打了招呼,便走近躺着的阚娟,她本想看看才出生的孙子,眼神循着被褥却搜寻不到婴孩,也感觉不到婴孩的动静,故而疑惑。 阚娟看出来了,低声说,妈,宝宝在妊娠护理室,24小时后,再作一次检查才抱过来。婆婆想去看宝宝,但没有说出来,却对阚娟说,鸡汤是我上午煨的,还热,吃点吧! 阚娟说,没有食欲。阚娟的娘说,阚娟剖腹产,身子虚,要打几天针消炎,身子恢复了才能吃多吃好。 这时,护士拿着悬吊针的木架和一瓶灌满了药水的吊针走过来,阚娟对婆婆说,妈,你让开一点,我又要输液了。 婆婆走到儿子身边,低声说,宝宝放在妊娠护理室可不可以去看?刘家富清楚,妊娠护理室里不止他的宝宝一人,还有其他宝宝,昨天晚上,落生了3个,今天上午又生了几个。现在去看,护士还得找出对应宝宝的床位牌儿,要不,怎能认出哪个宝宝是哪家媳妇生的?再说,不到时候医院也不允许宝宝的亲人去探视。 故此,刘家富说,妈,24小时以后,医院会把孩子送来的,急么事? 婆婆说,我就在这里等。刘大发说,你等么事,有事可以回去,等会儿叫家富开车送你回去。 听到父亲这么讲,刘家富对站在阚娟病榻边的岳母说,妈,我开车送你回去后,再送我妈回去。岳母看了婆婆一眼说,亲家,还是让家富先送你回去。 婆婆直摆手:那怎么行?我刚来,媳妇还没有看够,孙子也没有见面,我要呆在这里,一来陪护媳妇,二要等到看孙子。岳母说,那我就先走了。 于是刘家富与正在打针的阚娟打个招呼,就和岳母一起走出病房,下楼,来到院门口,那辆泽新的奥迪停在几辆轿车中间也特别的显眼而气派。 刘家富打开驾驶座,上去又打开另一边的车门,让早已绕过去的岳母上车,刘家富才启动车子,车子开过几条街道,岳母一直环视着驾驶室上下左右而一声不吭。忽然说,家富,上次给你的那个玉石弥勒佛像挂在车上的呢,怎么现在不见了? 妈,我把它取下来了,免得人家说我迷信。刘家富局限地看一眼岳母,感觉她样子有些不高兴,便拉开车壁上一个小柜,从里面掏出那个玉石弥勒佛像再挂在车子的上端。 岳母说,挂个吉祥物不是迷信,佛更不是迷信,佛是正信,挂个弥勒像是正信的示现,经常看,可以净化杂念,专心致志地做事,就是开车,你专心地开,不打野,就不会出事,也安全些。这也算佛菩萨保佑吧! 刘家富未想到上了年纪的岳母,还有那么多道道,心里不很赞成,嘴上却说,妈,你说得对,我把车上挂着的弥勒佛像不取下来不就行了? 半年后,也就是第2年春天,刘家富的孩子刘祥生半岁了,长得白白胖胖,大眼睛,虎头虎脑,活泼好动,无论哪个部位看上去都十分可爱,只是他的左耳根下有一个蝌蚪状的肉瘤,有一块小像皮大,紫红色,虽然这个部位偏僻,就整个面貌来讲,还是有些煞风景,但也无大碍。 记得去年护士把小祥生从妊娠护理室抱出来送给阚娟,把他放在怀里喂奶时,阚娟就发现这个蝌蚪状的肉瘤,还找医生问过,医生说没有问题,这是胎生的肉瘤,是良性的,不长大就没关系。 阚娟让小祥生的爷爷、爸爸都看了,他们没说什么,只说这可能是胎疤。 婆婆看了,就悄悄地问,阚娟,你在怀祥生时,脚下是不是踩到过什么?阚娟说,一时想不起来。她拢一把鬓边的发丝,看一看吃够了奶水,却还不把粉红的奶头从嘴里退出来的小祥生,然后对婆婆说,妈,我想起来了,怀他的时候,有一次我到郊外踏青,脚下像踏着一个粘糊糊的肉东西,只有小指头大,我不知道这个肉东西是不是蝌蚪? 婆婆没有吱声,望着媳妇怀里正眯着眼打瞌睡的小祥生小声说,给我抱。她又安慰媳妇,医师说过,这东西长在耳根下不再长大就没关系。 阚娟总觉得不爽,心想:我纵然在怀孕时踩踏了蝌蚪,这与小祥生左耳根下长一个蝌蚪状的肉瘤不应该有关系,也扯不上关系。 又仔细看了看抱在婆婆怀里的孩子,竟然有点怀疑,医院是不是搞错了?把她生的孩子抱给了别人,把别人的孩子——一个左耳根下有个小肉瘤的家伙抱给了她。她把这个想法说给丈夫听。丈夫就把负责妊娠护理室的医生护士叫来,都说不可能搞错。 为了让人信服,医院还从阚娟和小祥生的身上取血化验,结果显示:这个左耳根下有一个蝌蚪状肉瘤的婴孩的确是阚娟生的。 那天,晴空丽日,也正是岳母过六十大寿的日子,刘家富开着那辆奥迪从家门口出发。阚娟抱着儿子小祥生坐在后座,抬眼朝驾驶室扫视一下说,家富,那个玉石弥勒佛像怎么没有挂了?刘家富回过头说,我取下来了,不想挂,反正我不信那个,开车只要专心不打野,照样安全。 第1137章 看釉彩画 车子驶进了城区,在高楼林立的街道闹市间缓缓穿行。有时在红绿灯前停留片刻,等候绿灯指导标闪现再依次驶过。约20分钟左右,车子绕过了繁华热闹的市中心,从长虹卧波似的桥梁上驰过,上了林荫对峙车少人稀的公路,只一个提速,就开到了岳母家门前的场子上。 场子上有三四辆日式、美式豪华轿车,都是阚劲旅生意场上的朋友的。 阚劲旅正与一个倒八字眉毛老板模样的胖男人说着客套话,见女婿刘家富他们来了,便对抱着外孙的阚娟说,你们进屋坐,等会儿,一起到凤凰山庄吃饭。 刘家富拿出猫王牌香烟很恭敬地发一排,把香烟递给岳父时,他说,恭贺您老千岁!阚劲旅点个头,把他引见给站在那儿吸烟的胖男子:这是我的女婿刘家富,和他父亲一起做珠宝生意。接着又对刘家富说,这是汕头港北船舶公司的马鑫财老板。 刘家富拱手道,久仰了。 马鑫财说,我们也是刚到的。 这时,阚娟抱着孩子站在刘家富身边,满脸微笑地看着他们,算是打招呼。 阚劲旅走过来本想照着外孙粉嫩的脸亲一口的,但外孙认生,偏过头去,把脑袋埋在妈妈的怀里,阚劲旅便把他红润圆实的手捏一捏。 阚娟明知半岁大的孩子不会讲话,也不懂事,却故意说,祥生,这是姥爷。她让父亲听了高兴。 进了屋,母亲一把抱住胖乎乎的外孙亲一口,阚娟顺手把孩子交给母亲,自己则和娘家保姆一道给客人沏茶。 母亲抱着外孙在客厅里转转,阳台上站站,外孙像认生似的,不停地在她身上扑腾,嘴里蠕动着,像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两颗前门牙只有一颗长出来了,另一颗还只发苞儿,露出一点白。 嘴里其它该长牙的部位白点点都没有,是一溜粉色的肉牙帮,不关风,所以无论小祥生怎样动舌头,都不可能有吐词清晰的字儿从他嘴里蹦出来。 作为他的姥姥,当然能够体会他的意思,不就是想找妈妈。姥姥又离开阳台,走到客厅,抱在手里的小祥生却朝墩柜上的一只陶瓷茶杯盯着看,姥姥就顺手拿来,用手抓着茶杯的底部,把茶杯耳朵状的抓手让小祥生抓。 小祥生不抓,却用手指点茶杯上的釉彩画——荷池荷叶上的一只将肚皮鼓得圆圆的青蛙,他满脸带笑,呢喃呢喃地叫,身子雀跃。这叫声、这动作,客人都看见了,也被他感染而喜形于色。 坐在沙发上呷一口茶的马鑫财朝抱在姥姥怀里的小祥生说,乖乖,我们家别墅后面就是郊野,那里的青蛙特别多,下次叫你爸爸开车去,给你逮几只真青蛙玩玩。 这话说出来,小祥生当然不懂,而是说给大人们听的,坐在身边的刘家富接过话说,那好,下次有机会一定看看你家别墅后面的郊野,还逮住几只青蛙,青蛙在乡下又叫甜鸡,是一款顶好吃顶有风味的菜肴。 小祥生长到两岁,有一日,阚娟再次把他带到姥姥家,放在地上已能走路,并且走得比较平稳的小祥生抬头望着客厅墩柜上的一只茶杯对阚娟说,妈妈,要杯杯。 阚娟把茶杯拿下来,却没有给他,还举得高高的,皱着眉说,不要玩这个,这是陶瓷茶杯,玩不得,玩摔了怎么办? 姥姥也走过来,摸着小祥生的头说,乖乖,别玩这个,玩这个摔坏了倒是小事,摔破的磁片还容易割手,很疼的。 小祥生盯着茶杯上的釉彩画——荷池荷叶上的一只将肚皮鼓得圆圆的青蛙说,我要蛙蛙。 阚娟忽然想起父亲做六十大寿那天,汕头港北船舶公司的马鑫财老板说过,要带他们一家人到他家别墅后面的郊野捕捉青蛙,可是一直没有实行。 眼看小祥生对蛙有兴趣,便笑着说,下次叫马爷爷带我们一起去捉青蛙,这个杯子你可不能要。说着她把茶杯放在墩柜里边,小祥生看不到了,便犟着劲哭鼻子,耍赖地嚷道,我要蛙蛙。 就给他看算了。姥姥伸手将那有青蛙釉彩画的茶杯从墩柜的里头拿出来,送到他面前,小祥生就伸出双手捧着,破涕为笑。 姥姥松开手,见他睫毛上一滴眼泪轻微地颤动而没有落下来,感觉好玩。正打野之际,“噼叭”一下那茶杯从小祥生的手上滑落在地,摔成两瓣,还有一些碎瓷片溅落在茶几。 几乎就在同时,受到惊吓的小祥生大声哭起来。阚娟弯腰摘起茶杯摔破的两瓣,又拿撮箕收拾那不扫除就有可能锥脚锥手的有棱角的锋利如刀的碎瓷片说,妈,这东西不给他玩多好,现在又少了一只杯子。她手指儿子说,祥生,摔坏了姥姥家的茶杯,你赔呀! 姥姥取一张餐巾纸揩着祥生的眼泪说,别哭,别哭。谁要你赔?跌破了(茶杯)不碍事的,越跌越发。 小祥生不再哭出声,却嘘唏着说,我要看蛙蛙。 姥姥没听明白,问他,看什么娃娃?阚娟拿着装垃圾的撮箕正开门,回过头说,妈,祥生要的不是娃娃,是青娃,就是刚才摔坏了的这只陶瓷茶杯上的釉彩画上的青蛙。 哦,是这么回事。姥姥抱起祥生走到厨房拿起另一只搪瓷茶杯给他,他双手接过,看看上面没有画儿,只有印在上面的一排标明厂家出品的细小红字,其它都是清一色的白,摸上去光溜溜的,祥生捏着茶杯的抓手兴奋了一会儿,就不要了,手一松,“吧嚓”落在楼板上。 在门外倒垃圾进来的阚娟听到响声,看见摔在楼板上的茶杯望着母亲说,妈,这茶杯不能给他玩,一玩就摔坏了。母亲有些轻微的慌乱,把祥生放下来,边拾茶杯边说,不给他玩,他就哭,他要青蛙,这茶杯上没有青蛙图案,他不感兴趣,也哄不好他。 阚娟从母亲手里拿过这只搪瓷茶杯,没有摔坏,只是它的底部边缘崩落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瓷片,虽然没有大碍,但看上去总不好,就像破了一点相的人,本来是光鲜的,但仍有美中不足。 阚娟把搪瓷茶杯拿到客厅左侧的盥洗室洗了一下,放回厨房。然后掏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手机响起彩铃,很快就通了,那头传来父亲的问话,娟子,找我有么事? 爸,上次马鑫财老板不是说过,带我们到他家别墅后面的郊野逮青蛙,现在祥生要玩赏青蛙,把家里有青蛙釉彩画的茶杯都摔坏了。阚娟话没有说完,就听到那头传来父亲的笑声和话音,行哦,你等着。 这是夏季的一天上午,汕头港北郊野一片青葱,田垅里禾苗正绿,池塘里荷叶连连,掩映在碧树浓荫中的一条条沟渠响起汩汩流水声,它们像血脉,搏动着郊野的生机。 沟渠的一侧是一条宽敞的公路,它是连接城市和乡村唯一可行机动车的公路。在公路旁的一棵绿荫如伞的木棉树下泊着一辆奥迪牌轿车,驾驶室门和后座车门相继打开,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分别是刘家富、阚娟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刘祥生以及小保姆毛珍珍。 毛珍珍一下车,感觉毒热的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便抱起在公路上因好奇而跑动的刘祥生,走到木棉树下歇阴,他额头上汗涔涔的。 毛珍珍将带来的一包纸巾掏出来给他擦。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就仰起脖子嚷道,我要捉青蛙。站在路边的刘家富还真没招了,他是城里长大的,还从没有摸虾捉鳖的体验,更别说捉青蛙了。这会儿他望着祥生无奈地回答,我没有听到青蛙叫呢。 第1138章 惠赠鲜蛙 忽然,从公路下方400米远的地方开过来一个辆摩托,在这辆奥迪轿车的一侧“嗞”的一下停住。一个穿着海魂衫的平头青年下了车座,抬手一抹汗涔涔的额头,便走到刘家富面前问,您可是从香港那边来的? 刘家富心里有数,来之前,父亲给他打过电话,说这里有人迎接,这个平头青年是不是迎接他们的人呢?他估计不会错,便点头。 平头青年再问,是不是我叔叔马金贝叫你们来的?正瞅着平头青年的阚娟抢过话说,错了,是马鑫财老板叫我们来的。平头青年也认为错了,掉头走近摩托,跨上去正要走,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贴近耳朵接听。 他说,从一辆轿车上下来几个人,我问过,他们说是一个叫马鑫财的老板让他们来的,不是你。电话里又说了一阵话,平头青年“哦”了几声,又从摩托车上下来,笑吟吟地走近刘家富:唉!我搞错了,原来是叔叔马金贝把名字改成了马鑫财我不清楚,他说是一个测字先生给他改的。 刘家富心想对上号了,便叫保姆从车上取一瓶矿泉水送给他。他拧开口子喝一口说,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的。刘家富说,来捕蛙的。 平头青年走到摩托车边掀开后盖,下面是一个矩形铁皮箱,他从箱里拿出一只蛇皮袋,对刘家富说,这袋子里是青蛙,是叔叔叫我给你们准备的。 说着,他把矿泉水拧紧盖子,放在脚边,再解开蛇皮袋束口。刘家富循着袋口往里看,约有半袋子青蛙,有的还在里面蹦跳,它们的背部布满青色条纹,就像穿上了迷彩服,而肚子是白色的,整个身子滑溜溜的,直接和脑袋连在一起,好像没有脖子。 这让刘家富想起了一句俗语:蛤蟆无颈,细伢无腰。描述得挺恰当的,他会意地一笑,再看青蛙两只眼睛圆鼓鼓地立着,仿佛它们时刻都很惶惑,都准备逃离,可又怎能逃离得开? 平头青年怕袋子里的青蛙跑了,旋即捏紧袋口,正要拴上束绳,刘祥生跑过来嚷道,我要看青蛙。 平头青年只好松开袋口让他看,阚娟、毛珍珍也站在旁边挺有趣地看。 刘祥生觉得看还不过瘾,竟然伸出一双汗巴巴的小手去把袋口扒开些,平头青年也顺便松开袋口,哦嗬,几只青蛙同时往袋口外边跳,一只、两只……四只。平头青年麻利束紧袋口,从车箱里取出一只圆口网兜,网兜上有一个短柄,他一拉,拉成一庹长,拿在手里暂且不动,看小孩子在公路上追逐刚从蛇皮袋里蹦出来的一只青蛙,够不着,并且一拢去,青蛙就跳开。 平头青年赶过去,用这网兜一扣就扣住了,青蛙再一跳,跳不出来,他一只手把它摁住,另一只手伸进网兜里把它抓出来。 我要青蛙。刘祥生兴奋得跳起来叫。平头青年便把青蛙放在他手里,叫他抓紧。 刘家富、阚娟、毛珍珍则在公路上追捕另外几只正在蹦跳的青蛙,其中一只跑到奥迪轿车的轮子底下了,刘家富正蹲着身子,歪着头往里瞄。 还一只青蛙在公路当中蹦一下又蹲一下,接着再蹦,反复多次,阚娟跟在后面撵,怎么也撵不上。它再蹦几下,很可能蹦到路边草丛中,那可就逮不住了。 平头青年一个箭步跃上去,在青蛙跳起来的当儿,他顺势伸出长柄网兜一扣,便扣住了。他取出来时,另一只逃出来的青蛙已被毛珍珍捉在手里,她笑咪咪地站在那儿,虽然汗涔涔的,也不觉得天气酷热了,仿佛陶醉在喜悦之中忘记了一切。 平头青年打开蛇皮袋束口,把捉住的青蛙放进去,毛珍珍也一样,只是刘祥生依然把手里的青蛙捏得够紧,稚气地问平头青年,叔叔,我不把它放进去不要紧吧? 你抓住别让它跑了就行!平头青年又要去帮刘家富捉那一只蹦到车子底下的青蛙,才系紧束口抬起头,就看到轿车移开原泊位一米多远又停下来,他突然发现那只青蛙已被碾死在车轮之下,压扁了,血肉模糊,在灼热的公路上巴成了一块儿。 刘家富从轿车上下来,看着压死的青蛙惋惜地说,我是想抓活的,怎料这般结果? 算了!那袋子里的活青蛙,都给你们。平头青年说。刘家富说,让我们自己捕捉吧!这样不劳而获怎好意思?平头青年笑道,既然是叔叔的朋友,就不要客气了。再说你们不一定会捉青蛙,就是要捉,也只能晚上捉,白天是难以捉到的。原因是晚上青蛙叫,容易暴露,也就好捉。 太阳像一把火伞,热辣辣的。阚娟、保姆他们有点受不了,便带着小祥生到路边的那棵木棉树下歇阴。 小祥生的皮肤已晒得发红,但兴致很高,他把玩着手里的青蛙,开始是双手合拢着夹住,那青蛙许是不舒服,身子和两条后腿不停地扭动,越是扭动,祥生越是用力气捏着,直到它不怎么动了,祥生才把手放松一点。 阚娟说,乖乖,把青蛙给我塞进蛇皮袋里去,拿在手里脏。祥生不答应,偏开身子背对着妈妈,但他心里矛盾,妈妈没有强求他,他反而走近妈妈,把青蛙朝妈妈的手里一放。 阚娟没有准备,自然没有接稳,青蛙掉在地上,它没有再蹦,许是被小祥生拿在手里捏来捏去,折磨得要死了,但小祥生还是怕青蛙跑,提起一脚踹在它背上。 阚娟看它快死了,便叫小祥生把脚拿开。之后,青蛙果然不动了。阚娟把它捡起来,走到火烧火燎似的太阳光里,对平头青年说,你再把蛇皮袋束口打开,把这只青蛙塞进去。平 头青年一看不行,说这只青蛙快死了,放在袋子里憋闷,会死得更快,那样会使其它鲜活青蛙受到感染而发病。刘家富说,把它放在车上。 刘家富拧着那只装了鲜活青蛙的蛇皮袋向平头青年道过谢,就邀约家人上车,车子返程还没有开出汕头,那只被踹过一脚的青蛙就死在车上,小祥生用脚轻踢,它翻过身子一动不动,扁平而煞白的肚皮上仿佛涂满了死亡的颜色。小祥生不感觉恐怖,只感觉好玩。 天气炎热,怕它发臭,做味道,阚娟就拾起这只死蛙,揿开车窗,甩了窗外。 小祥生有些不愿意,撅起嘴叫,妈——把青蛙丢了干吗?阚娟说,死青蛙,有病毒,丢了好。 坐在旁边的毛珍珍宽慰他说,祥生,青蛙多着呢,有大半袋活的放在车后储藏箱里嘞!小祥生说,我知道。 车子出城后,加了速,窗外的路树仿佛直往后倒,看上去远远的山脉田野一会儿就呈现在眼前,眨眼就成为匆匆过客。 第1139章 贬为蛙身 回到香港已是深夜,街道上依然灯火辉煌,比白昼不同的是车流略少,过夜生活的人特别多,各处酒肆、排档生意分外红火,老板伙计、厨师们,有的光着赤膊忙碌,肩膀上还搭着毛巾,时而擦一把热汗,干得兴致犹酣;场子前一溜儿摆开的是一桌桌食客,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一辆奥迪从繁华的夜市深处驶过来,在一个泊有各色各款轿车的空出泊车位停下,打开车门,下来的是刘家富一家人,还有保姆毛珍珍正抱着打瞌睡的小祥生。 小祥生并没有深睡,他睁开眼睛说,阿姨,我想吃蛙肉。毛珍珍说行,阿姨给你弄。 阚娟听到了却反对,她说,车上有大半袋子青蛙,回去杀青蛙吃吧!今晚只找一个排档宵夜。听到这么讲,本来要睡了的小祥生却没有了睡意,他转过脖子朝阚娟说,妈,我要吃蛙肉。 刘家富指着前面的排档对阚娟讲,就在前面的排档里炒一盘青蛙不就得了? 前面排档的门牌上闪耀着用霓虹灯制作的三个字:十八春。刘家富抬头静静地瞅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起来,还过18年,祥生都20多岁了,可以娶媳妇了。 他们来到18春排档一问,掌厨说,青蛙卖完了,明天才有。刘家富就对儿子说,排档里没有青蛙肉了,不吃吧?祥生眼睛发饧,仍犟着说,要吃。 刘家富本来不想依着孩子,但也不想他在这里吵闹,只好就他的意思,便叫上毛珍珍一起返回到泊车位,从轿车的储藏箱里打开袋口,伸手取出两只鲜活的肥蛙过来,毛珍珍一手抓一只,刘家富叫她交给排档里的厨师宰杀。 毛珍珍说,让我亲自学着杀。阚娟也来了兴趣,她把靠在身上打瞌睡的儿子往站在身边的刘家富一推,对毛珍珍说,给一只青蛙我杀。 毛珍珍把一只调皮的鲜活青蛙给她,阚娟抓在手里,它的两条后腿不停地蹲踹,仿佛意识到马上就要挨刀了,便作垂死挣扎。 一个多钟头后,刘家富、阚娟他们已宵夜,离开18春排档走近泊车位,只见前面空地上并排儿站着三四个人,像是看什么。 刘家富也挤过去看,是一个头上挽着发髻的道士,他面前铺着一张绘有阴阳八卦图的胶塑纸,一个竹筒正他手里摇动。 片刻,将三枚铜钱抛撒在胶塑纸上,他以此决定卦象,对前来求卦的人说出吉凶祸福的缘由。说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声蛙叫——呱呱…… 大家都扭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为这叫声好像就在身边,仿佛哪个人手里抓了青蛙,其实谁也没有抓。 一般情况,只有郊野有青蛙,再就是哪个餐馆里或排档里买来了活青蛙,可这都不是的,大街上怎么会有青蛙呢?旁边的人都非常狐疑,只有那个听卦的人一门心事在听卦。 此刻,小祥生的两个眼皮在打架,他靠在妈妈的一侧像要倒下了。阚娟抱起小祥生,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地打呼噜,阚娟就轻轻撞一下刘家富说,走吧!孩子要睡觉了。刘家富掏出车钥匙交给阚娟说,你把车门打开,让祥生到车上去睡,我想算个卦。阚娟接过钥匙,抱着祥生和保姆一起离开。 这时,道士已给那个求卦人讲解完毕,青蛙还在阴一声阳一声地呱呱叫着。别人都不知道青蛙到底在哪里?只有刘家富清楚,是他的奥迪车储藏箱里放有大半袋子鲜活的青蛙,因为是夜晚,所以它们会叫。 道士望着刘家富说,这位先生不是说要算卦么?刘家富点头。道士便从竹筒里倒出三枚铜钱,交给刘家富双掌合贴一分钟,然后取出丢进竹筒,再让刘家富摇荡一阵,倒在胶塑纸上,又重复5次,共6次,道士按三枚铜钱阴阳两面出现的不同次数定出卦象——风火家人。道士连声说,好卦好卦! 刘家富听着,把道士道出的好处,都不往心里记,诸如他家道兴隆,财运享通,富贵双全之类的话,他有点听不进耳,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心想:你他妈的摇卦尽拣好的说,是不是骗钱?话到嘴边来,刘家富又咽回去了,他又听到从他车上传来的蛙叫声,便向道士出个难题,你算卦嘛!我什么都不想问,还告诉你我车上有青蛙,只想问一句,这些青蛙是从哪里弄来的? 道士捋一把长髯说,从卦象上看,再清楚不过了,木生火,火生土,东方木旺,南方火旺,一定是从东南方来,从这个方位看,你是从汕头那边来的,现在是阴历六月,六月是未土,正值月建,旺土之地乃郊野,你一定是从汕头市郊弄来的青蛙。 刘家富听着默然不语,道士根本不认识他,能说这么清楚,真乃神算。 道士接道,今天你的车轮子下辗死了一只青蛙,它的前世是你的儿子,由于你儿子投毒弑父,所以被阴间贬为蛙身,你可在无意间报了仇。可是18年后,这死去的青蛙经过百劫千难投生为人,会向你或你一家人寻仇哦。 刘家富边掏钱给道士边说,过了的事你说对了,今天一只青蛙确实被我的车子辗死,至于前世和以后的事,我不清楚,也不知你说得正确不正确。18年后我都快50岁了,不怎么关心。道士见他给钱爽快,给50元不要找零,便说,记住,我送你两句偈语:鱼龙混珠莫钓河,深居简出可免祸。 刘家富记住了,回到车上,把这两句偈语记录在手机的草稿箱里,然后启动车子。 车上不但孩子睡着了,抱着孩子的阚娟,还有毛珍珍也都把头仰靠在后座上打瞌睡。只是刘家富兴奋了,他一直在琢磨道士说的两句偈语,总感觉有些玄乎,弄不明白,就像夜晚的车灯虽然照明了道路,但道路两边的阴影,仿佛藏着许多他无法探究的神秘。 10年后,刘大发一次外出商谈业务,返程途中,因高血压发作,导致脑偏瘫,到境外多家医院治疗无效,半年后仙逝。 自然刘大发上千万的资产都由儿子刘家富继承。他比以前更忙了,不但在自家珠宝商行打理,还经常外出与客商洽谈,额头上的皱纹明显添多了,因为没有休息好,人又疲惫,就显得苍老多了。 一个叫关超的街坊,一次逛他的珠宝商行,见他全神贯注地打理账目,很累,待他停下来时,就侧身靠在柜台上,手指轻敲着柜玻璃,望着他说,刘老板,你真是太操心了,这样容易把人搞老。 刘家富朝他一笑,显得无奈。关超接道,我建议你把珠宝商行转卖或租赁,自己图个清闲。嗨!你又不是没有钱,还忙个屁?享享福吧! 刘家富琢磨着关超说的话,觉得有道理,自己成天忙活没有必要,家里不缺钱花,如果把上千万资产变卖,没有发生其他变故的话,也许自家几代人都够用了。 他还联想到家父是因为劳碌过度才引发高血压导致偏瘫而死,可以说家财万贯,家父都没有享用。刘家富下意识地考虑:还真不能蹈家父积劳成疾而早早丧生的覆辙,那样再多的财富都没有意义。 于是刘家富肯定地点头,还掏出一盒精装纸烟取一支递给关超,并给他燃上。他也叼一支香烟在嘴角,深吸一口后,对关超说,你的建议好!我打算采纳。 第1140章 钓野生鱼 几天后,刘家富的珠宝商行就租给他人经营,自家每年收取些租金和股金分红,也有赚头,钱多的时候,除了存银行,还存放在家里的保险柜,这样取用方便。 又过了7年,儿子祥生成了高三学生,学文科复读一年,没有考上大学,有人劝刘家富送孩子到国外自费留学,国外注重实用性素质教育,比国内一些纯理论性教育要强,这样孩子将来或许更有出息。 而且留学的花费不是太高,只有90多万元,对于贫困家庭来说,算多,甚至是一种奢望。可对于刘家富这个拥有千万资产的家庭来说,就相当于九牛拔一毛,不算什么。 刘家富与妻子一商议,这事就定下来了。经过一名外籍老师介绍,当年9月,他们把孩子送往英国伦敦一家私立大学攻读经营系,阚娟在那里陪读。家里炊饭浆洗什么的还是毛珍珍。 毛珍珍已嫁人,丈夫是个贫民,力气大,在香港一家搬运公司上班,按劳计酬的,收入不大。他们生孩子后,家里的经济有些拮据,毛珍珍就把孩子交给还健旺的婆婆带,她便去找工作,找了几家有些不满意,最后又找到刘家富。 刘家富对她熟悉,妻子也喜欢,还经常念她,便爽快地答应,让毛珍珍继续留在家里做保姆。当然不是做孩子的保姆——孩子不在家,而是做大人的保姆——大人出钱买她的服务。 刘家富每天早晨起床很晚,不,应该说他是半上午起床的,那是因为他通常在夜里被关超叫到附近街上的俱乐部玩牌玩至夜深的缘故。 熬夜的人睡眠不足,所以早晨酣睡,起床就晚,每次差不多9点钟以后才起床。太阳的光线从窗户那边爬进来,又从窗户这边爬出去,刘家富却未能察觉时光走得那么快。 毛珍珍每天来得早,总是站在窗外朝里面叫一声,刘老板,我把你的早点弄好了,放在电饭锅里热着啦!她有时重复着这句话,直听到房里“嗯”一声,她才放心地着手做别的事,或把该洗的衣服洗干净,该打理的东西打理好才走,到了11点钟准时过来备午餐。 有一次刘家富被几个毛头小伙约到城外河畔钓鱼,中午没有回家,正有饿感,毛珍珍打听到他在那里,就租车坐到郊野的公路,走一段不能行车的土路,把盛在饭桶里的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送去,刘家富感动地说,谢谢你,小毛。 河畔,一支遮阳大伞下,一个眼睛暴突的小伙正在垂钓,见毛珍珍送饭菜来了,扭过头冲着刘家富调侃,刘老板,你还真有福,带点心来了,还有人送午饭。 刘家富接过毛珍珍递过来的饭桶,对那小伙说,沙云彩,别耍贫嘴,这饭菜都给你吃了吧!沙云彩说,我哪消受得起? 这时,左边一个平头小伙把钓竿一抽,从漾起涟漪的河水里拉出一条伸翅翘鳍的鲫鱼,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他把钓线一收,那条鲫鱼就弹到面前,他抓在手里,发现毛珍珍正羡慕地瞅着,便对她说,这条鲫鱼送你吧! 不用!毛珍珍麻利转过头,抬腿欲走,却未踩踏实,半个身子竟然跌倒在地,她迅即站起来,满脸羞红。看着正在吃饭的刘家富说,我先走了吧! 刘家富把身边的一只淡红色的胶水桶一指,你把里面的鲫鱼拿几条回去,不是拿到我家去,而是拿到你家,送给你们家人尝尝鲜!毛珍珍照样说,不用。边说边伸手扑打裤腿上粘带的草屑。 刘家富把饭桶里的饭菜吃到一半,忽然腾出手,从身后的布袋里掏出一袋点心,那里面是蛋糕什么的,他依次看了眼睛暴突的小伙和平头小伙说,沈达透,应巡,我在吃中餐,没有你们的,这点心就给你们两人分着吃了吧! 应巡回头看身后放着的一个包说,我带了点心,你给达透吧!沈达透看着河面上的浮筒,全神贯注的,刚才应巡拉起了一条鲫鱼,他也想有此收获,甚至想赶超应巡,可是他甩在河里的钓线就是没有一点动静。 这会儿,刘家富说把点心给他和应巡分享,他也不在意,刘家富便在青草葳蕤的河岸走几步,把一袋点心丢在他身边,沈达透注意到了,他把屁股底下的矮板凳一移,拿出一袋包装款式不同的点心说,刘老板,我有。刘家富说,有也给你。沈达透拿起刘家富的那袋点心瞅着说,那就感谢你了。 刘家富返回去,拿起饭桶继续吃饭。忽然发现沈达透把他送的点心:一袋蛋糕打开取出来没有吃,而是揉碎后,往河面上撒,这用行话说叫做“下窝子”,也就是作为钓鱼的诱饵。看到这情景,刘家富心里有些不舒服,甚至后悔不该把点心给他,暗想:你“下窝子”干吗?这是对人不尊重。 刘家富郁闷地吃完饭,把空饭桶递给毛珍珍,毛珍珍正在欣赏那盛水桶里刘家富钓的几尾鲜活的鲫鱼。她接过空饭桶,向刘家富打个招呼,没有立即走,又看了一眼潜在盛水桶里的鲫鱼,她想给刘家富带几条鲫鱼回去。 刘家富知道她的意思,说不用你带,你把鱼拿在手里不好,放在空饭桶里会有腥味。毛珍珍一走远,刘家富就走到10米远的河畔一棵柳树下撒尿。 这边的应巡也发感慨,刘老板挺有福,中午还有人送饭来。沈达透说,他有钱。 在刘家富的遮阳伞下那只空着的玻璃钢凳子看上去铮铮发亮,比应巡和沈达透坐的木板凳要高档得多。刘家富从柳树下返回来,坐在玻璃钢凳子上继续钓鱼, 应巡偏过头问道,刘老板,你坐的那只玻璃钢凳子几多钱买的?刘家富说,没有出钱,是人家送的。不过没有白送,我要了人家几万块钱的玻璃钢产品。 沈达透接过话,刘老板,你真有钱。刘家富望着沈达透羡慕的怪怪的眼神,莞尔一笑:我不算有钱,别的老板真是富豪,资产上亿。沈达透说,我们呢,他望一望应巡,有些落寞地说,一年十几万元的票子都搞不到,加上我家境贫寒,也是个原因。刘老板你要多多关照哦!刘家富说,我现在退出商海,没有经营了,恐怕关照不上哦! 沈达透不满地看着刘家富,一种仇富心里,总让他愤愤不平。他和应巡都是从深圳贫民窟偷渡过来的,开始靠给人家做搬运讨生活,后来结识了两个挺牛的马仔:游旦和甘闯,他们手下有一帮人,长年靠豪赌过日子,赢了花天酒地,恣意挥霍。 输了就逃到澳门躲债,在澳门赢了钱又返回到香港继续这种风波无定的赌徒生活。 沈达透和应巡都没有钱赌博,与他们混熟后,算入了帮,就算跟他们提草鞋吧!游旦便吩咐,你们俩他妈的穷光蛋,我和闯哥都喜欢吃野生鱼,你们就成天到河边给我们钓野生鱼吃吧。照顾好我们的生活也行。 沈达透和应巡不敢辜负他们,但是买钓竿的钱都没有,便老着脸找游旦要。游旦从鳄鱼皮包里掏出一匝票子,数也不数,就扔给沈达透骂道,你他妈的穷得喷屁臭,快把这钱拿去买,买最高档的钓竿,要给我和甘哥撑个好面子。 这些话一直在沈达透和应巡的脑子里回荡,他们总算不辱“使命”,每天都能钓到大几斤野生鲜鱼,在游旦和甘闯面前晃一晃,以示请功,然后再交给烹饪厨师制成味道鲜美的菜肴供其享用。 第1141章 退隐江湖 沈达透忽然想到,刘家富那么有钱,应该带他到赌场或许能给游旦和甘闯他们作些贡献。便说,刘老板每天钓鱼不过瘾,能否到赌场玩玩。 刘家富却一口回绝,我从不赌博。沈达透心想:你太不大气了,真是守财奴滴水不漏,有机会一定要“修理”你一下。便换个话题说,刘老板,你那多钱都放在哪里? 刘老板很敏感,他低调地回答,钱不多,都是资产,即使有钱也不放在家里,自然存入银行。 沈达透说,那些存单,你一定放得很紧喽!刘家富笑道,当然,都放在保险柜里啦!就是强盗挖到我家也无可奈何。 突然,应巡把钓竿一抽,又拉起一条鲫鱼,他抓在手里,那鲫鱼还翘尾扇鳍,挺悦人的。 可是沈达透看看刚才抛洒在水面的蛋糕粉沫都沉没了,或者被鱼吃了,总之都无影无踪了。他有些懊丧,有心投入却没有回报,仍然没有钓起一条鱼来。 应巡说,达透,你不要急,要是你今天鱼钓得少,我就把多钓的鱼匀给你。应巡见刘家富也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便说,刘老板,我如果像你一样有钱,就不会来钓鱼。 找找乐趣哦!刘家富说。其实他不光是找乐趣,还要制造一种成就感。当他把从河里钓起来的鲜鱼一条条串成串儿拿在手里,故意从大街上走过,人们望着他手里晃动的银光闪闪的鱼串儿,他便感到自豪。 所以毛珍珍送午饭来,没有让她提前把鱼带走,就是想自己在收钓返程时拿起串得更多的鱼串儿在大街上卖弄一下,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这天傍晚,在河畔钓鱼的刘家富先收钓竿走了,沈达透和应巡稍后离开了河畔,他们一路上议论着刘家富,甚至有些怨恨他。他那么有钱,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他们心里不平衡,总想敲他一竹篙。 但这个家伙自我防护意识强,找不到下手的理由。 沈达透一手拎着一串鲜鱼,一手摸着后脑勺,俶尔将扛着钓竿的应巡拉一把:唉,有了。应巡问,怎么整他?沈达透古怪地一笑,说我们不整他,把他的情况说给我们的老大游旦和甘闯听,他们有办法对付他。 第4天,刘家富照样去河畔钓鱼,沈达透和应巡也去了。他们这天钓鱼并不用心,只用心地和刘家富咵天,刘家富不感兴趣,还影响他静下心来垂钓,他有些烦,不好责备他们。 沈达透说,刘老板,我们的老大游旦和甘闯久闻你大名,今天晚上想到醉春楼酒店宴请你,也想认识你一下,交个朋友,希望赏脸。 刘家富很坚决地拒绝,有事,难以从命,请转告您的两位老大,原谅我。家富原来经营珠宝店,需要结交许多生意场上的朋友,现在退出商海,用道上的话说叫做退隐江湖,不想与任何人打交道,只想钓钓鱼,怡情养性罢了。沈达透和应巡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四个月后,正是那年暑假,刘家富的儿子和他陪读的妻子从英国飞回香港,一家人团聚了。刘家富也不再去钓鱼,儿子刘祥生看他的皮肤,尤其是脸蛋黑起了釉,问他平时在家干了什么累活。 刘家富从楼道一侧拿起钓具说,祥生,我并没干什么累活,不就是钓鱼玩儿?刘祥生说,爸,钓什么鱼呀,天这么热,你蹲在河边垂钓把人都搞老了。 阚娟看着刘祥生眼角多了几条鱼尾纹,也说,家富哇!我要是还过些时回来,恐怕不认识你了,你也不知道照顾自己,钓什么鱼哦!说着就叫来保姆训话,珍珍,以后每天上街买些鲜活鱼来,家富就喜欢吃鱼,以后别让他到河边钓鱼去。 毛珍珍看了刘家富一眼,本想说:我原本要上街给家富买鱼吃的,可是他不要我上街买鱼,却偏要自己去钓鱼,跟他一起钓鱼的还有两个年轻人。 这话到嘴边来了,又咽了回去,但她还是讲了一句,娟姐,你问家富哥,是不是我不肯上街买鱼?刘家富笑道,你们不就是嫌我晒黑了,人变老了么?好!我现在表态再不到河边垂钓。其实,我并非喜欢吃鱼,只是想过一过钓鱼瘾。所以也不要求保姆非得上街给我买鱼吃不可。 自此,刘家富经常开着私家车出门,车上装载一家人,包括保姆,一起到城区游玩,逛商场、购物、吃快餐,都挺开心的。 一天上午,刘家富正拿着刚买的一包腌制的尖枪鱼,撕开口子吃,就碰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沈达透,他拿着钓具,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很贼的样子,开口说的头句话就是,刘老板,我们正找你。 刘家富把塞进嘴里一片尖枪鱼拿出来,惊诧地问,找我干吗? 此刻,应巡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他接过话头说,刘老板,找你钓鱼,这么久都不见你到河边钓鱼。刘家富把手里抓的一片香辣的尖枪鱼一晃说,我不钓鱼了,有鱼吃。 随着,他把一包尖枪鱼递给沈达透,沈达透掏了一片放在嘴里嚼一口说,唉,味道还不错,挺开胃的。 应巡望着刘家富朝他递过来的一包尖枪鱼,手一摆说,不吃!不吃!这是小孩吃的。刘老板,能不能接我们在你家舀一餐。刘家富愣一下说,我们家怕是菜的味道搞得不好,还是接你们到街上去,你们随便点,看哪家酒店你们中意! 不!还是到你家去。沈达透把应巡轻轻一推,站在刘家富面前说,我们不在乎吃味道,主要想体验一下你们家的厚道。刘家富激动地说,那好!就去吧,明天行不行?应巡走上前来讲,就定在今天晚上,明天恐怕没有时间。 刘家富同意了,与二位钓友话别,就坐进私家车暂时未开动,而是琢磨着配菜谱,开列菜单,然后交给妻子、保姆到集贸市场采购。 香港的富豪都有别墅,别墅大都竖立在城郊。别墅与别墅之间都有一段距离,少则百余米,多则千余米,据说这样各自拥有的地脉风水不会被破坏。 在通向河畔的那条发白的公路左侧有一栋4层别墅,从墙根到顶部都是朱红的颜色,与其它别墅奶白、天蓝、蛋黄等色调不同,格外的抢眼。这就是刘家富家的别墅。 院内的一隅停着一台陈旧的奥迪车,车身的漆都掉落了,上面蒙了一层灰尘,一看就知道许久没有开过,属于要报废的车子。这可是当年的岳老丈人送给刘家富的一款既时尚又高档的轿车,由于年长日久,各种功能灵敏度下降,刘家富干脆不用它了。 在院子的左侧停放一辆夏利牌新款轿车就是他后来购买的,妻子阚娟要他把那个玉石弥勒佛像挂在车上,以求佛保佑行车安全。他说,不要迷信,自己保佑自己吧!在那辆奥迪轿车上我几乎一直都没有挂佛像,照样平安无事。那个玉石弥勒佛像已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我也记不清楚了。 第1142章 蒙面作案 傍晚,天气依然燥热。刘家富别墅后面的厨房里散发出一股扑鼻的菜肴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在院门外都能闻到。 此刻,刘家富站在夏利牌新款轿车旁,掏出手机拨通了沈达透的电话,喂,怎么还不来?要不要我用车接你们?对方传来电话,不用,我们有车来。刘家富笑道,你们快来,我们家已经准备了晚餐。对方从电话里说,急么事?这又不是“最后的晚餐”!我们马上来。 一会儿,远远的一辆红色轿车驶至院门前便停下,打开车门伸出头来的正是沈达透,等候在院内的刘家富手一招说,进来。 黄昏,天色并不灰暗,快落山的夕阳把最后的余晖撒在院子里,血一样殷红。 轿车开进院子转一个弯才掉头停下。后座左右车门同时推开,忽然跳下两个脸蒙黑纱的人,内中一个大块头旋即掏出手枪,把枪口对准手足无措的刘家富。刘家富慌了,马上又镇定下来,他说,你们要干什么?持枪的蒙面人说,给钱,400万元。 刘家富没有回答,只把脑袋轻微一仰,后脑勺就碰到一个硬邦邦的家伙,他回头一看,另一个中等块头的蒙面人正站在身后,用手枪枪口用力地顶一下刘家富的脑袋,命令着说,不许动,动了就要你的狗命。给了400万,我们才放你。 从轿车前座先行下车的沈达透和应巡,已闪开,刘家富不见他们俩,估计他们已经闯进了他家的别墅。他心急如焚,担心妻子、儿子和保姆的生命安危,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前后两个挟持他的蒙面人说,别开玩笑,我今晚是宴请你们,很诚意的。 对面的蒙面人说,谁受你的宴请?快给我们400万,要不,你自己受用“最后的晚餐”。 刘家富已听出来,他们是香港当地口音,便强装笑颜说,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个样子?你们把枪收下,有话好说,再说要是枪一走火,弄出响声来,你们看,隔这儿不远的东边那栋别墅就住着警察署王署长的家眷,要是他们发现了动静,于你们不利哦! 少啰嗦。身后的蒙面人又用枪口顶一下他的脑袋说,我们这是无声s枪,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刘家富心里发怵。他说,你们保全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再说。站在面前的蒙面人讲,先给我们400万再谈。 刘家富正犹豫之际,听到别墅里面传来捣腾的响声,像有人在砸东西,刘家富越发心悸,便冲着大块头讲,你们的人已经在我们家里骚扰,能不能制止他们?大块头哼了一声,望着灯光猩红的别墅里间说,你带我们一起进去。 天色渐渐暗了,夕照已经褪去它殷红的余晖,取而代之的夜幕在院内笼罩,仿佛为两个蒙面人胁迫刘家富提供了神秘的掩护。 走到大门口,被挟持的刘家富就闻到了一股混合着菜肴香味的血腥味,一种不祥的兆头嗡的一下,像马蜂一样螫在心头。 他既忧虑又张皇,偏过头说,如果你们的人伤害了我家里人,你们的要求就很难说了。大块头也闻到了那种味道,他断定他们的人一定搞出事来了,便伸手抓住刘家富脑顶上的头发顺势一按,发狠地讲,400万少一只角,你的狗命就完蛋了。 才走过客厅,只见那边房门口躺着一个手持菜刀的青年,他已经死了,但是眼睛未闭,里面仿佛还喷射着怒火,他分明在临死前挣扎过。 刘家富突然哭泣起来,儿呀——他欲挣脱,身子一摆,蓦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中等块头,绕到面前,用无声s枪朝他的下身开了一枪,正好打中左腿,他还艰难地向前迈一步,便歪倒在地,一摸左腿的枪伤眼血糊糊的,裤腿都殷红一片,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挨了一枪的刘家富并没有变得老实,相反大声嚎叫,声嘶力竭地,似乎要拼将全力宣泄心中郁积的所有愤怒。 大块头担心刘家富的嚎叫声从这栋别墅传出,让过路人听见,暴露他们作案的行踪,便凶狠地说,别叫,叫就要你的狗命。可是刘家富依然大声地叫,还转过头,想朝门外爬。 中等块头不知从哪儿弄到一块脏抹布捏成一砣,用左手使劲朝刘家富嘴里一塞,没有塞住,反被刘家富一口咬住他的食指。 中等块头眉毛一蹙,痛得嚎叫起来。可是刘家富没有松口,中等块头用无声s枪对准他的脑袋扣动了扳机,刘家富栽倒在地,血液从脑顶的枪眼里冒出。中等块头的左手中指的一节已被咬断,只有一点皮连着,像一砣即将掉落的腐肉,血糊糊的。 刘家富死了,眼睛依然睁着,里面凝固着他无限又无奈的怒火,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 大块头撕下蒙面纱露出一张高鼻梁略瘦的国字脸,哼一声,对正在揭开蒙面纱的中等块头说,闯哥,你不应该这么快就打死他,我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中等块头笑道,我是被逼下手的。 这时,沈达透从里屋过道上走过来,望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刘家富尸体,对大块头说,我和应巡提前进来把他们家另外三个人一个不剩地干掉了。大块头把头一摇说,那可不行。沈达透立即意会到了,他说,不要紧,这栋别墅第13号房间有一个保险柜,我们想法把它打开。 沈达透领着他们俩来到13号房间,正在保险柜上左敲敲,右磕磕的应巡突然停下来,迎上他们说,没有办法,搞不开。大块头说,这保险柜一定有钥匙,我们去找找,说不定就在刘老板身上。 中等块头便返回过道那边的门口,在刘家富尸体上摸荷包翻衣眼,只找到一个钱包,里面才百来元零钱和一些没用的票据,根本没有其它东西。 与此同时,应巡、大块头、中等块头也都在另外三具尸体的裹身衣服里翻找。大块头在一具女尸的内衣里找到了一串钥匙,并辨认出一把保险柜钥匙。他高兴地说,找到了。应巡指着那具女尸说,她是刘家富的妻子阚娟,真是一个管家婆,把保险柜的钥匙都带在身上。 阚娟是个漂亮女人,她死了看上去那张脸蛋还是那么美,一种冷艳的美。大块头揪了一下她的脸蛋,但已有僵硬的感觉,这让他兴趣索然。 他摩挲着那片小钥匙对应巡说,你们不该打死她,让她活着,逼着她打开保险柜该多好?应巡说,不是那么简单,阚娟发现我们另有企图,便要打电话报警,趁她拨打电话之机,我就抢先一枪结果了她。 中等块头便从大块头手里要过那片钥匙,去试打保险柜,可是怎么也打不开,大块头也来试打,照样打不开。 第1143章 编外警察 这时,沈达透、应巡也过来试打,均徙劳。沈达透试打后,把钥匙抽出来仔细瞧,自言自语,是不是搞错了钥匙?大块头又把那片钥匙拿过去,对照一砣庞大死铁样的保险柜看,型号没有错,他肯定地说,这把钥匙完全是开保险柜的,问题是开保险柜的密码我们不清楚。这样吧,我们到刘家富夫妻的卧室去翻找,说不定能够找出保险柜的说明书,说明书上有可能标明了开保险柜的密码。 另三个人也认定这个主意,沈达透便到刘家富夫妇的卧室翻箱倒柜地查找,可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只找到一些名牌服饰和珠宝古玩,对于前者他不怎么动心,对于后者,尤其是古玩中的一块缅甸玉龟,他挺感兴趣,顺手拈来,塞入内衣那只贴着前襟的衣袋。心想:这可当得一个好价钱,就算保险柜打不开,我也不亏。 其他人到其它房间的柜子里、枕头下查找,当然也是徒劳无果。干这种事毕竟心虚。大块头对同伙说,这样吧!为了安全,我们迅速把保险柜抬出这栋别墅,放置另外一个偏僻的地方,再想办法打开。大家立马响应。 4个人围住保险柜,保险柜有4只角,每人搬弄一只角,往外移,移到别墅楼院内,一个个热汗涔涔。这么笨重的东西轿车装不下,只能用货车装,小型货车都行,但是请人运载容易暴露。 沈达透想出了一个点子,他返回去从别墅楼层的房间里拿来一床宽大的花被单,把保险柜包住,然后大家合力把它抬到公路上。 在朦胧的夜色中,他们对这个铁疙瘩一筹莫展,抬起来非常吃力,就是不吃力,抬得起,又该往哪里存放呢?大块头说他有办法,在公路上拦了一辆卡车,可以装载,但是上不了一两米高的车斗。卡车司机说,还不如用板车拖。 这个建议他们采纳了,大块头从别墅楼院内开出轿车到城里,找到一个拉板车的人,用略高于白天的价钱,请他把这个铁疙瘩拖到赌城北边的简易车棚里。 