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冷面王爷之先跑为强》 第1章 玄王府 “梆梆”两声,青浅缓缓睁开眼,一位婆子模样的人站在床前,拿着木棍敲击着床头,她看着床上的人终于是醒了,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小兔崽子!老娘在外头得不着闲,你倒是个会享福的,在床上一躺就是四五天!” 这人体态丰腴,铺满了胭脂粉的脸上面目可憎,她双手掐腰,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赶紧起来给我干活,我看留着你也是个不中用的,回头我跟李管家说说,将你卖了妓院里去!” “嘶~”好痛。 清浅双手抱头,努力从大脑中回忆着什么,她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只隐约记得她在出任务,老大终于同意这次让她带队,却没想到任务出了一半,路上遇上车祸,她被甩了出去,再后来…… 啧,可真够丢人的! 面前的婆子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地怒上心头,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子,将她往外拽。 青浅哪受过这种窝囊气,之前在部队里她是唯一一个女生,再者说连大部分男的都打不过她,谁跟她说话不得客客气气的。 她面露凶恶地瞅了一眼面前的花婆子,她到底是谁啊! 一个反手将婆子的手臂背于背后,抬脚朝着她的屁股上就是一踹,那婆子就像一个滑稽的肉球一样扑通一下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缓了片刻后,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用手指着青浅道:“你……你竟然敢打我!” 青浅淡定的看了她一眼,一副满不在乎地说道:“怎的,谁看见我打你了,不是你自己摔的么?” “好,好,好!你给我等着!”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头上的鬓发散落了一半,眼睛里好像是流出了眼泪,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将她那涂满白粉的面庞搞得真如女鬼一样。 青浅好笑地看着她,说道:“好,我等着。” 精致的小院建的不错,木檐青瓦,四处都透着精致与大气,窗户上糊的是半透明的油纸,不影响采光的同时又能够遮风挡雨。只是,她刚刚待过的那一间有一点破烂,到处都是柴火不说,锅盆瓦罐、破凳子烂床应有尽有,应该是个仓库的模样…… 但抛开此事不提,这种精致又古朴的建筑风格委实不大多见,不知这是在哪,竟然还没有被专家发现给保护起来。 院子里堆满了一摞衣服,足足有半人多高,挤得她差点无处下脚,她小心地走出了院门,眼前豁然开朗。 层层叠叠的树木如今正抽新芽,一团翠绿紧紧包裹着一条青石小路,延伸到了各处。 她到处走走看看,双腿都快要走废了都还未找到出口在哪,要不是着急出去,她早就想躺地上歇一歇了。 她穿过池馆水榭、亭台楼阁,遇上的也都是跟她一般cosy的女子,但奇怪的事,她与别人打招呼根本无人搭理她,她也不想自讨没趣,最后,终于被大门口的守卫给拦住了去路。 “何事出府?” “我出去看看,不行么?” “无事不得离开玄王府,快回去。” 什么,玄王府?青浅有些纳闷,“谁定下的规矩来了就不能走了的?” 可那守卫一脸凶神恶煞,看她仍然固执便抽出长刀来吓唬她。 青浅一看,心里暗赞:可真是把好刀,还是开了刃的!等等,为什么cosy还能用开了刃的刀的,不怕出人命么! “你们到底是剧组的还是公园的?”青浅问道。 守卫见这人油盐不进,还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道:“你到底是哪个房的小丫鬟,你的管事嬷嬷是谁?” 青浅闪过一个念头,不,一直都有,只是现在更重了些。她也不管他,径直就往大门外面跑去。 门前是宽敞的街道,青瓦石铺就的路面古色古香,路上有几个行人,穿的也是如她一般的粗布衣裳,她的身边是巨大而威猛的石狮,然后转身朝上瞧去。 朱红色的大门气势恢宏,汉白玉叠成的台阶看着价值千金,最上头挂了一枚牌匾,上面用金光闪闪的颜色写成了三个大字:“玄王府。” 她终于慌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守卫追上来呵斥。 第2章 伙伴 一向沉默少语的守卫正在罕见地训斥一名小姑娘,只见她低着头眼睛连眨都不眨,好像是被训傻了,再骂一会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样。 秋寒远远地看见,着急地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来放于门卫的手中,说道:“哥哥行行好,我这位妹妹大病刚好,可能神智还有些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别与她一般计较了。” 守卫摆了摆手叫他们走,他早就就说得不耐烦了,因为这丫头根本就没有在听,他可不想叫别人误以为是他在欺负她。 回去的路上,秋寒好似很高兴她能醒来一样,拉着她的手问她:“青浅,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我听彩月说她在路上见着了你,我还一时不敢相信,去你院子里没有寻着,却在这儿找到你了。刚刚那人,是欺负你了么?” 青浅摇了摇头,虽然刚刚得知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一时还无法接受,但看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小伙伴后,她终于将心情平静了下来。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一路上,秋寒与青浅好似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姐妹,她对青浅说:“也怪我,若是当初你我两人交换一下,叫你去药房,我来你这浣衣房,你也就碰不上孟婆婆,也便没有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了。” “什么意思,我与那婆子有仇么?” 秋寒一愣,说道:“我不知,但之前总是见着你哭,问你你却什么都不答,不过你们之间口角定是有的。” 青浅细细考虑了一阵,沉声说道:“我知道了。” “不过你性子也应该改改的,不要总是与她起冲突,你不要忘了我们来这的主要目的!”秋寒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玄王就快回来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青浅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看来她是真心与自己好的,只是……她侧过头去,问道:“玄王?” 玄王刘玄谨,大周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十年以前,他驰骋沙场,灭了骚扰北疆几十年之久的北夷大部,换来了北疆境内十年的和平,但他非但不领功,反而功成身退,做了十年的闲王。 十年之后,他是太子老师,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据说一个月前,他于紫微宫前将上谏于他的七十三名大臣悉数斩杀,开创了自从前朝开创的不斩言官的先例,举国震惊! 原本应该两年后进行的科举考试竟然提前拉开了序幕,并且进程飞快,如今乡试和省试已然结束,接下来就只剩下一场于一个月后开始的殿试了。 秋寒讲得非常起劲,仿佛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一样。说着说着她才反应出问题来,纳闷的回头看她,问道:“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 青浅心下了然,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我忘了。” “我警告你,到时候可不要动一些不该动的小心思,可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秋寒郑重地说道。 青浅偷偷笑了笑,这家伙说的是她自己吧,一脸的心思都挂在自己脸上了,竟然还在说她? “好,到时候听你安排。” 秋寒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孟婆婆那边你暂且先忍着,她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我会想办法将你弄出去的。” “好。”青浅应道。 第3章 放火 回到熟悉的院子后,那婆子果然在,只不过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不见其人。 光天白日之下,她屋子里传来的一些嘤嘤咽咽的声音令青浅震惊。 古人,不应该都很保守的么? 青浅鄙夷地瞅了一眼她的房门,抬脚便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只是还未进屋,后面的房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一名精瘦的小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年纪大概四五十岁,留着极短的胡子,鬓发稍微有些斑白,他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却极为有力气一般,青浅想,他应该是个会武的。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青浅会在此时回来,只见这小老头眼珠一转,抬步走到了青浅面前,柔声说道:“听说你醒了,我便过来看看,如今你觉着好些了么?” 孟婆子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和发髻,一边快步走到他与青浅的中间,抢先道:“这丫头,命硬着呢,死不了!” 老头见孟嫏过来,面色稍有些不悦,再次看向青浅时又换了一种口气,公事公办地说道:“听说你与孟嫏素日颇有嫌隙,你可知道,在你睡着的这几日,所有的活计都是她一人做的,那么现在你醒了,也应该把这几日攒下的活再补上才是。” 说话间,孟嫏总是若有若无地用身体蹭着他的手臂,他轻咳一声,向后撤了些许。 青浅看在眼里,想必这就是这婆子口中说的李管家了吧,果真破鱼找坏鱼,臭虾找烂虾,这老头儿看起来也根本不像个善茬。 但她未做表示,而是很是恭敬地回复说:“是。” 要不是秋寒叫她忍着,她是真的想撂挑子不干了,这满地的脏衣服,得洗到猴年马月去!她忽然无比地想念洗衣机,还有这满地的生皂角,真是……头疼极了。 她紧抿双唇,漆黑的眉眼在重新扫过这堆烂衣后,心里便有了主意。 她要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做一件大事! 是夜,她静静地徘徊于各处,似是漫不经心地随意走走,又似是别有用心地到处找寻着什么。 她最终在一座马厩附近停下了脚步,目光于西南角发现了一垛干草,她勾了勾唇,可算找到了。 月黑风高夜,正是放火时。 目光所及之处均无人,何况这个地方又地处偏僻,根本无人看见。 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熟练地用火点燃了一角。 不过她可忽视了这把火的威力,风起之时,火苗越烧越旺,甚至有了蔓延别处的意思,马房中两名下人见状,纷纷喊着“走火了!”然后拿起水桶前来救火。 人越来越多,青浅开始还躲藏在暗处不敢动弹,见人多之后,也便拿了个水桶来做做样子。 她可并不担心这把火能将这座府邸给烧了,之前坏事做过不少,今生也是个胆大的,横竖这么多人一起,只要将自己藏的好,死也死不了自己身上。况且,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责任在。 这把大火燃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被完全扑灭,这可把栏内的骏马吓得不轻,马房里看管的两位兄弟又连夜折腾着给马挪窝,安抚它们受惊的情绪,一套做下来,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可气坏了那兄弟二人,发誓务必要将那放火贼从府里面给揪出来。 正在他们关了灯在屋里讨论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一个白色的人影站于刚刚的灰烬处,不知在干些什么。 “什么人!”顾吉大声呵斥。 青浅没想到此时他们竟然还未入睡,她手下一停,神色却未变。 她笑眼盈盈,淡定地说道:“今日夜里无眠,便想着来此将这堆灰烬打扫了去,明日还能向管家去讨个功赏。” 第4章 威胁 两位兄弟对她半夜打扫的行为万分不解,多加怀疑之下,却无法私自将她扣留,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两个木桶塞得满满当当地转身离开。 见她拎着两个木桶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顾昌上前接过一桶来,将她送了回去。 “之前可并未见过你,你是何时来府上的?”顾吉问道。 “听秋寒说,我是一个月以前进来的,但是之前溺了水,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她说得很是天真无邪。 顾昌隐藏在黑暗下的眼神变了一变,问道:“你是那浣衣房的丫鬟?” “是,我叫青浅。” “孟嫏可与你住于一处?” 青浅的眼珠转了转,问道:“是,你与她很熟?” 顾昌微微一笑,说道:“并不。” 孟婆子今夜未归,她的房门此刻正大开着,顾昌放下木桶后,转身告辞。 待他走后,青浅将屋中全部的盆子瓦罐拿了出去,顺带去她的屋子中也找了些。 她将衣服全部装于各个水池、水盆、及木桶之中,均匀地撒上些草木灰,再浇上水,如此浸泡一夜,明日早上应该就能将灰烬全部泡下来了,只需要再动手过一遍水即可。 虽然今晚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总体来说还算是顺利。想及此处,青浅都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大拇指,真是聪明妈给聪明开门,聪明到家了! 青浅美美的睡了一觉,她本就睡得晚些,这一觉下来,竟然快要日上三竿了。 孟嫏回来的时候,一进院门便看到了那满地的盆盆罐罐,衣服都还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存在的方式。 她走进房门,发现自己的屋中有他人翻动过的痕迹,她用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木盆后,破口大骂起来:“哪个小贱人敢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我东西?狼心狗肺的小王八蛋,没有教养的小贱蹄子……” 污言秽语充斥着青浅的每一个感官,她是被叫骂声给吵起来的。 士可忍,孰不可忍! “砰!”紧闭的房门大敞开来,一枚穿着单衣的女子从屋中缓缓走出,青浅是属于那种不画而妖的浓妆长相,虽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但此时的眼神却是凛冽而充满煞气。 明明周围是一团风和日丽的天气,可孟婆子还是感受到了一丝阴寒。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青浅,一直以来,这贱丫头都是懦弱又笨傻的,唯一一次反抗,她还将她教训到池塘里去了,她心中升起一丝得意,但随着青浅越来越近的脚步,那一丝得意逐渐被慌张代替。 “你……你要干什么!” 她走到孟婆婆的面前,用着最无害的语气笑着说道:“婆婆可知我是怎样掉进那水塘里的?” 青浅已从秋寒嘴里了解了大概,当初是这婆子故意将自己约去了湖边,虽然当时她并未出现,但自己所站的木板处明显是被人做了手脚。 莫不是自己当时多喝了几口水浮了上来,被过路人所救,恐怕是她早就已经死了。 哦,不对,她确实已经死了,现在她的身体里,装的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青浅曾经怀疑过这婆子的目的,直到看到李管家在看向自己的眼神时,她的心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怕是那老头看上了自己,而这婆子嫉妒心起,便设计将她沉下水塘之中罢了。 只不过,算她命大,没死成,又重生了。 如今小美人笑得灿烂,但在孟婆子的眼里却如同鬼刹一般,说出来的话也令她浑身哆嗦。 “婆婆与那管家怎样我可不管,只求往后我们各走各路,你也别再想着再去做那种找死的事情来。否则,下次再设计我不成,死的可就是你了!” 孟婆子虽然腿肚子稍微有些打颤,但嘴上还是要逞强,若是叫别人知道了她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威胁了,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她急忙撇清自己道:“可不是我干的!” 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后倒了去,直到走出了院门,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话:“玄王就要回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第5章 处置 终究还是惹出了祸事,当府内各处的丫鬟们拿着衣服找过来时,青浅还在睡觉。 现如今天才蒙蒙亮,这个四方不大的小院子,竟然就要被一群叽叽喳喳的人给踏平了。他们愤怒异常,非得叫那孟婆子给个说法。 不过孟婆子可将自己摘得干净,她说:“都是青浅干的!这几日管家安排我外出办事,并不知此事,不过那小贱人可真是胆大妄为,还不如直接将她赶出府去,白白留着这个祸害!” 孟婆子现在巴不得李管家赶紧把她弄走,如今多见她一天都是头疼,自从她来到这府上后,自己的日子没有一天是消停的。 她一想到昨日那小贱人的眼神,心里就是一气,胆敢言语威胁她,真是活腻歪了! 眼见人数越聚越多,看到事情无法收场的时候,李管家终于姗姗来迟。 青浅此刻正坐在房檐底下,屋顶的瓦檐刚好将太阳遮挡到她的下巴,晒得她身上暖洋洋的。她曲着一条腿用手支着下巴,眼神懒散地看着那些据理力争的人,无奈地打了个哈欠。 没办法,只能赔啊。 虽然在青浅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布料,可一个个到了他们的嘴里,竟然都能说得天花乱坠,不知是该同情自己没见过世面,还是该埋怨他们的牙尖嘴利。 李管家又极会和稀泥,他能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安抚地服服帖帖,并将责任全部划归到了青浅身上。 总之最后算下来,青浅需要赔偿各处的损失总共三十六两。 这已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了,银子由库房提前支取出来分于各处,然后再从青浅的月例中慢慢扣除,直到还清。 这可比叫她重新清洗一遍或者杖责于她来得更加实际,谁不愿意来点实打实的利益呢。 何况她这里洗的还都是府中下人们的衣服,本就是些破烂到可以直接扔掉的衣裳,如今竟然能白白换了些银子,大家都高兴坏了。 青浅默默地扒了扒手指头,按照自己目前一个月一百文的月例,恐怕还要再干上三十年才能还清呢。 还得是一文钱不画的前提下! 青浅不免有些肉疼,自从她来到这儿之后,还从来没有见过银子的模样呢! 只有那孟婆子笑嘻嘻的好似是发生了天大的喜事,念叨着说是要亲自下厨为管家做一顿吃食。 待所有人走了以后,院子里瞬间变得冷清,除了孟婆子和李管家外,还留下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顾昌和顾吉对视一眼,顾昌走到管家面前拱手道:“管家,我们兄弟俩在马房旁边的窄巷之中发现了这个。” 一枚小巧的火折子赫然出现在他的手上,竹色外壳上面刻了一个小小的“浣”字。 这不是浣衣房的火折子么,怎么会出现在他们二人手里? 孟婆子扭动着丰满的身子快步走了上去,将火折子捧在手心里看到:“是我的,难怪我这几日找不见了,还想着得找机会得重新去领要一个。”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青浅。 只见那人好似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仅老老实实地坐于一旁,手中还捏这两朵花,正在轻轻地撕扯着花瓣。 “是不是你偷去的?” 青浅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说道:“婆婆这话何意?那日夜里府中着火,我可一直在救火,那荔枝、彩月他们可都亲眼见过我。而且在火灭了以后,也只有我愿意留下打扫后续。” 这话不假,着火当时,她特地在那两人身边转悠,帮他们忙。 荔枝和彩月向来是个嘴大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能与府上的人说上半天。 而之后的事,顾昌和顾吉也都知道。 青浅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倒是婆婆你,你那天晚上去哪了?”她眼睛的余光瞥向站在一旁的顾昌和顾吉,又迅速的转了回来。 “一夜未归,婆婆可是去那马房点火去了?” 第6章 陷害 这事她能说出来么? 那日夜里,她可是被管家给派出去跑了个腿,据说是送一封机密信件,这老家伙也不怕大半夜的叫她出去会不安全。 后半夜当她回来时就听说什么府里走了火。 她虽然当时一肚子气,但看在管家一脸的愁容,并且伺候得她好的份上,她也就没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她瞅了瞅管家,只见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青浅,她突然心上一计,朝着管家耳语了两句。 再看他,瞬间眉目舒展,他轻轻哼了一声,对顾昌和顾吉道:“此事我来处理,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 此时的青浅正坐在檐下有些昏昏欲睡,这个柴房当真睡得不怎么舒服,有时半夜还得起来捉老鼠和虫子,她已经好几日都没有睡个好觉了。 但此时,管家却温和地与她说道:“此时与你无关,先回去歇着吧。” 她虽然对管家此时的态度十分纳闷,但看到顾昌和顾吉双双退了出去,她也不想再强撑着,便转身进了屋子。 只不过,当她的双脚刚刚踏进门槛,门还未合上时,身后有一双大手一下子就别着门缝将门撑开了来。 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瞬间映入了她的眼前,青浅脸色一沉,淡定地看着他将门栓插紧,然后再猥琐地朝她身上扑来。 此时的李管家满脸地堆笑,一脸的皱纹着在他干瘦的脸颊上形成了一道道沟壑,偏偏笑声又格外地尖细。 与她前几日见过的所有道貌岸然的形象截然不同,可真是……恶心极了。 他迫不及待地解着身上的衣服,嘴里发出轻浮的笑声,似乎此时的青浅,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偏偏孟婆子还在外头给他盯风放哨,大声说道:“管家,你就在里面好好享用吧!前几日咱们可都说好了,以后把我调了库房去,采买的活计可就归我了!” 虽然将李管家拱手让给那小贱人实在让人心生不喜,但要是再不治治她,怕是那贱人都要站在自己头上拉屎了! 反正老李头也已经垂涎她很久了,如此一举两得,她还能白得一份好的差事,何乐而不为呢! 李管家此时根本顾不得她,面前这个小美人面漏羞涩,躲躲闪闪,可真是叫他喜爱得紧。 也不知之前她为什么非得那么抗拒他,如今掉了水里一遭,竟然转了性子? 孟婆子等了一会,也不见有她什么事,她便悄悄回了自己房中。 开始时,青浅一直故意与那老头兜圈子,她面上一边害怕着,一边是调戏的模样,她往哪躲,他就往哪扑。 管家玩得兴奋极了,念叨着:“以前怎么不知你这小丫头竟然如此会玩?快,来给我将眼睛蒙上,看我抓不抓到你!” 如此要求,青浅哪能不从,只是在系扣时,她拿手刀朝着他的脑后就来了一下,这老头就如一根面条似的晃晃悠悠便躺到了地上。 青浅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匕首,轻轻拉扯开他已然脱得还不剩什么的亵裤,朝着他的中间就是一刀,一抹嫣红瞬间淌下。 “救命啊,救命!”青浅大声呼喊。 地下躺着的人手指动了一动,似乎正在被一种强烈的痛感给逼醒,他睁开了眼睛,只见孟婆子在一旁泪眼婆娑,哭得不能自已。 “青浅这个千杀的!……”她一边哭一边说。 他已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一边疼得满地打滚,一边伸手向下方摸去,他的命根子,果然已经不在了! 他气得浑身咆哮,五官被撑得面部狰狞,他想将青浅碎尸万段,想叫那小贱人永远臣服于他! 但他没有力气,他疼,撕心裂肺地疼,“快,快去给我找大夫,赶紧再给我接回来!”他朝着孟嫏喊道。 孟嫏才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第7章 告别 另一边,青浅爬上墙头,刚准备往下跳,忽然想起了秋寒。 原本是想听她的话忍一忍的,但还是没忍住。 如今,这份差事她也不想做了,此后,还是江湖再见吧。 但是,难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去跟她打个招呼再走也不迟,反正现在那俩人也忙得很,根本就顾不得空出来寻她。 心中想着,便很快来到了药房之中。 秋寒每日的工作内容非常简单,只需要按着府中大夫给的药方抓药,再交给前来拿药的人即可。 闲的时候整理整理药柜,打扫打扫卫生,有时候甚至几天都见不着人,偌大的一个药房只需要她一人便忙得过来,轻松得很。 青浅找来时,她正躺在一棵树下晒太阳,见到青浅来后,神色一怔。 青浅用手拧着衣角,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秋寒,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怎么了?” 她凑到秋寒的耳边,悄悄说道:“我把那李管家的命根子,给割了!” 秋寒:……! 青浅看她如此反应,叹了一口气便与她娓娓道来,末了,她说:“横竖这个玄王府我是待不下去了,我打算离开这儿。” 秋寒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说道:“你先别急,喝口水再说。”说罢,她就起身去倒水去了。 “不用麻烦了,我来这儿是有件事要求你帮忙。” 不一会儿,秋寒端了一杯水过来,随意地放在她的面前,问道:“何事?” 青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你能借给我点钱吗?” 从古至今,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没钱,寸步难行…… 青浅倒是不怕以后出去了谋不到一份好的差事,只是现在她对于外面的世界都是未知,想要找到挣钱的法子,恐怕也需要一段时日。 秋寒听了微微一笑,问道:“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可听说再有几日,玄王就要回来了,你……” “他回来便是,与我何干?我早已没有了记忆,以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来了,若是我们的主子问起我来,你便说我死了。” 青浅打断了她的话,她可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等待一个不确定的人身上。 可话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是粗鲁了些。 秋寒沉默无话,过了一会,她抬头说道:“我屋里是有些银子,你稍等片刻,我过去拿来。” 青浅“嗯”了一声,随即看向远处发了会呆。 秋寒走了几步回头与她说道:“新来的一批毛峰,口感甚是醇香,你先尝尝。” 面前的杯子里金金黄黄,清澈透亮,上面漂浮着几根轻巧的茶叶子,茶汤隐约传来浓馥的香气,她拿起杯来喝了一口,果然好茶,入口甘而绵,回味良久,她又喝了一口…… 她不知在这树底下坐了多久,直到将杯中茶全部饮完,也未见秋寒出来。 她有些等不及了,就打算去她的屋子里问上一问,若是她觉得为难,那便不需要了。 可是,她刚迈出一步来,便感到头部一阵眩晕,她伸出手来揉了一揉,又走了两步,脚步像是没有力气一般,身体朝着一侧倒了下去。 茶水里被下了药。 青浅暗骂自己的大意,她在闭上眼睛之前,终于见着一个少女从不远的地方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以为她已经昏迷过去了,熟不知,她的耳朵还在尽力争取着最后的清醒。 她蹲在青浅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们俩本就是一体的,你要是走了,以后谁来给我当炮灰呢?” 第8章 逃跑 李管家恨青浅恨得牙痒痒,当得知她跑了的时候,差点把身边过来查探小厮给活活掐死。 但好在最后青浅被秋寒给抓住了,说是看她正要逃跑,便用计给她灌下了迷药。 管家对秋寒大加赞赏,答应她等玄王回来后定会将她安排到王爷身边侍候,秋寒内心虽然十分高兴,但表面却不卑不亢,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李管家暂且还顾不上青浅,他要等自己好了以后再慢慢折磨她,她只是暂时被关入了另一间柴房。 这间屋子在府中西北的位置,离府里的小厨房不远,背后就是院墙。 平日里厨房里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器具和柴火大部分都放置于这间屋子里,较之前那间柴房来说,这里油烟味更甚。 而且离此不远处就是倒泔水的地方,现在天气已然开始热起来了,现如今屋中虽有些难闻的味道但还算可以忍受,要是等再过些时日,想必各种苍蝇蚊虫,就会满天飞了。 青浅倒是无所谓,反正这里也关不住她,她是迟早要跑的。 这不在当天夜里,青浅便开始行动了。 四周窗户虽然都关得死死的,但是门却能勉强打开一拳的宽度。 她勾了勾唇,从发髻上取出两枚小卡来,从门缝中将手伸了出去在锁眼里捣鼓了片刻,“啪”一声锁就开了。 也就是她现在年纪小,手腕细,若是手再大上一点点,她也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这间屋子的地理位置极好,背靠着府墙,而且墙边也堆满了各种杂物。 她找了个好落脚的地方,轻轻往上一跃,便出了墙头。 墙外是一片庄稼,这里也是玄王府的土地,平日里府中的大部分吃食都是来源于此。 青浅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平坦,她将脸色往下沉了沉,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裙,正准备走。 但入目之处正有一辆马车,在前方不远处的道路上疾驰而过。青浅可认得,这是玄王府的马车,她上次在马厩中见过。 此时马车的两边车辕上正坐着两位马夫,正是顾昌和顾吉。 这大半夜的,他们去哪了呢? 马车最终行驶到西侧门处停了下来,顾昌草草地将缰绳系于门口的树上,便与顾吉匆忙走了进去。 青浅偷偷跟了上去,只见车身上被溅了满车的泥泞,而且马车的四周似乎还隐约有些血腥气,定是有鬼。 玄京城是仅次于上京城的全国第二大城市,虽然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雨,但是整个玄京城内街道繁华,道路平坦,根本不可能有地方能将马车给迸溅成这样。 如此多的泥点子,只能说明他们是去了极远的地方,怕是都出城了! 青浅对这兄弟俩没有好印象,每次见着他们兄弟二人,他们的眼神总像是能一眼将人看穿似的,若不是他们,自己也不会这么倒霉! 她一边听着门内的动静,一边轻轻地掀开车帘,里面并没有人。 她绕车一周,发现车身上除了一些显赫的泥点子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那么这股血腥味,是从何而来呢? 正待她准备离开时,一枚冰凉紧紧地贴上了她的脖颈,她心中一惊,身子往后一撤,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之中。 她低沉了双眼,抬手迅速地握住那人的虎口处,曲肘反击,想要将他的刀给甩出去,可没想到那人动作更快,非但没有叫她得逞,反而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两人便骨碌碌滚了出去。 青浅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般来说,自己那几招下来,那人的刀至少应该掉了才对,可见这人的武功并不低于自己。 此刻她正被那人牢牢压在身下,一双手被禁锢得严严实实,竟是半分都动弹不得。 此刻门口处起了些动静,顾昌和顾吉从内将侧门打开,将马车给牵了进去,两人正小声说着话,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 顾昌说道:“咱们这一趟任务出得极好,那一批人,可是一个活口都没留。” 顾吉则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进去再说。” 青浅微微张着嘴,将刚准备骂娘的话给收了回去,她此刻正全身紧张地看着门口,生怕那俩人发现他们。 他们刚刚恰巧滚入了一道浅沟里,周围又是一片黑暗,因此那两人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刚刚与她打斗的男子此时正将全身重量压在了青浅的身上,她将目光回视,看见他的头正低在她的颈部一侧,眼神与她对视试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脖颈上,有些酥酥麻麻的痒,鼻腔里细细密密尽是他身上的雪松香,场面颇有些尴尬。 虽然如此,但此刻除了两人的呼吸以外,其余的半点声响也无。 第9章 救人 时间过了良久,直到那俩人锁上门来脚步声走远了以后,那个男人终于才从她身上撤了下来。 夜色里,那人面色苍白,脸上还沾染了些血迹,半拉的头发散落下来也顾不得再束上去,看起来颇有些狼狈的样子。 但他鼻梁高挺,嘴唇凉薄,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凌厉,叫人生不出半点心思。 青浅首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定地说道:“公子受了重伤,竟还能出手如此迅速,小女佩服之至。” 他眼神暗了暗,淡淡地问道:“你什么人?” 青浅未免觉得好笑,一个躲藏在马车底下不知从哪儿跟来的贼竟然在质问她? 嗯,她虽然刚刚的行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能与他相提并论好吧。 于是她不答反问:“那你又是什么人?” 沉默了一会,似乎都没有等到对方想要的消息,那人便不再理她,他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躺了下来,看起来极为痛苦的样子。 青浅本想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赶紧离开此地,但一想到那兄弟两个,她的气就又不打一处来。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也就是说,她们二人,暂且可以算是一个战线上的。 何况,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让她无法忽视,她转身问道:“你受伤了?” …… 无人答话,她又郑重地问了一遍:“我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还是无人应答。 她三下五除二走到了他的面前,气势汹汹地想问问他为何不答话,却发现这人原来已经睡着了。 他的额间滚烫,伤势又不轻,若是她此时走了,怕是不久后他也会没命。 罢了,今日这闲事,还是管上一管吧。 青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此人带了回去,毫无疑问,是爬墙进去的。也幸亏那人还有些意识,要不然从墙上直接扔他下来怕是又得伤重一重。 此时黑暗的房间里看不清虚实,她推开门架着他走了进去。 就在不久前,青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从这里逃离出去,可如今为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她又回来了。 也不知救的这人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但是医者仁心,此刻也顾不得那些了。 她借着天上的月光细细打量他的伤势,从前胸到后背,她翻了个遍。 此人的伤主要集中在后面,他的左肩上有一条横贯到腰间的伤,似乎是从他的上方斜劈下来,却被他险躲了过去,但依旧深可见骨,可想当时打斗之激烈。 他在之前已草草包扎过,破旧的衣服被他撕成了一条条的,捆绑于他的腰间及肋下,虽如此,伤口处此刻还在往外渗着血,她使劲把布条往里收了收,发现效果并不大。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需要药。 秋寒所在的药库离此地并不远,一想到她,就不免又想到了今日的场景,她轻轻哼了一声,将牙根使劲磨了磨。 谁能想到她那如一只小白兔一般灵动的外表下,竟藏着那样一颗卑鄙无耻的心。 只能怪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又能怨得了谁呢。 青浅前世没少做那偷鸡摸狗的事,各种高科技的锁芯在她手底下解起来都是游刃有余,何况古代的这些个锁,都是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假把式。 药房的锁头跟锁在她门上的那把差不多,她三下五除二将锁头扔到了一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大麻袋,将各式各样的药物都抓了一把。 临走之前,她还顺走了立于烛台上的蜡烛和火具。 第10章 换衣 青浅回到房间后,将蜡烛点燃,随后从袋子里面取出一些药来,分成了两份。 她借助着屋内现有的器具分别将两份药物磨成了药粉,一份敷于背上,一份搓成药丸喂他咽下。 没办法,只能这个条件了,她可不能为了他再生个炉子吧! 经过了大半晚上的忙活,那人的体温终于降了些下来。本就破烂的衣服如今浸了汗水和血水后,更是黏腻了身上,不利于恢复。 青浅在药房偷药时,曾看到墙上挂着一套不知名的男子衣袍,她顺手给牵了回来,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打算给这人将一身破烂衣服给换下来,可正准备要动手时,躺在地下的一双凤眼突然就睁了开来,他手指利落地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匕首,藏在他的身侧,伺机而动。 青浅眼睛看见了,言语冷淡地说道:“你就打算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么?” 昏黄的烛火下,男人眼神一暗,见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又重新将匕首收了起来。 面前的女子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穿着一身简陋的麻衣,应该是一个丫鬟模样,肉肉的脸上稚气还未消,但却叫他有一种心思和年纪并不相衬的错觉。 他环视了周围,嘴角有些轻蔑地笑道:“被关在这种地方,看来你不是个好人啊。” 青浅白了他一眼,撕扯他一条连肉带血的布条时微微用了点力,说道:“彼此彼此,不知你大半夜跟着来玄王府中,是有什么目的?” 那人闷哼一声,说道:“我是玄王的侍卫。” 青浅手下一顿,垂眼说道:“是么,那为什么他们还要杀你?” 青浅内心:这种蹩脚的谎话说起来你觉着我会信?自己人杀自己人,怕不是脑子有病吧,这种理由都能想得出! 于是,她也回答道:“哦,我是玄王未过门的未婚妻。他们嫉妒我,就把我关到这儿了。” “……” 不就是说谎么,谁不会似的。 昏暗的房间里相顾无言,却逐渐多了份暧昧的气息。 青浅本想叫他自己换衣服的,奈何她将他的一只手连着后背捆成了粽子,只能由她将那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解下。 有些连着皮肉的地方需得好好注意,一不小心还会扯下一块肉来。 她的脸颊对着他的身体非常近,温热的气息呼出来打在他的身上,指尖游走在他的皮肤,有一丝滚烫。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任由青浅的摆布,直到阻止了她正准备伸往他裤子上的手,哑声说道:“我自己来。” 青浅这才有一些反应过来,在她意识里,战场和医生的眼里根本没有男女之分,之前她又不是没有见过,情况紧急了哪里还能顾上那些。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怕是接受不了吧。 她突然有一些心虚,万一叫那人误会了自己,那……她将身子背了过去,故作镇定地说道:“你别误会,我,我就是怕你不太方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气氛有些许尴尬,她将脸别过去看向窗外,心情才稍微平和一些下来。 沉默了良久,身后一直都没有动静,青浅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转过头去,说道:“对了,我在你衣兜里找到了两片金叶子,这就当是你付我的诊金好了,毕竟我的药,也不便宜……” 她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竟然忘记了要避嫌。 一条湿毛巾从头顶落下,将她的眼睛盖得严严实实。再掀开来时,对方就已是穿戴好的模样。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侧躺在一堆干草上一动不动,周围的空气阴冷地吓人。 青浅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脚,憨憨地笑道:“我没看见,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第11章 进贼 窗外的天空已然开始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一道光线正缓缓自东向西蔓延,青浅起身吹了灯,然后捡起了地上的锁具重新将门从外头锁上。 屋内的男人气息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她也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躺下,心里盘算着什么。 总之,在那个老家伙彻底恢复之前,应该不会有人愿意上这里来找她,将这个男人暂且安置在这一两天,应该是安全的。 不知什么时候,青浅终于沉沉地睡了去,在睡梦中,似乎有一双带着佛珠的手,正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那人是一个老者模样,看不清脸,但自己却极其恐惧他。 他对着自己咆哮,问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为什么要救他!” 青浅想解释,但却张大了嘴巴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她拼劲了全力,终于松开了他的禁锢,浑身大汗,青浅终于坐起身来。 “饭来了。”门口处进来一人默默地将一碟饭菜放下,随后出门又将门重新锁上。 青浅紧张地回头,发现之前那人躺过的地方此刻已不见了身影。 她起身将饭菜端起,对着中间一处落灰的屏风背后说道:“出来吧。” 一人缓缓走出,青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将手中的碟子交与他,说道:“你吃吧。” 一碟丰盛的饭菜,肉和菜的搭配令人食欲大开,但青浅却是看都不看。 她昨日对管家做出了那等混事来,今日还能给她好吃好喝?他能有这么大度?这明显是有问题呀! 虽然肉的香味使她垂涎欲滴,但她却知道,这饭菜,真吃不得! 那人见她毫无反应,便了然一般重新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躺了下来。他今日的面色看起来依旧苍白,但精神头却是好些了。 “喂,你不吃么?”青浅问道。 “你为何不吃?” “我不饿。” 青浅刚说完此话,肚子很不是时候地传来了一阵“咕噜”声。 “……”那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唉,本想叫他试试毒,咋这么不配合呢。 中午和晚上那位小厮又照常送了饭菜来,样式是一餐比一餐丰盛,但就是没人敢动筷子。他看似对青浅为何不吃他带来的饭菜有些好奇,但还是沉默地将上一餐的饭菜再原封不动的带了回去。 如此两人又是一整天没有吃饭,那个人倒是还好,他本就受伤了没什么胃口,一整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可青浅受不了,她从昨日开始就没怎么吃饭,如今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屋顶,饿得眼睛里都冒起了星星。 是夜,她终于偷偷潜入了厨房,一下子偷出了可以够他们二人吃两三天的食物。 当一堆食物像一座小山似的摆在房中时,屋中的男人看见青浅笑得像个傻子似的模样陷入了沉思。 *** 而在青浅不知道的时候,某个地方却出了件大事。 药房进贼了。 无数的珍惜药材突然之间一夜消失,那小偷还挺识货,专捡那好的、贵的偷,而且并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 此事本来也可以掩人耳目的,但偏偏李管家疗养用的药材竟然少了好几样! 作为药房的唯一管理者,秋寒此次逃不了干系,她发誓一定会抓住此贼,给府中一个交代! 可还未等她查出来什么名堂,第二日,厨房又失窃了! 整个玄王府人心惶惶,各个府处的下人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生怕自己管理的地方再遭了殃。 只有秋寒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第二日,她从自己的住处带了些吃食点心,来到了关押青浅的库房。 第12章 划痕 不远处的泔水味臭气熏天,秋寒嫌弃地捂了口鼻,然后提着裙子小心地挑了几处干净的地方落脚,终于来到了那扇破旧的房门前。 一条粗大的锁链紧紧地缠在两扇门的门把手上,上面还挂着一枚金灿灿的大锁。 秋寒深不可察地微微扬了扬嘴角,然后轻声朝里问道:“青浅,你在里面吗?” 青浅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只是懒得理她罢了,如此一个人,将她卖都卖了,现在还来找她作甚,定然是不安好心! 于是她故作虚弱地说道:“谁?”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她说:“你我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当初我们约定着一起来到这边,是想着能够彼此有个照应,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离开上京时,你曾哭哭啼啼地对大人说过你会护我周全,如今你都忘了么!” 她好像极为委屈的样子,继续说道:“那日你去寻我,说要离开这儿,你可为我考虑过么?可想过我今后独自一人该如何在这个府里继续生存下去?你把之前对我的承诺忘得干干净净,可想过我怎么办……” 一句句的质问叫青浅良心难安,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过往。而她当时打算要离开的时候,也确实没有想那么多。 不过,她说大人是谁?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外面继续说道:“也别怪姐姐来寻你寻晚了,昨日我那里进了贼,管家叫我务必在两日内给他说法,今日已是第二日了,怕是明日我就该跟你一样的下场了。” 一边说着,门外一包包点心便从门缝中被塞了进来,秋寒见她还未应答,故意在门前跺了跺脚准备离开。 这是她故意使的招数,她对青浅可是了解的很,她从小就心肠软,哪一次不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果然不出秋寒所料,她刚刚走了没有两步,就听见屋里面的人说道:“秋寒,其实我并未怪你。” 他嘴角微微一扬,然后转身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一行眼泪瞬间流下,她说道:“终究是我的错。” 青浅心底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说到底,秋寒是还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朋友,她宁愿相信当初她的所为都是无奈之举。 毕竟自己还偷了她的药房,就算是抵过了吧。 而在她彻底晕过去之前听到的那句话……怕是她的错觉吧。 “你这几日在里面可好?”秋寒问道。 “还好,饭菜照常送来,饿不着,也冻不着。”她不想说那么多,既然是烦恼,还是越少的人知道的越好。 “那就好,平日可得以出来放风?” “并不,我被看得牢牢的,可哪里都去不了。” …… 秋寒一边与里面的人聊着天,一边拿起了她门口处的锁头。 只见这把锁与自己院里的那把锁一个样式,而且锁芯处……好似都有一样的细小划痕。 这两日她可是拿着锁头仔细研究了几十遍,这痕迹定错不了! “你可是会开锁的,若是你想,这个门根本拦不住你。” 青浅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她知道自己能开得了这把锁? 她脑子迅速转了转,说道:“是么,我并未试过。如今我已经想好了,哪能再去干那种混事?” 秋寒将眼色暗了暗,说道:“是啊,混事犯一次就够了,哪能一犯再犯呢。” 又说了两句,秋寒起身准备告辞。 “秋寒,你认识顾昌和顾吉么?” 秋寒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后面紧闭的房门,回答道:“不认识,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青浅笑了笑,说道:“只是随便问问,姐姐快回去吧。” 脚步声越走越远,屏风后的男人终于走了出来,他随意看了青浅一眼,淡淡地说道:“你相信她?” 青浅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那人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重新坐了下来,倚靠着几袋谷子,闭目养神。 末了,他终于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13章 陷阱 是啊,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自从在这个世界里睁开眼睛,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从秋寒那得知,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她才孟婆子那得知,她是个讨人厌的贱丫头;他从府中其他的丫鬟口中得知,她是个懦弱又听话的笨丫鬟…… 总之,她现在是青浅,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张安在。 青浅并未回答他,而是淡淡地说道:“你该换药了。” 他们俩不知道,正在青浅忙忙碌碌的时候,外边的秋寒其实并未走远。 那句青浅会开锁的话语本就是在诈她,而她,也并未否认。 天上的白云惨淡,微风卷过了她的衣角,旋转着沾湿了不远处的污浊,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因为她正在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目光。 那间柴房中除了青浅之外,她还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还是个男人! ***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远处更声敲响,一条粗重的铁链从一处破旧房门前缓慢落下,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一女子双眼有神,从屋中悄然冒出,她动作轻巧地掩好房门后又朝着远处跑去。 而在她走远以后,从附近的一棵大树后方走出一人来,她抬着步子悄悄地朝着那扇刚刚敞开又关闭的房门走了过去。 玄王府中总共有三个厨房,一个大厨房是给主子做饭的,最近几年因为主子不在府中因此并未启用。 而在王府的东面和西面还分别建有一个小厨房,是专门给府中下人们用的,因为府中时常会有小厮们出门办事,因此小厨房内通常都会准备些现成的吃食。 离青浅所在的库房不远处就是西厨房,青浅想着,因为她昨夜的光临,此时肯定会比平时加强了戒备,不能再去了,因此她此时的目标,是东厨房。 昨夜她虽然拿了不少的东西,但她却忽略了一个成年男性跟一个无所事事的女性的战斗力,若是此时再不添点补给,怕是明日又要饿肚子了! 青浅此刻对府中的上上下下早已是熟门熟路,不出一刻钟她便找了过来。东厨房的院子构造如西厨房一样,均是一个大院子,中间一个正房,边上再带两个角房。 其中一个角房通常是厨房婆子睡觉的地方,她小心地绕过此处,然后小心地撬开了挂在厨房门上的大锁。 一声“咔吧”声在这个黑夜之中尤其刺耳,青浅逐渐有了一丝不太舒服的预感,说不出为什么,可能是今日的院子中,安静地有一些特别了吧。 此时,几个精壮的小厮和粗壮婆子正躲藏在厨房里桌案的背后,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此时厨房内一片黑暗,与往常无异,但实则却像是一张巨兽,现在正张开着血盆大嘴,等待这个猎物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而这一切,青浅都毫无察觉,那些人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地极好,直到她带着东西将将迈出门槛之时,所有躲藏在暗处的佣人一起齐上,她终于逃无可逃! 孟婆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她如今满头的金钗银钗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看起来就像个俗不可耐的暴发户。 当火把燃起时,她将火故意地靠近了青浅的脸蛋,若不是李管家吩咐了说要留着给他亲自玩弄,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这贱人的脸给毁了! 孟婆子的面容逐渐狰狞,她用手狠狠地扯住青浅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手心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脸蛋,一字一句咬着牙说道:“原来真的是你!” 第14章 被抓 而另一边,在青浅看不见的时候,一名女子从门外偷偷潜入了青浅的屋中。 没错,就是她与李管家告的密,若不是青浅这贱人去她那处偷了东西,自己也不至于被无辜连累,从而被李管家记恨教训。 如此等过几日玄王回府,她该如何才能当上那近身的丫鬟,如何才能博取到玄王爷的信任呢? 比起来东厨房那边的严阵以待,其实她这边才算是真正的重头戏。 青浅能去自己那处偷来那么多的药材,定是这伤患伤得不轻,为他续命罢了。 若是她能将此人绑来交与李管家,肯定会扭转他之前对自己的看法,从而将功折罪。 那么等玄王爷回来的时候,听到了是她为府中立功一件,说不定到时候他还会高看自己一眼,到时候…… 她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房门。 遭乱的库房果然名不虚传,秋寒捂着鼻子,嫌弃地摆了摆手,到处都是弥漫的油烟味及泔水味,刺鼻又难闻。 平日里这个屋里又严实得密不透风,青浅那个家伙能够在此待上这么些时日,也实在是令人佩服。 可那个男人在哪?她之前明明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可是此时屋中却并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她在屋里到处转着圈,找寻着每一个角落,虽然未见着人,但却找到了一件男子衣袍。 衣服上破破烂烂,布满了血迹,看样子伤得确实不轻! 她勾了勾唇,对着一处无人的角落便说道:“我知道你在这,赶紧出来吧。青浅现在已经被抓了,你也跑不了了!” 须臾之间,屋顶上有一人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秋寒微微一笑,转身道:“我就知道……” 面前的男子身穿的是药房孙大夫曾穿过的私服,前两日孙大夫可对着她好一通埋怨。 可没想到,在孙大夫身上看起来毫不显眼的衣裳,没想到在此人身上却看起来惊为天人。 衣裳其实稍微瘦了些,但他却穿着却十分大气,抛开衣着不说,这人身材高大,面容丰毅,鼻梁高挺,嘴唇凉薄。他犀利的眼神此刻正与她对视着,如同那夜黑的罗刹,叫人肃穆不可亵渎,她呆呆着望着面前此人,一时竟然忘了要移开眼睛。 “你刚刚说青浅怎么了?” 秋寒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轻声哼了一声,说道:“那贱人偷盗无耻,现在恐怕已经被五花大绑,被李管家……” 还未说完,脑后一阵刺痛,她晕了过去。 那青浅到底上了哪儿呢? 李管家有一处单独的门院,虽然平日里都是自己一人独自居住,但是门庭假山还是弄得颇为精致。 在他的卧室一旁还有一间单独的空屋,里面除了有一张床以外,还有些他自制的器具,用来增添情趣。 这间房是之前孟婆子过来时,两人用于苟且的地方。 而如今,青浅被几个粗壮婆子强压着浣洗了一番,然后光着身子被扔进了那间空屋之中。 与以往不同的是,为了防止青浅再度逃脱,此时房子的前后只要是有窗的地方,都被安排了人,严密把守。 本来天就已经很晚了,偏偏孟婆子最近几日因为要照顾管家,一直住在这个院子中。 她亲眼看着青浅被人洗好后关押至此,心中不忿,那糟老头子如今不管用了竟还忘不了这个贱人。 她睡不着,看向青浅所在的屋子越看越是不顺眼,她一定要过来给她个颜色瞧瞧,叫她知道到底谁才是这个院子里的女主人! 虽然门前有两个看守的下人,但此刻大家都昏昏欲睡,只有一个人抬起眼皮来瞧了瞧,见是孟婆婆后,便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她其实也有些做贼心虚,因为她答应了那死老头暂时不动她,但奈何心痒痒睡不着。 若不是她,自己怎会叫一个只有残根的死老头给牢牢拿捏,是她毁了她的下半生! 第15章 中毒 孟婆子失踪了。 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此事,只有李管家偶尔想起她来,但一想到那婆娘素日作风,她根本就不是个能闲不住的人,便也没太往心里去。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太忙了。 大家都忙得很,连青浅被关在屋中好几天,都顾不上了。 什么事情将大家忙成这个样子,因为,玄王爷突然回来了。 他此次回府不同于往常的大张旗鼓,而是在某一天清晨,突然身负重伤出现在了玄王府的门前。 李管家收到了消息时候,正准备起身去教训青浅,一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他身边来汇报时,也着实将他给吓得不轻。 他神色一敛,随后整理了整理衣服,匆忙向大门处走去。 玄王此次并未携带侍从,身边陪伴的也只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 那人比李管家高出半头去,虽然上了些年纪,但看起来却是饱经风霜,身体遒劲得很。 管家随即赶紧找来了几位大夫会诊,却发现王爷身中奇毒! 如此一两日,他到处找那厉害的江湖郎中,均无计可施。 而如今,连皇上都知道了此事,他将宫中太医派了来,他们却说这毒是罕见的北夷之毒,寻常人解不了! 这下可将李管家给急坏了,他本就上了些年纪,身体还未调理好,这一下子又病倒了,哪还顾得上青浅。 而此时青浅在屋中可比之前舒服多了,这边连床褥都是崭新的,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样样都菜品丰富,她如今有孟婆子给她试毒,也不需要再担心什么食品安全问题了。 只是一连几日都不见管家前来,门口的守卫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人数竟然有了些减少的趋势。 她不禁有些无聊,对着屋里的人说道:“你说管家最近在忙什么,你都失踪了几日,他竟然还未发现?” 面前的女人一丝不挂,一身的肥肉挣扎起来有些不忍直视,她嘴里被塞了布团,哼哼唧唧地将整张脸憋得通红。 青浅给她将布团取下,她大喘一口粗气,说道:“你这个狗杂碎,贱人,我就算千刀万剐也要……” 青浅眉头一皱,将刚刚取下的布团又给她重新塞了回去,说道:“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 青浅于门缝处,向外面守门的人问道:“大哥,外面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似乎也守得有些无聊,听到青浅与她对话,似乎有些意外地一怔愣,随即回复她道:“玄王爷回府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要不然怎会这么多天没有动静呢。于是青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说道:“这是好事啊,你怎么听起来语气不大对。” 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王爷中了毒,连宫中太医都来了,也无计可施。” 说罢,半大个大小伙子竟然越说越委屈,竟在外头抹起了眼泪来,青浅安慰他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宫中太医来了,他们见多识广,定会将王爷的毒给解了……” “你不知道,王爷此次的毒跟旁的毒不同,是那北夷之毒,凶恶万分,而北夷蛮部早就在十年以前被王爷清扫干净了。而那会制毒解毒的巫族,也于几年之前就消失无踪,这毒若是没有他们的帮助,哪能够轻易解得了……”说罢,外面又哭了起来。 青浅早就听说过这玄王爷的名号威名远扬,如今在朝中地位又是如日中天,有想害他性命的也实属正常。 只是,若是他会被如此轻易便被人害死,何必搞出这么大阵仗来,连宫里皇上都惊动了,这是要唱一场大戏? 她摇了摇头,现在她对那玄王爷并不了解,不应这么片面地来评价他。 但是,这都已经中毒三四日了,既然是那么厉害的毒,不应该早就死了么? 他想要干什么? 第16章 送药 外面的天空已然黑了下来,火红的残阳燃烧殆尽,一枚青瓦在晃荡了几下后挪了地方,从里面冒出一个头来,天上偶尔飞过几只乌鸦,在静谧的天空之下平添了几分悠然自在。 青浅此时时间紧任务重,她要赶在孟婆子睁开眼睛之前赶去那玄王的住处,否则等她醒后一阵乱叫,自己又不在旁边看着,定会再惹出一阵大乱来。 她此刻正轻巧地游走在各处的屋檐上,如同一只雨燕一般,无声无息。 栖竹阁坐落在王府的东南侧,周边围绕了一圈的竹子而得名,从远处看,连此处的屋顶都被竹子挡得严严实实,实在是一个消暑避暑的好去处。 但此时还并未到炎热的季节,这王爷竟然舍弃玉磬或者凌波这类古风典雅的大院落,而来这杂乱无章的小院,实在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而越靠近栖竹院的地方,人就越多,十几名侍卫牢牢守在院子的外围,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青浅此刻趴在屋脊上,手中摆弄着一旁的狻猊,侧身向下看去。 巧的是,她所在的屋檐下方正是药房所在,秋寒此时正坐在那日见着她的大树底下,守着一炉汤药,一下一下地朝里扇着风。 若不是青浅此刻看到栖竹阁那边人头攒动,有人高声喊着“王爷又吐血了!”,几位老大夫匆忙提着药箱此刻一阵大乱,那么此时她独自一人在这大树底下,面容俏丽,身材优姿,还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不过,美好不多时,那边的一名丫鬟匆匆跑了来喊秋寒道:“魏太医正到处找你呢,快随我来!” 不多时,安然的小院竟又没了人。 青浅勾了勾唇,她翻身下瓦,于炉灶之上将那壶药取下,她迅速地过滤完药渣以后,找了个托盘托着,稳步得朝那栖竹阁走去。 一轮半月挂在空中,周围早已是星星满布,微风卷着清渺的药香将青浅散下的鬓发吹起,露出了她那双不加点缀便清冷无双的眉眼来,她目光坚定,脚步不停,在经过层层人群时也毫不露怯,直到几名侍卫将她堪堪拦下。 “你是何人?” “秋寒姐姐刚才让魏太医给叫走了,吩咐奴婢过来给王爷送药。” 庆幸的是,周围并未有人认出她来,一是环境太黑叫他们没有看清;二是任谁都没有想到,被几名侍卫牢牢看住如铁桶一般的屋子,竟然也能叫她给逃了出来…… 两名侍卫稍微一犹豫,里面匆忙走出来一名大夫,对着青浅高兴地说道:“药来了,药来了,你赶紧进来!” 前方有一名小厮带路,他带领青浅绕过七七八八个弯,终于在一间房门下停住。 这个院中的布置与普通的二进制院落不同,可谓是层层叠叠,外头是四周环绕的竹林,里面则是栽了各样的树丛及灌木,厢房也并非是规整的四平八落,而是排布地乱七八糟;若不是刚刚有人带路,估摸着她乍一进来,也得转悠上半个时辰。 玄王爷居住的主房为一个小巧的二层阁楼,下层是会客招待的地方,楼上则是他居住休息的所在。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股熟悉的雪松香气瞬间涌入了青浅的鼻腔,使她脑袋瞬间清醒,她猛地抬头,看向床榻之人,却被一声严厉呵斥下去。 “休得无礼!” 一旁的带刀侍从拔剑出鞘,一抹亮光分布在她的两侧。 青浅毫不露怯,既已走到这一步,就万没有退缩的道理。她看了看面前这个有些官威的老头,身子往下福了一福,低头说道:“奴婢来给王爷送药。” 第17章 解毒 而另一边,床榻上的孟婆子终于醒了,她此刻正躺在床上盯着房顶的一个大窟窿发着呆。 良久后,她终于费劲地蹭着床沿,将口中的布团给蹭了下来,然后扯着大嗓门便嚎啕大哭起来。 屋外的两名守卫听到了动静,赶紧进屋查看,只见一团白花花的五花肉正置于床榻的一个角落,他们立即转身跑了出去,将李管家找了过来。 李管家刚刚正在栖竹阁忙得焦头烂额,一听到消息,又赶忙跑了回来。 只见孟婆子此时正浑身光溜溜地一丝不挂,指着他鼻子大骂他没有良心,她失踪了这么些天你这死老头怎么连找都不找! 他又如何没找?他派出去的人都要将整个玄京城翻遍了,谁知道她竟然一直都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几日本就因为玄王的事情闹的心烦,如今又被这婆娘指着鼻子一通大骂,他哪能不气! 他甩了袖子,也不管屋中那人如何哭闹不止,竟是头也不回,走了。 他想得不差,此时的青浅果然已经跑到了玄王爷的身边,甚至施大人此时正在拿着药碗,将药水盛于了玄王的嘴边。 “此药不能喝!”李管家带着两位随从,匆匆忙忙赶于栖竹阁中,对着床榻上的人就是一声大喊。 自从伤了那次以后,李管家觉着自己的身子已不似从前那般有底气了,像是怎么补都补不过来了一般。 如今他只是从自己院子里到栖竹阁之间来回短短的距离,竟然叫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活活像坐下便起不来了一般累人。 他缓了良久,对着床上的人拱手说道:“王爷,此贱婢对王府有罪,老奴正准备将她逐出府去,却没想到她竟然跑到这里来想要毒害王爷!” “王爷,此药喝不得!”管家的话刚说完,门外又匆匆跑进来了一名老太医,老太医全部的头发胡子均已纯白,好似古稀之年的老人。 他弯弯的腰身上背着一个古旧的药匣子,他像是对待宝贝一般轻轻地放于地上,然后朝着床上的人跪拜说道:“老臣有罪。” 老太医身边还跟了一名药侍,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好的年纪,她的面容秀丽,白皙的脸上清纯又干净,叫人根本看不出她的一点坏心思。 她跟着魏太医一同跪拜在地,眼睛扫过青浅时,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在老太医语毕之后也大喊说道:“奴婢有罪。” 站在不远处的施大人施景,是那日跟玄王一同回府的花胡子老者,这几日玄王不用旁人侍候,一直都只有他侍奉在左右。 而此刻,他正端着一个药碗,眼波于下面几人之间来回流转。 秋寒见状,首先答话,说道:“大人,奴婢有罪。近几日一直都是我为王爷煎药,刚刚魏太医找我,只是匆匆离开了片刻,竟叫她给偷了药去,幸亏奴婢发现得及时,这才免得铸成大错!” 听她说罢,魏太医又向前讨来施大人手中的药碗,只见他将碗放于鼻尖轻轻嗅了嗅,顿时放松下来,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手道:“幸好啊,幸好。” 青浅见状,笑了一笑,她此时正穿着孟婆子的一身衣裳,颇有些肥大,如今正松松垮垮极不合身地罩在她的身上,又用腰封给紧紧勒住,明显是有些问题。 可她偏偏无视这些,也丝毫不理会刚刚这些人指控她的话语。她只是赶在李管家正要开口之前,对床榻上的人说道:“不就是北夷之毒么,奴婢能解得!” 此时屋中站着的所有太医皆是哗然,连他们都没有办法的毒,这个小丫头能解得?真是好大的口气!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王爷中的是北夷之毒的? 而李管家则是微微一笑,这几日里把她关在自己的房中的事情本就不能对外明说,他刚刚还在千番思虑该以什么办法能够治罪于她,没想到她竟让自己撞枪口上去了。 也罢,既然她这么想死,那就成全她一把。 于是他上前一步说道:“这丫头虽然年纪尚轻,但手里确实有两把刷子,孟嫏的头疼病就是她给治好的,不妨叫她为王爷试一试。” 远在管家房中正裹紧被子的孟嫏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又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来。 第18章 约定 偌大的房间里站着的不仅有各处来大夫,还有李管家带来的人,他们站于一旁,想笑又不敢笑。 青浅可是府中的名人了,谁不知道李管家恨她恨得牙痒痒,他今日这么保她,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屋中其他人也是一阵吵闹,几位老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明显都觉得这丫头是在胡闹,莫非是她能解得,他们这些个老大夫这几日都是在混日子不成! 青浅将额头紧贴于地面,对她来说,这是她留在这个府里的最后一个机会了,无论这个人答应与否,她都必须要尽力一试! 周围是嘁嘁嚷嚷,只有一个细糯而坚定的声音不容忽视:“三天,我只需要三天即可为王爷解毒!” 周围是哄堂大笑,一位老太医捋着胡子对着她指指点点:“笑话,老夫一把年纪了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家伙!” 秋寒眼神一敛,不知从何时来了她的身边,用着不大不小刚好叫所有人能听到的语调说道:“是啊青浅,王爷的病哪里是你想想象得那么简单?你还不如赶紧跟王爷好好道个歉,将这几日的事情与王爷好好说道说道,想必王爷心胸宽广,定不会怪责你的!况且你又不会解毒,你非要这么做岂不是害了王爷么!” 秋寒此番话,在外人看来好似在劝解青浅,但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在将青浅往火坑里推。 她终于抬起头来,目光重新审视着眼前此人,好似之前她与自己说过的贴心话都不复存在了一般,难道她以为这人对自己的好,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么? 就比如现在,怎么像不认识她了呢。 她心下一寒,一字一句与她说道:“我这几日怎么了?你又怎知王爷不会怪责于我?他老人家还未说话呢,你便做主先替他原谅我了,要不这个王爷,还是你替他去当?” “大胆!”几名带刀侍卫纷纷上前,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此刻正守着玄王的面前说出来,她怎么敢! 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秋寒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般,哆哆嗦嗦跪倒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手心收拢,慢慢地在身下握成了一个拳。 贱人。 想当初,那个曾经与青浅相处了两天的冰块脸问过她:“你相信她?” 她当时说:“不知道。” 当第一次知道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上时,她很害怕,秋寒是照亮她的第一束光。她以为她是真心对她好的,却没想到,因为她的大意,害得自己接连两次被抓,还连累了他…… 一想到那人,青浅的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丝愧疚,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但好在是她也没有听说过府里有其他的新闻,那就是并没有发现他。 他那伤也无大碍,若是能逃了出去,再找个地方好好养上两日,也便无事了…… 心中想着,只听不远处的榻上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玄王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正倚靠了一团锦被,脸朝向这边。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丝毫不悦,而且看起来对跪在下面的这个小丫鬟非常感兴趣的样子,他说:“三日太久了,本王等不及,只能给你一日时间。” 青浅有些惊讶地看着前方之人的脸,那是一张戴着面具凶神恶煞的脸。 一张纯金面具,上面刻的是鬼面罗刹,除了刚好将他的眼睛露出来以外,其余的地方均是严严实实。 她听闻府中上下从未有人知道玄王的真实模样,原来是因为他从来都未以真面目示人过。 “好,一日就一日。”青浅沉声回答。 第19章 药方 周边站着的人是各怀心事。 有些人是真的担心玄王的病情,跪在一旁苦苦劝谏;还有些人则是看好戏一般,站于一旁,不置一词;特别是宫中来的一些老太医,心思更是不定。 他们虽然面上表露不满,实则内心暗自考量。 这玄王前前后后治疗了多日都未见起效,北夷之毒岂是那么好解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来了又能阻碍了什么?如此回宫给皇上禀报,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丝毫都不会落在自己身上,那黑锅正好由她来背。 只见青浅恭敬地起身,握住了玄王的手腕,仔仔细细诊起脉来,熙嚷了良久的卧室之中,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 只见她眉头紧蹙,盯着面前的手腕发起呆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莫非这丫头又诊出了什么不成? 但其实,她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她手指间按压的腕处皮肤细腻,除了略微鼓出来的血管能够稍显力量之外,一点都不像是习武之人该有的手腕。 听闻玄王自十三岁开始便上战场杀敌,一身好武艺大周国无人能敌,是以不应该有如此细腻的手腕才对。 那习武之人应是什么样呢? 大概是一身伤疤而不自知,为他清创换药能够一声不吭,稍有些黑黢的肤色苍劲而有力,即使在伤重之下也能准确地藏起匕首,躲在夜色之下妄想给她致命一击…… 该死,怎么又想起那个人来了。 大概,是他们身上都拥有相同的雪松气息,却并不是同一类人。 直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手下一顿,沉声说道:“王爷确定是中毒无疑,奴婢这就下去准备准备去。” 几位老太医听闻长舒一口气。 废话,这还用得着你说! 施景朝着所有人摆了摆手,李管家会意,便带着大家伙儿退下去了。 栖竹阁外,孟婆子早已闻声而来,她站于人群的最前端,双手掐腰,头上又重新插上了珠光宝气,一身桃红色的裙子将她前几日的丑态遮挡起来,显得容光焕发。 当她看见青浅完好无损地从栖竹阁中走出时,一阵大惊,怎会?王爷怎会轻易饶恕了她? 她心中有气,恨不得亲手将这贱人撕得粉碎! 于是她在人群中不管不顾地便朝着青浅大嚷起来:“你这个贱人到底对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怎会轻易放了你这个不要脸……” 大庭广众之下污言秽语,一旁的侍卫迅速上前将她紧紧包围起来,在面对冷寒的兵器和绝对武力面前,她终于住了嘴。 李管家上前解散了众人,然后袍袖一甩便离开了此地。 秋寒就跟在青浅的身后的不远处,怨毒的眼神与她平日里乖巧的性子毫不相符。 只有那白发苍苍的魏太医,在后方大声地叫停了青浅,他背着药箱、驼着背,一步一步费力地从后面追赶上来。 他小心地从他那破旧的药箱里翻出了一张药方来,手指哆嗦地交给青浅,说道:“这是我们几位太医这几日一同研究出来的方子,才刚刚试用了一日,还未看出效果来。你先拿着,等老身再想想,还有几味药,应该还有几味药……” 那老头儿一边自己自言自语,一边拾起药箱来走远了。 青浅看着眼前的方子发起了呆,说实话,真要她在一日之内给王爷解毒她还真没这个把握,本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但她此时却被这名老大夫给感动了。 一个似乎已经古稀之年的老人,竟还愿意付毕生之所学,去救一个中毒已深无法挽救之人的性命,也不怕若是失败了以后,会不会将他一辈子积攒的声望给全部消耗干净。 可能他也不惧,名声什么的都无所谓,他想要的,也只不过里面那人的平安而已。 不然的话,也绝不会将他们辛苦了几日的成果白白转手让于她。 青浅手中捏着那张药方,忍不住用了些力。 而在那无人看见的不远处,正站着顾昌和顾吉二人,他们的脸被树叶或明或暗地遮挡着情绪,他们静静地看着栖竹阁门前的人流逐渐地走干净,在那无言的暮色下,一个男人正悄悄紧地握起了拳。 第20章 手札 这个夜晚,青浅无处可去。 她本想去之前关过她的那间库房看一看,可是除了那些个杂物,以及散落在地的一些点心外,其他别无所获,那人果然已经走了。 有点遗憾,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最终来到了书房。 玄王府的书房是个单独的场所,在王府中间靠西的位置,有两层楼高。 青浅跟看管书房的小厮打了声招呼,便抬腿走了进去,此时天上繁星满布,她就在这方寸不大的小屋子中,待到了天亮。 里头几乎所有的医书都被她翻了个遍,可是能介绍此毒的却寥寥无几,几乎都是一笔带过。 不过青浅倒是找到了一份手札,一个可爱的牛皮封面,上面点缀了些干花。里面记载的是一些奇闻异事,笔迹及言语之上都颇具些孩子气,估计是玄王幼时的手笔。 青浅微笑着翻阅着手札,她可以从其中看到,从一个热衷于写各种奇闻异事的孩子到一个稳定而顾全大局的人的成长。 纸张并不厚,直到老玄王去世那日,笔迹戛然而止,再后面,只寥寥写了一句话。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青浅微一愣神,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纸张,转瞬之后,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主要任务。 其中有一页出现了那北夷之毒,虽然也只是一笔带过,但却蕴藏了不少信息。 那一页写了他与老玄王跟部落大瑟见面的场景,他们交换了利益,并且老玄王承诺要护他们全族上下所有人的平安。 再抬头,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青浅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肩膀,起身朝楼下走去。 魏太医给的药方并没有什么问题,不愧是宫中的老太医令,几种药材的搭配令青浅都佩服不已,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用这个药方,应该是可以为玄王逐渐缓解一部分毒素的。 只不过,一天时间肯定不够。 她心下叹了一口气,煮了一碗药水后,敲门来到了玄王的房间。 屋中还是萦绕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似流水一般,香气从香炉之中悠然飘出,丝丝缕缕地填满了整间屋子。 此时玄王正坐在榻上,看起来好像比昨日稍微精神了些。 清朗的男声从面具之后传来,他问道:“这香可有什么问题?” 青浅回过神来,终于从香炉上挪开了视线,说道:“并无。只是奴婢有一名故人也喜欢与王爷用同样的香,便想得出神了些。” “哦?”他语气淡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床沿,问道:“是什么样的故人?” 青浅记得那人曾经跟她说,他是玄王的侍卫,可万一,他是骗她的呢?她又怎么与王爷解释他们是如何相识? 本就是件不光彩的事情,说出来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玄王也没再追问,而青浅看不见的是,此时面具背后的玄王,正低沉着眼睛,一遍一遍地将她看着。 看她将药碗递于施景,看她给自己诊脉,再看她恭敬地从房中退了出去。 施景站于一旁目睹了一切,直到她走以后,对着榻上之人问道:“为何是她?” 玄王将双腿重新伸展开来,他将双目一阖,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这王府之中,姑且也只有她,能够叫本王信一信了。” 而走出门来的青浅,此时也是狐疑不决。 这玄王爷的毒,怎会好得如此之快? 第21章 下药 现如今青浅当上了玄王的医女,就不可避免地需要与秋寒打交道。 虽然二人心中都对彼此有极大的成见,但再见面时,表面功夫还是过得去的。 就比如说,青浅每次前来抓药时,秋寒都大老远地招呼她,不仅不需要她久等,还亲自为她煮茶。 药方在她这里也有一份,之前青浅不在的时候,可一直都是由她为王爷煮药的呀! 而这茶水嘛,青浅吃一次亏就够了,还能再傻一次么? 因此不管秋寒如何将这新茶捧得天花乱坠,如何得来不易,青浅都不为所动,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此茶我在王爷那里刚刚饮过。” 秋寒终于住了嘴。 中午,青浅送完药回来以后,来到了煮药的炉子旁边打了个盹。 煮药的地方离药房不远,之前几日秋寒便一直在此处煮药。而且炉子和煤炭全都是现成的,何况青浅还不知能在这里待几日,便没想着要挪动地方。 刚刚去给玄王诊脉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体又好了一大截,是以青浅心里又放心又觉得疑惑。 但暂且顾不得那些,青浅自从食过午饭后,就觉得头疼极了。 她昨晚本就没有睡觉,今日又忙了一天,现如今她坐在炉前的小板凳上,手支着脑袋摇摇晃晃,最后终于栽倒了下去…… 天空开始变得灰暗,一团团乌云从远处飘来,逐渐地铺满了整个天空。秋寒此时正站在她的身后,嘴角轻蔑一笑,上前来架着她的腋下,将她拖入了房中。 厨房的小丫鬟是她买通的,她只是叫她在青浅的那一份饭菜中加了少许的蒙汗药,药量不大,却能叫她睡上三四个时辰,那小丫鬟看在白花花的银子摆在了她面前的份上便答应了。 只要叫那青浅拖出她与玄王约定好的一天去,叫王爷看见了她是个骗子,叫所有人都唾弃她耽误了王爷的病情……那么,大家就能够再想起她的好来,她就能重新再回到王爷身边! 之前李管家可都答应过她的,叫她去做那玄王爷的贴身婢女! 她又怎么甘心叫青浅那个贱人抢了属于她的一切? 天边黑云密布,细密的雨珠落了下来,并且越下越大,绵延的雷声由远而近,直到一声巨大的闷雷将青浅震醒。 此时窗外已黑,青浅躺在不知谁的屋子之中,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 她赶紧起身,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人来。 “妹妹可能是太过操劳,姐姐看你在炉子边睡得可香,怎么叫都叫不醒,便将你架进我的房里来了。” 青浅眼神一凛,看着她道:“现在几时了?” 秋寒看着她的眼神稍微有些心虚,但又强装镇定地道:“酉时末,快戌时了。” 她穿鞋出门,偏偏那人又很不适时地伸手挡在了房门口。 “我好心照顾你,妹妹竟然连一声谢谢都不肯?” 只见被挡的这名女子面色阴沉,一双手看似轻轻一撇,却像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一般,秋寒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栽倒在地。 她狠狠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的脸,问道:“你什么意思?” 青浅现在对秋寒已经完全地失去了耐心,一双眼睛凌冽地瞥了过去,就像看一只狗一样,充满了不耐。 “滚!” 接着,她拉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闯入了雨中。 她的脚边是雨水落地时溅起的一朵朵的雨花,忽明忽暗的雷闪时不时打在了她的脸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在雨中跑得奋勇又孤独。 一日时间到了,她完蛋了。 第22章 放我走 当青浅浑身湿透了闯进玄王的寝室时,他正站在一排书架旁边,一件外袍只是随意地披在身上,他见有人闯入,转过身来。 “为何不敲门?”他的声音有些冷淡,罗刹面具上闪着明明暗暗的烛火,叫人看不清情绪。 “奴婢有事要与您说。”青浅手握成拳,鼓足勇气说道。 “哦?” 他看向青浅,只见她两手空空,一身并不合体的衣裳早已被雨水浸透,鬓间的碎发正贴着她的颈部往下淌着水,布料紧紧地贴在她的腰身,裹出了两段曲线来。 他找了圈椅坐下,手指微屈抵在唇间,并不见他有丝毫不悦,而是颇有些感兴趣地朝她问道:“药呢?” 青浅有些无措,她总不能说:自己睡过头了,根本没有熬药。 况且,约定好的一日都已经到了,横竖今日都交不了差了,还费那个劲熬药作甚。 但是,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来,她小心地捧着那个油纸包来到书桌前边,并当着他的面将里面的东西一层一层敞开,好在东西并没有淋湿。 里面包着的是一本手札,青浅拿起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说道:“这个,王爷可觉得眼熟?” 一本孩童时期的牛皮本,记载着当时他跟父亲在北疆时的一点一滴。 他伸手接过,随意地翻了一翻,又将它随意丢到了一旁。 “没见过。” “呵。”青浅无语,她可记得清楚,其中有一页说的是他们曾经见过北夷之毒,而且他们似乎就此事与北夷部落那边达成了某种交易。 况且,这上面记录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有关,虽然说封面上差个名字,但青浅又不是傻子! 而如今,他竟然告诉她,“没见过?” 青浅眼见不妙,本来还打算着以此为要挟叫玄王放她出府呢,可如今他死不认账,可得将那本手札本子再重新拿回来。 只是,她的手指刚刚够到那边一角,便被人抢先又拾了起来。 “本王再看看。” 青浅嘴角抽了一下,说道:“是奴婢记错了,这个本子是奴婢小时候的,还请王爷还给我吧。” 他的半张脸从本子后面漏出来,一只眼睛正在打量她,青浅顺着目光回视,毫不畏惧。 嗯,不就是睁着眼说瞎话么,谁不会似的。 他将手札本子重新放于桌上,问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他的声音有些浅淡,青浅并未听见,或者说是因为她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本本子上。 手札本子刚被贴向桌面,她便像那等待捕食的猎豹一般,伺机而动。 在青浅不回话的过程中,她对面的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他挑了挑眉,然后故意下饵,且看她的反应。 果然,拿着手札本的那双手还未来得及抽离,青浅便从侧面一把扑过来了。 可她的反应如何比得上对面迅速?那双手重新又将本子给拿了起来,紧急截停,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眼见她的脑袋就冲着桌角而去了。 瞬间,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一把捞起,他揽着她的腰,湿润的衣服此时正贴在他的手心,似乎能隐约感受到里面身体的滚烫,他将她扶了起来。 “你发烧了?” 青浅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受伤是小事,能保住小命才算大事。 面前此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拿手背轻轻地贴向她的额头。 青浅毫不在意,而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又将那本手札本子重新地拿了回来。 她嘴角轻轻一扯,终于松了口气,说道:“王爷可莫要骗我,其实你早就有解药了,这只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不是么?” 她贴近他的耳边,轻轻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虽然她腰杆直挺,但是男人贴在她腰身上的手还是能感受到她此刻身体微微的颤抖。 他轻轻一笑,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好像终于达到了自己目的一般,青浅清了清嗓子,接着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与大瑟的交易我不会说出去,此后就烂在我的嘴里。” 温热的空气此时正吐在玄王的耳侧,颇有些不适。 面前这个女人湿漉漉的衣裳此刻也已经将他给濡湿了大半,他正目向她看去,只见小鹿惊慌似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眼里装的是挣扎,和算计。 她见此人半天都毫无反应,只得咬着牙继续说道:“求你放我走。” 第23章 菟檡奇药 “我若是不呢?” 青浅:嗯?莫非还真的要灭我口? “反正我先前已经誊抄了一份给了府外的小乞丐,若是那小乞丐明日见不着我,我便告诉他叫他将那本子卖了戏馆子去。就说这是玄王小时候的日记,稍微改编一下可又是一场好戏!” 青浅说得很是嚣张,“说不定再过上几日,就会传到上京去,若是皇上知道,你这病是假的……” 还未等她说完,脑后就是一阵刺痛,她晕了过去。 施景这时从屏风后面走出,眼色阴沉地看着此时正落在玄王臂弯里的人,问道:“杀了?” 一双面具之后的眼睛不明不暗,他垂眼看向此时正揽在怀里的女子,她身上的温度好像更烫了些。 可她偏偏有些倔强地不知死活。 他语气淡淡,对面前的人说道:“先给她找个大夫,瞧瞧病。” *** 翌日清晨,在青浅睡着的期间,玄王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玄王的毒解了! 那可是北夷之毒啊,连宫中太医都毫无办法,怎会叫一个小丫头给轻轻松松地解了呢? 他们不信! 于是,所有的大夫都挡在了栖竹阁门口,想要验证一下说法。 然玄王对他们的吵嚷并不在意,并且叫了魏太医跟同行的几位太医进去了一楼的会客厅。 玄王爷此刻正端坐在正堂上,与前几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大不相同。 魏太医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太医,他开始试脉时也是不敢相信的,可那脉搏平顺得哪有半点中毒的迹象,他用银针在手指上扎了一下,挤出了几滴血,又从药箱中翻出了一小瓶“紫葙”来。 他所制的紫葙是由几种古树的茎叶及花瓣提取混合的汁液,正常时是青色的,但只要有一丝毒素,即可染变为紫色,且毒素越深,紫色便越深。 而此时,魏太医倒出的几滴紫芮与玄王刚刚滴落的血液两相融合,所有人都凑过头来,想看看接下来的变化。 可等待良久,汁液依旧清澈,只是因为混杂着血液的缘故,呈现出的淡淡绯红色刺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睛里,将他们气愤得发狂。 毒真的被解了?这怎么可能! 可惜的是此时青浅并不在近前,若是叫他们碰见了她,他们一定要当面对质一番。 莫不是因为魏太医将他们一起合作的成果交与了她,而她却刚好捡了个便宜不成?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一趟都算是白来了。 原本是奉着皇上之命,若是能长久留在玄王府中,以后作为牵制和打探消息之人,陛下承诺会给他们好处。 可是现在……玄王爷似乎恢复了原先的气势,他的眼睛横扫了一圈,声音不大却威严无比:“怎么还不走?” 大家伙儿灰溜溜地出了门。 也罢,跟着这个冷面王爷做事,搞不好一不小心就没了性命。他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是回宫去老老实实养老去罢。 只有那魏太医面露喜色,看起来真心为了玄王的康复而感到高兴,他想亲自见一眼青浅,向她取取经。 那日他曾托人找了几株菟檡,听闻菟檡可解奇毒,只不过药不好得,十余年才能长成一株,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么几株。 那日天降暴雨,他在一处廊下见到了浑身湿透的青浅,并将菟檡全部塞进了她的手里,嘱咐她试试看。 莫非是真的有用? 他一边缕着长长的白胡子,一边坐在府门前的矮凳上等青浅回来,玄王身边的施大人告诉他:青浅被安排有事出府了。 他要在此等她回来,然后亲自问上一问,是不是真的是因为那菟檡的缘故。 直到赶马车的小厮一遍一遍的催促:“魏太医,咱们该走了!” 他才不情不愿地钻进马车里,心里嘀咕:哼,定是那菟檡有用! 