卸了货,拉板车的人还不知道那铁疙瘩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够沉重的,在路上拖了一个多小时,走到城里已近五更,他当然不需要知道,只要请他的人给工钱就行。 可是大块头只按白天的运价给钱,拉板车的人感觉亏,但是面对4个很凶的男子,他势单力薄,只好就范。 看着那个打不开的铁疙瘩,中等块头说,请一个配钥匙的人来,配一把钥匙开这个保险柜,一定能成。大块头说,我都想到了,但是这是黑漆漆的晚上,哪里有配钥匙的?等到白天吧! 当天晚上,警察署刘署长开着警车驶近刘家富别墅时,突然有了尿意,就停车来到路边小解。夜色朦胧,他仰望星空,静听“松涛”,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一阵惊悚,凭多年的职业敏感,意识到附近有可能发生了血案。 便立即掏出手机拨打警察署刑警队马队长的电话,让他带着几名警察火速赶到刘家富别墅前的那条公路上与他会合。这已经是深夜,刘署长从公路那边走到这边。 这边是一条通向刘家富别墅的岔道,他越往这边走,血腥味儿就越浓。抬头看,只50米左右的刘家富别墅里还亮着灯光。那院门和房门都是敞开着的,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关门呢?这不合常规,而且别墅里静悄悄的,他下意识地推测,很可能出事了。 一会儿,一束车灯的光线由远及近,把公路上照得透亮。刘署长也被整个儿照出形象来了,他投射出的长长的身影慢慢地缩短。 他站在公路旁手搭凉棚,看清楚了驶过来的是一辆警车,是马队长的警车,那警车戛然停在他的身边,后座车门最先打开,下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向刘署长敬个礼。接着车后座和前座相继下来三个警察,也一齐向刘署长敬礼。 刘署长望着身材魁梧的警察说,马队长,你带他们去刘家富家的别墅察看一下。马队长回答,首长放心。 随即,刘署长和马队长稍作部署,四名警察先后潜入院内,不从正门进入,而是分别绕过别墅的两侧,通过门缝和窗隙里透射的灯光,窥视里面的动静。约13分钟后,摸清了别墅里的真实情况,里面死了4人,两男两女,可能是财杀或者仇杀,情杀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可以肯定是一起有预谋的团伙作案,犯罪嫌疑人逃离现场不久。 马队长把侦查情况向刘署长汇报后,刘署长一一查看了四具死尸。发现他们都是被无声s枪射杀而毙命的,由于血腥味儿浓,刘署长立即想起什么,他拨响巡警队王队长的手机,说刘家富一家四口在自家的别墅里罹难了,请火速调来警犬协助破案。 20分钟后,来了三名巡警,其中两名巡警一前一后各牵着脖子上套着链子的警犬一条。 没有牵警犬的是刘署长特别熟悉的巡警队王队长。刘署长迎上去,领他们走进别墅,那两条警犬哼哼唧唧轮番在四具尸体旁闻来闻去,仿佛它们明白了一切,只是表达不出来。 一名巡警指着自己牵着的一条满身灰毛的警犬自信地说,我训导的是智能犬,它能通过死者身上的气味找到30公里以外的作案人或作案团伙。从现在开始,我们跟在这条智能犬后面走,有可能在数小时之内抓住作案人或作案团伙。 另一名牵着警犬的巡警接着表示,我训导的是防暴犬,也有这种能耐。 你们的想法不错,但有一点行不通。刘署长说,跟在两条警犬后面走,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坐车,因为警犬有可能走田间小道,有可能走不能行车的窄巷。我看这样吧,王队长带领你的两名部下跟在警犬后面走,你们的车子就停在这里,马队长等4名刑警,留下两名维持现场,另两名在这栋别墅的周围侦察,有情况一律电话联络。 凌晨2点,夜色正浓,四处静悄悄的。王队长和两名警犬训导员一边向刘署长行礼,一边表态,坚决服从命令。 刘署长曾经有过一段警犬训导经历,他爱好养犬,特别是警犬,经常到巡警队指导工作,少不了探看警犬训导员,所以也和巡警队训导的几条警犬混熟了,还授予它们编外警察的雅号。 这会儿,刘署长俯身贴近智能犬的耳朵说,劳驾你了,编外警察。这话他又在防暴犬耳边重复讲了。两只犬都非常通人性,它们相继抬起脑袋,又摇摇尾巴,算是回答了。 刘署长仿佛听到它们表态,一定完成任务。他会意地微笑。随即刘署长驾车离开,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回到朦胧夜色中的警察署,叫来数名班子成员一起商讨如何从速从快破获这起套进4条人命的恶性杀人惨案。 第1144章 逮捕嫌犯 第二天上午,突然多云转阴,一会儿就下起濛濛细雨。大块头开着轿车从一家旅社的大院出来,驶至一条街道的边沿停住。他对坐在车上的沈达透和应巡说,你们两个下去找一个配钥匙的人,迅速打开刘家富家的保险柜。副驾驶座上的中等块头强调说,把配钥匙的人叫到藏保险柜的车棚去,一定要谨慎! 遵命!沈达透说着就推开车门下去,应巡只点一个头,也下了车,他们冒雨走进一家店铺,问哪里有配钥匙的。店铺老板说,前走40米,在一家卖防盗门的门店前有一个配匙匠。 沈达透一阵心悸,随即镇定下来,且刁钻地想:我们就是贼,杀死了刘家富一家人,把他家的保险柜都盗来了,我们去防盗门门店前活动一下安全吗?他还傲慢地挺一挺胸,手在襟前一拂,碰触到一个硬东西,那是他藏在内衣布袋里的一块缅甸玉龟。他的眼珠子转动一下,对应巡说,你去请配钥匙的人,我有点事。 走在前面的应巡回头瞄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事?沈达透看着前面一家当铺讲,我想当一件旧货。应巡不多问了,也不经意,独自往铺面的边沿走,那样可以躲避天空飘飞的细雨。 应巡走过去后,沈达透伸手从内衣袋里掏出那块缅甸玉龟,仔细瞧瞧,还用手摩挲着,仿佛要感受它不菲的价值。他前走几步,就进了那家当铺大厅。 门牌上悬着一个硕大的朱红隶书当字,很惹眼的,里面的旧货柜一列列地排开,就像左右对峙的方阵,挺有气派。 沈达透来到玉器柜前,先把柜里存放的珍珠玛瑙和各种颜色、形状的玉器浏览一遍,目光落在一只和他手里的缅甸玉龟差不多大小的玉鲤上面,再看它上面标出价位240港元,心里就有点数了,手里这玩意儿至少要当200港元。 这时,当铺里一个脸庞削瘦的戴眼镜的男人正盯着他看。沈达透索性迎上去问,你就是这家当铺的老板吗?戴眼睛的男人仿佛早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和他对视一眼,算是回答。然后问,你是想当一件东西吗? 沈达透亮出手里的那块缅甸玉龟说,是呀!这东西能当多少钱?戴眼镜的男人接过那块缅甸玉龟,用两个指头夹着它抬至略高的更适合观察的亮处侧仰着头边摸边看,然后把它放在掌心颠了两下,对沈达透说,这块玉一般,你是想当给我? 沈达透说,对呀!戴眼镜的男人把它放在当柜上讲,100港元当不当?沈达透不满地回答,唉,我的缅甸玉龟和你玉器柜里的那块标价240港元的玉鲤比较,不会差到哪里去。 戴眼镜的男人突然脸色凝重,也不说话,他的目光偏开沈达透,发现一名警察牵着一只颈项套着链子的警犬朝自家当铺里走来。 沈达透正背对着当铺门口,他看到戴眼镜的男人那种心神不定的样子,便把那块缅甸玉龟从当柜上摘起来,兀自想:反正我弄来这个没有花本钱,就100港元呗。如果你他妈的还要啰嗦,别怪我叫游旦和甘闯两位黑老大想办法把你做掉,让你和刘家富一家仔落得同样的下场。 沈达透傲慢地抬起头,突然感觉自己的左腿像被什么人撕住,他偏过头看,不是人,是一只灰黑色的警犬咬住了他。 他吓得直打哆嗦,第一感觉是东窗事发了。不是吗?警犬旁边的一名警察已将一支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命令他把双手伸进已经悬在他面前的一副手铐锃亮的环套。警察用力一按,“咔嚓”一声手铐锁住了。 咬住沈达透左腿裤子的警犬这才松口,还唬唬地叫着。警察对当铺老板说,你没事,不要怕,你配合就行。当铺老板抬手摁一摁眼镜说,警察同志要我干什么? 不要你干什么,临时借用你当铺审讯一下这个嫌疑人,城郊几十里外的一栋别墅里发生了血案,四人惨遭杀害,初步认定是他和另外几名嫌疑人所为。警察朝面前准备当那块缅甸玉龟的男人略点下颌,用判断的口气说。 警察还叫当铺老板不要惊慌,照常营业。自己则押着嫌疑人沈达透到当铺里间交待情况。开始沈达透一声不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警察便对牵来的智能犬下口令:撕—— 那智能犬“唬”的一声,鼻梁皱起,咧开一排尖牙利齿,正要扑向沈达透,沈达透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告饶,我交待、我交待。 警察又迅速下口令:停!智能犬会意地掉头走开,温驯地蹲在警察身边,听面前的嫌疑人老老实实交待他和同伙的作案情况。它似懂非懂地看看嫌疑人,又看看警察。 警察问知另三名嫌疑人的去向,立即用手机联络王队长,报告案情。 与此同时,大块头、中等块头、应巡正在赌城北边的简易车棚里围看一个配钥匙的男子用一根有钩的钢丝掏保险柜锁眼,但怎么也掏不开。大块头突然指着那男子斥道,你的手艺咋这么“水”?那男子仍然是那么专注地开锁,嘴里说,这保险柜锁不比一般的门锁,打开的技术难度大。 中等块头却指责应巡,你没有眼光,把一个水货师傅请来。应巡暗想:你怎么不请一个技术高的师傅来?这话他不敢说出来,怕有冒犯,只悄然朝中等块头瞪一眼。他偏过头的刹那,看见来了八九个男人,把车棚都围住了。他连忙对大块头和中等块头说,游老大,甘哥,你们看—— 大块头朝门口一瞄,果然如此,他吼道,哪来的野种?给我滚开,要不,我游旦发了脾气,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中等块头也在发飙,哼,游老大发话了,他是赌城的头面人物,你们应该知道他的脾气,我甘闯平时都让他几分。 一个身着蓝色运动服的高个子突然亮出手枪指着大块头说,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游旦心里发怵,很不情愿地举起双手,他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威胁,那张凶狠的脸孔马上强装笑颜,且和善地说,都是朋友何必那么认真?我叫你们滚开,不过是开开玩笑,哪里能当真呢? 高个子说,你就是游老大,谁和你是朋友?你们今天通通被逮捕了。话音甫落,只见高个子身后八九个男人都亮出手枪对准中等块头和应巡,他们也都举起了双手。 那个用钢丝掏保险柜锁眼的男子战战兢兢,停住了活儿。他站起来说,我可不是坏人,我是他们请来开锁的,这保险柜的锁没办法打开,我走了。 高个子命令道,问题还没有搞清楚,不许动。 游旦强装镇定,附和着说,我们也都不是坏人,你们凭什么逮捕我们?有逮捕证吗? 高个子回过头,手一招,一名牵着警犬的警察押着双手被铐的沈达透走进车棚。高个子指着沈达透诙谐而冷峻地说,这就是逮捕证! 一直耷拉着脑袋的沈达透忽然把头抬起来对大块头等嫌疑人说,游老大、甘哥,我们的事败露了。他又回头看一看身后一排拿手枪气势逼人的男子说,他们都是便衣警察,我们认了吧! 游旦瞪一眼沈达透,显露出表情复杂而沮丧的样子。 第1145章 阎罗问罪 刘家富死后,他的亡魂离开尸体还在别墅里逗留,他愤恨地看着4个歹徒胡作非为,却无能为力。 俶尔,一个头戴尖顶高帽的男人手持一挂叮当响的锁链朝他走过来,且冲着他叫道,刘家富,把双手伸过来让我锁了。刘家富对面前的人感到陌生,便说,你是哪里人?我不认识你,我既没有犯着你,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锁我? 头戴尖顶高帽的男人把手里的链子一抖铮铮作响。他说,我是阎罗王派来捉你亡魂的夜游巡,还不快快伸手就擒。刘家富听他如此说,就涕泪沾裳地哭诉,夜游巡神君,我死得冤枉呀!我一家人都死得冤枉,死得惨啦! 夜游巡说,你不必喊冤,我不是法官,这里也不是公堂。生有道场,死有方向,你认命就是。 刘家富只好把双手伸过去让夜游巡锁了,心中依然激愤。他嚷道,夜游巡神君,为什么4个歹徒为图钱财穷凶极恶地杀害我一家,你们知道了也不管?夜游巡说,那是阳间的事,自有阳法处置,我纵然现在放了你的亡魂,你也不能还阳,你的尸体已经开始腐败。 夜游巡手拿链子,牵着锁住的刘家富往别墅外走,刘家富一走一回头,依然对他在阳世极尽艰辛建筑起来的那栋带院子的豪华别墅充满无限留恋之情,夜游巡说,快走,快走,还有一队亡魂等着我们一起过阴山,赴黄泉。 刘家富突然嘘唏不止,出了他再也不能回归拥有的豪华别墅大院。蓦然又撞见一个头挽发髻的道人,他懒得理会,埋头走路。 道人却拦住他说,刘老板可还认识我?刘家富抬头打量一番道人,感觉在哪里见过,但记不清楚地方。便说,我现在是一个亡魂,认识你有什么作用?你又不能帮我还阳。道人哈哈大笑,说你曾找我摇过一卦,我送给你两句偈语可还记得? 刘家富突然想起来了,他长叹一气说,那是18年前的事,那天晚上是有一个道人给我摇了一卦,两句偈语是:鱼龙混珠莫钓河,深居简出可免祸。 不错,不错。道人捋着一把白髯说,要是你照这两句偈语所言,深居简出,不到河边钓鱼,也就碰不到坏人,碰不到坏人,你和你一家人,也就不可能被坏人所害。刘家富悟出这个道理,但悔之已晚。 大约过了半年,阎罗王传令,将刘家富、刘祥生、阚娟和毛珍珍4个亡魂从枉死城不同监号放出,由阴差领至阎王殿提审。 4个亡魂进了大殿被指令站在左边,右边也站着4个亡魂,太熟悉了,刘家富第一眼就认出来,他们分别是沈达透、应巡、游旦、甘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刘家富突然吼叫起来,你们这4个图财害命的歹徒,把我一家人外带保姆全部杀害,真是蛇蝎心肠,罪该万死。 阎罗王把桌子一拍,叫道,肃静—— 刘家富还不住口地说,阎王爷,把这4个歹徒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也不为过……言犹未尽,刘家富的舌头就被阴差放出一个青蛙形状的夹舌器夹住了,他呃了几下就不能讲话了。 用手去拔那个夹舌器,可是越拔夹得越紧,越紧就越痛。他只好放手,忍受着不动。 毛珍珍看见4个歹徒中的沈达透,愤恨至极,这是由于沈达透杀害她后,还悄然奸她的尸。她正要说什么,见刘家富因为多言而受罪,便缄口不语。 这时,阎罗王让判官当着刘家富等4个亡魂宣读沈达透等4个歹徒的罪行,还特别强调:沈达透杀人、奸尸、劫财三罪并罚,应打入叫唤大地狱,刑满后贬为畜生。 沈达透蓦然叫起来,阎王爷,我问你,我们在阳间犯罪已在阳间伏法,为什么亡魂到了阴间还要问罪? 阎罗王下座走到4个歹徒面前,盯着沈达透解释:阴间司人灵魂,你们在阳间作案,其实就是罪恶的灵魂所为,所以到了阴间,问罪于你们的灵魂理所当然。 4个歹徒押出大殿后,阎罗王对刘家富等4个亡魂说,你们不清楚,惨遭4个歹徒杀害,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你们的死看起来是偶然的,其实是必然的。 刘祥生问,阎王爷,你说说,有啥因果关系?接着3个亡魂也都开口附和。 阎罗王摆手说,你们看看就清楚。遂令阴差带刘家富等4个亡魂依次登上孽镜台,那孽镜一下子照出刘家富等4人18年前以不同方式杀害青蛙的惨况。 阚娟碰一碰身边体形高大的刘祥生,指着孽镜中一个抓死了一只青蛙的小孩低声说,那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刘祥生骇然。 一会儿,刘家富等4个亡魂又押回大殿,阎罗王说,你们看明白了吗?沈达透等4名歹徒就是18年前4只被你们杀害的青蛙变化来的,他们之所以杀害你们,就是隔世复仇。隔世复仇,冤冤相报,永无止息,你们不知慈悲行善,茹素悔罪,所以总在五浊恶世相互残害,报仇雪恨,随业流转,可悲可叹! 刘家富说,阎王爷,我也想慈悲行善,茹素悔罪……阎罗王讲,迟了,在阳世不为,在阴曹想为也枉然。押下去!刘家富等4个亡魂一个个面色如土,低垂着脑袋,由阴差押出大殿,返回怨气鼎沸阴森惨绝的枉死城。 不久,刘家富等4个亡魂都在不同的地方转世投胎为人,阚娟和刘祥生出生在富贵人家;毛珍珍出生在一般人家。 只有刘家富出生在贫穷人家,只活了短暂的十几年,但他的人生充满了英雄色彩。他三岁就死了父亲,之后母亲改嫁,继父不接受他,母亲只好把他送进孤儿院,他哭得死去活来,母亲还是舍弃了他,以后一直没有见过母亲,母亲和继父成家生了孩子后,就从来没有到孤儿院去看过他,但是他记得母亲离别时对他的叮嘱,蒯育云,以后孤儿院的叔叔阿姨就是你的父母,要听他们的话,要勤快做事,对他们要有感恩心。 第1146章 舍己救人 此后,蒯育云就把母亲的叮嘱付诸行动。别的孤儿玩耍,他走到一边拿起扫帚打扫清洁,把院子里里外外弄得干干净净,所以特别逗人欢喜。 叔叔阿姨们常常当着其他孤儿说,你看,蒯育云多么乖。后来孤儿院送蒯育云读书,到了11岁的时候,他读小学六年级,孤儿院接收了跛腿孤儿邰枯荣,别的小孩都不跟他玩,只有蒯育云和他玩,不嫌弃他。 他很脏,经常哭泣,袖口上沾满了鼻涕。连孤儿院工作人员都不多管,蒯育云却主动管他,用毛巾什么的把他的袖口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问,枯荣,你成天哭啥?枯荣说,我也想上学,院里的叔叔阿姨却不让我去。 蒯育云知道了原因,就找孤儿院马院长,说枯荣也想上学,就让他去吧!未料马院长说,他是个跛腿小孩,走路不方便,不能让他上学。再说乡下好多好脚好手的伢儿都没有上学读书,长大了照样干活。 蒯育云不知怎么回答,只说,马院长,只要院里让枯荣上学,我保证天天驮他。马院长看着蒯育云认真的样子,还是用怀疑的口气说,育云,驮一天两天,我相信你,要是长年累月驮,恐怕你也不会干。 我一定会干!蒯育云说着,就伸出右手食指:你不相信我,拉勾。 马院长微笑着和蒯育云拉勾。结果第2天,马院长就背着邰枯荣到两公里以外的乡村完小报名读书。此后邰枯荣上学放学都是由蒯育云驮来驮去,他毫无怨言,把邰枯荣当老弟一样对待。 有一天在放学路上,天空骤降大雨,蒯育云驮着邰枯荣跑不动,又没有地方躲,为了邰枯荣不被雨淋,便脱掉自己的衣服盖在他头上。 回到孤儿院后,蒯育云感冒了,他总是隐蔽着不让院长知道,免得院里花钱给他看病。你看他怎么着?他不停地给院里劈柴火,直弄得浑身汗流,流出身上的寒气,只两天时间,他的感冒就彻底好了。 就在患感冒时,上学放学,他照样驮着邰枯荣走路。邰枯荣非常感恩,开口闭口叫哥哥,甚是亲热。 那次,因天气炎热,上体育课,蒯育云班上组织学生到不太深的水池里游泳。蒯育云一个猛子扎进去,约有一分钟时间潜在水里没有露头,突然有人哭泣着大叫起来,哥哥——哥哥,我要哥哥。这不是别人,正是池边拄着拐杖的邰枯荣。 当蒯育云从水池中现身,挥手洒脱地抹去脸上的浪花时,邰枯荣又笑了,脸上的泪珠欢快地颤动,他又放心了。 蒯育云也发现了他,便游近邰枯荣站立的岸边有些责备地说,邰老弟,怎么不去上课? 哥哥,我刚才出来解手,见你们班上的同学游泳,觉得好玩就过来看。邰枯荣自责地向蒯育云解释,然后拄着拐杖离开了这儿,回到校园那边正在上课的静静的教室里。 几年后,蒯育云升为初中学生,由于学习成绩优秀,分到快班,学校对快班学生特殊照顾,把最好的带有卫生间的寝室给他们居住。 而蒯育云为了照顾同一所学校还在读小学六年级的邰枯荣,宁愿放弃这种优越性,和他一起住在简陋而没有卫生间的寝室。 由于晚上邰枯荣不便出门,蒯育云找孤儿院专门为他备了一个马桶,每天起得最早,倒粪便尿液,并把马桶洗刷得干干净净放回原处。这样不但感动了邰枯荣,也感动了同寝室的另外几名同学。 他们向学校领导说出蒯育云长年累月坚持帮助残疾孤儿同学的事迹,很快学校领导动员住宿在较为高档的有卫生间的寝室的同学搬出两位,让蒯育云和邰枯荣搬进去。 蒯育云却不搬进去,说在条件好的寝室邰枯荣可以自理,不需要我照顾,我住宿在条件一般的寝室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蒯育云的作法备受师生称赞,称赞他最多的当然就是邰枯荣。他虽然不能帮助蒯育云什么,但是他非常关心蒯育云,并且表现在细微事情上,也让蒯育云感动。 那次吃完饭,蒯育云嘴边沾上两颗饭粒,要是就这么走出食堂,有的同学见了就会笑话他不注意形象。而邰枯荣见了,却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叫他站住,然后伸手给他拂落。 蒯育云看了看落下来的两颗饭粒,又看了看邰枯荣说,谢谢你。邰枯荣微笑说,谁要你谢?你内心美,我只希望你外表也保持美,而你的外表自己看不见,我帮你看,当你的镜子。 蒯育云突然抓住他的手说,枯荣,你对我这么好,我帮助你也值哦!邰枯荣笑得一脸灿烂,摇着他的手讲,沾你的光哦,我读六年级,本来六年级的学生学校是不安排住宿的,因为你的帮助,更因为学校鼓励你帮助我,所以破例安排我在学校住宿,还安排有卫生间的寝室给我住宿。 蒯育云没有回答什么,却把邰枯荣抱起来转一圈,他们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那年夏天,下暴雨,发洪水,把孤儿院与学校之间的一条小河淹没了,就连架设在河两岸的那座木桥也浸泡在水中,只有中间的几个木桩还露在水面能够看见。 这时有6名学生走过来,希望到河对岸去。未料趟着河水踏着桥板,走到桥中间,那桥梁突然断裂,他们一并落进河床,被大浪推涌着、吞噬着。 在这危急关头,从后面跟来准备回孤儿院去有事的蒯育云看见一名会泅水的低年级同学被大浪卷走,而自己的游泳水平也只一般,要是跳下河去,不但救不起那位同学,还有可能自己也被河浪卷走。 眼看另5名不会游泳的同学一颗颗满是黑发的脑袋在河床里起伏,他一筹莫展,急得抓耳挠腮。 蓦然,他发现河浪中飘浮着一根长绳,那是数十米长的桥缆,一端已断裂,另一端还系在桥梁上。他灵机一动,迅速脱去衣服,露出光秃秃的身子,只剩条裤衩,他一把抓住桥缆,并且牢牢地挽在手腕上,然后像只灵活的水獭,疾速潜游至被大水卷入漩涡中的同学身边,他一把抓住同学的胳膊奋力托上岸去。 又旋即游到河床,抢救被大水呛得奄奄一息的另5名同学。由于离岸较远,他不能立刻把他们送到岸边,便让他们一个个抓住桥缆往岸边游。当4名同学已经得救时,他的脑袋正埋在水里把最后一名同学顶上岸去,缆绳突然断裂,他还没有爬上岸,就伴随缆绳一起被大浪卷走,他再也没有起来。 第4天,人们在这条河床的下游发现蒯育云的尸体;第40天后,人们在这条河床上游断桥处的高地竖起了一座纪念碑,上书一行镏金大字:舍己救人的小英雄蒯育云永垂不朽!6位被救同学各捧一束鲜花静静地放在纪念碑前;6位被救同学的父母常来纪念碑前化纸焚香。每年清明节,附近各所学校的学生由老师领队前来扫墓;同时,同是孤儿的邰枯荣拄着拐杖赶来跪在纪念碑前哭泣,悲戚戚地念叨,育云哥哥,为什么独自去了,放下我不管哦! 第1147章 护河真人 这时候,蒯育云的灵体已经上天了。那次缆绳绷断,他被大浪席卷而去,溺水而死,若不能超度,自然便成为恒久难得摆脱水域的水鬼。 可当他牺牲后,河神看见阳间政府和成千上万的大人小孩都在对他缅怀、追忆,许多报刊电台电视台都在报道、讴歌他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并把他当作烈士祭典,也大为感动。 当即上奏天神对蒯育云大加赞赏。天神查知蒯育云生前所积阴德众多,品行极佳,这次做好事也并非偶然。当即派一只仙鹤飞出天庭,降落到蒯育云捐躯的那条河道,将蒯育云的灵体驮在背上,款款飞回天庭。 蒯育云从仙鹤背上下来,还是赤着身子,只穿一条裤衩,见面前的天神高大威仪,他自惭形秽地跪下,细声细气地说,学生因救人之前脱了衣服,未来得及穿上衣服就命丧河道,我这般样子来见天神,真是罪过! 天神慈祥地笑道,无碍,这样我更能看出你的磊落胸襟,光明品行。言毕,他一摆手,从金碧辉煌的殿堂一侧走出一位身穿波浪绣服的神仙,手捧托盘,上面放着一件同样款式的波浪绣服。 天神介绍,育云,天河主管给你送衣服来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天河主管的部下,行使的职能是守护天河。 当下,蒯育云穿上波浪绣服,并向天河主管行了礼。他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又看看天河主管身上穿的,感觉一般无二,连颜色都是一样的幽蓝,不同的是,自己的绣服是小号的;天河主管的绣服是大号的,而且上面还用彩线勾勒出“水官”二字,格外醒目。 天河主管对蒯育云说,从今以后,你位列仙班,行为举止要按仙班的规矩来。蒯育云不停地点头,但他并不懂得仙班的规矩是什么样的规矩。 天河主管当着天神的面又给他赐名护河真人,叫他不再使用蒯育云这个俗名了。 天神说,护河真人,还不快快向天河主管谢恩!护河真人纳头便拜,先拜天神,再拜天河主管,边拜边讲,我本下界草民,幸蒙河神上奏,天神提携,天河主管垂爱,使我得以位列仙班,此等宏恩,永世难报哦!天河主管说,不必拜我,随我一起到天河岸边去熟悉情况,履行天职。 随即,天河主管领着护河真人出了天神圣殿,直奔仙风浩荡,神水泱泱的天河而去。 三年后,洪水冲毁了木桥的那条河道政府出资修起了一座水泥长桥,方便了过往行人。人们走到这里,望着高高耸立的蒯育云的纪念碑,都油然而生敬意,并且鞠躬。 每每这个时候,司管此河的河神淡然一笑,河岸的树神见了,便问,清河管家,往常你也跟着鞠躬,现在怎么就发笑?像是嘲笑。你是嘲笑过路人,还是嘲笑蒯育云? 河神把手一摇说,别谈,不好跟你讲。树神却偏要走过来缠住河神说,河神不说,他就双手托起一把绿胡须戏扎河神的颈项痒痒的,河神说,别戏耍我,我讲,我讲。 树神住手了,那垂在襟前的绿胡须在河风的吹拂下飘飘欲举,他却站着不动,凝神注目听河神讲蒯育云上天后改名护河真人的事儿, 护河真人是天河岸边的一位护工,他上岗的第3天早晨,天河涨潮,一条鲤鱼被潮水冲上河岸,他捡起来,不放回天河,却杀死鲤鱼漤上盐,打算中午爆炒作菜下酒。 可是到了巳时,从天河中跳出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他身穿铠甲,头戴银盔,满脸愁云,很焦急地问护河真人,你可看见我的儿子? 护河真人反问,你是哪路神仙?谁是你的儿子?那将军模样的人说,我是东海龙王,我的儿子到天河游玩,今早涨潮被潮水打上岸来了,你可看见? 护河真人如实回答,我没有看见你的儿子,只看见一条鲤鱼,我抓了它。说着护河真人领着东海龙王到天河边的一座寓所的厨房里看那条漤上盐的死鲤鱼。 只见东海龙王一把抓住护河真人的衣领直搡,并且吼叫起来,还我儿性命。你是哪里的孬种?胆敢杀死我儿,还要食肉,走,找你的主人评理去。 这可惊动了正在寓所办公处理公文的天河主管,他迅速动身,循声来到厨房门口见到东海龙王。东海龙王当着天河主管,指骂护河真人不懂天规,把他的幺儿子:一条神鱼当作凡鱼杀死,还欲啖食。 天河主管明白过来,向东海龙王赔罪不止,但难以宁息他内心的极度愤怒和悲痛。东海龙王从身上掏出一块彩绢裹住那条死鲤鱼依然冲着护河真人吼叫,还我儿性命。 天河主管喝令护河真人下跪谢罪,然后严厉指责,护河真人,你犯了天规,天上神仙只饮用琼浆玉液,不像人间吃鱼吃肉,吃尽天上飞的,水里游里,地是走的,看来你天禄菲薄,已闯大祸,修炼工夫差劲,不适宜留在仙班。 河神讲到这里一仰面打个喷嚏,沉默下来。树神又问,后来护河真人么样了?河神转个脸,笑道:能怎么样?自然贬到凡间来了,马上要投胎到南山烧炭工王志坚家做儿子了。嘻嘻,护河真人,不,是蒯育云,他从天上下来时还是老样了,光着身子,穿着一条裤衩,是我送上天的;他回到人间还是我迎接的,他说他在天上只呆了3天,一下来变化怎么如此之大?愿来河上的木桥变成了水泥大桥。我说,你不清楚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哦! 20世纪70年代的东土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参加生产建设的热潮高涨。扎根农村干革命,一颗红心向着党的知识青年遍布了广阔天地,他们以离开城市,到农村火热的劳动场所磨砺意志为自豪。当然在一些特定的节假日,他们依然思念有着另一番繁华景象的城市。 那年临近春节的日子,许多知识青年回城心切,有的巴汽车,有的坐拖拉机;还有的步行到小城市的火车站搭火车回到更遥远的大城市里探亲。 那天江东县西岭公社南山大队6生产队社员王志坚的大儿子王强劲,从南山推着装满木炭的独轮车到火车站街道卖炭,推着空车回转时,看见一个姑娘蹲在路边掩面哭泣,那挽在脖颈上的红纱巾也沾满了几颗眼泪。 第1148章 南山烧炭 王强劲便把独轮车停放在一边,走过去问那位姑娘,唉,你哭什么?有啥事不顺心?姑娘连忙掏出花手巾擦泪,但眼圈还是红红的,样子伤感,用愠怒的语气说,狗养的扒子手扒走了我的钱包,我想搭火车回武汉过春节,没钱买票了。 王强劲问,搭火车到武汉去要多少钱买车票?姑娘把右手伸出的3个指头横在左手的5个指头上说,3块5毛。王强劲便从荷包里掏出3块5毛钱塞给她。嘴里说,我今天卖一车木炭正好3块5毛钱,给你了。 姑娘推辞不受:那怎么行?王强劲再次把钱塞在她手里,让她拿着,对她说,我知道你是知识青年,在农村干活也够累的,你就拿着这钱快去买火车票吧!回城去好好休息几天。 姑娘仔细打量王强劲,像要记住他的什么特征,他和一般人一样的圆脑袋、横眼睛,直鼻子,所不同的是他的鼻梁左侧根部一颗绿豆大的黑痣。 王强劲接道,我嘛!不要紧,再伐些树烧一车木炭卖,还能赚回3块5角钱。姑娘破涕为笑地说,那就谢谢你了。 王强劲推着空独轮车出了车站路,突然听到火车“呜呜”的长鸣声。他本能地抬起头,一列差不多拉半里路长的火车从城南广阔的郊野轰隆轰隆地驰过,甩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烟雾散在空中。他奇妙地想:那轰隆轰隆的巨响可是伴随女知青回归城市的凯旋?那飘散的烟雾可是女知青飘散的愁绪? 王强劲推着空车回去,到了南山烧窑场,天色晚了。父亲问他一车木炭卖了多少钱,他不作声。再问,他就烦,一拳砸在独轮车车把上说,卖了3块5毛钱。 父亲又逼问,钱呢?他看见父亲把眼睛立得圆圆的,一摸胸前的口袋,又摸后脑勺,然后对父亲撒谎,爸,我倒霉了,钱被扒子手扒走了。 父亲感到惊讶,瞅着他仔细问,在么时候么场合偷的?王强劲煞有介事地讲,我刚卖完木炭,肚子有点饿,便走进一家包子馆,想买一个包子吃。由于买包子的人多,要站队,我也站在队列中,待我移至售货窗口,轮到我买包子时,一摸裤屁股荷包空了,就知道完了,钱被扒子手扒走了。 父亲相信了,一跺脚,忿然地说,你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钱哪儿不好放,为什么要放在裤屁股荷包里?被偷了活该!这好哇!队里找你要买木炭的钱,看你怎么讲? 王强劲双手捶着脑袋说,爸,队里大不了要我挂黑牌游行,游行就游行,怕什么?父亲指着他呵斥,那你完了,人家不会说你遭遇了小偷,很可能说你把队里卖木炭的钱贪污了,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王强劲默然不语,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倒有些后悔,不该把卖木炭的钱给那个失窃后没钱搭火车回城的姑娘。心想:做了一件好事,轮到自己担责倒成了一件坏事。考虑到这个份上,王强劲没有主张了。 父亲走近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以后要吸取教训,卖木炭的钱不要再放在裤屁股荷包里。 事实上后来再去卖木炭,父亲没有让儿子去,而是自己推着装满了木炭的独轮车上街吆喝买主,他让王强劲留在南山窑场烧炭,免得他误事。 王强劲每天担惊受怕,唯恐某一天队里找他要那一车卖木炭的钱拿不出来。那段时间,他发现父亲每晚要他在窑场值班烧木炭。父亲独自一人带着锯子什么的摸黑到森林里去了,直到后半夜才悄然回到窑场,甚至有点鬼鬼祟祟。 王强劲不解,也不好问,他想:一问,父亲就会吼他。更让他不解的是父亲每晚去伐木之前,就对王强劲说,要是有人问我到哪里去了,你就说我回家有事去了,明天早晨赶来。 一周后,父亲又恢复了常态,不再摸黑悄然走出窑场,并且让陪他烧木窑的王强劲早点休息。窑场里搭了茅屋,里面有铺位,王强劲却没有立即去睡,抬头问父亲,那卖木炭的3块5毛钱被扒子手偷走了,队里怎么还不抓我挂黑牌游行? 父亲瞪他一眼说,傻儿子,这几夜我悄悄到山里伐木材搬回窑场烧木炭,把你被盗木炭钱的损失补回来了,要不,队里人知道,非抓你批斗不可。好在队里的会计一个月找我结一次账,我不迅速补救,晚了就来不及,容易发现。 王强劲全明白了,他望一眼父亲,眼里尽是感激。他知道父亲不需要他感激,只需要他争气、成器。可这两点他感觉自己做得不够,便惭愧地把头低下来,像是认错。 在冬日的一个阴雨天,外面寒风呼号,冷飕飕的,南山窑场工棚里却很暖和。王强劲和他的父亲王志坚两人围着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手脚都烤得松软松软,脸庞也红彤彤的。 这时,一个码木料烧炭的伙计跑过来喊,王师傅快出来,大队吴书记带一帮人来了。王志坚麻利起身,走到工棚门口,又回过头朝还在烤火的儿子说,干部来了,还不去干活? 王强劲一个激灵,旋即离座,几步跨越就到了父亲的前面,一瞟眼看到来了一帮干部模样的人,他不多看,就加入到那个伙计码木料烧炭的工序中。 王志坚也朝窑洞走去,忽然有人喊他,回过头,不是别人,是他熟悉的大队吴书记。 一路走过来的吴书记,指着同行的一个身材魁伟,浓眉大眼,脸露微笑的人说,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公社柳书记,他来考察窑场,指导工作。 柳书记朝干瘦却挺精干的王志坚点头,然后耸一耸肩上披着一件雪花呢大衣,谦逊地说,哪里?哪里?我是来学习的,听吴书记说,烧木炭你是专家,我是来听专家介绍经验的。 王志坚一生可以说未出远门,就在山里转,见的场面少,见的官更少。他一时噎住了,不知回答什么好,发愣地望着身边的吴书记。吴书记说,你就介绍烧窑的经验吧! 经验?王志坚局促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讲,只知道怎么烧,才会出好炭。如果一窑木炭外面的烟子太浓太黑,就封住窑口,那么烧出的木炭烟条就多,不好卖。这样吧,我还是带你们到窑洞里看看,我讲不好。 王志坚带他们走进窑洞,几个伙计正往窑里码放木材,手指黑乎乎的,脸皮也被烟火熏成灰黄色。柳书记以鼓励的口气说,你们辛苦了。他们偶尔抬起头,咧开嘴笑,那牙齿是白的。一个个不说话,仿佛怕说错话,或许不知说什么好,便干脆不说。 柳书记注意到一个小伙子,他的脸是白白净净的,虽然他的手这会儿也弄脏了,但绝对没有被烟火熏染的痕迹。正在码放木材的小伙子突然对王志坚说,爸,这么多干部来了,怎么不带他们到工棚里烤火?让他们站在这里受冻啦! 是!说得对,你们一起到工棚里烤火,那一盆木炭火不错,没有一根烟条。王志坚说着,就引领他们往工棚方向走。一个给柳书记撑一把克来米黑伞的人忽然说,那个鼻梁下有一颗黑痣的小伙子还挺关心我们呢!王志坚接过话讲,他是我儿子。 这时,吴书记把王志坚拉到一边低声讲,这几天,你要弄些好炭,不要有烟条的,送到公社去。柳书记是来看货的,未料今天没有成货。王志坚拍着胸脯说,过几天就会有。 已走进工棚里的柳书记说,唉,这一盆木炭真不错,烧得红彤彤的,还有蓝幽幽的火焰静静地飘着,没有一丝烟子。听到这话,王志坚心里暖烘烘的,这可是公社书记赞赏他们所烧的木炭。 第1149章 走漏风声 一周后,南山窑场烧出了上好的木炭,大队吴书记让王志坚带着伙计们送4车到公社。木炭卸在一间坡屋里,隔壁是柳书记的办公室,正猫腰码放木炭的王志坚听到柳书记和另几名干部在墙那边说话,他本来不经意的,但那话题让他特别敏感。 他记在心里,从坡屋里出来走到公社食堂的水管池边洗手,手上的污迹洗干净了,还有些湿,就在屁股上一抹,干了,又走近一个厨师,伸出手来和他握手,用很体贴的口气说,师傅,你干这一行也挺辛苦的哦!厨师附和道,只有辛苦的命啦。 王志坚和厨师根本不熟,却当熟人一样套近乎,最后才把要问的话问出来,他问清楚了柳书记的家庭住址,就在公社宿舍3幢3号门。那清一色的青砖瓦房,是那个时代的上品房,只有干部才有资格住。 晚上,王志坚独自挑一担木炭来到柳书记家的房门边轻叩几下,门开了。一个妇女出来,他不认识王志坚,正要问您是……王志坚却开口了,这是柳书记家吗?我给他送木炭来了。 柳书记正在房里,他迎上来就认出是南山烧木炭的王志坚,便客套地说,哎呀呀,王师傅,这么晚给我送木炭来,多少钱,我给。 柳书记,送给你的木炭不要钱,是我的一点心意。王志坚挑着一担木炭走进屋去。柳书记说,那怎么行?王志坚却回一句挺中听的套话,你成天给老百姓办事,老百姓酬谢你一下是应该的。 柳书记的妻子引领王志坚到里边一间堆放杂物的矮房卸下木炭。王志坚走出来站在他家客厅不肯坐,因为裤子上沾有木炭屑,担心弄脏了椅子他们不高兴。 王志坚显得有点拘谨,柳书记的妻子很客气地请坐,他仍然站着不动。柳书记琢磨着这老头送一担木炭来一定有事要求他,便问道,王师傅,是不是要我帮什么忙?只要帮得到,我尽力吧! 正是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今天下午我们窑场伙计送木炭到公社,我也来了,就在你办公室的隔壁堆放木炭,听到你们在房里说公社机械厂招工的事,唉,能不能给我儿子一个招工指标? 柳书记一愣,心想:这事还没有公布就走漏了风声。不,不是走漏了风声,是王师傅的耳朵太关事了。他沉静片刻后说,王师傅,我们今天下午确实在讨论这个事,你现在不要对任何人讲,我会想办法给你儿子一个指标。 有你这句话,我内心就踏实了。谢谢柳书记,我走了。王志坚挑着空担出门,外面已经是一团漆黑,在返程的旷野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但想到柳书记关照儿子招工的事,感觉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还认为儿子有前途,老子才有奔头! 不久,从南山窑场下来的王强劲在柳书记的帮助下果然就成了公社机械厂一名工人。有一次,厂里一名业务员的家里给孩子做“九朝”请假不能出差,而在郑州的一个厂家来函要求该厂去一名业务员和他们签订合同,厂长万维权便派新来的王强劲代替那名业务员去办。 理由是让年轻人锻炼锻炼,因为车间里大都是中年人,当然也有年轻人,但王强劲身材挺拔,看上去形象还不错。 王强劲去郑州出差还没有返回,对方厂家合同股股长就来电对万厂长说,合同签好了,你们的业务员那笔字写得特别潇洒,我们很赏识。 万厂长高兴地回答,这还是一般的业务员,献丑了。对方厂家合同股长继续赞道,哎呀!一般业务员的字都写得这么好看,可见你们厂里的员工素质高喔! 王强劲回厂后,把带回来的合同让万厂长过目,万厂长忆起对方厂家合同股股长的赞美之辞,不由得仔细看那合同上王强劲签字的字迹,那确是一笔漂亮的行书,笔力雄健,笔锋活泼。 万厂长用敬佩的眼神打量着王强劲,之后问他,你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好?哪儿从的师? 王强劲说,我没有从师,只是跟爸爸在南山烧炭,习惯拿着炭条儿在地上写写画画,就这样把一笔字练好了。万厂长摸着他的头说,好! 万厂长对他的印象不错,此后,王强劲就分到厂部业务科工作,经常出差,业绩挺棒,几乎年年评为先进工作者。过了七八年,王强劲的业务越来越纯熟了,干部职工对他的普遍称赞是善于攻关。 那年计划钢材紧张,别的业务员弄不来,他却敢于请缨,给厂里弄回一批计划钢材。其间的曲折只有他清楚,据说,那批计划钢材调运之前被炼钢厂卡了,那么他又是怎么弄回来的呢?说起来有一段传奇经历。 厂部委以王强劲到省城一家炼钢厂进钢材的大任,他不辱使命,挎着一个大皮包,兴冲冲地赶赴省城。可是来到厂门口就被一个矮胖门卫拦住不让进。 他死磨硬缠,矮胖门卫便指着厂门左边电杆上正在高空作业的一个穿蓝色背心的男人说,你找他。他是门卫科王科长,他不发话,谁也不让进。 王强劲便不再和面前的矮胖门卫打嘴巴官司,只仰首观察身子伏在电杆顶端的王科长嘴上还叼着一支香烟,便迅速到附近小卖部买两包香烟塞给正从电杆上下来的王科长。 王科长开始不接,看着陌生的王强劲说,你这是干什么?王强劲回答,我也姓王,和你是家门,我来自江东县西岭公社机械厂,想找你们厂供应部联系业务,门卫不让进去,要请示你,希望给个方便。 王科长这才接了香烟,打量他一下,态度缓和地讲,行!王强劲又问他供应部部长姓啥? 姓罗。王科长说。王强劲附和着讲,哦,罗部长。 随即王科长走到门卫处,示意矮胖门卫开门,这样挎着皮包的王强劲便顺利进了厂门。里面是一幢幢楼房,约5、6层高,楼房与楼房间是宽阔的过道,过道两边是修剪得一掌平的人工观赏型环保植物,间或还有一株株撑着绿伞样的香樟树,让人感觉,特别是让初来乍到的人感觉这里虽然是厂区,但是更像风景带。 王强劲无心观赏,只注意看大楼前面的牌子,约向前走了20米,就看见一栋大楼的大门边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子,青云省炼钢厂办公大楼。 第1150章 投石问路 走进大楼,王强劲左右瞄,一个从过道上走过来的人问他找谁,他说找供应部的同志。那人朝左边一指说,在这楼道当头倒数第2间,上面有牌子的。 王强劲向他道过谢,便走向他指定的位置:供应部,门楣上还有一个标示牌。可是供应部的门关得紧紧的,王强劲敲了一下,里面没有动静,贴耳听,感觉里面确实没有人。 他返回到门口,朝开着门的科室里问供应部的人到哪里去了,没有人吭声。 片刻,一个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说,不知道,你在供应部的门口等吧! 王强劲用别扭的国语强调,我是从老远的县城来的,在这儿等,心里没个谱,不知要等多久。 戴眼镜的工作人员看了王强劲一眼,也许触发了同情心,便说,你再等一下,我向供应部罗部长打个电话问问。 王强劲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冲着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说,那太好了。又抬头看这个科室的门楣,上面挂的是技术科的牌子,他由此暗中夸奖技术科的人有专业素质,更有文明素质。 戴眼镜的工作人员正在打电话,问了之后,就放下话筒,对王强劲说,罗部长有事去了,你下午来。 挎着大皮包的王强劲只好退出办公大楼,出了厂区。走出厂门时,他对门卫处正在飙烟的王科长说,唉,罗部长不在供应部,我下午再来找他。 王科长点头,还友好地递给他一根烟。王强劲手一摇说,不会。便缓步走向车水马龙的街道,在人流车流中慢无目的地迂回,他心里急切地盼着下午能够见到罗部长。 可是见到罗部长的下午,让他有些失望,罗部长弄清楚他想弄计划钢材的意图,一边按住他从那个大皮包里取出土特产的手,一边用婉拒的口气说,我不要你的土特产,什么也不要,我不能给你解决问题。现在计划钢材紧张,我连批一吨计划外钢材的权力都没有,别找我。 王强劲愣住了,一只手抓住的土特产不知该取出来,还是该放下?他没有放下,觉得放下了有失风度,便把一包塑料袋封装好的干竹笋拿出来放在桌上说,送给你,这算不了什么,希望你把我当朋友看待。 罗部长说,很惭愧,我确实忙不了你的忙。王强劲把大皮包的链子拉上,里面还有鼓囊囊的土特产,他感到心烦:连礼也送不出去。 眼下送的一包干竹笋,看来送错了对象。不过投石问路吧!他自我调整心态,又问罗部长,你果真帮不上忙,那么谁能帮上忙? 罗部长把他引出房门说,你找三楼的胡副厂长,他分管计划钢材的审批,就看你和他关系么样。王强劲笑道,我不认识他,你能否帮我讲,就说我是你的远房亲戚。 罗部长把头一摇,将王强劲放在桌上的那包干竹笋拿起来退还。王强劲手一推,重复那句话,希望你把我当朋友看待,你觉得为难,我不要你帮忙,只要你告诉我胡副厂长的住址。 罗部长点头说,我只能告诉你一个大概的位置:钢厂住宅区6栋,你到那儿再问。 王强劲本想上到三楼直接去找胡副厂长的,考虑到人家胡副厂长不一定接待他这个陌生人,他准备晚上到胡副厂长家里“打砣”,通过自我介绍慢慢地和胡副厂长混熟,再谈事儿。 