第24章 告状 在这一群太医走出去门以后,李管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逆行来到了屋中。 他本以为青浅经过此遭,会成为一个背锅的,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竟被她捡了如此大一个便宜,一战成名。 这往后还怎么对付她? 于是他躬身道:“王爷,青浅此丫鬟留不得。” 书案后的男人浅支着下巴,不轻不淡的声音回道:“哦?” “青浅这个丫头是一个月前老奴买来进府的,签的是死契。但她并不是从正常场子上买来的丫鬟,而是西市那边过来的。王爷有所不知,西市那边向来人龙混杂,来路不正。” 李管家偷偷打量了玄王一眼,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嘴角微微一扬,继续说道,“后来,老奴查了查,她的身世似乎有些隐瞒,根本查不出来。” 面前的男人依旧是一副清淡的模样,他的两只手交叉相握,两根食指正在一搭一搭地敲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管家见他并未开口询问,便自以为玄王这种态度是对他的默许,说起来的话便也不再顾忌那些了。 他要把青浅那张虚伪的外皮在玄王面前全部扒开,不能叫他们王爷再受那个贱人的欺瞒! “那丫鬟刚来府上时,便与府中嬷嬷挑起事端,不仅打架斗殴不服管教,又私自烧了马房的粮草,还敢在府中偷盗财物!不仅如此,老奴管教于她,她竟然敢拿刀相向,差点捅死了老奴……” 他将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情一一与玄王说了一遍,说得半真半假,涕声泪下,好似他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但是他却将青浅割他了命根子及私自关押她的事情隐藏了起来,毕竟他还要保留一下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 可是不管他说得多么义愤填膺,面前这个男人好似并不在意,也根本不打算为他这个兢兢业业为王府工作几十年之久的老奴做主一般。 面前的男人依然高高在上的模样,面具隐藏了他的全部表情,他的两根手指轻轻地敲着,薄唇轻启:“那为何要买她进府?” 为何要买她进府? 当然是受人所托啊。曾有人告诉他,只要能将她和秋寒一同收入府中,他便可以白白得到一大笔银子,横竖是个不吃亏的买卖,谁能想到他竟然为自己招进来这么一个祸害…… 可这些能对王爷说吗? 为什么这王爷听不到重点,重点是这个丫鬟留不得好嘛。 他背上的冷汗直冒,只能小声地说道:“当时老奴没有想那么多……” 而玄王好像也不打算与他追究一般,摆了摆手,道:“先回去吧,此事以后再说。” 他满身的汗在出了门之后才终于得到缓解,心中暗自庆幸王爷竟然没有追究他的过失,但随后大脑又终于清醒: 哎我不是告状来的么,王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 青浅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小屋子里。 她眼睛扫过身边的一团锦被,还有周围的家具物什,房间布置虽然简单,但却面面俱到。 衣服不知何时被换了一身,莲青色藕花暗纹对襟开衫,柔软上好的布料,正切合她的身材。 她揉了揉发胀的后颈,回想了一下昨夜之事。 一张鬼面面具,以及鬼面之后的一双凌厉的眼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令她惊讶的是,他为何没有直接杀了她? 她偷偷摸摸来到了玄王卧房的一侧,正巧偷听到李管家正在告他的状。 心下一惊,她只是偷听了一半便有些站不住了。 若她是玄王,听完此番言论后,定会将她这个贱婢碎尸万段,除去他府中这个祸害精! 更何况,昨日她还曾要挟于他! 青浅趁无人看见,又再次偷偷地爬上府墙,与其提心吊胆在此讨生活,还不如先跑为强吧! 只不过,人生地不熟,青浅头一次出府,此刻竟然会在王府周围的几条小巷子中串迷了路。 住在这一片的人家非富即贵,青浅走了半天都没见着人,她便坐在了一处石墩子旁发起了呆。 须臾,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远远走来,一个婆子模样的人挎着个篮子,她身着一条碎花裙子,配着发髻上的玎琅首饰,有些偷偷摸摸地从角门出来,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去。 青浅悄悄跟上,她此时正需要她的引路。 况且,她这是要去哪呢? 第25章 跟踪 青浅跟着她,最终来到了一处位于城郊的深巷之中。 只不过离着主街几十米的距离,那边人声鼎沸,这里却是荒凉至极。 路边开张的店铺没有几家,且均悬挂着白色的幡旗,明显是几家做纸马、棺材的铺子。 怪不得没人来,谁无事愿意来此地寻找晦气! 孟婆子最终在一处角落里停下了脚步,她左右看了看,双手于墙面上到处摸了摸,然后取下一块活砖来。 她从篮子里翻出了一张纸条放了进去,最后又将墙面恢复了原样,终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青浅躲在暗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本来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她又何必要多管闲事呢? 可是这婆子欺人太甚,不仅三番五次来找她麻烦,还害她性命,辱她清白! 青浅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虽然之前将她绑了几天教训了一番,但是那又哪能够还清她的债呢? 现如今她鬼鬼祟祟,定然是不安好心,她到底要干什么? 反正自己此时也无处可去,那就去看上一眼吧。 于是,青浅从繁华的街市又原路返回,寻着刚刚她走来的路找到了孟婆子刚刚藏东西的那条小巷。 西玎街一片以管理混乱着称,任何地方都有阶级分化,穷人区和富人区,何况玄王不在玄京多年,这里繁华的外表之下,总有一处阴暗面不为人所知。 几个穿着鲜亮的公子哥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远远的朝着青浅的方向吹着口哨,她左右看了看,确认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之后,将脸色沉了沉。 她身上还是着那一身莲青色对襟开衫,青浅的长相本就是那种不画而妖的浓颜模样,此刻在这身衣裳的映衬之下,更平添了几分妩媚的感觉,叫对面那几个公子哥看得移不开眼睛。 青浅轻叹一口气,刚刚翻墙出门走得急,竟然忘记改装了。 她的头发规整地挽在脑后,漏出她漂亮的额角来,她平时不笑的时候也不见煞气,可能是年纪尚小的原因,肉肉的脸上看起来人畜无害。 可那,全都她的假相。 就如面前的这几位地痞,虽然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内心肮脏得令人恶心,此时他们正舔着脸围绕了青浅的四周,推搡着她往更深的巷子里走去。 附近一个行人都没有,就算有两个铺子老板闻声走出来,在看见那四个地痞之后,又都赶紧缩了回去,看样子他们是这一带的惯犯了。 青浅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地顺着他们。 越往深处走去,几位杂碎的手就越不老实,开始时他们只是推搡在胳膊上、在背上、或者在脸蛋上,后来竟有一个胆大的要往她胸前摸去,几人淫荡的笑声此起彼伏,似乎青浅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只是,手还停留在半空,一股极快的力道瞬间将他的手腕拧转了去,他还未反应过来,胯下又是一阵巨疼,瞬间嗷叫着翻滚在地。 另外三人身体一僵,瞬时反应过来,几人同上,这么多年来,他们横霸整个西玎街,看上的女子还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 何况,这小娃娃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能当他们的玩物,再给她些钱,又有什么不甘心的? 可如今,她竟然不识好歹,伤了他们的同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人猛扑过去,青浅身子巧,侧身便躲了过去,几人便在巷子里玩起了捉迷藏,他们好像忘记了地上还有个兄弟一般,被面前这个小姑娘斗得团团转,淫笑声不绝于耳。 青浅上一世最拿手的就是近身战术,她这一招各个击破,将敌人反散开来,再大开杀戒,还是她刚刚琢磨出来的。 第26章 女侠饶命 第一个扑上前来的人身材稍胖一些,在还未近前时,就吱吱哇哇地将气势先做全,他摇晃着两只粗短的胳膊像是一只抱蛋的鹌鹑。 但他也只是将将碰上了青浅的手臂,便被她一个反擒,拿着他的胳膊摁倒在地,疼得地上的人嗷嗷直叫。 青浅并未手下留情,而是继续用力,直到“咔吧”一声,胳膊脱臼了,她才起身应付第二个人。 第二人明显对刚刚发生的事有些怔愣,他看向地上的人时面上带些怒气,下手前微微一顿,刚好被青浅寻到了破绽。 她将身子一低,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拳头打到了他的肚子上。 这人吃痛,嘴中吐出了几口血沫来,他用袖子在嘴角上抹了一把,正准备再次出手,可一阵风从面前呼过,还未等他看清招式,身体随着脑袋便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后面的墙上。 第三人就明显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他看起来最是瘦弱,身子也最是灵活,他捡起路旁的一根破旧的竹竿,朝着青浅便刺了过去。 青浅向后退了几步,此人削瘦的脸上笑得有些面目狰狞,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他嫌弃地瞅了一圈地上躺着的三位兄弟,鄙夷地呸了一嘴,正准备上前去将她彻底征服。 青浅向后退上几步只不过是迷惑他而已,正在此人得意忘形之际,她从后方一个助跑,借助了 墙边堆积的杂物,竟然直直地跳到了他的正上方。 他仰头惊呼,躲闪不及,竟被人骑到了脖子上,真是羞得他找不着北。 他使劲摇晃身子,想要将这贱人甩到地上,可青浅身子小巧,硬是抓着他的头发不肯撒手,他气得从巷尾跑到巷头,再从巷头跑到巷尾,跑得气喘吁吁,举手求饶。 青浅笑了笑,翻身跳到了地上,迎面在他的脸上又来了几拳,眼眶周围的淤紫瞬间聚拢了起来,脑袋肿得再也不见之前的凶煞模样。 现下的几人明显没有了之前的嚣张,纷纷跪倒在地,求女侠饶命。 青浅竟也不管他们,俯身在墙角处摸来摸去,最终被她找到了一块活砖,从中取出一封信来。 她看完信后又装了回去,对着面前跪倒一排的几人笑着问道:“你们可知这个地方平日里谁来过?” 几人看到她纯良的笑容后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们又不是整日都蹲在这,只是偶尔地出来做做坏事,他们哪能知道这么些? 青浅眉头蹙了起来,说道:“不知道不要紧,以后这个地方你们以后紧盯着,什么人来过,去了什么地方你们都要知道,过几日我会主动找你们的。” 几人趴在地上并不敢讲话,青浅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又对他们说道:“不要以为我走了之后就找不到你们了。对了,我是玄王府的人,北夷之毒听说过吗,玄王的毒就是我给解的,那种毒一旦毒发,噬心蚀骨,七窍流血,生不如死……” 几人怎会没有听说过玄王中毒的事,玄王本就极少回玄京来,何况还中了奇毒,连宫中太医都无药可解,最终竟被一个小姑娘给治好了。 这件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是没有想到,那个小姑娘就是她? 几人都没有了刚才侥幸的想法,以玄王府的本事,找到他们几个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者说,如果真中了那种毒,那…… 他们匍匐在地,再也不敢有任何心思。 而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正负手站着两个人。 一人头戴鬼刹面具,风将他的袍角微微卷起,面上是令人看不清的模样。 他目视着巷子里走出的女子,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的额角上,她走起路来依旧稳重,身上也不沾染半点血腥,人畜无害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她刚刚下手之狠辣。 另外一人,头发灰白,手一遍遍捋着他那半长不短的胡须,朝着一旁的人问道:“就这么放心?不跟上去看看?” 那人回道:“不必,她会回去的。” 老头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胆子大的姑娘!” 第27章 柳暗花明 青浅在外面转悠了两个多时辰后,终于又回去了府中。 这也不能怪她意志力不坚定,主要是她的肚子实在是饿的咕噜噜直叫,再者…… 孟嫏送出的那张纸条,上面虽然写的仅是简短的一句话,但却叫她十分不安。 十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那婆子分明是就个文盲,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又怎能写出如此俊秀有力的字迹来呢?何况,她做此事时并没有丝毫的紧张感,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她自己在干什么。 也就是说,她背后有人在利用她,而那人,定是藏身在王府之中! 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找了纸笔来将那张纸条给誊抄了一份,然后又重新回去了王府之中。 若是那玄王想起来非得要治她的罪的话,那她就将这张纸条奉上,然后帮助他抓住府中的奸细,说不定到时候王爷一高兴,便将她之前的过错给一笔勾销了。 青浅唇角一勾,心下似乎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她却并没有等到她想象中的风雨欲来的场面,因为迎接她的,是鲜花和掌声。 李管家似乎等候她多时了,他面上一改往日的仇视,竟然是满脸堆笑,他热情地迎接她道:“王爷的毒既是你解的,往后你便留在王爷身边侍奉吧。” 随后,他将青浅的工作及住处重新安排好后,转身离去。 几名平日里并不怎么待见她的丫鬟们纷纷围绕了周围,她们见她从一个声名狼藉的最末等丫鬟突然荣升为王爷身边的一等丫鬟、贴身医女,她们怎么能不嫉妒? 要知道,玄王身边除了那个施景老头以外,还从来没有哪个丫鬟女子能够近他的身呢。 她们的心里嫉妒地要发狂! 但是,此时她们的脸上,却均是带着笑容和谄媚,“浅浅,你如今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往后可要多多提携姐妹一番呐。” 另一位说:“是啊,之前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不如跟我们说说,王爷的毒你是怎么解的?” 青浅一眼便看穿了她们的心思,微笑淡淡道:“就那样。” 只有彩月表情悻悻,一脸不屑地说道:“怕不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你向那魏太医讨了便宜药方来,还将本来该是秋寒的位置给抢了去。” 青浅挑眉看她,只听她继续说道:“听闻魏太医今日在府门前可是等了你大半个时辰,你可真是好本事,连那么大年纪的老头儿都不放过!” 几人惊讶地看向彩月,如今青浅可是玄王府的红人了,没事干嘛还要跟她过不去? 虽然如此,但她们心里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大家纷纷转过头来,想从青浅的脸上寻出一丝蛛丝马迹来验证这份传言的真实性。 可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她甚至有些想要笑出声来。 就在前不久,她还抱着赴死的心情回府,没想到此刻竟然柳暗花明了! 况且,能够惹得面前这几位如此嫉妒,想必是那玄王定并没有降责于她,而这彩月,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既然有人想叫她难堪,那她偏偏就不如那个人的意。 “我勾搭上的可不止是魏太医,你觉得仅凭魏太医的本事,能叫我在玄王的身边立足吗?” 那几位丫鬟的嘴巴半天没合拢,莫非还有更强劲的瓜? “我勾搭上的,可是玄王爷本人。” 几人:!!! 此时在房顶上有两名暗卫正悄悄地离去,玄王之前交代他们,若是青浅回府,立马向他禀报。刚刚他们见一群人围了上来,怕她受欺负便多待了一会,没想到他们竟然也亲眼目睹了吃瓜一线。 一个刚刚还满是不耐的男子此时正坐在圈椅之上,在听闻暗卫的汇报后,眉头突然舒展开来,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爷?”暗卫出声提醒。 “没事了,下去吧。” 一张面具后面的脸,竟破天荒地生出一丝笑容来。 第28章 一甲第一 而另一边,保和殿中。 一百二十三名贡士身着统一的白衣,头戴文人帽,规整地端坐在小桌旁,一脸紧张地等待着管事太监宣读圣旨。 就在两个月以前,玄王于紫微宫前斩杀七十三名谏臣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其根本原因在于皇帝身体不好,偷懒不上朝。 他原本是想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太子殿下处理,可是太子今年才方满十一,根本无法独自揽政。 皇帝一共八个女儿,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对他更是寄予了厚望。于是,他便找来玄王来辅佐太子一起处理国事。 玄王作为太子老师,虽然推辞再三,但最后还是在太子的软磨硬泡之下,同意了。 玄王自十三岁始就跟随老玄王一起上阵杀敌,十八岁即可将领军士们一举消灭了北夷蛮部。虽然到最后功成身退,但在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郞的眼里,那可是妥妥的英雄、偶像式的存在。 皇帝虽然暂时退居了一线,但也留了个心眼,他派人时刻关注着玄王是否如传闻所说,心有不轨。 可是,那玄王生性张扬,他不仅不畏惧权贵,雷厉风行,还得罪了众多的朝臣。 虽然如此,他却与那太子殿下配合得极好,一众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差事也都完成得漂漂亮亮。 皇帝根本就不会治他的罪。 他越是张扬跋扈,惹人不满,皇帝就越是满意。 直到那一帮子言官,不知是受了谁的撺掇,非得去跪了紫微宫前满地,求着嚷着说他养了个摄政王祸国殃民! 皇帝一时语塞,本也想着出面主持公道,却没想到刘玄谨那小子竟然胆子大得敢直接将他们全都给杀了! 此后,他又安排着举办完了乡试和省试之后,便借故要回去给他先父祭祀,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了太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周国以孝道为先,更何况老玄王还曾是皇帝的兄长,他没有理由拒绝。 没办法,养病养的好好的皇帝又得重新出山,他又不能真的罚了那刘玄谨。 因为先前他的所做所为都是自己默许过的,若是当真罚了他,那不就是向世人承认是他错了么。 皇家,怎么能有错呢? 此时,皇帝正拿着一份长长的名单看了又看。 经过礼部官员的层层筛选之后,一甲、二甲、及三甲的前三名都已全部选出。 此时,管事太监正在一旁等候,只待皇帝确认无误后交与他来当堂宣读这份荣耀。 只不过,此时的皇帝眉头紧锁,眼神正于一甲的前两名之前来回琢磨。 这两位,明显都有后台。 这一甲第一名陈次第,传闻他嚣张至极,在还未开试之前,便在众多的考生面前夸下海口,说是状元之位非他莫属。 听闻他早就拜于礼部尚书李光霁的门下,这不是有后台是什么,他们莫非都以为朕老了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他起得这个名字,都不配得一甲第一这个位子! 这第二名徐洮,是皇后的表外甥。 明明三番五次明令禁止,后宫不得干政。 她竟然敢把她的自己人给弄到朕的面前来,怕不是她以为朕的身体已然不行了,来找个人看着他? 她还真以为朕不知道最近她偷偷摸摸地数次接见朝臣,真是要反了天了! 皇帝心里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指着这一甲第三“齐景”的名字道:“去,把他的卷子拿给我看看。” 徐放公公立马拿来。 一整面小楷写得俊秀有力,洋洋洒洒畅谈古今,侃侃而谈勤政对于帝王和国家的意义,一整篇连半个错别字也无。 “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有致治之道,有保治之道……由是观之,则圣策所谓奋励有为、功业可称之实,可得而知矣……” “这不是写得很好吗?” 他看着卷子问道:“齐景何人?” 一名穿白衣的男子向前一步,行过大礼之后,朗声回道:“鄙生正是齐景。” 只见此人身材挺拔、面上是丰神俊秀,一身白衣飘飘若仙,像极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如玉公子。 皇帝眯着眼朝他看去,这人光是在那一站,便要比其他人悦目上三分,从身形上看,也像极了某人…… 他瞬时眼珠一转,道:“一甲第一名,就是你了!” 第29章 算命铺子 徐放公公面色一怔,随即瞥了个眼神给了坐于下方之首的李光霁大人。 只见他拱手上前道:“陛下,齐景文章写得固然好,但是却与本次考题不甚贴切。” 皇帝微眯着眼,“哦?” “本次考题是,如何以最短的时间整治吏治,恢复国安。而齐景写得却是勤政之法,虽并未跑题,但与前两名相比,还是差了点火候。” 他示意身边人拿来了陈次第和徐洮的卷子,双手呈上,说道:“陛下不妨再看看这二位的卷子,相比之下,这二位更胜一筹!” 皇帝此时坐在主位之上,心情烦闷地随意翻了一翻,他根本无心去看那里面写了些什么。 “莫非李爱卿是质疑朕看不懂不成?”哼,这个皇帝当真是干得憋屈,这些人的手都要伸到他的眼前来了,还非得说得一本正经,他能顺了他们的意才怪了! 李光霁此时一头大汗,不知这皇帝今日怎的又来了脾气。 他刚准备张口解释,只见皇帝袍袖一甩,“状元是齐景,就这么定了,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留下了一朝堂的考官们面面相觑。 *** 玄王府中,自青浅在栖竹阁中安顿下来以后,府中的上上下下都开始进入了忙碌状态,玄王也时常找不见人影。 青浅不知怎的,就被稀里糊涂地拉入了阵营。 府里的人跟她说,四月初八,是老玄王忌日,要上山祭祀。 她很识相地接受了去采买香火纸马的任务。 毕竟,没有人愿意接这种活。 而她,却很愿意。 还有七天。 这两日,青浅时常出府,顺便寻摸了个铺子。 青浅跟四位小弟说,要带领他们赚钱、飞黄腾达。 说出去都怕别人笑话,曾经的西玎街四霸如今被一个小丫头收拾得服服帖帖。 刘齐山曾是那三个人的头儿,他是附近有名的纨绔,仗着家里做生意赚了点钱,从小就在家野惯了的,在外头更是野蛮霸道。 何况西玎街一带本来就管理混乱,他身边又时常跟着陈大、陆屈、陆虎三位小弟,在这一带根本无人敢惹,好事没做过,坏事多得数也数不清。 而如今,他们都从良了。 他们最近做的新买卖,是在城西的一家老旧的棺材铺子旁开了一家“算命铺子”。 当几人听说要叫他们干这行当时,他们都纷纷表现得非常抗拒。 干这个有什么前途?哪有他们做街头霸王抢钱来得舒服自在? 再者,这一趟胡同里面做的全都是死人生意,叫他们给谁算命? 直到青浅忍痛甩给了他们两片金叶子,他们这才住了嘴。 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人在健康时什么都想要,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想只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这个时候,真正的天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开导他们走出内心。 实际上,这就是一家心理咨询店。 当然,算命其实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个铺子离着孟嫏传信的巷子口非常近,她叫陆屈时刻关注着巷子里的动向,好抓住那背后之人。 这条街的租金本就非常低廉,两片金叶子完全够用,甚至都不需要叫刘齐山再补贴什么,几人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而这四人之中,各有各的特点。 刘齐山是纨绔子弟,家里从商,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通通都不是问题,正好能够解决青浅目前的燃眉之急。 陈大是几人中表现得最有天赋的一个,青浅所教的“算命”的方式方法对他来说一点就透,他性格又极爱讲话,忽悠人自是不在话下。 陆屈和陆虎是兄弟两个,陆屈身为大哥,为人仔细,认真;而陆虎则人如其名,身材长得虎不说,还就知道横冲直撞,做事不过脑子,性子极虎。 青浅并不打算改变他们,如今能叫他们以后不再做坏事,并且愿意为她所用,已经是极难得的事情了。 第30章 暗度陈仓 按照陆屈所得的规律,孟嫏平均每两日来一次,每次都会在巷子里转上一遭,有时会带着信件,有时什么都没有。 而最近几日,孟嫏出府的频率有些高了,一天一次,甚至一天两次。 而对面的人行踪更是鬼祟,甚至从来都没有露过面,也不知这信件到底是何时拿走的。 青浅问陆屈道:“对方的人你真的一次未见?” “是,可怪了事,按理说,我时刻关注着那边的状况,如果有行踪鬼祟的人,我都会立即察觉到才对。” 青浅仔细考虑了一下,说道:“那若是光明正大地过来拿走呢?” 陆屈:“什么意思?” “你仔细想想,这边平日里还有什么人来?” “再没有了啊,除了附近的几家店铺掌柜、客人……”陆屈看向窗外,一行穿着官服的巡城士兵正在巷子口缓缓走过。 他突然恍然大悟地对上了青浅的目光,道:“我说最近巡城的次数怎么变多了,莫非是……” 西玎一带本就是个块散养之地,这边三教九流、地痞流氓之类并不少见,打架斗殴也是常有的事,几个人从小就在这个环境里长大,自然也随了大流,生出了一副地痞的性子来,但好在他们及时醒悟,现如今又重新走上了正路。 自从玄王回了封地以后,这边巡逻的士兵就开始多了起来。 他们原以为是玄王爷的缘故,要重新关注整改这片法外之地,因此他们才对突然出现的巡城士兵毫无防备。 是以,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 青浅低沉着眼,看着外面缓缓走过的士兵说道:“玄王府,并没有这样的人。” 陆屈点头,“嗯,那八成就是知府的人了。” 熟悉的墙洞里,果然又被重新塞进去了一张新的纸条,青浅拿起一看,瞬间瞳孔紧缩。 “这些人,当真是胆子大……” 她的眉头紧皱,半天心情都平复不下来,“不行,我得跟上去看看。” 陆屈按了按她的肩膀,下巴轻轻指了指她手中拿着的纸条说道:“莫急,我跟着去看看,你先回去处理此事吧。” 今日,距离四月初八还有两天。 其实在青浅第一次知道四月初八是老玄王忌日的那刻起,她便知道了这帮人的打算。 毕竟,他第一次见孟嫏传信的纸条上写着:“十日后,行动。” 而当时的十日后,算下来正好是四月初八。 她现下眼底一片阴霾,脚步略微沉重,想当初,她费尽心思想要从王府之中逃离出去,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趟了这一处浑水。 要此时将事情的全部原委告知玄王吗? 不能,明明自己一开始只是以一个看好戏的心态来处理此事,若是王爷一问起来:“为何不早点与他汇报?” 那她要如何回答? 倒不如,先替玄王解决了这份麻烦,再向他请功便是。 一边想着,脚下来到了凌波阁。 这里曾经是老玄王在世时居住的院子,因年久的缘故,外围的墙边上有斑驳的痕迹,一部分土砖石块有一些脱落,但是院子里面却草木整齐,看起来时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此时附近及院子中均没有人,青浅很轻松地就走了进去。 而青浅不知道的是,就在两刻钟以前,有一名暗卫形色匆匆地去了栖竹阁,将一张纸条恭敬地呈上,说道:“青浅给他们塞了一张纸条,将原先的那张给烧了。” 一双清瘦有力的手接过,唇角微微一勾,说道:“再给放回去。” 底下的人神情微怔,“这不是她通敌的证据……” 一道冷冰冰的眼神看向他,“她想做什么就给予她方便,别捣乱。” 他知此时揣度主子的意思很是不该,于是应声退出道:“是。” 第31章 探查 四月初七,最后一天。 青浅终于将所有的香火纸马全部买齐了。 就在前几日,李管家还叫她急的直跳跳,也不知是谁把这个活给了她的。 经过上次告她状没告成反被玄王给压了一头的教训之后,他就知青浅这丫头现在绝对不能随意招惹,平时见了青浅也是能躲则躲。 能够在玄王府中干这么多年管家又能够屹立不倒,哪能连这点眼力见都看不懂。 可是,他罚又罚不得,骂又骂不得,那丫头虽然总是借口着此事往外跑,却什么都拿不回来。 眼见明天就到日子了,今日若是他再准备不好,那明天可就不是撤了他的职这么简单了…… 好在中午的时候,青浅终于将东西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青浅也舒了一口气。 昨夜,她从凌波阁偷了一把刀出来,然后连夜找到了刘齐山。 刘齐山家里产业中有一家铁匠铺子,因此,由他找一个好样的铁匠师傅自是不在话下。 当刘齐山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时,还十分不情愿,现在才四更时分,何事需要这么急? 青浅并没有跟他解释,而是拿着拳头比划了两下,他便老老实实去找铁匠师傅去了。 有他们俩的监工,平日里需要一个多星期才能打造出来的上好玄铁宝刀,现如今只用了一晚上多点的时间,便打了出来。 青浅用手抚摸着上面复杂而华丽的花纹,心情久久不能平歇。 刘齐山看向刀把上面镶嵌的两颗红宝石,不免有些肉疼地道:“你得给我算银子的,不算加时费,总共一百二十三两银子即可。” 青浅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吧,那你与陈大说一声,叫他记了账上,回头还你。” 好家伙,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现如今算命铺子的本钱都还未赚回来,她叫他找谁要钱去? 罢了,还是认栽吧。 毕竟青浅说,等这把刀用完后会再还给他,到时候他再转手一卖,也不愁卖不上价钱去。 此时,陆屈也回来了。 他带回来消息,有一群狂徒模样的人正藏在不远处的一处院落之中,他们看见的那群官兵,也并不是正儿八经地官兵,而是乔庄改扮过的。 青浅示意他带路,两人爬上了墙头。 陆虎此时刚刚睡醒,刚好从房中走出来,他歪头看了看刘齐山手里的那把刀,不由得被吸引住了目光。 “真是把好刀。” 刘齐山瞥了他一眼,“还用得着你说。” “不如哥哥送给我吧。”陆虎笑得一脸谄媚地说道。 “这可是青浅的,哪能随意交与你?” “真是小气!”他一把从刘齐山怀里将刀给夺了过来,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说道:“那我去找青浅说服她送我不就行了?” “去,你尽管去。”刘齐山也一脸不耐地往前方一指,他熬了一宿,现在可是困极了。 那虎子陆虎可真就颠儿颠儿地去了。 而在此时,若是从上方看去,有两个人手脚并用,正偷偷摸摸地爬过了数个屋檐。 陆屈似乎对这边的地形极为熟悉,不过多时,他便示意青浅蹲下身来。 一个狭窄的胡同里面仅此一户,周边是有些落魄的屋檐,上面有些还长着杂草,看起来无人居住的样子。 院子里面有四五个短胡子大汉,他们正在院子里擦着手里面的长刀,他们互相调侃着说道明日要杀几个人。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更像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或者异域之人,操着一口青浅费尽力气才能勉强听懂的方言。 青浅向陆屈看去,他示意噤声,指了指他的正下方。 下方一片瓦檐遮住了来人,似乎是有一些熟悉的声音。 “徐经历,时间定下来了,明日卯时出发。介时王府里只会派出一辆马车,沿途上的陷阱也已经布置好了。” 另一个有一些尖细的男声响起:“好。刀拿来了吗?” “还未,属下这就回府去拿。” 那人有些不耐地语气说道:“怎么这么磨蹭!赶紧,赶紧!” 顾吉稍微有些踟蹰,明明纸条上告知自己不必着急,他便抽了一晚上的工夫去明天沿途的必经之路上挖了些坑,怎么现在又责怪上他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 “是。”顾吉向回跑去。 第32章 意外 房顶上的人又继续趴着看了一会,见再没有了什么异常,便就退了回去。 而此时,顾吉在往回赶的路上,却遇见了个人。 这个人高高壮壮,一身的腱子肉,脸上胡子拉碴,一张大圆脸盘子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模样。 他们在小巷中相遇,顾吉本想侧身给他方便,却一不小心被他怀里的一把银刀给吸引了目光。 “这把刀不是……”顾吉出口询问。 “怎的?你感兴趣?” “小生不敢,小生只是觉得甚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冷哼一声:“你他娘的可真会占人便宜,难不成你还要说这把刀是你家的不成?” 男人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像,还真是我家的……” 他疑惑地看着面前此人,他从未见过他。 莫非是徐经历又有了其他安排未与他明说?那为何叫他回去取的刀此刻却在一个陌生人的手里? 不应该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他仔细地看着这把刀的颜色、质地、及上面镶嵌地两颗红宝石,确实与他前两日在凌波阁看到的那把无甚区别。 他右手伸上前,想要再摸一摸。 “去你娘的吧!”一双大脚飞踢过来,将他踢飞到了墙上,后脑勺遭到了撞击,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你……”他的眼睛一闭,竟然晕了过去。 当青浅和陆屈回去算命铺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以下场景: 顾吉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手腕和脚腕均被绑了个严严实实;陆虎则蹲在一侧,怀中抱着那把刚叫刘齐山打出来的银龙刀,看着地上的人看得愣神。 陆屈脚步一顿,问道:“怎么回事?” 陆虎一抬头,似乎有些委屈地说道:“这个人,他娘的想抢我东西。” 青浅眼睛扫过顾吉,结合着刚刚在屋顶上听到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心里便已知了大概。 她伸手扶额,说道:“你坏了事了。” 陆虎不解,“怎么了?” “这把刀本就是要给他下套做的假刀,这下不仅刀被你拿了来,人也被你绑了来。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青浅气得够呛,这虎小子,净添乱。 陆虎有些心虚,立即撇清自己道:“是刘兄,刘兄说是你给我的。” “他在哪儿!”青浅将双腕一掀,就要跑楼上去找刘齐山算账去。 这时从帘后突然走出了一个头戴瓜帽的瘦削男子,他的唇角两侧分别粘着一撮假胡子,面上带着墨镜,手摇一把孔明扇,慢悠悠说道:“莫急,莫急。” “依老夫看,此事还有转机。” 陈大刚刚还在前堂给人算命,这几日,他的生意明显好了起来,几位回头客又拉了新朋友过来,名声逐渐打了出去,他一直忙到现在才得了空闲。 青浅回头看他,“陈半仙难道还算出了什么不成?” 陈大自从干上半仙的行当以后,不仅相貌打扮得越来越神仙,言谈举止也在逐渐靠拢,看得出,他确实是很喜欢这份职业。 他此时手摇着扇子,说道:“老夫有一个主意。” 他虽然这几日并未参与其中,但却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包括陆屈昨夜暗查一事,他也早就知道了个大概。 在昨日,他还接了个客人,出手极其阔绰,那人的模样长得有些尖嘴猴腮,声音尖尖细细的,说他娘们唧唧的也不尽然,因为他出手极其狠辣,对着自己手下的人也是非打即骂。 那人要算的是,四月初八的行动,成功还是失败。 当然是成功。 他藏在墨镜后方的眼睛滴溜溜瞅了瞅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大汉,他可一个都打不过! “只不过,天虽助力,事在人为。” 话不能说得太满,万一老天爷生气了呢。 再回到此时。 屋中,几个人凑身上前,他小声地耳语了一阵。 听罢,青浅点了点头,眼下,这的确是最好的一个办法了。 只不过,要委屈一下陆虎了。 陆虎眼睛躲躲闪闪,起身离开了几人的视线,蛮横地说道:“老子不去!” “你放心,我有个办法能够叫你性命无虞。” 陆虎回头,“什么办法?” 青浅唇角一勾,“装成哑巴!” 第33章 打入敌方 陆虎最终还会被陆屈给扔到了大街上。 这个浑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他的哥哥发火。 哦,现在又多了一个人,青浅。 当两个人合起伙来威胁恐吓他时,他终于受不了了,对他而言,去那边说不定真的要比在家里要安全得多。 更何况,青浅答应了她,等事成之后,这把刀就归他了。 是以,他心中虽然有些怨恨,但却并不惧怕,他的胆子比天高,区区当个反派,又算的了什么。 陆虎打入敌方内部的过程有些意想不到地顺利。 他的身形与另外那些人差不多,大家还以为他也是被临时雇佣来的,毕竟这里天南海北的人到处都有,且都是些在逃的罪犯,大家也都互相不认识。 再者,他怀里的刀正是徐经历需要的,虽然不是上次送信的那个小子了。 但徐经历也顾不上深究,因为顾吉跟他总共见了也没有几面。 他看着面前的陆虎正在夸张地与他比划着手势,他根本也看不懂。 徐经历默然,原来这是个哑巴。 也罢,哑巴能守得住秘密,他也不必想着要立即将他灭口了。 他吊着嗓子往旁边的房间一指,道:“去那个屋里休息,明日丑时出发。” 徐经历本名徐鸡,当初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他很不喜欢,却又不能随意改动。 他现如今是知府大人身边的府经历,平时给知府大人处理杂事,颇受些倚重,虽然官职不大,但手中的权力却不小。 因此,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徐经历。 此时徐经历没有再管他,而是与几个小队长匆忙研究了一下明天的行动部署,虽然此时天空还未完全黑透,但是他们要争分夺秒,因为再过两三个时辰,他们就得开始行动了。 陆虎走进屋内,此时里面鼾声如雷。 他寻了个空位躺了下来,旁边人的鼾声吵的他根本无法休息。 他用手肘捣了那人几下,那人醒了过来:“你有病啊?” “呵?”陆虎瞪大了眼睛,“你……啊,啊,哦……”他刚想骂娘,蓦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哑巴。 那人见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是以,一晚上的陆虎其实并未睡好,还憋了一肚子的气。 丑时二刻,集结完毕,天降大雾,空气里有些阴冷湿润。 陆虎裹了裹身上的夜行衣,跟随着大部队向着城外的荣安寺出发。 *** 当青浅将所有的事情安顿好以后,回去了府中。 香火纸马全部交给了管家,她便回房去补起觉来。 昨晚一夜未睡,明日估摸着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此刻感觉到头疼极了,得赶紧养精蓄锐,恢复精神才行。 一觉睡到了子时,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寻了一条小路,又去到东厨房准备偷些吃的回来。 青浅双脚踏入院中,熟悉的思绪铺面而来。 就在半个月前,她还在这间屋子偷东西被抓了,那个时候,她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而今天,有一个厨房婆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里面拿东西出来,却没有出言呵斥她一句。 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吗? 只不过短短的数日,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 也不知,那个人,现在过得好不好。 在往回走的路上,远处有一个人,身姿挺拔,站在花园之中,背于她负手而立。 周边是唰唰的树叶声响,空气中似乎带了些雾气,飘飘渺渺是看不清的模样,远处闪着些静谧的烛火,隐约地照亮这是一个男子的轮廓。 青浅停顿了数秒,然后有些兴奋地上前,“是你?” 随着她脚步声的靠近,一张带着面具的脸慢慢转过身来。 身边是幽静无垠的空旷,淡淡的雪松香萦绕身旁,熟悉的香味和熟悉的轮廓,却在这张脸转过来以后,将她心中所有的雀跃瞬间逼空殆尽。 空气凝结,两人对视良久,他薄唇轻启,说道:“谁?” 第34章 迷雾 “不知是王爷深夜在此,奴婢叨扰了。” “无妨。”他扫过青浅怀中包着的油纸包,并没有扎口,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此刻正有一块在青浅的怀中摇摇欲坠,他抬手拿过,然后放于唇边细细地咀嚼起来。 青浅有一丝怔愣,她根本来不及阻止,也不敢阻止。 她面上打着哈哈,随后将油纸包在一旁的假石上铺展开来,说道:“王爷也没有吃饭么?” “吃过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只是本王觉着,你手中的好像更好吃一些。” “哈哈,是么,既然王爷觉得好吃那您就多吃一点。” 她心里怔愣,这王爷好像与她记忆中不大符合,怎会如此幼稚? 他并未答话,而是将剩下的半块点心碾碎了扔于旁边的春漾湖中,几只肥硕的锦鲤瞬间簇拥而上,将所有的碎屑都抢食了干净。 时间静谧,周围朦胧,显得他的身影好像更加孤独了起来。 青浅也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说道:“王爷是想家人了么?” 青浅见他不语,便继续说道:“奴婢听说,老王爷曾经与北夷签了降书,说是只要老王爷能够放弃北疆,那北夷便将半个北疆领土送与她手,并拥他为王。但是王爷您大义灭亲,为了大周的江山,竟然亲手弑了父。” 那人手下终于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眼里是不明的情绪。 “世人都说玄王爷您心狠手辣,连弑父的事情都能够做得出。而皇家也因为您的此举,并未将老王爷叛国之事公布于众,而是将此事压了下来,继续叫您承了爵位。” 青浅顿了顿,继续说道:“是以,明日王爷所祭拜的墓里,根本就没有老王爷的尸身,而是一座衣冠冢,是么?” 他的眼里终于带了些怒气,氤氲的空气将周围显得拥挤不堪,他缓缓地开口,道:“那又如何?” “并不能如何,因为我并未相信。” “呵。”一道冷冰冰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刀,将这冷湿的天气更是加了几分阴寒,“你莫不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成,此事何需你的意见?” 青浅并未受他的怒意影响,而是继续说道:“我不相信老王爷会叛国,我也不相信王爷您会弑父,更不相信皇家会如此草率地将此事压了下来。若照我说,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她不敢说是那个人,但却只有那人才有如此的力度来决定此事的走向。 不知他是否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总之半晌无言。 他手下继续搓捻着一块点心碎屑,在听完此番话后,竟然逐渐冷静了下来,半晌后,他继续问道:“这几日,你在忙些什么?” 话题跳转速度之快叫青浅有些追不上,她费劲心思好不容易才打听得来的消息,本想孤注一掷想借以博取玄王的信任,却没想到此人竟然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将话题转移了。 “我……管家叫奴婢去采买香火纸马,近几日一直在忙于此。” “忙得连本王的身体都顾不上了?” “并未,而是王爷最近几日都找不见人,是景易与我说过无重要的事不要过来烦扰王爷,便去忙这些事情了。” “那刚刚你所说的事情,消息是从何而来?” “府……府外的几个朋友。” “是吗?可本王听说,你刚来本王府上也只不过月余,你哪来的朋友?” 一席话叫青浅汗流涔涔,明明刚刚还是自己占据主动,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被他反客为主了,她说得支支吾吾,“奴婢……” 他步步紧逼,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浅的身份并不明朗,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从何而来,又如何能够回答他呢。 更何况,近几日与陆屈陆虎算计的这些,根本也无法与他明说。莫非,他知道了自己最近在府外的行事? 她脚步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奴婢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王爷只需知道,奴婢并不是您的对立面,而刚刚奴婢所说的,也只不过是外界传言加上自己的推断而已。” 她福了福身子,“时间不早了,奴婢得回去准备准备去了。” 他颔首,终究再未多言。 只不过,一双阴沉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久久未曾挪开。 第35章 失控 四月初八,是个大雾的天气。 在青浅刚回去不久,丑时的刻度一过,府里上上下下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卯时,天还未亮,一行队伍等候在玄王府门口,浩浩荡荡的火把排成一字长龙,正在等待着玄王最后的号令。 青浅今日特地穿了一身利落的行装,束了发,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此时的小公子跟在队伍的最后,正在与胯下的一匹白马斗智斗勇。 白马是青浅刚刚从马厩中牵出来的,她想着今日必定要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马可不行。 在她刚刚去马厩时,附近一个人也没有,顾吉被她绑了如今正藏在算命铺子里,所有事情都压在了顾昌一人身上,他更是忙得见不着人影,是以无人帮她挑选,她便一眼便相中了这只。 这匹高头大马通体都是白色,连一根杂毛都没有,就算在黑夜之中,也显得白亮夺目。它不与其他马儿一样慵慵懒懒,而是在见到青浅时,十分地具有精气神,朝着青浅呼哧呼哧地打着鼻响,叫她看着爱不释手。 青浅在前世的时候也曾骑过马,自认为技术还不错,但此时却被这匹小白马折腾得不轻。 白马似乎有些认生,在青浅刚刚翻身上来时,它便一阵摇头晃脑,想要将身上之人甩出去,在青浅一阵猛勒缰绳以及双腿的夹击之下,它才终于算是老实了一点。 她跨在马背之上,周围都是些站着的奴婢和随从,视野极好,她远远地便看到了此时在府门前有一袭黑衣,正在往队伍中唯一一辆马车处行去,那便是玄王本人了。 管家立在玄王一侧,见他上去马车后,刚准备下令出发,接着就看到了队伍后方传来了一阵骚乱。