这样,他还是挎着那个大皮包,自我感觉良好地抖擞精神,大踏步走出厂区大门。 晚上7点左右,王强劲买了一些烟酒拎着,走在朦胧的夜色中,按罗部长说的大致方向,一路问到胡副厂长的家门口,他敲了两下门,门开了,一个妇人探出头来问,你找谁? 王强劲说,找胡厂长。那妇人打量着王强劲说,他不在家,还没有回。王强劲把拎着的烟酒往上一提,故意让那妇人看见,之后说,你是胡厂长的爱人吗? 那妇人微微点头,瞟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烟酒,似乎并不感兴趣,并且委婉地说,你找罗厂长有什么事,等他回来了再说吧!王强劲听了这话,像在听她下逐客令,心想:拎来的烟酒,她不稀罕,我这里也应该有她稀罕的,便把挎着的大皮包一拍:我给胡厂长送来了一些土特产,不成敬意,希望你笑纳。 那妇人还真有些动心,便说,我给胡厂长打个电话,看他么时候回,他应酬多。依然站在门口的王强劲说,那就太感谢你了。 那妇人果真回到房间向胡副厂长打座机,通了,说有人找,至于胡副厂长怎样回答的,王强劲不清楚,一会儿就清楚了。 那妇人说,胡厂长在外面应酬饭局,刚散,马上就回。你在门口等,还是进来坐,随你。王强劲笑道,胡夫人一个人在家,我不敢打扰,就在门口等吧! 那妇人听王强劲这么讲,敢情他谨小慎微,不可能是个坏人,便说,你进来坐,没有事的。王强劲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房去。 里面是两厅三室,客厅大,饭厅略小,装饰豪华,各种款式的灯具应有尽有,本色木地板上面还铺了地毯,一看就是个不赖的干部家庭。他跨进房门一愣怔,马上就开窍,脱了脚上的皮鞋,换上拖鞋,刚踏上蓝色地毯,就听到楼下的车子响。 片刻,那妇人说,胡厂长回来了。他回头看,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已走进门来。王强劲连忙自我介绍,并且把烟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顺理成章地放下大皮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干笋、干鱼、莲米之类的土特产,说这是我们江东人的一点心意。 这个多少钱?我买下了。胡副厂长一本正经地说。 王强劲担心他不受,心里着急,脸上却笑道,要你买干吗?我是送给你的,是不是高攀不上?胡副厂长主动问,你找我有事,我还不知能不能帮忙办。他望着搁在客厅的礼物说,这个就不要了,你带走吧! 这不算什么,就是你没有帮忙,送给你一点小东西,也应该,就当交个朋友。王强劲这么说,显得大度。 你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胡副厂长是个挺爽的人,他燃起一支烟,悠然地说。 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王强劲回答。 胡副厂长揣测他说的不是真话,却也不再问。倒是他的妻子——那个皮肤白,烫着波浪发型的妇人对王强劲送来的土特产,尤其是对那干笋颇感兴趣,她拆开一包看,那丝丝缕缕有很多纤维的褐色笋条,她抓一茎,用两个指头摩挲着说,不错,这不是楠竹笋,是水竹笋,吃起来不麻嘴,特别是炒腊肉吃最好。 王强劲感觉这份土特产让胡副厂长的妻子动心了,便看着她说话,不停地点头回应。 胡副厂长见妻子如此这般,他有些不安,叫妻子把这土特产封装好退还给王强劲。王强劲双手不停地摆动着说,那就见外了,我说过,仅仅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胡副厂长还是不相信他说的话,总认为他有什么目的。忽然以咄咄逼人的口气问,你说,到底想找我办什么事?如果不说清楚,这些土特产我就不收;如果不说清楚,也显得你不够朋友。 第1151章 一架木梯 那妇人并没有听丈夫的,把拆包的干笋恢复包装,退还给王强劲,而是停下这活,操那活,她挺贤惠地沏一茶杯递给王强劲。王强劲说声谢谢,接过茶却让给胡副厂长。 那妇人说,他有专用茶杯,这杯茶是专门给你倒的。王强劲说,那好。便将冒着热气的茶放在茶几上,立即笑着回答胡副厂长,你一定清楚,我之所以想和你交个朋友,于公于私都有原因,于公嘛,我是江东县西岭公社机械厂业务员,我们生产需要钢材,希望你方便的时候多多关照;于私嘛,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希望我们用真诚铺筑的友情之路越走越宽,我父亲是烧炭的,到了冬天,还可以送些木炭你。 你这才说的是真话,够朋友。胡副厂长变得客气,叫他在沙发上坐。 那妇人绕到王强劲面前说,木炭,我们不烧木炭,这种密封罐式的房子不能烧木炭,我们在冬天烧暖气。王强劲再看这华光灿亮的房子,有一种失言的窘迫。他不再多说话了,心想:你们家总会稀罕一样东西。 那妇人又抓起那拆包的干笋,对胡副厂长说,用笋子炒腊肉,是一味乡下特色菜。胡副厂长没有理会,却和王强劲说些闲话,王强劲下意识地关场,希望投其所好,但他们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他正在暗中忧虑,没有投其所好的机会。 此刻,看见那妇人把客厅的一张方桌往墙边拖,墙上端是一格壁柜。那妇人站在桌上伸手还够不着壁柜的抓手,又下来,在桌上放一把椅杌,再爬上去,站在椅杌上,才够着壁柜的抓手,打开,从里面取一刀腊肉下来,整个过程非常繁琐。 王强劲静静地观察都觉得费劲,他正要说什么,却没有说,但他明显感觉有一样东西,胡副厂长家里没有,却又非常需要。 第6天傍晚,胡副厂长下班刚回去,把房门才合上,就有人敲门,打开看,是好朋友王强劲来了。只见王强劲搬着一架崭新的木梯站在门口说,上次见你家夫人从壁柜里取一刀腊肉那么费劲,又是拖桌子又是架椅子,好复杂,站在上面还不安全,所以我干脆送一架木梯来,方便你家夫人攀爬取物。 真是太好了!我们家就是缺一架梯子。那妇人从客厅过来,站在丈夫面前对王强劲说。王强劲笑而不语,把一架木梯搬进去靠那边有壁柜的一面墙放着。 那妇人不停地道谢!然后又给王强劲沏茶,还对丈夫催道,你当副厂长,管计划钢材,有权,就给小王批些货吧! 胡副厂长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她又开腔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老胡,你要现实点。小王是个老实人,对我们家这么好,你要知道感谢人家。 胡副厂长舒了一口气,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取出纸条,一本正经地盯着王强劲问,小王,你要多少钢材,给你批20吨够不够? 随便你,批一吨都千恩万谢,我哪敢作要求呢?王强劲谦逊地说 胡副厂长笔一挥,把条子递给王强劲讲,批了20吨钢材,你打电话让厂里把货款汇来,然后找供应部罗部长发货。 过了3天,省城炼钢厂收到江东县西岭公社机械厂汇来的20吨计划钢材的货款。王强劲押着一辆装满钢材的大卡车正开到厂门口,本来已经打开的横移道杆又缓缓地拦在厂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呢?不但王强劲感到纳闷儿,就连请来拖货的司机也愣在驾驶室里一声不吭。 厂门卫站在车门前嚷道,这些钢材不能运走。王强劲打开车门伸出头来说,同志,别开玩笑,这一车钢材经过了胡厂长批条子,我们打过来的货款一分不欠,你们厂才发货的,怎么现在又要拦车?难道胡厂长批条不算? 门卫凑近他低声说,胡是副厂长,没有向姜厂长通气,姜厂长很生气,所以就下令拦货。门卫的话音慢慢变高,你放心,你们厂汇来的货款会一分不少地退还。 王强劲傻眼了。这时已经认识他的厂门卫处的王队长走过来说,太对不起了,我们听头儿的,只能服从命令。王强劲盯着王队长装糊涂地问,你的意思是什么? 还用说?把卡车开转去卸载。王队长的话直奔主题,这还不上算,姜厂长还命令我们把你带到厂保卫科问话,厂里的计划钢材没有计划地动用是要承担责任的,你是个明白人,希望你配合。 王强劲暗自思忖:完了,这像犯罪一样,还要承担责任,这个责任应该由胡副厂长承担啦!是他批的计划钢材,责任应该由他承担。 王强劲舒一口气,对王队长说,大不了,不要这一车钢材,还要承担什么责任呢? 你下车来,跟我们一起到保卫科走一趟,你照实说就行了,这20吨计划钢材数目不小,你是通过什么手段让胡副厂长批条子的,都要讲清楚。王队长说话咄咄逼人。 王强劲干脆下车,他并不怕,但心里惴惴不安:他们似乎不光是冲着自己来,分明还把矛头对准胡副厂长。如果是这样,就是我把胡副厂长拉下水了。 王强劲跟着王队长走进厂区拐了一个弯,他又回头看那辆装满计划钢材的大卡车已经开动,车屁股一晃而过就不见了。 他边走边说牢骚话,搞不成拉倒。又瞄着王队长说,我退货,你们就退款。王队长是个中年人,很历练,他伸手轻拍王强劲的肩膀说,年轻人,你放心,我们国营企业,不是黑厂。 王强劲沉默不语,抬头看见前面的一栋楼,楼门口左边一间房的门楣上标有三个红漆隶书字:保卫科。 楼道前边有一棵香樟树,绿荫婆娑,树下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她身材高挑,素面朝天,不乏淑女气质。 王强劲的目光游离保卫科门楣之际,正好与中年女人的目光相碰。中年女人定睛注视着王强劲,让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中年女人绕到他面前问道,你是哪里人?我好像认识。王强劲不耐烦地说,我是江东县西岭公社南山大队人,我才不认识你嘞。 王队长说,刘姐,别跟他啰嗦,他通过贿赂胡副厂长弄一卡车钢材,还没有拖走,被姜厂长发现了,我们正要带他到保卫科问话。 中年女人一抬手说,慢,让我先问问他。王强劲说,你问我什么,快说。 中年女人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曾经推着独轮车到江东县火车站附近卖过木炭?王强劲点头说,是呀!你怎么知道我卖过木炭?我老爸给生产队烧过木炭,我给生产队卖过木炭,奇怪你怎么知道? 中年女人说,我当然知道,你还是我的恩人哩!我怎么会忘记呢?这把王强劲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支支吾吾地讲,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中年妇人矜持地讲,没有认错,绝对是你,你鼻梁下这颗黑痣我记得太清楚了。 王强劲还是弄不明白,他否认,鼻梁下长黑痣的人多,就像同名同姓的人多一样,你一定认错人了。 第1152章 无名英雄 王队长他们站在那儿插不上话,就像观众,看他们两个说对口相声似的。 中年女人说,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记得当年一个下放女知青正要乘火车回省城,她的钱包被扒子手偷了,你知道后,非常同情她,将卖完木炭挣得的3块5毛钱全部给了她,让她再去买火车票顺利回省城去了。 王强劲说,记得、记得,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回去,没有钱交生产队,还挨了我老爸一顿训,后来他怕生产队发现,想了好多办法,才将3块5毛钱弥补出来向生产队交账,要不我和我老爸都脱不了干系。 中年女人激动地说,你知道吗?那个钱包被盗没钱买火车票独自蹲在路边哭泣的女知青就是我。 站在一边的王队长听出端倪,走近她说,刘姐,你还有这种经历?中年女人捏起拳头,像宣誓一样地说,我刘姝妹不能知恩不报哦!王队长,你刚才说的那个事我知道了,不要盘问他。 她又问知王强劲的身份姓名,便说,小王,8年前,你帮了我,我今天就要帮你。又对王队长讲,他要的钢材就让他用卡车拉走吧,有麻烦找我。王队长为难地说,我们拦住他拉货的车,可是你爱人姜厂长的意思。 刘姝妹说,你们不管。在保卫科门前,王队长一伙人看一看刘姝妹,又瞅一瞅王强劲,之后哼一哼鼻子,便作鸟兽散。 在厂办公楼三楼厂长办公室里,一个戴着金利莱领带的国字脸型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前接听电话。他说,什么,刘姝妹让你们把那个小子放了?有这回事么? 电话尚未接听完,就有人走进办公室来了。听到脚步声仍拿着话筒的中年男人本能地转回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刘姝妹,她身后还跟来了一个陌生的男青年,很拘谨的样子。 中年男人还没有问话,刘姝妹就说,别接电话了,你看我的恩人来了。中年男人就压了电话,放好话筒,认真地打量着陌生的男青年,他的鼻梁左根部一颗绿豆大的黑痣,正是刘姝妹经常向他描述的。 他记忆中比较模糊的那个义助过刘姝妹的好人,现在竟然出现在面前。 中年男人不由得客气地说,请坐。男青年落坐靠窗的沙发之际,很恭敬地问道,您就是姜厂长吧?中年男人轻轻地点个头,算是回答,正要说什么,男青年接道,惊扰了,实在对不起,那20吨计划钢材是胡副厂长批给我的,据说没有经过您同意,您要扣下来,也是应该的,冒犯您了。 姜厂长把手一摆,态度和蔼地讲,好说,好说,不能怪你。 这时,刘姝妹主动走到饮水机前沏茶,热气腾腾地端到男青年面前说,恩人,请用茶。 男青年接过茶放在茶几上,对刘姝妹说,刘姐,别叫我恩人,就叫我小王吧!他又向姜厂长介绍自己一番。姜厂长说,小王,8年前,你帮助过刘姐,刘姐经常在我面前称赞你,说你是个无名英雄,我们一直找不到报答的机会,今天既然有缘相见,应该说报恩的机会来了,我们不能放过。我马上打电话,叫供应部把已经扣下的20吨计划钢材照样发给你们厂。说着,姜厂长再去拨话机。 刘姝妹与王强劲扯些闲话,让王强劲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我们家姜厂长对胡副厂长有些意见,有些时候胡副厂长越权办事,给厂里还造成了一些损失。所以这次胡副厂长批给你20吨计划钢材他坚决要扣押。 打完电话,姜厂长又走过来陪王强劲。他说,那一卡车钢材刚刚卸完,我又安排他们再装上去。刘姝妹说,你搞得劳民伤财,人家会有意见。 姜厂长笑道,有意见就让他们保留吧!王强劲忽然站起身说,姜厂长,那就拖累你了,我走算了。姜厂长拦住道,别说这种话,你有恩于刘姝妹,也就是有恩于我们家,今天你是最贵重的客人,中午,我们钢厂请你到食堂吃个便餐。 王强劲又坐下来说,那怎么行?刘姝妹骨碌着杏仁眼激动地讲,今天我要陪恩人喝一杯。王强劲说,尊敬不如从命。 姜厂长立即打电话让厂办公室安排中午就餐的事儿,让第一次受到如此敬重的王强劲有些诚惶诚恐,甚至感觉像做梦一样,他尽量清醒地思虑着:还有没有什么不妙的变化呢?应该不会有吧!刚才几乎成为阶下囚,这会儿又成了堂上客,这毕竟是真实的,他脸上不由得溢满了舒心的笑意。 在江东县西岭公社南山大队有一所小学,有两列教室相交成直角形状,一列长,一列短,都是砖木结构的简易平房,远远看去就像一个“7”字拐。这房子年久失修,虽不算危房,但到了雨天就漏雨,雨滴在上面大落,在下面小落。学生坐不住,老师也犯愁,找校长马益明也没有办法,就干脆宣布凡是下雨天学生就停课放假。 这也不是长远之计,校长就找到南山大队支部书记洪振兴,要求他筹措款子,给学校的教室翻修。 洪振兴说,我从哪里筹?马益明塞根纸烟给他点上,自己嘴边也叼一根,他深吸一口,吐出一缕缕烟雾,缓缓地说,你想办法吧! 洪振兴夹着有火光的烟蒂,手一摊说,想什么办法?大队没有积累,你又不是不知道。 眼看阴沉的天空依然飘着雨丝,雨丝很小,却在静静地下。马益明从大队那栋瓦房前的场子上退到屋檐下,摸一摸后脑勺对洪振兴讲,洪书记,能不能这样?全大队10个生产队,每家每户按人头多少筹款,你牵头。洪振兴说,可以试一试。 这天下午,洪振兴召集大队副书记、会计、文书、妇联主任一起在大队部讨论如何筹款给学校漏雨的教室加盖布瓦的事情。 马益明列席参加,他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下雨的时间延长,学校停课的时间也会延长,这可不行,耽误了学生的学习时间。依我看,不如把大队部的几间房子暂时腾出来做教室。 文书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待筹款到位,给学校教室加盖新瓦,不漏雨了,再让学生搬回去。边说边看校长、副校长,可他们不表态。 会计低着头铺张纸在桌上写写画画,之后抬起头岔开话题,小学7间教室,初步估算需要筹款9千多元购瓦,全大队正好300多户人家,每户凑30元就够了。妇联主任又打断他的话,我认为校长、文书的意见不错,我们要解决当务之急,先解决学生上课的地方,不可误了教育。 洪振兴校长发话了,那就按你们说的办,把大队部的几间房子腾出来让学生上课。 第1153章 峨眉山上 会议结束之前,大队5名干部分工各负责两个生产队的筹款任务,可他们奔走一周,有的还在生产队开会募捐购瓦款,效果不佳。 那天下午在第6生产队文书家里碰头时,会计把他们交来的款子汇总,仅3千多元,还差6千多元。 此刻,文书家的前门“呀”的一响,被人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是他们都熟悉的王强劲,他西装革履,很精神地看着大家,脸上带着微笑。 他说,听说大队向各家各户筹款,准备给漏雨的教室购瓦盖顶,这是一件好事,我爸捐了30元,我说他捐少了,特地赶来问你们主事的,钱够不够?不够,我捐。 洪振兴说,你能捐多少?还差6千多元的缺口。王强劲一拍胸口说,我捐6500元够不够?会计抬头问道,够了,你拿得出吗?王强劲当即把手伸进内衣荷包掏出一大把纸币来,点数出6500元给会计,多余的一小匝一向放回内衣荷包。 大家都瞅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都揣度着,王强劲做机械厂工人不就是几年,怎么有这么多钱呢?都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这钱来路不正。 洪振兴憋不住了就问王强劲,你捐的这些钱是哪里来的?王强劲说,书记,你放心,这钱是我从省城购一车计划钢材赚来的,我要把多赚的钱一部分留给自己用,一部分捐给社会福利事业,现在我们大队小学教室漏雨,要翻修加盖新瓦,正是利益教育的福利事业,所以我愿意捐些钱。 不错,你的思想高尚!妇联主任边说边竖起拇指,大家都对王强劲刮目相看。 王强劲义捐助学的事迹很快传开了,这年年终,西岭公社机械厂评定他为劳动模范。 第二年4月,正值春暖花开,厂里组织十佳劳动模范到四川峨眉山旅游,王强劲当然位居其中。厂里还作交代,一行10人由王强劲带队,乘了一天火车,到四川成都,再乘几个小时的公汽到了峨眉山麓,已临近傍晚。 他们在峨眉山庄下榻,第2天登峨眉山,山道乃石级,层层叠叠直达山顶,每登高30米,便有60步台阶,每满60步台阶旁就有一个石雕菩萨。菩萨其实就和尚的最高境界,和尚都是剃度过的,也就是不留头发,光秃秃的。 王强劲一干人中,有一个叫郝奇的男子,他也是劳动模范,做事不错,待人也好,平时总是一张笑脸,所以别人举手投票他当劳动模范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他有一个不被人经意的弱点,那就是口语不好,喜欢带方言土语的渣滓说话,但是一般情况下,谁也不计较他。郝奇在王强劲带领的旅游团队中,还是有这个毛病,一路上尽讲黄段子与人逗乐,往往弄得满车子笑语盈盈。 可是到了峨眉山,就不应该那么随和了,应该肃静一点,因为满山佛寺多,可以说是佛门净地,不宜口出秽语,否则就有亵渎僧佛的嫌疑。 郝奇偏偏不顾及这些,每登上60步台阶,他就手摸石雕菩萨那光滑的头,相当不敬地笑骂一句脏话:这个是什么什么,一个不漏地直摸带骂了数十个石雕菩萨。在途中,王强劲还善意提醒郝奇,出来旅游,要多说文明话。郝奇不以为然地回答,我就是不说文明话,看出个么鬼? 下山已近傍晚,王强劲一行10人返回峨眉山庄,别人都无事,郝奇却出鬼了。他的肚子突然痛起来,钻心地痛,他弯着腰,捂着腹,s吟不止,满头汗流,痛苦万分。 当下,峨眉山庄卫生室一个医生把一支冰棍似的透明温度计递给他往腋下一夹,一会儿拿出来看,高烧42c。结果打几个小时的退烧针无效。 一个服务员对这个旅行团带队人王强劲说,峨眉山庄后面有一座寺庙,庙里有一个心觉法师会看病,不如去请他。 于是,王强劲径直到庙里去请。之前,先到大雄宝殿烧香拜佛,事毕,才拱手求见心觉法师。 心觉法师身材高大,慈眉善目,他打量着王强劲,开口道,阿弥陀佛,施主心地善良,仁厚舍物,可结佛缘。 法师,施主有事相求,请到峨眉山庄去一趟。王强劲说出事由。心觉法师便随他出了寺庙,走一段路,来到峨眉山庄郝奇下榻的客舍,看了郝奇,还嫌不够。 心觉法师伸手托起郝奇下巴,仔细端详他的眉宇眼色,然后嘘一口气讲,阿弥陀佛,施主,你说话不文明,行为不端正,得罪菩萨了,所以菩萨要教训你,让你腹痛高烧不止,这不是打针吃药能够治好的。 郝奇一脸愕然,心生愧疚,仍在不停地s吟。王强劲说,请法师开示,怎样能够治好他的病?心觉法师却望着郝奇讲,你要忏悔你那不检点的行为。要给每个被你摸骂过的石雕菩萨烧香,认错,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你的腹痛和高烧症状立马就会减轻,身体就会康复过来。 郝奇听了这话,连连说道,菩萨,对不起,对不起,菩萨!他还将钱包里的钱掏出来让王强劲代他买香,连夜由大伙儿轮流搀扶着他一步步地攀登石级,给每个石雕菩萨烧香跪拜叩头。 下山时,虽然已经夜深,但是郝奇的腹部不痛了,高烧也退下来了。王强劲一行无不称奇,无不对菩萨肃然起敬,生怕哪一点行为不妥而得罪了菩萨,因为郝奇是例子。 这种时候,王强劲似乎悟到了什么,他在峨眉山客舍里对大伙儿说,看来,我们的眼耳鼻等感官所看见、听到、闻知的东西都非常有限,我们看不见、听不到、不能闻知的东西,并非不存在,只是不能感觉而已。就像峨眉山的菩萨,并非几块石雕,他们以另一种高级生命的状态存在,能够穷极我们思想行为中的一切,作为人的我们根器低劣,无法破解菩萨境界的神圣和神秘。 郝奇并不全明白王强劲所讲的,但他不敢违逆,只一个劲地称是,脸上不乏惶恐之色。 郝奇因为口出秽语,对菩萨不敬而被惩罚,以后他除了变得胆小,不敢随便动作、说话之外,可以说他没有任何变化。而这件事却对王强劲有很大的启发。那次寺庙里的心觉法师给他一块观世音菩萨玉佩,他天天带在身上。 当下班的时候,或者周围没人的时候,他就把玉佩拿出来放在高处,双手合十,望着观世音菩萨的像,默念数声南无观世音菩萨,一直坚持30余年,直到青发少年变成了白发老年,他一生绝了风尘,从未婚娶,可以说上了年纪还是个守阳未泄的童男。 在退休的那一年,他在南山寺剃度为僧,自封法号智愚,他并未住在寺里,却在自家房里摆上菩萨像,那块有观世音图像的玉佩一直保存着,完好无损,他天天对着观世音菩萨礼拜,从未间断,虔诚得不亚于出家的住寺僧人。 那天晚上,智愚像往常一样课经后,双手合十,两眼微闭,跏趺而坐。突然有人敲门,他不予理睬,门仍在敲,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东家,东家,我走迷了路,今夜无处休歇,想在你处借宿。 智愚从蒲团上站起来,走过去开门,只见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站在门口,她生就一双杏仁眼,煞是妩媚,一张鸭蛋脸,分外秀丽。 可此刻她眼含泪水,声音哽咽地说,东家,请可怜可怜我,就让我在你处歇一宿吧! 智愚把打开的门又合上,只留一条缝儿望着她讲,阿弥陀佛,我是一个在家修行的和尚,怎能留下女施主过夜?况且我这儿没有多的歇处,请女施主还是到别处借宿吧!讲到这里,就把房门完全合上,回到蒲团上继续打坐。 那少女就在外面哭泣,且数落着,还是出家人呢!好狠的心,根本不配当佛家弟子,佛家弟子都非常慈悲,你这个僧人却没一点慈悲心,你不开门,我就不走,难道你就忍心让一个弱女子坐在你家门口一夜受冻吗? 第1155章 赶去投胎 过了阴山就是黄泉路,路上阴沉沉的。约莫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一座大殿前,上书“秦广王殿”4个黑体大字,殿门两边分列手执戈矛剑戟等各种兵器的士卒。 当日游巡押解智愚正要跨进大殿时,一个黑脸士卒突然横在殿前,将手里的鞭子朝智愚一甩,暴凸着两只灯泡似的眼球喝道,新来的亡魂,吃我一神鞭。智愚蓦然站定,尽管还戴着手铐,仍合掌念道:南无地藏王菩萨…… 那黑脸士卒听了,口里嘟哝,原来新亡的人是个和尚。遂收了鞭子,闪回护殿队列。 日游巡旋即取出钥匙给智愚打开手铐说,幸亏你是个和尚,幸亏你叫了地藏王菩萨的名号,要不,今日你不但要挨鞭子,还要挨几棒子,所有带罪的亡魂经过这里莫能逃过。 进了大殿,只见宝座上坐着一人,身材魁梧阔面大耳,他就是秦广王。日游巡拱手施礼道,大王,我带来一个自缢身亡的和尚,您可悉察其死因,按阴律发落。卑职告退!秦广王把手一扬,目送日游巡出殿。然后,让智愚陈述自己的死因。 秦广王斥道,你认为人死了,一切都解脱了?谬也。亏你还是佛门中人,连这都不清楚。像你这样修行一辈子也枉然。押下去,关进枉死城。 智愚低着头,像罪犯一样等候阴差押解。其中一个阴差飞起一脚正要踢着智愚的屁股。秦广王喝道,休得无理。那阴差即刻把脚收回,回看秦广王威严的样子,他既惶惑又惭愧。 秦广王忽然离座站起,对所有参与陪审的判官和阴差说,智愚,不同一般罪魂,他昧藏观世音菩萨变化的那只金钗是罪,自缢身亡也是罪,可是他毕竟修行一生,一生的罪过寥寥无几,他在人间是个好人,是个好和尚,还是要善待他。待他在枉死城七七四十九日期满后,即送他到转轮王殿投生善地。 智愚听秦广王说的都是爱护他的话,心生感激,蘧然回首,拱手道,谢谢大王。 在枉死城的僧道监室,智愚虽然免了鬼卒虐待之苦,但每隔七日都要经受一次上吊自缢的痛苦。 阴司衍生这等刑罚,是为了让亡魂明白,寻短路而死,并不能解脱,相反痛苦更甚,死后的亡魂依然难逃治罪劫数。这对智愚来说,他在枉死城待着,相当于又先后死了七次,真是冤枉。但每次领刑受苦之际,他不停地默念地藏王菩萨的名号,这样他的痛苦自然减半或得到缓解。 不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枉死城鬼差直接送他到第十殿——转轮王殿准备投生。其间还有八座冥府大殿所管辖的大地狱备有各种酷刑,阴森森的,于他却未犯纤毫。 智愚经过孟婆亭时,像众亡灵一样需要喝一碗饫忘汤。饮下此汤的众亡灵,刹那间迷糊了,把生活在阳间的记忆体验都忘得精光。而智愚不同,他饮下此汤,还依稀记得前世的一些事。 一个阴差向智愚递饫忘汤又看着他喝完,遂接过那只空碗,再看他仍然清醒,甚感奇怪,难道饫忘汤在他这里失效了? 这时,智愚故意说,过去的事,我依然记得。阴差问,你记得什么?智愚道,我记得我是上吊自缢的和尚,我不希望记得,来,还给一碗饫忘汤我喝,我喝过一碗,忘不了旧事,喝两碗说不定能够忘记,我情愿忘记。 拿着空碗的阴差看着他直咋舌,分明在说,这是特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问面前满脸慈祥,神色镇定的孟婆,大婶,你看,能不能再给一碗饫忘汤他喝? 不行!绝对不行!他就是再喝多碗饫忘汤,也不能把前世的事儿忘记干净。孟婆摆手示意智愚走过孟婆亭后,继续解释,你知道吗?这个和尚修行将近一辈子,有一定的道行,所以饫忘汤对于他来说,纵然喝得再多,也不能清除他前世的记忆,将来他到善地投生成人,还会记得前世的事情。这就是说,饫忘汤对生前道行高的亡灵很难起到消除记忆的作用。除非这种亡灵再次投胎成人,未再修行,退转成凡人的根性,死后再来饮用饫忘汤,就会把过去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智愚在转轮王殿领了投生帖,出了殿门,由阴差领着走过一座玉桥,只见面前一座莫大的庄园,庄稼一望无际的青葱,楼房鳞次栉比的挺拔;道路一马平川的坦荡,众人欢声笑语的劳作。 蓦然,从远处红墙碧瓦的庭园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开得很慢、很平稳。阴差指着驾驶轿车的那个大块头男人对智愚说,他叫钱百万,是这个庄园里的庄园主,人们都喊他钱老板,副驾驶座上那个大肚子的俊俏女人是他的二任妻子皮素莱,他的前妻因福薄而病逝,皮素莱的妊娠期到了,马上要临产了,钱百万开车送她到60公里外的县医院生产。还过几个小时,你就要做钱百万和皮素莱的儿子了。 智愚不相信,他觌面看见皮素莱胎盘里的婴孩身上已经附着一个陌生的中阴身,便对为他送行的阴差说,不行,给我再找一个怀孕的妈妈,寄存我的中阴身吧!皮素莱的胎盘已被人家占了,我不想争,更不愿抢,不论富贵有一个投生的家庭就行! 阴差却不与他理论,执意牵着智愚上了钱百万缓缓行驶的轿车,并且一下子潜入皮素莱的下身,伸手强行将那胎盘中一个懵懵懂懂的中阴身拉出来,然后将智愚的中阴身塞进去,口里还叮嘱,坐定胎盘勿动。 智愚问道,被赶出的那个中阴身咋办?阴差微笑着说,那个中阴身自有去处。 那个中阴身出来后,也不知往哪里窜突,就蜷缩在地上,像一条蛇。 阴差把智愚投胎的事儿搞定,就走出皮素莱的身子,从他丈夫行驶的轿车上跳下来,朝那个蜷缩的中阴身一脚踢去,骂道,懒散的畜生,跟我走。 阴差领着那个中阴身走到河边滩涂,在一堆碎沙之下,有一串乒乓球似的蛇蛋,其中有一个蛇蛋已被碎沙暖着孵化成形——一条蛇胚在混沌之中寂寞地生长。 阴差把那个中阴身一掌推进那颗蛇蛋中的蛇胚,不久,蛇胚长成小蛇,破壳爬出,似乎有人引路。它爬过滩涂,钻进河岸那边的树丛。树神问河神,你知道不知道这条小蛇的来历? 当然知道。河神接着说出那个中阴身的来历:过去世他是一个蛇贩子,经常出入山野集市收蛇卖蛇。一天傍晚,蛇贩子来了客人,他准备烹一锅蛇肉热情款待。这样蛇贩子就戴着厚厚的纱布手套,将刚收购的一条乌梢蛇从袋子里拎出来,他拎的是蛇脖颈,将它摁在一个圆形木桩上,一刀下去,剁断的蛇头缩回信子坠落在地,它的眼睛还没有闭合,那迸射的凶光还森森逼人。 可是这一切蛇贩子根本不在意,他看着去了头还在手里曲曲扭扭的蛇身,皱着眉,一脚踩住蛇尾巴,从蛇身血肉模糊的断裂处翻开蛇皮往下剐,像给它脱衣服一样,稍用力就把蛇皮剐到尾巴处。 这会儿,他松开脚,一手抓住鳞片纷纷的蛇皮,一手揪住仍然在作轻微动弹的蛇身,这样连在一起的它们,俨然一根颜色和形状有别的绳子。蛇贩子用力一拉,那截蛇皮就从蛇尾巴处和它的一截肉身分开了。 蛇贩子熟练地将蛇的肉身置于木桩上,用刀尖将蛇的肚皮戳破,然后两个指头伸进里面摘起肠子什么的使劲一拉,顺手丢了。随着,他一刀刀地砍下去,那蛇肉一筒筒地被他摘进早已放在一边的钵子里。 其中一筒蛇肉,他没有摘住而蹦落在那颗蛇头旁,伸手摘起之际,那颗蛇头突然张开嘴咬住他的手背。 哎哟,好痛,他惊叫起来,那摘在手里的一筒蒙尘的蛇肉掉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他不停地甩动负痛的手,可是没有甩落那颗咬住了他手背的蛇头,像一枚奇怪而恐怖的纽扣儿扣在上面,只能解开,不能甩开。 蛇贩子痛得嗷嗷直叫,有人见了拿来老虎钳把蛇头用力一夹,它才松开口。 当天晚上,蛇贩子没有待客,他采用自救的方法,洗涮伤口,清淤血排剧毒,可不奏效,继而中毒。第2天,蛇毒攻心,蛇贩子在送往医院途中一命呜呼。 那个死了的蛇贩子变蛇,显然是报应,这是杀多了蛇的缘故。树神望着树丛中那条小蛇比划着手势对河神讲。 第1156章 尘缘未了 钱百万开车送大肚妻子皮素莱到县医院的当天晚上,就生产了一个男婴,并让给他接生的护士取名。护士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名,她看着钱百万顺口一溜,就叫钱柜子吧!你有百万钱,都装进柜子里去。 旁边的熟人打趣地说,这个寓意不错,就要让儿子继承老子的百万家产。钱百万说,寓意倒不错,只是过于俗气,要文气一点就好。 此时,没有人想出更好的名儿,钱百万却自己想出来了,他说,就叫钱魁吧,预祝儿子将来在方方面面,特别是在学业上荣登魁首。护士和旁边的熟人都拊掌叫好。 钱魁不觉长到一岁,还不能讲话,但嘴里不停地依依呀呀,伸手指指点点,大人也不明白其意,附和着,只让他高兴就行。到了两岁,他能比较清楚地叫爸爸妈妈,但稚气重,比较长的话还吐词不清。 一般孩子一岁过后就扎奶,可钱魁3岁还在吃奶。钱百万家有钱,早就请来了一个奶妈,在钱魁8个月大时,就代替他妈妈供奶水。 有一次,钱百万开车出了庄园,来到一座城市,把车泊在当铺对面的场子。车上还坐着皮素莱、奶妈。奶妈把钱魁抱在怀里,他常与奶妈接触,只要奶妈,却不要亲妈。 这会儿,都从车上下来,奶妈怀里的钱魁非常高兴地朝四下张望,仿佛这个地方很熟悉似的,他从奶妈的怀里挣脱下来,朝对面的当铺走。 皮素莱发现了,喝道,钱魁往那里走干吗?钱魁回过头说,我要到当铺看……看我的……堂……堂弟。他也许心情激动,说话有些口吃。皮素莱没有听明白,叫奶妈快赶上去抱他转来。 钱魁不肯,手脚摆动,以示反抗,嘴里仍在重复地直嚷那句有些结巴的话。妈妈没有听明白,走近他训斥,当铺有什么看头?一些旧货送我都不要。 此刻,钱百万手一招,示意她们进一家餐馆用餐,正在奶妈怀里的钱魁噘着嘴,一言不发,那样子很不高兴。 打完牙祭,钱百万和家人一起走出餐馆。奶妈依然抱着钱魁走,近了当铺,钱魁又激动地指指点点,甚至要挣脱奶妈,到当铺去玩耍。 奶妈有些无奈,几乎抱不住了,就把钱魁放下,只见他直往当铺方向走,走了几米,钱百万赶过去一把拉住他喝道,钱魁,当铺有什么好玩的?钱百万便抱住钱魁,让妻子打开泊在车位上的轿车后门,把他强行塞进去。 钱魁大声哭起来。奶妈说,百万哥,就让你家宝贝孩子到当铺玩玩吧,哭着吵人呢!钱百万像没有听见,又喝斥,别哭。妻子清楚,钱百万不让孩子到当铺去,当然是怕掉形象,一个这么棒的庄园主不应该让孩子挑旧货,即使不是的,只要进了当铺,就会给人挑旧货的感觉,那都是穷人干的事。 这层意思,奶妈当然不清楚。她便提醒奶妈,不能让钱魁到当铺玩,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 正在驾驶轿子的钱百万突然回头,望着依偎在奶妈身上哭鼻子的钱魁说,别哭,想吃什么,穿什么,叫妈妈跟你买。钱魁摇着头,仍然哭,边哭边说,我要到当铺看……看我的……堂……堂弟。 奶妈像是听清楚了,但不肯定,便掏出一只花手帕边擦钱槐的眼泪便问,你说什么? 钱魁又重复一句。这话让妈妈听清楚了,便吼道,你胡说,你爸爸是个独崽,没有一个兄弟,你哪里有堂弟?钱魁仍然哭,像受到很大的委屈,他嘘唏着讲,我原来是个和……和尚…… 皮素莱对奶妈说,他是不是犯邪了,胡说八道的。开车的钱百万也把钱魁这话听得很清楚,又回过头说,别理他,要哭就让他哭个够。 车子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钻进钻出,一会儿就出了城,驶入郊区,远处,他那辽阔富饶的庄园已翘首可望。 车子开进了庄园,钱魁还在哭泣。皮素莱说,百万,你听到钱魁哭说什么吗?钱百万放慢车速回答,你听他胡说八道。奶妈一个劲地哄钱魁却哄不好,皮素莱拍着她的肩膀说,我建议到庄园以西的莲花寺问问法师,这孩子是不是犯邪了。 奶妈也帮腔,劝钱百万把车子开到莲花寺去。钱百万就妥协了,把车子开到一个宽敞处转个弯,直驶一公里外的莲花寺。 转眼车子就停在莲花寺前。钱百万一下车就冲着正在弯身扫场院的一个灰布长衫的小和尚问道,请问,莲花寺的法师在哪里?小和尚停下活,拄着扫把说,施主,我家师父正在寺内打坐,万万不可惊扰他。 皮素莱插上话,喂,再问你,打坐要多久时间?小和尚盯着奶妈抱着的小孩良久才回答,那我说不准,也可能半小时,也可能两三个小时。 钱百万性急,说如果两三个小时,那我不如先回去,素莱和奶妈陪着孩子在这里等。皮素莱说,也只能这样。 这时,钱魁不知为什么也不哭了,从奶妈身上挣脱下来,又拉着她的手直往寺内的大雄宝殿闯。小和尚跑到前面,把扫把一横,说大雄宝殿不是观光处,要进去,必须烧香。 钱百万说,烧香就烧香,要多少钱?奶妈便把钱魁拉到怀里,摸着他黑发垂髫的脑袋讲,等会儿进去烧香敬菩提。钱魁又挣脱奶妈,双手合十,望着大雄宝殿讲,阿弥陀佛,我前世经常到莲花寺烧香礼佛。奶妈、妈妈听着颇感惊讶。 那边,钱百万到香烛斋买了一炷香,随着小和尚过来交给皮素莱说,你带他们进去烧香,直等到法师打坐完后,再带孩子去探问,事情结束,你打电话我开车来接你们。 钱百万驱车回到庄园,到水旱作物等各个片区察看了一下,一晃就到了傍晚,还没有接到皮素莱的电话,他就拨电话过去问,皮素莱回话说,那个法师打坐刚完,正拉着钱魁的手说事儿。我不说了,你不关机,我把我的手机就近对着法师,你就会听到法师说些什么。 这边,钱百万站在庄园汩汩流响的水渠前认真听,边听边离开水渠远一点,退到一方土坎下,静静地,才隔离了水渠水声的干扰。 他拿在耳边的手机没有松动,能够清晰地听到法师说话:这个孩子前世是个在自家修行的和尚,观世音菩萨曾经变化成一个美貌女子来试探他。他见色不动心,可是见财却动心了,他道心不坚,故而殁命后不能往生极乐净土,依然脱离不了轮回之苦。阿弥陀佛,这孩子尘缘未了,佛缘未竟,他今世的造化也全凭机缘…… 第1157章 隔世认亲 听到这里,钱百万对着手机讲,素莱,你问一问法师,钱魁为什么要去当铺?没有回答,那边就挂断了。钱百万又拨过去,皮素莱小声回答,法师发现我在接电话,他善意劝我,佛门净地不宜喧嚷。讲到这里,皮素莱又挂断了。 钱百万便将车子驶出庄园,朝莲花寺开去,刚开至寺门口,皮素莱和牵着孩子的奶妈已经出来。此时,夜幕四垂,车灯把寺门照得透亮。皮素莱说,百万,我出了寺门正准备打电话你嘞!不想你已经来了。 钱百万迫不及待地问,法师还说了些什么?皮素莱说,法师说,孩子既然有佛缘,可以在寺院住宿一晚,孩子却仍然闹着要到当铺去。 钱百钱有些纳闷,再问,法师怎么说呢?皮素莱走进车座讲,法师没说什么,只微闭双目,合掌念声阿弥陀佛,一切随缘,就什么也没有说了。这样我们又到大雄宝殿拜一拜佛菩萨,磨蹭一会儿,就出来了。 已经和孩子一起坐进车后座的奶妈,对前边驾驶座上的钱百万说,钱老板,我看还是把孩子送到那个当铺去看一下,以了他的心愿,我们都陪同去,要不,他一晚上闹得不安宁。钱魁拍着钱百万车坐背后光滑透亮的横栏竖杆说,爸,我要到当铺去。钱百万有些无可奈何:去就去吧! 车子在夜色朦胧的山寺和旷野里七弯八拐地行驶近1个小时才进入城区,开到当铺门前戛然停住。 钱百万率先下来,后座的皮素莱正在伸手开门,还没有下车,钱百万回过头说,你们都不要下车,当铺门都关了。皮素莱缩回车里,对起身正准备下车的孩子说,钱魁,明天来吧!当铺门都关了。 钱魁没有同意,只说我要看我的堂弟,然后嘴巴一扁,就哭起来了。奶妈把钱魁抱下车,轻拍一下钱百万的手袖说,钱老板,可以敲一敲当铺的门,说不定有人开门。拿孩子没招的钱百万当即表态,可以试试。 他旋即走过去,把当铺门敲得“笃笃”响,里面没有动静。钱百万再敲,边敲边喊,当铺有人吗?还是没有动静。 皮素莱也过来敲门,奶妈抱着钱魁也跟来了,他一双小手在当铺门上轻轻叩动,还真有缘分,当铺里面突然亮起灯光,还有脚步声,很快门“呀”的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很惊诧的花甲老头,望着门口晃动的几个人影问道,什么事?有什么东西要当,太晚了,明天来吧!我的眼力不好,晚上不好看货。 钱百万说,不是来当货物的,进来跟您说一说行不行?花甲老头愣住了,不想放他们进去,这么晚了,也不知他们是好人还是歹人,便说,有什么事明天谈。说着就要关门。 门刚合上,门外的钱魁叫道,王强大老弟,我是王强劲呀!后来做了智愚和尚的。门又开了,花甲老头探出头看,钱魁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花甲老头感到奇怪,望着小孩说,你们进来说话。 奶妈就抱着钱魁进了当铺,把他放下来;钱百万、皮素莱也都跟进来了。花甲老头盯着小孩看,看了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自称是我的堂兄王强劲——智愚和尚,你知道吗?我的堂兄多大年纪?而你多大年纪?我的堂兄早就死了,坟上的草都有几尺高了,你说话这么没有规矩。 王强劲不停地嚷道,我是你的堂兄。他有些放赖的童音在花甲老头的耳畔喧响。 花甲老头盯着三个大人说,你们是什么意思?钱百万把花甲老头拉到一边,凑近他耳畔细声讲,这小孩是我的儿子,哭闹着要来这个当铺认你这个堂弟,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一个叫王强劲的堂兄,后来又做了和尚?花甲老头也小声回答,这可是真的,我有一个叫王强劲的堂兄,做了和尚,法号智愚,不知怎么想不开,后来上吊自尽了。说着,神情凄怆,轻轻摇头,脖子上一圈细红绳儿套着的那块观世音菩萨像的玉佩随之晃动。 这时,钱魁走到花甲老头面前说,强大老弟,你不认识我了吧?花甲老汉再次打量钱魁,感到不可思议,抬头之际,钱魁又指着他说,强大老弟,你脖子上戴着的观世音玉佩是我的呀,是在峨眉山的一处寺庙里的心觉法师赠送我的,你能不能还给我? 花甲老汉脸色一沉,不高兴地讲,纵然你说的都是真的,谁能相信?又有谁能作证?这块观世音玉佩我不能给的。花甲老汉看着钱魁的妈妈、奶妈都围拢来了,还有钱百万也站在面前,他故意放大嗓音,我告诉你,这块观世音玉佩确实是我堂弟王强劲——智愚和尚的,他上吊自尽后,我在他家里找出来的,找出来的还有一样东西。 说着,走到当铺西边的一列玻璃柜前,指着柜子第二格托板上的一个金晃晃的饰物,对跟过来的钱魁和他的家人说,这只金钗也是我从堂兄家里找来的,但我不会给你,因为你不是我的堂兄,你是一个小孩。纵然你说前世的你是我的堂兄,我也不相信,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我还担心你是来搞诈骗的。 花甲老汉一会儿把手批在背后,一会儿把手从背后绕到襟前指指点点,他所讲的话不只是让小孩听,更主要是让拥戴小孩的大人听。 钱魁仍在用幼稚的口音嚷嚷,堂弟,那只金钗我在前世就打算送给你,我现在也不要了,你就把那块观世音玉佩给我吧!花甲老汉哼一哼鼻子,仰起脸说,谁是你的堂弟?你也不是我的堂兄,要我给你任何东西都不可能。花甲老汉下逐客令了,他说,这么晚了,我也不营业了…… 钱百万说,王老板,童言无忌,我也赞成你的说法,纵然我家孩子说的都是真的,也有人相信,可是无法举证,就是打官司,在法庭上也站不住脚,一打,就是一个输官司,这个我们认了。遂走近花甲老汉继续讲,王老板,你脖子上戴的那块观世音玉佩,你自己说值多少钱?我花钱买下,给我的儿子,行不行? 第1158章 当铺发火 花甲老汉摸一摸白衬衣领口下的那块观世音玉佩,脸上现出狡黠的笑意,缓缓地说,这个,我一般是不出售的,观世音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常戴在身上可保平安,要是我把有观世音像的玉佩出售了,就担心以后不顺哦! 钱百万说,是这样的,你戴着观世音菩萨玉佩,干好事当然平安,要是干坏事,纵然戴10枚观世音菩萨玉佩,观世音菩萨还是不会保佑你,观世音菩萨只保佑好人。 这时,奶妈扯一扯钱百万的衣袖说,钱老板,你就跟王老板商量,在别的玉佩店买一块同样有观世音像的玉佩给他,让他把自己的这块给钱魁不一样吗?如果王老板感觉亏了,你再找些钱不就行了? 王老板,你听见吗?钱百万当即表示,我认为这个办法好,你的意见么样?花甲老汉手一摆说,算了,算了,我不需要你买一块观世音菩萨玉佩换我的这块,我的这块就卖给你,你愿意出多少钱? 500块钱够不够?钱百万试探地问。 不行。那你们走人,我关门。花甲老汉再次下逐客令。 皮素莱弓下身哄着钱魁说,明天到外面给你买一块更好的观世音菩萨玉佩给你好不好?钱魁跺脚说,不行,不行,我要这块,这块是寺庙里的心觉法师赠给我的。 见钱魁没有商量的余地,皮素莱对花甲老汉说,王老板,我来打个圆场,在刚才说的价位上再加一倍行不行? 还是少了。花甲老汉态度缓和了一点,他把襟前戴的观世音菩萨玉佩托在手里,加重语气说,这是我堂兄王强劲——智愚和尚的传家宝,我怎么能够为赚一点薄资就卖掉呢? 王老板,别多讲了,你说这块观世音菩萨玉佩值多少钱,我出。钱百万催问。 花甲老汉即刻把观世音菩萨玉佩从脖颈上解下来说,戴这个是信佛教的,我也不太信,凡是信佛教的应该懂得利、衰、毁、誉、称、讥、苦、乐,这叫八风,我的堂兄王强劲——智愚和尚修行到了一定的功夫,但最后还是没有修成正果,就是被八风中的“利”所动摇,所以被拒之于西方净土之外,这个小孩既然自称是我的堂兄王强劲——智愚和尚再世,我相信,又不相信,权且将这块观世音菩萨玉佩出售,但是八千元一分一文不能少,这个“八”正合上八风的“八”。又瞅着小孩接道,如果你真是再世的智愚和尚,就继续修行吧。就当是你爸爸出钱把你前世拥有的这块观世音菩萨玉佩赎回,我之所以在价位上要有一个八风的“八”字,是是因为要给你提个醒,和尚修行,首先要懂得舍利,不要因利而动摇了道心。 钱百万说,八千就八千,不过我现在手头没有这么多钱,明天给你行不行?花甲老汉摇头,又将观世音菩萨玉佩套在脖子上,强调说,差一分一文都不行。 皮素莱不满地问,一块观世音菩萨玉佩要那么贵?若算八百块钱还不是有个八字?花甲老汉不耐烦地说,那你就到别处买吧!我要关门了。 钱魁见得不到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便哭起来。钱百万说,我先给你1000元,再打7000元的欠条给你,行不行?欠下的钱明天给你,不过你必须退回欠条。花甲老头说,行! 这会儿,他先收下了1000元现钞,从柜屉里掏出纸笔让钱百万打了一个欠条,上写:已付1000元,下欠7000元,次日见了退回的欠条再付。欠款人:钱百万,某年某月某日。 花甲老汉看了欠条,左手捏着,右手伸出来与钱百万握手,十分恭敬地说,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庄园主钱百万老板,久仰,久仰。说着,他缩回手将脖子上的观世音菩萨玉佩摘下来递给钱百万。 钱百万双手捧着说,王老板,我们总算成交了,谢谢你!他走到灯光明亮的地方认真观看,那玉佩上:观世音脚踩莲台,手执净瓶,挥洒甘露,那种大慈大悲的菩萨风范令人肃然起敬! 钱魁走过来,要过观世音菩萨玉佩将上面的系带儿往脖子上一套,遂拉着奶妈的手在妈妈面前作个亮相,之后破涕为笑,双手合掌,口中念道,南无观世音菩萨…… 钱百万一家人出了当铺,花甲老汉就合上门。他燃上一根香烟叼在嘴边吞云吐雾的,眼睛不时眨一眨,脑海里总是闪现着今晚进当铺来的那个小孩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发出疑问:他就是我的堂兄王强劲——智愚和尚转世吗?说相信嘛,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就应该送给他,但是这样不就亏了?说不相信吗?那个小孩讲的事儿又与我堂兄和我的事儿相当吻合,真是奇了。 此刻,当铺里间房子里炒豆似的搓麻将声,他充耳不闻。走到里间房的门口,没有进去,身子一晃,有个人就叫,王强大师傅,你来搓麻将吧,我给你顶替了这久。 一直迷着那事儿的花甲老汉这才想起街道的刘七还在顶替自己打麻将呢!便回过头说,七儿,我不打了,你就陪他们一直打下去吧!我年纪大了,想回房休息。刘七头也不抬,边出子边回答,强大师傅,我火不好。 王强大进了对面房屋,那是他的卧室,他关上门过一会儿,入睡了发出如雷的鼾声。再过一会儿,一股焦煳味让这一桌打麻将的人警觉起来。那盘麻将才罢,刘七第一个站起来说,像有什么烧煳了。 话音甫落,只见一道火光在对面王强大卧室的窗口窜动。他说,完了,发火了。大家便停下玩麻将,将桌上零散或成叠的纸币一收拾,就起身走出房门,高叫救火。 刘七第一个来了王强大的门口敲门,只三两下,门就开了,王强大上身披一件衣服,正在扣扣子,下身只穿一条裤衩,还没有穿裤子呢!只有他清楚,裤子没有穿的了,已被着火的火苗烧成一堆红色的余烬。他哭丧着脸,大喊,救火,救火——背后是灼人的火光,那火苗烧着了他作为古董收藏的又正在使用的一张浮雕木床,这让他心痛极了。 刘七见此马上退出来到巷子那边弄水。他盛一木盆水,火速过来灭火,可走到门口,门槛一绊,一盆水摔泼了,火没有灭成,还摔痛了腿脚。 第1159章 闹上法庭 此时,别人没有工夫管他。刘七麻利爬起来,只见另三位牌友,一个用木桶拎水扑火;一个用脸盆端水扑火;还有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袋河砂,撒在扑闪扑闪的火苗上,由于着火的面积不大,房间的火患尚未蔓延到楼上和邻近房屋,就已经扑灭。 已从柜里找到裤穿的王强大不向几个牌友道谢,却猴急猴跳地直嚷嚷,完了,完了哟——钱百万打给我的那张欠条放在裤袋里被烧毁了。 重要不重要?刘七和三位牌友都凑近问他。王强大说,当然重要,太重要了。说着他把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售给钱百万儿子钱魁的细微末节一并讲了。刘七说,你没有条子退,万一钱百万不认账,就打官司。 牌友马三儿说,那不成,法院只重证据,你没有欠条作为证据,准打输。牌友王五说,好办,这官司可以打,不必要辩论,请一个鉴宝师来,看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能值多少钱?钱百万不是付了你1000元吗?若不止值1000元,多余的钱要求法院从钱百万那里判给你。 王强大料想,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心里的包袱似乎解下了一半。他不再那么发急了,却疑惑地说,我不清楚,这房间是怎么起火的。 刘七反倒问他,你带没有带火烛进房?王强大摸一摸后脑勺儿说,唉,糟了,我睡前吸了一支香烟,一定是我丢了的烟蒂引发的火患,我脱下的裤子放在椅子上,那裤脚掉在地上,可能挨着了烟蒂,真是太麻痹了,太麻痹了。边说边捏拳捶打自己的额头。 第2天上午,钱百万开车送钱来,向王强大索要那张欠条,可没有收回,他当然就没有把钱还给王强大。 王强大为昨晚发生火患的事儿焦头烂额,他当铺里烧毁的物件损失不大,关键是那张欠条放在裤袋里,一并都烧毁了。王强大领着钱百万看了现场,他确信引发了火患,但那张欠条是否真的烧毁了,他似信非信,在心里下意识地说:还是不信为好。 王强大就叫来刘七等牌友作证。钱百万怀疑他们作的是伪证,态度强硬地说,不收回欠条,欠款不给。随即手一挥,和两个贴身保安一起上车,调转车头驶入大道,遂绝尘而去。钱百万一般单独行动,都带保安。 10天后,钱百万接到西城法院送来的一张传票,说是西街当铺老板王强大因他购买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欠款不还的事儿,把他告上法庭。他看着传票,哼一声,心想恶人先告状,你不还我欠条,钱给了你,不承认,下次又找我要钱咋办? 钱百万拿着传票,差点气得把它撕了。秘书钱程广见他手一拭忙出言制止:钱老板,传票是法院送来的,产生了法律效应,你若撕了,就算没有犯法,也是犯法了,到时候莫搞得有理也没有理了,那样很可能赢官司打成输官司。 钱百万这才倍加慎重。到了法院,他坐上了经济审判庭中的被告席,原告席上的王强大向钱百万瞅了一眼,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法官宣布开庭。随即让原告王强大讲述诉讼事由,讲毕,由被告钱百万答辩。 钱百万从携带的挎包里取出一个泽新的烫金盒子,他从容地打开,没有立即取出盒中之物,而是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然后将双手擦了擦,再从盒子里摘出一件饰品,他拈着系住饰品的红绳提至和他额头一样的高度,对法官、陪审员和所有列席听众说,你们看这是一块观世音菩萨玉佩,12天前的一天晚上,我出资1000元钱在西街当铺原告王强大的手里买下了它,当时王强大出价8000元,我带的钱不够,答应第2天上午付清余款,但走的时候我打了一张7000元的欠条,要求付余款时,他必须把欠条退给我,否则我不会还款他。万一他把欠条找到了,再找我要7000元钱呢?那就说不清楚了。原告王强大说他出售观世音菩萨玉佩的当天晚上,因为引发了火灾,放在裤袋里的那张欠条和裤子一起烧毁了。他可以这么讲,也许发生火灾是真实的,但他没有充分理由证明那张欠条放在他的裤袋里烧毁了,要是放失了手,放在别处呢?以后又找出来了呢?很难说,所以不见欠条,我是不会把余下的7000元钱还给他的。法庭重视证据,没有充分可靠的证据,无论怎样诡辩都无济于事。我相信,任何法官都不会轻易采信。 法官认为被告钱百万的答辩有道理,便问原告王强大有没有什么要反驳的,原告王强大有些理屈词穷。 他朝坐在听众席的刘七他们望了望,忽然想起王五的一个建议,便亮开嗓门说,法官,我建议这样。 这时,法官、陪审员和所有听众都现出洗耳恭听状,认真听原告王强大讲,既然现在我找不到那张欠条了,我建议由法院出面请一个鉴宝师来鉴定一下,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到底能值多少钱? 这个主意好,我赞成。被告钱百万站起来说,由鉴宝师来鉴定,如果鉴宝师鉴定这块观世音菩萨玉佩不止值8000元,就把我付了的1000元钱扣下来,多余的我再支付。不过,法庭必须判决以前我打给原告王强大的那张欠条作废。原告王强大表态,我没有意见。 当时,法官宣布休庭。 下午,这座城市最具权威的鉴宝师对那块玉佩进行鉴定,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其价值不超过或等于800元。这就是说,王强大已获1000元钱,还要拿出200元退给钱百万。再次开庭时,法官把这个意思强调了一遍。坐在原告席上的王强大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旁听席上的刘七等牌友都向王五投去责怨的眼神,分明在说,王五,看你出的馊主意,不但未让王强大进财,还让他蚀财。 王五意会到了,未料自己好心办成坏事,他不认输,轻轻地说,其实叫鉴宝师来鉴定,也是极公平的。 在法庭上,法官重申:通过鉴宝师对那块玉佩鉴定,其价值800元,现判决如下: 一、鉴于钱百万已付给王强大1000元,多付的200元应由王强大退还钱百万; 二、这次诉讼发生的费用一律由原告支付。 说到这里,法官问原、被告双方有没有相左的意见。原告王强大站起来说,我亏了哦!当铺里还发生了火患。 法官对他说,你当铺里发生火患与本案无关,也与被告无关,不扯那个事。 钱百万见王强大长长地叹口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知道他内心十分难受,便当庭表态,我钱百万不缺那200元钱,法庭判决他退付200元钱给我,我不要,只要他今后不再找麻烦就够了。 王强大向钱百万瞅了一眼,那既不是感激,也不是愤怒,一副颓唐的样子,当然他到底还是亏,这次诉讼发生的费用他必须支付。此时法官宣布,这起民事诉讼案就此尘埃落定。 第1160章 赠送玉佩 10年后,钱魁16岁了,正在城区第一中学读高中,成绩一般,但品行修养加强了。以前,他很霸道,现在懂得谦让,也乐于施舍于人。 一个礼拜天,钱魁回到家——在爸爸钱百万庄园那栋别墅里,他无意间打开柜屉翻找东西,竟然把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找出来了,他已经多年没有佩戴,正放回柜屉时,被爸爸钱百万看见了,便说,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来之不易,为了得到,还打过官司。 钱魁又把观世音菩萨玉佩拿出来认真看,并递给钱百万说,怎么来之不易?钱百万反问,你不清楚?为了得到观世音菩萨玉佩,我们家还与西街当铺老板王强大打过官司呢!钱魁不停地摇头,说记不得了。 钱百万还记得,钱魁几岁时,还忆起前世的事儿,可现在不但把前世的事儿忘到爪洼国去了,就连小时候经历过的事儿都没有印象。 其实,钱魁“忘事”是有原因的,在爸爸钱百万为那块观世音玉佩与王强大打官司之际,阴司洞察明晰,认为闹出这等事,关健在于钱魁的前身——智愚和尚喝了饫忘汤不起作用,导致他对过去世经历的事儿不能忘记,便在现在世闹出麻烦。 鉴于此,转轮王听取众神商讨的意见,让孟婆神配备高出一般亡魂两倍成分的“忘事药”加入饫忘汤中,再让智愚和尚饮用。怎么个饮用法?智愚和尚已经投胎到富豪庄园主钱百万家来了,并且成为另外一个人,取名钱魁,已经几岁了。 阴司是有办法的。钱魁的爸爸钱百万与西街当铺老板王强大打官司胜出的那天晚上,钱魁睡着了,孟婆神便渡出他的灵体,灌下那准备好的饫忘汤。 此后,钱魁就和寻常家的小孩一样,当别人调他,问起前世事,他竟然一点也记不住了,甚至感到莫名其妙,痴痴地瞪眼看人。此后再也没有人问他的前世事。 让钱百万颇感奇怪的是,自打过官司后,儿子钱魁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强烈执著地要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有时,还弄丢了,当然是丢在家里的茶几什么上,钱百万就干脆把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拾起来,放进柜屉中。 眼下,钱百万当着儿子的面把当时打官司的事儿讲述一遍,钱魁深有感触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建议把观世音菩萨玉佩再送给西街当铺老板王强大。 钱百万故意问,你不要?钱魁说,送给人家也可以。再说,观世音菩萨就主张施舍,我这样做,正好感应了菩萨的奉献精神。 当天下午上学之前,钱魁就来到西街当铺,一个约20岁的青年男子见他手里拿一样玉饰就问,你是想当什么?钱魁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地说,我要找王强大老板。 青年男子眼珠一挪说,他是我爹,你找他么事?钱魁说,要见了他再说。他在哪里?你去喊吧! 青年男子有些不高兴,站着不动,嘴里说,有什么话跟我讲,你是想当东西吗?是要当进来,还是要当出去?钱魁说,我不当进来,也不当出去。他把手里的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的红绳拎起来亮一下,故意让青年男子看,然后笑着说,你老爹见了我一定会高兴。 青年男子感到蹊跷,犟不过,且发现面前这个陌生小伙子没有恶意,就转身朝里间拉开嗓门喊,爹——有人找。 片刻,一个胡子拉茬的老人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问,谁找我呀?钱魁见他眼睛不好使,眼球上有一个萝卜花,医学上称为白内障。他便走近老人问,您就是王强大老爹爹吗? 不错!王强大瞅着他看,显然对钱魁很陌生。接着钱魁便将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塞在他皮肤打皱的手心里说,赠给您! 王强大感到莫名其妙,钱魁便将父亲钱百万讲给他听的往事说了一遍。王强大愀然作色,硬是要将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返还给钱魁。嘴里说,我不要,要是过几年你们家又来找我,我可没有精力陪着打官司。 青年男子见他爹态度变得生硬,他的态度也变了,对钱魁说,算了吧!你不要跟他僵持。钱魁并不生气,仍恭敬地捧着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和颜悦色地讲,老爹爹,我爸爸当时买下观世音菩萨玉佩,是由于我要,现在我不要,送给您,我爸爸当然同意,更不会打官司,再说当时打官司,也不是我爸爸要打官司,是您要打官司,结果您反而亏了。现在我爸爸讲起这件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所以就想把这块观世音菩萨玉佩一向赠送您,以后决不会再找您要回去。我可以写保证书。 既然是这样,保证书不要你写,要你爸爸写。王强大还是想要回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才这么讲。钱魁当即表态,可以,我马上回去要我爸爸写一份保证书给您。钱魁望一眼面前的青年男子说,你是王爹爹的儿子吧?跟你一起去行不行? 我不必要去!你有这个心,就劝你爸爸把赠送玉佩的保证书送来。青年男子毫无感激之意,说话的口气依然冷冷的。 钱魁回去后,要爸爸写一份赠送玉佩的保证书,却未如愿。爸爸说,观世音菩萨玉佩放在家里不会损坏,还是个吉祥物。王强大要不要?不要就算了,还要写一份保证书再把东西赠送人家,这不是赖给人家吗?这样低三下四地搞,我可不干。 爸。这是我的意思,当时人家打官司搞怕了,我现在去赔礼都迟了。钱魁说。 爸爸怒目而视,斥道,为什么要赔礼?我又没有错。钱魁感觉说不过爸爸,爸爸也不会写赠送玉佩的保证书,他便以不上学为要挟,妈妈急了,逼着爸爸就范。 王强大老人得到那块观世音菩萨玉佩和钱百万写的那份保证书后,甚是高兴,在77岁临终时,他要儿子把钱魁找来见上一面,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钱……魁……,你是个好……好孩子。话音甫落,王强大老人就落气了。他神色安详,脸上还挂着一丝定格了的永恒的笑意。 第1161章 梦见阎王 临近考试的那个月,钱魁身体不适,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医师检查,钱魁是患了脾胃病,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食物呢?近期他并没有乱吃乱喝,他家豪富,虽然可以过上纨绔子弟的优裕生活,但是他并没有浪费一点什么,特殊一点什么;每天依然是循规蹈矩地到学校食堂进食,和平民子弟一样。他还特别偏好素食,很少饕餮大鱼大肉。 当天晚上,钱百万守在儿子病榻边,看着他打点滴灌下了三瓶药水,左手背上插进针头的蓝脉口子,在抽出针头之后,一绺纸胶布巴在上面,还浸着一丝血迹,有些微肿,便心痛地问道,钱魁,痛不痛? 钱魁说不痛,只有些发痒。钱魁很疲倦的样子,他的脸庞瘦了一圈,眼睛微闭,慢慢就进入了梦乡。 妈妈皮素莱也坐在旁边陪他,对坐在病榻边的钱百万说,你去睡吧。钱百万“嗯”了一声,瞅着睡梦中的儿子那只左手动了一下,接着他的右手指头本能地伸过去,轻轻撕开巴在左手背部针口上的那绺纸胶布,纸胶布撕开,那针口的皮肤现出暗绿色。 钱百万伸手又将那撕开的纸胶布按上他手背上的针口,小心翼翼的。钱魁依然在沉睡,打着轻微的呼噜。 钱百万对皮素莱说,他打过吊针的针口可能发痒。你坐在这里要注意观察,如果他又弄开了那胶布,你要把它按上,以防针口感染。钱百万也有些困倦,随即躺在旁边一张空病榻上。 第二天清晨,醒过来的钱魁打个哈欠,然后对正在给他准备药丸的皮素莱说,妈妈,我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自称阎王的人对我说,钱魁,你杀生太多,所以患了脾胃病。那些被杀死的小动物聚结了一股怨气,这怨气成为病灶,附在你的脾胃上,所以你得了脾胃病。 皮素莱拿来温开水,让他吞下药丸,又问他,钱魁,阎王还说了什么?钱魁说他记不清楚了。 正躺在另一张空病榻上的钱百钱早已醒来,他一翻身起来,趿着鞋对钱魁说,你回忆一下,你曾经杀了些什么小动物。 钱魁回忆说,小时候,我看见一只鸡雏屙一滴屎在我脚边,我嫌脏,就一脚踩死了它。皮素莱说,这算杀生。哪个不屙屎?是生命都要屙屎。皮素莱还想继续说,如果你屙屎讨人嫌,人家一脚踩死你,能成吗? 但这话她噎在喉咙边没有说出来。钱百万又问他还杀过什么生,钱魁眨着眼睛,又说出两件杀生的往事:一次和小朋友在庄园外的一个村子里玩耍,天色晚了,也没有回家,但肚子饿了,想弄些什么吃。 钱魁突发奇想,带着小朋友爬上村屋,从墙壁缝眼里抓麻雀,一抓10来只,都埋在火堆里烧着吃; 还一次,钱魁上小学,见一个小朋友从书包里拿出一砣叠成几层的棉絮,一打开里面一张白纸,上面附着密密麻麻的蚕子,有的快孵化出来了,探出一颗颗芝麻大的黑头。有的还没有孵化出来,却也似爆芽般呼之欲出。 钱魁觉得好玩,要那个小朋友给他玩。小朋友只让他看一眼,就收起来,再也不给他看了。 钱魁不满足而气恼,趁下课,那个小朋友上厕所之机,从他书桌上的书包里掏出那砣孵育春蚕的棉絮,划燃一根火柴,把棉絮烧了,烟障障的,那个小朋友一来,与钱魁大打一架。 这件事闹得很大,钱百万还记得,他作为家长被请到学校,为儿子无理取闹造成的损失赔了款。虽然只赔了几十元钱,赔的钱不多,但儿子造成的影响很坏,别人怎么说?说你钱百钱凭着几个臭钱,宠坏了孩子,这让他丢尽了脸面,赔尽了小心。 钱魁谈起这件事,钱百万甚至有些愤怒,他把这种愤怒的情绪压抑在心头,静静地看着儿子,一言不发。 皮素莱说,钱魁,这都是过恶哦,你这个病可能是报应。钱百万说,你以后决不能杀生了,要忏悔,要多做善事。就以我们家的庄园而言,我们有一座庄园,算是发富,但不能为富为仁,为富为仁就会破落,人家心里本来不平衡,大都有一种仇富心理,但是你要善待这些人,譬如每当逢年过节,或附近的劳工贫民,要适当给予救济,给予施舍。 皮素莱再问病榻上的钱魁,你梦见阎王,阎王告诉你解厄的办法没有?钱魁摇头。钱百万说,我看这样吧!既然你梦见了阎王,说明阎王还是在点拨你。我看实施3项善举可解你苦厄。正说到这里,护士来了,又给他打吊针。 护士刚离开,钱魁就问爸爸,要实施哪3项善举?钱百万一一告诉他。 钱魁康复出院了,高考的时间已经过了。父母亲开导他,养好身子,再复读一年,巩固一下所学的功课,参加下一年全国高考,说不定能够考中。 钱魁对这个考虑不多,他只考虑如何实施爸爸钱百万说过的3项善举。那天他将家里每月给他的生活费节省一些下来,一清点正好50元钱。他想:拿着这些钱做一件善事才好。对了,他想起自己儿时杀过鸟雀,应该到市面上买些活鸟放生,以此赎罪。 可是钱魁所在的县城没有鸟市,买不到鸟放。问一个摊贩,告诉他,你要买鸟吗?走到城东头过铁路,到铁路工区去,有一个北方人家里养了许多画眉鸟,你找他买,出高点价,看行是不行? 钱魁听他这么说,揣着5张10元的钱币,出了集贸市场,挤出人群,走一段路,过了铁路,眼前就是铁路工区,还没有走过铁路就听到鸟叫,咴哩咴哩地叫,声音清脆悦耳。 他抬头就看见一棵高大挺拔绿叶如盖的梧桐树干上挂着一只圆形鸟笼,笼子里有一只浅黄色羽毛的鸟,它的眼睛圆圆的,环一道白圈,它翘着排笔似的律动的尾巴,仰起颈项,望着偃蹇欹侧的树隙外高朗幽蓝的天空,仿佛蕴涵了许多情愫要抒发出来,以至它张开的不太长的尖喙,转动如簧巧舌,兴致盎然地唱着只有鸟们才能听懂的歌。 走到这里,钱魁虽然听不懂,却很爱听。他驻足静听片刻,突然搞笑地重重地一拍巴掌,那只鸟霍地受到惊吓,就不叫了,缩回脖颈,鸟瞰着树下的人,感觉这人像是图谋不轨。它在笼子里提防地跳一下,又平静下来,但笼子还在晃动。 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笼子,笼盖是一块浅蓝的有机玻璃,镶嵌在围成木栏的笼桶上,笼底当然也是一块圆形的木栏铆着。在那鸟笼桶壁的一面,开了一个小门,小门也是木栏钉成的,现在正关着,门闩是一寸横木。 钱魁望着那小门,估摸可以伸进一只手,刚好够着这种鸟雀出入。在那鸟笼里还铆着一个婴孩拳头大的小勺,里面可能盛的是鸟粮,那小勺旁边是一只白瓷酒盅,也许里面装的是鸟儿的饮用水,酒盅的下托被鸟笼的底盘固定着,所以不必担心被鸟儿踩翻。 钱魁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鸟,他又注意到鸟儿眼睛周围的一道白圈,看上去,就像画过眉毛,这让他想起菜贸市场里的那个摊贩所说的工区里有一个北方人家里养了许多画眉鸟,莫非这种鸟就是画眉鸟? 现在他站在这里听到鸟叫,绝对不是面前这棵梧桐上鸟笼里的鸟叫。这只鸟心有余悸,还在笼子里沉默。他循着鸟声,仰面看见院子里另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也都一般无二地挂着型号差不多的鸟笼,鸟笼里也都有类似的眼睛周围有一道白圈的爱唱歌的鸟。 第1162章 放飞画眉 这时,一个穿着白衬衫脸膛圆圆的略胖的老汉,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钱魁走过去问道,老大爷,这些挂在树上鸟笼里的鸟卖不卖?老汉停下活儿,打量了一下钱魁,缓缓地说,不清楚,这是王师傅家的。钱魁又问,王师傅在家吗?能不能介绍一下?老汉抹一把额上的汗珠子说,等会儿。 钱魁退到庭院梧桐树阴下,刚站稳脚跟,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头上。他抬手一摸,粘糊糊的,把手放下来看,咦,一砣黑里带白的鸟屎。 钱魁本能地摇头,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来。他目光四顾想找水洗。老汉看见这情况,笑着说,你买鸟干嘛?脏死了,我每天都能扫到鸟屎。正说着,钱魁看见老汉扫帚下的树叶子垃圾里就有几砣新鲜的鸟屎。 钱魁随便扯个谎回答,别人托我买一只鸟。老汉看他想洗那沾了鸟屎的头和手,抬手一指说,到庭院东边去,那儿有盥洗池。 老汉扫完院子,正拿着扫帚往一边单元的房门走去,突然听到喊声,老大爷。他回过头,见钱魁的头发和一双手湿漉漉的,眼里闪着期盼的光芒,脸上满是笑容,仍很客套地说,你能否告诉我王师傅在哪儿上班?老汉把扫帚放在门旮旯,漫不经心地说,王师傅退休了,不存在上班。 钱魁心里着急,那完了,一时半刻还找不到。正这么想着,老汉一声不吭地走到钱魁的面前,然后又走到院子北头,站在那儿,把手一招,钱魁会意地跑过去,他指着前面200米处一块菜地上的一个穿着白衬衣,戴一顶草帽正在弯腰锄草的人说,那就是王师傅。言毕,老汉就拐个小弯,到庭院东边盥洗池洗手。 钱魁从院子北头继续往北走,走过一段长了些杂草的土路,就来到那人背后,问道,您是王师傅吗?那人转过头看他,钱魁头上湿漉漉的,手也有些湿,像汗又像水,一双眼睛在浓黑的眉毛下闪闪发光,直望着自己。 那人点头,抹一把脸上汗涔涔的汗珠反问,你是哪里的?找我有么事?王师傅身上穿的白衬衫都汗湿了,钱魁还闻到一股汗臭味。他哼一哼鼻子把该回答的回答了,不该回答的,就支吾一下保留,然后直奔主题,王师傅,您不是养了许多鸟吗?买一只我好不好? 王师傅愣了一下,把头上的草帽拧下来,将那条系在草帽下的纠结着的带绳拉得顺当,作了调整,又戴在头上,然后看着钱魁缓缓地说,你能出多少钱?钱魁一摸放钱的前襟衣荷包说,我只有50块钱,你能不能卖给我一只。王师傅说,不行,我是从北方老家的鸟市买来的画眉鸟,养了两三年,现在卖给你,没有200元钱不谈。钱魁没话,心里想:自己才50元钱,还差得远,便转头走了。 两个月后,钱魁又找到铁路工区退休工人王师傅,见他时,没有说话,将200元钱递给他。王师傅这回没有拿着锄头到菜园锄草,而是给一只鸟笼里的画眉鸟喂食。 钱魁走过来,他刚用一根上端带钩的竹竿从树上取下鸟笼,还没有放下来,就看到一个小伙子拿钱在眼前晃动,他感到莫名其妙,正要说什么。 钱魁脸带微笑地问,王师傅,不认识我了吗?王师傅“哦”了一声,那神态让钱魁意会到,王师傅可能年纪大了,对上次见面一点印象都没有。 钱魁把一沓钱塞到他手里说,王师傅,记得吗?上次您在工区北面的菜园锄草,我找到您要买一只鸟,当时我只有50元钱,您说要200元钱才能买一只,我现在把钱凑齐了,您数一数。 王师傅把手里提着的鸟笼放下说,我想起来了。他指着鸟笼里那只蹦上跳下的画眉鸟说,行哦!就这只卖给你行吗?连鸟笼都送给你。 钱魁心想:我是买鸟放的,不需要鸟笼,是活鸟就行了。便说,您把钱数清楚了再说。 此刻,钱魁拎起鸟笼看,那鸟见了生人,特别惊恐地在鸟笼里冲撞着。王师傅数完一把小钱,在手里捏了一下说,一张不差,刚好200元,如果你看得中这只鸟就拿去养吧! 我不是养,反正我买下了,就这只鸟。钱魁说过这话,王师傅听了暗想:难道他是买去宰了吃?画眉鸟肉倒不如鸽子肉呢,但他没有说出来,只说你买去了,我就不管了。 王师傅忽然拿起院内梧桐树下那张木凳上放着的一小袋已用过一半的鸟饲料对钱魁说,这个给你喂鸟。他从钱魁手里要过鸟笼说,告诉你,你喂鸟时,一次只放一茶匙(鸟饲料)。王师傅亲自示范。 那鸟见到他不再惊恐,很平静地收敛羽毛,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王师傅从那个小袋中取出备用的一把小茶匙,顺便挑出鸟饲料,从打开的笼门伸进去倒在笼子底座上的小勺里。 那鸟会意地啄食,一啄尾巴一翘,食姿俏皮。钱魁在一边看着说,难怪王师傅养鸟,养鸟也挺有乐趣哩! 钱魁回到家,把鸟笼挂在庭院西侧那棵桃树的旁枝上,所挂的位置不高,不像王师傅把鸟笼挂在铁路工区场院里高大的梧桐树上,给鸟饲料时,还要拿上端带钩的竹篙把鸟笼撑下来,多麻烦。 眼下,钱魁把鸟笼挂在桃树枝上,他拿一把椅子垫脚,站在上面就可以打开鸟笼门儿给鸟喂食。 这会儿,画眉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并不惊恐,只是不适应环境似的有些不安。钱魁把王师傅给他的一小袋用剩的鸟饲料挑一点出来放进鸟笼的小勺里。画眉鸟许是不饿,瞅一眼,却不啄食,那就让它饿了再啄食吧!钱魁这么想着,转身离开。 第2天清晨,画眉鸟在笼子里欢叫,整个庭院仿佛奏响了天籁。钱魁洗漱后,麻利过来观察,画眉鸟见有人来,反而不叫。钱魁当然不是来听它唱歌的,而是看他昨天放在笼内小勺里的鸟饲料还剩不剩。他看不见,就爬上桃树枝杈看,鸟笼内的小勺里已经没有鸟饲料,吃干净了。 由于他爬树之际,树在晃动,画眉鸟惊恐不安地拍动翅膀,撞得鸟笼也在晃动,而且是高频率的晃动。像做错了事儿似的,钱魁立马从树上蹦下来,回头看鸟笼虽然还在晃动,但是画眉鸟收敛了翅膀,显然它正在恢复平静。 钱魁再次回到屋里拿一把椅子垫脚,站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打开鸟笼门儿,将那吃剩不多了的鸟饲料再挑一些放进笼内的小勺里,等候画眉鸟啄食。 这次,钱魁看那小勺旁边盛水的白瓷酒盅干了,就返回到屋里,用杯子舀点水来,再用茶匙一下一下地挑水到那个白瓷酒盅里,差不多满了,才罢手。如是三次,也就是过了三天,那本来就不多的一小袋鸟饲料吃完了,钱魁故意把鸟笼打一下,受惊的画眉鸟弹跳起来,翅翼拍动着,不停地晃动。 钱魁干脆打开笼门,画眉鸟霍地飞出,像一掠儿颜色甩向天空,一眨眼,就不见了。钱魁这么想:我本来就不打算饲养你,这会儿放了你,给你自由,正是我的初衷。 第1163章 向你道歉 两天后,钱魁看见庭院内的那棵桃树下一只死鸟,正是他放飞抑或放生的那只画眉鸟,它许是饿死的。钱魁这么想,早知道你会饿死,我就不该放你的生,饲养你呗!若是没有功夫饲养,再把你还给铁路工区的王师傅饲养也行哦! 他有些后悔,迅速拿来锄头在桃树下掘一个土坑,把这只死鸟埋了。钱魁把这件事说给妈妈听。妈妈说,你这是害性命。笼养画眉鸟已经习惯了人来饲养,早已丧失自己觅食的能力,你现在放了它,它又觅不到食,不饿死才怪?钱魁像做错了事,双手抱头低垂着,沉默不语。 钱魁读书的那所中学大部分都是农村来的学生,家里都很贫困。他们在学校住读,一般周日回去带一周的生活费,大都是带100元左右,条件好的或更好的带200元左右,甚至更多。条件差或者特困生所带的生活费就少得可怜。 这所学校的高三(4)班学生马七儿就是,他上周回去,家里没钱给他。他父亲患了脑溢血,在医院住院几天,没钱,病没治愈,就抬回了家。 马七儿上学要生活费,他母亲没办法,就捉了一只鸡婆给他,要他拿到街上卖钱。结果周一,他没有上学,在县城的菜市场坐等了大半天,才卖28元钱。他迅速赶到学校,下午上课时,老师要罚他的站,问他为什么迟到大半天,他把家里情况一说,边说边流眼泪,嘘唏不止。 他讲完卖鸡的情况,还把卖鸡换得的钱皱巴巴地捏在手里。看他可怜的样子老师感到心酸,叫他回到座位,不罚站了。可是他仍然哭,全班学生都默不做声地看着他。 老师便走拢去问,马七儿,还哭什么?你迟到说明了特殊情况,老师也没有怪你。马七儿就把手里的5张大小不一的纸币(其中,一张20元,一张5元,三张1元)往桌上一放说,老师,这些钱不好买餐票。老师一看就明白,学校食堂卖餐票,规定每个学生每周买一次,按每日10元钱的标准,每周作6天算,需要60元钱,家庭条件好的,适当多买,改善生活,一般不限制。可是买一周的餐票如果少于60元,食堂就不卖。 这会儿,马七儿之所以还在哭,是因为他卖鸡的钱不够到学校食堂买一周的餐票。不能买餐票,就意味着他在学校没有饭吃,就要饿肚子。 鉴于此,老师不知怎么解决好,马七儿买本周的餐票还差32元钱,借给他吧!他不一定有还的,那么就捐给他吧!老师下意识地掏出荷包从里面只翻找出20元钱来,就放在马七儿的桌上,然后对全班同学说,哪个能够发扬风格借给马七儿12元,由我来还。 只见教室前3排的钱魁同学站起来说,老师,我送给马七儿50元,你把放在他桌上的20元钱拿回去吧!同学们都把目光投向钱魁,知道他是庄园主钱百万的儿子有钱,拿得出。 钱魁从座位上走下来,绕半个圈,来到最后一排第4桌的马七儿同学面前,把早已准备的捏在手里的50元纸币,往他课桌上一放。正要离去,马七儿一把抓住钱魁的衣袖,把那放在课桌上的一张50元纸币抓起来塞回钱魁左边衣袋里,说不要你的臭钱。 钱魁特别尴尬,满脸涨红。心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茅厕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要拉倒,我才不求你。但是此刻他没有这么做,他把那50元纸币又掏出来走到讲台前,交给老师。然后对老师和同学们说,你们都看到了,我是真心实意想帮马七儿的,我没有什么事得罪他。 这话并没有说错,却不知怎么像触到马七儿的痛处,他忽然扑在桌上嚎啕大哭。老师走过去说,马七儿,这就是你不对,钱魁同学好心好意帮你,你不领情,还说话伤人。你知道吗?你这样做,还影响上课秩序哩! 马七儿知错,立即不哭了,但依然嘘唏不已。老师把50元钱塞在他手里,还有老师开始放在马七儿桌上的他没有拿的那20元钱,都一并塞在他手里。 马七儿把20元钱退出来说,老师,你这20元钱我不要。老师又把它塞回他手里说,马七儿,你家里困难,就算我向你献的一份爱心吧!你好好学习,就对得住老师。 马七儿袖起手一抹眼泪,低声说,老师,谢谢你。马七儿收了钱,又把那50元钱的纸币掐住一角像旗帜一样举起来说,钱魁,这钱可是老师给我的。 同学们听他说这句话,都哈哈大笑,有的交头接耳说,还不是钱魁的钱?只不过过了老师的手,真拿他没办法。钱魁在座位上没有笑,他有些愤怒,但不表露出来。 邻桌的一位男生咬住钱魁的耳朵低声说,马七儿,太不知好歹了,你把那50元钱要回来!钱魁眨一下眼睛,依然默不做声。那个同学继续讲,如果他不给,就找老师要。钱魁轻轻地摇头,瞅了一眼满脸涨红的马七儿,这是他对同学们的笑声做出的反应。 老师也感觉马七儿的说法不对,便走过去对他讲,你这样说不好,这50元钱虽然是我给你的,但又是钱魁给我的,就像a=b,b=c,那么a也等于c,也就是说,这钱还是钱魁给你的,你应该感谢钱魁才对。 马七儿突然站起来大声说,谁叫他欺负我!钱魁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讲,马七儿,我哪里欺负你?我给钱你是帮助你,你不要颠倒黑白。 同学们也都莫名其妙,老师拍着马七儿的肩膀说,你说说,钱魁怎么欺负你?马七儿说,读小学的时候,我和钱魁一个班,他想要我养的蚕,我没给他,他就趁下课我走出教室之机,把我养的蚕都烧死了,我至今都恨他。 马七儿越说越激动,眼珠子一立。老师说,马七儿,那是哪百年的事?你就不要记仇了,现在钱魁变好了,还帮助你,你应该感谢他,更要原谅他。人非圣贤,谁能无过?有过就改,就是好人,再说你能保证从小到大不做一件坏事吗?只要你改正了,人家会原则你。 钱魁忽然说,马七儿,就算我小时候错了,我今天向你道歉,行吗?老师对马七儿说,你点个头。马七儿没有点头,望着钱魁讲,我们俩拉平了,我从今以后再不恨你了。 这时,老师带头鼓掌,同学们也跟着鼓掌。掌声像暴风雨一样洗礼着这两位同学往昔的是非恩怨。 第1164章 踢土填坑 此后,同学们对钱魁刮目相看,感觉他这个人品德高尚,乐于助人。事实上钱魁一段时间以来,也的确是存好心、干好事、做好人。当然也有调皮的同学妒忌他,那是因为老师经常在班上表扬他,自然就显得出众,无疑贬低了别的同学似的。 一些心肠狭窄的同学就背后议论,说他的坏话,可他没做什么坏事呀!那些同学总说他做好事,是为了图表扬。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那天下课,他便跟在老师后面,悄没声儿的,跟过了一个走廊,老师发现了,就回过头,有些惊讶地问,唉,钱魁,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钱魁想好的话,噎住了,心里有些慌,言不由衷地说,老师,没什么事。老师睁大眼睛看着他再问,没什么事,跟着我干嘛做个跟屁虫钱魁低声说,一点小事。老师就把他请到办公室让他坐在一把空椅上静下来,再问,有什么小事说—— 钱魁看着老师,他的目光不敢和老师的目光相碰,有些羞怯似的低声讲,老师,你以后不要在课堂上表扬我,表扬多了,同学们背后说我的坏话。 老师浅浅一笑地说,你做好事,应该表扬。钱魁说,我做好事,并不图表扬。老师说,你要做无名英雄钱魁的目光这回和老师的目光相碰了。他坚定地说,我只做好事,并不图什么,也不要别人封我无名英雄。老师说,好,我知道了,你的道德品质很高尚,不要计较那些议论你的同学。 上课的时候,老师又表扬了钱魁,还批评那些在背后以嘲笑的口吻议论他的同学,当然点事不点人,不具体到某个人。钱魁不感到光彩,把头扑在课桌上,双手还扪住后脑勺,仿佛得到表扬是一件见不得人抑或很丑的事。 尤其是老师批评别的同学,替他说话,哪怕是长自己的志气,灭别人的威风,他也越发感到不安。这也许是多余的,打此后,再没有同学议论他。可是几个调皮的同学,虽然见了他不说什么,总是朝他扮鬼脸,仿佛隐藏着什么阴谋,他却毫不经意。 钱魁依然坚持做好事。那次放学,走在回家的村道上,发现上面是一层褐色的土粒,还堆了一些石块,容易绊脚。钱魁心肠好,怕人家走急了路,绊着石头摔跤,便走过去,准备蹲下身子把石头捡开。正当他走近路心一块石头时,扑腾一下,那路面不知怎么塌陷了。 那是一个坑,他的一只右脚踩进去了,感觉里面软糊糊的,还闻到一股臭烘烘的气味,让他意识到踩到的一定是脏物。他半个身子扑在路面,撑着的一双手满是土粒。他旋即把右腿拔出来一看,脚上糊满了和着土粒的大便。 咦!他气恼地叫,是哪伙缺德鬼干的缺德事害老子不浅。钱魁站直身子,走到路边,把那只脚歪在草棵上当刷子一样使劲地擦,擦了十多下,还没有擦干净,脚上仍带有屎臭。钱魁就干脆把那只糊了屎的鞋脱开甩了。 这时,他发现有几颗脑袋伏在田塍土坎下一晃一晃的,头发都看得清楚。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那几颗晃动的脑袋现形了,正是廖料、胡里、马飞3位同班同学。他们见钱魁那憋闷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大笑不止。 钱魁一看就知道是他们搞的鬼,打算忍了,可走了几步路,一只赤着的脚不平衡地踩着土坷垃,许是脚掌被什么锥了一下,他眉头一皱,现出一副痛苦状,然后停驻那里,忍不住怒斥他们缺德。 廖料脸一板,立即反唇相讥,钱魁,你自己缺德,不要诬赖我们。这种缺德事何以见得是我们干的你既没有证据,又不亲眼得见。常言道,只能瞎吃,不能瞎说,你可不能瞎说哦。你不是信奉做好事吗这就是你做好事的报应,哈哈哈…… 钱魁非常懊丧,但他认为做好事并不错。他也清楚,今天如果不做好事,不把路边的石块拾开,也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钱魁走在路上,一只脚有鞋,一只脚裸着,这样走起路来,就高一脚低一脚。 他走了几米远,突然又返回到路心那个坑边,还是一股扑鼻的臭味。他屏住鼻翕不闻也不透气,就像一猛子扎进湖里一样,不让水呛了自己。 这会儿,他下意识地不让那股臭气臭自己,而是不停地用两只脚搡土坷垃填住那个藏有人粪的土坑,就那么几下,他把土坑填住了一半,那股臭气也就被封住了。他便走到路边,朝着空旷的田野,不停地吐气、呼吸,自然而然地领略着那种吐故纳新的舒爽。 此刻,发现廖料、胡里、马飞3位同学正凝视着他,他们没有像开始一样嘲笑糊了一脚屎的钱魁,那神情变得稍微庄重些,仿佛被钱魁的行为感动了。 当钱魁又返回到路心填了一半土的土坑继续填土时,胡里、马飞也过来帮着用脚踢土填坑。廖料缓步走过来,没有动手,只袖手旁观地转了一下,见坑填平了,就对胡里、马飞说,我们走吧! 钱魁在填平的土坑上还跺了几脚,使之牢固。就像这条路是他私人的一样,他朝他们感激地说,你们辛苦了!胡里、马飞不约而同地回头望他一眼,那是友善的眼神,算是回答了钱魁。 廖料一个人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仿佛从心里上与钱魁、胡里、马飞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三天后,上体育课,班上的同学都向操场蜂拥而来,操场很大,分南北两片,南边是篮球场,北边是羽毛球场;四周是跑道。这时候有的打篮球,有的打羽毛球,有的长跑,都是各人自愿的。 体育老师开始朝着列成方阵的同学们说了几句加强锻炼增强体质方面的套话,便让同学们各尽所好地投入运动。 钱魁见廖料、胡里、马飞等男生归于打篮球的队列,他不想和他们粘在一起,见女同学在打羽毛球,也不过去凑合,干脆和另几个同学环绕着大操场边缘的跑道,不慌不忙地作马拉松式的长跑。 跑了几圈,他有些累了,脚步变得更慢,满头是汗,正擦汗的当儿,看见羽毛球场的左边,廖料、胡里和马飞都从篮球场上退下来了,在一起嘀咕着什么,马七儿站在一边不声动色。 第1165章 捡到钱包 稍后,一个手持羽毛球拍的女生迎接着拍打那只从天空飞过来的羽毛球,却失了手,羽毛球竟然蹦到钱魁的脚边。钱魁准备蹲下身子去捡,突然发现那个离廖料一伙男生不远的女生身后的地坪上有一只黑皮钱夹。他想:可能是那个女生遗失了的。 于是,他不捡身边的羽毛球,却离弦的箭般地飞越过去,捡起那只黑皮钱夹,对着已走到操场边缘刚刚拾到那只羽毛球的女生喊叫,喂,你的钱夹掉啦! 女生身材颀长,穿的是有几条白筋的红色运动服。她一摸,运动服前后都没有衣荷包,便扬起那张白皙的脸蛋回答,不是我的,我没有带钱夹,你问一问,是不是别人的 一看对面和她打羽毛球的对家,距离那么远,考虑也不可能是对家弄掉了的,便不管那事儿,走到适中的位置,把手里的羽毛球抛起来,球拍一挥,继续和正等待应战的对家自得其乐地玩打那只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白鸟”。 那我就把这钱夹交给老师了。钱魁话音甫落,就看见廖料走过来,他小眼珠子一挪,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说,这钱夹是我掉了的,你给我。 钱魁不想给,问他,何以见得是你掉了的廖料扬起脖子,傲慢地说,你看,那钱包里还有我才办好的新身份证,如果没有这件东西,这个钱夹你可以交给老师,再图一次表扬。 钱魁有些气愤地打开钱夹,里面的插缝里果然有廖料的身份证。他蹲下身子,把钱夹放在原来的位置,站起来说,廖料,你就当我没有捡到这个钱夹,免得我把它交给老师,你说我图表扬。 钱魁从放钱夹的位置走开后,廖料就过去捡起来,把钱夹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张纸币,一张10元,一张5元。廖料愀然作色,跑到已走到操场边缘的钱魁面前说,唉,怎么搞的 钱魁望着举起钱夹的他说,么事廖料把两张钱摊在手掌心,愤然道,你不清楚 钱魁也不让步,知道他要横扯,也不客气地讲,我知道什么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廖料把手里的两张钱拿起来,像两面战旗一样朝跟过来的胡里、马飞一扬:你们看,我的钱夹里原来放的是三张钱,也就是有两张10元的纸币,现在只有一张了。他转过脸对钱魁讲,看你怎么说 此刻,在那边打羽毛球的女生也转过头朝这边看。胡里、马飞望着廖料手里的两张纸币默不做声。 