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颗石子打中了马屁股,本就性子烈的白马再次受惊,这次,不管青浅再如何鞭策它,它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马蹄高高地翘起,嘴中发出嘶鸣的声音,它不管不顾地径直碾过数人后,朝着前方的马车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躲避不及,队伍开始乱了起来,有尖叫声、有哭吼声,有两名侍从见状跑了过去,不仅没有将它制服,反而被受惊的马蹄给伤到了。 青浅俯身趴于马背上,先是问候了那个出黑手之人的八辈祖宗,然后死死地拽住了白马的鬃毛,以免再次被它甩将出去。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眼见形势越来越无法收拾,青浅终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剧烈的颠簸将她发上唯一只发簪颠落,漏出她少女的容颜来。 一袭男装配上如瀑的青丝,在马背上划出一道道弧线,她终于叫管家给认了出来。 “青浅,你到底想干什么!还不快叫马停下来!” “你快停下来!” 青浅怎会听不懂这嘶吼之声,只是现如今她趴在这发疯的马上,能够保证自己性命就已是不易,叫马停下来,她做不到。 眼看就要撞上去了。 有一抹看不清模样的黑色影子,迅速地冲了出来,他好像此刻并不畏惧已然失控的疯马,周围是一片空旷,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他,逆流而上。 “玉竹!”一声冷冷的呵斥声在耳边响起,随即感受到背后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贴上来,白马逐渐安稳下来,直到不再挣扎。 她眼神迷茫,脸上是湿漉漉的水汽,模糊得看不清身边人的模样,不知到底是空气中的雾气所致,还是她不小心流出的眼泪。 只有那一袭熟悉的雪松香,安抚了她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安宁。 李管家适时跑了出来,“大胆贱婢,竟胆敢冲撞王爷的座驾,是想死吗?” 他见玄王此刻并无反应,招手吩咐了身边的小厮,说道:“去,把她绑起来。” 两人正要上前,只见他们的王爷正将青浅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他们两个双足一顿,只听见玄王继续说道:“飞篁性子烈,不适合你。景然,去把黄晶牵来。” 站在一旁的侍卫领命,不多时便牵了一匹黄色的矮脚马过来。 整个过程玄王连一次没有看过管家一眼,他脸色悻悻,又将两个人都叫了回来。 第36章 行动 天边逐渐展开了一抹光亮,大部队自西往东出发,出了城门,最后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在经过刚才的事件后,大家伙儿都对青浅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之前府中就有传言,玄王身边从不用婢女侍候,甚至能近他身的女子也没有几个。二十八的年纪,却连一个像样的王妃都没有,像那魏王和南王,年纪都不如他大,却早已妻妾成群,连孩子都不小了。 皇帝也不是没有给他找,他之前以守孝为借口阻挡了此事,而最近几年,他又一心一意给太子殿下当老师,沉寂已久的北夷和南蛮部落还会时不时地蹦跶出来,他说道:“国事未平,百姓难安,何以为家呢?” 是以,皇帝再虽然也没有提过此事,但并不意味着整个大周的女子不着急。 玄王爷自十八岁建功立业,是多少少年少女的心中所想,他虽退居闲王多年,但最近又有卷土重来之势,紫微宫前的政变闹得沸沸扬扬,偏偏他就没有受到皇帝的一点责罚,而且还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封地进行祭祖。 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有盼他好的,有盼他坏的。 而其中,内心戏最足的,无非是他自己王府中的无数奴婢丫鬟们。 凭什么,只有青浅可以? 青浅此时骑在黄晶之上,一路上走得甚是平稳,这匹马虽然不如之前的高大,但胜在小巧又温顺,赶起路来也并不含糊。 她的头发已被重新挽好,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戴上了一顶纱冠,将她这小公子的模样,更是添了几分温和跟俊美。 已经驶出城大概七八里的路程,右前方不久就要经过一片树林,青浅眼睛一转,在经过一处窄桥时,她往旁边一侧,便悄悄退了出来。 身边虽然有人瞧见,但却并未声张。 西玎街内,因为大雾的原因,地面上湿漉漉的,整个街道显得与以往不同,是更加焕然一新,靓丽了几分。此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咯哒咯哒地跑向了位于深巷之中的算命铺子。 青浅翻身下马,最近算命的买卖在几人意料之外的有些起色,她见此时前厅正有客人,便直接掀起门帘来向内堂走去。 陈大这会儿正头戴着一顶瓜帽,脸上配着墨镜,下巴上粘着一缕假胡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瘦削的脸上搭配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他此刻正淡定地听着面前哭泣的妇人娓娓道来。 陈大斜着眼见青浅过来,又摆开一阵架势说道:“你不必烦忧,仙人告诉我你家先生定会与那妖妇恩断义绝,明日这个时候,你再过来一趟,仙人会给你指示。” 随后,他又遣散了后方排队的来人,关门送客。 陈大略有些兴奋地来到青浅面前,说道:“没想到这算命铺子这么赚钱,最近几日生意不错,光是这两日接的几个大单,这开铺子的本钱就已经赚得差不多了,这还不算他们送的佛像摆件和吃食之类的,你去瞧瞧,后院的仓库里都装了好些了。” 算命本来就无法准确预估收入,穷人想富,有钱的人想更有钱,失意落魄的人想要权,只要人在,贪念就永无止境。 青浅轻轻扶了扶头上的纱冠,说道:“你知道我今日来做什么。” 陈大随即换了个语气,说道:“你跟我来。” 一间极小的屋子里,安置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还有一个衣橱、一个柜子,布置极为简单,好像这间屋子的主人根本用不着其他。 而不像陆虎,不仅居住着这里最大的一间屋子,他还不知从哪里淘来的丁零当啷的小玩意,挂的满墙都是,好像随时都可以原地摆摊一样。 明明是兄弟两个,性格却是完全不同。 此时,陆屈正坐那个凳子之上,双手托着腮搭在桌子上,盯着地上的人看。 地上的人被一根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刚刚还在奋力挣扎,见青浅过来了,他反而逐渐安静了下来。 第37章 背恩忘主 嘴中的布团被拿出,陆屈张口道:“果然是你。” 青浅满不在乎地说道:“是我又怎样?” “别人不认得你,我可知道你的来历。”陆屈说道,“不知道你的主子若是知道了你背信弃主之事,该怎么收拾你?” “主子?”青浅呆滞了几秒,似乎有几帧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是那个梦。 有一双带着佛珠的手,正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对她咆哮:“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为什么要救他!” “青浅?”陆屈的问话将她从记忆中拉回,他说道:“这个人怎么处理?” “走,先帮我把他弄回去。”青浅决定,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要紧。 陈大留下,陆屈与青浅一同回府。 现如今,青浅已对王府周边的环境极为熟悉了,再也没有当初在王府门前迷路时的窘迫,她轻车熟路地找了一面院墙,同陆屈说道:“把他扔进去。” 为了防止陆屈逃跑,此时他的双脚连着一条不长不短的绳子,双手缚于背后,身上还拴着一条长的。 陆屈和青浅两个人一个在墙头拽,一个在下面拖着,很轻松就将他拉了上去,随后青浅又爬上墙头,一脚就将他踹了下去。 小厨房附近总是爱堆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之前她在西厨房被关押时曾经发现了那么一个利于爬墙的好地方,而如今,又毫无意外地在东厨房附近也发现了一个。 这边的墙下尽是是杂物及垃圾所在,铺垫得稍高,且有缓冲,陆屈掉下去后先摔到了一叠柴火之上,然后又滚落进一摊泔水之中,他闷哼一声,随后站起身来。 青浅看了他满身的污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真对不住了,顾兄。” 东厨房离着栖竹阁并不远,她经过一条小路,很快就来到了自己房中,今日大部分人都随着玄王上山了,是以一路之上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碰见。 青浅将他绑在了自己房里,随后与陆屈一挥手,说道:“走。” 栖竹阁之内依旧静谧,除了树叶唰唰的响动声此时再无其他声响,大雾还未散尽,青浅却站在院子中,盯着最远处的一个模糊的房间,呆呆地出了神。 “怎么了?” “嘘。”青浅示意,“你先去把刀放下,我稍后就来,凌波阁就在府中间位置,很大,很好找。” 陆屈还打算说些什么,还未出口,就见青浅走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凭她的直觉,此时玄王的房内,大概率是有人。 是谁呢? 脚步悄悄走上了二楼,一女子背对与她,正在藏什么东西。 “谁!”她大声吼道。 那人迅速转身过来,似乎没有意料到此时还会正有人过来一般,肩膀剧烈抖动了一下。 “青浅,怎么是你?” 一封信从玄王爷的枕榻上滑落,似乎是刚刚并没有掩好,在她的一阵紧张之下,瞬间露了馅。 “你在干什么?”青浅快步走过去,想从她的背后将信封拿过。 只是,手还未碰到,她便被那人给阻挡下来,三招两招,两个人便动起手来。 她似乎是对青浅的招数都极为熟悉,不管作何反击,都能被她轻松挡了下来,当然,她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正在两相胶着之际,房门一推,这时又跑进一人来。 是陆屈。 他刚刚在外头转悠了半天,根本找不着路在哪,转着转着又回到了原处,他听到这边有声音,接着就跑了进来。 他发现青浅与一个女子打了起来,两人的身手显然都不弱,且招数都有相似之处,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陆屈,过来帮我!” 有了陆屈的加入,二对一,青浅这边瞬间就提高了胜算,在陆屈缠着她时,青浅一个扫堂腿就将她踢翻在地,她一时躲避不及,接着又被一条绳子给牢牢地捆了起来。 青浅将她也扔进了自己房中,与陆屈背对背绑在了一起,起身之前,她发现秋寒怀中好像有个亮银光的东西,她伸手掏了出来。 一块上好的玄铁之上,浮雕工艺极其精美,上面刻了一个硕大的“魏”字。 是魏王? 来不及细想,她也不顾此时秋寒杀人般的目光,径直揣进了怀中,说道:“委屈你们一下,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秋寒的眼睛里好似崩出了红光,她看着青浅,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背恩忘主,他定不会饶了你的!” 青浅往外走的步伐微微一顿,但并未回头,她说道:“是么,那我拭目以待。” 第38章 埋伏 背恩忘主。 这已经不是青浅第一次听到此类的话了。 正如今日晨间,玄王爷在一片迷雾之中问过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呢?顾昌、顾吉、秋寒还有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各自分别效忠于谁,但很明显,都是玄王的对立面。 何况,今日玄王问她时,她还给过承诺,“奴婢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王爷只需知道,奴婢并不是您的对立面……” 不管之前她是谁,遭遇如何,都与现在的她有何关系呢? 在受所有人排挤时,留下她的人是她;在受到诬陷时,给她庇护的人是他;在遇到解决不了的困境时,解救她的是她……在那一抹黑色的身影于她身后接过了马绳,于众人瞩目之下,保护她平安落下,之前她的所思所想,在那一刻,好像都变了一个模样。 叫她背叛玄王? 她做不到。 之前之所以留下,只是为了交换利益,明哲保身;而现在,她是真的想为他做这件事,为了保护王府,护他平安…… 那封信在她的手中缓缓打开,一字一句叫她看得瞠目结舌、浑身战栗。 这是一封通敌书,明显发黄的纸张,和略显模糊的字迹,看不出真假,应该是高人故意做出来的。 老玄王死因不明,有人说他通敌,有人说他是个英雄,虽然过去了十余年之久,皇家却并未对他的罪名置过一词,而是放之任之。 而此刻她手中的这封通敌书,完全能够证实他是个叛国贼。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能够换来自己儿子的赫赫战功。 青浅手下不禁用了些力,在信纸的边缘留下了褶皱的印迹。 一场旷日数年的战役,耗费举国物力财力,消耗了数万人的鲜血铺就的成功,怎会因为区区一封莫须有的书信就将他们两代人的努力通通抹去! 到底是谁? 此人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何会在此时安排如此多的计划,他是给谁看的呢? 青浅抬头,此时外头已隐约能看清太阳的模样,像是蒙了一层薄纱,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她脑中突然出现出一道闪光,她偏头与陆屈说道:“糟了,陆虎有危险!” 他们匆匆忙忙地将宝刀放于凌波阁正中的刀架上,便往山上赶去。 翻墙出府时,黄晶还在原地吃草,并未移开半步。此时两人共乘一骑,虽然增加了重量,但黄晶依旧步履飞快,较之前并不逊色半分。 不愧是玄王亲自挑的马。 *** 此时崇安寺附近,陆虎正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他们从寅时三刻便到达了此处,一晚上都藏在草里面,如今已然等了两个多时辰,天都已经大亮,雾气逐渐开始飘散,也不见有人过来。 陆虎一边用手?着身上被咬的几个红疙瘩,一边在心里边狠狠地给那两个人记上了一笔。 身边一起掩藏好的人正在小声地聊着天,陆虎明显是被孤立了,但他却不能主动去跟那些人攀谈,他心里痒痒极了,只得将身子凑近了去听。 “为何玄王还未上山?” “你不知道吗,咱们此次刺杀的对象好像并不是玄王爷?” 那人惊讶,“怎会,这崇安寺是玄王爷下山的必经之地,那徐经历叫我们等于此,不就是在等玄王过来吗?” “谁知道呢,还是等老大信号吧。” 一人见陆虎瞪大了眼睛朝他们这看,又转了话题说道:“哎兄弟,你是从哪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陆虎有些意外那些人会主动与自己交谈,他指了指自己,啊啊了两句,那几人会意,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看你人高马大,没想到竟然是个哑巴。”那人摇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一会儿这一仗打下来,还不知你是死是活呢。”另一人说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况我一百两银子已经到手,我已经托人捎给了我那尚在老家的老母亲,以后她老人家有钱傍身,我也就放心了。其余的,我还怕甚?” “嗯,死也未必。只要咱们此次的目标不是玄王爷,那就有胜算!” 三四个人在一旁叽叽喳喳,听得陆虎是抓耳挠腮,他只记住了一个重点:一百两银子?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给他? 他好想开口询问一下,但却张不得口,于是在一旁张牙舞爪,那些人又看不懂,他急得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了起来。 不一会儿,有人示意:“出来了,大家都准备好!” 第39章 护驾 离着玄京城西南二十里处的应羌山上有一处墓地,很大,这里风景秀丽,依山傍水,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 这里不仅埋葬着老玄王,还埋葬着当初在一同在北夷境内冲锋陷阵而牺牲的将领们。 一将成名万骨枯。 此时,在最大的一座坟冢之前,一人袭一身黑衣,长发如瀑,半披在肩,他头戴鬼刹面具,气息清冷,手持着一壶上好的清酒,以天地为证,缓缓在墓前洒下。 “今日,我刘玄谨,以此壶中酒,敬父亲,以及当初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时光悠悠,道不尽万分凄凉,潇潇的纸钱洒满了漫山遍野,面前的火盆燃了又燃,他俯下身去,叩拜三首。 他将周围侍从全部谴退,然后独自坐于墓前,说了好半天的话。 直到薄雾散去,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一人上前来,说道:“王爷,该出发了。” 应羌山一共连绵有两座山峰,他们从南边而上,本着不走回头路的原则,一会儿下山必定要经过主山,而在主山的半山腰处有一座寺庙,为崇安寺。 这座崇安寺中供奉的是佛祖菩萨,在开祖立朝时,曾经到处都是此类寺庙的身影,最近几年,却是少多了。 崇安寺立寺一百一十三年,连寺中的住持都换了三代了,这座寺庙却是一直承奉了当地最鼎盛的香火,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香火客前来,生生不息。 只是今日,因为不知哪位大人物的前来,早早地便清了场子。 此刻,已近午时,早上的大雾早已全部散去,周边的山上是重峦叠嶂、青葱翠绿,天上湛蓝得连一丝白云都没有。 这会儿正一个老头站在崇安寺的一棵老槐树底,他身着青蓝色玄龙暗纹底蜀绣常服,腰上挂着一块精美雕镂的和田碧玉,遥望着不远处的玄京城,看那边人群熙攘繁华、青石碧瓦,好像尽在他的脚下。 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生的是五官端正、眉目清朗,他着一身白衣,站于斑斓的老槐树底下,与身边的老者说道:“老爷,玄王爷已行至山脚下,按着脚程,想必再过两刻即到。” 老者手捋着胡须,呵呵地笑道:“我这个侄子要是知道我瞒着他来了这儿,还不定怎么生气呢,你先去给我探探路,看看他此刻什么表情。” 年轻男子向后退一步,恭敬地说了一声,“是”,便带了两个人下山去了。 老者身边所带的人数并不多,除了身边的两个年长的外,还有三四个身材魁梧一点的站于远处,他们正机敏地看着四周,好似在保护老者的安全。 一名住持手持一串串珠走了出来,在老者面前随意聊了两句,见他并不需要他们陪伴,便又带着弟子回去了。 老者坐在石凳上倒了杯茶喝着,他从昨日便来到了这崇安寺,早就知道那刘玄谨今日上山祭祖定会经过于此,他便在此住了一夜。 这两日与这些和尚们一起吃斋念佛,远离俗世,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好了一大截。 他的眼睛微眯着,考虑等一会儿若是见着了刘玄谨,要怎么样给他一个惊喜。 远处春风拂动,将山上的树木灌丛吹得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树上是斑斓而落的日光,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此时天气正好,不冷也不热,好像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样子。 可就在这样正好的表象之下,却暗藏杀机。 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嘶鸣声,接着,一群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他们各个腰圆体胖,像是一群舍命之人。 藏在暗处的侍从和暗卫们早已警觉,他们纷纷跑上前来,围成一个圈,将那位老者给牢牢地护在里头,然后大喊着:“快,护驾! 第40章 内奸 一群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如蝙蝠般,看不清数量,只见得黑压压的一大片。 他们个个都凶神恶煞,不管不顾地见人就杀,寺里面有一些小和尚听见声音了纷纷嚷着冲了出来,但是他们手里面拿着的竹竿根本不是任何人的对手,寺庙外边刹那间血流成河。 好在老者身边围绕了十几人,虽然并不及对方人多,但却个顶个的武功高强,他们将老者死死地护于中间,任他人都攻不进半分。 陆虎混在这帮子黑衣人里头,开始听他们说要杀人时还感觉到兴奋异常,好长时间没有做过坏事了,今日这一趟可真够杀过瘾的! 只是,越杀越不对,这崇安寺的和尚可都是好人呐,他小的时候没吃没喝,都会跟着哥哥陆屈上这边来讨上一碗斋饭,或者睡上一夜,他们可从来都不嫌弃! 再者说,对面那个老头儿是个什么人?周围那些个人好像武功都很厉害的样子,他根本不想上前去充那冤大头,只是远远地挥舞两把做做样子,反正此时也没人顾得上他。 他耳朵竖了起来,一边挥舞着大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等等,他们叫那老头儿什么?好像是陛下…… 他曾经确实不是个好人,但他现在早就已经从良了,而且,他也不至于分不清好赖啊! 越打下去他的腿肚子越不听使唤,他早就知道此次跟这帮人来做的是坏事,可看现在这架势,好像是要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了…… 黑衣人人数众多,老者儿那边的人武艺虽高,但也经不住这么多人的死缠烂打,终于将围绕中间的那个阵仗突破了一个口子,机会来了! 一把银色的纹龙玄铁刀直指正中,对着那老头儿的面门就冲了过来,他周边的侍卫早就被黑衣人给分离了干净,如今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他惊恐地看向飞扑过来的那把刀,然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铛!” 一把长剑横挡过来,将那把长刀给挡了出去。 只见一个自己人将他的黑色面巾大力扯下,随后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相貌来,这不是那个哑巴么! 他将自己的假胡子大力一撕,嘴里啊呀呀的大声叫唤,“我看谁敢动他!” 被分离出去的侍卫霎时反应了过来,他们全力摆脱此刻的困境,接着又回来重新摆好阵仗,他们架好刀剑,较刚刚而言此时更如铁桶一般,无法攻破。 黑衣人们只是呆滞了那么一两秒,接着也都反应了过来,原来那个哑巴小子竟然是个内奸! 他们飞冲过来,一部分人围攻那圆环阵,一部分人来与陆虎对打,他们誓要将这小子挖皮抽筋,竟然敢骗他们! 只不过,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陆虎的打法又与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样,纯粹是不要命的打法,他乱舞着两把长剑分不清敌我,毫无规律地乱砍乱杀,弄得两边都不敢轻易上前来。 这次,陆虎是终于杀过瘾了,像他这种没脑子打法的人,委实不多见,但也并不避免得在身上也挂了些伤。 一名白衣男子闻声前来,也加入了陆虎的阵营,但他似乎并不会武,只是学着陆虎的样子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显然黑衣人的目标并不在他,但他的小身板也肉眼可见地就要抵挡不住了。 终于,山下出了些动静,一名黑衣人跑上前来,在为首那位耳边低语了两句,随后他大喊一声“撤!”一大片黑衣人随即撤了下去。 有风拂过,将地面上的落叶吹起,这时,正有一人一马,由山下横冲而来,他骑于黑色烈马之上,面带鬼刹面具,如同鬼魅一般,从天而降。 所有人惊讶,这山下径直的二百八十三级台阶,他是如何驱马奔上来的! 只见那人跨马而下,他一袭黑衣,衣袂飘飘,阳光透过树叶,斑斓地打在他看不清模样的脸上,只见得那一双眼睛,狭长而锋利。 他周边散发的是说不清的阴寒之气,鬼刹面具面具之下的声音毫无温度,却又叫人安心无比:“留个活口,其余的,全杀了!” 第41章 银龙玄铁刀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他上前几步,于一排保护严密的侍卫之前跪地叩拜。 侍卫们分散两侧,从里面缓缓走出一名老者来,他未及应他,而先是看向躺地下白衣染红的男子道:“你可受伤了?” 白衣男子挣扎起身道:“属下并无大碍。” “好,先下去养伤吧。” 随即来了两个人,将他扶了下去。 老者转过身来,眯着眼看向正跪在他面前的人,有些疲惫的语气却又带着崇高的威严,淡淡地说道:“你来了。” “是,皇叔怎会在此?” 因为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一路上行路均是坑坑洼洼,来时还稍微好一些,自从西山下来往崇安寺的这段路途更是泥泞难走。 行至半路,前方有暗探来禀,说是崇安寺周围似有异动,看见了黑衣人的踪迹,他便吩咐马夫快些往这边赶。 今日顾吉不在,马夫只有顾昌一人,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虽然将马车赶得飞快,但却意外地一连掉进泥坑里面两次,马车两侧挂着的銮铃也是一路之上叮铃当啷响个不停,好似是有意在拖延时间。 他下车仔细查看,果然在那些坑洼之处发现了一些人为制造的痕迹。 他心念不好,立即将马车的鞍绳解下,跨着马就飞奔过来,只是到了山下才得知,上面被围困的,竟然是皇上! 简直是胡闹! 好在追风不愧是陛下御赐的汗血宝马,一路而上的台阶虽长,但却并不陡峭,因而才得以及时赶上。 此时的老者满脸疲惫,好似还未从刚刚那一场祸乱之中缓过劲来,他看着刘玄谨薄唇轻启:“来看看承霁兄。” 承霁是老玄王的表字,刘承霁,是当今皇帝的兄长,自小他们两个一起长大,不分你我,后来,一个当了皇帝,一个去守护边疆。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刘承霁叛国的传言,只是逝者已矣,他也不想再追究那些了,毕竟还是被他唯一的儿子亲手杀死,想必他死时也颇为痛苦。 “我已经去给父亲祭拜过了,一切安好,请皇叔不必忧心。” 此时四周默默无言,唯有一丝微风在他们的身侧来回飘荡。 手下的人将一具具尸体从山下拎了上来,层层叠叠的黑衣人尸体在那棵老槐树底下摞成了一座小山,一名侍卫来到刘玄谨的面前,拱手说道:“王爷,都是些死士,见逃不过就都服毒自尽了。” 他的眼中含着冷寒的杀肃,问道:“一个活口都没有?” “一个活口都没有。” 他手指默默地在手心里握成了拳,这些人胆敢在他的地盘上动手,定不是常人所为。他的眼睛不由地瞟向了跪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陆虎,说道:“那儿不是还有一个么。” 陆虎是真的被吓惨了,他没想到这个人真的是皇上,而且,怎么玄王爷也来了……若是,若是他们把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那帮人,那岂不是自己的小命仅在他们的一念之间!现在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了! 他心里更恨青浅和陆屈两个人了,都怪他们…… 他被人架着挪到两位大佬面前时,还是被吓得尿了裤子,真不是他没有出息,谁遇上这事谁不尿? 他腿肚子软得跪着都费事,哆哆嗦嗦得说道:“皇上万岁,我真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皇帝一脸淡然,他此刻对陆虎的事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这人刚刚还救过他一命,想必是有些内情在其中的。 只见他的目光一直盯于不远处地上的一抹亮光,他吩咐身边的人道:“去,把那个拿过来。” 一把银白色雕着四爪银龙的上好玄铁宝刀,上面还点缀着两颗不大不小的红宝石,刀刃上见了血,此时正有一滴殷红从刀尖处滑落,在太阳下闪着悠悠寒光,刘玄谨眯着眼看过去,瞬间瞳孔紧缩,这不是…… 皇帝手下轻轻摩挲着刀身上的浮雕,一边与面前的人交谈,道:“玄谨,这把刀你可认识?” 第42章 假的 银龙玄铁刀,这曾是开祖皇帝赐给刘承霁作为他及冠礼时的礼物,后来陪伴他征战沙场几十年,直到他去世。 此刻艳阳已然高照,本该温煦的四周此刻却冷得像一块冰桶,周围人都吓得跪倒在地。 玄王府的人可都认识,这把刀一直被供奉在凌波阁正中的刀架上,由一条极其精密的锁头锁着,钥匙除了玄王爷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而今日怎会出现在这儿? 谁也不敢上前去触这个霉头,大家都不敢相信,莫非是……他们用眼角偷偷地瞄着皇帝面前的刘玄谨,刺杀皇帝、欺君瞒上,这可是族诛的大罪! 可偏偏这刘玄谨不知死活,他虽双膝着地,但腰板却挺得笔直,一部面具隐藏了他的全部情绪,他于所有人的震惊之下缓缓地开口,说道:“臣,不知。” “好你个不知!”皇帝将刀尖对准了他的喉咙,气得咳嗽了起来,他将刀柄高高地抬起,好像在下一瞬,就会劈到了他的颈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时,从台阶处传来一声细糯又响亮的声音,“那把刀是假的!” 所有人都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周边的几名侍卫再次拔刀警戒起来,直到她跑到最上面来喘着粗气,他们才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头戴一顶纱冠,是一身束衣的装扮,虽然身为男子,却生得一副好模样,她五官深邃,皮肤白皙,眼睛灵光闪动,樱唇不染而朱,像是有一些异域风格的女子。 她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对着皇帝双膝跪地,行拜了一个大礼,沉声说道:“陛下,这把刀是假的,奴婢刚才府上过来,真的银龙玄铁刀此时正在凌波阁放置着,此事,定是有人想嫁祸给我们王爷!” 皇帝好像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一道威严的目光在青浅身上四处打量,不愧是大周的天子,眼神也是不一般的辛辣。只不过一会的功夫,青浅的身上就起了些细细密密的冷汗,直到听见皇帝问她道:“你是个女子?” 大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子不能随意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但她此时身着一身男子装扮,本就是想规避此道,却被他一眼看穿了。 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旁的玄王缓缓开口:“青浅是臣府中的医女,当初臣被人下了毒,就是由她给解了的,今日是臣叫她跟着来,以备不时之需。”他随即看向青浅,微斥道:“怎么现在才来?” “奴婢奉王爷之命,在凌波阁之中烧过香后,就往这边赶了。只不过临走之前奴婢腹中稍有些不适,便耽搁了时辰。” 刘玄谨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见她神色无异,便也没有拆散她的谎言,于是向皇帝说道:“皇叔,既然我这个小医女刚从王府上过来,那不如您一同过去看看吧。” 皇帝略微思忖,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青浅身上,久久未曾挪开双眼。 之前听回宫的太医们说过,这次刘玄谨所中的北夷之毒凶险万分,所有人都无计可施,只怕再有一两日玄王便不行了,但最终却被一个小丫头将毒给解了,原来,那个小丫头竟是她…… 他在青浅身上来回打量着,这小丫头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沉稳有余,刚刚在如此情境之下也毫不露怯。如此也只不过十四五岁,跟他的八公主一般的年纪,可他的丫头可做不得如此这般沉稳懂事。 他摸了摸胡须,淡淡地颔首,说道:“走吧。” 青浅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待她要站起身来时,发觉到在自己的身侧,正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她转头迎上,是一张带了面具的脸。 她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她确实也想知道,在那张凶煞的面具后面,到底是一张怎样的脸。 时光好似停住,他们在阳光斑驳的老槐树底下,对视了良久。 第43章 消失 临下山前,刘玄谨还吩咐了人准备将陆虎带回去严刑审问,皇帝虽然并不在意此人,但并不代表着在他这边也能蒙混过关,这人一身夜行衣,定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 但是,青浅却替陆虎先一步拦下了来人,伸手挡于他的面前,道:“王爷,奴婢有话想说。” 他似有意外,只见青浅踮着脚费力地将声音拢于刘玄谨的耳边,温润的话语像是一条蛇信一般,轻吐在刘玄谨的耳旁,他感觉到略微不适,然后将身子低了低。他轻蹙着眉头,眼睫低垂,看着眼下这男装打扮的青浅,此时正是一脸心虚的模样。 他淡淡地说道:“我暂且再信你一次,记得要给我个交代。” 于是,陆虎好像又被人遗忘了一般,没有人再来找他的麻烦。 刘玄谨又安排了少部分人处理后续,然后重新整装,将剩下的人归列成两队,两排整齐的队伍将皇帝的马车给牢牢护在正中间,大部队缓缓地向着山下行去。 陆屈刚才一直在山下等候着,见大部队下了山,他便立即上前去将早已软成一摊烂泥的陆虎给扶坐起来,一个硕大的大小伙子见到自己的哥哥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瞬时间松懈,然后便完全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 此次的祸端皆是因为青浅而起,她害得他丢人、丢脸、还差点没命。而且,在出了这档子事之后,她竟然也没再管他,自己走了! 陆虎在心中发誓,他回去之后定要将她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此时的青浅正骑跨在黄晶的背上打了个喷嚏,她用手揉了揉鼻子,往前头望了一眼。 玄王的部队好似行进得非常缓慢,马根本就跑不起来,再加上日头正在头顶,已过了正午时分,太阳十分毒辣,将所有人热得心情有些烦躁。 她调转了马头,抄了一条附近的小路,先一步离开队伍向着玄王府奔去,因为此时在她的房间里,还有两个麻烦没有解决呢。 虽然此时已过了午饭的时间,但皇帝也并未选择留在寺庙中用饭,他心里憋着一团火,而且大家伙儿也都在惦记着刚才刺杀的那一幕,谁不知道那银龙玄铁刀是出自玄王府中,皇帝也想尽快去验证一番呢。 沿路依旧泥泞难走,而刘玄谨的马车上又换了一名马夫,他是从侍卫队里临时顶替上来的,虽然他平时马术的技艺还不错,但是玄王府的马车驾驶却并不是那么好操控,再加上道路难走的缘故,于是行进得便慢了些。 那为什么要临时换掉马夫呢。 在刘玄谨刚刚怀疑到顾昌的那一刻起,那人就心虚想逃,结果跑没跑掉,还被玄王的侍卫队给牢牢看管起来,他眼见着上面开始打了起来,一批批的黑衣人尸体从他的身边被运了过去,他一时情急,便趁着周围人不注意跳了山,最后被丛丛的荆棘树枝划过了他的身体,脑袋又撞上了一块大石头上,一命呜呼了。 可惜了他那一身娴熟的驾车技艺,除了他和顾吉,真的鲜有人能够掌控得了玄王府的烈马。 这时,青浅已经来到了凌波阁,刚才走得急,没顾得上,现在又来赶忙将后面连接的一把锁给锁上。 那日,她颇费了一些力气才将这把锁给解开,他还以为古代都是些像当初锁着她那样的大头锁,没想到还真有如此精密的锁芯。 她轻舒了一口气,然后顺着熟悉的路,来到了栖竹阁。 此时路上空旷得很,没有了之前人多时的纷扰烦心,现在自己一个人走在这庇荫的羊肠小道上,还别有一番意境。若不是她还着急去处理那两个人,她都想要坐下倒一杯茶,然后吟诗一首了。 心中一边想着一会儿皇帝来了该如何交代这两个人的事情,一边手下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有两截断了的绳子置于地上,房间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顾吉和秋寒,跑了。 第44章 闹事 青浅心下一惊,随即立刻出门查问了一番,府上的现有的下人们几乎都被她问了个遍,所有人都道是未曾见过他们两个,也并未见过任何人靠近过栖竹阁。 青浅无奈地捏了捏眉头,若是从她出府那时开始算起的话,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况且那两个人又不傻,怎会在此地久待,就算是再晚一些,怕是这个时候也早就已经出了城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此时早已过了正午的毒辣日头,她心下一横,又重新跨着马往算命铺子奔了去。 此时的大街上行人甚少,青浅跑起马来也颇为顺利,没用着两刻的时间,她便到了地方。 熟悉的明间里,这会儿正有一名公子哥,吊儿郎当地将双腿交叠搭在桌子上,他身材稍微有些瘦,身上是青蓝配着土红色的衣裳,华丽、撞色又显得土俗十足,他脸颊稍微有些凹陷,但一双眼睛眼睛却生得极好,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一看就是个精明的模样。 他见青浅进来后,连忙扔掉了手中的瓜子,正色说道:“我的姑奶奶,你们一上午都上哪里去了?陆虎一回来就哭,到现在都没个消停,跟陆屈问话,他就什么都不说,可急死我了!” 青浅并未回应他,而是径自寻了纸笔,然后走到了桌案前,抬手在纸上描了两幅画。 她画的颇为仔细,画一会儿便停下来想一会儿,她前世曾经浅显地学过些素描的技艺,现在虽然找不着铅笔,便用毛笔凑合着用一用吧。 她将两张画好的肖像画交与了刘齐山的手上,与他说道:“这个女的叫秋寒,应该是魏凉人,男的叫顾吉,不知道底细,他们两个都是玄王府的奸细。你现在要利用你所有的关系,务必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要快!”青浅说罢,便匆忙又出了门。 刘齐山充耳未闻,只是嘴角抽搐地看着手中的这两幅肖像画,两张纸都一团乌漆嘛黑不说,这世道哪有这么作画的呀,能找到这俩人可就怪了事了! 他正准备与青浅好好说道说道,可抬头一看,屋中哪里还有人在,他将画随手置于一旁,还是先放这吧! *** 而在此时,玄王的部队已经进了东城门,空气中的燥热加上一路上的颠簸,使得皇帝频繁掀开车帘透气,他心情烦闷地看着车窗外缓缓倒退的景色,一边与跟在一旁的宦官说道:“还得要多久?” “快了快了,老爷,前头那个路口拐一个弯,然后再往前行个七八十米,用不着一刻钟,就到了。” 他又放下了车帘,一边用扇子扇着风,然后感受到车辆拐了一个弯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熙攘的声音。 是玄王府正大门外,一个大嗓门婆子声正在正中大吵大嚷,围绕她身边的有附近衙门里的人,还有从附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一群人将她围在中间,将这条路堵得死死的,一时间车驾无法再往前行进。 “王福?” 一旁的宦官应声,犹疑地说道:“老爷,好像是有人在玄王府门前闹事,奴婢去瞧瞧。” 一个个子不是很高的老宦官挤进了人群之中,与为首的一位穿着官服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交谈了两句,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 “老爷,前面有一个据说是玄王府的家奴,叫嚣着自己在玄王爷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通敌书,正领着附近知府的官兵要进去搜查呢。” “哼,他的胆子倒是大!”皇帝一掀车帘,王福见状,立即拿了个矮凳,扶着皇帝走了下来,他接着道:“一会儿刺杀,一会儿通敌的,我看看他现在还要怎么说!” 他走上前去,发现刘玄谨早已立在人群外围,不声不响,只是淡淡地听着里面的吵闹,云淡风轻的,好似是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皇帝轻咳了一声,前面的侍卫们自动为他开辟出一条路来,周围人群散开,他用一种平和的眼神扫向众人,语气虽是不平不淡,但却叫人听了心生胆寒,好似带了崇高的威仪一般,他开口道:“玄王爷,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猜疑 立在中间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女子,她身穿一身亮紫色镶着橙黄色裙边的曲裾,将腰带拉得紧紧的,衬出她丰满的身材来,她发髻上插了不少的坠子,丁零当啷地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光。她面上还铺了些粉,可能因为流了汗的缘故,经过多次的擦拭,此时的脸上有一些粉迹斑驳、不忍直视,但虽然如此,她依旧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模样。 女子见身后人群突然闪开,一袭黑衣的玄王爷不知何时早已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不由得突然冷汗直冒,瞬间歇了气焰,再也没有了刚才张扬的模样。 此时,位于女子面前的人就是黄贺黄知府,他扶了扶官帽,见到刚刚与他交谈过的那名宦官此时正搀扶着一位老者走近,老者站于玄王爷的身边,言吐气质即使与满身煞气的玄王爷相比起来,也并不逊色分毫,他心下一震,好似是猜出了些什么。 于是,他主动一步上前道:“玄王爷,您府中的嬷嬷今日来我衙上告发您,说是在您的房内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下官怕贸然进府会冲撞了王爷,便一直等候在此,既然现在您回来了,那么下官恳请王爷行个方便吧。” 刘玄谨并未有什么反应,好似是所有的事情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旁的女人一眼,示意她在前头领路,随后便与黄知府说道:“请便。” 老者主动落后一步,他此刻并不想叫旁人知道他皇帝的身份,若是被人传扬出去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病,而是到处在云游四海,被人知道了,又得是麻烦一桩。 他只是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后花园,坐在亭阁水榭之中,慢悠悠地喝着茶。 过了一会儿,王福低着身子前来,禀报说道:“老爷,那黄贺知府并未在府中搜出什么有力的物证来,刚刚那个婆子也确实是玄王府的家丁,在这儿干了有十几年了,依奴婢看,她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但就是说不出来通敌书是在哪里见到的。” 皇帝略一沉思:“是吗,那那把刀呢?” “奴婢也去瞧了,确实是两把一模一样的。但是,咱们见到的那一把跟如今供奉在堂上的,是有一些细微的区别。” “哦?” “奴婢拔开刀鞘,在靠近刀柄那处,上面刻了两个字。如若不是细心之人,还真不容易看见呢。” 皇帝催促道:“你快说说,上面刻的是什么字?” “陛下莫急,上面刻着的字是:‘假的’。”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水榭之中传来,“看来朕……我还真是错怪玄谨了,我看此事,他也并非是毫不知情。要不咱们也去看看,那个告状的婆娘会说什么吧。” 王福有些踟蹰,跟在后面道:“老爷还是不必去了。” 他回头:“为何?” “刚刚,玄王爷带她下去问话,只不过是给她上了一刑,还未问出什么来呢,没想到她竟然那般没有骨气,活活地就被吓死了。” 皇帝沉吟一阵:“莫不是刘玄谨故意弄死的,好来个死无对证?” “并没有,当时奴婢也在现场,玄王爷说的什么话用的什么刑奴婢都看得清清楚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奴婢看那贱妇在一开始闹事的时候可是嚣张得很,一张嘴可是没半分停歇,没想到一见了玄王爷,她竟然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您说说,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皇帝手捋着胡子,望着从远处慢慢走过来的黑衣男子,沉吟不语。 此时的太阳已然开始西斜,刘玄谨走到了老者面前,躬身说道:“皇叔,该用膳了。” 一场巨大的风波,在历经刺杀、通敌种种的猜疑之后,竟然莫名地平静了下来,一场差一点就毁了整个玄王府的事件,最终只是处死了几个与孟嫏、顾昌交往过密的婆子丫鬟而宣告终结。 只不过,府中似乎还少了两个人,一个是马夫顾吉,一个是丫鬟秋寒。 第46章 用膳 青浅回来的时候,将黄晶还到了马厩。 马厩位于王府的西南,回栖竹阁时,必定要经过府内最大的一座院落:凌波阁,此时,凌波阁前厅处正守着好些个人。 青浅未做停留,而是临时转了一条路匆匆走过,但未走出多远,她便被一位小厮叫住,喊道:“这位小公子,我们老爷叫你去前厅用膳。” 青浅回头,面前的这位小宦官自己从未见过,随即又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们的老爷,想必就是皇帝吧。 回想起今日在山上的发生的那一幕,青浅不禁胆寒,她怯怯地问道:“叫我?你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并没有认错,玄王爷也说了,你叫青浅,是么?” 得了,两位大佬一起邀请,青浅想回避都难,于是便硬着头皮跟着一起进去了。 她极少来凌波阁中,只是前几日偷刀的时候过来临时转了一转,只记得正前厅有一张巨大的圆桌,据说是用整张黄花梨木而制成的,不止是桌子,连配套的椅子、书架均是黄花梨木所制,一进到亭内,便有一股好闻的降香味。 青浅犹然记得,在21世纪的现代,几颗黄花梨木所制的破珠子,都能卖到上千元的价格,她当时惊讶地张不开嘴,一整张黄花梨,到底值多少钱,哪怕是拿到此时来说,就算是万金也难求得的吧! 香气缥缈的大厅正中,摆放着一把真正的银龙玄铁刀,此时前面的香炉中正燃了三炷香,烟雾飘飘而上,随后隐于无形之中。 一个声音将青浅的思绪拉回:“这个小丫头可算是来了,来,快过来。” 青浅赶忙上前几步,行礼问安后,回道:“请问陛下有何吩咐。” “此地没有旁人,不用那么拘束,坐下来一起用膳吧。” 偌大的圆桌上,摆了三十六道菜,各个菜式颜色鲜艳、令人垂涎欲滴,在这么热的天气下,有几道菜还在冒着热气,明显是刚端上来没有多久。 青浅轻轻地往刘玄谨的身后挪了几步,回复说道:“奴婢不敢,奴婢站在这儿伺候陛下和王爷就好。” “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吧,一起吃一点。”前面的人并未回头,但冰冷的声音叫她浑身一怔,随即犹犹豫豫地便坐了下来。 皇帝刚刚拿起竹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看来,玄王府的丫鬟,还得玄谨你亲自才能调教得啊!” 青浅刚刚挨着凳子的屁股随即又站了起来:“奴婢不敢……” 一顿饭吃得青浅心惊胆战,远处的她够不到,近处的又不能?太多,于是,她一碗米饭之中,只零星地缀了几根青菜跟竹笋,端着扒拉了半天。 皇帝有王福公公给他一样一样地添菜,看着白花花的大猪肘子跟黄澄澄的咕咾肉在自己面前擦身而过,馋得她直流口水。 偏偏这刘玄谨好似是看不到一般,他不仅没有往她这边瞅一眼,而且还吃了两口就将筷子给放下了。 得,主子这就吃饱了,她这个当奴才的还能吃吗。 