钱魁抹一把额头的汗珠,手有些发颤,他已窘得满脸彤红,说话也有些结巴了,但他还是吼出了心里的愤怒,我要是拿了你钱包里的钱,可以天打雷劈。 廖料对站在身边看热闹的胡里、马飞说,你们看,钱魁说些什么话赌些什么咒我的钱包里就丢失了10元,既不关天公的事,也不关雷公的事,天公和雷公会管吗你他妈的钱魁尽在扯蛋!胡里、马飞相视而笑。 说话间,那边打羽毛球的一个女生走过来问,你们搞么事哦廖料把两张钱币塞回钱夹,又把钱魁捡了他的钱夹,里面少了10元钱的事儿再重述一遍。 那女生其实清楚,几分钟之前,钱魁捡起那钱夹,还以为是她的,她正走到操场边捡羽毛球。 这会儿,她把手里的羽毛球拍一挥,对廖料说,我看钱魁不是那种人,他如果想要那10元钱,他捡到钱夹就绝对不会交出来,他既然交出来,证明他不想要。 听女生这么讲,廖料有些恼火,本来以为这位女生过来帮他说话的,现在不但不帮他,还偏向钱魁。他这样想着,眉头蹙着,拉开嗓门对女生说,我离钱夹不远,钱魁捡钱夹我已经发现,他敢把钱夹都昧了吗你不要乱讲,这10元钱我非找钱魁要不可。 那女生也不示弱,娥眉一竖便予以回击,我没有瞎说,我总认为钱魁不会要你钱夹里的10元钱。再说钱魁的爸爸是有名的庄园主,名字都叫钱百万,还在乎10元钱吗廖料无言对答,愣一阵,说反正我这钱夹里丢失了10元钱是事实,他捡了钱包,不是他拿了,是鬼拿了 胡里箍着廖料的肩膀说,我们走吧去打篮球。廖料朝钱魁丢下一句话,你记住,我要找你算账的。 廖料、胡里、马飞朝操场那边走去。钱魁站在操场的边缘仍然一声不吭,一副委屈的样子。那女生走近他说,你傻死了,廖料有可能是敲诈你,他的钱夹里说不定原本就只有15元钱,你不要怕,你拾金不昧的事迹还值得表扬呢! 钱魁听了这话,心里好受多了。他朝那身材苗条身手矫健的女生感激地望了一眼。 体育课上完了,钱魁满脸是汗,便到学校食堂外面的池子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感到清爽多了。他一走开,又有其他同学来洗。钱魁回到教室座位上,突然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里面有许多书,他开始不吱声,目光朝左右几排座位睃视、搜寻,都没有。 这是下课的时间,还过几分钟就要上课了,下一节是数学课,可是数学书就在书包里,他数学成绩本来就不好,如果没有书参照,就更加于他不利。 这样他发急地叫起来,是谁拿了我的书包教室里有不少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把面孔转向他,有的还把座位和桌面检查一下,担心有人搞笑或者自己搞糊涂了,把钱魁的书包弄到自己这儿来了。 此刻,“啪”的一响,大家一惊,只见教室后排的廖料站起来讲,钱魁,我把你的书包拿来押在这里,你拿10元钱来领。许多同学又莫名其妙地看着钱魁,怎么他欠廖料的钱钱魁愤然离座,边走边说,我不欠你的钱。 同学们都看着钱魁的动向,以为他去找廖料去抢书包,他没有,才走出教室,上课铃就响了。许多同学都蜂拥而至地挤进教室,有的还撞着他了,但很快就遮住了他的身影。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倒无所谓,也不太关心他和廖料的事儿,只有胡里朝廖料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极快地下座,穿过一排桌子,跑到教室右边窗口朝外面望,望什么,别人不清楚,他却回过头向廖料招手,廖料没有看见;坐在廖料前一排的马飞看见了,就转过头喊,廖料,胡里叫你过去。 廖料抬头望着他问,胡里在哪儿马飞手一指,胡里不耐烦了,已经叫起来,廖料你看,钱魁到学校办公室去了,他一定是去找班主任老师。 廖料早有心理准备,“哼”一声说,我才不怕,管他找哪个老师,反正我钱夹里缺了10元钱,只有他捡到了我的钱包,不是他昧了是谁 第1166章 揭开老底 这时,数学老师拿着一本书走进教室,才走到门口时,胡里就飞快地回到座位做出正襟危座的样子。 数学老师30岁左右,是一位身材颀长而略瘦的男士,他把手里的书往讲桌上一放,身子略微前倾,然后挺直,亮开嗓门说,同学们好! 老师好!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重复这句几乎每节课都有必要重复的礼仪套话。数学老师说一句坐下,突然发现中间一排的座位缺了一人,他记起来了,那个空缺处就是学习成绩一般,但思想品德不错的钱魁留下的。他印象最深的是钱魁的爸爸钱百万——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庄园主,基本上每年都给学校捐钱或捐物,这使他特别敬重钱百万,从而变得对钱魁也分外的关心。 数学老师忽然唉了一声,问道,你们知道钱魁上哪儿去了怎么没来上课呢教室里鸦雀无声,有的同学拿眼睛望后排的廖料,仿佛责怪他:钱魁离开教室与你有关。廖料低着头,心里暗自反诘瞅他的同学:我和钱魁之间的瓜葛关你们什么事 数学老师感觉教室里气氛不正常,分明像发生了什么事。正要问,坐在中间一排的马七儿站起来说,马老师,钱魁到学校办公室去了,你没有碰见他马老师刚说没有,就听到一位同学说,马老师,钱魁和班主任老师已经来了。马老师朝教室门口一看,果然是的。 马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钱魁走进教室很礼貌地解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班主任老师也走进来了,她是一个40岁左右的妇女,平时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会儿脸孔是板着的。 她站在讲台望着后排的廖料直言不讳地说,廖料同学,你自觉把钱魁同学的书包还给他,快点。廖料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说,他昧了我10块钱。 你胡说!有什么证据班主任老师恼火地说。廖料把钱魁的书包拿在手里,走下座位,若要拢近钱魁坐的那排,还隔3个座位。他不送去,却把那书包往钱魁的座位上沉重地一甩,并且甩出一句话,我知道你们偏袒钱魁,他爸爸每年都捐款学校了。 你又在胡说。钱魁的爸爸捐款学校与这是两码子事。班主任老师下了讲台走近廖料说,钱魁千错万错,你不该押他的书包,何况他没有错,他把捡到的钱夹还给你,是拾金不昧的行为,你还反咬一口,说他昧了你钱夹里的10块钱,退一万步讲,他会瞧得起你那10块钱吗 我的钱夹经了他的手,少了10块钱是事实。廖料还在发犟,但又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这不是事实!马儿七突然站起来说,这是一个阴谋。 马七儿,我可没有得罪你。廖料警告他,并且攥紧拳头,要不是有老师在这里押场,马七儿肯定要挨揍。 班主任老师指着廖料说,你住嘴。然后他叫马七儿接着说。马七儿心里有点慌,因为说了会得罪廖料。但不说又不甘心,觉得对不起钱魁,本来以前他和钱魁搞不来,自钱魁那次真心实意资助他后,他就对钱魁一直抱有感恩心里,暗暗地总想回报,但一直没有机会。 眼下,机会来了,钱魁正需要一个知情人帮他说话。想到这里,他便豁出来,把廖料坑害钱魁所设的圈套挑明,这是需要冒风险的。 他知道,廖料是一个混混,虽然在学校读书,但经常和社会上杂七杂八的哥们搅合,养成了一种横蛮不讲理的霸道习气。既然揭他的老底,也就随时准备迎接他的报复。 马七儿是这样叙述的:上午上体育课时,廖料把胡里、马飞,还有马七儿拉在一起耳语,今天要整一整钱魁,需要你们配合。胡里问怎么个整法,廖料把一个钱夹拿出来,从里面掏出两张纸币,其中一张10元,一张5元,让他们看了,又放回钱夹里。 马飞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廖料解释,我趁钱魁不注意,把这钱夹丢在他容易发现的地方,凭他那德性,捡起来后,一定会交给失主,找不到失主,他会交给老师图表扬。你们配合,我先下手为强,若发现他捡了钱夹我就找他要,要过来,就说钱夹里差10元钱是他昧了,要他退还。 密谋到这份上,已经够毒了,对钱魁来说,已经够冤了。马七儿想到钱魁帮助过他,便不打算参与,又不好得罪廖料,随即扯个谎,说他内急,闪了,就没有再凑合到廖料他们一块去。 马七儿讲这事时,廖料脸色大变,白一块黑一块地尴尬着。胡里、马飞就像同案犯一样,也把头埋在桌上不敢看人。班上的同学都默不做声,大多数听了,都愤怒地皱眉、摇头。只听到班主任老师大喝一声,廖料,你不要上课了,跟我出来,到办公室去写检讨书。 当天下午上课之前,同学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当马七儿走进教室之际,许多目光投向他,他坐在座位上不吱声,左边太阳穴处有一团明显的肿块,暗绿色,以致影响了脸庞,左脸大,右脸小,显得不平衡、不协调。 而看上去最不顺眼的是马七儿的左眼角似乎也现出微肿的症状。当然是左上方那个大肿块引发的,就像这只左眼被掳掠而成了俘虏一样,变得木讷、呆滞,流露出一种被迫屈服的悲哀。他眼角还有一块泪痕,虽然淡淡的,仍然看得出来,他分明哭过。 这会儿,马七儿故意把脸面朝向桌面,避开众多睃视他的目光。教室里一些同学凑在一起低声嘀咕,马七儿被廖料打了,他不该讲直话帮着钱魁揭发廖料。 廖料在办公室里写完检讨出来,一回到学生宿舍区,不向自己的寝室走去,而是直冲隔壁的寝室,一把抓住马七儿的衣领,照他的太阳穴筑了一砣,狠狠地。当他再筑第2砣时,被跟过来的胡里拉住了右臂。 胡里说,廖哥,不能胡来,这是在学校。站在身后的马飞也劝道,廖哥算了吧!廖料仍气怒地讲,老子就是要打死他,我不准备读书了。 马七儿也不是耗油的灯,他将手里拿着的一只空饭盒——正准备到食堂打饭的空饭盒,朝廖料砸过去,廖料把头一偏,砸了个空。 正在拉拉扯扯中,不知谁叫来保卫科的两名保安,一个牛高马大,威之胯下;另一个个子敦实,满脸煞气。那个牛高马大的走在前面,大声喝道,搞么事搞么事个子敦实的板着脸孔不讲话,一拢去就把廖料架开。 马七儿手摸被筑了一砣的太阳穴,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感觉。他流着泪赶上廖料,忿然地踢去一脚,但这一脚又没有踢中,那个牛高马大的,机敏地抓住他的脚一送,吼道,还打么事你们两个一起到保卫科去把问题交代清楚。马七儿去了不到一刻钟就放出来了,只是廖料还留在那里。 第1167章 敢于认错 这次打架事件在同学们的低声议论中传开了,谁心里都有谱,是廖料不对,是廖料在报复马七儿。马七儿该不该遭此报复谁也没有议论,只是有的同学笑着说,这就好像为了别人的事打破自己的锅。 钱魁知道这件事后,心里特别不安。他走到马七儿面前,望着他发肿的左太阳穴和那半边微肿的脸孔说,七儿,我带你到校医门诊去看看,所有医药费我包了。 马七儿头一摇,坐着不动。旁边书桌的同学也说,七儿,还是到校医门诊室去看看为好。你的脸都肿了,赶快找医生开药搽一搽,或打吊针消炎。 马七儿听那同学说得厉害,抬手摸一摸脸上被打的部位,眼角不知不觉滚出了一颗泪珠,他感觉到了,拱起手背在脸上一沾。 马七儿似乎还有点怪罪钱魁,忽然站起来说,这事不要你管,与你无关。钱魁说,你为我的事做出了牺牲,我还是劝你到校医门诊室去看医生,医药费我出。 说着,钱魁从内衣贴身荷包里取出一百元递给马七儿,马七儿手一推不要。钱魁对旁边的那位同学说,你送他到校医门诊室去吧说着他把那一百元钱塞过去,那位同学接了,又把这一百元钱塞进马七儿的荷包里说,七儿,我送你去。 马七儿这回顺从了,并缓缓地走出教室,同学们都在目送他。应该由钱魁送他去的,可是马七儿不肯接受,钱魁便跟出教室门口,对送马七儿的那位同学说,谢谢你代劳哦! 他们刚走出教室门口,上地理课的老师就来了。他问道,现在上课了,你们到哪里去钱魁立即解释,马七儿脸上有伤,要到学校卫生室去看看。老师蹙着马七儿看,惊讶地问,是怎么搞的钱魁代其回答,是廖料打了的。然后看着那位同学和马七儿走远的背影,就回到教室,走近自己的那排座位时,他又折回来对老师说,我能不能叫廖料过来上课 老师抬头一看,廖料的座位果然是空的。钱魁接着说,老师,都是我的错,现在廖料被扣押在学校保卫科。老师有些纳闷,问他,钱魁,既然是你的错,保卫科为什么不抓你全班同学听老师这么一问,都笑起来了。钱魁也就顺口讲,是保卫科抓错了人,我去自首!说着,就走出了教室。 保卫科就在学校大门口左边,一进三间平房,共有两个保安,一个叫柳保军,是当兵转业分配到学校的,他约有1米八高的身材,略胖,方脸、浓眉、眼珠子圆而外凸,鼻梁高,嘴巴厚,看上去虽不太恶躁,但在学生面前一站,像个巨人,谁不被镇住 而另一个叫齐来拳,是从一家工厂调来的,他身材瘦长,比柳保军略矮,但看上去没有矮的感觉。他的脸和鼻子都显得长,但是生得匀称,肤色比柳保军白,样子既儒雅又精干。 这会儿,齐来拳正在里边的一间房里督促揍过马七儿的廖料写检讨。 廖料伏在桌上,动笔在厚厚一沓材料纸的面上一页最上一排,写了“检讨书”3个字,就再也不动笔了,嘴巴还时而凑近扣在笔尾巴上的笔帽,像要啃它。 齐来拳见他如此磨蹭半天,写不出一个字儿,就吼道,你是不会写,还是有抵触情绪不肯写廖料抬头看他,沉吟一阵说,我从来没有写过检讨,不想写。 齐来拳见他态度不好,就放狠话,你不写出来,就别想走出保卫科。你有错不认,目无法纪,这是学校,不是放牛场。廖料低头不语,干脆把手里的笔放在材料纸上。 正僵持着,听到有人在保卫科门口说话,是钱魁的口音,廖料很熟悉,让他料想不到的是钱魁居然来向他说情。他听到钱魁说,柳保安,你放了廖料吧!把我抓起来关了,就算廖料打了马七儿,也是为我的事引起来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抓抓我,别抓廖料,把他放了吧! 你说什么又听到柳保军在问,你怎么把我越说越胡涂,难道你也打了马七儿廖料听到这里,突然站起来,闯出最里面的一间房,来到保卫科门口的那间房。齐来拳未经意,随即追出来,嚷道,站住…… 齐保安,我不会跑,我要说句话。廖料回过头言毕,又转过头冲着柳保军说,柳保安,钱魁没有打人,是我打了人,我好汉做事好汉当,关押我是应该的,不要关押他。 柳保军双手叉腰,不时拍着腰间系着的一条宽而厚的棕红色的牛皮带,瞅着廖料讲,我还是不明白,你和钱魁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替你说情 廖料想:我如此对不起他,他还替我说情,这一下触发了廖料的良知。他当着两位保安的面,说了钱魁一大堆好处,并把自己如何不服他、拉帮结派害他的事儿一股脑儿讲了。柳保军忽然转过头,对钱魁说,廖料这么坏,多次害你,你还替他说情是不是脑壳进了水 钱魁说,柳保安,廖料固然错了,但我相信他会改正,你们要给他改正的机会,这也是我替他说情的原因。柳保安见钱魁样子恳切,便说,你硬是要替廖料赎罪钱魁连连点头。 柳保安说,那么你去找班主任老师来当个面,看他同意不同意。当然我们不会把你扣留在这里,你没有错,你的行为还挺高尚。 这时,齐来拳手在空中一摇,态度坚定地说,我不同意。他冲着柳保军讲,你知道吗廖料把马七儿揍得非常厉害,如果按钱魁说的,他来顶罪,放了廖料,到时候被打的马七儿就医,找谁付医药费难道找毫无过错的钱魁支付不成 钱魁走到齐来拳面前说,齐保安,我早就委托一位同学把马七儿送到学校卫生室去了,医药费是我支付的,不需要廖料支付,我说过,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我应该负起责任,以和为贵。 到底高尚!齐来拳对钱魁竖起拇指,又对廖料说,你应该感到汗颜,思想品质这么好的同学,你还欺负他,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廖料又退回里间房,起步时,他样子惭恧,望着钱魁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马上就去请班主任老师,要求他把你保出来。钱魁向柳保安打了个招呼,就离开这儿。一会儿,钱魁、班主任老师来到了学校保卫科。 柳保军说,这个打架的事你是清楚的,现在钱魁同学要我们放了廖料,说由他来顶罪,你看成不成班主任老师莞尔一笑,说就按钱魁同学的意思办吧!不过,你们不能让钱魁同学顶罪,这罪就由我来顶,作为班主任我没有教育好学生,是我的责任,你们把我关押在保卫科吧! 你说这话,不怕折杀了我们柳保军又走进里面一间房,对齐来拳说,放了廖料同学。齐来拳就把廖料的肩膀一拍:你走吧!廖料这时正在写检讨,他开始不愿意写,现在思想触动了,正在奋笔疾书哩! 他抬头对齐来拳说,齐保安,就让我把检讨写完。柳保军也进来了,他说,别写了,要写回到教室里写,写好交给老师,我们不看。廖料站起来说,行! 第1168章 有事我扛 周末那天,学校放半天假,钱魁回到钱家庄园那个很有些气派的家。他才走到办公室大楼楼下那个宽敞的水泥地坪,就听到从二楼传来爸爸发脾气的声音——邹家横,你如果请假一天就扣发你一天的工资,你的任务就是看守那片玉米地。晚上没有人看守,如果玉米被盗了,还要你赔偿损失,把你一个月的工钱按损失的50%赔偿。当然你可以找一个人代替看守,特别是晚上看守房不能少人。 又听到那人求情,钱老板,我家里有特殊情况,就请一晚上的假不行吗? 不行!爸爸毫无商量的口气,让钱魁感觉他太苛刻了,正准备上楼去劝一劝爸爸,让他对做工的人宽容些。这么考虑时,突然有了尿意,钱魁便走到办公楼后边的公共厕所里如厕。 他脑子里浮现出邹家横——一个四十多岁的打工男人的模样,中等身材,黑皮肤,鼻子尖上有一颗豆大的痣,灰褐色,痣长的位置有些歪,整个人看上去比戏台的小丑还滑稽。 这个人好玩牌,也就是好赌,手气又不好,那次输得精光,连孩子上学买作业本的钱都没有了,他连夜偷鸡准备卖钱,刚出大门,东家的黄毛狗一叫,他慌了,被人抓住出了丑。 他妻子找一个远房亲戚说情,要他找一份事做,不能成天赌哦偷的。这样,那个远房亲戚恰好与钱魁的爸爸有些熟,便求他做点好事。结果,皱家横就被安排在大庄园中一处看守房看守庄稼,每月开工资。 钱魁只了解这些情况,对皱家横有些同情。他刚走出厕所,不知怎么的,就看见板着脸孔的邹家横走过来。他也是上厕所,钱魁站在外面等他出来问他,邹师傅,我爸爸脾气不好,你有什么事请假,要好好跟他说。 仿佛触发了d火索,邹家横高声道,老婆要落生了,我晚上要回去陪护,只请假一个晚上,你爸爸都不答应,太那个了。 钱魁说,你声音放小点,免得我爸爸听见了不高兴,我想我爸爸是说得通的,他不可能这么不通人情,我去跟你说。邹家横把声音放低,小家伙,你不要说,我和你爸弄僵了,说了也没有作用。 钱魁知道爸爸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便凑近邹家横说,邹师傅这样吧!我爸爸叫你到看守屋去看守,你就去,等一会儿,我去代你看守一个晚上,你回家去陪护老婆吧!不要跟我爸爸讲,不过你明天清早一定要来,最好来早点,我还要上学去。 邹家横听钱魁这么讲很感动,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后捏着钱魁的手说,你不错。不过,我怎么能够要你给我顶班?要是你爸爸知道了,不要我滚蛋才怪呢?!钱魁把手从邹家横的手掌里抽出来说,没关系,有事我扛了。 在钱家庄园二楼办公室,钱百万绕着不过10多平米的房子走了一圈,又一圈,脚步很慢,像在考虑问题,不错,他是在考虑:如果邹家横非请假不可,那可以,我就换人。换谁呢?他把掐在手里的纸烟递到嘴里吸一口,就听到橐橐的脚步声。他熟悉,是邹家横走来了。钱百万背对着门口,还在考虑换人的事儿。 忽然,邹家横走进办公室主动说,钱老板,我不请假了,我马上就到玉米地那边的看守房去值班。钱百万转过身子看着他,问道,你想通了? 邹家横想到钱百万的儿子瞒着钱百万给自己顶班,他心里有些发慌,目光也不坚定。当钱百万以怀疑的眼神看他时,他不敢正视,腼腆地偏开头,支吾其词,钱老板,我这就值班去,你不要问了。 玉米地看守房在钱家庄园的西面,距离钱家庄园办公楼4里多路,钱百万见他答应了,马上安排司机小傅开车送他去。邹家横从颠簸着驶过一段路后,又缓缓停下的车上下来时,看着玉米地段中心那个简陋的看守房,里面空荡荡的,他的心情也是空荡荡的,甚至后悔不该听钱魁的话。 他想:钱魁么时候会来呢?要是他不来顶班呢,怎么办?钱魁是不是哄人的? 当小傅把车子掉头返回去的时候,他懊丧地东瞅瞅,西瞄瞄。看守房有一根房梁好像压驼了,要断了似的,他看了一眼却不经意。房梁下是一张供人休息的木板铺,铺上铺的一张缀有红绿相间花纹的草席。 他时而在上面坐坐,时而走出看守房朝来路上张望,他希望钱魁那小子说话算数。现在天快黑了,来路上不见一个人影,看来钱魁那小子真的在哄人,不会来了。 这会儿,邹家横的心也飞了,飞到老家麻将桌上去了,那炒豆子似的麻将声就像在催促他快去凑角儿。他自言自语,等天色还晚一点,我就来喽!至于这里的玉米地有没有人看守,关我屁事? 忽然,来路上出现一个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那正是抽长身个的钱魁,邹家横看清楚了。他心里偷着乐,满脸绽笑,隔老远就叫,钱魁,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钱魁背着书包,准备今夜顶一个班,明天清早去上学。 走近这看守房的钱魁冲着喜出望外的邹家横讲,邹师傅,我说话算数,就像出家人一样不打诳语。邹家横说,我还以为你耍我,等会儿,你不来,我就要当逃兵。钱魁笑道,看来你迫不及待了,我来得正是时候。 邹家横拍着钱魁的肩膀说,我可以走了吧?!钱魁看着他说,邹师傅,我只给你顶班一个晚上,你明天清早一定要赶来,你是知道的,我要上学,不能耽误。邹家横说,不敢耽误,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已经非常感动。要是我耽误了你,你爸爸钱百万知道了,不叫我立即卷铺盖走人才怪呢?!听他这么讲,钱魁也就放心了。 这时,邹家横朝大路上走了几步路,钱魁又叫住他,邹师傅,你站住。邹家横回过头看他,钱魁把挎着的书包取下来,掏空里面的书,放在看守房门口,然后拿起空书包下到玉米地,飞快地掰了三五个玉米棒放在书包里,之后上路来到邹家横面前。 邹家横看傻眼了,尚未缓过神来,钱魁便从书包里取出一抱玉米塞在他手里。 邹家横说,这怎么行?你爸爸钱百万安排我看玉米,我怎么能把你摘的玉米带回去?正在推搡时,钱魁说,就算我送给你的,你非偷非抢,怕么事?邹家横在推让之际,还是接了这一抱玉米。他笑道,倒不是怕么事,只是我良心上过不去,我是看守玉米地的,怎么能够避着你爸把玉米棒带回家?这也太缺德了吧!这玉米棒还是不能要。他要退还,钱魁说,别婆婆妈妈的,有事我承担。 你可是个好人嘞!脸上带笑的邹家横向钱魁点了一个头就走了。走时,从邹家横拿着的玉米棒上掉下一条肤色深绿的肉虫,却被他一脚踩死了。 那肉虫的身子有半截糊在地面上,另半截糊在邹家横的鞋底上,他走了老远都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他不必在意,天黑了,他只在意迅速返程,回去凑角儿打麻将。 第1169章 看守玉米 天刷黑,钱魁打开书包在朝外的一个放笔盒的布袋里取出两根蜡烛,点上一支,放在看守屋一边靠墙的小桌上,放了两次都没有放稳。他让那燃着火苗的一端滴两三砣蜡烛透明的眼泪下来,然后将蜡烛屁股蹲在上面,就这样粘稳了。 他拿一只小椅杌坐着,上半个身子伏在桌子上看书、写作业,直到再续上一支蜡烛燃去三分之二的时候,他才有了倦意。夜已深,他想强打精神,打算把这支烧完了,再就寝。 可是窗外忽然刮起大风,把那支蜡烛的火苗吹得朝一边歪着,就要熄灭了。钱魁站起来想拿什么塞住窗户,可这窗户不是用木料打制的,而是砌匠在砌那面墙时留的一个小方孔,刚好够一只猫出入。 在冬天都用塑料布把它封住了;在夏天,天热,又把那块塑料布扯开。 现在这个窗户旁还没有完全撕落的已破成半爿的灰白塑料布被夜风刮着发出“噗噗”的响声。眼看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蒙住窗户——一个小方孔,钱魁就干脆放弃。 他从铺上的枕头边拿出一支手电筒,走出看守房到外面的玉米地巡视一遍,把那雪亮的光柱上上下下晃动了一阵子,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便放心地回到看守房躺在铺上睡觉。 窗外呜呜作响的夜风像一支催眠曲,慢慢地他打着轻微的呼噜进入了梦乡。 恍惚中,钱魁又走进了一片玉米地,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大汉迎面走来,样子很凶,他有些害怕,身子转到路边准备让大汉走过去。 大汉拢来了却不走,拍着钱魁的肩膀叫他的名字,钱魁诧异不已,再抬头看他。他满脸绽笑,将手里一本书翻到其中的一页对钱魁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在逆缘中积了不少阴德,可是上次参加高考,却没有高中,这并不是你不聪明,问题是你有一番孽障。 大汉指着那上面的青蛙、蛇、蜥蜴等一些动物说,你的前世有杀生之过,所以今世不顺,也就影响了你的学业。钱魁看了那书上的一段关于他过去世杀生的记录,又听到大汉如此说,便敏感地问,我的书是不是白读了?是不是不必读了? 大汉把那本书合上,蹲下身子对钱魁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建议你写一篇戒杀文,忏悔前世的孽障,今年高考会顺利些。 这时,大汉又挺直身子,钱魁矮他一个头,见他如此点拨自己,钱魁拱手施礼,请问您尊姓大名?大汉笑而不语,突然一个白髯老汉拄杖走过来介绍,钱魁,你不清楚,他就是阳间人十分惧怕的鼎鼎大名的阎王爷。 哎呀!是不是要我的命?钱魁越发惧怕地说。大汉讲,今天不是来要你的命,是来给你加寿的。 说着,大汉揪住钱魁的衣襟奋力朝前一搡,钱魁蓦然醒来,只听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发出“炸炸”的响声,还有一些尘土坠落在铺上。 钱魁立即意识到一根快要断裂的房檩就要垮塌了,他顺手摸起枕边的手电筒,将身子一滚,下了铺沿。就在一瞬间,“轰隆”一声,房顶上断裂的两根木檩砸了下来,正砸在钱魁刚刚退开的铺位。 他的身上头上还沾带了一些喷溅来的尘土,他一边扑打,一边说,呀!好险—— 钱魁揿亮手电筒一照,那铺上满是坍塌的瓦砾,屋顶一个天井般大小的窟窿。夜风呜呜地灌进来,像狼嗥鬼叫,森森逼人。钱魁的心在“噗噗”地跳,刚才要不是醒过来让开了,自己八成被砸死。 此刻,他脑海里还隐约着梦中那个大汉推他一把的情景。他忽然明白过来,当即跪在黑魆魆的房间里纳头便拜,嘴里念道,谢谢阎王爷的救命之恩。 连念数遍站起来,又听到屋外有车子行驶的响声,还有照射过来的淡淡的灯光。他走出房门,那车子已经开到房前场子上来了,是爸爸钱百万的轿车,他怎么来了? 正疑惑之际,爸爸推开已泊位的轿车门走下来,许是发现这里有人看守,却不知道是钱魁,便问道,看守房门口站着的是谁?钱魁一个激灵,知道瞒不住了,便直说,爸,是我。 钱百万一听话音,知道是儿子,便问,钱魁,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上学去了吗? 爸,邹家横家里有事,我替他看守一夜,明天清早上学去。 我操邹家横的娘,他家里哪有事?他哄你,回去参与赌博,被派出所抓了,我接听派出所拨来的电话说,你们庄园的员工管教不严,被我们抓了。我知道后,立即开车到这片玉米园区来检查一下,未想到你在这里。 钱百家说着,走到了钱魁面前,钱魁把他领到看守房门口,用手电筒一照,房顶坍塌了,铺上地上尽是瓦砾土渣。钱百万骇然,这是怎么搞的? 爸,你有责任啦!房屋顶上的檩子快断了的时候你没有检查维修。今天是不幸中的万幸,我睡在铺上阎王爷推我一把,我突然醒过来,刚翻身下铺,上面断裂的木檩就砸下来了,稍迟一两秒我就会被砸死。 钱魁边说,钱百万边摸他的身子,但不说话。钱魁接道,那邹家横走了好,要是他今夜没走,在铺上睡觉,说不定就被房顶上坍塌的木檩砸中,后果不堪设想。 钱百万认为儿子说得有理,连连“嗯”几声。钱魁随即把揿亮的手电筒递给钱百万,让他照着,自己把压在睡铺枕头边的书包扯出来,拍了拍尘土,就背在身上。 钱百万用手电筒照看儿子的脸,发现他的眼皮微肿,眼白还有些发红,这分明是没有睡好。他说,钱魁,我送你回家睡觉,只有睡足养好精神,明天才好上课。 钱魁眯着眼睛说,爸,你不要管我,这个时候人兴奋了,也睡不着,天就快亮了,你要迅速请搞建筑的人来维修看守房。就这种坍塌的样子,不能安歇,哪个还愿意来看守?钱百万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钱魁,我很高兴,你总算懂事了。管你睡不睡得着,我这就送你回去休息一下,你在床上躺一会儿也行。 钱百万说着,就携儿子走出看守房,钻进泊在前边场子上的私家轿车。轿车“哒哒”地启动,朝返程的方向驶去。车灯投射出雪亮的光柱,宛如刺破夜空的长剑,那狂暴的夜风仿佛被它斩除爪牙,忽而变得老实多了,不再胡乱地骚扰,而弄出嗬嗬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响声。 第1170章 罪魂喊冤 十分钟后,车子在庄园南边一栋别墅前的场子上戛然而止。钱百万吩咐儿子下车到卧室里睡觉,自己却惦记着玉米地那边坍塌的看守房,便驱车到办公楼那边去与值夜班的劳工商量抢修工作。 钱魁的卧室是在别墅东边第6间。这个时候,他没有睡意,脑海里总浮现着梦中的情景。他已在梦中承诺写一份戒杀书,以此答谢推醒他救他一命的阎王爷。 这会儿,正是动笔的时候,他从书包里掏出纸笔,静坐书桌前,手托腮帮考虑片刻,便嚓嚓地写了一段话,签上字儿,标明了时间,又默念了一遍,然后从抽屉中取出火柴划燃一根,将它焚化。那灰屑儿犹同一只蝴蝶飞起来,又缓缓地飘落房间。 钱魁心里想着阎王,拱手朝房间的虚空里连续作揖三遍,虔诚地讲,阎王爷,我已将刚写的戒杀书焚化,恭请收阅! 钱魁忽听门外的脚步声,回头看,是母亲皮素莱来了。她一脸倦容,满头乌黑的发丝还有些乱,显然还没有梳过。她急切地问钱魁,你不是到学校去吗怎么还没有走钱魁答非所问,妈,你咋这么早就来了皮素莱说,看你的房间亮着灯光,我才来的,你说说,怎么没有上学,天还没有亮,也不睡觉。 她边说边盯着儿子看:你的脸怎么是浮肿的一晚上在干什么钱魁正要慢慢回答,发现母亲的一只脚就要踩上那片烧成卷曲状的黑色灰屑,便伸手一挡,妈,你别踩着这个灰屑。皮素莱说,那有么事说着一抬手摩挲着儿子微肿的脸,很心痛地看着他。 钱魁说,踩了这片灰屑就有事。皮素莱听他讲完个中缘由,似信非信,不由得对搭救她儿子的阎王肃然起敬。当下拉着儿子一齐跪在地上,纳头便拜,谢谢阎王爷…… 此时,秦广王殿的司命神正在翻阅阳世众生的生死簿,以便了解哪些亡魂即日归附阴曹,而作出审判和押送的准备。突然他如炬的目光落在钱魁的地府名籍上,一看钱魁的阳寿已尽,应于丑时被重物砸死,辰时其亡魂应押解到本殿门口站队候审。 司命神放下生死簿,走出本殿察看一长串站队候审的亡魂。有的长吁短叹,泪流满面;有的浑身湿漉漉的,一看就知道是淹死的;有的颈项上一圈紫红的血印,一看就知道是吊死的;有的浑身炭黑,皮肉焦煳,一看就知道是火烧死的;有的头破血流,缺臂断腿,一看就知道是被重物砸死的,总之各种死状应有尽有,惨不忍睹。 司命神一路看过去,目光在几个被重物砸死的亡魂中扫视几遍,所有的亡魂都编了号,旁边写有亡魂的名字,仔细辩认,就是不见钱魁的名字。 他甚感惊奇,觑着站在亡魂旁边的勾使问,唉,怎么不见钱家庄园钱百万的儿子钱魁的亡魂他的寿限到了。那勾使抬起头说,你还不知道本殿大王已给他增寿54年,他今年19岁,要活到73岁。等会儿这拨亡魂审结押送走了,大王会发个增寿文帖给你的。 再看大殿帐幕中的秦广王一拍惊堂木,对着喊冤的几个罪魂吼道,你们中的哪一个不是死有余辜在阳间不做好事,只投机钻营干尽坏事。 其中一个被疯子打死的中年男人却从罪魂队列中站出来与秦广王“抬杠”,大王,我可没做什么坏事,死得太冤了。我没有其它要求,只希望杀人的抵命,欠债的还钱。可是那个一闷棍打死我的人,现在阳间的法律不给他定罪,只是象征性地关了一下。 秦广王没有立即回驳,饬令司命神细查那个中年男人的死因,然后汇报。司命神立即睁开额头间松果球状的神目,把那个中年男人的前一世,前二世和前三世睃视了一遍,在他的前三世发现一股冲天怨气不散,并仔细看出了端倪,便凑近秦广王小声作了汇报。 秦广王圆睁凤眼,望着那个中年男人说,你的冤喊完了没有那个中年男人却苦着脸一言不发。 秦广王接道,我告诉你,那个一闷棍打死你的疯子,和你是隔世父子关系。你记得吗23年前,你们夫妇生育了一个傻崽,不欢喜他,嫌他将来没有出息,白养着又是个累赘,所以心狠手辣的你,在那个傻崽才7岁的时候,你就把他骗到荒山上,活埋在一个深挖的土坑里。 在这之前,你的傻崽突然表现得不傻了,向你下跪,求你不要整死他,说他以后会变乖,可是你不相信,还是将他推进土坑活埋了。 尽管这件事别人不知,但是天知地知神明知;尽管没有人替你的傻崽鸣冤告状,但是你做的恶事是一定有报应的,尽管你作为杀人凶手一直逍遥法外——漏了阳法,但阴法难逃。 听到这里,那个中年男人把头栽得更低了,整个秦广王殿鸦雀无声。秦广王突然停顿一下,又提高嗓门质问那个中年男人,你说说,干过那种坏事没有那个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不回答。秦广王对司命神说,将小型孽镜拿来给他照一照,以现出他活埋那个傻崽的惨毒见证。那个中年男人吓得颤声说,别,我干过那种坏事。 秦广王走出帐幕,来到中年男人面前,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说,你知道吗那个中年男子一闷棍打死你,不是偶然的,是必然的。他为什么单单要打死你,不打死别人中年男人微闭的眼睛突然睁开,望着面貌威仪的秦广王又吓得堕下了眼皮。 打死你的那个疯子不是别人,就是你活埋的那个傻崽,他转世再生是来报仇的,总算一闷棍打死了你,报了这个仇。阳法不判他的死刑,就像当初你活埋了那个傻崽而逍遥法外一样同样逃避了死罪,真是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丝毫不爽哦! 秦广王入帐回座,一个送信的阴差走过来从宽泛的袖筒里摸出一个纸卷儿,双手捧着递给秦广王说,大王,这是一个叫钱魁的应届高三学生寄来的戒杀书。 秦广王接过来浏览一下,就念起来:戒杀书,尊敬的……后面是“阎王爷”三个字,秦广王突然打住不念,而是换一种方式说,这篇戒杀文是对我们写的,正文是——我罪该万死,百劫千世,一定犯了数不尽的杀业,请饶恕我的罪过,从今以后,我将痛改前非,护生惜生放生,永不杀生。倘若食言,天殊地灭,甘愿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戒杀立誓人:钱魁。阴历丑年巳月丙日寅时。 第1171章 封为蛇神 秦广王念毕,叫来殿堂陪审的一位司命神将钱魁的戒杀文交给他说,在生死簿上,把钱魁的寿限增至73岁。 随即,转身向站成长长队列的罪魂们讲,你们知道吗在我们主管的生死簿上,记载着钱魁寿限19岁,他本该在子时三刻被坍塌的房檩砸死的,为什么,他还好好地活在人世间呢 这是由于近三年来,他坚持积阴德,做善事,感动了天地神明。钱魁所在庄园和学校的土地神、路神和树神等驻地神明多次写信汇报钱魁的善举,要求阴司给他添加寿命福禄,所以昨天晚上,熟睡的钱魁正在梦中,我亲自去推醒他,让他起身逃离,躲开了死神。 这时,已沉寂良久的众罪魂有的叫起来,阎王爷,让我还阳吧!我还阳后一定像钱魁一样改过自新,坚持积阴德,建阳功,只做好事,不做坏事……整个殿堂里的罪魂们都争先恐后地附和着叫嚷不休。 秦广王又将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凤眼圆眼,吊起嗓门大吼,胡说。众罪魂又复归宁静。秦广王继续讲,你们悔过也晚了,就好像你们有意杀死了人,然后被抓捕又说我后悔不该杀人,这么讲一万遍都白讲了,该正法的还得正法,这是咎由自取,不可饶恕! 七十三年后的那年暮春,正值巳年巳月巳日巳时,年愈古稀的钱魁无疾而终。由于在生时,多积功德,方圆十里的诸神对他有口皆碑,所以灵魂脱窍,免于押解当地城隍庙查验功过,直接由白天值勤的白无常引领他到地府,象征性地到各殿走一趟,就连白无常都有点羡慕他,认为他必定投生善地,将来可尽享荣华富贵。 可是出人意料,钱魁来到秦广王殿时,伏下身子朝秦广王礼拜再三。秦广王轻拍桌子连说三句免礼,钱魁这才站起来讲,大王,我钱魁永志不忘您的救拔之恩。 那天晚上,您救我一命,还给我添寿,活到七十三岁。七十三年来,您是不是暗中助我,我一直都很顺利,未及弱冠,就考中中华一流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直机关工作数年,一路擢升至处级干部,至六十岁离退,晚景也不错,活出了一世风光,多蒙您赐予洪福厚禄……说到这里,又拱手致礼。 秦广王凤眼含笑,看着他说,钱魁,你的福禄并非我秦某所赐,是你自己做来的,要是你做了坏事,五十四年前的那天晚上,我决不会救你,你将死于非命,死后还要到本殿受审领刑,够你受的。 钱魁见秦广王随和地调侃他,便讲出一句题外话来,阎王爷,世人都说阎王凶恶,我看您一点都不凶恶,倒挺慈善,是怎么回事 秦广王听了仰脖哈哈大笑,笑毕,捋一把胡子,缓缓地讲,阎王见恶人就恶,见善人就善,你是恶人还是善人 钱魁颔首不语,愧疚似的避开秦广王打量他的眼光。秦广王接道,你是善人,你的灵体下一世还可以投生到善地,尽享富贵。我可要奉劝你,你富贵了可不要为富不仁,恃强凌弱,要保持和发扬积德行善的优良作风,说不定下一世你修行更好,死后还可以升天做神仙。 阎王爷,您还不知道我的心情,我并不想投生变人了,哪怕让我投生为人中之王,成为富可敌国,威加四海的皇帝,我都不愿意去干。钱魁忽然叹息着,阎王爷,您应该清楚,阳世间诱惑性多,一般凡人无法抗拒,就算我愿意投生善地,再积功德,以期下世升天为仙,可是在我投生之前,又要喝那饫忘汤,把什么都忘记,连积德行善的念头都忘记了,那么我投生到善地或者到恶地,因为我是糊里糊涂的,各种诱惑袭来,就难保我不做坏事,说不定还会受利益的驱使尽干一些伤天害理的坏事,那么下一世,我不但修不成仙,就连做个好人都难。 要是坏事干多了,说不定死后人身难保,还有可能贬为畜生,那就惨了。如果是这样,我不如趁现在还不糊涂,未喝饫忘汤之前,向您表个态或者说许个愿:我不想投胎变人了,就在地府帮忙打杂服务直至永生永世都行。 秦广王良久不言,继而走到钱魁面前莞尔一笑:算你悟到了一点,懂得把该放下的放下,可是你还没有悟透,该提起的还没有提起。你知道吗你投生什么,并非由我们阴曹地府中的阎王决定,由你自己决定,由你个人百劫千世以来的业力决定。 讲到这里,殿堂上下的列位神君阴差都拊掌叫好。秦广王接着,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投生做人,但到我们地府来谋一个帮忙打杂的职位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阎王爷,您给我参考一下,我投胎变人,干什么好钱魁直言不讳地问。 秦广王叫来司命神将钱魁的阴籍档案拿来,他翻看一阵,对钱魁说,百劫千世以来,你都在六道中轮回,无数过去世中,你有一世与众蛇结冤,也就是杀死了无数条蛇。后来你做了许多好事,不再杀生,那些曾被你杀死的蛇基本上饶恕了你,你既然不想继续投胎变人,那么我劝你做一个蛇神,替众蛇服务,以洗雪你过去世与蛇类所结的积怨。 好啦!司命神陡然插话,这也是你的机缘,你正好是巳年巳月巳日巳时归阴的,巳是什么是蛇,这说明你与蛇类有缘分。 钱魁又“叭”地跪下,抬起头苦着脸讲,阎王爷,万万不能让我变成那个,蛇是旁生,也就是畜生,如此这般,倒不如让我投生变人好了。 慢!秦广王说,蛇神与蛇是两个概念,蛇神虽然处在六道之中,但毕竟不是畜生身,我不是让你投蛇胎变蛇,是荐举你担任一个蛇神的职务,司管众蛇服务众蛇,弄得好也可以修仙哦!你在人间看戏看过《白蛇传》吗白蛇修炼千年,修成人身,后辅佐许仙行医济世,多做善事,继而不就修成了天仙吗 阎王爷,谢谢!您的话点化了我。钱魁开始面色如土,绷得很紧,现在又放松了,脸颊上恢复了红润,喜滋滋地说,我还是听您的,做个蛇神吧!以洗雪我与蛇类之间的积怨。不过我有个疑问,《白蛇传》本是神话传说岂可当真 秦广王回答,何以见得神话就是假的我可以说人身都是虚幻的,人身可保千年吗钱魁哑然。秦广王接道,人的最长寿命不过百来岁,而且稀少,你能说人身不是虚幻的吗不是假的吗你悟到了一点,所以不愿投胎变人,是不是觉得人身是虚幻的钱魁连连点头。 秦广王肯定他的悟性,又继续开示,你司管蛇类若有功,到一定时候,可以荣升天界,位列仙班。我代表地府列位神君预祝你胜任蛇神天职,精修有成!又是一阵掌声雷动,钱魁也站起身庄重地鼓掌。 第1172章 红衣老者 于是,秦广王赐给钱魁一件红氅,上面蛇鳞状的花纹闪闪发光,他披在身上,上前一步施礼。秦广王说,免礼,免礼。又亮一亮嗓门,对列位神君殿役讲,从今天开始,钱魁封为江浦县五里界区蛇神,以前在阳间的名字就不用了,改称他为红衣老者。赐五里界区红房一栋,内设办公室,以及生活起居的房间等套用房。红衣老者,请你即日起程前去就任。 红衣老者犹豫了一下,凑近其中一个殿役悄声问,江浦县五里界区蛇神是个什么职务那殿役微笑道,相当于阳间一个区长,正科,职位不小哇!恭喜你就任。 红衣老者看见自己一身红,像一团火,映照得脖子和脸颊都是红的,又问,秦广王为什么要赐我一件红氅,而不赐青氅、白氅和蓝氅呢殿役说,那我就不清楚了。 殿座上秦广王发现红衣老者与那殿役交头接耳,便问他们说的什么,红衣老者便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秦广王说,赐你红氅,寓意你就任后事业做得红火,这不是挺好的吗钱魁又拱手称道,谢谢阎王爷!秦广王说,红衣老者,你已封为阴界神君,别再叫本王阎王爷,那是阳间人叫的。钱魁问,那我怎样叫才合适一个殿役插话,就叫大王。钱魁说,大王,小神不知,还请恕罪!秦广王甩出一句,不知不为过。 当下秦广王吩咐殿堂文书将红衣老者就任一事制成文件下发,并即刻欢送红衣老者出殿。殿外场子上泊着一辆红色轿车。秦广王说,红衣老者,江浦县五里界区前任蛇神已调离他处履新,他们开车接你来了。 红衣老者说,谢谢大王提携。秦广王望着红衣老者随之上了轿车,便举手频频致意,且笑道,连迎接你的车子都是红色的,祝你一路红火! 江浦县五里界区方家岭村村头住着一户人家,户主叫方绍德。他家屋后是绵延起伏的山岭,上面是郁郁葱葱的杂木林,靠近村房的那片山岭每隔段距离都是一冢坟茔,简单地说,这里是方家岭村的祖坟山。 时间可以回溯到封建时代。那一年,过了六十花甲的方绍德感觉自己明显老了,身体远不如从前硬朗,走路也很慢,他便提前考虑自己的后事,一个人拄着拐杖到祖坟山上,想找一块坟地。 他懂一点风水,慢腾腾地在祖坟山的林子里转悠一上午,一直没有发现一块令他满意的风水宝地。他有点失望,又不甘心,只好试着到祖坟山外围的一座叫蛇形岭的林地寻找。 好家伙,方绍德一眼就发现一块风水好的林地,它不是坟茔,却凸成坟茔的形状,远看像个马鞍,如果先人葬在这里,其后人必定是千里马一样的出格人才。再看这林地的东面有一泓山泉,自花团锦簇的幽深里涌流出来,汩汩流向山下波涛奔涌的大江,这可是“福如东海长流水”的寓意;而林地的南边正对着一株高大挺拔的松树,这可是“寿比南山不老松”的征兆。 此刻,方绍德激动得叫起来,这可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先人葬在这里,其后人必定才(财)兴、福旺、寿长。太好了,我将来死了,不葬祖坟山,就葬在这里。 当天下午,方绍德带儿子方高仲来到蛇形岭看了现场,并讲这里的风水如何的好。方高仲不懂风水,父亲哪样说他就哪样信。他问啥时间造坟,父亲一摸白成星星点点的胡子,考虑一下说,明天是庚午日,宜造坟。就明天吧! 方高仲绕着那布满荆棘的一块似乎刚好够造一冢坟的土墩缓缓地走一圈,抬起头问,爸爸,你说明天宜造坟,何以见得方高仲没有回答,麻利用手里的拐杖捶打土墩旁的刺蓬。 方高仲问他发现了什么,父亲说,我看见一条红光闪闪的蛇钻进了刺蓬。 方高仲旋即过来蹲下身子,睁大眼睛朝刺蓬里瞄,可是没有看见。