在王福端了水来给皇帝净手漱口完毕后,皇帝开口说道:“我此次是偷偷过来的,刚刚在山上时是迫于无奈,以后你们见了我不要再称呼我陛下了,叫我老爷就行。” 青浅刚应完,就听到刘玄谨说道:“您此次出来,刘棋怎么办。” “欸,那小子被你调教得很好,这些事难不倒他,何况,还有丞相、太师那些个老臣呢。” 刘玄谨微微皱眉,说道:“老爷还是应当以国事为重,毕竟百年基业……” 皇帝出言将他还未说完的话打断:“你如今怎么跟朝里那些个老臣说话一样的唠叨!别提这些了,这次出来,我还带了一个人过来见你。” 刘玄谨微愣:“什么人?” “等过两天你就知道了,今日他在山上受了些伤,留下养伤了,过几日我叫他过来见你。”皇帝笑得高兴,“你们可得好好相处一番呐。” 青浅默默无言,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早就站起来又藏到了刘玄谨的身后去。 第47章 秘方 两人说完,皇帝不知怎的又注意到了青浅,招手叫她坐下,问道:“你叫青浅?” 青浅无奈,只将半个屁股坐于凳子上,腰背挺得直直的,说道:“是,奴婢便是青浅。” “那你与我说说,玄谨的毒,你是怎么解的?” 青浅微愣,本以为他会问道那把假刀的事,却没想到,问的竟然是玄王的毒。 她一时语塞,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正淡定喝茶的刘玄谨,他似乎并没有要帮她说一句话的打算。 “其实,跟奴婢的关系并不大。” “哦?” 只听得旁边正在喝茶的一个人似乎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青浅微微一笑,说道:“是魏太医的功劳,他给的方子甚好。” “是吗,”皇帝似乎笑得很是开心,“魏太医回去还与我说呢,他那药方可不尽完美,你绝对还发现了什么。” “老爷说的是,其实奴婢还得了一个秘方。” “什么秘方?”皇帝凑近了看她。 “奴婢在王爷的书房里找到了徐梓谦留下的医书,记载了北夷之毒的解法。”徐子谦是上一百年前的人,他曾经的足迹踏遍了全国各处,留下了众多的医学资料,连现如今《皇帝病理》的编写,都是根据徐子谦留下的珍贵资料编写而成的。 只不过,似乎还少了一部分,他的足迹踏遍全国各地,单单没有西北的。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他也听说过徐子谦此人,听说是个医学奇才,却没想到玄王还私藏了此等宝贝。 “那那本书,现在在哪?”皇帝好奇地问。 青浅愕然,这都是她编的,没想到这皇帝竟然能追问至此,叫她一时间上哪去找书呢!她不禁又将余光瞟向了坐一旁的刘玄谨。 这次,他终于决定开口帮她,或者,是帮他自己:“皇叔,关于此事,臣还有事情要禀奏。” “关于臣此次中毒一事,甚是蹊跷。” 皇帝又被眼前的刘玄谨所说的话吸引了目光,瞬间将刚刚问青浅要书一事忘了个干净,他好奇地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青浅见刘玄谨朝她摆了摆手,她便很识相地退了下去,只听得他讲话的声音越来越远:“近来,北夷似有异动,臣这毒,也不知从何而来,在从上京回来的路上,臣还受到了暗杀……” 青浅回到了房间,在经过一整天的心惊胆战后,她决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暂时先不要出屋了。 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总之,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觉醒来,窗外的天空已然大黑,一阵很强烈的孤独感瞬间向她袭来,缓了好长一会儿才记得今夕何夕。 她悄悄走出了房门,此时一轮弯月初初升起,远处闪着些明明闪闪的灯火,应该是酉时的模样。 她本打算去厨房再找些吃的,却没成想,在经过春漾湖时,再次遇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刘玄谨。 他依旧是一袭黑衣,站在小亭中负手而立,青浅远远地看见,刚打算转身离去,便听到身后冷冷的声音传来:“陪我出去一趟。” 青浅脚步一顿,尴尬地上前,道:“王爷说笑了,奴婢也就是能帮王爷扯扯谎,干别的可不行。”她心里还在惦记着今日他未帮她说话一事,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万一被王爷再当成替罪羊拖了出去,奴婢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周围寂静地有些可怕,青浅这才突然缓过劲来,心里大骂自己道:你怎么敢这么跟主子说话!你在他的屋檐底下,竟然还敢记他仇!你要找死吗! 她突然生起了一丝冷汗,她今日回房时可听人说,那孟嫏,因为诬陷玄王爷,在官兵进府来不到半个钟的功夫,人就死了,被人拖出时,她裤子上沾满了屎尿,浑身不见重伤的痕迹,好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虽然那孟嫏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乍一听她最后竟然是如此的结局,还是不由得使她心生了一丝胆寒。 “奴婢并不是那个意思,跟王爷出门,是奴婢的荣幸!”还未等那人开口,她主动说道。 那人只是淡定地看着水中的潋滟反光折射在她的脸上,一张秀丽的脸颊跟着光的变化瞬间变了模样。 他眉毛微微一挑,转身道:“那走吧。” 第48章 设宴 府门外停着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一个陌生面孔的男子下来,将矮凳在车辕处放好,对着刘玄谨道:“王爷,请上车。” 青浅来回看了看,似乎除了这一辆马车外,并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莫非是叫她一起…… 刘玄谨在马车上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还愣着干甚,上来!” 于是乎,她很麻利地便钻了进去。 马车内并不宽敞,座椅及靠垫却布置得非常舒适,空气中弥漫了一股令人放松的雪松香,青浅靠在软包上,尽量避免着与刘玄谨接触,马车晃晃悠悠,虽然两人无言,却并不显得尴尬。 “王爷,到了。”外面的马夫说道。 青浅快速下了马车,他们所停下的地方是一处街市,名唤东里,此地常年驻扎的有各种小摊小贩,特别是一到夜间,灯火缤纷,人流涌动,热闹非常。 还未等青浅仔细看一圈,就见刘玄谨先一步跨入了一间酒楼之中,青浅赶紧跟了上去。 随着一扇单间的房门被人推开,屋内闪现出了一片奢靡的景象。 一名身材臃肿、大肚便便的男子此时正搂了两个衣衫半露的女子,一条长长的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菜式模样甚至比皇帝中午在王府吃的那一桌还要丰盛一些。屋中有两个矮凳,均铺着两张完整的白色狐狸毛皮,连上面的眼珠子都看着像是活的一般。 那人见有人过来,随即站起身来指引道:“玄王爷,请上座。” 青浅跟在后面不禁咋舌,怪不得他只领了她一人出来,这场面,还真是不能叫多了人来,那不是影响发挥么。 于是,她默默并且很识相地退到了角落里。 一名抱着琵琶的女子很快迈着细碎的步伐走了进来,她抬手弹了首曲子,青浅听不懂,只是觉得她弹得甚好,一双手是婕婕纤细,嫩幼白皙,再加上一袭白纱半遮面,一双眼睛在琵琶之后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刘玄谨,叫她一个女子见了都要心动万分。 果然,在一首曲毕,她又迈着细碎的步伐来到了刘玄谨的身边,裙角微微一绊,她便顺势倒在了刘玄谨的怀中。 青浅好奇地看着她这完全设计好的动作,又看着刘玄谨那双修长的手,立即扶住了女子的腰身,她看得乐极,恨不得此时再找一盘瓜子来,坐着磕一会儿。 那个大腹男见状,立即堆满了笑对着刘玄谨说道:“王爷,您久不在玄京有所不知,香兰是这玄京城的琵琶圣手,从不以真容接见外人,她今年年芳十八,对王爷您早已是仰慕多年,这不,今日听说您要过来,非得也想来为王爷亲自弹奏一曲。”说罢,他又对那琵琶女说道:“香兰,伺候好王爷!” 香兰面带娇羞得半倚在刘玄谨的怀里,怯怯地说了一声:“是。” 好戏没有看多久,不一会儿,从外面又走进来一个面容饥瘦、尖嘴猴腮的男子,他身边还带了个身材小巧的美人儿,依旧是一个薄纱遮面的飘飘仙子模样。 他带着小美人儿沿着墙根,来到了青浅的身边,谄媚的脸上发出一种略微尖细的声音来:“这位公子,下官带了春月过来伺候您,您慢慢享用。” 接着,他便退了出去。 青浅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想到吃瓜群众最后竟然吃到了自己身上,她张开嘴巴刚想把那人叫住,可又一眼看到前头聊得正是火热朝天的模样,终于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热情万丈的春月美人儿举起了酒杯递到了她的嘴边,青浅只能无可奈何又顺势地咽了下去。 那人的声音,好像是有点耳熟呢。 前面的桌上那个大腹男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些追捧的话语,什么玄王爷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前途无量……但是刘玄谨却淡定得很,他不仅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那人一句,连刚刚握住香兰腰上的手,都不知何时放下去的。 青浅并不会喝酒,一杯烈酒下肚,呛得她咳嗽了两声,坐在她前边的刘玄谨似乎这才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转了半脸又转了回去。 香兰又开始了弹奏,空气中弥漫了一丝旖旎的味道,青浅有些上头,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只有那刘玄谨,表情淡淡,似乎与周围丝毫不融。 兴致正在浓处,随着“啪”一声酒盅摔下的声音,所有人被这一声脆响怔愣在了原地,琴弦也因为用力的缘故崩断了一根,一条殷红的血流瞬间从香兰的指尖缓缓流下,一滴一滴落入地上铺的华丽毛毯之中,她却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这间刚刚还暖意融融的屋子瞬间如冰块一般寒意刺骨,只听得刘玄谨缓缓地开口道:“黄贺,你好大的胆子!” 第49章 醉酒 琴声暂停,黄贺被吓得瞬间跪倒在地,说道:“不知下官哪里招待不周,使得王爷不满……” 刘玄谨打断他的话说:“国事动荡,南方雨涝、西北蝗灾,南北边境尚不安稳,你竟然还有心思在此设宴享乐!国库尚且空虚,试问黄知府前几日拿出了多少银两为朝廷赈灾?我记得看过户部呈上来的捐献明细,黄知府的身家可是穷得很呢,为国只能拿出十两银子来,不知此次私设宴席,可价值几何!” 刘玄谨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振聋发聩,使得跪在地上的黄贺吓得浑身战栗,他今日见皇帝微服在玄王府上,本想借此机会向玄王套个近乎,好弥补一下今日在皇帝面前的过失,可没成想,这玄王竟然如此油盐不进,还…… 他颤巍巍地说:“王爷恕罪,这次席宴其实并非是下官我自掏腰包,这家酒楼的老板是下官的朋友,他是此地有名的富商,这顿饭也是他请的,与下官并无干系。下官只不过是借了他的地方,向王爷您表达一下我的衷心,下官是永远会站在您这边的。” 黄贺不愧是在官场里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临时的应对将所有的责任都撇了出去。 只见刘玄谨手指在桌间轻叩,缓缓地说道:“很好,既然是你表忠心,竟然还得要借花献佛,黄知府果然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下官并没有……下官……”黄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知所以。 青浅眯着眼又喝了一口酒,看着刚刚还一脸佞相的矮胖子一时之间就变了个模样,不由得替他惋惜了一下。 唉,他惹谁不好,非得惹上这尊大神。 只听得前面的刘玄谨嫌恶地道了一声:“滚吧。” 前不久还在纵情声乐的房间里瞬间没了声音,所有人都默默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个华丽非常又空荡得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 青浅见他们都出去以后,笑呵呵地来到了刘玄谨的身边,拍手道:“玄王爷真是霸气!三言两句,就将那贪官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这明显得居心不良嘛!” 似乎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双颊有些微红,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的睫毛轻颤,眼神有些迷离起来,她拿起了筷子?了一块猪肘子,在刘玄谨面前晃了晃,说道:“我今中午就想吃它,就是不敢吃!你说这么大一大桌子,大家都还没动筷呢,就被王爷你给吓跑了,真是浪费!” 她鼓着两边腮帮子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王爷怎么不吃,你不饿?” 只见刘玄谨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道:“食不言。” 青浅默默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闷着头狂吃起来。 她中午就没有吃饱,因此吃到最后撑得躺在地下动弹不得了才停下。 她嗝了一声很长的气,随后揉了揉肚子说道:“我自从来了玄王府,今日是吃得最饱的一次,还是托王爷的福!” 她嘿嘿地笑着,然后突然坐起身来,悄没声息地趴在刘玄谨的耳边问道:“王爷您说,刚刚香兰那么漂亮的美人儿,您真的没动心?不瞒您说,我刚刚身边也被安排了一个,虽然不及您的那个,但她往我嘴里灌酒,我都没好意思拒绝呢……” 屋内两排烛火闪烁,照映在她漂亮的额角上,叫刘玄谨一时看得出神。青浅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王爷,您既然不愿意与他们一同吃饭,那可以选择不来的嘛,为什么非得过来给他们难堪呢,你不怕遭人记恨的吗?” “ 本王为什么要怕他记恨?” 青浅想了想,说:“哦,也对,现在全天下谁不害怕玄王爷您的名号?您现在是天下老二,第一是现在在府上那个,第二是……哦不对,第二是太子,太子是未来的皇帝,那你就是老三?不对不对,你还是太子的老师,比他还大,你就是老二……” 她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纠结着谁大谁小的问题。 窗下的街市上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在这个繁华的街道上,奢靡而热闹的酒楼里面,他们两个人好似是在另一个时空一般,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只听得青浅的自言自语,以及,刘玄谨低低的叹息声。 “你喝醉了。” 第50章 等她 摇摇晃晃的车马之上甚是舒适,青浅自在地斜靠在一席软包之上,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昏暗的马车中,刘玄谨有些身体僵硬地直靠在马车壁上,旁边是不断往他这边倾斜的青浅,他看着她那一双额角优美的弧度,在幽暗的马车中依旧光洁无暇,她的脑袋在她的面前不停地点动着,两黛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终于,他一把将她揽过,将她的脑袋安稳地平放于他的腿上。 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睡姿,将脑袋继续往他的怀中拱了一拱,叭咂了两下嘴说道:“不够,再给我满上!” 时光缓缓,此时从青浅的袖间滑落出一封信件,他拿起查看,是一封通敌书。 青浅醒来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可能是昨日喝的酒比较好的缘故,今日并没有感到头疼,她环顾四周,身上的衣服已被人换过,一旁的茶几上还摆了一碗已经放凉了的解酒汤。 她隐约还能记得昨晚上的些许片段,但并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来的,她有些恼恨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因为皇帝在府上的缘故,这几日王府的大部分地方都被封锁了起来,用得都是他带的自己人侍奉,其余的任何人都不得靠前。而刘玄谨则整日陪伴在侧,更是忙得不见人影,这下可终于解放了青浅。 反正只要刘玄谨不在,便没人会给她安排事做,于是,她索性整日都待在算命铺子里,有时还会刻意装扮一下,将陈大给替换下来。 陆虎也终于从恐惧中缓过劲来,但每次遇着青浅,都恨不得用眼神将她挖下一块肉来。 青浅不置可否,终究是自己的缘故,赖不着旁人,不过这小子也确实算是命大。为了弥补他,青浅时不时会从王府厨房中偷出些点心来送与陆虎面前,两人的关系这才逐渐得到缓解。 刘齐山自从上次与她见过一面后,便不见了踪影。这日她听陈大说他去了南方几日,晚上就会过来,青浅横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索性起了身,准备去找那刘齐山问问寻人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小厨房现在对于青浅来说可谓是如履平地,外头那把锁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区别,看管厨房的婆子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又招了贼,只不过,一是因为这贼颇为狡猾,不太好抓;再者,现在李管家也相对低调了很多,根本就不愿意管这档子小事。 于是,青浅颇为娴熟地包了些点心后,便关门走了出去。 周边的树叶哗哗直响,此时已是柳絮纷飞的时节,青浅在院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惊响了旁边守门的人,一盏烛灯从屋中点亮,里头的人问道:“是谁在外面?” 青浅眼尖,见在一旁的树杈上正躺了一只花猫,她飞快地将猫拽了下来,却没想到那猫竟如此有气性,猫毛瞬间战栗起来,它的尾巴也竖立着,嗓子里“咕噜咕噜”发出警告的声音,颇有些要与青浅大战一场的意味。 青浅还从未见过这里的野猫,瞬间被吓得不敢动弹,屋中的人听到有猫叫的声音,以为是又到了猫叫春的时候,关上了灯继续睡去。 青浅小心地挪开,一边平顺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快步来到了自己惯常出府的墙头。 而此刻在那面墙下,正站了个人。 他立于墙边,面上戴着金黄的鬼刹面具,正看着那一堆杂物好像思考着些什么,青浅脚步一顿,刚打算跑,却被后面一道冷声给叫停住:“青浅。” 青浅嘴上打着哈哈,脚下却并未上前,她憨憨地笑道:“好巧啊王爷,竟然在此地遇见,不知您这么晚了来此何故。” 他冷眼看着她,回复她的话叫青浅瞬间毛骨悚然:“本王在此等你。” 第51章 交代 青浅的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袭鸡皮疙瘩正在密密麻麻地从身上竖了起来,她小声问道:“王爷怎会知道我要来此。” 刘玄谨并未回应她,而是负手离去,青浅紧随其后,直到走到一处长廊下听他问道:“刚刚要去哪?” 她将两手一摊,露出一包点心来,故作淡定地说道:“如您所见,奴婢肚子有些饿,便去找了些吃的,然后就被您给发现了。” 他脚步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冷冷地说道:“若是本王没有记错,此时应该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前一阵听说厨房里招了贼,那贼,可是你?” 青浅心中一怔,随即平稳了下来,她还以为这位王爷知道了自己惯常出府的事情,原来,只是因为她偷了点吃食? 相比之下,此时她的罪过可就小了很多,她相信,这位大哥今日肯定是无意之间走到那处墙头的。 “这几日陛下在此,三个厨房整日都忙着鼓捣他一个人的伙食,我们这些个下人,都是随随便便填饱肚子了事,而且,来晚了连剩菜剩饭都没得吃。”她说话越来越小声,“今夜,我看皇上身边那位小公公传完了膳便放回到此处,我便偷偷过来拿了些,此事,确实是奴婢的不是……” 一席话被青浅说得可怜兮兮,好似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偏偏叫刘玄谨再也张不开嘴训斥,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眼神之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低头看着她,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垄下,青浅不知道今日这王爷到底是又搭错了哪根筋,好像是有话要说,又似欲言又止,反正哪哪儿都不对劲。 “明日,皇上就要走了,你就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过来找东西吃了。”他轻轻地说道。 “哦。”青浅点了点头,“奴婢也不是整日都来,奴婢只是……”她感受到了面前此人重新瞟来的目光,没有再说话。 “你还有事瞒着本王。” 青浅愣了愣,倏然想起来在那日发生刺杀一事后,匆忙之间,她附在刘玄谨的耳边说,叫他信她,并保证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莫非这大哥今日深夜等于此,只是想听她一个交代? 青浅自觉理亏,伸手掏了掏衣袖,可能是因为今日换过了衣服的缘故,此时并未从袖中找到那封从秋寒身上截获的通敌书。 她其实早就想将此事与玄王说明白,只不过说来话长,这几日,又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她想了一想,说道:“陆虎一事,确实是奴婢瞒过了王爷。只不过此事兹事体大,且说来话长,不如明日,奴婢自会去找王爷认罪,并且说明此事。” 一片皎洁的月光撒在庭院之中,如同流水一般从廊上缓缓淌下,倾泻在刘玄谨的半身银袍之上,与开遍了满园的芍药花相映成趣,显得灼灼光辉。 他仰头望着半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眼神中似有忧虑,又有踌躇,他薄唇轻启,与缓慢而温润的月光一起,流淌进青浅的耳蜗之中。 “明日……若是明日本王将面具摘下,你是否还会认得出本王来?” 青浅讶异,一时没有搞明白这大哥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敷衍地笑了笑,说:“王爷您天潢贵胄、尊贵无双,何况奴婢跟了王爷这么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别说是您只是摘了面具,就算是您换了个模样,奴婢都能一眼就将您认出来的!” 一席马屁似乎正拍对了地方,他身上的戾气终于悄悄散去,修长的步伐重新往前方迈了去,说道:“罢了,你回去吧。” 第52章 寻物 长夜漫漫,青浅回去到自己的房间中,将整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封信的下落。 她知此信事关重大,因此在那日缴获到手之后,一直都是贴身存放,本想着找个机会交给玄王,但是这几日因为她的松散,已经好几日未曾查看了。 青浅此时的内心又焦急而又懊悔,能掉到哪里去呢,在王府之中?或是,算命铺子?再者,是那间酒楼? 她躺在床上,越想就越是心惊,前两个地方还好,至少暂时不会流落到外面去,若是那间酒楼……那日她喝得不少,许多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甚至连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都记不得了。那黄贺知府经过刘玄谨的一顿训斥,肯定都已经将玄王恨极,那里又全都是他自己的眼线,若是不小心被他看了去…… 天刚破晓,大半的天空还处于灰暗之中,路边的燕子还在埋头栖息,此时一人、一马,正狂奔于宽敞无人的青石小路,向着玄京城最繁华的一处街市奔去。 东里位于整个玄京正中的位置,青浅虽然并未逛过,但是因为它的名气颇大,且玄京城所有的街道横平竖直,也并不难找。 一处三层的酒楼位于东里最南端的入口处,雕镂繁复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如意楼”。 街上此时已经有了零零散散的几个摊贩,青浅翻身下马,拍打着紧闭的大门。 不一会儿,一个小二睡眼惺忪地从里头将门敞开,见叫门的只是一个稚气未消还矮了他半头的小伙子,于是他没好气地说道:“这个时辰,客官是要吃饭还是要住店?” “都不。”她跻身进去,“我是来找东西。” 小二从后头匆忙拦住了她正前往三楼的脚步,道:“欸,你要干什么!三楼是只有贵客才能进来,你是从哪儿来的!” 青浅仔细想了想那日的情形,于是客气地说道:“我是玄王府上的,不知店家是否还记得那日黄知府宴请我家玄王爷的事情。” 小二重新打量了一下她,听说她是玄王府上的,瞬间眉开眼笑,低头哈腰起来:“记得,小人记得,不知这次王爷有什么吩咐?” 她循着记忆,抬头望了望三楼正中那间紧闭的房门,说道:“那日王爷所在的房内,是否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小二仔细地回忆了一圈,说道:“并未。那日三楼一整层都被黄大人给包了下来,还吩咐我等绝对不能踏上去半步,我们可都是听命令的,事后也是知府大人的人进去将东西都给收拾带走了,只留了些碗碟,我们是第二日才收拾的。” “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请。”小二领路,走进了那间熟悉的房内。 正对着门口处是一张长桌,对面摆着两对矮凳,进门的左手边是一处窄台,那日,香兰姑娘就是在此台子上演奏的琵琶,整个房中依旧是香味扑鼻,只是少了那日的那些繁锦装饰,只余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青浅仔细地在地面上寻找了一圈,并未有什么发现,她站起来与小二比划道:“是一封牛皮纸包的书信,就是普通书信大小,你真的没有见过吗?” 小二考虑了一阵,依旧摇了摇头,道:“并未。” 她不死心,又将三楼的其他的几个房间通通寻了个遍,均没有发现信的踪迹,于是向小二拱手告退。 出了如意楼,黄晶还停留在原地,街上的行人更多了些,虽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一些起早的摊贩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叫卖。 青浅将黄晶牵过,随着它奔跑的踢踏声响,她很快地来到了算命铺子。 第53章 是你 此时的算命铺子刚刚开门,外面已经排了不少的客人。 最近算命的买卖在几个人意料之外的有些起色,青浅叫他们只能在上午卯时至巳时才能开张营业,其余的时辰概不接客,说是什么饥饿营销之法。因此,有不少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过来排队。 青浅一边在心里满意地计算着最近的收入,一边掀起门帘走进屋去。 此时在前厅里陈大和陆屈都在,陆虎估摸着还在后头睡大觉,刘齐山也只是偶尔过来住住,行踪最是不定。 她将陈大即将要站起的身子往下压了压,对陆屈说道:“你过来下。” 后院中最近新养了一群小鸭,淡黄色的一群小不点此时正绕了青浅的脚下唧唧唧唧地叫个不停,她小心的抬脚,然后从篮子中捧出一把草饲来扔于远处。 见它们纷纷争抢着跑过去后,陆屈开口问道:“你叫我们养这些小玩意儿干什么,好好的院子现在被搞得满地都是鸭屎,实在是太脏了。” 青浅见他满脸嫌弃,便开解他道:“等再攒些银子,咱们就租上个大院子。到时候将这些鸭子全部挪过去,再请上两个人……”她笑了笑,很是肯定地说,“这可是桩大买卖!” 陆屈并不知道青浅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一群破鸭子满大街都是,能卖几个钱?但他也并未出言反对,就如当初他们不懂为什么要在此开一家算命铺子一样,他们只需要相信就好。 说罢,青浅拿出了怀中的腰牌,轻轻摩挲着上面鼓出来的“魏”字,问道:“那两个人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陆屈一脸疑惑,“谁?” 青浅有些纳闷,“顾吉和秋寒,我之前曾画过他们二人的画像,并且交给了刘齐山,他没有跟你说起过吗?” 陆屈脑海中浮现了那两张黑漆漆的画像,他好像确实是见过,但又好像被那陆虎上茅房时当成了厕纸拿了去…… 他有些难以启齿,又不敢将事实说出来,于是便将责任全部推到了刘齐山身上,说道:“我当然知道,齐山兄最近几日好像就是在忙这件事,具体的事情,你还是问他吧!” 青浅点头,“那他今日会过来吗?” “不知,昨夜听说你会过来,他倒是在这儿等了许久,后来他们家老爷子派人来信,就又回去了,不知道今日过不过来。” 青浅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了好长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棵青草逗弄着几只小鸭,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刘齐山回来,她抬头看了看越升越高的日头,心中多了几分懊恼。 于是她将话留给了陆屈,说道:“我明日再来,叫刘齐山在此地等我!”便回去了玄王府。 熟悉的栖竹阁中突然之间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有两名丫鬟正从玄王的会客厅走了出来,青浅惊讶,拦住了其中一人问道:“不是叫你们不要近前来吗?” 其中一位叫做青琐丫鬟的捂嘴笑道:“府中的那位老爷走了,咱们王爷刚刚回来,说是以后叫我们两个贴身侍奉呢。” 她语气中好似很是开心,对于青浅也不再是之前那般不敢轻易得罪的样子,洋洋自喜道:“哦,王爷还说了,我们两个以后也要搬进这个院子里来,往后还请青浅姐姐多多指教呀。” 另一个叫亦巧的姑娘则相对比较老实,她在一旁并不怎么说话,只是用手肘戳了戳青琐道:“快走吧,王爷还要叫上早点呢。” 青琐皱了皱眉头,小声道:“他今日早上不是已经用过了吗,怎么还上。” 亦巧不说话,只是领着她小步离去。 “欸你说,王爷为什么要把他带了十几年的面具摘下来呢,之前总觉得他严厉不敢接近,没想到这面具后面竟然是位温润公子。你说往后要是叫世人都知道了咱们王爷最真实的模样,那整个大周的女子不都得疯了……” “快别说了。” “……” 青浅竖着耳朵听着她们渐渐远去的对话,默默地转头,推开了会客厅的房门。 一只雕刻着两只小兽的镂空熏炉中,正袅袅地升着几丝烟雾,传来阵阵的雪松香。 “你来了。” 青浅的脚步停顿,怔怔的望着眼前此人,纵然她提前做好了玄王今日摘掉面具的准备,都不如此情此景的冲击力来得真切,她还是呆愣住了。 “怎么是你?” 第54章 令牌 “咳咳。” 端坐在书案后方还有一人,他着一袭白衣,两鬓的发丝全部一丝不苟地束于发顶,带着一顶金丝镶嵌的纱冠,他整个人透露着一丝犹如病中的苍白,他眉眼如墨,薄唇紧抿。 他咳嗽了两声,使得青浅迅速注意到了他,他亦站起身来,缓缓从案后走出,颔首道:“青浅。” 青浅微一怔愣,按理说,只有真正的玄王才能坐于那边的主位置上,她指了指面前这人,问道:“那你?” “他叫陈瑾,之前是本王派他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直至今日才得以回到府中。”玄王首先开口解释,道:“怎么,你们两个之前见过?” 原来他叫陈瑾,青浅略微思考了一瞬,还是决定先不要把她之前救过他的事情说出来,“王爷误会了,奴婢只是看见他像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哥,一不小心认错人了。” “是吗?”另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一边响起,“你不是曾与本……我说过,你无父无母,记忆尽失,怎的今日又蹦出来一个远房表哥了?” 青浅狠狠地瞥了他一眼,这个呆子,难道看不懂眼神吗?她怎么不记得之前跟他说过这么些话? 她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与您素不相识,怎会跟您说这些话来呢,肯定是您听别的丫鬟们说的吧,我的这些个破事,可是人尽皆知呢。” 不远处的玄王眉眼带笑,眼波流转于二人之间,默默不说话。 青琐、亦巧二人进到屋里来将早点全部摆下,又躬身退了出去,玄王开口道:“你还未吃早饭吧,坐下一起用一些吧。” 青浅缓缓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明显已过了辰时的太阳,说道:“奴婢不饿。” 其实,她的肚子早就饥肠辘辘,一整个早上的忙碌,叫她到现在都没有吃上一口早饭。 说罢,她的肚子很是识时务地咕噜叫了一声。 玄王微微一笑,首先坐了下来,一旁的陈瑾也很干脆地坐到了玄王对面,青浅略微迟疑,但还是找了个离陈瑾稍微近一些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小小的水晶皮的虾饺腹满汤汁,咬一口便能在嘴中全部迸溅开来,鲜美的肉汁混合着虾肉的鲜香充斥着清浅的整个感官,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明显被这股美味所折服,于是拾起筷子又?了一块。 玄王见她喜欢,于是将那盘虾饺换到她面前的位置,青浅连忙道:“王爷不用,不用……” 嘴里面的食物还未咽下,一粒肉粒喷溅于陈瑾的碗里,他瞬间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无语地道:“食不言。” 青浅惊讶地看着他,这句话,相同的场景、相同的语气好似在哪里发生过,她想不起来。 玄王出声将青浅的思绪拉回,问道:“我记得你有事要与我说。” 两个人明显都没有了再吃下去的意思,青浅也很识相地将筷子放下,道:“是,关于陆虎的事。” 她颇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陈瑾,只见那人正在慢悠悠地喝着茶,完全没有要主动避嫌的意思,她又转头看向玄王。 他微微笑了笑,说道:“都是自己人,无妨。” 青浅意会,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亮着银光的玄铁令牌来,精美的浮雕工艺,上面刻了一个硕大的“魏”字。 玄王伸手接过,上等的玄铁历来是贵族所属,价格高昂不说,单单这浮雕工艺都不是寻常老百姓能够轻易做得的。 “是魏王。”陈瑾说道。 第55章 左邻 青浅将如何在王府门前偶遇孟嫏、如何怀疑到顾昌和顾吉、以及在房内如何堵住了秋寒之事一五一十地向玄王说明了一通,唯一隐瞒了自己在府外开了间铺子、以及自己的身世之谜。 看玄王听得满脸讶异,她又小声地补了句:“大体就是这样,只不过……” “不过如何?” 她跪倒地上,低下头来,“那封从秋寒身上截获的信件,被奴婢给搞丢了……” “……” 青浅出门将门合上,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她重新一扫刚刚被吓得满脸冷汗的模样,追上了前面不远的人。 “多谢陈兄鼎力相助,若不是刚才你出言保了我,叫我戴罪立功,说不定此时我就看不见这么明媚的太阳了。” 陈瑾的步子迈得很大,等离开栖竹阁稍微远了一些,青浅再一次小跑从后面赶上,伸手拦于他的面前道:“喂,你怎么不理人啊?你的伤好了?你那日是怎么逃出去的?看你现在精神抖擞的样子,想必是已经完全恢复了,怎么样,是不是我的药很管用啊?” 陈瑾侧身将她越过,青浅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意思,你不认识我了吗?好歹我也是救过你一命的人,知恩图报懂不懂,我告诉你,光是那两片金叶子可不够,你的救命之恩得加钱!” “喂,陈瑾!” 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道:“刚刚不是你说,与我素不相识?” 青浅一愣,她好像确实确实说过这话,难道这人竟是如此小心眼的? 她赶忙上前安抚道:“害,这不是怕王爷误会咱俩的关系……” “我与你什么关系?” 一句话问得青浅哑口无言,确实,似乎,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 陈瑾接着问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青浅知道他说的是寻找顾吉还有秋寒的事情,刚才玄王爷破天荒地没有迁怒于她,而是温柔地说,此事他会处理,将青浅震惊了好一阵,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好脾气的玄王爷。 但是,既然有人顶锅,她肯定会顺梯而下,再加上陈瑾在一旁的帮衬,叫她戴罪立功,她便轻松加愉快地逃过了此劫。 “我在府外认识了几位朋友,这几日他一直在帮我寻找,我与他约好了明日见面,想来他应该带给我什么消息。”青浅笑嘻嘻地说道。 陈瑾挑眉,“朋友?” “是,我跟你说不明白,若是有机会,我将他们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明日机会甚好。” “啊?”快速的转折给青浅来了个措手不及,她其实并不想带着他,于是委婉地说道:“明日你有空?” “王爷不是安排我与你一同处理此事吗?” 青浅默然,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认真,秋寒跟顾吉都跑了这么久了,哪能这么轻易就将他们找到呢。不过,多个帮手也是极好的。 “好,到时候我喊你。” 青浅回到房间内补了个觉,陈瑾则不知道上什么地方忙去了。 她在睡梦中被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吵醒,她起身查看,发现隔壁正有人在进进出出地搬着东西。 她所在的小院子位于栖竹阁的东北方向,是专供这边的下人们住的地方,左右共有三间相同模样的院子,小院子不大,而且每个院子中只有一间房,之青浅住着的最中间的一间,之前,她的这两边都空着,而此时,是南边那间住进了新人。 她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正打算上隔壁去打声招呼。 此时一个女子声音在院子中怒斥:“我说你们是怎么干活的,这张金丝楠木方桌可是我爹花大价钱从江南那边买来的,磕碰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青浅微微一怔,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她回想起当初自己两手空空来到这间屋子的场景,不禁感叹时光荏苒,已经离开那个世界两个月了。 她来到了小院门前,看见亦巧只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有三四位小厮模样的人正站在青琐的面前,脸上是唯唯诺诺,额上还带着些汗珠,低头哈腰地向青琐道着歉。 可偏偏她是不依不饶,非得要叫他们几人给个说法。 青浅抬腿迈入,拍手道:“我怎么不知道,同为下人,青琐姑娘竟然能使唤得了这么些认来帮你干活,现如今东西人家都帮你收拾好了,你还得再讹上一笔,果真是好手段呢。” 第56章 动手 青浅侧了侧头,对那几位小厮说道:“不用管她,你们快点走吧。” 几人对视一眼,早就听闻这青琐姑娘不怎么好相与,今日她突然找上门来,对他们是好一阵软磨硬泡,他们本是想着,这青琐姑娘难得被分到了玄王身边做事,以后若能讨个方便也是好的,便答应了给她帮忙。 没想到,这一路上,完全是她成了主子一般,对他们几个呼来喝去,他们心中有气,却又不能随意撂挑子不干了,同为玄王府家奴,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一以后真有事求于她…… 好在有了青浅的及时解围,几个人见状便匆忙地逃了出去。 这时轮到了青琐傻眼,她将音调拔高,“你什么意思?” “我看不过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么?” 青琐快步将她拦了下来,“你别走,既然他们是被你赶走的,那剩下的这些你得帮我。” 好家伙,没想到这闲事管得自己还惹上了一身骚,青浅出手将她拦着的胳膊打落,白了她一眼道说:“老子忙得很,没时间伺候你。” “……” 不知怎的,一场言语之乱最后两人竟然都动了手。 真不是青浅打不过她,而是她之前所学的都是些将人往死里整的绝招,用在此人身上委实有点儿不大地道,于是她便想要离开此地。 可是那青琐却以为她这是临阵逃脱,便从后头一把就将她的发髻给抓住,一头的青丝瞬间散落,最后搞得难以收场。 “求求你们别打了!别再打了……”亦巧在一旁费力地拉架。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道冰凉的斥责声从耳边响起。 只见一位男子立于院子之中,他身着一身靛青色常服,腰上挂着一串成色上好的翠玉,他眉毛微蹙,薄唇微张,挺拔的山根在这张精致到过分的脸上显得相得益彰。 青浅眯眼望去,只见那人背对着太阳,挺拔的身形映入她的眼帘,熟悉的轮廓叫她有了瞬间的欣喜。 青琐好像也忘记了手下正在干的事情,她突然径直站起身来,捋了捋耳边的鬓发,一改刚才蛮横的模样,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说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相比之下,青浅就显得糙了很多,她暗自嘁了一声,然后重新将自己的秀发挽起,她径自走到男子的面前,拉住了他的手,对青琐说道:“他是我的好兄弟,今日来给我捧场的。”她一字一顿得,“你,怎,的?” 青琐的眼神怒火中烧,眼睛里装的不仅仅有气愤,还有嫉妒!凭什么这世上的好男儿都能与青浅扯上关系?先是玄王爷对她与众不同,连整个王府都人尽皆知!现在,又来了一个长相气质都符合自己要求的,怎的又成了他的好兄弟!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来,“是吗,倒叫这位公子见笑了。” “走吧。”青浅没有再理她,而是拉着陈瑾径直出了门。 “我跟你说,她简直欺人太甚,我这么好脾气的姑娘,都忍不住……”青浅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不顾自己的手还拉在他的手腕上。 陈瑾低着头看向某处,默默不语。 青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迅速将自己的手收回,“啊不好意思,你是不知道,她刚刚看见你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所以,我才故意过来拉着你的,气死她!” 陈瑾的嘴角罕见地上扬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道:“我大概明白,当初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了。” 她愣了一神,然后道,“大哥,冤枉!” 第57章 右舍 两个人走到了第三间小院子的门口停住了脚步,陈瑾看着眼前这个絮叨个不停的女子,也并未出言阻止,而是淡淡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青浅终于倾诉完了心中的不懑,问他道:“你要去哪?” 陈瑾挑了挑眉,指着旁边道:“进去坐坐?” 青浅一时瞪大了眼睛,“你住在这儿?” 随着门锁的落下,青浅抬步走了进去,明明都是一样大小的房子跟院子,怎么格局就能如此不同! 一处不大不小的青石假山坐落院子的西北角,里面有一泉不知从哪里引来的活水从假石上汩汩落下,几条金黄色的小鱼儿在水池中尽情摇曳;两边种的是碧绿翠草,一寸多高,修剪得整整齐齐;一条青石小路经过院门、假山一直延伸至房间门口,青浅踏在上面,感受到好似脚底生风,空气中都带了丝丝清凉。 走进屋去,尽是雪松扑鼻,淡淡的香薰袅袅缠缠,整套的金丝楠木家具,成色看起来比青琐的那张方桌还要好上许多。 青浅再次咂舌,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有钱? “你到底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见他不说话,青浅便只自顾自地回答:“也对,你既然是王爷的人,说不定你来府上的时间比我还要久。只是我在此住了一个月多了都不知,原来咱们两个竟然是邻居,真是缘分呐。” 青浅好奇地摸摸这个,再摸摸那个,这间屋子的一切都叫她感到新奇,她走到博古架旁,中间的一个抽屉半开着,露出了里面的一截翠绿来。 她敞开抽屉,一块清透且翠绿的半截玉石赫然映入到她的眼里,她小心地将玉石拿起,一轮半月的形状,雕镂着半边祥云,一朵荷花在正中绽放,边上还有一只小锦鲤,栩栩如生。 佩玉的上方挂着一条红绶,系的是同心结,玉石清清亮亮,握在手心里令青浅口舌生津,心中似乎又有什么想法正在冉冉升起。 千金易得,美玉难求,北夷地区盛产美玉,只不过因为长期的战乱及外交的原因极少传到中原里来。传闻当初刘玄谨拥护如今的北夷王上位时,北夷王曾亲手交给他一块颜色碧绿如水晶般的玉石。 听说,当初连皇帝都眼馋得很,只不过当时刘玄谨刚被革职拿军,皇帝便没好意思将他的玉再要回去。 再后来,那块美玉又被刘玄谨雕镂成了数个玉佩,分散了出去,不过,她好像并没有在玄王身上见过类似的玉佩,玄王喜欢戴白玉,而陈瑾倒是喜欢戴碧玉。 身后有人将她手心的玉石拿起,并放回抽屉道:“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青浅一时语塞,顺着他的衣衫向下,他今日的挂件倒是与刚刚那块很是相像。 青浅将手心朝上,道:“送我吧?” 陈瑾:“什么意思?” “我的救命之恩啊,两片金叶子怎么够。”她笑嘻嘻地道,“不如将那块玉送给我,咱们就算是扯平了。” “不可能。” 青浅不依不饶,“为何不能?我看你身上这块与刚刚那个模样相同,你既然这么有钱,何必还要再佩戴一块一模一样的?” 陈瑾将头别过,用一种既疏离又浅淡的语气道:“那是我爹留给我娶媳妇用的。” “那好吧。”青浅终于歇了气。 过了半晌,青浅重新看向他,道:“你看,我怎么样?” 第58章 暖阁 外面假石上的流水哗啦哗啦,掩映着陈瑾的耳朵,使他听不太真切,他转过头,重新问道:“你说什么?” 青浅依旧是一张不要脸的模样,笑嘻嘻地道:“我说,你要是把刚刚那块玉送给我,我可以考虑考虑给你当媳妇。” 时光无言,陈瑾看着面前这个满脸灿如桃花的女子,好像有一瞬的恍惚。 他一直知她本性,开始时,他也只是冷眼旁观,到后来,因为好奇她的目的而假装配合,直到现在,他已说不出自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一改自己的常态、违背自己的本心,做出一些以前绝不可能做出的举动来。 一棵嫩芽似乎正在破土而出,缠绕着他的心房,晃晃悠悠地一直伸展向不知名的地方,他的喉结上下摆动了一下,刚准备说话。 “哥哥,我们是刚刚搬过来的,就住在青浅的隔壁。”青琐敲门进来,笑容满面地将一碟花生酥糖在餐桌上放下,“今日我特地去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这一小碟花生酥糖,也是我亲自下厨做的,烦请二位赏个脸,一会儿过去一起吃个饭吧,沾沾喜气!” 青浅看了看窗外,现在日照长,太阳虽还未完全落下,但是近处已经开始变得昏暗起来,他们在屋中聊天尚没觉得,此时屋内的光线早就变得模糊了。 而且,她也有些饿了。 于是,还未等陈瑾发声,她便先替他答应了下来,好似刚刚她与青琐的恩怨从未发生过一般。 “好啊,我们马上就去。” 这种占人便宜的事情,青浅肯定不会拒绝呀,不吃白不吃! 青浅带着陈瑾过去的时候,亦巧正在餐桌前将碗碟全部摆下,她转头看向二人,随即乖巧地打了声招呼,又跑去忙了。 青琐一开始坐在一面镜子前,见他们过来了,又热情地迎了上来,指引着二人的座位。 “亦巧,快别忙了,客人都到齐了,快来就坐吧。” 根据青琐的安排,陈瑾坐于上首,她坐在他的右手边,而陈瑾的左手边坐着亦巧,青浅则被安排到了离他最远的对面的位置。 其实不管坐在哪儿青浅倒是无所谓,她本就是过来蹭饭的,并没有打算跟这两个人搞什么人情往来,她知道,此时陈瑾才是她们的座上宾。 于是,青浅坐在桌上一阵埋头猛吃,全然不顾对面那人越来越黑的脸色。 亦巧尚且乖巧,而青琐则对待陈瑾热情至极,尽管他坐在桌前一言不发,但这并不能阻碍青琐一趟趟给他盛饭布菜的手速。 眼见着面前的碗里已被堆成了一座小山,陈瑾皱了皱眉头,将筷子放下,他于青琐的目光之中,将碗端了起来,越过了中间的层层佳肴,径直地将这座小山放置到了青浅的面前。 “来,你多吃一点。” 温柔的声线叫青浅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抬起头,见三位齐刷刷的目光正盯在自己身上,不知怎的,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好像只有在玄王身上才感受过,怎的眼前这个人,也能有如此强大的气场。 于是,她默默的放下了啃得正香的鸡爪,将他的小山接了过来。 一席饭吃得甚是无趣,从她接过那碗菜开始,她似乎就成了青琐的仇敌,那道可刀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叫她无法忽视。 可毕竟吃人家的嘴短,若是像下午那般回击也不是不可,只是不大地道。 而青浅嘛,毕竟是一个识大体的小女子。 于是,她在桌子底下疯狂地寻踩陈瑾的脚,可偏偏,这小子很是巧妙地躲避开来,叫她一脚就踢上了青琐。 她看向青浅,眼中怒意更甚。 为了缓解尴尬,青浅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上顿时生出了一场好戏来。 “我这位兄弟陈瑾,尚未娶妻,家里又催的急,前几日还同我说,想要找一位称心意的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59章 暮色 一番话说得几个人均是一愣,青琐还以为这人是青浅所喜欢的,可没想到,她竟然愿意主动让给她…… 青琐的脸瞬间红成了一只苹果,娇羞地说不出话来:“嗯……我,不知,陈瑾哥哥……” 而对面一张脸黑得更甚,他蹭地一下就站起身来,他朝着青浅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青浅一边朝他追去,一边回头安抚道:“姑娘莫急,我去帮你劝劝他去!” 月色如幕,青浅一路追着他来到了春漾湖的水榭之中,周围是波光粼粼,湖中的小荷也浅露出了头角,在微风之中起起伏伏。 青浅安抚他道:“你可别气呀,谁叫你那会儿给我难堪的!再者说了,你难道没看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你?摆在明面上来讲,那青琐虽然人品不怎么的,但是相貌身材都是绝佳的呀,听说她爹还是个商人,当初花了重金将她送到玄王府里来,只是因为她憧憬了玄王爷多年,想亲眼看一看他。等见过王爷的面后,她随时都可以身退。” 此时,陈瑾的身上散发出一股不知名的黑气来,一直沉郁着不说话,可偏偏那青浅非得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她理智地从头给他分析来:“不过照现在这般看来,她对玄王爷也并非是真心的,你没注意,她刚才在看你的时候,都快要将眼珠子搁你身上了。” 她戳了戳他的后背,“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喜欢这种类型?对了……那如意楼有一位香兰姑娘,是一名雅妓,一首琵琶弹得是相当出色,模样长得也是极美,听说两年前一首《谪仙人》叫她一夜成名,不仅有艺,还是个有才的姑娘。改日我可以带你去见上一见,不过说好了得你付钱! 嘿嘿,不瞒你说,我之前跟着咱们王爷曾经见过她一面,那模样长得,嘶,叫我见了都心生犹怜。悄悄告诉你,咱们王爷可能也喜欢她,当时他的手就握住她的腰……” “青浅!”一句冷峻的声音将青浅此时喋喋不休的话语打断,她疑惑地看着眼前此人,好似不明白为何突然发这么大脾气一般。 陈瑾低下头来,眉毛紧蹙,瞳孔中间黑暗深邃,似乎其中蕴藏着一股怒火,正在全力的克制着。 一股压力瞬间向着青浅袭来,周围的空气比这人那会儿叫她多吃一点的时候寒意更甚,她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怯怯地喏嚅道:“莫非,你连这样的也不喜欢,那……” “我叫你给我当红娘了吗!” 他说一句往前走一步,青浅便往后退一步。 “你对我了解多少?我又何需你来帮我做决定?” “你凭什么偏偏要来惹我,惹了我之后,又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的后背终于退到了柱子上,退无可退。 她与陈瑾的眼睛四目相对时,那双凤眼之中的怒火将青浅席卷、埋没,他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将她牢牢地禁锢到了小榭的一角,自己的方丈之内。 她似乎开始看不清这个世界的模样,一片松竹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眼前近得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甚至温厚柔软的嘴巴…… “其实我是……” 在这个暮色下,时间似乎停止,她的心都要跳出去了。 “是谁在那边!” 远处走过来一个打更的人,他平时兼管着府内的安全事务,平日里又是个极小心的人,如今天已二更,见小榭上正有两个人鬼鬼祟祟,不由地出声喝止。 只不过,这一声喝,却毁了他往后在玄王府的大好前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的青浅并不知道这些。 第60章 恍惚 回去的时候,感觉周围的空气冷得都不像话,两人一路均是一言不发。 青琐一直守在陈瑾的小院子门前,看陈瑾过来后,一脸羞涩地走上前来。 陈瑾也好似开窍了一般,并没有冷面相待,而是耐心地站在原处,听她讲话。 “刚刚是小女唐突了。其实我并没有那种心思,只是大家一起做事,见到哥哥又高兴了一些……” 青浅很识相地避让开来,在走进自己的院门之前,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波微风吹乱了青琐的裙角,淡粉色的留仙裙在半空中划飞了一条很漂亮的弧度,缠绕到了陈瑾的袍角,紧密相连。微风中连空气都是香的,他蓦然抬起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至了耳后,温柔得全然不是青浅所认知的模样。 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将院门从里面紧闭,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怎的,这种熟悉的感觉她好像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也感受过,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怎能叫她随意混淆呢,到底是因为他,还是因为那个人?回想起刚刚那一幕,依旧是心跳阵阵,以至于当时紧张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若是月光能再明亮一些,一定能看清她此时的脸色,定不比外面的青琐淡上半分。 门外传来了青琐甜甜的道别声,她倚在门后,听着外面轻快的步伐逐渐走近,她将神色重新敛下,然后重新抬步走回了屋去。 初夏的白天开始慢慢变长,虽然时辰尚早,但空气中的亮度已经能够看清远处的模样。 青浅孤身一人来到了她惯常出府的墙头,发现之前墙边堆积的杂物已经被清理干净,远处近处的脏污泔水,也被重新整砌收拾过,她一时站在墙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莫非是那日被玄王察觉到了,所以他才命人收拾出来的吗? 虽然稍有一些心虚,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青浅依旧在此处的墙根底下蹦跶了半天。 这边的墙头并不比旁的地方矮,只不过是因为之前来说比较方便罢了。她好不容易借着力爬了上去,两只胳膊死死地抓住墙头,另一只脚正在勉强地迈上,汗流浃背。 这时,从远处慢悠悠走过一人来,他背手握着一把剑,一身轻薄的单衣,似乎刚锻炼完的样子。 青浅一时情急,铆足了劲爬了上去,然后骑跨在墙头,两条腿晃晃悠悠,气喘吁吁地与来人打招呼:“嗨,可真巧啊。” 他似乎才意识到墙上还坐着一人,冷漠道:“你在此作甚?” 她尴尬地笑了笑,这人明显就是奔着她过来的,还非得装出来一副才看见的模样,果真虚假得很! 于是,她一脸认真地道:“你看不见吗,我在此锻炼身体。” 他“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不是说今日要带我出去?” 这一句话将青浅差点问愣了,她好像确实答应过……但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小子竟然这么认真,她只不过是敷衍一下的好么。 她只得无奈地再次从墙头爬下,道:“过来帮我一把!” 陈瑾迈步来到墙下,将两只手叠加放于她的脚下,他的力量甚足,以至于承载了青浅的全身重量之后,他的手臂都未曾晃过一下。 待青浅落地以后,他淡淡地道:“之前你带我进来时,可没有这么好心。”他在空中描了一道弧线,“你大概是这样把我扔下来的,当时我还身受重伤……” 青浅感到头皮一阵发紧,赶紧转移话题道:“你不提这茬我还差点忘了,你欠我的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我?” “什么银子?” “你的救命之恩,得加钱!” 第61章 见面 回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假装没有听到。 青浅一路追问,陈瑾好似选择性耳聋一般,神色清淡,目不斜视,也并未回答。 青浅无奈,瞅他,“我觉得你今日的模样甚是好看。” 他终于点了下头,道:“说得甚是。” 来到了算命铺子,青浅与陈瑾坐于两条长凳子上,其余四人则乖巧地站立在一旁,屋子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泛。 青浅有些纳闷,向他们招呼道:“你们都站着作甚?快过来坐下。” 几人面面相觑,互相瞅着端坐在长凳之上脸黑如炭的陈瑾,低沉的气压令他们坐立难安。 陆屈和陈大向来会看人脸色行事,面前此人他们虽从未见过,但是衣着气度绝非是等闲人能与之相比,特别是他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浑体清透圆润,翠绿无暇,也绝非常人能所得,于是二人纷纷说道:“我们站着就好。” 刘齐山向来胆子大,本也可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可听说昨日青浅就来此找过他,还说过那两幅肖像画的事…… 他当即就找来了陆虎给胖揍了一顿,若是这位姑奶奶知道了此事他并未办成,还将两幅画给陆虎擦了屁股,定要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如今别人不动,那他也不动! 青浅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大神,无奈地给他介绍道:“这几位是我的朋友,刘齐山是这间铺子的东家,陆屈是掌柜,陈大是算命先生,陆虎是……是跑腿的。”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他们原先在西玎街上都没有工作,是些街头混混。不过现在,他们都从良了,都是些好人!” 陈瑾阴沉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陆虎,只见他胖胖的身子此刻摇摇摆摆,想坐又不敢坐的样子,眼睛时不时抬起来瞅一眼这边,再迅速地低沉下去。 青浅又将双手摆向一旁黑脸的大神,对其余四人说道:“这是陈瑾,他是玄王爷的贴身侍卫,武功极高!此次玄王将他交给我,叫我们一起找出秋寒还有顾吉的下落,你们以后都要听他的!” 几人点头称是。 再回头看他,陈瑾的脸色这才逐渐缓和下来,他的下巴微抬着,有一些倨傲的样子,偏又使劲往下压着,面上说不出来的古怪,但语气倒是平和了不少,他招呼道:“你们都坐。” 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一些。 青浅没有想到,玄王竟然能派出景易过来为陈瑾所用。 自从施景老头儿自府上离开后,玄王身边就时常跟着景易一位贴身侍卫,虽然经常也见不到他的人影,但青浅知道,他总是会在一些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默默地保护着玄王爷。 此次有他的出马,很多事情都不用他们亲自来回跑,便会有消息主动送于此处。 青浅看着眼前这个神通广大的男人,默默地思考着他在玄王爷身边的地位,不由地松了口气。 而刘齐山,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刚才将没有任何进展的结果告知青浅后,还以为这位姑奶奶能立马训上他一顿,可没想到一转过头来,这位陈瑾就立马就将事情安排了下去,只不过用了半天的工夫,就得来了消息。 一时之间,他对眼前此人更多了份崇敬,立马吩咐陆虎端茶倒水、清洗瓜果,务必要伺候好这位大人。 第62章 够级 景易如风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当他再次来到算命铺子时,几个人正准备用午饭,六个菜,一个汤。 刘齐山见到来人非常高兴,招呼着他一起坐下,可景易此人如同他的主子一般不通世事,理都不理一下便直接来到了陈瑾的面前,拱手道:“查到了,五日前,曾有一名女子,身材瘦削,头戴锥帽,一身青衣的装扮,当时她与王爷几乎是前后脚,在王爷的队伍刚刚进城之后,她便出城往西去了。” 陈瑾轻轻“嗯”了一声,“那顾吉呢?” “顾吉并未与秋寒一起,她是一个人走的,且守城的人对顾吉均没有什么印象,大概率一是他的长相太过普通,无法辨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顿了一顿,“下官是觉得,他并未走出过玄京城。” 陈瑾眉头微蹙,摆了摆手,景易便很快地退了出去。 陆虎刚刚拿起的筷子还停留在半空,见此时无人下筷,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着他最爱吃的猪肘子就在他的眼前,馋得他口水直流。 陆屈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一下犹疑不决的陆虎,示意他将筷子放下。 青浅看在眼里,随即拿起一双公筷来捡了一块鱼肉,放到了陈瑾的菜碟之中,然后她又拾起碗来,给他盛了一碗汤,再与其余几人说道:“大家快吃吧。” 只见陈瑾紧皱的眉头终于有所舒缓,然后端起了碗来。 青浅见状,捣了捣他的胳膊,问道:“喂,景易是王爷身边的近侍,好歹人家也是位正三品,他怎的在你面前还得自称为下官?难道你的品阶比他还要大?” 陈瑾微微勾了勾唇角,将汤碗放下,淡淡地道:“是大了那么一点。” 青浅心中暗赞,好似抱住了一条大腿一般,一脸谄媚地问道:“失敬失敬。陈大人,不知你觉得,秋寒和顾吉一事该当如何?” “放心吧,他们跑不了。” 青浅满意地点点头,又好似不太放心地再次询问道:“那……还有那封信,不知陈大人有什么高见?” 他似乎心情有些不错,“那件事你也不必担心,想必王爷自有安排。” 青浅终于放下心来,这人冷是冷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嘛…… 当然,若不是因为玄王爷的有意安排,她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眼下听说那件事玄王也并未放在心上,还能够派出他身边最有力的两个人协助于她,她不禁再次对玄王充满了感激。 可是她毕竟心虚,恨不得现在躲得那位王爷越远越好,于是,她决定暂且先抱紧眼前此人的大腿。 只不过半日的工夫,那几人就与陈瑾混熟了,他也不似刚见面时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慢慢接触下来,陈瑾此人其实也挺平易近人的。 午饭过后,陆虎觉着甚是无聊,便提议六个人一起打够级。 青浅用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本是想着既然事情都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便早一点将这位大神给送回去,然后她再自己偷溜出来,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个没脑子的给打了岔。 陈大看见了她的眼神,摸着胡子笑呵呵地给应:“老身乏了,大家还是睡午觉去吧!” 青浅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拉上陈瑾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可这人怎么也拉不动,她回头看去,见他只是站在原地,眼睛里映照的是抓住他衣袖上那只整洁无暇、白皙细嫩的手,他淡淡地问道:“什么是够级?” 第63章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够级是青浅教给他们的一种纸牌玩法,当初他们四人整日混迹街头,并不想干这算命的买卖。她为了叫他们稳下心来,便教给了他们几个玩乐的牌法,为闲时消遣所用。 不光是够级,还有斗地主、小猫钓鱼、跑得快等等,适应多种人数随意切换。 在算命铺子下午不营业的时候,几个人天天都是打牌度日。 眼看这人怎么也拽不走,青浅不禁扶额,这陆虎,整天净给她找麻烦! 于是她笑呵呵地与陈瑾说道:“王爷还在等着我们回去给他回复消息呢,晚了可不太好。” “不碍事。” 他看起来仍旧对够级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丝毫不将青浅所说的当一回事,他坐在长凳上招呼陆虎道:“那就来玩上一把吧。” 陆虎眼看得到了回应,随即屁颠屁颠地就去后屋里拿牌去了。 青浅无奈,只得尴尬地笑了一笑,恨铁不成钢地与陆屈对视着摇了摇头,然后也相继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陆虎从里间抱来了一摞纸牌,平铺到桌面上,叠纸牌的纸张略有些粗糙,边上还翘起了不少毛角跟褶皱,但丝毫不影响陆虎此时的热情,他一边唰唰地洗着牌一边将桌前的几个人给分好了联邦。 陆虎、陈大、青浅为一伙儿,陆屈、刘齐山、陈瑾为一伙儿。 洗好牌后,刘齐山又细细地与陈瑾讲解着游戏规则,当他知道自己是与青浅打对头时,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这个游戏,还挺有意思! 玩牌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空已然阴暗了下来,陈大起身掌灯,屋内才得以亮堂了些。 陆虎将手中剩余的纸牌往前一扔,赌气道:“不玩了不玩了!真是没意思!” 他的脸上此时已经糊满了纸张,红的、黄的、白的,绿的,青浅原本是担心规则讲太得多了他们会记不清楚,便将本该上贡的纸牌改为了贴纸条惩罚,可没想到,此时的自己也挂了满脸的彩。 陈瑾似乎心情很好,对于陆虎此时半路耍赖的做法也是毫不介意。 他早就换了一张藤椅,此时往椅背上一靠,语气甚是愉悦地说道:“你们这一伙儿,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青浅只得尴尬的抽了抽嘴角,这陈瑾出手狠辣,只要是她所出的牌,他就必然会打回去,几把下来,自己的手中只能留了些单牌,根本得不到出手的机会。 而陆屈深知陆虎的斤两,他有什么心思在陆屈面前一点就透,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只有那陈大还能勉强与刘齐山拼上一拼,但那刘齐山毕竟是个生意人,鬼心眼子多,人又耍赖,时不时就拿上茅房的借口与陈瑾和陆屈耳语上几句,回来后便大杀四方。 因此一下午下来,他们这一伙儿只赢了一次牌。 陆屈见对方几人均没有了兴致,便起身说道:“天晚了,我去做饭。” 青浅本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愿,何况那玄王还一直等着他们的消息呢,都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 两人均没有骑马,在空旷的大街上,只有几张纯白的幡旗迎风飘展,灰暗的天空将本就孤寂的街道更是渲染了几分寒凉,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拐出了巷子,面前是一条人流涌动的大街,这里是西玎的主街,一些小摊小贩摆在路的两边,明亮的灯笼高高挂起,行人拥簇,好不热闹。 青浅兴奋地上前,上次经过东里时,她便很想逛一逛这古代的夜市,她从未感受过此地的夜生活和市井气息,自这一世睁开眼睛开始,她就一直围绕着玄王府,无处可去。 此时,青浅跑了两步后忽觉囊中羞涩,遂折回到陈瑾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伸手道:“给钱!” 第64章 逛街 这次,陈瑾终于不再装聋了,而是动手摸了摸身上。 可是找了半天,都未在身上找到半个铜板。 青浅一时无语,这跟直接告诉她“没钱”,有什么区别? 她刚刚垂下脑袋,便见此人递给了她一张令牌,道:“你尽管去逛,叫他们记了玄王府的账上,然后去门房领银子即可。” 青浅一时开心地瞪大了眼睛,怯怯地说道:“这样不好吧,万一叫王爷知道了……” “不碍事,王爷那边交给我去说。” 她终于不再迟疑,接过令牌后,很快地便跻身进了人群之中。 这条大腿,抱得可真是对极了! 不一会儿,她的手上、胳膊上便挂了不少的物件,尤其以吃的居多。 与青浅认知的不同,这些古代的小吃虽然模样新奇,但并比不上21世纪的那些,都是以蒸的、煮的居多,哪里有油炸的香! 她嘴里一边鼓鼓囊囊地咀嚼着小食,一边考虑要不要以后再开一间小吃店。 路边有个卖面具的老爷爷,看见青浅好似极为感兴趣的样子,便招呼她道:“公子的眼光真是不错,这张面具可是根据咱们玄王爷所佩戴的面具仿制,现下可流行得很呢。不如公子也来上一张,总归戴上谁也不认识谁,就来模仿一下咱们的大英雄。” “大英雄?”青浅疑惑。 “可不是大英雄嘛,现下咱们玄王爷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十八岁一战成名,偏偏不追名,不逐利,可朝廷根本就离不开他,就算是削了他的所有权,最后太子殿下不还得仰仗着他才能处理好国事。” 青浅“哦”了一声,“原来玄王爷摄政的事情是真的。” “可不是就真的!咱们王爷的魄力果真可以,七十三位大臣,说斩就斩,半点情面都不留,偏偏皇帝还不能说他什么!”他又悄悄压低声音道,“听说半月前,在城外崇安寺有一场刺杀,就是冲着玄王爷来的。啧啧,咱们王爷最近得罪的人可不少,怕是以后再没有那么自在喽……” 青浅默默地捏紧了手中的面具,说道:“这个,我要了。” “五十文。” “我没钱。” 老头儿一改刚刚还热情万丈的模样,说道:“滚、滚、滚,没钱还耽误我做生意,真是晦气!” 她将手中的物件重新归置了一通,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张令牌来,在老头儿面前晃了一晃,道:“我就是玄王府的,你抽空去府上要账吧。” 老头儿的脸色犹如夏日天气,刚刚拉下脸来没有多久,又瞬间挂上了笑容,尴尬地赔笑道:“不知你竟是玄王府上的小公公,刚刚老夫一番话,请王爷勿怪,这张面具就当是老夫送给公公的。” 说着,手心里便被塞上了刚刚她摸过的面具,青浅笑了笑,并未拒绝。 这种借仗狐假虎威之事,她觉着甚是新奇。 只不过……公公? 回头看了一眼,陈瑾早就已经被人群给冲散,不知何处去了。 青浅想了一想,总归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她也不需担心,不过是等一会儿再自己一个人回去就是了。 越往人群中间走,前面就越是拥挤。 一位尖尖的嗓子在前头大肆辱骂一名摊贩,听周围人说,那名摊贩不小心用油乎乎的手触碰到了徐经历华贵的衣裳,被他打了一拳,偏偏那名小贩年轻气盛,非得要回他一拳。 出了这一口气不要紧,没想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兵迅速将他团团围住,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周围都是些看热闹的群众,将宽宽的一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青浅费力地挤进了最前头去。 第65章 闹市 青浅费力地挤入前头,果然在看见躺在马路中间有一位血淋淋的男子,他已被打得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能力,任由旁边的人拳打脚踢,一动不动,显然是快要不行了。 虽然身体没有反应,可那双始终还睁着的眸子中还拥有微弱的闪光,带着哀求和绝望,在人群中一个又一个地扫过,直到最后落到了她的身上。 青浅的身体微微一怔,她本意只是想看个热闹,可这双眼睛的重量实在是太过于沉重,两条腿好似重若千斤,叫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退将出去。 男子的不远处站着一位官人,他身材瘦削,两颊往中间凹陷,看起来尖嘴猴腮的样子,他正在用粗俗的话语大骂此人如何的下等卑劣。 青浅蓦然想起来,那日在如意楼,正是他带着春月过来交到了她的手上。 印象中好似听玄王爷说起过,此人是黄贺的手下,旁人都叫他徐经历。 “我说你们有些过分了吧,人家又没偷没抢,正常经营,只不过碰了这位大人一下衣角,怎么能把人往死里打!” “就是,当官的了不起啊,真是欺人太甚!” “就是,就是,欺人太甚!” “……” 旁边不乏有一些为他打抱不平的人,抱怨声此起彼伏。 听见这些声音,那徐经历迅速地往这边扫过来一眼,官兵们会意,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暴力地往出声的人身上招呼。 哎呦声瞬间在青浅的周边响起,刚刚还颐指气使的人群瞬间变得恐慌,人群再次骚动,并裹挟着青浅迅速地往后方撤去,后面的人不明就里,推推搡搡,青浅的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她怀中的物件已被悉数挤落,唯有一张鬼刹面具,被她死死地握在手中。 不知怎的,青浅此时却想起陈瑾来,若是刚才她能稍微等他一下,或者同他一起,自己也便不会出现此时的无奈,只能随波逐流,一身的武艺无法施展,然后听天由命。 她出声喊叫,但周边人声的鼎沸早就将她微弱的声音掩盖住了,如沧海之一粟。 人流依旧涌动,眼见青浅就快要支撑不住,万一此时再发生一例踩踏事故,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在她感到身体朝一侧倾斜的时候,身后有一人一把搀住了她的手臂,避开了汹涌的人流,将她牢牢地护进了怀里。 她不必回头,鼻间嗅到的雪松香已证明了来人,她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到了墙边,脚下是一处低矮的平台,陈瑾将双手挎于她的肋下,将她抱了上去。 下方的人流终于渐渐平稳下来,青浅也终于将心情平复,回头说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他神色清淡,只是垂眸看着她手中的鬼刹面具,沉默不语。 此地的平台完全不受人群的侵袭,还能看见不远处的热闹,果然是一个好地方。 “你看,那人快要被他打死了。听人说,那名小贩只不过是出手触碰到了徐经历的衣裳,便被他的人往死里打,那个徐经历,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陈瑾好似对眼前的热闹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道:“走吧。” “别,怎么能走呢。”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恶人需得恶人磨,咱们来教训一下他!” 陈瑾挑了一下眉,似乎不太明白她话语中的含义。 青浅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面具,笑着打量了一下他道:“我看你的身形体量与那位恶人差不多,你可以浅浅地假扮一下,一句话都不需你说,只要你往那边一站,保准将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第66章 骚乱 陈瑾黑着一张脸,被青浅生拉硬拽,终于将那张并不怎么合适且工艺粗制滥造的面具扣到了他的面上。 青浅围着他转了一圈,满意地拍手道:“嗯,不错不错,倒是有八分相像。” “那剩下的两分是?”陈瑾疑惑。 “当然要有所保留了,玄王爷那尊贵气质还有他那不凡的魄力,岂能是一般人能模仿得来的?”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青浅无意他语气中的得意,拧眉与他说道:“我先进去应付一下,你若看我应付不来,到那时你再站出来。” “……” 于是,在那双躺在地上的眼睛即将绝望掩闭之际,终于等来了反转。 “住手!” 所有人循声看去,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公子从人群之中阔步走出,她首先来到那名男子的面前,蹲下身细声与他说道:“放心吧,我是来救你的。” 徐经历正倚靠在下人为他准备的圈椅上看好戏,见有人打断,不由得面带愠怒,呵道:“是谁,敢搅了本官的雅兴……” 随着青浅慢慢回身,他终于看清了此人,这不是上次玄王爷身边的那名小随从是谁,与那次的模样相同,头戴着一顶瓜帽,面容肤白秀丽,男生女相,有着还未完全张开的稚气。 他轻轻“哼”了一声,上次因为在如意楼黄知府受了玄王爷的无端责骂后,他也平白无故地遭受了一段时间的白眼,从那以后,他干啥啥不顺,一时不由地火上心头,干脆将怨气全撒到了她的身上。 “哦,原来是你啊。不知本官在此审问犯人,与你何干?” 青浅笑着道:“此事确实与我无干。但试问黄经历,此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过,值得你如此生气,非要把人往死里打呢?” 他尖细的嗓音慢慢响起:“此人非法牟利,占地经营,服务恶劣!本官收到众人举报,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他冥顽不灵,竟敢动手打了本官!按照例律,他可是要关进知府大牢去挨板子的,本官心善,念在他是初犯,只是当场教训了一番,不知有何不妥?” 一旁的群众们刚刚都被打怕了,神色均带激愤,偏偏不敢开口讲话。 在玄王爷未回封地之前,这黄贺知府在玄京城尚可只手遮天,徐经历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早就张扬惯了,在这个向来以管理混乱着称的西玎街,更是为所欲为。 大家伙儿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免与此人冲突,以至于他在带领一群人收保护费时,都不敢开口讲一句话,生怕引来了他的不满。 只有这个卖摊饼年轻的小伙子,非得不信邪,上前去与他理论,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裳,由此差点引来杀身之祸。 青浅拱了拱手,依旧是神色温和:“他如今也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您的气也该消了,不如就将此人交与我,您意下如何?” “哼!你个小小的随从倒是好大的口气!不知你的主子要是知道了你在大街之上随意殴打摊贩,被本官抓了起来,还会不会管你?”他一双细长的眼睛贼兮兮地转了一圈,随即吩咐他的人道:“把她给我带回去,交给知府大人好好出出气,就说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刚刚殴打男子的几名官兵立即转身朝着青浅的这边走过来,她没想到这徐经历竟然如此地油盐不进、胆大包天,竟连玄王府上的人都敢动。她一时情急,用眼睛扫过人群,并不见陈瑾的半个影子! 关键时刻掉链子!青浅在心中咒骂。 就在她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人群后方传来一阵“跨跨”的声音,一排整齐的玄衣铠甲迈着整齐的步伐将这周围的官兵全部包围了起来,亮剑拔鞘,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青浅愣怔地看着周边突然出现的变化,玄衣铠甲,这是,玄王爷的人。 一旁的人群自动避让出一条道路来,一位戴着鬼刹面具的男子终于从道路中间闪现,缓缓向她的这边走来,他周边一身冷气,修长又挺拔的身子在人群的中间显得格外亮眼夺目。 青浅微微一笑,若不是她认得这副面具就是刚刚她手上的那副,说不定她还真的能认岔人了。 第67章 保护 景易从陈瑾的后方不远处出现,他首先开口道:“不知是谁敢动我们玄王府上的人!” 今日晨间,徐经历在跟随黄贺出席府衙例会时,玄王爷并没有出现,而在玄王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对于他对此等例会的重视程度来说,尤其显得不太正常。 府衙例会每隔五日左右进行一次,整个玄京各个部门官员皆汇集于此,向玄王汇报他们所掌管的部门事务及近期的进展情况,并由他来做出点评。 因此在黄贺每次出席例会之时,他总是满脑门子汗,生怕答不出话来遭受玄王的惩戒,因此他才会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讨好于王爷。 而自从发生了崇安寺一事后,玄王已经两次未曾参加过会议了。 根据黄贺所得来的消息,自从皇帝离开以后,这玄王便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且对于任何汇报行事的官员通通不见,有外界传言,他可能是又突然染疾,或者是偷偷地回了上京去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是玄王爷暂时无暇其他,那这整个玄京城可就只有他们一家独大了,因此,他今夜才敢如此猖狂。 可怎会……他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此处? 徐经历跪下身来,止不住地浑身冒着冷汗,面前此人的气压叫他完全不敢抬起头来,他颤颤巍巍地道:“不知王爷在此,小人……小人只是有些私事想有求于您身边的这位大人,便私自做主派人带她回我府上一叙……并没有,并没有其他想法。” 青浅看他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利落的样子,与刚刚的模样完全大相径庭,不由得感觉到有些好笑。 于是她便开口与他说道:“好了好了,既然你是无心之过,那便别再为难此人了。你们赶紧离开此地,要是以后再叫我们王爷知道了你狗仗人势,为难于玄京城的百姓,那我们王爷定不会再轻饶了你! 青浅悄悄地戳了戳陈瑾,暗暗地给他使了使眼色,道:“王爷,您说是与不是?” 陈瑾低下头来看向她,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景易再次上前,“还不快走!” 一伙人终于没有了刚才来时的嚣张气焰,尽管周围一再有人朝着他们扔臭蛋烂叶,他们却丝毫不敢停留,只得灰溜溜地从大街上退了出去。 因为,他们只不过是借用了黄知府的名号,而这里,终究是玄王的地盘。 陈瑾小心地来到受伤男子身旁,见他正要使尽全身力气起身拜见,他将男子的肩膀往下压了一压,示意一旁的士兵将他安置妥当。 周边是一群掌声雷动,好似是终于给大家伙儿出了一口恶气一般,簇拥着他们大声喊着:“玄王爷千岁!” 他们的王爷,终于想起来要回家整治整治这一群恶霸了! 青浅尴尬地笑了一笑,随即带着陈瑾还有景易他们迅速地离开了此地。 远离了西玎拥挤的人群,她终于将刚才紧张到嗓子眼的心情平复了下来,随即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石阶上,说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啊!” 她将头转向景易,拱手道:“感谢景统领的出手相救,若不是你,我非得再跟这些人打一架不可。不过看他们这些人的块头,我还不一定能打得过……” 景易看她在那嘀嘀咕咕,终于不再是之前那般死板的模样,他笑了一笑,道:“并不是在下的功劳,而是王爷担心着姑娘的安危,特地将下官叫了来保护姑娘。” 青浅刚刚还在脑海中演习若是没有他们二位的帮助,自己该如何才能取得胜算,因此眼神涣散,并没有意识到景易在说此话时的语气,跟他与陈瑾对视的眼神。 只有在听到“玄王爷”三个字时不由得微微一愣,原来又是王爷帮了她? 第68章 谈心 没一会儿,就有一名玄甲士兵上前,在景易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他便拱手告退,此处,就只剩下陈瑾和青浅二人。 青浅招呼他道:“站着干甚,你过来坐一会儿!”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处拱桥,这座桥好似是分界线一般,北面是灯火辉煌的街市,南边便是黑暗无人的街巷。 他们被桥拱的阴影所遮挡,旁边是波光粼粼的河流,哗啦啦的水声自他们的身边流过,几条小鱼儿时不时地蹦跶出水面,远处依稀传来了已恢复秩序的人流和叫卖声,在这个并不怎么平静的晚上,她此刻坐于此处,耳边吹拂着微微暖风,感觉到无比地安心自在。 陈瑾岿然不动,依旧是倚于栏杆处不动声色地把玩着手中的面具。 青浅眯了眯眼睛,笑道:“你今日表现很是良好,光是那一句话不说的冰冷模样,就学了咱们王爷十乘十的精髓!” 黯淡的月光下,陈瑾的唇角微微一翘,道:“我怎么不知,王爷在你的心目中竟有如此的印象?” “唉你不懂,你不懂。这下好了,我又欠了他一个大的人情!” “你本就是玄王府上的人,王爷保护属下自是应当,何谈亏欠?” 青浅点了点头,道:“嗯,这倒也是。” 她忽然想到了他们刚刚见面时的场景,于是开口问道:“这几日一直没有找着合适的机会问你,当初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陈瑾沉思片刻。 那日,在青浅离开以后,他便一直等待在房中,他的耳力向来很好,在青浅离开不多一会儿,就有一名女子的脚步声悄悄地来到了房中。他因为身上有伤,身体并不甚巧妙,而是借助着周围杂物的帮助爬上了屋顶,在观察了一阵后,发现这名女子就是冲着他过来的,显然是她早已知道此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于是,他从屋顶跳下,可她说…… “那贱人偷盗无耻,现在恐怕已被五花大绑,被李管家……” 他无心将所有罪责全部落到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何况她还救了他。虽然他手中的权力可决定一切,但他却并不想在此时就将身份全部暴露出去。 于是,他打晕了秋寒,来到了府外。 西边的府墙外面是一片绵延的农田,农田的那侧有一个山庄。他因为有伤的缘故,根本就走不了太远,正在他坐在路边休息之际,正巧碰上了一辆要去往山庄的马车,而马车里头坐着的人,正是施景。 施景认出了他,便将他带到了山庄里头,再以玄王的名义,送他回了王府。 可这一切,他怎么能与她明说呢?他淡淡的神色平视着远方,他最终只淡淡地道了一句:“我察觉到不对劲,跑掉了。然后出府遇上了一位老农,是他救了我。” 青浅听着并未表现出意外的样子,她甚至有一些庆幸,笑道:“那有机会的话,应当回去当面谢一谢他的。” 陈瑾扭头向她看去,小巧的瓜帽下面露出了一顶漂亮的额角来,她虽是一身小生装扮,但此时正笑得温婉,弯弯的眉眼亮着闪光,一双黑眸之中此时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两个浅浅的梨窝挂在她的嘴边,不点而朱的樱桃唇看起来…… 好想亲上一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听她又道:“那你当时是怎么受伤的呢?” 一句话将陈瑾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紧接着他将脸别过去,不再言语。 青浅看向他,不觉有些奇怪,但似乎也情有可原。 他的级别比景易还要高一些,有些秘密任务也是再正常不过,何况连玄王也亲口承认过。他不愿意说那肯定是有不能被他人知道的缘由。 于是她又自顾自地回答道:“哦我知道了。” 陈瑾疑惑,“你知道什么?” “你不说话,不就是因为接了个不能为人所知的机密任务么,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与别人说出去的,那样你的面子上多不好看!”青浅走到了他的一侧,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陈瑾微微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他面色一沉,随即大踏步往前走去。 “哎你等等我!”青浅从石阶上爬起,追在后面一路小跑。 这人可真是奇怪,怎么又黑脸了! 第69章 动心 栖竹阁,明亮的会客厅之中,玄王此时正站立在一排书架旁,手捧着一本书。 但他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书上,而是神情温和地看着此时正在堂下细声汇报的女子。 青浅回到府中时,立即恢复了一身女子的装扮,她左思右想,始终担心迟了会叫那位大佬怪责,于是紧接着便拉了陈瑾一起来到了玄王的会客厅。 玄王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二人会在此时深夜过来,因此衣着并不正式,一套里衣之上随意搭了一件外袍,他的长发半披散着,眼神之中也尽是平和。 摘了面具的玄王原来是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没了鬼刹面具的衬托,连性子都缓和了许多。 青浅将今日陈瑾所调查的结果全部细细与玄王汇报完毕后,发现他并未有何反应。相反,脸上因为烛火的闪烁反而多了几分苍白,美好的容貌之上添了几分病色的渲染,如今叫青浅看了也不禁我见犹怜。 于是,她秉持着一种身为一名医女的自觉,主动上前去为玄王请脉。 细腻的腕处被掀了开来,这次竟连几根象征性的血管都不见了,整个手臂光滑无比,如同一个女子……不,比女子的手腕还是稍稍粗壮一些的。 青浅瞧着有些色眯眯的,这玄王的皮肤比之前见到的好似更好了些,不知是如何保养的? 若是能将他的保养秘方偷偷卖与那些有钱人家的妇人,岂不是又能赚上些银子……她心中思忖,握着他手腕的时间便久了一些。 一旁的陈瑾轻咳声起,青浅这才反应过来,随后将三根手指往上一搭,诊起脉来。 青浅的眉毛微皱,然后慢慢地打量了一下玄王的脸色。 他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明显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王爷最近可是受了什么外伤?”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然后将手腕抽回,道:“可能是上次在崇安寺与黑衣人打斗时,受了些小伤罢了。” 青浅细细思考了一阵,只记得那日玄王好似一袭黑衣,她上去的时候,黑衣人早就消失无踪了,原来他那时就已经受了外伤,可她却浑然不知! 青浅垂眸,一脸内疚的样子,道:“终究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隐瞒了王爷,私自行事,以至于差点酿成大错……” 可玄王还并未开口,陈瑾首先道:“你知道就好!” 青浅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时间已晚,青浅最终还是被玄王给谴退了出来。在关上房门之前,她似乎还听见里面仅剩的二人正在悄悄地说着什么话,她也根本无心去听。 如今已是初夏,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木长得正是茂密,有几只蝉在树梢上吱吱地叫着,天空繁星满布,在广阔无垠的黑蓝色幕布上,一闪一闪地放着光亮。 而此刻青浅的心中,却并不平静。 她还是对玄王有所亏欠的,她自一开始便是有目的地接近于他,不仅事事隐瞒,连他受伤了都不知道。 想起来崇安寺遇险的那一日,玄王一直都在不停地忙于应酬,白天陪伴君上,晚上还带她出府参宴,而她,却喝得酩酊大醉!而事后她还为了躲避于他,好几日都在府外厮混度日。 可王爷根本就不与她计较,留她在他的身边,给她最好的待遇,有人告她的状时也毫无顾忌地相信她,就连她丢失了通敌书这等大事,他都与她温和地说,他会处理。 还有,今夜……他虽然并不在她的身边,却又时时刻刻派着景易保护于她。 一颗心瞬间手足无措起来,青浅走下庭院,脚步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奔跑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倚在门后,将手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好似生怕有人听见她此时的心跳那般。 她慌了,明知道那是玄王,自己并不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是…… 他应该也是有意的吧。不然,他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举动来,冷面且又尊贵无尚的王爷何须要考虑她的感受? 而且,刚刚在给他试脉时,他明明也是慌张的。 她抬头的那一瞬间,明明见到了他的眼神瞬间别过。 还有,她未与他们诉说的是,他的脉搏自她握向他的手腕开始,就明显地加快了…… 第70章 相面 为了避免她内心的骚动愈演愈烈,在接下来的几日,青浅每日给玄王备下汤药后,便以要配合着陈瑾查案为由,整日出府躲得远远的。 陈瑾并不多话,他那张冰块脸正好给了她目前所需要的安静。 但那陈瑾也根本无处可去,因为大部分事情根本都用不着他出面。 也不知道他在玄王手底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反正他说过的话,就如王爷说的一样好使,而且景易总是会很准确地找到他并将结果告知。 因此,与其说是青浅整日跟着他,不如说他整日跟着青浅。 算命铺子里的四个人早就已经与他混熟了,除了乔装算命的事情他不愿意干以外,其余的事情他都想试一试。 陈大在闲来无事的时候,还给陈瑾算过一命。 他虽然是半路出家学的这么一门骗人的手艺,但是据他自己说道,他也是跟过几位名人大师学了几分真正的精髓! 他扳着陈瑾的脑袋仔细地瞧了瞧他的五官,弄得青浅心里好一阵紧张,可千万别惹恼了这位大神再继续黑脸! 但陈瑾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配合,而且他好像也极为感兴趣的样子。 陈大低头翻找了几本古旧的手抄和书册,一遍又一遍,看得极为认真。 半晌后,他紧蹙着眉头对着面前的人说道:“仁兄这面相,可是帝王将相之相!” 房间里一片凝重,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看向陈瑾,但他并未有什么反应,似乎对这种说法并不在意一般,面色云淡风轻得很。 