他又站起身再问刚才的问题,父亲微微倾斜着身子,双手交叠地拄着那根拐杖,眼看着那土墩解释,我说明天宜造坟是有道理的,明天是庚午日,火旺,旺火生旺土,造坟需要土,这不是天时相助吗太好了!太好了!就这样定下来,明天造坟。 晚上,方绍德激动得睡不着觉,鸡叫头遍的时候,他又迷迷糊糊地入睡了。晃悠中,来到一片山地,突然听到一只鸡像被什么攫住而发出挣扎的叫声,循声望去,灌木中有一条胳膊粗的乌梢蛇,正咬住白毛母鸡的一只脚,它的翅膀扑腾几下未能挣脱。 那条乌梢蛇松开嘴,又麻利咬住白毛母鸡的脖颈,这一下,它就没叫了。不,是叫不出声来,它的翅膀已然无力扑腾,身子和脚爪,还在抽搐,那条乌梢蛇张开漏斗一般大的嘴巴,正在缓缓地将它活吞。 方绍德骇然,退后一步,四下张望,准备找几块石头或一根木棒砸死那条乌梢蛇,拔出它嘴里的母鸡。可是灌木旁的草地上没有那种东西。 他便寻到远一点的路边,迎面是一个陌生的红衣老者,拦住他问,你到哪里去是不是想捡石头或找木棒打我的朋友 方绍德感到莫名其妙,瞅着红衣老者讲,谁是你的朋友我的确是想捡几块石头或者找一根木棒去打蛇。我还可以带你去看。 方绍德边转头边说,你看一条粗大的乌梢蛇咬住了一只大母鸡。方绍德把红衣老者领到灌木丛旁却没有看见,只看见刚刚落下的几片青叶。奇怪,难道一条吞吃大母鸡的乌梢蛇在片刻之间就溜走了他用脚踹了一下那丛灌木,什么痕迹也没有发现。 红衣老者说,别找了,我的朋友吞下猎物早就溜了。方绍德疑惑不解地问,那条乌梢蛇是你的朋友可你是人,蛇是异类,是怎么交上朋友的 红衣老者拍着方绍德的肩膀说,这个你就不用问了,我找你商量一件事。方绍德心想:我不认识你,能和你商量什么事他未回答,红衣老者接道,听说你明天就要到蛇形岭造坟,能不能宽限几天你造坟的那块地方是我的寓所。 方绍德颇感惊讶,暗自发问:这件事,我只和儿子商量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呢方绍德没有说什么,红衣老者就转身走了。 第1173章 火烧红蛇 鸡叫三遍的时候,方绍德醒来,一摸正躺在床上,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对梦中红衣老者讲的话也毫不在意。天亮起床后,就喊来邻里数人由儿子和自己领着,穿过祖坟山,照样到蛇形岭造坟。 将那马鞍状的土墩子挖到四米深时,一个邻人突然收起镢头,向站在旁边观看并时而指点的方绍德把手一招,然后蹲下来指着一个硕大的土窟窿说,方爹爹,你看里面有一窝红蛇。 方高仲也看见了,那红蛇一大堆,像在睡觉,很安静,即使动,动的幅度也不大。他惊诧不已,停下手里铲土的铁锨,一脸茫然地问父亲,这儿的风水是不是真好你看准吗 方绍德知道儿子是因为看见从土里挖出了异类,有些害怕和怀疑,便自负地回答,我看了一辈子风水,会看不准吗至于一窝红蛇,也不必害怕,用火烧死它们。 刚说完这话,心中跳出一个闪念,不是梦见一个红衣老者劝我暂缓几天造坟吗但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固执地叫,造坟既然动工了,就不能停下,停下会不吉利。 这让方绍德埋怨那一窝红蛇不该蜷曲在他造坟的地方,他用拐杖敲打着翻在脚边的一堆新土,激动地说,快架起柴火把一窝红蛇烧死。 这时,三四个帮工暂停掘土的活儿,分别跑到林子里各捡一捆枯枝缚成的干柴,堆在土窟窿上面,约有半人高。 点火。方绍德对儿子下口令,一会儿,柴火哔哔剥剥地烧起来。过了大半个时辰,柴火熄灭成为一堆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蛇肉的香味。 方高仲拿起一把锹,从灰烬中几扒几扒,就扒出多条已烧成炭黑的蛇,大都成蜷曲状或成条状、弧形,这许是它们被烧死之前挣扎过的痕迹。方绍德见此对儿子说,蛇肉可吃。 方高仲就把一条烧得熟透了的蛇拨到脚边,踩住一端,用锹斩断它的头,再从它的脖颈处剐下外层炭黑的皮,一截杏黄的蛇肉就裸露出来了,随着飘出一股更浓的肉香味。 方高仲没有自己吃,而是拿起蛇的末端——那剩有一点蛇皮的部位,将蛇肉送到方绍德面前说,爸爸,你吃吧!方绍德说,我属蛇的,一向不吃蛇肉。 方高仲本想把这蛇肉送给一位帮工先尝,以示客气。可是几个帮工早就围过去,争先恐后地从灰烬中扒出烧熟的蛇肉分享,这样方高仲也就将蛇肉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蛇肉的方高仲,无意间咬了一下舌头,这可咬得不轻,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立即止住咀嚼,并且埋头把满口未咽下的蛇肉吐出来,那地上的秽物还浸着带有涎水的血液——一泡红。 他麻利用脚拱土把它掩住,不让人看见。可他嘴里又生出异物,吐出来,还是带红,他再次重复用脚拱土掩埋的动作。他已感觉咬伤了舌头,暗自后悔不该嘴馋。 再看另外几个帮工,还在享用那褪开一层焦煳蛇皮的蛇肉,一个个吃得口齿生津,喜滋滋的。有的还发出感慨,唉,这蛇肉真香。 望着吃蛇肉平安无事的几个帮工,方高仲自认倒霉。他走到正在一旁用镢头扒开灰烬的父亲面前,张开嘴伸出舌头,用手一指。方绍德停下活儿,仔细瞅,然后心痛地说,高仲,你的舌尖怎么破损出血了 方高仲缩回舌头,下意识地松弛自己,低声说,刚才吃蛇肉咬了的。方绍德说,你就不吃了。方高仲苦着脸反问,我还会吃吗舌尖灼痛,就像火烧一样。 当下,方绍德叫儿子下山去看医生,他也并不在意。这天晚上,入睡的方绍德忽然梦见那个红衣老者泪流满面地走到面前哭诉,好哇,你烧死了我800个子孙,灭了我的蛇族,我也要灭你的家族。 方绍德骇然,正要问我造坟烧死的红蛇,难道就是你的子孙话未出口,红衣老者就气怒地闪了。 方绍德想再去一趟那造坟的马鞍山,可是才起步,一脚踩到一处土坎的边沿摔了下去,这一下摔醒了,正躺在床上,出一身冷汗。 他拉醒身边的老伴,把刚才做一个怪梦的情况讲出来。老伴说,那你就到马鞍山造坟的地方给那些烧死的红蛇烧香忏悔吧! 方绍德叹一口气说,不知起不起作用。他忽然联想到儿子吃蛇肉咬了舌头,难道是报应方绍德沉吟一阵说,儿子正在医院治舌头,如果治不好,我就给那些红蛇的亡灵焚香拜忏;如果儿子的舌头治好了,就算了。做梦的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信可不信。 几天后,方绍德见儿子从医院里出来,没有最开始的痛苦病状,便问他吃蛇肉咬伤的舌头治好吗方高仲说,基本治好了,再也不痛了。方高仲还伸出一叶粉红的舌头给父亲看。方绍德说,没事就好! 这一年,方高仲在庠序就读,继而参加乡试考中秀才;过后几年,前往京城殿试,放榜时,中得探花。正住在驿馆的方高仲被人叫出来,换上官服,扶上官轿,由官家轿夫抬着,一路上敲锣打鼓鸣放鞭炮欢天喜地的直奔方高仲的家乡。 方绍德虽然白髯飘飘,却还健在,早年他就是一个秀才,后来参加殿试,却屡试不中。再后来,就消除了奔仕途的念头,拜师江湖方士,学会了面相看风水。但在潜意识里,他仍不乏学而优则仕的企图,现在他的儿子方高仲实现了他为之作了许多努力依然未竟的愿望。 此刻,一向拄着拐杖的方绍德,把拐杖举得老高,就像为他的儿子喜中探花而振臂高呼,纵情喝彩。 邻人私下讲,莫非是方爹爹造坟所占的好风水得到应验不成也有人反对说,方爹爹还没有死呢,怎么所造的坟就有了福泽后人的应验谁都问不出令人满意的结果,谁的解释都不能自圆其说。 第1174章 做准皇帝 方高仲中了探花的当年,皇帝下诏,任命其为江东知县。接诏的当天晚上,方高仲做了一个怪梦,甚是惊骇。第二天找到城北一位专事《周公解梦》的方士,那方士眯着眼睛看他,问他梦见了什么,方高仲说,我梦见一个身穿紫袍的老者向我走来,眨眼间,他竟然变成一只猛虎扑向我,我退让不及而被惊醒,一摸浑身是汗。 那方士把眯着的眼睛睁大,仔细打量他。方高仲来这里之前去了官服,着了便装,但他那副阔面大耳,气宇轩昂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感觉不平凡。那方士沉默良久,忽然拱手大叫,恭喜,恭喜,这是一个顶好的梦。猛虎扑身,可是做帝王的征兆。别人解一梦,要10吊钱,解你这个梦,要100吊钱。 这么贵方高仲当然付得起,但他依然讨价还价。那方士说,你的命相贵不可言,付100吊钱还贵吗 方高仲听了恭维话,还是有些不情愿,那方士已看出,便又来一句,不过,这个做帝王的征兆要得到应验,还要策略。方高仲听他说到这里不再讨价还价,便催他往下讲。 那方士说,要我讲出来,还要加50吊钱,否则,我不讲。方高仲说,我答应给,你讲吧!那方士说,你把150吊钱给了,我再讲不迟,将来你真正做了帝王,我可没有机会接触你了,就是接触了,岂敢谈钱 方高仲听他说得有道理,更想他为自己圆帝王之梦而出谋献策,哪怕这个想法有些荒诞也愿意这么想。此刻,宁可信其有的方高仲自觉地摸出150吊钱奉送于那方士。那方士接道,你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制作一件紫袍穿在身上,并且要更多地团结民众,尤其是方姓宗族,以收买人心,这样可为日后称帝营造社会背景和人际优势。 别说了,别说了。你这么讲,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方高仲额头上还真的冒出了米粒大的汗珠。原来旁边有人,他担心被偷听而惹出事端,便凑近那方士低声讲,紫袍仍龙袍,是皇帝穿的,我一个地方小小的知县若穿了紫袍,不是野心示现,惹火烧身吗这个使不得,我哪里敢自制紫袍穿在身上如果这样做了,会招来灭门之灾。 那方士也放低嗓音劝他,这是天意,你有成就霸业的登基命相,纵然有千灾万祸,也会化险为夷。方高仲联想梦中情景,内心迷乱,良久不语。 那方士又开示,你现在自制紫袍当然不能穿在公堂之上,那样显山露水必然招祸,你应该韬光养晦,从公堂回到家里可以紫袍加身,蕴藏帝王威仪,应集结方姓族群,暗中扩大势力范围,一旦具备天时地利,霸业可成。 不久,老态龙钟的方绍德病死家室,最终如愿以偿地安葬在他生前就已造坟的蛇形岭。末七的那天晚上,方高仲梦见父亲走到面前,满脸喜色地说,儿呀!我下葬的地方太好了,是一块滋养帝王将相的风水宝地,你日后如果紫袍加身登基称帝,应来拜祭相告,为父在冥冥之中亦甚欣慰。 方高仲醒来,异常激动,他拍醒身边的妻子说,那方士为我解梦,说我将来可成就霸业登基称帝,刚才又梦见家父说出类似的话来,本来似信非信的我,还真有点相信了。 妻子也激动不已地讲,要是你做了皇上,我可就是皇后了,夫贵妻荣,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哦!方高仲伸手轻轻搡一搡她,就吩咐,你明天到市肆去扯一块制作一件紫袍的布匹,我就按那方士讲的办,每天从公堂回到家里穿,直穿到从家里走进皇宫端坐在皇位上为止。 那个时候,你是皇后,而我宠爱的不光是你,应该是三宫六院里的嫔妃。妻子突然气怒地掐他一把说,如果那样,我不巴望你登基称帝,就做一辈子知县好了。 夫妻俩在床上说得起兴,一场巫山云雨下来,天已大亮。方高仲却疲软地躺在床上,继而打起呼噜。妻子扯醒他说,你是知县,要去衙门当班,怎么可以像平民懒汉一样贪睡 方高仲一个骨碌起床,洗漱后,再次吩咐她到市肆商铺扯取紫色布匹,以制作紫袍,让他在家里偷偷地做一个暂且不能公开的准皇帝。 偏偏有一次,一个乡绅为争土地与人打官司,这乡绅本来理亏,要是公正判决,必然败诉无疑。 此时,他动用心计,在具状前夕,贿赂知县方高仲500两雪花银。次日升堂,又出人意料,方高仲判决乡绅胜诉,敲响的惊堂木才放开手,一个身穿蓑衣、葛布裤脚上带有泥星的中年汉子,蓦然走出听众席,一膝跪在堂前,抬头瞄着方知县大叫冤枉。 方高仲“哼”了一声,说此案已判,你有何理由翻供中年汉子站起来大声讲,判决的案子照样有破绽。方高仲指着中年汉子说,你胡言,判定的案子水都泼不进,哪有破绽 中年汉子转过身背对方高仲,面朝堂前听众,扯开嗓门讲,一个好端端的鸡蛋平常看起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可是将它放进盐水里一泡,就会泡成咸鸡蛋。如果鸡蛋没有破绽的话,那么盐水怎么会泡进去鸡蛋又怎么会变成盐蛋呢 这时,听众席上的听众都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几乎都赞成中年汉子的意见,有的甚至闹将起来,大声叫嚷,方知县判案不公,要重判。这弄得方高仲好不尴尬,脸上白一阵,青一阵。 乡绅非常恐慌,他从原告席上站起来,双手不停地挥动,嘴里说,方知县判定的案子不会有错。可这个声音敌不过众多的声音。中年汉子还当着听众大声说,如果这个案子不重判,我们要到知府击鼓鸣冤。 这下可把方高仲吓住了,他迫于无奈地缓和口气说,好的,重判,重判。你们也不必到知府击鼓鸣冤。 乡绅听了这话,气成一张茄子脸,半晌不言语。显然到了最后,他的官司打输了,方高仲未能偏袒他,过后也没有将他送出的500两雪花银退还。 乡绅心里非常不平衡,企图找个岔子,诬告方知县。他左思右想一个晚上,疲惫地睡去,次日凌晨,头脑变得清晰,他忽然自言自语,有了,我已经找到方知县“大逆不道”的证据,只要上知,他准会垮台,说不定还会送上断头台,被诛灭九族。 身边的妻子醒过来问,你说方知县“大逆不道”指的是什么乡绅说,我那次送500两雪花银到他家去,发现他端坐在客厅上,身着紫袍。妻子说,这有什么乡绅一拍妻子,叫道,你哪里清楚,这可是冒称皇帝的大罪,一告发,方知县准会完蛋。 第1175章 衙门内外 妻子说,这样吧!你今天到衙门去会一会方知县,提醒他一下,看他退不退还我们送去的500两雪花银,就是退一部分都行,那么你就不必告发他了,证明他还有点良知。 乡绅当即披衣起床,伸一个懒腰后说,那也行!为了这场官司他开始的确是偏向我们家的,只是那个穿蓑衣的中年男子说了一番话,让这个案子重判,民愤大了,方知县无可奈何,所以我们最终还是输了官司。但我不管那些,只看结果,既然你方知县得了我的好处,就应该坚持立场,不坚持立场,就应该把我送的东西退还。 妻子还问了一些细节,说照她的意思办不会错。乡绅“嗯”一声,麻利穿好衣服,洗漱罢,吃过早点,就出门乘坐一辆马车直奔县城的衙门而去。 到了衙门口,一个腰束牛皮带手执皮鞭的保安拦住他问,你找谁乡绅说,找方知县。保安再问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找方高仲有什么事,乡绅一一答复。 只是在回答什么事的问题上,轻描淡写地说,方知县知道的,上次打一场争土地的官司,我是原告……乡绅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那保安又问一声,你是要再递状子方知县吗 乡绅说,不是,只是想见他。那保安把手里的皮鞭放在一条长凳上,便走进大门里边,叫出一个老头,让他坐在门口看守一会儿,自己就进县衙通报方知县。 衙门前的栏杠依然没有移开,乡绅只好在这儿等。天气闷热,门边是一个凉亭式过道,外人不让坐,老头坐在那里还摇着一把大蒲扇。 此时,天上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炙烤得路面都发烫,站在露天里等候的乡绅已经热得浑身汗流。他擦一把脸上的汗,打算退到路那边一棵梧桐树下歇阴。可刚转过身,那个去县衙通报的保安就转来了,冲着乡绅讲,穆民,你回去吧,方知县不在。 他几时在穆民想改日再来,便问他。那保安又拿起放在长凳上的那根皮鞭,甩一下,练练手劲,心不在焉地回答,方知县几时在,我怎么知道穆民再抬手擦一把脸上的汗,只得怏怏告退。 在暴烈的太阳光照射下,他拖着的影子越来越短小,在蹲着一对大石狮的知县门前徘徊着,平时感觉自己在乡下还挺风光的,这一刻却感觉自己异常的渺小,甚至还有几分猥琐。 第二天,穆民又赶赴县衙门口,问那个依然腰束牛皮带的保安,方知县今天在吗保安瞅着他反问,你天天找方知县干嘛告诉你,方知县忙,哪里有时间见你保安记得昨天通报穆民的事儿,方高仲不高兴地说,你就向那个打输了官司又来扯皮的穆民回话,说我不在。 这话犹余音绕耳,保安已领会方高仲的意图,所以现在对他态度生硬。 穆民知道保安不可能放他进去找方高仲,昨天回去和妻子商议写一封信托衙门口的保安送给方高仲,现在他伸手在贴身的内衣里摸出一封密封得挺好的牛皮纸包装的信走近衙门口的过道,递给保安说,麻烦你亲自交给方知县,我在这儿等你回话。 保安犹豫一下,又把屋里那个老头喊出来坐在这里,他则拿着这封信兴冲冲地往衙门里间走去。 衙门内是一个厅堂连着一个厅堂,每个厅堂里都有4根朱红漆亮的廊柱。厅堂横顶上均挂有牌子,分别上书“农事坊”、“工事坊”、“商贸阁”等不同名称,厅台上端是办公的台案,台案是一排座位。 眼下,各个厅堂都有县衙不同级别的官员忙碌不同的公务。厅堂与厅堂之间都是镶嵌着青条石的天井,有着良好的采光、通风作用;天井四周也是青条石铺成的过道,有的一掌平,有的地势略高,便成为礓礤。那保安熟练地穿过第5个厅堂,到了第6个厅堂,便是“断案府”,这里与其它厅堂不同的是上头墙面上有两个粗重的黑体字:肃静! 在“断案府”台案后坐着身穿七品官服,头饰大夫冠冕的方高仲,他一脸威严,正在受理一起民事案。 台案前面分坐两排人,其中有原、被告和列席听众。那保安过了天井,上了礓礤,就到了“断案府”的下座,他站在那儿静候片刻。 坐在方高仲旁边的知县副手发现了他,就离座从侧面绕过来,那保安迎上,手掌一窝,凑近知县副手低声说,方知县有信件。说着把穆民的信件递给他。知县副手即刻离开而绕过原道回座,将信件悄悄放在方高仲面前的台案上。 那保安见方高仲正忙着断案,也不知啥时候拆看穆民的鸟信,便转身回返,来到衙门入口,对正在焦急地等候着他的穆民说,那封信方知县还没有时间看,你先回去,过两天再来。 穆民还真格没谱了,他想登门找方高仲退还那500两雪花银,可是没有机会见到方高仲。方高仲的家最近已从衙门外搬至衙门内官邸,一般平民不得入内,衙门口均有保安拦阻、盘问,并向住在里面的官吏通报情况,只有获得允许,方可进入。 穆民心里很烦,还真想回家去打点盘缠,就方高仲在家私穿紫袍冒称皇帝的一桩“大逆不道”的罪证具状送达京城,告发方高仲,以图报复。他回到家里,说出这个意图。妻子说,这样吧!你近几天再去县衙一趟,要是方知县看了你的信,愿意退还500两雪花银,这个事儿不就算了再说,你想到京城告发方知县倒好,要是没有告发,又暴露了形迹,冒犯了知县,可不好收场。 穆民眼珠子一挪,乜斜着妻子讲,你不懂,这事不告则矣,一告就发。看他方知县有几个脑袋不当葫芦砍妻子没有再和他理论,竟自忙活去。 穆民暗想,妻子的话也有些道理,如果方知县看了他递去的信函,退还那500两雪花银,不就算了,何必大动干戈 第三天,穆民又赶到县衙门口,出乎意料的是那保安对他热情多了,并且从身上摸出一张帖子一边递给他一边说,穆民,这是方知县给你的一张赋税减免帖,一般人可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穆民仔细看那帖子上盖有江东县“农事坊”大印,上书抵减价值500两白银的赋税。得到这张赋税减免帖,他并不满意,眼下正值仲夏,还不到收获季节,村子里,包括他这个乡绅家都在闹粮荒,如要籴米,这张赋税减免帖拿到市场毕竟不能当银子花,若是到当铺当钱,也会被砍价。 穆民懂得这些,对保安说,这个东西,只是官吏收税有用,我持有它也算有用,可难解燃眉之急。他的意思保安没有完全领会,也不知这个人与方知县是什么关系,见他还啰嗦,不再那么客气地说,方知县对你够开恩了,你该知足了。 第1176章 黑袍马队 回去过了一夜,穆民总觉得这张赋税减免帖不好,天亮就拿着它出门径直往县衙门走去。 临行时,妻子拦阻不住他,只在后面数落,人家是知县,你给了他好处未办成事,你再去找他,他给了你一张赋税减免帖已经不错了,你还要去找他会惹祸的。 穆民把这话全抛在脑后,他来到县衙门口,保安正在噼噼叭叭甩皮鞭练手劲,看见穆民站在衙门栏杠外面,就停下来问,你天天来找方知县干嘛方知县给了你一张赋税减免帖已经格外开恩了,你还要怎么样 穆民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他掏出身上的赋税减免帖递给保安;保安开始没有接,犹豫了一阵,见他伸过来的手一直没有缩回,便接了。正要再次训他,穆民却抢先开腔,劳驾你把这个退还给方知县,还请捎一句话,叫方知县还我500两雪花银。要不,我会天天来找他。 保安似乎明白什么,心想:你找方知县办事未遂,难道想把送出的500两雪花银要回不成哪有这种事我在县衙做保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真是吃了豹子胆,看方知县怎样治你。 穆民又重复刚才讲过的话,以催促手持赋税减免帖的保安快走进县衙内向方知县退货讨银。 保安愀然作色地讲,你最好放明白点,回去不要再来了,我把这个东西退给方知县,你也不必找他讨还500两雪花银,到时候你会吃亏的。说着,又要把赋税减免帖还给穆民。 穆民退后一步,说不要,口气却很坚决,我不但要讨回500两雪花银,而且差一两都不行。 这是你说的话么那么你等着。保安把手里的皮鞭使劲地一甩,发出叭叭的响声。他朝房里面的老头叫道,方伯伯,你出来坐,看着,别让闲杂人员进来。那老头是方知县房族下的长辈,叫方大起,得到方知县的照顾,才获取这份差事。 当下方大起从屋里出来坐在过道上,盯着穆民看,并且问道,你这位,这些时咋天天来有什么事穆民正望着保安入内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才缓过神来看着坐在木板凳上的方大起,问道,您说什么方大起又把话重复一遍。 穆民哈哈大笑,之后说,我天天来都白来了,找方知县有事,方知县不解决,我还得继续来。方大起感觉他说话不对劲,就像玩矮桩的赖皮,便也不再问原因,站起来说,方知县不解决你的事儿,一定有他的难处,你最好不找他了,找烦了他,你会吃亏的。 这一天,方高仲没有升堂,保安找到他是在他的办公大厅。方高仲看到保安跪着呈递赋税减免帖,有些吃惊,又听保安说,穆民不要这个,说要什么500两雪花银。方高仲接过赋税减免帖火了,朝旁边一扔,又拿起穆民前几天由保安送来的一封信,他再过目一次,上面是这样写的: 方高仲:您好! 我的官司您也操过心,帮过忙,但最终还是打输了。既然是这样,就请您退还我送给您的500两雪花银,如果不能全部退还,至少请您退还大半! 余言再禀,祝颂大安! 穆民写于农历辛丑年午月已日 方高仲将信函撕碎,一拳砸在办公台案上,茶杯里的水都溅在手上。他抬起头自言自语,真是不识抬举,给他一张赋税减免帖竟敢不受。又对保安说,穆民现在哪里保安敏感地回答,在衙门口,是不是叫他进来 不!叫他滚蛋!方高仲显得激动,他把手批在背后,在大厅里走一圈,略显冷静地对保安说,你对穆民讲500两雪花银都花掉了,没法退,事情虽然没有成功,但已成仁,我作过努力。如果他还要纠缠,就不客气。 保安说,我知道了。方知县,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方高仲点头,保安退出大厅,响起橐橐的脚步声,在方高仲听来,像有什么正在敲击着他的心壁,他不安地蹙眉。 穆民在衙门口等了一老阵,看见保安由远及近地走过来,他靠近门口栏杠,抬起头看保安样子不好,脸孔板着,鼻孔哼了一下,他还是鼓起勇气问,请问保安大人,我那500两雪花银,方知县是不是愿意退还 保安没有回答,而是旋即拿起放在门口长案上的那条蒙了一些灰尘的皮鞭沉重地一甩,之后立着眼珠说,方知县叫你滚蛋,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一张赋税减免帖,他妈的不知好歹,你还不要,不要可以,什么也没有了。要是还赖在衙门口不走,你看,我这根皮鞭就不认人了。说着,把手里的皮鞭甩得叭叭地响。 坐在旁边的方大起老头也站起来说,你这个后生,就是不听劝,我说过你要吃亏的。你现在走,还不迟。 穆民压抑了很久,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忽然咆哮起来,我就是不走,我要亲自见方知县,讨还500两雪花银。边说边朝门口的栏杠冲撞,一只脚还没有跨过栏杠,保安就一鞭子抽在他腿上,夏天天气热,穆民穿得少,他眼睛一眨,一咬牙,缩了回去,他撸起裤管一看,腿肚侧边留下了一道血印。 保安赶过来吼道,滚——要不,这皮鞭就不认人了。穆民不得不认风,掉头落荒而逃。 这年深秋的一天,一个黑袍马队浩浩荡荡直奔江东县衙而来,领头的是一条汉子,腰佩宝剑,剑鞘下端还垂着一个黄色锦囊,他豹眼环目,一副凶相,骑着一匹青鬃大马,在衙门的栏杠前陡然停住。 原来保安远远看见这帮马队走近,就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站在那里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事来,为什么来之前不通报一声若是胡乱闯进,我可要通报方知县调集官兵,将你们通通镇压,重则问集众谋反之罪,轻则问骚扰公务之罪。 那汉子哈哈大笑,笑得脖子直往后仰,后面的红马绿驹跟来的随从也跟着笑起来,那笑声带几分嘲弄。这让保安十分紧张,一看来者不善,他色厉内荏地问,你们咋不说话? 那汉子忽然从黑袍中掏出一绺彩布抖开,上面绣着“皇家御林军”五个黄色大字。他大声地讲,你看——快移开栏杠,我们要捉拿反贼方高仲。那汉子把一绺彩布朝后一扔,被随从们接住横拉着赫然昭示,好不威风。 保安虽然看得清清楚楚,仍然怀疑其中有诈。便说,你们有什么证件,证明是“皇家御林军”,又有什么凭据证实方知县是反贼你们搞错了吧!方知县效忠天朝,爱护百姓,从未做过造反之事。 第1177章 跳下地道 方大起也拄着拐杖走到栏杠前插话,是呀!你们有什么凭证那汉子解开剑鞘下的那只锦囊,从里面抽出两件东西,其中一件是皇帝御赐的令牌,他就势一亮。 方大起立即跪拜,口称,吾皇万岁!万万岁!这保安来自乡间僻野,未见世面,因不懂规矩,也就无知无畏,他站着木然不动,也不跟着念一声。那汉子气怒地抽出鞘中宝剑,陡然劈将过去,一道寒光闪过,可怜那保安头颅落地,身子还站立片刻,就倾倒在血泊中。 那汉子挥剑呐喊,这就是抗旨的下场。众随从也随声附和,方大起吓得站立不起来,拐杖都拄不稳,走一步身子打颤,竟然跌倒在地,他干脆不站起来,只匍匐着身子朝衙门边的房屋爬去。 这时,从衙门内冲出一个士兵方阵,约有40多人,前面10人手执大刀、次后10人亮出弓箭、更后10人拿着长矛、最后10人扛着方天画戟。 他们与已闯入衙门栏杠之内的黑袍马队面面相觑,杀气冲天。那条骑在马背上的汉子指着身后随从拉开的一块印着黄字的彩布说,你们看见没有?我们是“皇家御林军”,特来捉拿反贼方高仲。 那些士兵感到惊讶,一个长官模样的高个子回话,方高仲是本县父母官,爱民如子,未有造反之事,何为反贼再者既然你们是“皇家御林军”,为什么发兵本县不提前通报一声 马背上的汉子喝道,住口!他又举起皇帝御赐的令牌,那一排排士兵立即倒戈,伏地跪拜,念念有声,吾皇万岁!万万岁!声音方止,那汉子接道,要是提前通报,岂不是给反贼方高仲通风报信 士兵们一直不明白,到底方高仲造了什么反又听那汉子叫嚷,一个个鸦雀无声。那汉子忽然跳下马背向衙门内的士兵们训话,谁愿意为朝廷立功,把反贼方高仲从县衙里绑缚出来交与我们,免得我们杀将进去,动起干戈,导致生灵涂炭。 一阵肃静,那排士兵中的高个子忽然站起来说,我们平时做方高仲的手下卫士,今日反目擒之,实在有些做不出来。这样吧,我为你们带路,直抵方高仲公堂,由你们捉拿便是。 那汉子当即点骑兵20人,从马背上下来,手持兵器,跟在他身后。又对高个子说,你们的士兵通通缴械留下,只派两人带路,前去知县公堂捉拿方高仲。 高个子不声不响地将手里的大刀放在地上说,带路我算一个。并从士兵队列中叫出一个矮个子,表示由他们两人带路。其他所有士兵见势头不对,也都先后放下手里的刀、弓、矛、戟。 几名“皇家御林军”从后排马背上跳下,一一收拾这些置于地上的兵器。那汉子更加变得趾高气扬,在高个子面前他把手一挥,用命令的口气讲,带路。 高个子和矮个子一前一后径直走进衙门一进又一进大厅,到了知县大厅,却不见方高仲。 那汉子带着20个手持兵器的骑兵跟了进去,见大厅里空无一人,便喝道,今天如果抓不到反贼方高仲,你们两个人的脑袋都要搬家。 矮个子吓得战战兢兢,瞅了高个子一眼,显出几分无奈,分明在埋怨高个子不该调他出来带路。 高个子也分外紧张,他偏过头,突然看见大厅北面墙根下一条红蛇,便本能地赶去捕捉,却迟了,只见红蛇爬到台案底下,钻进一块木盖下面的缝隙。高个子当即掀翻那张台案,然后撬开木盖,下面是一个黑洞。那汉子与随从也围过来看,并用北方口音嚷道,反贼一定藏在里面啦! 矮个子也过来看,心想:只要把方高仲逮住了,自己这个脑袋才可以保住。高个子搡他一下说,你下去。矮个子说,下去可以,这个地道黑咕隆咚,又很深长,我还真担心方高仲从地道的另一个出口跑了。 高个子说,你赶快带几名“皇家御林军”到这条地道的出口看看。显然,高个子和矮个子对这条地道比较熟悉。两年前,方知县曾下令手下的保安大队长率领衙门士兵进行过一次战备演习,他们俩都参加过,现在还记忆犹新,只是物是人非了。 那汉子明白高个子说话的意思,立即点10名随从,交与矮个子,火速从这个大厅出去,直奔县衙后院地道的出口处。 在这儿,那汉子用寒光闪闪的宝剑指着黑幽幽的地道威吓高个子,你下去捉拿方高仲,否则,我就一剑劈了你。高个子并不怕,抬起头,脸上浮出一丝浅笑,淡淡地说,要是你劈死了我,抓不住反贼方高仲,你们回朝如何向皇上交差交不了差,皇上不也就问罪于你们到时候你们的脑袋也不一定能够保住 那汉子狞笑着,将宝剑插回剑鞘,凑近高个子说,他妈的,我不劈你,你也该下洞去。 下洞可以。高个子说,你安排两个随从给我点火把。那汉子依了他。并从大厅左边的灯台上取来两支火炬,交与两名随从,再提起一只备用油壶淋上菜油点燃,火花烧得扑哧扑哧地上窜。 高个子躬下身子,摁住洞口,便往下跳,里面砸出了嘣咚的响声。那汉子便催促两个手持火炬的随从一前一后地跳下,洞穴里面宽敞,像一条巷子,因为深长而黑暗,两个随从都有些害怕,故而相继抽出腰间的马刀壮胆。 高个子在洞内一边走,一边喊方知县,还编些假话说,方知县不要害怕,“皇家御林军”来招你领赏钱,快快出来…… 我在这里。高个子突然听到洞内不远处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很熟悉,凭感觉准是方高仲回话。 付朝,你走过来,不要让打着火把的人过来。被叫唤付朝的,就是高个子。 他面对幽深而黑暗的洞穴,一阵恐慌袭上心头,马上又恢复镇定。心想:如果不捉住方高仲,让他空手出洞,很可能因为拒捕就会死在“皇家御林军”的刀剑之下。 于是,他回头对两个举火炬的人说,你们先站在这里不动,我进去劝说一下,免得大动干戈。 付朝摸索着约走了10米,抵达拐弯处,他突然被两个人左右挟持着,付朝力气大,正要反抗。 左边一个人低声说,付朝,我是方知县的保镖费武,你不要动,动了别让我手里的匕首伤着你了; 右边一个也自报姓名,说他是方知县的保镖汪强。 他们见洞口那边火光闪闪,都悄声问付朝,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皇家御林军”凭什么要给方知县送来赏钱 付朝一时语塞,少顷,继续扯谎,当然是真的,至于“皇家御林军”为什么要赏钱方高仲,你们别问,我也不清楚。你们只管把藏匿在洞内的方知县弄出洞口,就完事,其它事不要管,也管不住。说着,付朝摸出两锭银子,分别塞给费武和汪强,并悄声问,方知县在里面吗 当然在,要不,我们当保镖的,不就失职了费武和汪强异口同声地说。 此刻,站在洞穴来路上持火炬的两个人朝更深处反复喊话,付朝,抓住方高仲没有这话让洞内拐弯处两个保镖都听见了,也更明白了。左边的保镖对付朝低语一阵,右边的也如此这般。 第1178章 株连九族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往内走了一段地道,不约而同地喊话,方知县,朝廷派御林军来不是抓你的,而是保护你的。据说江东县的土豪劣绅招兵买马纠集叛军与朝廷官吏作对,危害乡里,所以御林军前来驰援戡乱,方知县应该恭迎才对,快快出来。 方高仲忽然用火石点亮蜡烛从地道的休歇处出来,一脸惶惑地问,费、汪二人,你们所言是实 当然是实。付朝从费、汪二人的背后走上前来,代为回话,还补充道,你有所不知,这次戡乱之后,朝廷还会给你赏赐。 方高仲信以为真,拉着付朝悄声问,我们江东县是哪个在起兵造反我怎么不知道 方知县,本县范围这么大,反贼造反都很隐秘,没人通报怎么知道付朝这么回答。 方高仲还是不明白,再问,到底是哪帮蟊贼在起兵造反付朝回答不出究竟,本为欺绐之语。他灵机一动,联想到乡绅穆民与方高仲有事,衙门内外都在传说人人皆知的那件鸟事,便说,还不是刁民穆民在起兵造反。 方高仲一听说穆民,他就忆起家中最近被盗了一件不可示人的宝物——他在家暗里做准皇帝的紫袍。这很有可能是反贼穆民一干人把它盗走了。 于是越发气恼,提高嗓门,这次抓住穆民,我要亲自处斩,并且将他枭首示众,以儆效尤。说着,他把拳头握得紧紧。 这会儿,机灵的付朝赶到前头,悄声吩咐两个御林军士收了马刀,免得方高仲在地道中生起疑心,不肯出去,而惹出打斗的麻烦。两个御林军点头依允,见另两个人左右一前一后把方高仲夹在中间走过来,他也脸上带笑,佯装欢迎。 这样方高仲毫无防范,美滋滋地与他们一起爬出地道,抬头看时,发现形势不对,一个彪形大汉手一挥,将方高仲团团围住,个个手按腰间马刀,一团逼人的杀气,就连刚才一起爬出的两个御林军士,也收住笑脸,手按腰间马刀,阴鸷地盯着方高仲。 方高仲瞟看付朝和费、汪两个保镖,发现他们都知趣地退至一边。他正想说什么,那彪形大汉瞅着他质问,你就是江东县方高仲知县吗方高仲拱手回答,小的就是。 你知罪吗那彪形大汉从腰间剑鞘里抽出一柄寒光袭人的宝剑指着他问。 方高仲根本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身子战栗着说,小的何罪之有他从付朝那里听说刁民穆民起兵造反,正要开口言说,那彪形大汉大声吼道,你罪大恶极。说着,拿出那只锦囊,从中掏出一块白色布帛,展开来,上书:天皇敕令捉拿反贼方高仲! 方高仲一看,吓得瘫软在地。此时,已是百口莫辩。两个御林军士拢来扒了他的官服,押着他随领队的彪形大汉一起出了大厅来到衙门口,又将他塞进一辆囚车。 方高仲披头散发,目光呆滞,暗里自问:本县到底干了些什么坏事,竟然招至触犯朝廷的弥天大罪他一直找不到答案,只好自认倒霉。 他双手扒住囚车栅栏,瞌睡似的眯着眼睛,忽然听到那彪形大汉对一排御林军士讲,不但要将反贼方高仲押送京城处斩,还要将其家眷通通杀绝,以至株连九族,斩草除根,然后奏凯回朝。 方高仲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不觉哀恸伤悲,涕泪沾裳,他想自己一人领罪受死算了,还连累家眷房族,如此灭顶之灾,是造了那门子孽哦! 当下,朝廷已派来新知县就任,其他衙役未犯事的官衔职位未动,与方高仲关系亲密者,有削职留用的;有遣送回乡的。 若是其亲属或方姓人氏,一律被皇家御林军驱骑捉拿。至第4天,已捉拿799人,大都是方姓房族,男女老少均有,一律视为反贼同党,被打入死牢。 至14天,那领头的彪形大汉接到朝廷钦差大臣传达的圣旨,将这799名囚犯通通处死,以除后患。 这成群结队的囚犯从死牢押赴用作刑场的荒野处斩之际,一个个大喊冤枉,在途中喊得最凶的囚犯被士兵一把抓住头发,反仰脖子,用马刀撬开嘴巴割了舌头,其惨状无比。 此举杀一儆百,再无人敢叫冤喊屈,均沮丧无言,无不引颈受屠,只求快死。从午时到未时押来的所有囚犯一个不留地头颅落地,命赴阴曹。只见这荒野血沃深厚,腥风呛鼻。 这一队身披黑袍威之胯下的行刑官兵打马离开时,天空陡起乌云,仿佛莫大的一块孝布遮住了西斜的太阳。 在江东县方高仲未被斩首,关在囚车里,由两匹黑马拉着一路上快奔,赶马的付朝,随着皇家御林军走了数月,晓行夜宿,来到京城已是初秋时节。 方高仲照样被打入死牢。又过数日,审判官升堂,惊堂木一拍,质问那双膝跪地,一身臭秽正低头不语的方高仲叛逆谋反可认罪。 方高仲抬起头吞吞吐吐地说,小的为江东知县,平时唯恐不能为朝廷效劳,哪有谋反篡逆之心审判官喝道,你死到临头还敢抵赖方高仲大叫冤枉,审判官从座位上站起来喊,传穆民——庭内待命的下官也接口喊,传穆民—— 片刻,方高仲最熟悉的一张乡绅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难道是他诬告自己谋反有一万种可能,但没有一种可能的事实依据,他正纳闷儿。 穆民指着方高仲说,你可记得你特别爱穿,却只能在家里穿的那件紫袍 方高仲愣了片刻,低声回答,是有一件,数月前不知怎么丢失了穆民有些得意地笑道,哪里是丢失了是朝廷派便衣赶赴江东县你的家室,趁你家人不注意将它拿走了。要不拿走,你暗里在家穿着它还妄想叛逆称帝。 这时,审判官打住穆民的话,指着方高仲厉声责道,你虽为七品芝麻官,可是野心不小,经年历月享用朝廷俸禄,却素怀叛逆之心,仅此一条,便是死罪。庭前一排棍棒手一齐大声叫喊,威——武—— 方高仲脸色铁青,再也不喊冤枉了,他总算想明白了,是自己白收了穆民500两雪花银,几番讨要没有退还,穆民怀恨在心,以他私制紫袍加身假冒皇帝为由,告其御状,才招来横祸。 审判官将行刑牌一掼,叫一声,虎头铡侍候!两个刀斧手便将方高仲架出庭外行刑…… 第1179章 群蛇之王 方高仲死后,其亡灵被等候多时的白无常拦住道,跟我走。方高仲没有理睬白无常,只回头看那溅血的尸体,像看与己无关的一件事物。他还自言自语地发问,我真的死了他有些惊讶,所体验的是:人死之前,非常恐惧,真正死了,就没有痛苦了,还很轻松。 这时,他的肩膀好像被拍了一下,原来一个满脸煞气的神人手执长鞭,望空一甩,发出叭叭的响声,然后重复地讲一遍跟我来。 方高仲知道他是白无常,看着他反问,往哪里去白无常说,你跟我走就行了。 渐渐地走到京城城隍庙门口,白无常静候不动,只看见一个红衣老者和一个城隍庙主正在议论:这次动乱谋反株连九族,被杀死的刚好800人,当年方高仲的父亲方绍德找坟地看风水,挖开那块风水宝地——蛇族的居所一次烧死的红蛇也正好是800条,这个仇总算报了。 这些话,方高仲也听到了,还看见红衣老者得意的神情。他想:莫非散住在方圆百里的家眷亲属800口被朝廷捕捉诛戮,都与面前的红衣老者有关 也的确如此,他被押解秦广王殿之际,竟然发现红衣老者被五花大绑推至殿堂。秦广王升堂,瞧着他大声呵斥,钱魁,你知罪吗红衣老者前世的姓名叫钱魁。 他不满地说,我何罪之有秦广王毕竟神通广大,作为蛇神的红衣老者所作所为,乃至一动念头,他便秋毫无漏地察觉到了,并且了然于心。 这会儿,秦广王愤然戳穿红衣老者的报复行径,说他曾变化成方高仲梦里的猛虎扑其身,白天又变化成一位方士用歪理邪说迷惑方高仲,让他滋生在中原称帝以图霸业的念头,并制就紫袍加身,后又暴露于人,成为告发他叛逆谋反的理由而被朝廷敕令诛杀。 当方高仲藏匿于地道,红衣老者还恐其逃离死劫,又变化成一条红蛇从地道盖子边缘的缝隙里爬出,以此引导御林军擒拿方高仲,致使方姓家族799号无辜者一个不剩地惨遭杀戮,可谓罪孽深重! 红衣老者尽管跪地领罪,却内心不服,他抬起头说,大王,方高仲的父亲方绍德造坟掘开我的居所,烧死我800子孙,今朝廷下诏诛戮方姓家族800号人,正好解了我蛇族积压多年的宿怨,可算是一报还一报,小神不应承担罪责。 秦广王雷霆震怒,喝斥红衣老者胡言,他说,蛇为恶道,人为善道,一条蛇命能抵一条人命吗红衣老者低头不语。当下秦广王发文与转轮王商榷:应将负罪的蛇神红衣老者贬为畜生转世变蛇,不过还是封为群蛇之王。 方氏家族人受方高仲“叛逆谋反”牵连而被无辜屠戮后,其魂魄归阴均转世为农民。方高仲再世投生在一位方姓农户家,名远志,弱冠之年,娶邻村尤宝珠为妻,因田产有限,欲致富须另辟门路。 那年交秋,方远志担粮上街做买卖,发现皮蛋售得红火,便想养一群母鸭散蛋提供给皮蛋加工作坊,这也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 次年暮春天暖,他上街捉一窝雏鸭回家饲养,未料第4天傍晚点数雏鸭时,就缺了一只,到处找不着。方远志很是心焦,埋怨妻子看管不紧,自己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土铳,那是空的,他取下来,上了火药,随时准备放铳打死咬雏鸭的动物,如黄鼠狼、猫狸、鹞子什么的,他怀疑是这些动物中的一种动物偷食了他家的雏鸭。 妻子到底心细,第5天早晨一窝雏鸭放出笼时,她别开他事,专门监护。临近巳时,尤宝珠正在浆衣洗被,隔着一进堂屋,她听见雏鸭发出“嗄嗄”的异样叫声,猛抬头,发现一条乌梢蛇衔住一只尚在挣扎的雏鸭。 她旋即操起门旮旯里的一根木棒,蹑手蹑脚地赶到场子的柴垛边,照着尚不经意的乌梢蛇的肚腹奋力砸去。受惊的乌梢蛇松口丢下雏鸭,调转头来咬她。 尤宝珠顺势用木棒捶击,那乌梢蛇负痛趴在地上,身子翻动着企图逃离。尤宝珠又是一阵乱棒捶打,直至乌梢蛇一动不动的死了。再看柴垛边的那只雏鸭,扁喙蠕动了几下,尤宝珠抓起它看,它的脖子耷拉着,几分钟后,还是死了。 当天晚上,方远志从外面回来,尤宝珠告诉他这个情况,他说未料到是蛇在捣鬼。他打算第二天把以前制作的蛇药投放在蛇类易出没的诸如柴垛、地穴等处,可是第二天巳时,方远志正在厢房里取自制的蛇药,忽听妻子在堂屋里惊叫,有蛇,很多蛇…… 方远志麻利从厢房里出来,顺手拿起墙角一把铁锹,准备铲除那些孽畜。他跨出厢房时,惊呆了,从门前柴垛里钻出的蛇不是一条、两条,而是成群结队,不计其数,一齐朝站在家门口的尤宝珠发起攻势。 尤宝珠受惊而尖叫着退到堂屋,正要把大门合上,那些乌梢蛇却从门槛边的狗洞钻进堂屋。方远志用铁锹砸,却是这一条没有砸死,那一条就溜进来了;他只好拉着尤宝珠且战且走,走过天井,从上堂屋的后门逃离。 此刻,父亲方承德从堂屋的太师椅上拄杖下来,因年迈而步行缓慢,未及逃离,群蛇涌进,将他团团缠住,活活咬死。方远志在后门窥视,愧悔交加,没有把父亲抢救出来。 由于愈加愤怒,他冲进房间,从墙上取下那把上了炸药的土铳朝着群蛇中最大的一条扣动扳机,轰隆一声,一团火药喷射出来,炸死数十条乌梢蛇,群蛇中一条最大的不但炸死了,身上的鳞片还烧焦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与火药混合着的焦煳味。 群蛇之王死后,其亡灵像烟丝很快被地府的地心引力吸进去了。司畜神问它,你知罪吗蛇王说,我何罪之有司畜神板着脸孔说,你偷吃方远志家的雏鸭,敢说没罪 蛇王摆一摆尾巴,抬起头讲,蛇咬鸡鸭是天性所然,能说我们偷吃鸡鸭不应该吗如果不应该,就叫转轮王让我下世变人算了,不偷吃鸡鸭,就名正言顺地宰杀鸡鸭烹了吃。 司畜神说,你的嘴挺硬,还跟我“抬杠”,像你这种畜生坏心肠不加以改良,永世千秋都休想转胎变人。 蛇王沉吟半晌,期期艾艾地道出自己破罐破摔的想法:我过去世是蛇神,再过去世是人身,未料修行嘛!修来修去还是修成了畜生身,早知这样,我就干脆不修了,逞着性子来。 司畜神领它走进转轮王殿,边走边说,你过去世是修行了,但是心志不坚,才堕落至此,这是咎由自取哦!蛇王说,没有办法,有些事情把握不住,一个动作就是恶念使然。 譬如说,我被土铳打死之前,真想变成一匹马追逐方远志,逮住他就张口啖食,以解我心头之恨。司畜神说,你有如此嗔恨之心,所以在畜生道中越陷越深。你若真的变成了一匹马,又怎么会吃人呢马从不吃人,只服侍于人,当人的坐骑。蛇王缄口不语。 进了转轮王殿,转轮王将手一挥,一件骏马皮张就披在蛇王的身上。司畜神说,恭喜你,下一世投生马身,如果干得好,于人类有功,天年过后还有可能转世做人。 第1180章 梦醒时分 当下,披上马服的蛇王看上去就果然像一匹马了。一般死去的畜生不像死去的人,都是论其功过,功大上天,功小或有过恶,其魂魄必须于地府各地狱受审,最后才送到转轮王殿领取转世(或投生)帖投胎转世。 当然功劳特别大的畜生,如立大功的警犬和战马,死后立即升天晋爵为神犬、神马的也不在少数。 在江南那边的崇山峻岭间,星罗棋布地坐落着一些村庄,其中有陆、郑两个村庄相邻,中间隔着一座山岭,岭内是陆姓,岭外是郑姓。 那年间,两村合计兴修水库,开挖水渠,加强农田灌溉,彼此将共同受益。一天,正弯腰挖渠的郑家庄的青年郑圭,眼看就要被窑山上爆破而滚落的大青石砸中。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渠沿撤土的陆家庄的青年陆庸发现了,他叫喊不及,火速跳下渠沿,一掌将郑圭推开,可是滚落下来的那块大青石却不偏不斜地砸中了他的脑袋,他栽倒在满是泥土的渠沟,再也没有起来。他牺牲了,舍己救人的事迹遐迩传颂。 