只是还未等屋里其他人反应过来,青浅倒是先拍手笑了起来:“你看岔了!他怎么可能当帝王将相,他只是玄王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 她拍了拍坐在长凳上的陈瑾,道:“你若是想当帝王将相,你得先把那玄王爷给收服了,然后叫他给你当小兵!哈哈哈……” 青浅笑得开怀,此地都是自己人,她也不怕这番话能够传到那位王爷的耳朵里,毕竟,陈瑾若是能有此想法,也必定不能叫旁人所知。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理应当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但是,在陈瑾在听了她此番言论后,本是晴朗的脸上瞬间又黑了下来,陈大咳嗽了一声,青浅好像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瞬间一下止住了笑容。 她看了看本就少话的陈瑾此时又挂上了一张冷脸,似乎不甚高兴的样子。 青浅蹲下身来,学着之前她所见过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讲师,眉目凝重与他说道:“你莫要灰心,也不要丧气。那些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我们肯努力,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被她此番言论惊呆了,没想到这青浅虽然整日看起来不务正业的样子,原来她的内里竟是如此地有志气! 陈瑾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算命铺子。 青浅紧随其后,她又不傻,怎能将这枚冰块自己一个人扔到大街上? 若是此时再不上前去哄一哄他,按照这个人又是个极为记仇的脾气,那他的这条大腿到底还抱不抱了! 陈瑾回头瞪了她一眼,但她却装作浑然不觉,仍旧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跟着他。 陈瑾无奈,赶又赶不走,索性随她去了。 远处的残阳燃遍了半天余晖,红彤彤的晚霞照映在二人浅踱的身后,拉出了两条长长的影子。 陈瑾的步子相较于青浅来说,总是迈得大了些,青浅想要跟上他的步伐需要一路小跑,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到后来,他总是走上两步,便在远处等上一等,见她的脚步与自己同频后,再慢慢地踱步出去。 巷子的一角栽有一颗梨树,此时正结了些碧绿的小果,在斜阳的映照下,如铜铃一般,叮铃当啷挂了满树。鸟儿栖息在树梢,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青浅这才眯着眼正视前方正等待自己的男子,不过是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感觉到此人如饱经风霜一般总是让人有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在这些日子里,虽是王爷叫他来帮助自己,但其实一直都是自己依赖于他,躲在他的身后、说上那么一两句话,他便能将所有的事情办妥。 好像只要有他在的时候,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青浅微微一笑,跑上前去与他闲聊道:“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想待在这玄王府的。” 见陈瑾面漏诧异,青浅又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的突然来到了这儿,反正在一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在了……” 第71章 找回 “怎么?难道王爷对你不好?” 青浅苦涩地一笑:“并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这并不是我所想要的。” 陈瑾停下了脚步,看着她不解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面前依旧经过那日的那条街市,不少的摊贩推着板车从他们经过,华灯初上,夜幕开始降临。 青浅盯着前面不远处刚摆下的馄饨摊子,不禁咽了口唾沫,指了指说道:“要不,咱们去那边,边吃边聊?” 一个用破雨棚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小摊上,此时正稀稀拉拉地坐着两三桌的客人,一桌是携带着二三岁小童的一名中年男子,一桌是正值豆蔻年华的两名少女,还有一桌并未点东西,他们只是在此临时歇脚的妇人。 此时一高一矮两位公子走进了棚内,二人贴身且轻盈贵重的衣裳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瞬间就吸引住了两位少女的目光,他们面容羞涩,眼神躲躲闪闪。 其中一名身材稍微矮小一点的男子朝她们两个微微一笑,然后与老板喊道:“店家,来两份馄饨,要大碗的!” 说罢,他便笑嘻嘻地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 看着她左顾右盼神神秘秘的样子,陈瑾不禁出言问道:“你脖子扭到了?” 她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没看见吗,自从我们进来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我的身上。”她捂嘴笑了笑,“没想到,我女扮男装的魅力竟然这么强!” 陈瑾淡定地瞅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刚刚的话题还没有完,你有什么想要的?” 青浅随手接过来老板送过来的馄饨,先端了一碗放置到陈瑾的面前,又拿起了自己的那一碗,摇头笑了一笑。 她满是惆怅与茫然地仰天说道:“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名利、地位、权势、钱财……再或者,只是想安稳一生,平安无灾……” 陈瑾皱了皱眉,打断她:“说人话。” 青浅吐了吐舌头,“你还没有听我说完,其实我觉着,人穷其一生,只不过是为了两件事。” 陈瑾一脸疑惑。 “是钱与自由!” 一口鲜美的肉汁在青浅的口腔中弥漫开来,搭配着香甜的汤汁,叫她一连又吃了好几个。 陈瑾动作轻微地将自己那碗往青浅的面前推了一推,道:“你想要钱和自由?” 她这才放下手中的勺子,埋怨道:“有谁不想要?我自从来到这玄王府,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见过过,更别妄想那自由身了!” 陈瑾明显对她最后那句话更为感兴趣,“钱倒是好说,你还想要自由身?” 青浅叹了一口气,转身问道老板:“店家,你们这儿有酒吗?” “有的有的,我这就去给您拿!” 陈瑾眉毛微蹙,拦下了她正要执起酒壶的手,摇摇头道:“喝酒误事。” 她倏然想起来那日与王爷喝醉时的情景,其实,她的酒量确实不大好,酒品也不怎么样。 她手下一顿,放下了酒壶,才缓缓说道:“你说的是,上次就因为喝醉了酒的缘故,我才将手中得来的信件丢失,以至于给王爷招来了这么大一麻烦……” 说罢,只见陈瑾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来,牛皮纸包裹的封面,明显发黄的纸张,和她已经看过好多遍的内容…… “是这个吗?” 青浅一时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从哪里找到了?” 他迅速将信件收回,然后放回到自己的怀中,说道:“在从如意楼回王府的路上。” “那……”青浅欲言又止。 “放心,并无人看见,想必是你不小心掉出来的。” 青浅高兴地笑了一笑,心口似乎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道:“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这次犯的错误无法挽回呢,幸亏是无人看见,要是被人瞧见那就糟了……” “就算有人看见也无妨。”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青浅疑惑抬头。 “因为,那些都不是真的。”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似乎长久以来她心中的疑惑全都是枉然。 “有人想趁机捣乱,他就必须要为此事付出代价!” 第72章 说媒 这边的气氛还在凝重之中,那边一直坐在临街处歇脚的两位大娘起身朝着他们就走了过来。 青浅立马坐端正了身子,提醒对面的人道:“来了,来了。”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朝青浅来的。两个人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了离陈瑾的不远处,笑呵呵地上下打量着他道:“请问这位先生年岁几何?” 陈瑾站起身来一拱手,道:“大娘,小生今年二十八岁整。” 大娘笑着拉上了他的手腕,道:“先生快请坐,快请坐,大娘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好,小生必定知无不言。” 青浅一扫刚刚情绪的阴霾,一副看好戏似的看着对面那位大娘将两只手全部包裹住了陈瑾的手,而陈瑾则是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时不时向她来上几个眼神。 青浅低头吃了一个馄饨,假装没有看见。 嗯,馄饨味美,汤汁香甜,这场戏也好看。 “不知先生如今在何处任职?” “小生现如今在玄王府,是王爷身边的一名近侍。” 大娘笑着与旁边的同伴道:“好啊,玄王府好啊,在玄王府干活俸禄可多!” 青浅不禁在心里暗骂,银子到底都装进了谁的口袋,为何她的月俸连一个铜板都未曾见得! 但表面沉默不语,只得愤恨地又舀了一个馄饨放入了口中。 “那你父亲官拜何处?” 陈瑾摇了摇头,“我的父母在我幼时皆已不在了。” 青浅看了看他,平静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孤身一人的现实,怪不得他总是以一张冷脸示人,可能是因为没有接受过爱的滋味,才不知该如何去爱别人。 他那一身的伤痕,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呢。 只听大娘哦了一声,然后又道:“不知,先生现在是否已有婚配?” “小生并无婚配。” 这时,坐在另一桌的两位大娘也来到了近前,兴奋地与他说道:“我在那边打量了公子良久,远看是风流倜傥,近看也是一表人才啊!” 说罢,便也上手在他的胳膊上摸了起来。 陈瑾常年练武,即使有宽袖的阻挡,也能隐约地看出他健壮的身体轮廓,更何况如此近距离地下手去摸呢,几位大娘好似见多识广,几人相视一笑,越摸越起劲。 “我有个侄女,也是在玄王府干活的,听说她现在都已经干上了玄王爷身边的一等婢女了呢。你既然也是玄王近侍,想来叫你配她也是可以考虑的。她父亲经商,光是家中田地就有三百多亩,更别说那些铺子之类的,不止如此,连在上京那边也有他家的产业呢!” “那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去玄王府当个小小的婢女呢?”另一位大娘问道。 “唉,别提了!”她摆了摆手,“她是家中独女,脾气骄纵得很!她打小就仰慕玄王爷,听说咱们王爷一副面具横走天下,谁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实模样,可那丫头偏偏不相信,非得要去见上一见。你说这不是傻吗,玄王爷哪能瞧得上她!” 旁边有人应和:“听说现在玄王爷已经不戴面具了,长相甚好呢!” “管他好不好的呢,咱们也见不着!不过那丫头似乎也明白了这个理儿,上次还给他父亲来信说要叫他父亲把她给赎出府去呢。” “那这应该是想通了。” “早就该想通了!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也该好好稳下心来,准备准备嫁人了……” 青浅一直低着头吃馄饨,听到这里,不由得抬起头来问:“大娘说的您这位侄女,名字可是叫青琐?” 大娘一时两眼放光,道:“是啊,正是啊,这位公子你可认识我的侄女?” 青浅笑了笑,一副看好戏似的眼神看向陈瑾,道:“何止是我认识,您面前的这位也认识。我觉着您大可不必对于她的婚事太过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哪一天,她就把您面前的这位给带回去了呢。” 大娘在听过此番话之后,兴奋之意更是明显,看着陈瑾直呼“缘分”,非要将他带回自己的家中去给他弟弟看上一看。 一道犀利的眼光霎时袭来,如万千冰刀射向她的全身。 她倏然想起来那日要给他做媒时,此人那愤怒到发红的眼睛,以及反常到将她逼仄到廊柱上时冷漠的话语:“你对我了解多少?我又何需你来帮我做决定?” 青浅一时沉默,想来他必定也是不太喜欢别人给他说媒,要不然,那日怎会如此冲动呢。 也罢,古旧的包办式婚姻,要叫自己也是接受不了的! 于是,在一众大娘的团团包围之下,她将陈瑾费力地从其中拉了出来,张开两臂拦于他的面前道:“大娘误会了,他跟您的侄女可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为何?” 青浅在男子欣慰的眼神中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中慢慢握起,然后含情脉脉地看了看他,道:“大娘难道看不出来吗?其实他,喜欢的是男子。” 第73章 鸡同鸭讲 回去的路上,沉默无话,青浅不明白为何自己在帮了他这么大一忙的情况下他还是如此冷漠! 她眼看他越走越快的步伐,忍不住快步追了上去,说“大哥,是我的错还不行!你没看见刚刚那几位大娘,明显就是对你满意地不行,我若是不那样说,你觉得你能跑得了吗?” 他终于回应,吞吞吐吐道:“那你……你还不如说,我喜欢的是你呢。” 青浅疑惑,“我现在不就是一身男子装扮?喜欢我与喜欢男子有什么区别?” 一张脸瞬间又耷拉下来,“鸡同鸭讲。” 青浅跟在后面挠了挠头,这跟鸡鸭又有什么关系? 越靠近王府这边,道路就越是冷清。这边行人虽然稀少,治安倒是不错,因此青浅即使已被陈瑾远远地拉到了身后,她也不需担心。 远处有一群骑马的官兵朝着他们这边过来,青浅正准备避让,只见他们的领队在陈瑾的面前下了马,低着头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两人似乎是很熟悉的样子。 青浅侧耳倾听,可入耳的只有那微弱的风声跟时起的蝉鸣。 她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火把光打在陈瑾的脸上,衬出他鲜明的五官,在周围的黑暗之中甚是亮眼。 须臾,领队翻身上马,拱手告辞。 青浅快步追上前去,大大咧咧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好像刚刚的恩怨全然不复存在一般,“没想到你小子识人甚广啊!” 他淡定地“嗯”了一声,并不搭理她。 不远处是栖竹阁,浓密的一片竹林包裹住这一座安静的院落,拐弯进去,东侧最贴近府墙的那三个小小的院子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下弦月入星空,正有一女子穿着贴身材的莲青色曲裾等候在陈瑾的门前,远远地看见来人,瞬时一脸欣喜,欢欣雀跃地小步跑上前来。 青浅尴尬地收回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看了一眼身边人的神情,便很自觉地走开了。 可她刚刚迈步出去,手立即又被后面的人给拉了回来,在青浅一阵的惊讶神色下,他冷冰冰地开口道:“你给我惹来的麻烦,需得你来帮我解决!”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拉着她的手走上前去。 青琐正端着一盘各色各样的瓜果笑容满面地要交给陈瑾,可走上前去看清二人正十指相扣的双手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陈瑾说道:“之前没有与姑娘说明白是在下的不是,并由此造成了姑娘对我的误会。” 青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紧紧相握的双手,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意思?” 陈瑾看见她满是怀疑和悲切的眼神并没有怜香惜玉,而是冷冷地继续与她说道:“意思就是说,我喜欢的是青浅,你别再白费心思了!” 装满了各色瓜果的浅盘落到了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瓜果四溅,摔出了黄色或是白色的瓜瓤,一只脚毫不留情地从瓜瓤上踩过,头也不回地拉着青浅进去了他的院子中,关上了门。 “我会向王爷告发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欺骗我的感情,不得好死……” 门外是青琐的歇斯底里,门内是二人相顾无言。 “你何必非得这么狠心?若是有一天,你看清了自己的本心,觉得这姑娘其实还不错,又该当如何呢?” “无需担心,我的本心已有所属。” 一阵暖风从身后袭来,吹得衣袂连同着耳边的碎发向前面的人飞去,衣角乱舞,她惊讶地看着眼前此人,好似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青浅尴尬地笑了笑,望着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的陈瑾,不禁内心一阵发毛,她随手将被风吹乱的鬓发重新别至耳后,道:“那,还确实是我给你惹来的麻烦。” 门外的哭诉声渐渐减弱,青浅趴在门缝上往外看了一看,“她走了,我也要回去了。明天再见!” “明日,我也该走了。” 青浅刚准备出门的脚步一顿,问道:“去哪儿?” 他想了一想,道:“暂时还不能与你说。” 青浅略一点头,表示明白他的苦衷,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也不知。” 一阵沉默,虽然他们也只是相处了短短几天的时间,但对于青浅来说,她在这里的朋友并不多,有一个算一个,陈瑾也是她的朋友之一,更何况,他还曾屡次帮助过她。 于是,她略表遗憾地与他说道:“欠你的人情还未还完呢。不如就叫我们二人来做一个约定。” “什么?” 他低头看她,她的睫毛之上跳跃着星光,肉肉的脸上神色紧抿,嘴角微微往下弯着,“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去如意楼吃饭!” 四周黑暗的夜色下,他的身影寂寥又孤独,声音低沉而暗哑。 他说:“好。那一言为定。” 第74章 离开 第二天清晨,陈瑾的小院门外果然是又别上了一把大锁,只热闹了几日的小院子又重新恢复了之前他未来时的冷清模样。 青琐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因为在陈瑾走了之后的几天里,她只见到亦巧一个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玄王好似是突然把她给遗忘了一般,不过问、不召见。 这正好也称了她的心意。 直到有一天,青琐的住处终于来了好多的人,似乎是一些家仆,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着搬东西。 一张金丝楠木方桌静静地伫立在院子中间,如同她们来时的那般,只不过情境恰好相反。 几位家仆小心地用布包裹着桌子的四角将其抬上了一辆马车,这时,青琐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一身金贵的绸缎衣裳,说话很是宠溺,应该是她的父亲。 她看见青浅正站在门口处,一下放开了她父亲的手,向青浅走了过来。她的脸上还有怏怏的病色,本就白皙的脸上现在看起来一点血色都没有。 正待青浅以为她又要大骂自己一通时,只看见她艰难地勾了勾唇角,平和地看向远处道:“我还以为你与我是不同的,可没想到,你也被蒙在了鼓中。” 青浅疑惑看她,只见她又道:“你可知,陈瑾是自己一人孤身去了上京?” 青浅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她得意道:“可我知道。那日,他早就收拾好了包裹,即使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我还是会偷偷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如病后初愈,如喃喃自语,“那日,他刚刚出了城,就有人要刺杀他,七八个黑衣人围攻他一个,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盯上他的,虽然我当时并不在现场,但是是我派出跟随他的人救了他。” “那后来呢?”青浅问道。 她似乎终于对青浅着急的神色有了些满意,说道:“后来,是我的人缠上了黑衣人,才得以叫他逃脱,当时他并未回头看过一眼,说不定他还以为我的那些人也是他们的同伙呢。” “那,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那些黑衣人的目的应该并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是叫他知难而退。只可惜,在我的人阻挠了他们以后,见再也追不上,便迅速撤走了。” “他们没有说什么吗?” “有的。他们以为我的人是与陈瑾一伙的,留下话说,这一路,他必定有去无回,叫我们别再白费力气了。” 青琐的父亲从马车处过来,柔和地与她说道:“囡囡,你母亲在家特地为你炖了鸽子汤,咱们早点回去吧。” 青琐最后看了她一眼,道:“我要走了,你也珍重。” 粉红色的披风从青浅的面前扫过,如同这个不可一世又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来无影,去无踪。 两条车辙在地面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痕迹,她看着地面,心中似乎有一些哀恸和凄凉。 难道,他真的会有去无回吗? 不可能,他是如此厉害的一人,任何事情只需他动一动嘴皮子,即可手到擒来,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呢? 可是。 青浅想到了刚与陈瑾见面的那日,他一身伤痕,还调侃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他那时不是也受伤了吗? 在她蹲在地上的时候,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位看起来很是干练的中年男子,他的身边跟随着两名府中的小厮。 青浅记得,他叫曹越,是府内除了李管家以外,另一个在王府内干了最久的人了。 他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与青浅说道:“青浅姑娘,别来无恙。” 青浅不明就里,向他点了点头,道:“曹伯今日不去侍弄那些花草,怎的有空闲来我这里了?” 他唇角一抿,满是遗憾地说道:“你看,好不容易从上千个人里边千挑万选出来两个聪明的,青琐这又被家里人赎回去了,这叫老夫一时间去哪儿再找一个合适的?” 青浅笑了笑,说道:“曹伯有事,但说无妨。” “你看,如今王爷的病情也好的差不多了。总归是你整日无所事事,不如你且暂时顶替一下青琐的位置,你看如何?” 第75章 收礼 若是在青琐未与她说刚才这番话之前,此等要求,她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她躲着王爷还来不及,又不多给她发银子,凭什么叫她上前去? 可是在听了青琐的这一番话以后,她沉默了半晌,回复道:“好,我正好也有事情要问问他。” 在曹越走了以后,亦巧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小声地在她的身后说道:“听说之前的李管家被咱们王爷给发配充军去了,现在是曹越接替了他的管家之位。” 青浅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那位老东西了,原来是干大头兵去了,也不知他如今那个身子板上了战场能活几天! 她不禁笑出声音来,“充军?那个太监?” 亦巧明显是被她粗俗的话语怔愣在了原地,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这些……我,这都是听别人说的。” 青浅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害羞地低下了头,下巴指了指怀中正抱着的一叠资料,道:“王爷叫我找出来这些,现在我得赶紧给他送过去了。” 泛黄的纸张,最头上的那一张还带着官府印章跟王爷的私印,明显是年岁已长的档案了,青浅不禁心生疑惑,突然找出这些来好干什么? 青浅伸手将这一摞资料接了过来,说道:“我帮你送过去吧,你休息休息。” “可是……这……” “无事。”青浅往后一挥手,“你没听刚刚曹伯说的吗,往后叫我来接替青琐的位置,此等小事,我去去就回!” 几日不见,玄王的面上终于不再是苍白,而是春光满面,荣光四发。 他见青浅过来,面色微微一怔,随即招呼她道:“快过来,你来帮本王看一看留哪一个合适?” 原先空荡荡的会客厅之中,现在摆满了各式箱栊,华丽的箱盖从里敞开,露出满室的珠光宝气来。 而玄王正踱步于各色箱栊之间,犹豫徘徊。 青浅看得目瞪口呆,问道:“请问王爷,这些都是从何处来?” “哦,今日我去开了一个会,大家是见我身体无恙,散会后纷纷来我府上拜见,带了这么些礼物来,盛情难却,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呢!” 他随手指了指说,“这枚玉如意,是前几日廷尉庞大人送来的,说是什么西域珍品,价高难得;那个金丝葫芦,是太师的人送来的,说是在寺庙中找了个大德高僧开过光的,实属不易,还有那个玉白菜……” 青浅皱着眉头听他捡了几个重量级的人物送来的礼品,然后从其中划拉出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珠子,摩挲着其光滑的表面说道:“那些个都太大了,还是此等小物件比较合适。这个是黄贺知府送来的,说是在城西又发现了一个宝石矿,里面全都是此等红宝石。玄京果真是富庶丰沃之地,如此,玄京城的百姓往后又将多了一样安身立命之物……” 青浅始终皱着眉头,在听到黄贺的名字以后,不由得出声询问:“王爷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黄大人关系这么要好了?” 玄王微微一愣,明显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过问于他,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于私,本王确实不应与他交往过密;但是于公,只要是有利于百姓与社稷的好事,本王也不该与他形同路人。” 青浅低下了头,道:“是奴婢僭越了。” 玄王这才意识到她怀中抱着的一摞资料,接过手之后,他迅速地翻阅了几张,见青浅还站在原地,忍不住开口询问道:“还有事?” 青浅抿了抿下唇,沉声说:“不知王爷此次又派陈瑾去了何处?” 第76章 金佛 偌大的红木桌子上只摆了笔架和砚台,其余的空空如也。他立在桌案后,依旧是一身白衣装扮,他面若清风,眉目清朗,唇眼如画,此刻却露出了狐疑的眼神来。 “你问他干甚?” 青浅敛下眼睫,道:“奴婢听说,王爷您只派了他一人出去,可考虑过他的安全问题?” 清淡而又重如千斤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他说:“有一些事情需得他自己才能处理,甚至连本王也无可奈何。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可懂?” 时光匆匆而逝,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大半个月。 玄王好似变了一个人,自从她们上次谈完那番话以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就更少了,甚至连青浅与亦巧一同出入他的卧室时,他都好似没有看见她一般。 这样也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跳,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情感,就该叫它死在黑暗里。 在这半个月里,青浅也没有闲着。夏日的上午,天气已然炎热,青浅来找刘齐山的时候,发现道路两边正有人在安置花篮。硕大的太阳立在当空,花朵儿很快便开始萎蔫,青浅一边疑惑,一边随着刘齐山去看了一家铺子。 这是一家当铺,刘齐山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家铺子的老板因为着急要离开此地,所以想要低价转让。 听说了此等好事,青浅也表现出极为感兴趣的样子,便立即与刘齐山相约来到了这里。 现如今算命铺子赚了些钱,若是能够再做些其他的买卖用来钱生钱,也是好的。 当铺的老板名叫唐仁,是一位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不胖不瘦,头发略有些毛躁。 他一见面就是一阵火急火燎的,吩咐原先店铺的打杂小二将所有的宝贝全部摆了出来,说道:“我长话短说,这间铺子我得连带着宝贝一同转让出去,从此以后这些都与我再无瓜葛。若是同意那咱们便可立即写下字据,若是不同意的话我再去找旁人,反正我这铺子开得年岁久,也不差想要买我铺子的人。” 青浅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唐老板想要卖多少银子?” 这时,小二已经将店内的所有的宝贝全部摆到了货架上,只见唐仁开口说道:“价格咱们好商量,你们先看一看,这是我店里所有的宝贝,若是你们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咱们接着就可以拟合同。” 青浅沿着货架慢慢踱步看去,一眼就看见了藏在货架的最角落,有一尊小金佛。 她蹲下身来,将金佛慢慢捧在手心里,金佛周身圆润,做工也甚是精美,摸在手心里沁沁凉凉,其上的脏污斑驳显示出岁月的痕迹。 金佛的背后还刻着一些密密麻麻的经文,青浅看不懂,但想来既然能在如此小巧的器物上刻这么多字,也定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她将金佛来回翻转,有些爱不释手,密密麻麻的经文中间,似乎有四个大一些的字与周围不太一样,青浅拿起来走到了阳光底下,眯着眼向中间看去。 那四个字略微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看清的。 一字一字映入眼帘,赫然就是:大周战神。 “唐老板,请问这枚金佛哪里来的?” “啊……这个,”他明显有些紧张,抬起袖子来摸了一把汗,“我这里东西这么多,哪能什么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樊二,你那本子上有记录吗?” 樊二道:“老爷,咱们店里的规矩您还不知道吗,咱们做生意一向都是‘只留东西,不问来人。’” 唐仁随即笑呵呵地道:“你瞧瞧,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青浅在袖子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了一枚小牌子来,正是当初陈瑾交给她用来赊账用的令牌,当时在街市上经过一阵骚乱后,两人似乎都忘记了此事,陈瑾没有问她要过,她也没有想着要主动给。 与秋寒身上的那块不同,这是一块用白玉雕刻的小牌子,温润的手感,竹叶和锦鲤的镂空,中间一个“玄”字,小巧又可爱。 她说道:“不瞒你们说,我是玄王府的人。我怀疑这枚金佛来历不正,你们最好是好好想一想,免得惹祸上身!” 第77章 巡街 唐仁身为当铺老板,一眼便认出了这枚玉牌定是不凡之物,除了玄王府的人,普通人还真不好得这种成色的玉石,就算是有人特地造假,那么只是为了来吓唬一下他,何必呢。 他认定为真,随即将玉牌还给青浅,手都有些哆嗦起来。 他脑门上的汗密密麻麻,显然比刚刚还要紧张:“我想想,我想想。”随后脚下一踢樊二,“你还不快点想想!” 只见樊二赶忙回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尊小金佛是半个月前一位公子拿过来的,当时小的正坐在里面算账呢,然后进来一个人,说是想要当东西,然后从一个大包裹里掏出了一团小东西来,小的还亲眼看着他剥了好几层,才露出了这枚小金佛来。咱们这儿的柜台都是外头做得高,而里面做得矮,是以小的一低头就能看见外面的人,但外面人的却无法看清里面的人……” 刘齐山在旁边都听得有些不耐了,道:“说重点!” “是……当时小的一低头,便看见了,在他的耳朵后面,好像是长着有一颗黑痦子。” 黑痦子?青浅思考了一阵,好像那顾吉的耳朵后面也有一颗黑痦子。 “你确定吗?” “确定,小的看得很清楚,正在耳廓后面,也不长在脖子上,那个位置很特殊。因为这个小金佛的缘故,小的纳闷他是从哪里搞来的,因此多看了两眼。” “你稍等一下。”青浅拿起纸笔来,迅速地在纸张上又描了一幅画,正如上次在算命铺子里交给刘齐山的那张类似。 只见刘齐山在旁边揉了揉脑门,小声自语,“又来了……” 青浅将肖像画递给了樊二,“他是长这个样子吗?” 樊二接过画作来,尴尬地略微抽了抽嘴角,道:“大概,好像,看起来是有一些类似……” 青浅微微一笑,然后将画重新收了起来,与唐仁道:“老板,开个价吧,这间铺子,跟樊二这个人,我全都要了!” 回玄王府的时候,街上正热闹。 街上的百姓被一群玄衣铠甲截拦到了路边两侧,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首先从中间行过,后面跟着的是一排步兵,中间围绕着一个身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人。 他正骑坐在中间的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斜睨着路的两旁,挥手微笑示意。 有两个人在青浅的面前小声地讨论着:“也不知道这是一帮什么人,搞的这么大阵仗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是啊,我刚刚从城东那边过来,这是这么个阵仗,这一上午的时间,他们基本上都已经把玄京城转了一个遍了!” “难道玄王爷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胡闹吗?” “何止啊!”另一个人插嘴道:“你没看见这些玄衣铠甲吗,要是没有王爷的授意,你觉得他们能够出现在此?” “是啊是啊,听说今日的这些花篮都是昨夜的时候府衙的官兵从各个花铺、田庄里征缴来的,还备了两份呢。这些人一时半会转悠不完,有些花朵地被太阳烤萎焉了,便立马再换了一份新的,可见对这位大人的重视程度!” “唉,劳民伤财,劳民伤财啊!” 另一个人瞅了他一眼,道“人家玄王府有钱,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你看中间那人,一身红色官服,应该是从中央派下来的官员,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因此啊,叫玄王爷出点钱,出点力,来换得自己的仕途平顺,有何不可?” “但是……但是咱们王爷不是要做闲王吗,怎么这又重新了拾起官场之事呢?” “你这就不懂了,咱们王爷那叫韬光养晦!” “哦我明白了,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意思,对吗?” “哎呀差不多吧,就那么个意思……” 一席话如同闪电一般击在在青浅的脑海里。 树欲静,而风不止? 难怪她一直奇怪为何玄王会突然之间转了性子,难道真的是形势所逼,身不由己? 前面几个人也迅速地将话题引到了娱乐八卦上面,“欸你听说了没,玄王如今把面具摘了,可是不得了……” “你见过吗?他到底长什么样?” “我倒是没有见过,但是我有个表妹在玄王府,她可见过!” “你说说,快说说……”一群人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 第78章 中暑 前面的人叽叽喳喳。 “你们是不是都觉着,玄王爷整日戴着一面吓唬人的鬼刹面具,肯定是一个凶煞或者丑陋的模样吧?告诉你们吧,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一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中间那人,只见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玄王啊,不仅外貌长得好看,而且人又温和,对待他府里的下人们也是彬彬有礼呢。我表妹曾经说过,他们府中下人们都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他们王爷……” “真的是这样吗,我怎么之前听说,别人都称呼他为凶恶煞神?” “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是因为带着面具的缘故,因此给你的印象比较凶恶;现如今王爷都露出他漂亮的真容来了,叫人还怎么往凶恶上想……” 一群人在前头谈论地津津有味、热火朝天,青浅却无心再听下去,她退出了人群,仔细思考着这段时间以来玄王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正想得出神,身后响起一阵骚动声,前面的官兵迅速“夸夸”地撤了回来,人群中间,正围绕了一个人。 “有大夫吗?快点来个大夫!”有人在人群中间大喊。 青浅扒开人群走上前去,发现正是中间那名身穿红色官服的人从马上跌落下来,躺在马路中间不省人事。 情况紧急,周围的官兵急得满头大汗,只见青浅淡定地上前,道:“我是玄王爷身边的大夫,叫我来看看吧。” 所有人都看向她,只见她一身王府宦官衣裳,个子不高,眉眼清秀,正在管事一脸狐疑之时,另一个人催促道:“现如今也没有旁的大夫,便叫他试一试吧!” 于是青浅迅速得来到那名红衣官员的身边,半跪在地上仔细观察了起来。 此人面色发红,汗流涔涔,乌纱帽之下的碎发因为出了些汗的缘故全部贴在了脸颊上,形成了几缕粗粗的黑丝;他着一身红色官服,襟边一丝不苟地好似层叠了好几层的样子。 青浅将手指摸向他的脉搏,他的体温偏高,脉搏紊乱,明显就是中暑的征兆。 “赶紧将他的外衣脱掉,挪到旁边的阴凉处!”青浅迅速指挥道。 这么热的天儿,非得要巡城,巡一两条街都不算完,还非得要穿这么多的衣裳,不中暑才怪呢! 可旁边那个管事的却不依,“大胆!怎可叫巡抚大人随意露身于街头!你是何居心!” 青浅却不顾得,手下一边摘下了他的乌纱帽,一边将他的外衣松了松,道:“那你最好是赶紧弄一辆马车来将他给拉回去,要不然,他死在这里可赖不着我!” 那人一听,心中大急,赶紧吆喝身边人道:“你们没听见吗,快去找马车,马车!” 手下的人立马跑了出去。 这名巡抚大人迅速地被转移到了路边的背阴处,青浅又问旁边的街铺要了一盆凉水,然后润湿了毛巾在他的脸、脖子、手心、手腕迅速擦去,并吩咐旁边小兵不停地扇着扇子。 须臾,一辆马车就到了,管事携众人将巡抚大人抬了上去。 这时,巡抚大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眼皮微微睁开,但是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甚至头朝一侧迅速地呕吐起来。 青浅本想借故辞别,但此时的管事见巡抚大人此种状态,非得要她再跟着走一趟不行。 无可奈何,青浅只能要了一匹小马骑着跟在后面,并吩咐马车内服侍的人,迅速将他的外衣全部脱掉,并继续用凉水擦拭身体。 他们来的地方是玄京府衙,这里是黄贺办公及居住的地方,马车从后门进入,直通向一个小院子处停下。 这时巡抚大人已经醒转,一个面容削瘦、尖嘴猴腮的人匆匆领着两位大夫走上前来,陪在巡抚大人的身边嘘寒问暖。 他与一名小厮左右架着巡抚大人,穿过一个花园,一个拱门,然后进入了卧室之中。 在经过花园时,他与青浅打了个照面,双方都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 青浅找到了刚刚那位管事大人,道:“这位大人,您这边的大夫都已经过来了,我想应该就没有我的事了吧,不如在下就此告辞。” 管事忙了一通,终于得以歇息一下,刚准备挥挥手叫她回去。 可一声尖锐迅速从拱门那边传了过来:“不能放她回去!” 第79章 顽童 这时,一位身材臃肿、大肚便便的男子从办公处走了过来,徐经历立马迎了上去,并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了在青浅的附近停下,他扭头看向她,似乎也将青浅给认了出来,“你是,玄王爷身边那个小随从?” 青浅对他行了个礼,说道:“是,黄大人,小的是玄王身边的医女,今日偶遇巡抚大人中暑,才应邀陪伴他来到了此处。可现在巡抚大人的病情也好了许多,您府上的大夫陪伴在侧,我想也该回去了,毕竟王爷还在等着我呢……” 黄贺微微笑了一笑,道:“是,今日多亏了有你的帮忙,不过,本官暂时还不能放你回去。” 青浅道:“为何?” “你也知道,今日巡抚蔡大人是刚刚来咱们玄京城,便中疾晕倒在了大街上,既然这一路蔡大人都是由你照料的,若是日后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传扬出去,本官又该如何向外界解释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他捻着自己不长不短的胡子,笑呵呵地看着她。 青浅迎面对上他那双老奸巨猾的眼睛,心中思忖,别说等他彻底好转至少得两三天,就是叫她在此多待一个时辰,都是将她在此变相地软禁! “不瞒您说,小的今日也是受王爷所托才出府来的,碰上了这种事情小的也不能不管,但是王爷此时还在王府等我呢。”青浅不信,若是将玄王爷搬出来他还能如此对她,上次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可是他的脸上连笑起来的褶皱都未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捻着胡子笑哈哈地道:“无妨,想必王爷此时也必定很是关心蔡大人的安危,他那边就由本官去说,你且安心地留下来吧。” *** 上京城内,此时正有一位头戴一顶苇笠的男子漫步在大街上,长长的帽檐遮住了他的面容,但从远处看去,他的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即使与周围百姓衣着相同,但气质却更胜一筹。 上京城北面靠山,南面临江,一年四季气候宜人。此时正值夏季,但大家却并不感觉到炎热,因为江边的湿润气流偷偷混进空气之中,然后随着风飘入到城市之内,旋转于每一个人的身上。 街边的小童来来往往,欢笑打闹,他们似乎正在玩一种现下很流行的游戏,模仿的是当初大战北夷时的一幕。 一小童头戴面具,吱吱呀呀地指着对面的一人道:“大阿可汗你且听着,我乃大周刘玄谨,玄王爷是我爹,你还不赶紧放了他,我便能饶你不死!” 另一个小童带着一顶用柳条编织的假发,模范的正是大阿可汗,他道:“你别再白费力气了,你爹已经同意屈降于我夷部落,连同着他所镇守的北疆全都会交出来,你个小毛孩子,拿什么与孤对抗!” 另一个扮演老玄王的顽童冲着刘玄谨喊道:“孩子,是真的。自从新帝登基后,我便一直被派驻于此,一待就是十多年,连你的母亲当初过世时,我都未曾回去看过一眼!不如就让我们与大阿可汗合作,重新立朝,把我该得的那些全部抢回来!” 二阿可汗的脸上贴着特制的图腾,一脸得意地说道:“是啊,跟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拥护你爹为帝,你做太子,叫咱们打回大周去!” “你们这是妄想!”扮演刘玄谨的小孩愤怒地在自己的发梢示意着虚剪了一下,道:“我刘玄谨,从即日起便没有你这个父亲,我生于大周,便死于大周,你们若是想要我身后的每一寸土地,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孩子,你糊涂啊,我是你爹,是生你养你的人!”他双手拉着刘玄谨的手,“你以为你自己孤身回去,朝廷还能容得下你?还不如与我一同留下来,还能保全了你的性命!” “你在说什么胡话!”刘玄谨愤怒道:“叛乱之贼,人人得而诛之,大不了我也一死,为朝廷谢罪!”说罢,他抽出了斜挎在老玄王身上的银龙玄铁刀,一刀正中他的胸口,红色的血液汩汩冒出,两行泪珠从老玄王的面颊上滑落,似乎不敢置信一般死死地盯着他。 晶莹的泪珠混合着满地的嫣红,老玄王躺在了一片黄沙之上,与天地共凄凉。 周围看热闹的小童瞬间作鸟兽散,这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得了狠手的人,谁还能与他对抗! 桥上的男子看了这一幕,脚下只是微微一顿,潮热的空气将他麻灰的袍角吹得来回摆动,他转身离去,袍角扫过一片葱绿的柳条,并未作任何停留。 第80章 紫微宫政变 桥上的男子就是这场戏的男主角,刘玄谨。 他是大周朝的三大亲王之一,也是当今朝廷上赫赫有名的摄政王。 在半年多以前,皇帝突然病重,太医令诊断他不适宜再分出心思来处理杂乱且难办的国事,他随即将全部事务委托给太子殿下打理,刘玄谨从旁辅佐。 但虽说是辅佐,太子年幼,又极其信赖于他的这位老师,于是刘玄谨便成了朝廷上说一不二的存在。 一夜之间,他成了所有朝臣的眼中之钉。 特别是自他上台后开始,南方发生涝灾,西北干旱又导致蝗灾,是非年头,国库空虚,由此他下达了一系列雷霆万钧的举措,并强迫各地的官员必须要为国分忧,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虽然捐献不限制数额,但还是引来了众人的不满,由此在朝臣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帮派,并时常与刘玄谨对着干。 大周明武二十年二月十三,是一个寒冷的天气。 紫薇宫的殿门外,跪了一叠又一叠的大臣,他们以御史台御史中丞徐太卿、治书侍御使季沅以及令史魏章三人为首,共计七十三名各方文臣,他们统一身着红色官服,头戴黑色的乌纱官帽,跪满了紫微宫殿前的小广场。 正值严寒的天气,满地的寒霜沁入了他们的双膝,使他们的面目扭曲、龇牙咧嘴,但身子板却硬骨头一般一动不动。 这一大群人中间,也不乏有跟风之人,他们想向世人想要证明自己的文人傲骨,却不成想,正是这份傲骨毁掉了他们自身的性命。 大殿的门从里面被人拉开,裴俊公公从其中甩了拂尘慢步走到了所有人面前,慢悠悠地说道:“陛下今日不临朝,各位大人们来此何意?如今太子殿下和玄王爷代为理政,大家有事还是上玄武宫去罢!” “玄王爷狼子野心,他做那摄政王乃是有摇国本,陛下得三思啊!” “天下虽定,但如今北疆之中又生出些动静来,不免又是玄王的手笔。当初北夷投降投得不明不白,难道陛下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虽然现在年纪阅历尚且不足,但还有我们这些开国老臣,我们可是对待大周一片忠心耿耿啊,为何非得用那存心不良之徒?” “是啊皇上!玄王爷在这十年里,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地里排除了不少异己,如此心胸狭隘之人又怎能担得起先皇闯下的大周社稷!” “……” 一群人呜呜泱泱,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裴俊吵得脑仁疼。 他轻叹一口气,随即转身去了殿中。 