当地政府还表彰他为英烈,并在他下葬的地方竖起了一块刻有“舍己救人英烈陆庸永垂不朽”字样的墓碑,供人追忆、瞻仰。 那次死里逃生的郑圭因过于受惊,回到家后,就病倒了。躺在病榻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境,但他不以为是做梦,因为梦境中的一切和他真实感应的一切一般无二。 这会儿,他病得身子恍惚,就要倒了一样,可是没有倒,他顺手抓住一棵碗口粗的楠竹,楠竹晃动了一下,他却没有再晃动,仔细睁眼一看,周围都是丛林,他有些不明白了,自己明明回到家里,怎么又到了丛林中呢 他感觉走出丛林,就是那个满是岩石用作爆破的窑场,再下面就是他和大伙儿挖掘沟渠的地方。想到这里,他有些悲戚,因为岭内陆家庄的村民陆庸在救他时不幸牺牲,他总觉得自己亏欠陆庸。 此刻,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从树丛中闪现,那不是别人正是陆庸。陆庸手里还拿着两本书,笑容可掬地走到郑圭面前,郑圭突然想起什么,说陆兄,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你是人还是鬼 陆庸说,我是死了,也没有活过来,但是我的灵体没有死,我现在非人非鬼,托你的福,我到阴间后,那边的政府见我救人有功,当然是救了你,就封我为小神,也就是在阴间做了官。 郑圭惊讶地问,做了么官陆庸答,我现在担任地府南山区慈善堂主管。郑圭问,那有什么好处陆庸说,我现在就是给你送好处来的。随即把手里的两本书颠动着,拿一本递给郑圭:这是一本《孝义图》,你要是照这本书所示,对上人、上司孝敬、尊重、爱护,对朋友、同志敢于担当道义,你身上的正气就上升,邪气就会消退,那么你的病就自然会好,因为你的正气增强了,也就是免疫力增强了。当然这还不够。 接过《孝义图》的郑圭边翻阅边听他说,你还要经常放生或者多放生,那么你的病会更少,人也健康,而且还长寿。 这时,陆庸又把手里的一本《放生录》递给他说,你照我说的做,增福增寿。郑圭又翻开《放生录》埋头仔细看,上面讲了许多放生积阴德的好处,他心里陡生疑问:假如我逮住了吸血的牛虻、脏污的蛆虫和危害庄稼的蝗虫该不该放生郑圭合上书页抬头时,不知怎么陆庸不见了,他在前后左右顾盼,一片寂然。 此刻,郑圭突然听到妈妈叫他。回头看,满脸皱纹的母亲已站在面前对他说,郑圭,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到处找不到你。郑圭正想把手里的两本书递给她看,以作解释,可一眨眼两手空空,两本书不知怎么不翼而飞。 他有些发急就醒过来了,发现自己并没有在那片丛林,而是躺在床上,这显然是个梦。正惊讶着,果然就听到母亲叫他,在门口叫,是在叫魂——圭儿回来哟!回来吗回来了……就这么自问自答式地叫着,却认真而严谨。 这是深夜,外面空旷寂然,一片昏黑。母亲开始从外面叫,边叫边往回走,一直走到屋里的床边。然后对郑圭说,圭儿,你就答应回来了。郑圭刚好醒来,就配合着母亲说,我回来了。 母亲非常高兴也非常自信地说,圭儿,我在跟你“收吓”(土家族语:收魂),你的病明天就会好的。 母亲在郑圭床边陪坐一会儿,郑圭把梦见救他的陆庸送他两本书的事儿讲出来,母亲听到一半就恐惧,担心陆庸向儿子索命来了。郑圭把整个梦境讲完后,母亲才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对郑圭说,儿呀,陆庸送你《孝义图》和《放生录》都是好书,这说明他在帮你,为了帮你,陆庸在生时献出生命;为了帮你,牺牲后又托梦来指点你。你就按他梦中所示,多尽孝,多放生,说不定你的病很快就会好。 郑圭轻拍着床沿说,妈,你给我“收吓”了,这病不就很快会好吗母亲说,是哦!可是难保你以后还要受到惊吓,如果你多行孝道、慈悲喜舍,众神都会保佑你,说不定你不会生病,或者少生病。 母亲讲到这里,就离座到堂屋里闩门,转来又对郑圭说,儿子,陆庸对你那么好,明天我们一起到他的墓碑前焚香化纸吧!郑圭说,好,陆庸在阴间做官了,他可能不稀罕那个,再说归阴的人并不依靠我们焚香化纸来聚积钱财,他们有他们的专用货币,我们大不必那么做。 母亲却坚持着说,孩子,这是对亡人的尊重,千百年来的传统,我们不能丢。 郑圭此刻精神好多了,他说,当然不能丢传统,但传统也可以改革,譬如,我们明天到陆庸的墓前献花,我想,他同样高兴。母亲说,就按你说的做。随后离开此屋就寝去了。 第二天上午,郑圭和母亲来到镇上花店门口,许多鲜花摆放在那里,有玫瑰、百合、康乃馨等十多个品种,店内货架上还放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塑料花卉,郑圭看了几眼花卉,却把目光盯着花卉一样美丽的卖花姑娘死看,看得她不好意思了。 姑娘就眨一眨眼睛微笑着说,请问,这位先生要买什么花做什么用郑圭说,我想卖一束鲜花送给英烈陆庸,也就是插放在他的墓前,不知选什么种类的合适,请指点。姑娘回答,我这里的鲜花大都是送给活着的人,至于英烈、过世的人,要送花,我建议你到西街纸扎店去买。 正在花店内走动期待选一簇合适花束的母亲感觉姑娘说得正确,便改变主意对郑圭讲,我们到纸扎店去看看。 第1181章 卖花姑娘 说话间,母亲注意打量那姑娘,而且目光落在她左眼那一抹长了一颗痣的蚕眉上,感觉长着一副鸭蛋脸的她很像一个人,那就是郑圭父亲的婚外情人胡妹君。 18年前,郑圭父亲是一个有名的木匠,不知怎么和刘敬德的妻子胡妹君勾搭上了;胡妹君准备和郑圭父亲私奔,后来郑圭父亲苦于舆论压力,躲避胡妹君,胡妹君为情所困,最后沮丧跳河为其殉情。 不久,郑圭父亲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又忌医,在一个夕阳挂山的黄昏时分咽气了。 那时,郑圭才4岁,不懂事。有人说郑圭父亲不能与胡妹君做阳间的夫妻,只好做阴间的夫妻。这些话,母亲听到很不高兴,甚至认为郑圭父亲是被胡妹君的阴魂缠死的,所以她对关系到胡妹君的一切既敏感又恐惧。 这会儿看见这个卖花姑娘,是因为生前长着一副鸭蛋脸的胡妹君的左眼那一抹蚕眉上也有一颗常被郑圭父亲称为“草里藏珠”的美人痣而让她产生了联想。 郑圭和母亲在镇上折腾了一上午,再到陆庸的墓前插了纸扎花。母亲并非仅仅如此,她还是买了香烛和冥钱,把该点燃的点燃,该焚化的焚化,见郑圭无精打采,以为他的病情未好,便在陆庸的墓前叩头说,陆庸哦,你在阳间做了好事,救了郑圭,在阴间你也要做好事,要保佑郑圭,我会经常带他来你这里祭扫,我们永远都铭记你的恩德…… 母亲还没有讲完,郑圭就要走。这座山上有一条路可以直接进村回家,他却没有回去,对母亲说,我口里没味,要到镇上去买些开胃的东西呷。母亲从身上摸出10元钱给他,还问他够不够,他说够了。 他接过钱正要走,母亲说,要不要我陪你去郑圭说,不用了,我这么大了,又不是3岁小孩,要陪个么事母亲担心地说,你病了。郑圭突然变得很有精神地讲,我的病会好的。 这也是黄昏时分,镇上的花店有些冷冷清清,卖花姑娘正在给新批发来的花卉分装标价。突然见一个谡谡身材的小伙子在面前晃动,她站起身,感觉这小伙子挺面熟,正盯着她看。 她记起来了,这小伙子上午来过,和一个老妈一起来的,便亲切地问,要什么小伙子说,想买一束玫瑰花送人,多少钱卖花姑娘说,3块钱一枝,要买多少枝小伙子望着一束最鲜艳的玫瑰花抓来拣出3枝,然后付给卖花姑娘10元钱说,不要找零。 卖花姑娘还是找了一元钱给他。他在花店门口转悠一阵,鼓足勇气地来到卖花姑娘面前说,这3枝花代表我心里想好了的一句话。卖花姑娘说,我不管,我只管卖花。小伙子说,你要管,与你有关呢 卖花姑娘惊讶地看着他问,是这花不好吗你要换也可以。小伙子说,不是,我买这花是送给你的。说着,就把手里的花塞到她手里。 卖花姑娘越发感到奇怪,盯着他问,你为什么要送花我我有这么多花,不需要你送。小伙子低声而大胆地说,我爱你。说过这话,他的心在跳,眼睛也闭着,不好意思睁开。 卖花姑娘沉默着,那张鸭蛋脸悄然涨红,她把接到手里的花放回待售的花篓里,然后退给小伙子9元钱,看一看他说,不要你送花我,我不认识你。 可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小伙子拿着退回的9元钱又要塞给卖花姑娘。他说,你不能让我失望。那3枝花代表我爱你的意思,你不能把它们放在待售的花一起,应该放在你心仪的地方。 这时,那边走来一个中年男人,小伙子有些害臊地缄口。卖花姑娘推开小伙子塞钱给她的手,也悄声说,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说着她从待售的花中抽出一枝玫瑰,递给小伙子说,不要你付钱,算我买下来,送给你,你走吧! 小伙子接过那枝玫瑰放在鼻孔下嗅一嗅,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抬起头对卖花姑娘说,谢谢你! 小伙子走后,那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不好声气地对卖花姑娘说,刘雪,一个陌生的小伙子你随便送花他干吗 爸。这是礼尚往来,那个陌生的小伙子对我特别亲切。刘雪望着一束放在待售花篓里的玫瑰花说,人家先送花我了。中年男人沉吟一阵说,刘雪,你可不能随便接受人家送花,你这么好的条件,人长得这么俊俏,还愁处不到对象 这天晚上,母亲照样给郑圭叫魂,郑圭照样躺在床上,只是床边窗户下的木桌上多了一只花瓶,一枝玫瑰插在里面。母亲像昨夜一样边走边喊、边喊边应时发现了,她问郑圭是从哪里弄来的花,郑圭如实相告。 母亲强调说,我知道了,就是我们上午去的那个花店里一个左眉上长了一颗痣的姑娘送给你的。她又想起郑圭的父亲和胡妹君的事来,沉吟半晌问,那姑娘叫么名字,你知道吗郑圭坐起来说,我没有问。 他眨着眼睛,后悔进花店折腾了那么久没有问她。母亲越想越糊涂,人家姑娘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送花郑圭呢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这枝鲜红的玫瑰,这可是代表爱情的。她哪里知道那个姑娘之所以送花郑圭,是因为要回报郑圭送花给她。 这个细节,郑圭没有对母亲讲,弄得母亲总是弄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3天晚上,也就是最后一天晚上,母亲为郑圭叫魂时,瞟一眼那枝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又想当然地说,花店里的那个姑娘如果对你好,你也要回报人家。郑圭说,我怎么个回报法他的病情比昨天好多了,可以说基本痊愈了,他心里总惦记着那个姑娘,白天还到店里帮她理花、剪花和摆花哩! 那姑娘对他有了好感,交谈中,知道郑圭就是烈士陆庸舍己相救的青年,便发感慨,哎呀,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郑圭憨憨地笑,放低嗓音看着姑娘讲,和你在一起才算有福。姑娘一听,默不作声,伸手捻着挂在脖颈下的一块镌有俊马图案的碧玉。 郑圭又凑近问,你为什么喜欢俊马图案其它譬如龙、凤、麒麟等图案的不是更好吗姑娘说,那些我都喜欢,只是我属马的,所以选择了这块有俊马图案的碧玉。 回忆白天的情景,郑圭未等母亲再开腔,便激动地说,我知道那个姑娘的名字,叫刘雪,属马的。母亲说,你属兔。她理一理头上有些花白的发丝接道,听算命先生说,兔在五行中属木,马在五行中属火,木生火,你和刘雪从属相上来讲,是相配的。 郑圭听了这话,更加激动地说,我明天就去告诉她,我是属兔的,兔是木,马是火,木可以生助火,也就是说兔可以生助马,难怪我就想着帮助刘雪。母亲更直接地说,那就看你和她有没有缘分。 第二天清早,郑圭爬起床洗漱后,就要出门。母亲猜知他一定会到镇上花店去找刘雪,却故意问他上哪儿去,他停住脚步脸一扬,不好意思地说,妈,我到哪儿去,你当然清楚。 母亲说,你如果去找刘雪,那我劝你不要空手去。郑圭心想:母亲比自己考虑得周到。便反问,妈,那我该带些什么给刘雪呢母亲说,郑圭,你在家里等等,我到菜园里弄些新鲜莴苣、苋菜和土豆什么的装一篮让你送去,不是很好吗 郑圭就回到堂屋里坐等一会儿,母亲没有返回,他又到自己的卧室自作多情地观看插在花瓶里的那枝玫瑰,有一朵花儿快蔫了,其花蕊和花边变成了黑颜色,全没有新鲜的好看。但他心里恋着刘雪,依然感觉好看,因为是刘雪送给他的,他还认为这就是定情物哩! 第1182章 一篮鲜蔬 郑家的菜园离屋后100多米,就在后山之麓。母亲提着竹篮走到菜园绿葱葱的莴苣地畦时,发现一只甲虫,驮着另一只甲虫爬行几步,从后面赶来的一只大一点的甲虫,快步追上,将被驮在上面的甲虫拱翻在地,趁此之机,它后来居上,爬上了贴着地面行进的那只甲虫背部,取代了开始那一只的位置。 母亲对这个情景不太经意,可在摘时鲜蔬菜放入竹篮时,竟然莫明其妙地考虑看到的这情景是吉利还是不吉利她没有考虑出一个结果,就摘满了一竹篮蔬菜,踏着由弱到强的晨曦之光快步回返。 镇上的花木盆景公司坐落在磨盘山下,有一片5000亩的花木盆景,10个员工中每两位看管1000亩,花木盆景的销售由公司总经理马日光的儿子马红辉负责。 那天,镇上花店里的花卉都是从这里进的货。刘雪的妈妈杨琴韵就在这个公司打工。她每天下班之前都挑一些颜色上好的鲜花带回去摆在花店里销售,可是她只在公司记个账,没有付钱。到了月底,马红辉把账一算,将应付杨琴韵本月工资500元扣除作抵花卉购进款,还不够,还有300元的缺口。 当杨琴韵再次以记账代销的方式准备购进鲜花放在自家花店卖时,马红辉很不客气地阻止她说,杨嫂,你上个月还欠300元的购花款未还,这个月不能拿了,除非你付清欠款。 杨琴韵凤眼一瞪,说这个我认账,不过,我现在没有钱,你何必那么死心眼儿,我还是公司的员工呢这一点方便都不给 马红辉说,我作为买方在外面进货,钱不够,卖方照样不会给方便。至于你是公司员工,就赊购来讲,给不给予你方便是两码事。杨琴韵语塞,很落寞地走了。 当天晚上,杨琴韵是空手回来的,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些鲜花放在店里代销。刘雪本想开口问她是怎么回事,见她绷着脸,便走近中年男人低声说,爸,妈妈今天没有进花,我们明天卖什么她爸正在门前打扫剪落的花叶垃圾,忽然抬起头,望着扑打身上灰尘的杨琴韵说,唉!今天怎么搞的 杨琴韵一语中的地讲,我们花店欠花木盆景公司300元钱。不把钱还清,花进不来了。刘雪这才明白妈妈为什么脸色不好看。 杨琴韵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这个花店生意做不下去了。丈夫也并不想到要偿还那300元钱,其实家里300元流动资金还是有的。他说,能不能到其它花木盆景公司赊货来 杨琴韵说,镇上就只有马日光一家,外地有花木盆景基地,人不熟,哪个原意赊刘雪说,妈,爸,反正欠人家货款,还了呗!杨琴韵对丈夫说,刘家欢,把欠款还了吧!刘家欢向来有些痞,他说,能拖则拖,万一不能拖,就还了欠款。 杨琴韵说,不能拖。刘雪也赞同妈妈的意见,刘家欢看一看女儿,又望一望杨琴韵,然后扬起脖颈,像在对着天空说,我看这样,明天叫雪儿去找马红辉赊货,雪儿第一次找他,他说不定买账。 杨琴韵说,很难说。刘家欢走近刘雪说,你明天去试试。杨琴韵也帮腔,要她去试试。刘雪说,我不认识马红辉,他会买账杨琴韵说,我明天带你去找马红辉,看你有没有本事赊货来。刘雪心里没底,要求父母把300元钱给她带在身上,如果说不好,就把欠款还了,免得误了店里的生意。 那天早晨,郑圭把母亲给她一篮菜拎在手里兴冲冲地往镇上赶,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花店,可是没有开门。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怎么没有开门呢他心里陡生疑惑,来到花店门口等了许久,才听到店里有脚步声,猜想是刘雪来开门,门果然开了,可不是刘雪,而是刘家欢——她的爸爸。 郑圭不想和他说话,拎着一篮菜走开,不知往哪儿去好,东张西望地走了几步,最后决定到一棵离刘家花店不远的梧桐树下遮阴歇歇,其实这是次要的,主要是在这里一眼就可以望见花店里的一切,如果发现刘雪出现,他会马上赶过去,把这篮时蔬鲜菜送给她。 可是等到中午还不见刘雪出现在花店里,他有些着急,便让一篮菜放在这里,自己空着手走到花店门口问那个在花店内磨磨蹭蹭摆弄着花卉的刘家欢,继而鼓起勇气问,刘雪上哪儿去了我想找她有事。 有什么事跟我说,她和她妈到镇上花木盆景公司去了。刘家欢回答后,期待郑圭讲个明白。 郑圭却缄口不言,刘家欢看他一眼,有点面熟,便说不知她中午回店不回店,下午是要回店的。 郑圭边支吾着边离开,到了梧桐树下,打算到镇上花木盆景公司去找刘雪,但又感觉不妥,把这一篮菜拎到那里给她,她肯定不会要。郑圭一想,还是在这儿等。 中午的太阳把梧桐树影压得很短,到了下午又拉长了,也就是说郑圭又在这里等候了两个多小时,眼睛时而朝花店瞅,还是不见刘雪的影子,他有些烦躁,篮里的菜也有些蔫了。 在郑圭的家里,母亲见他中午没有回来吃饭,下午直至太阳西斜,郑圭还没有回,她就打算到镇上去找儿子。到了镇上太阳已经落山了,母亲直接走向花店,一眼就看见郑圭和刘雪正在交谈着什么。拢了花店,母亲看见她早晨弄的一篮时蔬鲜菜,现在都有点蔫了,却还放在郑圭的脚边。 她便来到郑圭的背后,也不顾及他们谈些什么,突然提高嗓门说,郑圭,你怎么还不把这篮菜送给这家花店,这可是我的一份心意。 郑圭麻利转过身,还没有回答。刘雪就抢着说,大娘,不是他不给,是我今天不在花店,到花木盆景公司购花刚回,难为郑圭了,他等我等了一天。母亲望着郑圭问,难道花店一天关门没人刘家欢站在一旁暗笑。正在清理一束束鲜花的杨琴韵说,店里有人。 她手指刘家欢:他一整天都在店里。母亲很不高兴地说,郑圭你就把这篮菜给花店里的人不行吗咋这么呆郑圭没有说话,之所以这样,是想等候刘雪回到花店能够看上她一眼,即使已经等到太阳落山,也无怨无悔。 只见母亲拎起这篮菜放进花店的一侧,把菜掏出来。杨琴韵说,不要,你带回去吧!母亲坚持着说,我说过,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不要见外了。 你要给菜,我们就给钱。杨琴韵说,刘家欢也附和着。郑圭直嚷嚷,特地送来的,要什么钱郑圭的母亲拿着掏空了蔬菜的竹篮从花店里出来,边走边对郑圭说,我们走。 出了花店她又朝刘雪左眉上的那颗痣看了一眼,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刘雪说,你想到了谁郑圭的母亲说,你认识胡妹君吗刘雪摇头。 杨琴韵惊讶地看着她说,胡妹君是我的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已经死了多年,她死的时候,刘雪还不到一岁。她的话里蕴藏着淡淡的伤感,郑圭的母亲点点头,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便转身走了。 郑圭深情地望了刘雪一眼,离开时,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第1183章 当钗头凤 这对母子刚走,杨琴韵就和刘雪议论今天到花木盆景公司的事儿,刘家欢默不作声地听。杨琴韵说,雪儿,马红辉从来没有见过你,一见你就买你的账,听我介绍说你是我的女儿,他对我就热情多了,好像巴结我们似的,还主动把最好的鲜花分门别类地让给我们挑选。 刘雪红着脸笑道,我也不客气,装满了两花篓。杨琴韵说,他昨天提到我们花店欠他们公司300元钱,今天却矢口不提,真有意思。我还是提了,说这次卖完了花卉,一定偿还。 马红辉沉默一会儿,又看你一眼才说,我相信你们花店会偿还。不过,我并没有逼你们偿还。 刘雪望着杨琴韵说,我当时这么讲,我们花店向来讲信用,不要不相信人啦!马红辉说,我相信,我相信。杨琴韵把那些鲜花摆放好了,对刘雪说,我感觉他对你有好感,看来,他是看上你了。 听到这里的刘家欢低着头思忖:我家姑娘成了镇花,吸引附近众多小伙子追恋,这让他暗里自豪。他忽然抬头,对堆放在花店已发蔫的蔬菜不屑一顾地说,郑圭送来的蔬菜我们不该要,应该退给他,他这样做有他的目的。 杨琴韵一听就明白,帮腔道,雪儿以后不要和郑圭来往了,和他来往,一点光都沾不上。 这时天色已暗下来,花店里亮起灯。刘雪也看了一眼那堆发蔫的菜,责怨地回答母亲,你就知道沾光。 郑圭回家后,晚上躺在床上,一下子睡不着,脑海里总浮现着他离开花店时,刘雪朝他深情的一瞥。那眼神仿佛在对他说,我刘雪对你有好感。这好感郑圭若能把握好,就能发展为恋情。 直到夜半,郑圭翻来覆去这么想,一直未睡。他在考虑下一回该找什么理由接触刘雪,该送什么东西刘雪,总不能又像今天一样送一篮菜吧!要换新鲜的,让刘雪对他持续保持兴奋的感觉。他突然想到刘雪属马,何不送一件与马相关的礼物给刘雪呢那样或许会赢得他更多好感。 慢慢地郑圭困倦了,大天亮了,他还在睡,起不来。母亲叫他起床时,太阳已升起老高,那灿烂的光线撒进他睡房的窗台,他揉一揉眼睛,望着窗外蓝天上的白云一团团地奔涌,突发奇想,感觉蓝天上奔涌的云团就像美丽的八骏图。对了,进城去买一幅八骏图给刘雪,她一定非常高兴。 郑圭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对母亲说了,目的是找母亲要钱。母亲说,听说八骏图是名画,价钱很贵的,哪有那么多钱买我们只有多卖些时鲜蔬菜赚了钱再说这事儿。 郑圭巴不得马上就去见刘雪,而母亲说的,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儿,其实是推辞。郑圭不高兴地盯着母亲上上下下看,发现她花白的发髻上夹着发卡,图案是一只钗头凤,是吉祥物。郑圭说,妈,你就把头上的钗头凤发卡取下来,给我到当铺当钱,然后再买八骏图不行吗 母亲的神色有些悲怆,她摸一摸头上的发卡不想取下,却想起这是早年她出嫁之前,自己的母亲送给她的妆奁饰物中最宝贵,也就是最值钱的一样,因为她娘家很穷,买不起更高档的东西给她。 眼下儿子提出这个要求,她很犹豫。郑圭又重复地说一遍,而且增加了新的内容:妈,你不是希望我娶个好媳妇吗你就不能帮一帮我要是娶到了好媳妇,你抱一个乖孙不是迟早的事吗 母亲一下子想转了似的,有些激动说,当,当了。话音甫落,她就从头上取下那只钗头凤发卡递给郑圭,儿呀,就这,我再也没有能力帮你了。 郑圭要了钗头凤发卡,便往镇上一家当铺当了10块钱,他又到镇上所有的文化用品商店狂了一圈,也见了许多画,就是不见有马的画。他反复问售货员,售货员说,你进城去看,说不定有马画卖。 郑圭只好从商店里退出来,在乘马车进14公里的县城之前,他特地绕至公路旁那棵梧桐树下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花店,刘雪正坐在店前与一个身穿黄绸衣的小伙子谈着什么,从那小伙子的穿着和举止派头看,像个富家子弟。 郑圭突然有了一股醋意,但他无可奈何,心里蓦然阴沉起来。他不想多看了,招来路边一辆马车,由车夫赶着进城去,到一家豪华商店门前才停下来,车夫要他付了2块钱。他郁郁寡欢地走进商店,脑子里总晃动着镇上街道花店门前那个穿黄绸衣的小伙子,还真担心刘雪被他横刀夺爱了。 他忽然又很矛盾地往好处想:人家小伙子和刘雪说几句话又有什么呢刘雪还送过玫瑰花给我呢不要患得患失了。他又兴冲冲地跑到琳琅满目的商店文具柜前浏览,哟,货架上不是挂了几幅绘有马匹的画儿吗有的画儿上还绘有几匹马呢!他悄然数过去,有一幅图画上一共八匹马,它们有的温驯地放草,有的扬脖长啸;有的叩蹄奔腾,有的回首甩尾,一匹匹姿态各异,不一而足。 郑圭朝一幅画了8匹马的画儿看了良久,又瞅着手里仅剩的8块钱,然后把那边正在做生意的售货员叫过来说,我想买那幅有8匹马的画儿。售货员取下它说,这是一幅八骏图,价值500元。郑圭说,我只有8块钱。售货员把那幅画挂回原处,用蔑视的口气说,你这8块钱别说买彩色画儿,就是买黑白画儿都差得远。 郑圭不死心,又指着只画了一匹马的画儿问,这幅多少钱售货员说,这幅画是上品,价值800元。 郑圭不再问了,苦着脸走出商店,步子缓慢而沉重,走了一段路,正准备回去,突然看见那边门店里坐着一个戴茶色眼镜的老头正在给人画像。 他转念一想,走过去对老头说,师傅,画一匹马要多少钱他生怕老头报价高了,急忙抛出一句话,能不能给我画一幅便宜一点的那老头稍停手里正在画人物头像的画笔,看着郑圭说,等会儿再说吧! 在镇上花店,刘雪正和一个身穿黄绸衣的小伙子交谈,他不是别人,就是最近几天大量赊出上好的花木盆景给刘雪做买卖的马红辉,他矢口不谈刘雪家的花店上次欠付的300元钱。甚至杨琴韵当着他的面说要还给那笔赊欠的花卉钱,他却变得特别大方地说,算了吧!赊欠的那么少,以后赊欠多了再算。 杨琴韵心里不踏实,望着他说,反正进货给钱,迟给不如早给。她发现马红辉没有心事听,眼睛斜瞟着刘雪粉嫩的脸庞。刘雪忸怩地低头,眼珠子疾快地转动一下说,马老板,我妈跟你说话呢! 马红辉再把目光投向杨琴韵,缓缓地说,我还没有找你讨呢,要是有一天,我心情好,把你们这笔赊账免了也有可能。杨琴韵激动地问,马老板,那你么时候心情好坐着的马红辉突然站起来讲,我想,你女儿刘雪最清楚。 刘雪瞪他一眼说,马老板,我怎么清楚马红辉浅浅一笑说,不谈这个了。他又望着杨琴韵:还有你,以后不要喊我马老板,我这么年轻呢,别把我喊老了,就叫我小马行了。 站在一边理货的刘家欢一言不发,但很注意马红辉的言谈举止。他知道马红辉对自己的女儿花了心事,便给他出一个难题,小马,你说你心情好的时候,把我们花店的欠账都免了,我不相信,你这是谎话。 马红辉听他这么讲,脸都涨红了,不知怎么回答,看着他发愣。刘家欢又抛出一句话,小马,我们对你这么好,特别是刘雪对你更好,难道你的心情就不好吗马红辉边点头边说,好!好! 是呀,你不是说心情好的时候给我们的花店免了购花木盆景的赊账吗刘家欢盯着他问。 马红辉壮着胆气闭着眼睛讲,除非你家雪儿和我建立恋爱关系。杨琴韵很敏感地插话,别说俗了,我家雪儿就值几个欠账的钱吗刘雪叫一声妈,使一个眼色制止了杨琴韵。 刘家欢心里很静,权衡了一下,女儿和他恋爱不亏,他是花木盆景公司总经理马日光的儿子,有钱有势,怎么讲也赚了,便试探地“将他一军”:好,我把进货的单子拿过来,你一张张地在上面签上字,免除花木盆景购货款,如果你愿意,现在我当着女儿,还有女儿她妈的面,让你们确定恋爱关系。刘雪突然用双手扪住脸,变得沉默寡言。 第1184章 到北方去 忽然,一阵橐橐的脚步声涌至花店门前,刘雪把双手从脸上移开,只见郑圭走来,他把一张宣纸展开,上面是一匹铅笔画的骏马,没有着颜色,只有头和身子的轮廓,腿和尾巴还没有画出来。 他们都把有些怪异的目光投向郑圭,还有马红辉盯着郑圭死看,刘雪也感到莫名其妙。她对郑圭说,我不想看,你收起来吧!郑圭皱着眉说,我特地到县城找一个画匠画的马,花了8块钱,从县城步路赶回来送给你的,因为你属马,不是挺合适的吗 刘家欢本来就不正眼看郑圭,见他如此搅和,当着准女婿的面,他感觉很没有面子,就朝郑圭吼道,你滚吧!我家刘雪哪里看得上你买来的画 杨琴韵说,你也太寒酸了,要买画就买一张彩色的,怎么买一张像你的生活一样那么朴素的画来呢站在一边的马红辉开始见郑圭送画给刘雪,他有些气恼,难道这样的人也配横刀夺爱难道这样的人刘雪也看得上 眼下,见这个人受到如此奚落,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快感和安全感。 对于刘雪,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爱她的,刘雪也不会接受这种人的爱,他这么思想着,嘴角就浮出了一丝得意的笑纹。 刘雪见郑圭尴尬地站在店门前不动,有些怜惜地说,郑圭,你辛苦了,为了我跑了那么远的路。这幅画马的画儿,我不看,但我买下来。说着,她掏出8块钱塞给郑圭。郑圭把手一推说,我不要钱,把这幅画送给你。 刘家欢眼睛鼓成了一个包,说刘雪你疯了,要这幅画干嘛刘雪扬起脸答道,爸,你不管。她又对郑圭说,你如果不要这钱,我也不要这幅画。 于是,郑圭就接过那8块钱,顺手把画儿塞给刘雪。刘雪还没有接到手里,杨琴韵就一手夺过这幅画把它撕个粉碎,丢在地上,然后不好声气地说,郑圭,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家刘雪金枝玉叶,怎会看得起你这个牛屎百姓你有本事送一匹活马来,送什么画儿呢连送的一幅画马的画儿都不完整,太可笑了。 妈,人家真心实意送来的画,可不能用钱来衡量它的价值。刘雪有些不满地数落,白一眼杨琴韵,又对郑圭说,是哦!你如果能够送一匹活马来,我妈妈是撕不了的,我还可以骑一骑,打马扬鞭,过一把“草上飞”的瘾。 郑圭掉头就走,他听到背后的嘲笑声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加快了逃离的步子;他知道自己和刘雪的事儿彻底无望了,因为刘雪和她的家人或许已经接受了那个穿黄绸衣的小伙子,要不,他怎么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气氛特别紧张呢 郑圭回到家,家里已亮起灯。母亲见他苦着脸,一言不发,知道他心里一定不愉快,便试探着问,郑圭,你今天不是把我的钗头凤发卡拿到县城当铺里当了钱么当了几多钱,咋回得这么晚 郑圭说只当了10块钱,买一幅画都不够。接着,他把自己一天很失意的情况告诉母亲,并且把他送给刘雪的一张不完整的骏马画儿被刘雪的妈妈夺过去撕个粉碎的事儿重复说了几遍。 母亲感到气愤,却无可奈何,她的手在围腰布上擦一下,又抬起来摸一摸头发间那个常夹着钗头凤发卡的位置不再有那个发卡了,便有了一种失落感。 她鼻子酸酸的,忽然缓缓地说,早知道我头上的钗头凤发卡当不了买一张画的钱,还不如不给你。这钗头凤发卡是你外婆生前给我的,那是我出嫁前夕,已经20多年了,我本想让你将来找了媳妇,给媳妇的,眼下却被你当了,没有任何意义。花店里的刘雪瞧不起你,你以后也不要去见她了。 郑圭不高兴,明知是不可能的事,心里却仍然惦记着刘雪。他在房子里来回走几圈,又绕到母亲面前说,妈,刘雪说我买一匹活马给她才要,可我哪有钱买一匹活马送给她哟。母亲说,郑圭,别听实了,刘雪是哄你的,你真正送一匹活马她,她也不一定要。郑圭坚持着他的感觉说,那也不见得。 这时,他走进卧室,落眼就看见前些天刘雪送给他的那枝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瓣儿已经烂得发黑了,证明它已经死了,可是自己对刘雪的那颗暗恋的心似乎还没有死,他现在还在胡思乱想,该怎样弄一匹活马送给刘雪…… 几天后,郑圭突然打点行李包裹。母亲问他上哪儿去,他说哪儿也不去,就到北方去。到北方去干什么母亲再问他就不说了,低着头,很郁闷的样子。 母亲到底懂儿子的心事,直接挑明说,郑圭,天下女人多的是,东村找不到,到西村找,何必硬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郑圭抬起头,仍然痴迷地说,妈,我就不相信我弄不到一匹活马,到时候送给刘雪,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母亲焦虑地讲,儿呀,你不要不懂事,人家刘雪心里早就没有你了。她是哄你的一句话,你就听实了吗纵然你弄来10匹马送给她,到时候她也不会要,何况你一匹马都弄不来,别傻了,要实际一点。 郑圭很犟,背着包裹就要出门,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在门槛上一敲说,我就是不相信你说的话。 见儿子有逆反心里,母亲焦急地说,郑圭,你到北方去拿着一把锄头干嘛到北方去需要很多盘缠,这把锄头可当钱花吗 妈。郑圭走过门槛回过头说,我身上没有一分钱,但我一定到北方去,不搭车,就步行。在路上饿了,我就用这把锄头给人家挖地干活,换一餐饭,吃饱肚子又上路,就是一年两年走不到(北方),三年四年可以走得到(北方)吧! 母亲见儿子那么大的决心,也有几分感动。她又拦住儿子,说你真要到北方去,还等两天吧!等我把家里一些略微值钱的东西变卖后给你做些盘缠。 这会儿,母亲望着一群鸡在场子里游走觅食,就对他说,郑圭,今天夜里让鸡蓄笼,抓几只卖钱给你,你明天上路吧!郑圭说,妈,我已经把你的钗头凤发卡当了,白当了,没起任何作用,我心里非常愧疚,怎么好意思再要家里的东西呢 这时,母亲再说什么郑圭不听了,径直踏上一条七弯八拐的土路朝村外走去。太阳升得老高,但它灿烂的光线因被天上的云团遮蔽而一时变得暗淡,仿佛在预兆匆匆外出的郑圭同样暗淡的前景。 第1185章 家信风波 郑圭走后半年,母亲听说镇上花木盆景公司总经理马日光的儿子马红辉和镇上花店里的刘雪结婚了,这让她想起钟情于刘雪的儿子郑圭是不是在犯傻。 为了践行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送给刘雪一匹马,而且刘雪并不介意,只是向自作多情的郑圭说了一句开玩笑的话,他竟然很认真地独自去了北方,让母亲十分郁闷。 昨天邮差送给她一封信,由于她不识字,就在接信时当场拆开,让邮递员念给她听。邮递员事多,本想抽脚就跑,一看面前是一个满脸皱纹满头花发的老妈在求他,便尊敬不如从命了。 邮递员把信念完,母亲也就知道了情况。郑圭那次出门只在路上走了4个多月,边给人做事边弄盘缠,边弄盘缠边行走,最后在北方一个几乎家家养马的村庄的一户万姓人家落脚。他向东家提出要求,帮他们干活一年,仅吃点饭,不要工钱,只要他们家送给他一匹马就够了。 东家只有两老,均六十开外,无女儿,巴不得郑圭上门做崽,就答应郑圭,一年后送他一匹马。东家有一雄一雌的黑白两匹马,郑圭打算到时候择一匹马骑回老家,送给镇上花店里的刘雪,以讨好她。 儿子的来信还不忘刘雪,母亲非常气愤,看那念完信的邮递员走了,她捏着信就自言自语:郑圭,你真傻,人家刘雪都嫁人了,你还惦念她干吗对了,托人写一封信告诉儿子,叫他在北方找个纯朴一点的能够过日子的媳妇,也好了结为娘的一份心愿。 母亲左思右想,这信找谁代写最合适呢她突然想到一个人,当下拿着信,决定去找。 这正是马红辉与刘雪结婚度蜜月的日子,他们在全国各大城市和名胜风景区游了20多天,虽然是休闲,由于观光频繁,感受的信息多,信息多了自觉或不自觉地处理不过来,便有身心疲倦的感觉。 尤其是刘雪受不了,那天清晨起来,爬了一天庐山,中午在景点上吃了一顿饭,马红辉准备继续游览观光,可是刘雪不同意,要回到宾馆休息,打算养好精神,晚上到庐山的夜市逛荡游玩。 可是他们回到宾馆房间倒床便睡,醒来时,却是第2天拂晓。你看,他们不知有多累!从昨天下午睡到晚上都没有醒来,晚饭未吃,夜市未逛,却全不去惦念,而且兴趣索然了。 当天早晨起来,刘雪就催着要返程。这样,他们二人下山购置返程票,只一天半时间,就回到老家——浮屠镇。 马红辉和刘雪的结婚洞房,在马日光的别墅里。他们回家又睡了整整一天,刘雪睡到第2天中午,太阳当顶才起床,还是先起床的马红辉把她叫醒的。 正当她梳洗完准备和马红辉一起到妈妈那边——别墅后面去吃饭。马红辉突然说,刘雪,院门外有一个老太婆找你有事,她说清早就来了,已等了一上午。 刘雪一愣怔,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老太婆找她。便对马红辉说,你去看看,问她找我有么事。马红辉便走出房门,出了大门,穿过院子,来到院门前,却不见老太婆。 此时,烈日当空,天气炎热,他感觉身上火辣辣的直冒汗。正转身返回,忽然听到有人喊,喂,问你一个事。马红辉循声回头,只见那老太婆从院门外右边有阴的墙根下走来迎上他。他问道,你还是找刘雪 老太婆点头,她手里捏着什么,正要说话。马红辉说,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刘雪是我爱人,她有事,不能出门见你。 老太婆缓缓地讲,我就在这里等,反正那么多时间都等了,不在乎继续等。马红辉挺不好意思,因为老太婆已经等了一上午,若继续让她等,有些于心不忍,而且外面天气炎热。便对她讲,好的,老人家你就稍等片刻,我进去催一催刘雪,叫她出来见你。 又等一阵子,热得受不了的老太婆正要退回那一处有阴的墙根下,却见院内走出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少妇,便上前迎迓。她开口就问,刘雪,你可认识我年轻少妇“哦”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郑圭的妈妈。老太婆说,对呀!我正求你办件事。 刘雪看她将手里一张写了几行字儿的信纸递给自己说,这是郑圭写给我的信,他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你就帮我回个信,让她死了那份心吧!刘雪把信接在手里尚未看,就听她讲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里不是滋味。 由于在强烈的太阳光下,不宜看信,她便走出院门来到刚才老太婆待过的右边墙根的阴凉下蹲下来看那信。上面写道: ……妈,为了送一匹可以当坐骑的骏马给刘雪,也为了实现这个诺言,我只身来到北方,现在在一对无儿女的老年夫妇家干活,他们家养了雌雄两匹马,我打算给他们家干活一年不要工钱,只要给我一匹马作抵,到时候我会骑着马回来送给我的心上人——刘雪。 妈,我托你到镇上花店问一问刘雪,她是喜欢雄马,还是喜欢雌马,你一定要托人回一封信告诉我,我会按刘雪的喜好选马送给她…… 刘雪看到这里,才明白郑圭的妈妈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一席话。她站起身把信又叠起来递给郑圭的妈妈,心情沉重地说,我当时只是开个玩笑,谁要他送我一匹马无论是雄马雌马我都不要。 郑圭的妈妈接过信,除了重复说过的话,还表达另外一层意思,刘雪,你在回信中,对郑圭说,要他就在北方找一个女人成家,做一个倒插门的女婿都行。 刘雪嘴一呶,心想:我并没有答应替你写回信啦!但望着额纹叠皱汗流满面,眼里闪烁着希望的郑圭的妈妈又不忍心拒绝,便说,老人家,你把郑圭现在的地址告诉我,我会给他回一封信的。 郑圭的妈妈在左边裤袋掏出一个浅蓝色硬壳信封递给刘雪说,他的地址在这个信封上。 此刻,喊刘雪吃饭的马红辉过来了,他站在院门口看见刘雪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问是谁写的信,刘雪没有回答。郑圭的妈妈代为回答,我儿子从北方写来的一封信,我想请刘雪回一封信,占用你媳妇的时间了,不好意思。 马红辉说,你就为这个事找她,怎么不找别人帮你儿子回信呢郑圭的妈妈说,刘雪认识我儿子,请别人回信恐怕不合适。 刘雪拢一绺秀发,偏过头对马红辉说,这个事你就不要管了。马红辉却偏想管,走过来从刘雪手里夺过那信封,一掏里面没有信件,便看信封上的地址,然后望着郑圭的妈妈说,老人家,你儿子的信勒给我看,我帮你回信。 刘雪不停地朝郑圭的妈妈眨眼睛,暗示她不要把郑圭写的信给马红辉看,可是郑圭的妈妈没有领会过来,单单将郑圭写的信从衣袋里掏出来递给马红辉。 他在强烈的太阳光下看着、看着,心生醋意,忽然脸面大变,将这封信和信封揉在一起一把撕了,并指着刘雪咆哮起来,好哇,你还与那个送马画儿的郑圭有关系,你这样搞,就滚你妈的蛋吧! 郑圭的妈妈又急又恼,皱巴巴的额上汗水涔涔。她本想指责马红辉的,这会儿只得压抑自己,反而劝说马红辉,这事与刘雪无关,是我那个傻儿子一直惦念着刘雪,你不要怪刘雪,要怪就怪我,怪我的儿子都行。 刘雪站在那里阴沉着脸,眼圈明显发红,泪花儿嵌在眼眶里,一言不发。看见郑圭的妈妈猫着腰把马红辉撕碎的那封信一点点地摘起来,她也弯下身子帮忙摘起几片有字儿的纸屑递给郑圭的妈妈。 马红辉一看怒了,他汗蒙蒙的手一把抓住刘雪的胳膊肘儿,直往院门里拽,刘雪的眼泪扑簌簌地掉。 第1186章 白马疾驰 见马红辉这般无礼,郑圭的妈妈还是忍不住嘀咕,太缺德了,把我的信都撕了。马红辉听见了,他眼一横,回头吼道,要不是看你这么年纪,我还真对你不客气。 郑圭的妈妈也不示弱,突然站起来追到院门口,指着马红辉数落,你这个没家教的东西,我这么年纪了,你把我么样你撕我儿子的信干嘛我要跟你父亲说,你这样做有没有道理? 一提到父亲,马红辉就心虚,他父亲很严厉。有一次,马红辉得罪了公司一位顾客,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先让马红辉跪一个小时,反省后再讲道理。如果父亲知道他当着一个老人——郑圭的妈妈的面把郑圭的信撕了,可想而知,父亲一定会因为马红辉不尊重老人,德行太差而责罚他。 马红辉想到这一层,麻利关上院门,生怕郑圭的妈妈冲撞进来找他的父亲。现在他的父亲正在别墅后面的餐厅用餐哩。 这时,郑圭的妈妈把大院门口的铁门撞得嗬嗬地响,嘴里不停地重复嚷道,凭什么撕我儿子的信?你不是东西,有理把铁门打开讲清楚。马红辉怕把事情闹大,口气变软了:老人家,就算我错了,不该撕你儿子的信,可你知道不知道,我和刘雪结婚了,你儿子还挂念着她,我能不吃醋吗 我开始不是对您挺好吗郑圭的妈妈听他这么讲就没有再撞门。其实她也心虚,不该把这封信让马红辉看,这个事情会越闹越复杂,而且真正找到马红辉的父亲,他的胳膊肘儿很可能往里弯,只会向着自家人。 郑圭的妈妈见刘雪低头走过大院,身子隐进了别墅,她也不想再纠缠下去,只朝院门内站着向她认了错的马红辉瞪一眼,数落几句就走开了。 郑圭的妈妈把信纸和信封的纸屑儿捡起来,小心翼翼地装进一只塑料袋,回去后掏出来把断裂的字迹一点点拼凑,再找一张白纸托着,用浆糊装裱妥贴,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她正考虑该找谁代为儿子回信的事儿,突然村里的刘知暖书记带两个人过来,一个拎壶油,一个背袋米,进了房就放下来。只有刘知暖书记空着手,他对闷闷不乐的郑圭的妈妈说,老人家,这是村里救济您的物资。郑圭的妈妈不停地道谢。刘知暖又说及她的儿子,郑圭离开家后,好久没回,您一个老人在家,很遭孽的,所以村里对您给予照顾。 这时,那个背袋米来的青年看老人水缸里的水快干了,就拿来两只桶用扁担一掮,对老人说,我来给您挑水。郑圭的妈妈感激不尽地说,谢谢了,我平时都是用一只桶挈水,我这身子骨不行,连一担水也挑不起。 那个拎壶油来的是个中年男人,他在房子里走了一圈,又来到老人面前问道,您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吗郑圭的妈妈说没有啥事儿,却从塑料袋里取出那封装裱好的已晾干了的信件抖开来递给他说,这是我儿子写来的信,请你给我回一封信,我不会写字儿。 刘知暖指着中年男人对郑圭的妈妈说,您喊他小吴吧,他是村里的文书,这事他能干。那个给您挑水的青年是村里的小张,嗨,一个干文事,一个干武事。老人家,今后您有什么事要办又难办,尽管到村委会找我们。 郑圭的妈妈没有心事听这个,只关心怎样给儿子回信。见刘知暖对她这么好,再联想到马红辉对她那么无理,她忽然鼻子发酸,把心中的苦水都倒出来,她说儿子是失恋后斗气走了的,劝都劝不住。他喜欢的那个刘雪和镇上花木盆景公司总经理马日光的儿子马红辉结婚了,郑圭还对刘雪不死心。 现在我就想请你代我回一封信,告诉我儿子,叫他死了那份心,就在北方找一个媳妇成家,或回家再找本地的媳妇成家,也好了我这个当妈的心愿。说着郑圭的妈妈眼泪唰唰地下。 旁边的小吴接过那封信没有立即看,却给刘知暖书记看,看后又还给小吴。挑回一担水的小张也凑过来看那封信,刘知暖看着缀了补丁似的信纸说,信好像被人撕了再裱起来的。 说到这里,郑圭的妈妈擦一把眼泪,埋怨起马红辉来,并把他因吃醋而撕信的事儿很激愤地诉说一遍,这更让他们感到老人可怜。小吴拿着信,又从带来的手提包里拿出纸和笔,坐下来说,老人家,我现在就代您把这封信写好。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千里之外的北方那个万姓人家的厢房里,躺着一个小伙子,他就是郑圭。由于厢房的顶端安了几片亮瓦,月光透进来撒在铺上,像一片白晃晃的霜雪。郑圭并不感觉寒冷,反倒感觉温暖。他想起李白的《静夜思》中“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句子,也就很自然地想到老家,想到老家的母亲和他为之倾注了太多单相思的刘雪。 刘雪现在么样了,他不清楚。前不久他给老母亲写了一封信,想必一定收到了,信里谈了一些与刘雪有关的事,照说这么久,应该有回信来。 这几天郑圭跑到集市问过几回邮差,都说没有他的信。他多想这一年快点熬到头,到时候可以把东家作抵工钱送给他的一匹马骑回老家送给他的心上人刘雪。这么想,他有几分激动,便自然地侧过身子,自然地避开月光照射,慢慢地进入梦乡…… 那天上午,邮差过来递给他一封信,是刘雪写来的。她在信中说喜欢白马,喜欢的原因没有讲。郑圭就要求东家给他一匹白马,他飞骑得得地回到浮屠镇,连家里都没有去,就直接来到镇街道的花店门口,只见刘雪喜出望外地迎上来,手里捧着一束玫瑰递给郑圭。 郑圭下马接过,开口就说,雪妹,我收到你的回信,知道你喜欢白马,我就从遥远的北方弄一匹白马来送给你。 刘雪笑吟吟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白马郑圭愣了半天,没有回答,眼看那白马昂起白鬃如雪的脖子朝花店里很投入地闻闻,他就偏开话题讲,唉,这匹白马也喜欢闻你花店里的鲜花散发的香气。 刘雪说,我问你的问题还没有回答呢!郑圭支吾着说,你喜欢白马就喜欢白马,不需要理由,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不需要理由。 他将一束玫瑰捧在胸前,眼睛看着刘雪,内心里感到阵阵温暖。仿佛这束玫瑰是一团火在温暖着他。 刘雪指着白马对郑圭说,我喜欢白色,白色是纯洁的象征,而你对我的感情一直都很纯洁,所以你送一匹白马给我,我很喜欢。 这时,刘雪就骑上那匹白马,不知是什么原因,白马认生似的,见一个陌生人骑在背上,它连蹦几下,然后朝花店前面的公路疾驰而去。 郑圭边追边喊,手里的一束玫瑰一路散落,他顾不上,继续追着喊着,郑圭一跤摔在地上,竟然摔醒了,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北方万姓东家一间厢房的铺上。 第1187章 兑现承诺 4个月后的一天中午,郑圭刚骑着他的黑马从南山回到屋门口,走到马厩前拴了马。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吴氏就过去,把他拉到马厩的僻静处对他说,郑圭,后山坡田家村的媒婆田氏,带来了一个姑娘,说是跟你年龄相当,也是放马的,与你投缘,想把她介绍给你,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郑圭心里只有南方老家的刘雪。他紧蹙眉头,犯难地说,吴妈,我暂时还不想谈朋友。吴氏有些不高兴地说,管你想谈不想谈,你先去见见那姑娘。郑圭说,她们在哪里见一见可以。吴氏说,我带你见她们。她们已经坐在屋子的后院,万国民正与田氏陪话,那姑娘打扮得一身光鲜,坐在一把竹椅上,面向后院的一排香樟树一言不发。 当吴氏领着郑圭来到后院时,那姑娘回头一看,又羞怯地侧过脸去,仍然一言不发。 这时,吴氏指着郑圭向田氏介绍他的姓名,还着重讲,他南方老家的妈妈最近来了信,希望他在北方找一个对象。郑圭尽管不喜欢听这话,因为他总想回南方老家看望他的心上人刘雪,但出于一种礼貌还是“嗯啊”几声。田氏就来了劲,指着那姑娘对郑圭说,她叫田香香,今年20岁,你可能对她不陌生。 说到这里,田香香回过头来看郑圭。郑圭的眼睛和她的对光了,这可是第一次对视,不到两秒钟,两人都偏开了头。对于田香香来说,打从后山坡放马第一次看见这个南方小伙子,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孔,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他。他一张方脸,很倔强的样子,看上去很有男人味。这是不是田香香喜欢他的原因呢无法解释。 对于郑圭来说,打从后山坡放马远远看见这个他当时还叫不出姓名的田香香,他就远远地避开,不想见任何女人,他心里只有刘雪。后来为了避开再次遇见田香香,他就不到后山坡放马,而是直接到南山放马。 刚才见到田香香,她圆脸蛋、拱蠡鼻、杏仁眼,还算俊俏,可是郑圭就是不感兴趣。也许是刘雪先入为主的原因吧!他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田氏做媒颇有经验,见两人都会面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眯眯地对郑圭说,小郑,我单独跟你谈一谈吧!田氏说着,向郑圭招手。郑圭起身,她又对吴氏说,你把我们带到一个僻静处吧! 吴氏笑吟吟的点头,一看田香香孤零零地坐在那儿没人陪话有些不妥,便对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万国民说,你带田氏和郑圭到厢房去说话。厢房就是和堂屋共墙的一间偏房,万国民从后院把田氏领到堂屋,又顺手带两把椅子走进厢房。 郑圭也带了一把椅子进去,见他们坐了,他也坐下来。万国民对田氏客套地说,劳烦您操心了,有什么话尽管说。田氏满脸绽笑,见郑圭绷着脸,像是心事重重的,便说,小伙子,你应该开心。田香香挺赏识你。如果这事儿谈得成,她不但不要你一分钱的彩礼,还送你一匹马驹。 田香香告诉我,你家的黑马和她家的枣红马那次配种后,不久就生了马驹,她打算送给你。前提条件就是相亲得成。 郑圭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笑意,他那样子有点心不在焉。万国民对郑圭说,你表个态,愿意还是不愿意 郑圭摇摇头,又仰起头,避开万国民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看着他。田氏听到万国民轻轻叹了口气,便凑近郑圭说,这样的好事,千载难逢,小伙子,我劝你好好考虑。田香香是我们田家庄的庄花,许多小伙子追求她,还追求不上呢! 我问过她,难道家乡的小伙子没有一个让你中意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说,找对象距离越远就越好,将来生的孩子就越聪明。假如你和田香香结成连理,你们生的孩子一定是既有北方人的聪明,又有南方人的精明,既有北方人的粗犷体质,又是南方人的灵秀气质。小伙子,我不明白,田香香哪一点配不上你 郑圭看一看田氏和万国民,拱手道,谢谢你们的好意,田香香当然配得上我,她的那个想法也很正确。问题是我在南方老家已有了一个女朋友,我心里装不下任何一个姑娘了,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吧! 万国民还用话激他,郑圭,你的老家来了一封信,不是说你的那个女朋友已经嫁人了吗你心里还想着她又有何益郑圭手一摆,坚定地说,那封信有可能说的是假话,我不全信,我要回老家看看。 万国民有些气愤地说,家信还会有假有必要搞假吗假如你这么不识抬举,我们家不能给你一匹成年马,只能给你一只马驹。他说的马驹就是他家的那匹白马最近落生的,才3个多月,还没有断奶。郑圭说,给我一只马驹也行,马驹总会长大的。 田氏知道说什么,郑圭也听不进去,最后丢下一句话,小伙子,你将来会后悔的。言毕出门走了。万国民也不高兴,他朝郑圭瞪一眼歇斯底里地说,不识抬举。 6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浮屠镇花店老板刘家欢正在给店面摆放的花卉洒水,突然有人问他,你可知道刘雪在这里吗刘家欢把弯着的腰挺直,手里还拎着洒水壶,一看是面熟的郑圭来了,郑圭的身边站着一只白色的马驹,阔叶样的耳朵还扇动了一下,眼如铜铃,乌亮乌亮,毛色顺溜,挺可爱的,一向讨厌郑圭的刘家欢仿佛是看在这匹马驹的份上不再怎么讨厌他,便打量起郑圭来,发现他其它部位没有改变,只是皮肤变黑了。 刘家欢开口反问,你找刘雪干嘛郑圭伸手在这匹马驹的头上抚摸一下说,我曾经答应过送刘雪一匹马,现在可以兑现承诺,我要把这匹白色的马驹送给刘雪。郑圭讲这话时,非常自信。 由于他“不识抬举”,那次田氏带着田香香到万国民家给他说媒,他心里只装着刘雪,容不下任何女人,便拒绝。当天,他就要离开万国民家,准备从北方回到南方老家浮屠镇来探视刘雪。 他较真了,万国民也较真,只送一匹马驹给他,还不是那么情愿。郑圭见东家如此,只提一个要求,让马驹再吃十天奶,喂养得体质强壮些才牵走,东家满足了他这个愿望。 第11天,他就牵着马驹离开了东家,由于身上没有盘缠,沿途给人家干些粗活儿,弄餐饭吃,吃饱了就告辞;夜晚找就近的人家借宿,天亮起程,就这样以边打工边旅行的方式,从北方那个东家回到南方老家走了半年时间。 刘家欢听郑圭这么讲,知道他对刘雪还没有死心,便干脆挑明,郑圭,我女儿早已出嫁了,你怎么还来干扰快走吧!我们不稀罕你的马驹。 郑圭听了这话,心情一下子凉到了冰点。至此,他甚至后悔不该对母亲托人写的那封信所叙述的内容产生怀疑。 这时,他把拴住马驹的缰绳使劲一扯,那马驹像陡然挨了鞭子一样,受惊地身子一窜,伴随郑圭掉头离去。站在花店里的刘家欢朝郑圭的背影足足看了几秒钟,然后又继续弯腰给花卉浇水。 第1188章 回到花店 郑圭心情非常郁闷,牵着马驹高一脚低一脚,从镇上到郑家庄,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家门口,要是平时,顶多走20多分钟。郑圭看到屋里没有动静,门也没有上锁,心里有些不踏实,旋即将白马驹牵到门前场子旁,拴在一块有孔眼儿的麻石上,就推开半掩的房门。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坐在一张椅杌上目光呆滞,那正是他的母亲。他喊了一声妈,母亲像没有听到,又像是不认识他。他又大喊一声妈,这回母亲注意到了。 郑圭吊起嗓门儿说,我是圭儿。母亲忽然站起来,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也抬起来了。她说,圭儿,你回来了,带媳妇回来了没有我想抱孙儿喽!郑圭突然抱住年迈的母亲,号啕大哭,夺眶而出的泪水洒落在母亲的灰布衣衫上。 哭什么圭儿,带媳妇回来了没有这么问的母亲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郑圭记得小时候母亲也这样拍过他,那是他闹别扭,母亲哄他。如今母亲龙钟老态了,还把他当小孩一样呵护。联想到自己失恋于刘雪,又走不出失恋的阴影,完全没有满足母亲的心愿,找一个媳妇让她老人家抱上孙儿,享受传承郑家香火的喜悦。 由此,他觉得辜负了母亲,既自责,又伤心,就越发哭得厉害了。母亲像明白了什么,喃喃地说,别哭,别哭,是不是没有找到媳妇妈不怪你,妈没有抱孙儿的命,妈只有这个命。 母亲说到这里眼眶里不知不觉浸满了泪水,她颤巍巍地走到墙边,伸手拉下晾绳上挂着的一条毛巾,她没有擦自己的泪水,而是给儿子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嘴里还念叨,别哭,妈不怪你。郑圭就没哭了,但还是嘘唏有声。他说,妈,我对不起你。 第二天上午,浮屠镇村支部书记刘知暖路过郑圭家门口,看见一只白色的马驹拴在场子上,郑圭将一束青草塞进它嘴里,面向马驹,蹲在地上精心地喂它。 刘知暖悄然走过来,又悄然拍一下郑圭的后背,他才转过头叫一声刘书记。刘知暖仔细端详着他,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脸上说,唉,小伙子,你怎么长黑了郑圭“嗯”一声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刘知暖说,在北方过了那么久,可能是那里的气候和环境原因,让我越来越像一个北方人。他又指着正在嚼青草的马驹说,它长大了,我还要像北方人一样骑马呢!郑圭在刘知暖面前表现得很精神。 刘知暖捏一把马驹柔顺的背毛,马驹的身子轻轻地一颤,又继续嚼草。刘知暖说,这就是你去一趟北方的收获吗还去不去北方郑圭笑一笑,摇头。刘知暖说,我们都以为你再也不回老家了,你娘的养老问题我们作了安排,已把你娘列入吃“五保”对象。 郑圭愣了一阵说,刘书记,我回来了,是不是要取消我妈“吃五保”的待遇。刘知暖说,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搞起安家兴业的资本,有了资本,我们再考虑。现在还保留你娘“吃五保”的待遇不变。 郑圭因自己好脚好手没有履行赡养母亲的义务,而暗自愧疚,又突然想到应该对刘知暖客气一点,便把手一摆说,刘书记到屋里坐坐。刘知暖说,我不坐,只看马驹,我们南方人养马的少,我是来看稀奇的。 他又拍着郑圭肩膀说,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妈托我们村里文书代笔的那封信你收到没有郑圭点头。谈起那封信,他的内心阴沉起来,脸上的笑容霎时收敛,他不想提起这事。 刘知暖却偏要提,并且点到他的痛处:郑圭,你娘希望你找一个北方姑娘结婚,找没找郑圭摇头。刘知暖说,这是终身大事,你可要考虑,你娘也这么大年纪了,希望你成个家,我当伯伯的也想喝一杯喜酒哩! 郑圭欲言又止:可惜……刘知书盯着他问,可惜什么他真想说,可惜我心里只装着刘雪,再也装不下别的姑娘了。但这话不能讲,他搓着手说,刘书记,你别问了。 几天后,刘雪挺着大肚子回到镇上花店她父母家,一住就是几天,没走。刘家欢说,你这么久不回去,不怕丈夫有意见刘雪坐在靠背椅上打着哈气,又双手捧着肚子揉一下,喃喃地说,我住在家里清闲自在些。 其实在她的潜意识里有一个不能对父亲说出的原因,那就是马红辉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骚扰她,她怀了孩子,几个月了,不宜做那种事。 刘家欢心想:你不总是要回婆家的,嫁出的女,泼出的水。这话到嘴边来了,他也不能说,说了刘雪会以为父亲赶她走。 他忽然想起前些天郑圭来过,便说,郑圭好像对你还有企图。听到这个尚未忘怀的名字,刘雪非常敏感,抬起头问,爸,你是什么意思刘家欢停住忙活的手,把剪鲜花旁枝的剪刀在空中一划,缓缓地说,郑圭那次牵着一只白色的马驹来花店找你。 刘雪说,找我眼睛睁得大大的,既在意又惊奇,继而双手在大肚皮上轻轻地一拍说,难道郑圭不知道我嫁人了,伢儿都要生了 看样子,他好像不知道。刘家欢说着,看也不看女儿一眼,又接着讲,我当时把他赶走了,他说把那只白色的马驹送给你,我说我们家刘雪不稀罕,只是让他断了那份妄想,免得害了他自己。他也不想想,他家庭条件与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 刘雪沉默不语,似乎有些恨父亲不该对郑圭那么冷漠,甚至对父亲有些不满。她忽然站起身,抚一抚拉一拉罩住大肚子的白袍对刘家欢说,爸,我是该回去了,住了这么久。 说着,她就掏出手机拨打马红辉的手机号,电话通了,铃声响了好久,却没有人接,最后电话机械地回音:暂无人接听,请稍候。 她把手机移开耳畔,自言自语地道:马红辉搞么事去了,连电话都不接她将手机收回衣袋之际,那系在机身的一个小巧的胶塑饰物:一匹奔腾的白马,由于那条套住它的红彩带晃动了一下,致使随着晃动的马腿勾住了自己的无名指。 她摘开时,忽然想起郑圭说要给她送一匹马。刚才又听父亲说,前些天,郑圭果然将一只白马驹送到花店门口来了,她便对郑圭产生了一份愧疚,随之对马红辉产生了一些怨怼,哪怕是淡淡的,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马红辉干什么去了,连电话都不接她还在心里暗暗地嘀咕。 刘家欢见女儿把手机塞进了衣袋,便提醒道,刘雪,等会儿,你再跟马红辉打(电话),看他接不接。约过三分钟后,刘雪又掏出手机给马红辉打(电话),又通了,还是没人接,又是自动挂机。 连续打4次,对方接电话了,却不是马红辉的声音。那人说,你是马红辉的爱人吧!马红辉喝多了酒,所以没接电话。刘雪紧张起来,忙说,你是……对方回答,我是他的生意朋友,马红辉在我这里没事的。 第1189章 善意隐瞒 刘雪挂断电话,心里陡生怨怼,她转过脸对刘家欢说,爸,我不回去了,马红辉他每天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根本不管我,我现在怀了小孩,他不闻不问。 刘家欢说,你在这里住些时可以,但总得回去。他不管你,公公婆婆总得管你。刘雪从话里听出,父亲没有留她继续住下来的意思,便开始整理东西,装进包里。父亲又说,你现在清理东西干嘛?你不是说在这里还住些时吗 刘雪说,算了,迟走不如早走。父亲沉吟一阵说,你果然要走,我也拦不住。雪儿,你怀有身孕,还是等你妈下班回来搀扶着你走吧! 可是到了黄昏,杨琴韵还没有回来,刘雪不时朝店外张望,希望哪位从远处走过来的人就是她的妈妈。她心里有些烦躁,时而坐,时而站,时而绕着花店走。直到夜幕全部降临,杨琴韵还没有回来,刘雪便打手机问是什么原因,电话里却传来一个陌生人的话音,你是杨琴韵的什么人? 我是她女儿。刘雪如实奉告。电话那头说,你妈到医院去了,要照顾马红辉,马红辉病了。 刘雪听电话里这么说,并不着急,倒添了几分怨气,自言自语地说,喝酒喝病了活该,看你还喝不喝 到了晚上10点多钟杨琴韵才回到家,说出马红辉的情况,其实他并没有病,只是喝多了酒满嘴胡吣。大家都以为他患了什么怪病,叫来他家人和一个朋友。 当时,在花木盆景公司做工的岳母杨琴韵没走,也就跟随大家一起把已是酩酊大醉的马红辉送进镇里一家医院,医院给他打吊钟输液,药液尚未打完,杨琴韵就提前走了。 杨琴韵望着大肚子的女儿说,你在娘家住些日子,快发动(临产)了再回去。刘雪说,我要回去,今晚不回去,明早一定回去,你送我。杨琴韵说,是妈对你不好吗娘家人照顾你还不行刘雪眼珠子一挪,凑近杨琴韵咬住她的耳朵低声说,妈,你不知道,我在家里住这么久,爸爸都有意思催我走,今天下午他说的一些话,让我听了心里不舒服。 杨琴韵问,你爸说了些什么刘雪说,他说我总是要回去的。这不是催我走又是干嘛杨琴韵“嘘”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雪儿,就住在娘家,要生的时候再走。要是你明天就走,妈还不放心,我看马红辉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你婆婆呢,喜欢打牌,根本不蛮管你的事;公公嘛!公司总经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听我的,还在娘家住些时,至于爸爸催你走,我去跟他说,他以后不会催你走的。杨琴韵讲了这样一席话,就走出厢房穿过堂屋到那边正房卧室去了。 一会儿,已躺在铺上的刘雪就听到父母的吵架声,但听不清楚。刘雪一屁股坐起来,静静地听,心里很不安,是不是妈妈为自己的事儿去教训了爸爸,爸爸不服就和妈妈吵起来了呢 她依然听不太清楚,干脆走下铺沿,轻轻地把门打开听,那门扇还“吱呀”地响了一下,几乎是在她开门的同时,就听到父亲的质问声,我哪里催她走接着父母亲房间的声音陡然止住,直至宁静。父母亲是不是听见开门的声音,怀疑女儿出门偷听他们吵架 刘雪在堂屋里站了片刻,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厢房的铺上,心里依然不安。 第二天早晨,杨琴韵正在洗漱、梳妆,这是她每天上班前,必做的“功课”。她一转身,突然发现大肚子女儿站在身后,便说,雪儿,这么早起床干嘛你多睡会儿,也好养养胎气。刘雪摇头说,妈,我要回去,免得为我的事,你和爸爸吵架。 杨琴韵假装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你爸哪里吵过架刘雪本想说,昨天夜深你们不是吵过架吗别当我不知道。只见杨琴韵走出盥洗室对正在花店理货的刘家欢说,老刘,你过来。 刘家欢放下手头的活儿就过来了。杨琴韵冲着他讲,雪儿说我们昨晚吵架了。边讲边向他使眼色,刘家欢很快领会到杨琴韵的意思,就对刘雪说,雪儿,你妈冤枉我,说我催你走,我哪里催走你我说了两句,不是吵架,我怕你走,担心婆家人照顾不好你,还叫你妈劝你留下来呢。你现在正待产,情况特殊,在家里多住些时,我们是你的亲爸亲妈,怎么会嫌弃你呀 刘雪感觉到刘家欢讲了真话,有几分感激,便说,爸,那我就多住些时,还可以帮家里守花店。 傍晚时分,按常规,杨琴韵应该回家的,可是到了9点钟,杨琴韵还没有回家,刘雪并不在意,吃过夜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未出嫁前,这间房是她的闺房,出嫁后,这间房变成了她暂住的客房,又像是临时旅店。 以前闺房里有女孩儿用的妆奁之类的扮俏的东西,眼下少多了,大部分随嫁妆带走了。譬如眉笔,现在就没有,打算明天到街上化妆品门店去买一支眉笔,给自己画画眉毛。她的眉毛有点淡,略画粗一点,更能突出一个成熟女人的韵味。 这么考虑,她就对着一面镜子看,就像看着自己画了眉毛的模样儿,俊俏得让她增添了更多自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突然感觉右眼跳了一下,这跳的是什么兆头她暗里自问,却不刻意去猜想。 这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是父亲来了,正站在门口以讨论的口气对刘雪说,今日是怎么搞的这么晚了你妈还没有回。正在看镜子的刘雪回过头,心里一梗,然后说,打个电话问问。 是该打个电话。刘家欢很小气,家里有座机,却很少对外打(电话),大都是接听。 这会儿,听女儿这么说,还真想打个电话问问。他转回身,穿过堂屋来到花店的电话机子旁,忽然电话响了,他抓起话筒按在耳畔接听,是妻子的声音:老刘,是你吧!刘家欢说,当然是我,连我的声音你都识不出来我正想问你,这么晚了咋不回家 妻子在电话那头答非所问地说,雪儿在这里吗刘家欢说,是不是要她接电话她到睡房里去了。妻子说,那我就跟你讲,你暂时千万不要跟她说,怕她受不了。刘家欢一阵惊悸,捏住话筒的手明显感觉蒙蒙冒汗了。 他问,出了什么事吗电话那头说,老刘,马红辉过世了。刘家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倒责道,你胡说!那边妻子继续在电话里讲,昨天,马红辉喝酒喝到打吊针,并不蛮厉害。可是今天中午几个朋友又约他去喝酒,他父母劝都劝不住。他到镇北一家餐馆,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就醉倒了,再次送医院,还没有进医院门,他就停止了呼吸。医生给的死亡报告称,他是死于药性与酒精中毒。医生问知马红辉昨晚输了液,连连说,打了头孢药水的人,绝对不能喝酒,喝酒就非常危险…… 他们夫妻在电话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决定把这事儿暂时瞒着刘雪,打算让她生了小孩再说出来;现在说了,她心情不好,会影响胎儿发育。刘家欢放下电话,眉头紧锁,心情非常沉重。 这时,窗外一片寂然,一片漆黑,墙角的蛩音仿佛奏的哀曲,听来甚是凄切。 第1190章 北山岭上 这天晚上,刘雪只感觉心情沉闷,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而且有些疲惫;躺在铺上颠三倒四地做梦,醒来却记不住一个梦境,也不去想。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天已大亮,太阳的光线透进窗口照在她脸上,又突然阴了,她揉一揉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一团黑云盖住了太阳。但还能看得清楚太阳被蒙住的影子,显得苍白,像一只残破的茧,光泽黯然。 刘雪边起身边想:这个时候,妈妈该早去花木盆景公司上班去了,父亲也早该开了店门,正在营业,他是闲不住的,没有顾客,就独个儿理货。她也想简单梳妆后就去帮父亲守店。店要人守,一个人不行,起码两个人才好。但父亲一直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单干,其他它的事都能料理,就是解手不方便,要离开还得关一会儿门。她如果坐在店里帮忙照顾生意,起码父亲去解手就不需要关门,方便多了。突然窗外有个男人吊起嗓门喊,请开门啦!我要买花。 哟,难道店门还没有开莫非父亲上厕所去了。她溜下铺沿走到窗边朝外喊着回应,喂,你等等,我老爸有可能上茅厕去了。 外面的喊叫声方止,她打开门,发现门槛上一张纸条,便拾起来看,是妈妈的字迹,上面写道:刘雪,今早我和你爸到外面有事去了,过两天回来,你就留在家里守店,但店门不需要你开。你要好好照料自己,好好养胎。 落款是妈妈。这段话言简意赅,却给刘雪一个偌大的疑问,两老到底出去办什么事呢这是从来没有发生的,她盯着这张纸条发愣,仿佛要从上面找出什么玄机,可是把这张纸条看穿,也看不出它的玄妙之处。 刘雪蹙眉地捏住纸条,自言自语,你们出去两天,是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纵然我睡得很沉,难道就不能叫醒我吗出去办什么事儿,干嘛不在纸条上写清楚她还有一些疑问,但一个也解不开。 她轻轻地呼吸着,那吐出来的气味很浊,那是没有洗漱的缘故。她去盥洗室洗过脸,走到很亮的窗台下,又将那张纸条摊在桌面上看。当然只晃了几眼,不去管它,又想起开始在窗外叫人开店门的顾客,便打算走过去开店门。 走进花店之际,感到分外的寂静和阴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气氛让她感到不安。正伸手欲拉开店门的木栓,又缩回去了,她感觉肚子饿,便到厨房煮面条吃。 这时,她的大肚子忽然隐隐作痛,感觉胎儿在动,像是胎儿用脚在踹她的肚子。一会儿又不痛了,她感到平静多了,便去开店门,妈妈写在纸条上的叮嘱是叫她不开店门,可是那样子很沉闷,她有点受不了。 花店的门打开了,从浮屠镇花卉盆景公司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她听见了,感到疑惑,这并非过年过节的,谁在放鞭炮呢 反正不关自家事,也不去多想。此刻一个顾客走来,是个年轻男子,他好像认识刘雪,很奇怪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刘雪双手轻轻地抚一抚大肚子,也奇怪地反问,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呢 在哪里那年轻男子没有说了,只问刘雪,这个花店里有没有赠送亡人的白花卖,刘雪说没有,然后抬手指着镇街道的西侧说,你到那边去买,那里有个纸扎店,还有花圈。我这个花店尽是鲜花,为活着的人开的。 那年轻男子突然说,其实我不是来买花的,见你坐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你是马红辉的爱人吧我是他的朋友,他昨晚去世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脸上还没有一点悲哀的颜色,我觉得太不可理喻了。 仿佛晴空一声霹雳,刘雪内心里一震,却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坐着的她颤巍巍地站起身问,你说什么那年轻男子没有立即回答。 此刻,从刘雪婆家那个方向又隐隐约约传来鞭炮声,那年轻男子看着一脸惊慌的刘雪反问,你听见鞭炮声么还煞有介事地解答,那都是给马红辉吊香的人放的鞭炮。刘雪认真谛听,那鞭炮声连绵不断。 她联想到母亲留给她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内容,有一句话没有写具体,那就是“今早我和你爸到外面有事去了”,到底是么事她已经明白,爸妈一定是奔丧去了,之所以瞒着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不方便走动,也不能走动。心里更不能发急,一发急,控制不住自己乱动,就不利于养胎气,甚至还有破坏作用。 想到这一层,刘雪已明白过来。她打算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定要最后去看一眼丈夫,哪怕已是阴阳两隔,她也要看一眼丈夫的遗容,要不,内心不安哦!她突然奇怪地望着那年轻男子问,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马上就去吊丧。 难道我说的是假话我有必要说假话吗那年轻男子边说边摇头。刘雪心里很乱,听到那连绵不断的隐隐约约的鞭炮声传来,她还真的相信了,打算关了门回婆家看看。正动身之际,感觉肚子再次隐隐作痛,她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大肚子,脸上现出极其痛苦状,还发出哎呀的呻l。 那年轻男子正要走离花店,见她如此这般,明白了几分,望着她双手抱着大肚子不禁问道,是不是发动了,要生了刘雪疼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那年轻男子像被感染,便火急火燎地拿出手机,按一个号码,拨通了对方。他向对方说,杨嫂,刘雪要生了,你赶快回来。对方回话时,那年轻男子“嗯”了几声,就挂断电话。他又拨通一个号码向对方说,喂,快开来一辆救护车,浮屠镇花店有个快要临盆的产妇,快来!快来! 过一会儿,救护车没有来,杨琴韵却急匆匆地回到了花店,她手挽黑纱,心情沉重,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呻l不止,痛得浑身是汗的刘雪劝道,坚持一会儿就会好!我是过来人。 5年后的清明,浮屠镇北山岭上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到一冢长满青草的坟前纳头便拜。郑圭在对面山上一块突兀的青石板上站着,他两眼直盯着这边看,感觉那个女人的背影很熟,像他暗恋多年的刘雪,但是看见那个小男孩,他叹了一口气。 心想:假如那个女人真的是刘雪,那个小男孩就一定是她的儿子。他又暗自责备:人家儿子都有了,你还痴心妄想干嘛于是他转过头,看着他的那匹正在树林里放青草的白马,当初它可是一匹白色马驹,是他放养多年才长成了的大马。 忽然,那白马钻进了树林,他看不见了,便跳下青石板,朝树林里寻觅而去,若不看好,那白马闯出树林,就有可能侵害庄户人家的庄稼。 这么考虑,果然就发生了这个事儿,他的白马,不知怎么受到诱惑,在一块草坪上尥蹶子之后,高昂起脖颈,然后发出一阵长啸,直朝山下窜去。山下蔬菜地成片,他担心他的白马就要侵害农人的庄稼。不由分说,他披荆斩棘地追赶而去。 第1191章 打破禁锢 那女人牵着小孩离开坟地之际,正好看见那匹白马越过庄稼地,得得地朝这边山上奔跑;后面跟来一个青年男子,气喘吁吁的,他就是郑圭。 郑圭放慢了追赶白马的脚步,近距离瞟一眼故意背对着他的女人,从她苗条的身影和几分优雅的举止看出,她就是刘雪,完全不错。郑圭停顿了一下,张开嘴差点叫出声来,又考虑到人家孩子都有了,何必去干扰她平静的生活呢 郑圭便不理会,加快步速,继续追赶他的白马。在一片树林里,白马不再奔跑,正扬起修长的脖子,用粗砺亦红润的舌头啃食一株青草,津津有味的食感,让它变得驯服,尾巴还时而摇动。 郑圭猫着腰过去,由于是腐叶铺成的山路,没有弄出响声。他突然出现在白马的面前,白马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他抓住了缰绳。 郑圭跃上马背,策马回到对面的山道。可是那马怎么也不肯进入那片树林,他挥动鞭子,马“咴”的发出一声呼啸,两只前腿腾跃起来,却掉头回跑。 郑圭立即跳下马背,手执缰绳将马拴在一棵树上,独自钻进林子,只见一棵大树根部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活灵活现地画着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哦!原来是自家的马在林子里受到惊吓,才逃逸出来的。是谁将画了猛虎的牌子竖立在树林里呢他走过去看牌子下面的一排红漆字儿才明白,是护林人干的,其目的是恐吓牲畜,不让牲畜进来侵害经济林。 晚上,郑圭躺在床上睡不着,还在想着白天的事,尤其是看见刘雪的背影他总是不能忘怀,甚至有点后悔,没有走过去问候一声。 放在桌上的油灯还点着,微红的火苗却照亮了整个房间。这时一只蜘蛛在墙上爬动,爬着爬着,就爬上了一团八卦似的蜘蛛网,这也许就是它吐丝而精心编织抑或修建的家园,他一眼就瞥见了,竟痴心妄想自己若能够和刘雪在一起,也一定会修造一个美好的家园和刘雪共度美好的时光。 鸡叫头遍,他还没有入睡,只是有些困乏,慢慢地他就打起轻鼾,一觉睡到天亮还没有醒。年迈的母亲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便叫醒郑圭,郑圭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是谁敲门,母亲说,你去开门不就知道了 果然郑圭一屁股坐起来,旋即拿些该穿的衣服穿了。他还挺讲究,穿一件蓝色外套出了小门,打开大门,来的是一个熟面孔,是刘雪的父亲刘家欢。 他心里暗自发凉,脸上仍然堆着笑纹说,刘伯伯,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刘家欢也很勉强地笑笑,郑圭把他迎进堂屋,他尚未坐定,就对郑圭说,以前很对不起你,你每次到花店去,我都怠慢了你。郑圭说,你说哪里话没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我很忙,我每次去多有冒犯,还请刘伯伯见谅。 刘家欢看见坐在堂屋西侧的郑妈——郑圭的母亲,便走过去恭敬地打招呼,老人家,你好!上了年纪的郑妈已是白发苍苍,耳朵有点背,也不知来人说的什么,只是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浮出一丝丝笑纹,却不答话。 刘家欢断定这个老人已经不管事了,便转过身向郑圭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却把心里想说的话压在舌根下不讲。 郑圭感觉到了,让他坐下来,正要给他沏茶,走出堂屋通向厨室的门槛时,郑妈已端着一杯盛满的热茶颤巍巍地走过来,郑圭接到手里返回到刘家欢座前,很客套地递给他说,刘伯伯,请用茶。 刘家欢接过茶没有喝,顺手放在身边的一张饭桌上,眼睛不停地打量着郑圭,像要讲什么话,却一直犹豫着未能讲出来。郑圭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真有点想知道,便催促着说,刘伯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刘家欢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啜一口茶,像是清一清嗓门。他看着郑圭讲,小郑,我知道一直对不住你,但我的姑娘刘雪是对得起你的。 听到“刘雪”二字,郑圭心里扑腾跳了几下,心想:要不是你刘家欢阻拦,我和刘雪说不定早就缔结姻亲了,你刘家欢早就是我的岳丈大人了。 想到这一层,他对面前这个老汉便滋生了几分恨意;刘家欢毕竟是他的最爱——刘雪的父亲,为了刘雪,为了赢得刘家欢的好感,他只有巴结的分。便乖巧地来一句,刘伯伯,你和刘雪都对我好。 刘家欢起身到门口吐一口痰后回到座位,仍看着郑圭说,小郑,刘雪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你,她很想带着她的孩子,我的乖外孙马家骏来看望你,不知你欢迎不欢迎。 欢迎!欢迎!郑圭边说边轻轻地鼓掌,并说,那就定个日子吧!刘家欢说,就定在下个星期天。郑圭说,可以。他正要给刘家欢续茶,刘家欢却站起身拱手告辞。 走出大门时,刘家欢停顿下来,望了望禾场边的马厩,郑圭不明白他要看什么,跟了出来,也顺便望去,马厩里的白马从栅栏那边落入眼帘。刘家欢突然发出感叹,好一匹漂亮的白马。 郑圭这才知道他是欣赏自家的那匹白马,心里又生出淡淡的恨意,要不是你阻拦我和刘雪的事儿,那匹白马早就送给你家姑娘了。 刘家欢回到花店时,5岁的外孙正在哭闹,刘雪一手拿着花手绢给他擦鼻涕眼泪,一手拿着一本绘有各种马匹的连环画,有些生气地说,家骏,你不看这本有马的画书,也不该把它扔在地上呀! 要扔、要扔,我要看活马,我要骑活马……马家骏扁着嘴直嚷嚷。刘家欢走过来说,家骏,我的乖孙,过几天你就可以看活马、骑活马。 马家骏说,你骗我,我要现在就去看活马、骑活马。刘家欢蹲下身子一把抱起他说,家骏,外公几时骗过你马家骏答不上话,因为外公的确没有骗过自己。 那次,在爷爷家玩腻了,马家骏打电话要外公立马去接他,外公就立马去接他;外公在电话中告诉他,我还给你买了许多糖果。果然,去接他的外公便把一包糖果从衣眼里掏出来给他,此后他特别信服外公。 作为马红辉的遗腹子,他出生就没有看见过父亲,而且哺乳期和幼年几乎都是在外公家度过的,所以对外公家的人更有感情,虽然有时候也到爷爷奶奶家住上一些日子,但毕竟住不惯,不几天就闹着要回外公家。 这会儿,刘家欢又哄着马家骏说,你现在就要去看活马那可不行,活马在山上,过几天才能捉下来让你看、让你骑。 自那次刘雪带着马家骏进山上坟看见那匹白马后,他就一直嚷着要那匹白马。当然是可以要得来的,只是刘雪知道那匹白马是郑圭的,她在情感上有负于他,深感愧疚,不想因为孩子要那匹白马就打破心里的禁锢,而求助于他。 可孩子没完没了地闹,也是挺烦人的,她便到书店选购一本绘有各种各样马匹的连环画给他看,开始他热了一阵子,很快就冷了,不要,说连环画上的马是死马,不能跑动,更不能骑,非要看活马、骑活马不可。 可江南一带不兴养马,只养牛,带他看牛,他不感兴趣,仍然闹。附近其他人家确实没有养马的,唯一养马的就只有她在情感上辜负过的郑圭;她还真不好意思找他,所以就托父亲先去郑圭家联系郑圭,说她家孩子想看马骑马的事儿。 眼看父亲回来了,她立马迎上来,没有开口问什么,父亲知道她心里还耽着这件事,就说,雪儿,郑圭答应你去,时间定在下个星期天。刘雪心情激动,她打算一辈子不要理睬暗恋她的郑圭,未料为了满足爱子的愿望,只好打破坚守了许久的禁锢。 第1192章 迎接稀客 一眨眼,就到了约定的日子。刘雪一大早起来,马家骏还没有睡醒,她就轻轻地捏他的鼻子,嘴里轻轻地说,家骏,快醒来,我今天要带你到一个地方去看马。马家骏没有醒来,他红润圆实的手动了一下。刘雪忽然想到要给他尿尿,便双手兜起他的屁股从床上移至马桶处,嘴里“嘘嘘”地吹响催尿的口哨。 马家骏被这么一弄,醒来了,醒来了就哭,嘴巴一扁,眉毛一耸,泪水就滚落在脸上,星星点点,还有几滴落在刘雪的手腕上。尽管在哭,但他的尿也在屙,浇在马桶里溅起喳喳的响声,和他的哭声混合却未能混淆,尤为分明。 尿屙过了,哭声未止,刘雪有点后悔,孩子没有睡醒,强行弄醒,他当然会哭闹。刘雪又把抱回床上,重复刚才说过的话,马家骏突然不哭了,只唏嘘着说,妈,你要带我看活马,我不要画书上的马,画书上的马不能跑,不能骑。 刘雪忽然想到儿子还没有睡够,就问他,你还睡不睡马家骏说,不睡了。刘雪说,那好,洗漱后,过了早我就带你到一个地方去看能跑的马,能骑的马。 马家骏有些激动,挣脱妈妈给他穿衣的手,站起来说,妈,我今天要骑在马背上,赶着马儿跑。马家骏说这话时,左眼角一砣眼屎要落未落的,刘雪用手绢给他擦掉,继续给他穿衣。嘴里说,你别动,衣服没穿好,出门丑死了,我哪能带你去看马哟 马家骏果然就老实了,穿好衣,还没有洗漱,就跑出门向花店里的刘家欢说,外公,今天妈妈带我去看马。坐着的刘家欢站起来逗趣地讲,家骏,好哇!今天你就可以骑马了。他暗地想:一直追恋刘雪的郑圭,今天很有可能将那匹好看的白马送给刘雪牵回来。 去见郑圭之前,刘雪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她穿一袭节日或参加大型活动才穿的软缎碎花旗袍,在穿衣镜前反复照了几下,即正面照、又转过身子偏过头从反面照看自己的样子;还从侧面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雍容华贵。 她自我感觉挺好的时候,才牵着马家骏出门,马家骏一脸笑容,内心非常激动,非常激动地想象着那匹白马的模样,以及骑在那匹白马上是如何的风光有趣。 刘家欢送出门来,告诉刘雪到郑圭家去走浮屠镇东面的那条发白的土路,土路曲里拐弯到第四个村子,向人打听一下便会知道的。早年,刘雪打猪草,在那几个村子的地盘上转悠过,只是不知道郑圭家在哪儿。当然,当时不需要知道。 这天是阴天,下了许久的雨,路面还不是太干,也不是太湿,太干则有灰尘,太湿则有泥浆。正好清风徐来,野外的泥土和花卉混合着散发出的气息,翕入鼻翼,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感到格外舒爽。 一走出门,马家骏就挣脱妈妈牵着的手,咚咚地跑在前面,时而蹲下身子扯那青幽幽的草丝。刘雪问他扯草丝干嘛他回过头讲,外公说,马喜欢吃青草,我就扯这个。刘雪见他那么兴奋,脸上还现出两个笑窝,便夸奖道,家骏,你不错,还懂得扯青草喂马哩! 走过了几片田畈,几座村庄次第呈现在面前。走到第四个村子的土路上,迎面一个老头正牵着牛绳放牛,牛在低头嚼食田塍上肥绿的草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见有来人,牛警觉地抬起毛蓬蓬的脑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分明有几分惊恐。 蹦蹦跳跳走到前头的马家骏突然止步不敢朝前走了,见到牛这种庞然大物他有点怕。老头微笑着把手一摇,说不要怕,马家骏还是不敢走。站在他身后的刘雪说,别怕,牛不会抵你,你可以把手里的青草给它吃。 马家骏不但不给它吃,还退后几步,贴在妈妈的后腿边,手里的那一把青草抓得紧紧的,嘴里说,不,这把青草是喂马的。 老头见小孩胆怯,便把牛牵到岔道口给这娘儿俩让道。刘雪走到岔道口停下来,向老头打听,请问,前面这个村子有没有一个叫郑圭的人。老头连忙说,有、有,你看那儿有一口当家塘,当家塘岸有一棵杨树,杨树对着的一幢房屋的大门,走进去就是郑圭的家。 站在黄牛旁边的老头抬手指着所讲的位置,刘雪看得清清楚楚,向老头道过谢,没有立即起步,却是俯首看了看自身的一袭旗袍,还拉了拉,拂了拂,自我感觉更好了,便徐徐走动。 一眨眼,马家骏又跑到前面去了,时而挥动手中的青草,像是叫妈妈快点走,又像是标榜自己做了前锋。 刘雪说,家骏,你慢点走,等等我,你走到前面去可不知进哪家的门,还是跟着妈妈走吧!马家骏便停住脚步,回过头说,妈,哪家有马我就进哪家的门。刘雪认为他这个逻辑不错,睁大眼睛直瞅塘岸上一棵杨树对着的房屋及其附近的一切。 可那里有鸡、狗、牛等禽畜,唯独不见马,尤其是上坟的那次看见的那匹白马看不见了,她便以制止儿子冒昧乱跑的口气说,你看,前面的村子没有哪家门前有马,那你该怎么走马家骏扭过头去踮起脚来的确没有看见马,自信心就失去了大半,也许是打野,他抓在手里的那把青草竟然掉落了几根。有掉在脚上的、地上的,他弯腰去捡。刘雪已走到面前去了。他说,妈妈,我就跟你走吧!你带路。 刘雪和马家骏走近当家塘时,几只土狗就在对岸汪汪地叫起来。娘儿俩上了塘岸,狗叫得更凶,马家骏有点害怕,伸手抓住妈妈的手,不敢偏离她。 忽然,那棵杨树对着的房屋门里走出一个青年男子,也许是听到狗叫声,才出来的。好眼熟,他不就是自己许多年没有见到却依然还是那个样子的郑圭吗刘雪的心扑腾直跳,正要冲着郑圭亲切地叫一声他的名字,郑圭却大步流星地迎上来先开口了,刘妹,你真是稀客。 他又打量着她的儿子说,这是你的令郎马家骏也打量着穿一身靛蓝灯芯绒新衣、头发梳得光抹抹的郑圭,感觉陌生而亲切。他静静地听面前这个像叔叔的男人和妈妈说话。 妈妈正回答郑圭刚才的问话,他是我和马红辉的儿子,你是第一次见到吧郑圭俯首摸一摸他的头,然后蹲下来,望着他说,乖孩子,你也是第一次看见我吧刘雪说,家骏,叫郑叔叔。马家骏挺聪颖,歪着头说,郑叔叔好! 那叫得很凶的几只土狗,通人性,见郑圭善待这两个陌生人,也许意识到来者不是歹人,便不再叫了。仅有一只狗,把头抬得老高,又汪汪地叫几声,没有开始那么凶,简直就是迎候这娘儿俩的和善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