御史中丞徐太卿早已托人打听过宫中的守卫太监,他们说皇帝近日一直都在这紫微宫修养身体,从没有离开过半分,于是他才敢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携众人来到此处。 殊不知,那皇帝早已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背着所有人出宫游玩去了。 一群大儒仍在吵吵嚷嚷,如今这世道,武将在外浴血厮杀,以鲜血和军功为大周赢来荣耀,而这帮所谓的文臣谏官,无非是凭借先皇立朝时想要用他们的言行来约束自己的优待,便以为可以横行官场,无所畏惧了。 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上下动一动嘴皮子,便可将黑的说成是白的,死的说成是活的,而那些真正为大周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之人,却也被那包藏祸心的有心之人,安上了一顶顶操握权柄、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等等罪名。 就连那功勋卓着的老玄王,当初一同与先皇打下了大周的江山,在无数战役之中英猛厮杀,甚至将他年仅十三岁的儿子早早地带上了战场,道是要为大周守护好这片最是难管的北疆。 如此一个不争、不抢又尽职尽忠的人,却在他四十五岁风华正盛的时候,不明不白地惨死在了他一直与之抗衡的北夷敌营之中。 一封自白书发来上京,上书写的是他承蒙先祖厚爱,但却忍不了长久在边境的辛苦,几十年的奋勇厮杀,如今老来也该到了享受的时候了。他要把北疆之地全部让于大阿可汗,自己将会得到至少一半的封地,并且举兵为营,重新建立一个新的政朝! 举朝哗然! 第81章 斩杀 亲王造反,皇族大忌! 大周朝刚刚立国不久,明武帝根基未牢,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事发生! 因此刚准备要下达全族诛杀令的明武帝在接下来听到了刘玄谨单枪匹马杀入敌人军中,取了大阿可汗首级,并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的消息时,终于松了了一口气。 老子虽然糊涂,但好在他儿子还是个聪明的。 念在刘玄谨立功了的份上,皇帝还是下令将原先跟随老玄王的将领全部诛杀,唯独留了他的一命。 后来,刘玄谨子承父业,继承了爵位,当年他年少有为,成了不少人想要拉拢攀附的对象,给她说媒的也不在少数,但他并不稀罕上京的花团锦簇,道是“北夷未灭,何以为家。” 他继续留了下来,直到两年后,在他十八岁那年,他带领了八百骑兵孤军深入北夷腹地,出其不意地攻破了敌方两万人大军,手斩二阿可汗首级,扶立三阿可汗上位,轰动了朝野! 刘玄谨心意已了,终于愿意回朝,只不过年纪尚小的他还未曾见过朝廷里这帮子言官们的险恶嘴脸,有人怀疑他年纪尚小,怎会有如此城府,大周国以孝道为先,手刃生父的人又怎能够在朝廷里做官?还有他此时取得的成功,定是与那北夷王达成了某种条件,假意认输,从而获取更大的利益;或者他有上位之嫌,子承父业,有了不轨之心…… 因此,在全军上下欢欣鼓舞班师回朝之际,却被朝中一群只会动嘴皮子的文臣革了他的职,拿了他的军。 从此,他便做了十年的闲王。 而如今,旧事重提。 一扇饱经风霜的大门再次从里面被人开启。 所有人纷纷停下了叽叽喳喳的声讨声,惊讶地往前方看去,只见正中间一人,一身青蓝锦缎,身子修长,双手背于身后,面上带着一面鬼刹面具,将原本就肃穆的氛围更是平添了几分紧张感。 再看旁边,一小生,明眸皓齿,个子还不及身边人的肩膀,十一二岁的年纪,身着一身玄色四爪蟒袍,虽是年纪尚小,但气质却不容忽视,明显是太子刘棋。 他上前一拱手道:“老师,这些人该当如何处置?” 一双凤眼透过面具后方,将他们来回扫过,像是斜睨众生一般,说出来的话也是半分温度也无。 他说道:“将他们都拖下去,斩了。” 一群官兵早已等候在了殿下,瞬间冲了上来将所有人带了下去,他们的文人铁骨终于成了杀掉自己的武器,满是空旷的雕梁画栋之中,仅存着他们绝望的哭泣与呐喊之声。 那声音悠远又狠毒:“刘玄谨,你杀害忠臣、不听谏言、不得好死……” 面具之下的刘玄谨在想些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只有刘棋站在不远处听他喃喃道:“我早就该死在那一战役之中。” 寒风孤寂,二人依旧站在大殿的广场上,风将他们的鬓发打乱,还未成年的刘棋,如今在不停地哭泣。 刘玄谨安慰他道:“是君者的第一课,你可还记得臣教你的是什么?” 刘棋抽噎着将眼泪全部憋回去,道:“是,您教我不要感情用事,心无所物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有人从殿外进来,躬身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汇报说:“禀报太子殿下、玄王爷,殿外一共七十三人,已悉数斩杀。” “好。”他转向太子殿下,“接下来一段时间,臣还要举行一次科举,重新选拔任用官员。这段时间务必会非常忙碌,请太子殿下做好准备,等事成之后,臣还想要回家一趟。” 刘棋问道:“老师为何今年要突然回去?” “臣父亲的忌日就快要到了,已是多年未回,今年想回家去看看。” 第82章 图腾 刘玄谨在上京多年,虽然外界一直以为他住在太子殿下的偏殿之内,但实际上他早已在宫外置办了一处宅邸,比在玄京那座尚小一些,风格低调,是一座四进制的房子。 宅邸位于离皇宫不远的桂花巷中,因路边栽植着两排密植的桂花而得名,平日里这两排灌木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一到秋日来,便花香阵阵,引得无数人前来观赏。 桂花巷的东首有一座极为低调的房子,名为“茗月居”,房子的屋瓦有一些古旧,墙漆也稍有些脱落,但门前干净,应该时常有人打扫,两幅红彤彤的对联没有掉色,依旧是刚刚贴上的模样。 刘玄谨来到了此门前,轻轻地敲了两声,一小厮从里面将门敞开,惊讶道:“老爷,您回来了。” 他淡淡颔首,随后迈步走进前厅,这时,另有一个长胡子瘦高个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迎面屈礼,“王爷。” 刘玄谨将他扶起,道:“施大人,之前本王因故无暇分身,便请你先行一步来到了上京,你可会埋怨本王不给你养老的机会,偏偏要将你再拖入到这趟浑水之中?” 施景胡子颤颤道:“王爷可不要折煞老夫!老夫的这一条命都是老王爷给的,若不是他,老夫早就死在了当初北夷乱贼的马蹄之下;还有那十年以前,若不是王爷您保住了老夫的性命,恐怕老夫也早已跟随着老王爷而去了。两次救命之恩,得以叫老夫存活至今,如今多活上一天都是赚来的,老夫无以为报,又岂会埋怨!从此往后,不管王爷您叫老夫干甚,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好!”刘玄谨携着他的手来到了前厅的木椅上坐下,待府内的小厮奉上热茶以后,他开口问道:“近日上京可有什么异动?” 施景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说道:“倒是有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且说来听听。” “王爷您可记得当初咱们攻打北夷之时,在他们的营地之中见到的一种图腾?” 刘玄谨默然,他当然记得清楚,那北夷人信奉火把,并将火视为他们的神,随即创作出一种图腾来,中间一个红色的火把,外侧则是如长蛇般弯弯绕绕的曲线,明明蛇惧火,可偏偏这图腾上的蛇如同遇见了神明般,纷纷聚集在了火把周围,首尾相接,又似载歌载舞,说不清的诡异。 只听施景又道:“最近上京城内这种图腾又出现了,不知是有北夷奸细来此,还是有人在故意为之,总之,现在整座城市人心惶惶,都说是北夷死灰复燃,要重新进犯呢。” “那太子殿下是如何处理此事的?” “太子殿下年纪尚小,自从王爷您走了以后,辅佐大臣便一下子增加了五位,以老臣庞太师为首的,天天加班到深夜,工作效率却不如王爷您的万一。” 刘玄谨微微一笑,道:“别吹捧这些,先说正事。” 施景叹了一口气,道:“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并无什么主见,只将此事全部交给了庞太师处理,太师雷厉风行,这几日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呢。” 刘玄谨仔细考虑了一阵,道:“北夷死灰复燃绝无可能,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呢!” “是,老夫也是这么想的。” 正在二人攀谈之际,门口处又有人敲门,刘玄谨迅速走到里间,握住了桌上摆放的一只狻猊,将它的脑袋往左轻轻一转,博古架后的一个暗间就此打开。 他迅速藏身进去,定睛瞧着外面。 这个暗间是他找人特地打造的,以一扇博古架为隐藏,墙角处一片黑色琉璃嵌入了墙壁之中,若不是有人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这里还是透明的。 特别是白天外面亮,而里面暗,因此里面的人能够轻轻松松地看见外面的人,而外面绝对不会轻易观察到里面的动静。 第83章 搜人 刚刚那位门房小厮将门敞开,走进来两个身着羽林铠甲的汉子。 小厮忙道:“哎哟,卫统领、陈统领,什么风将您二位给吹来了?” 领队那个姓卫的名叫卫天昆,他一身横肉,胡子拉碴,蛮不客气地道:“少废话,老子过来寻人!” “不知卫统领今日是过来寻什么人,我们家可一直老实本分,从未见过什么外人呐!” 两名官兵来回巡视,根本就不把那小厮放在眼里。 施景上前,在卫天昆的手里塞了两块碎银子,笑着道:“卫统领,您看,我家现在也被您二位转了个遍,不知二位大人是在寻什么人?” 那人使手掂量了一下那两块银子的分量,终于展露出笑颜来,只是突然阴转晴的脸上此时笑起来还有些不太协调,咧了咧嘴唇说道:“唉别提了,最近那北夷图腾泛滥成灾,好像是那北夷乱贼又有要重新崛起的趋势。庞太师推断,定是有那北夷奸细混进了城里,命我们挨家挨户搜查呢。欸,你是这里的家主?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施景笑呵呵地道:“不瞒两位大人,老夫是位商人,整日游走四海,并不常住在京城,因此二位没有见过我也实属正常。我上次离开上京时,羽林军还是玄王爷掌权呢。” “哎呀别提了,王爷这不是走了嘛,得罪了人,城中又乱,太子殿下还指着我们找出奸细来呢,哪能在此时缺少将领。也就是庞太师敢主动领这档子差事,将整个护卫队通通接管了过来。不过据说啊,等玄王爷回来以后还是要还给王爷的。” 施景朝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又拿来了两提香料,交给二人道:“两盒香料,不成敬意,还请两位大人往后多多照顾。” 这时,两个人脸上的笑得更甚,来这一趟不亏,有银子拿,还有礼物收。他们笑嘻嘻地双手接过,道:“好说,好说!那我们就不在此打扰了,就此告辞!” 施景将两个人送出门去,回过头来,发现刘玄谨早已站到了院中,眉头微蹙,望着远方。 “王爷,您在想些什么?” “本王在想,庞太师到底想干什么。” *** 第二日,玄王爷才姗姗来迟,青浅孤身一人在这个小屋中已等待了一整晚,虽然吃喝有人伺候,但却限制了她的全部行动。 她曾无数次幻想着,玄王是否会如那次突然出现在马背上那般,牢牢守护在她的身后,给她巨大的安全感;或者如那日赴宴一般,将这群人狠狠地怒斥,然后带着自己离开此处。 可直到月上枝头,三更敲响,青浅才终于死心,怕是今夜他都不会过来了。 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直到有人来到房中将她叫醒。 “快起来吧,有人来接你了。” 日上三竿,远处是鸟儿立上枝头,近处是开得大朵大朵的木槿花,而他正在一棵硕大的木槿花树的背后,微笑着等待着她。 青浅跑上前去,将所有想问责的话语全部咽下,只低低地喊了一声,“王爷。” “走吧。” 他在前面走着,步子很慢,青浅很容易便可以追上,两人一同走出了府门,来到了马车上。 狭小的空间依旧是逼仄而局促,青浅不安地抬起头来,看见对方似乎也正在悄悄地打量着自己。 她面色一红,小声地问道:“王爷,您不必跟他们说一声吗?” 他淡淡的嗓音如同山中清雾,清朗又温柔,“本王已经跟他们说过了。” “嗯,他们这次见了王爷,没有被吓得尿了裤子吗?” 开玩笑的一句话,使得对面的人听了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沉默了一两秒之后,他淡淡地说道:“蔡大人与他们不同,这点面子本王还是要给的。” 青浅心中疑惑,冷面的玄王爷何曾给过任何人面子?但却不好再开口询问,想必这京官跟地方官也是不同的,于是假装了然地点了点头。 第84章 致谢 回去之后,青浅去了房间里休息,亦巧敲门走了进来,对她说:“你昨日,可受了什么欺负?” 青浅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怎么敢欺负我,放心吧。” “那就好,这次新来的巡抚蔡琼蔡大人,是上个月刚刚上任的廷尉,位列九卿之一,主管的是刑部。此次来到咱们这儿,主要也是彻查以往的冤假错案,修正律例,审查结案然后再上报给朝廷。” 青钱没有想到一向乖巧的亦巧竟然会知晓这么多,只听她羞涩地又道:“这些都是我去侍候王爷的时候偷偷听到的。” 青浅默然,虽然自己对这名新来的巡抚大人也有大致的了解,但此时听亦巧这么说,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起来。 亦巧站在床边,双眼垂视,小声地说道:“那,我就先去忙了。” 青浅看着这位比自己稍大一点的女子点了点头,虽然这个亦巧总是表现得乖巧又怕事的模样,但此时却因为自己的一日未归而担心焦急,还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这种真诚叫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翌日,那名蔡大人亲自来到了玄王府上,点名非得要见一见那位救她性命的青浅姑娘。 蔡琼记得,当时他迷迷糊糊之间,明明看到救治自己的是一名男子,后来竟听说她是玄王爷身边的一名医女,心中大惊,待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便立即上门致谢。 玄王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的住处搬至了凌波阁,这里有巨大的会客厅,还有整套的黄花梨木家具,两人此时正坐在主座位置上,正上方摆放着那把银龙玄铁刀,屋内香气缭绕,温和的降香味萦绕满屋,青浅踏足进去,行使了一个大礼。 蔡琼今日未着官服,而是穿了一身青紫色仙鹤暗纹广袖长袍,他身材有些高大,与玄王坐在一起时还要粗了一圈,但却并不显胖,他神色浅淡,在看见青浅的那一刻起,突然饶有趣味地眯了眯眼睛,笑着道:“那日匆匆一见,没有看明白,果然是一个长相出众的小丫头呢。” 玄王微笑着给应:“今日蔡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蔡琼半开玩笑着说道:“好多了,多亏了你的这位小医女。听说她还命令我的随从们当街来脱本官的衣裳,我要是敢再不好些,岂不还得叫她脱一遍!” 青浅有些面红,正准备张口反驳,只见玄王说道:“大人此言本王可听不明白,他是本王的医女,本分就是治病救人。当时的情况本王也略有耳闻,后来她不是立即叫了马车把您给接回去了吗?何况当时情况紧急,若不是她当即采取了这些措施,那么大人能不能此刻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不一定呢。” 蔡琼面露尴尬神色,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说法有些欠妥,道:“是下官多言了。” 见他的态度有所缓和,玄王接着又道:“青浅的医术本王还是信得过的,当初我身中北夷之毒时,正是此女排除万难给本王解了毒。因此,我才敢放心地把她扔到府衙里一天一夜都未去寻。” 青浅惊讶地看着他,心中的芥蒂似乎又少了些,她默默垂手,挪步到了他的身后。 蔡琼听到玄王说他之前中毒一事,立马又来了兴趣,正色道:“听说最近上京城内出现了大批量的北夷图腾,且都来历不明。朝中大臣们都认为是北夷残部又死灰复燃,恐怕是有奸细混进了都城之内。既然上次王爷也中了北夷奇毒,想必定是与您的身边人也脱不了干系,不知王爷如何看待此事?” 玄王沉吟半晌,说道:“本王也知此事,上次收到宫中来信,太子殿下想叫本王借此机会上京去彻查此事,只是您也知道,本王事务繁多,且我认为,北夷残部绝没有复出的可能。” “为何如此说?” “当年,是本王亲自斩杀了大阿可汗和二阿可汗,又亲自扶持三阿可汗上位,那三阿可汗性子懦弱,与世无争,我对他甚是了解,绝对不会有不二之心。” “可是,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古人心难测,何况您这么多年都未再次踏上北疆的土地,又怎知如今的世事变化呢。” 玄王的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不语,似乎对蔡琼的此番话也无法辩驳。 青浅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此时见到他为难的神情,不禁开口说道:“这些事情,自有皇上和太子殿下来定夺,我们王爷从来都是只听从命令行事。何况他多年未曾管过军队,对待此事也是无能为力啊!” 第85章 清档 蔡琼似乎没有想到青浅会在此时插嘴,哈哈地笑了起来,“王爷您的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伶牙俐齿地很呢。” 他招了招手,随即门外的小厮抱进来一盆极品珊瑚来,红彤彤的硕大珊瑚扇面,四散横飞的枝爪中间似乎还衔着一枚金黄色的珍珠,闪闪发亮,珍珠被珊瑚的几根爪齿紧紧扣住,无法取出,也不知它是如何被镶嵌进里面的。 “小小礼物,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玄王挑眉,看了看旁边的青浅道:“这,本王可不敢居功,全都是青浅一个人的的功劳。” 蔡琼默然,随即又吩咐小厮将礼物摆向青浅。 只见她连忙摆手,并迅速躲藏到了玄王的身后,笑呵呵道:“都是奴婢应该的,应该的!” 见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蔡琼只得无奈地看向玄王,道:“王爷,您看这……” “既然她也不收,那就请蔡大人再拿回去吧。” 只见蔡琼垂头丧气,听说上次黄贺送来的礼他就收了,怎么轮到他,还是如此的结果! 玄王又道:“听说蔡大人此次来到这儿,是来清查以往的刑事案件?” 他微微一愣,随即正了正神色,道:“确实如此,现如今下官正住在府衙上,与黄大人进行交接呢,接下来一段时间,下官将尽职清查以往五年内所有的刑事档案,确无遗漏,估计还需要在此叨扰一段时间呢!” 玄王摸了摸下颌,疑惑地问:“为何只查五年,难道再以前的冤家错案便可置之不理了?” 蔡琼笑呵呵地说:“玄王爷误会了,五年之期是上边派给下官的任务。之所以定的是五年,一来是因为怕年岁日久,很多事情都无从查起,而且有些当事人甚至都已不在人世,因此查起来会好查一些;二来是因为档案太多且杂乱,若是因为清理和整理档案而耽误了下官的归期,估计上边还是要降罪下来的。”他表述完前因后果后又道,“但是,对于超出时间的冤假错案,只要是有当事人提出,并有确凿的证据,那么下官也并不会置之不理的!” 一席话说得甚是诚恳,玄王了然地点了点头,说:“既然你这边忙不过来,那么本王可以给你安排些人手过去。” 蔡琼顿时诚惶诚恐得表示:“那便多谢王爷相助了!” 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最近本王闲来无事,你那边若是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派人来传唤本王。” 蔡琼甚是高兴,虽然礼物没有送出,但看得出他对于自己的工作,还是蛮支持的,至少,对于自己不会是敌对的一方。 待蔡琼走后,二人穿过花园,玄王扭头看向青浅,眼中调侃意味明显,微笑着说道:“没想到你还挺灵活,怪不得他能够对你与众不同。” 青浅以为他说的是刚才的事情,便拧眉道:“这位蔡大人明显是别有居心,先硬来不成再来软的,奴婢可以接受他不喜或者侮辱奴婢,但却不能忍受他怀疑王爷您。” 他的脚步一顿,恍然发现他们二位所答的好像并不是同一个问题,但听到此时青浅这么说,不由得心中讶异。 他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只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诚恳,好像是要在他的面前,展示自己所有的决心一般,坚定而有力量。 他默默地转过了头,故作淡定地说道:“往后,你便跟着我吧。” 第86章 风波 神秘的图腾事件终于寻到了线索,虽然可疑之人并没有搜查到,但是城中的羽林军根据图腾的来源,确认了这件事其实是起源于一起商业事件。 最近,上京城的孩童之中,正流行着一种游戏,几个孩子分别扮演不同角色,模仿的是当初大战北夷时的各个着名场景。 商人们从中看到了商机,便仿制了北夷蛮部的那种特殊图腾制作了一种可以贴在身上或者面上的纸贴,纸贴透明且不易掉,看起来如同纹身一般。 此种贴纸一经推出,瞬间引来了众多孩子们以及大人的欢迎,几大商铺纷纷引进,然后再背着人偷摸卖出。一时之间贴纸因为太受欢迎而时常断货,一些顽童甚至以抢到最时兴的贴纸为荣,而嘲笑那些没有买过贴纸的孩子。 由此犹如滚雪球一般,涉案人员越来越多,终究形成了一场不可控的严重态势。 过了不久,上京城中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搜查。 坐落于桂花巷里一座名为茗月居的房子,又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敲响,“羽林军办案,快点开门!” 还是上次的门房小厮陈童。 他快步上前将门敞开,热情道:“哎呦卫统领、陈统领,还是您二位啊!不知今日来我们家,又是来搜什么人?” “今日不搜人,来搜东西!”卫统领果断说道,“你们家老爷在吗?” “可正巧了,我们老爷刚刚出门,您有事儿直接跟我说得了!” 姓卫的斜瞅了他一眼,顺便巡视了前厅内一圈,唏嘘道:“跟你说,管用吗?” 陈童顿时领悟,忙笑着说道:“二位大人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他手中揣着两块大额的碎银子走了出来,来到他们面前给他们二人一人手里塞了一个,随后才道:“不知最近城里又发生什么大事了,这刚搜完人不久,怎么又开始搜东西了?” 姓卫的轻轻地掂了掂碎银子的分量,大概有二两多点,他微笑着将银子揣进了自己的袖中,随即给旁边姓陈的又来了一个眼神。 姓陈的立马会意,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贴纸,不大不小,画的是中间一个红色的火把,外围是弯弯曲曲的黑线,说不上来的诡异,好像正是最近大街上流行的那种奇怪图腾。 “你家有没有私藏这个东西?” 陈童将他们引领至前厅落座,笑着道:“我说二位大人,我们家可从没见过这些。” 姓卫的接过了陈童捧上来的热茶,笑呵呵打圆场道:“真的没有见过吗?实话告诉你吧,这次的事情正是商人们搞的鬼。” 陈童惊讶地张大嘴巴,随即又给他们一人塞了两块碎银子,恭敬道:“我们老爷虽是商人出身,但平时都不怎么回来,而且他一直秉性清白,可从来没有干过那些违法乱纪之事啊!” 二人终于满意了,笑道:“谅你们也不敢,刚刚我们二人已经仔仔细细地搜查过了,此地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陈童见二人神色正常,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又问道:“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吗?” 姓陈的一边抓起了桌上摆着的一块点心,一边说道:“很严重!最近我们正挨家挨户搜查呢,那些有私藏图腾的人家,只要找出一例来,必须将全家都押入大理寺大牢!” 陈童惊讶道:“那可抓到了什么人?” 姓陈的继续说道:“抓出来不少呢!只要是家里有孩子的人家,十户九空,目前大理寺就已经收押了九十七家犯人,都快要装不下了。” “那依二位看来,此事可还有缓和的机会?” 只见两位官兵互相对视了一下眼神,姓卫的小声说道:“偷偷跟你说吧,看上边人的意思,这次事件很严重!恐怕他们啊,都快要没有命活喽!” 这场风波闹得甚是热烈。 朝堂上,刘棋在金銮殿龙椅的正下方又设了一个座位,他身着玄色四爪龙袍,头戴冕冠,腰背挺直,端端正正地将双手置于膝盖之上,他的眼睛虽然一直目视堂下,但脑子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堂下正有两帮朝臣正在对峙。 根据现如今发生的此等大事,朝臣们也自觉分立出了两个阵营来。 一个阵营是以激进派老臣庞太师为首,主张的是重处此事,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而令一个阵营是以温和派孔昇丞相为首,主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谴责对面帮派残害百姓,滥杀无辜。 两个阵营吵吵嚷嚷,争论不休。 第87章 工坊 刘玄谨则与施景一同去往了位于城郊的一处做水印的工坊之里。 几日前,这个地方还因接了大量的订单,数百号人在此处不管白天黑夜地轴转个不停,可只是刹那间的功夫,工坊被官兵查封,老板入狱,所有的工人们也都悉数被抓。 只有一名看门的老头,因当时正好与对班错开了时间,才幸免于难。 这里是上京城内第一家成批制作水印图腾的工坊。 一名身体还算健朗的老者佝偻着腰,双眼无神,正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工坊内部与二人说道:“我也不知秦老板是为何突然要改行做这生意的,我们这里之前只是一个染布坊,哪里接触过这些个东西,定是那个人在捣乱!真是冤枉啊!” 施景忙问道:“老兄说的是什么人?” “在大概一个月多前,我们这儿来了一个姓钱的副掌柜,据说是秦老板的远房亲戚。当时我们染布行的生意特别不好,秦老板整日愁眉苦脸的,也不知哪一日我们这些下人们就会没了活干,解散回家了。但是,自从这位钱副掌柜来了以后,他花大价钱叫人制作成一套模具来,还教我们印刷水印。”他伸手抹了抹眼泪,“那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可害苦我们了!大家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秦老板也将他奉若上宾,可哪知,没过多久他就走了,这场祸劫,定是他一手为之!” “走了?他上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终究就是个看门的,掺和不了里面的事。只要我们有活可干,有银子拿,谁还打听那么多,万一招了老板嫌弃,可不好么!” 施景默然,道:“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老头回忆了一下,“不胖不瘦,个子也不高,整日里笑嘻嘻的,皮肤黝黑,像块黑煤炭似的,别的也没啥特别的了。” 两人告辞,刚准备走出门去,那老头又追上来,道:“两位大人一看就衣着不凡,定不是什么小人物!被抓进去的这些人,我都与他们接触多年,都是些好人呐!而且,如今哪一家子没留个老母亲,或者还未长大的孩子,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叫谁能受得了!”他哭得涕泪横流,握着施景的手青筋暴起,好似将千斤重担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刘玄谨在旁边给了他一个眼神,只见施景又道:“老兄,你误会我们了,我们只是与秦老板有一些交情,当初在困难之际,是他慷慨解囊给了我们几两盘缠。今日,我们是来还人情的,可谁知,竟会碰上这件事情!” 他一边叹着气,一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来,塞到了老头怀中,道:“恩人既已入狱,那这些银子就交给你吧。” 老头有些怔愣,“可我家老板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若是出得来,我自当交给他,但若是出不来,那这……” “无事,若是他们得以出狱,便叫他用这些银子重新振作起来;若是不能,那这些钱财请老兄自己一人收下即可!” 回到茗月居,门房陈童迅速跑上前来,将刚才两位官兵搜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施景跟刘玄谨说明以后,又叹道:“经此一出,京都的百姓都得折了半数,特别是那些小孩子们,他们招谁惹谁了!若不是这些无良的商人们做出这些臭玩意儿来,他们会争先恐后地去买吗!这不是存心有人在设计陷害么!” 刘玄谨默然道:“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现如今,谁蹦跶得最欢,谁就该是那幕后之人了。” 陈童支支吾吾道:“可是,那太师大人,他是,两朝老臣,而且是除了您以外现如今在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何况他的手上还掌握着一万多的羽林军,身份地位全都有了,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说到最后,他悄悄地抬头打量了两位的神情。 施景双目阖闭,靠在椅背上,刘玄谨神色淡淡,望向远方。 二人均坐在主位置上,这座小院子中下人们不多,前厅只有他们三个,周围一片空寂,只留了香炉中一股淡淡的香烟袅袅四散,陈童想罢,又低下头来踢了踢自己的脚尖。 清冷又孤寂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好像有一道闪光终于劈开了重重阻碍,万千的无辜群众终于得以在一片迷雾之中找到了一条出路一般。 他说:“我要进宫,面见太子。” 第88章 南王 朝廷的两大亲王如今都在上京,一个是魏王刘孜,一个是南王刘荣。 刘孜和刘荣都是与刘玄谨同辈的弟弟。他们的父亲因与先皇同为兄弟,因此自开国始就被封了王,并授了土地,后来,这些荣誉又都传给了他们的儿子。 他们三个的封地在地图上由北向南,在上京的西侧连成了一条竖线。 南琼和魏凉两个地界均挨着边境线,一个靠近南蛮,一个临近北夷。 数十年间,他们均遭受着边境时不时的打击骚扰,只有那玄京地界,被包藏在了中间,不仅不受任何敌军的侵袭,还地势低平、土地肥沃,且矿产丰富。 自开国后仅仅几年的工夫,玄京就重新整治收拾好残局,并迅速成为了继上京城以外的全国第二大经济城市。 当然,老玄王占据着最好的地理位置,那两个亲王不可谓不眼红。没过多久,老魏王便因病薨逝,只留了一个还未及刘玄谨大的一个儿子。 先皇为了平衡和安抚局势,便将老玄王调入了北疆,协助魏王幼子刘孜抵御外敌。 谁都没有想到,老玄王此经一去,便是一生。 一扇装饰华丽的府门被人从外面敲响,门房自旁边敞开一个小门,睡眼惺忪地问道:“找谁?” “南王在吗?” “滚滚滚,南王不在。” 他看了看眼前此人花白的须发以及破旧的衣裳,还以为又是那些无事过来骚扰的闲人,无非就是想要些银子之类的,他之前可见过不少呢。 现在正值正午时分,硕大的太阳晒得大街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本来就心烦气躁,谁有空搭理他啊! 门房正准备关门,突然一只手从外面将门别住,从一指头宽的门缝中传过来一封信,上书“刘荣亲启。” 他正准备发火,只听外面的人又道:“你可以不信,但是若是因为你耽误了时辰,看看南王还会不会叫你活着。”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门房细细地琢磨着他刚才说的话,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信封。 “刘荣亲启”四个大字立在正中,敢直写他们王爷名字的人可并不多见! 他瞳孔一缩,立即追了出来,“这位老先生,您怎么走了!” 老头走得连头都不回,“叫你们王爷在府里边等着,一个时辰后,自会有人过来!” 来的人自是刘玄谨了。 这个南王刘荣,身材矮小,胖胖乎乎,与刘玄谨比起来差不多要矮了两头,模样长得是可可爱爱。 他一边指使着侍从们往冰桶里边加着冰块,一边侃笑着与面前的人说道:“我说大哥,你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做什么?大家伙儿可都知道玄王爷一直都在自个的封地上与那新上任的廷尉大人审查办案呢,你如今这个模样出现在上京,是想给所有人来个出其不意?” “不,我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刘荣的嘴角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上去了,“堂堂玄王爷还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在下才能帮得上忙的,说来听听?” “端午宴快要到了。” 冷不丁一句没头脑的话叫刘荣更是摸不清头脑,他“啊”了一声,道:“就明日啊,怎么了?” “陛下可回宫了?” 他叹了一口气,“哪能啊,这都出宫去好几个月了,他这个当家的可是与我父亲当年有得一拼。” 两人均是无言,老南王对权势不甚迷恋,甚至对于他来说,有了亲王之名反而更多了些束缚,因此,刘荣年纪还尚小之时,他便抛妻弃子,到处游览天下去了。 只有在钱花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回家一趟,然后再跑出去,长久如此。 而最后那一趟,去的是西部雪山。 也不知他到底爬得是哪座山,去的是哪座城,总之,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帮我混进去筵席,我有事要求见太子殿下。” 刘荣微微暗暇了一瞬的眼神随即消散出去,圆溜溜的两边腮骨朵上瞬间靥出了一朵花来。 “好说,好说,这事包在本王的身上!” 第89章 宫宴 今年的端午夜宴,因为皇帝不在京中,因此较往年来说规模尚小了些,除了尚在京中的两大亲王,还有各宫嫔妃、公主、太子等,全都是自己人。 而对于今年的座次来说,太子殿下代替皇上主持了今年的这场宴会,自然是坐在了主位置上,而坐在的他旁边自然是他的母后,皇后娘娘了。 太子的正下方左右两边各摆了两个较大的席位,安排的是魏王和南王两大亲王;而再往下,按照规格,便是排布着各处的嫔妃娘娘;妃嫔之后,再就是皇帝的八位公主了。 八公主年纪最小,但也有十四岁,比太子还年长了三岁呢,她也是皇后娘娘所生,从小娇生惯养,性子也最是活泼,极受皇帝的宠爱。 此次宴会设在御花园之内,大家都从花园西南角的一个小阁门处鱼贯而入,几位妃嫔随侍在皇后的两侧,搀扶着她,姐姐长妹妹短地互相寒暄着。 八公主刘娇娇则跟在其后听着颇有些不耐,在穿过一道拱门之后,便迅速带着他的小婢女朝另一边去了。 穿过拱门后的不远就是宫宴的场地了,而场地的旁边有一个人造湖泊,这个湖泊中的水位并不是很深,有不少的小红鱼在潋滟的水面之下来来回回。 当初皇帝为了使它成为一汪活水,还特地命人在湖水的北侧做了一个不小的石头假山,并安置了一架巨大的水车,水车引流着湖中的水流向假山之上,再从假山石上哗啦啦如瀑布般倾倒下来。 此时刘娇娇正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趴在湖边的石头上逗弄着水里的几条小鱼儿。 傍晚微风习习,且不炎热,这里能够赏花赏景,对于夜宴来说,还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远处有一高一矮、一圆一瘦两个人从风车后面转了出来,低垂的柳枝从高个的耳边轻扫而过,刘娇娇远远看见了,大声地朝着对面打招呼:“喂,荣哥哥!” 刘荣的脚步一顿,不知跟身边人说了些什么,那人瞬间离开,只剩下他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道:“夜宴即将开始,八妹妹怎的还在外头不进去?” 她将自己嘴里的毛毛草吐了出去,叹气道:“唉,没意思,真是没意思!玄谨哥哥今年又不来,我这么着急进去要干甚。” 刘荣哈哈一笑,道:“玄王若是听到了你此番言语,估计又要头疼了!以往也就是你敢在他旁边一直缠着他,你看看他如今都一把年纪了,身边连一个女的都见不着,你若是再缠得他狠了,他还怎么找媳妇?” “他永远都不娶才好呢!”刘娇娇噘嘴道,“这样的话,玄谨哥哥往后就只疼我一个,只对我一个人好了!” 微风吹来,将面前的湖面吹起了阵阵涟漪,莲花在水池中央盏盏浅露头角,她望着远处假山石上的哗哗流水,心中蓦地涌上了一股酸涩痕迹。 远处传来开场的奏乐声,刘荣开口道:“走吧,夜里风凉,我们先进去看看。” 第一个开场舞,是《大周盛世》,六十二名宫女穿着红艳如同大朵牡丹的衣裙,在铺就的巨大宫宴红毯之上翩翩起舞,宫女们个个明眸艳笑,皓齿朱唇,纤细又白皙的手腕如同无骨一般,身轻而又活脱,场面恢弘而又盛大。 一场舞毕,所有人都拍手称赞:“好!” 只有刘娇娇趴坐在最后一排的小桌上,无聊道:“这个节目去年不是看过了吗?年年都有这场舞,换汤不换药,真是无聊得很!” 皇后远远地朝她这边瞅了一眼,她顿时会意,立马便端正好了坐姿。 接下来的节目,依旧是大成套的歌舞,并无甚特别之处。 刘娇娇实在是坐不住了,便以要出去方便为由,独自一人离开了这热闹的宫宴场地。 第90章 为君 池湖的两边,栽种的是两行垂柳树,太子刘棋在夜宴上喝的晕晕乎乎,正打算找一棵大柳树的背后解决一下现在正急不可耐的问题。 刚刚舒服了两秒,正在他提裤子的时候,后面一双手将他迅速地拉到了假山石的后面。 此处背阴,又背人。 正待刘棋准备大声呼救的时候,面前的人一把将自己的面巾扯了下来,低声道:“是我。” 太子仔细端摩了此人一阵,慢悠悠说道:“大概是本太子今晚上喝多了,竟然觉得你像是玄王殿下。” 他撑起胳膊来,眼前一阵发黑,又忽的坐到了地上。 刘玄谨随意地从一侧流淌的假石上接了一捧水,霎时就朝地上的人泼了过去。 一股冰凉扑面而来,叫刘棋呼吸都暂停了一滞,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敢朝他脸上泼水的人,这个世上有这种胆子的人可并不多!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并迅速地站起身来,清醒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刘玄谨见他终于清醒了些,伸出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请见谅,此次本王是偷偷过来的,可万万不要声张。” 刘棋嘻嘻地笑了一声,“这么刺激的事,我喜欢。” 他正了正神色,随即与他攀谈起来:“太子,最近城外的图腾事件,你打算如何处理?” 太子正襟危坐在一块假石上,道:“老师曾教育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因此,学生认为,对待此等事件,应当以大局为重,既不能在这件事上丢了皇家颜面,又要懂得及时安抚百姓的情绪;既不能对城中细作姑之妄之,又要维护城中秩序的安稳不乱。” 他好像如同在课堂上一般,眼神缥缈,绞尽脑汁地想从脑子中寻找一个最佳答案。 可是刘玄谨对他的回答却并不满意,他的眉头微蹙,“我教你的‘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你可懂他的真正含义?” 刘棋微张着嘴巴,正欲出口,只听见假山石后一小姑娘声音传来,“我知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意思就是说:君王是船,而老百姓是水;水既可以使船浮起来,也可以让船沉下去!” 一身胭脂色对襟襦裙,头挽垂云髻的一个小姑娘从假山石后方转了出来,她眼睛大大地看着面前的刘玄谨,又对坐在石头上神色呆滞的刘棋展颜一笑。 刘棋微张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只见她又拍了拍刘棋的脑袋道:“玄谨哥哥是叫你好好为君呢,不要轻易地对城外的那些百姓痛下杀手,万一激起民愤来了,你这个未来君主可就坐不稳喽!”她笑着看向刘玄谨,“玄谨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刘玄谨迅速侧到假山石的一边,朝后方看去。 “放心吧,我一个人来的,我可机灵着呢,后面没人跟着!”刘娇娇道。 刘玄谨终于放下心来,又看向刘棋,点头道:“八公主所言不差。” “可是,可是我现在根本说了不算呀!”刘棋埋怨道:“自从老师你走以后,朝中的所有事务都分给了太师、丞相等几个老臣,他们的话语权比我还重,我有什么想法又有何用呢?” “你傻啊!”刘娇娇恨铁不成钢地说,“他们不听话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杀鸡儆猴你懂吗!杀一个不行就杀俩,杀两个不行就多杀几个,你忘了当初玄谨哥哥是怎么杀了那七十三名大臣的事情了……” “可是我……”他低下头来,低敛的眼睫之中匆忙掩饰着自己的怯懦,“我又何尝不想拯救那些百姓于水火之中,只是现在朝中都快要没有人干活了,再杀来杀去的……万一到时候父皇回来怪责儿臣,我又该如何呢。” 刘玄谨看着这个仅仅十一岁有余的少年,低垂着脑袋,好似正在与自己进行一场争斗一般。他自五年以前受邀执教于这名少年,还记得当初他看向自己时那金光闪闪崇拜至极的眼神,妄想着有一天,要成为与他一般顶天立的男子。 他心下不忍,但是为君者决不能摇摇摆摆,行不对心。 他慢慢地提点太子道:“你只管与孔昇站于一处,剩下的,再惩一两个闹得厉害的即可。若是有人追责,太子尽管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撇到我的身上,本王一力承担。” 第91章 出门 翌日,太阳当空照,依旧是一个闷热的天气,一大清早,青浅就被亦巧给拍门叫了起来。 “快点起来收拾收拾,王爷说叫你今日陪他出门。” 青浅埋怨地翻了个身,“去哪?” 亦巧走进来帮她把被子叠了起来,一件外衣从衣柜那边飞到了她的身上,道:“我也不知道,刚刚门外边有人过来通传的,应该是衙门那边的事。” 青浅一边琢磨着,一边换上了平日里穿的衣裳。 与王爷一同出门,不需要故作男装。 今日玄王身着一身亮银色带斗牛纹的广袖长袍,腰别白玉束带,眉目清朗,眼角含笑,他在府门之前负手而立,见青浅过来了,便示意她上车。 马车晃晃悠悠,舒适的软包及榻垫使得二人得以用舒适的姿势倚靠在车壁上,一股别致的降香取代了原先所有的雪松香,将车内渲染了一份暧昧的气息。 自在的坐姿下,青浅以伸腿不小心踢到了玄王的脚上,他原本阖着的双眼瞬间睁了开来,并疑惑地看向她。 青浅面露尴尬,将脚立即收了回来,故意找话题道:“王爷可是换香了?” 他将眼睛半阖,一边摩挲着手上的板玉戒指一边问:“这香,与原来的香比起来,你认为如何?” 她略微考虑了一阵,道:“王爷原先的雪松香清淡雅致,而如今的降香浓甜馥郁,虽说各香入各眼,可是奴婢觉得,两者都是好香!” “你倒是会说话,左右是不得罪人。”他轻笑着掀了掀车上的小窗,道,“到地方了,我们下去吧。” 威严的朱红大门两侧是长长的一排红栏雕漆,左边有一面巨大的衙鼓竖立在转角的屋檐之下,朱色的红漆有一些剥落,包着红布头的鼓槌被随意扔在了地上;大堂的正前方蹲坐着两座巨大的石狮,二者怒目横眉,威严不可方物;大门正上方蓝色底面的牌匾上书着四个大字:玄京衙门。 府衙门前站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里边好像正在审理案子,有些人挎着篮子或者挑着扁担路过,便全部拥挤到一处,纷纷踮着脚尖,想看一看里面的热闹。 一辆铜黄色的马车自人群后方停住,一男一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男子眉目清朗,玉树临风,银白色长袍自阳光下闪闪发亮,镶嵌了层层白玉的束带将他的腰线更是拉得修长,他温和地看向前面的人群,轻微地咳嗽了一声。 而那女子比他要矮了一头,一身侍女的装扮,穿的是洗得都快要掉色的青蓝色裙裾,挽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双平髻;她年纪不大,两颊上尚有些娃娃肉,眼神清纯无害,却依旧无法掩饰她面容的惊艳。 七八个司阍跑上前来,用手中的木杖分避开周围的百姓,将人群的中间瞬间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来。 二人踱步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人群之中有不少人八卦道:“我看那辆马车,好像是玄王爷的座驾,这个人,不会就是玄王吧!” “别胡说,王爷可从不展露自己的真容,怎会是他!再说了,他与那黄知府向来交际不深,无事来此作甚。” “欸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玄王爷早就不戴那吓人的面具了!” “对啊对啊,听说他最近与这位新来的巡抚大人交情不错。而且现在玄王、巡抚、知府三人强强联合、共同查案,得益的,可不就是我们这些最下层的百姓吗?” 人群之中叽叽喳喳,大家似乎都对他有了别样的看法。 因此,在二人行进没有多久时,周围人就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围绕着中间男子大声喊着:“玄王爷千岁!” 第92章 案情 青浅对这种突如其来地奉迎明显有些吃惊,她看了看前头那人,他唇角带笑,坦然地接受了大家的礼拜,他正身向前,依然是昂首阔步,完全都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静下心来,紧随着玄王的身后走进了大堂之内。 两队衙役整齐地排列在大堂的两侧,他们个个眼神肃穆,紧紧看着被围绕中间的那两名案犯,叫人心生胆寒。 大堂的正上方摆放着三个座位,右侧坐着的是巡抚大人蔡琼,左侧坐着是知府大人黄贺,而正中间空着一个位置,似乎就是为玄王所准备的。 他们二人看见玄王走了进来,纷纷站起了身迎他来到了最中间的主位上。 玄王在二人的奉承之下坐了下来,青浅则自觉地站到了堂下一个并不怎么惹人注目的角落里。 堂下跪着的两个人,是一男子一女子,还有一具人形尸体放置在一侧的地上。 那具尸体以白布蒙面,周围散发出依稀的血腥味,似乎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跪着的男子年纪大概四十来岁,衣着一看就是上等布料所制,衣裳全部使用金丝勾线,贴身又柔顺,但他生的却是身材矮小,脸阔四方,臃肿而又肥胖。 女子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消,身段却已长成;她的衣着破旧,补丁连片,且此时蓬头垢面,眼神涣散,看起来精神似乎不太正常的样子。 大堂两边的衙役嘴里低声喊着威武的肃穆声,只见正中的玄王在一旁黄贺的指导之下,一拍惊堂木,说道:“升堂!” 主簿随即站了起来,拿着手中的案本将二人的事件从头到尾向堂上的三位大人述说了一遍。 堂下跪着的男子名叫孙俊良,是当地有名的马商。他每年能卖往玄京城及周边各个州县的马匹有几千之众,家中颇有些闲钱。只是人品花心又不正经,光是家中姬妾,就有十三房之多。 他颇有些好色,平日里又爱逛花楼,惹出来的祸事也不少。但是他与那知府黄贺交好,平时出手又大方,时不时就往他家里送上些金银细软,因此在王爷不在玄京的时候,他一直得庇佑到现在,越发地无法无天。 这不,昨日夜里他吃醉了酒,出门正巧就遇上了这位姑娘,祁苏苏。 这姑娘家中无长辈,自小兄妹二人扶持着长大。昨日夜里天已三更,她守在家中仍不见自家兄长回去,于是她便出门寻找,正好就碰上了那孙俊良。 孙俊良将她堵进了胡同巷中,对她百般调戏,祁苏苏誓死不从,最后,就算是他将一把子银票甩到了她的脸上她都毫不松口。 孙俊良气极,他府中姬妾众多,还从来都没有遇上过这么有气性的姑娘!她如今能得到自己的青睐,乃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什么好委屈的! 于是,他强暴了她。 祁苏苏的兄长其实是因为雇主的强留,才误了回家的时辰。而当他循着线索找过来时,已然是无法挽回的模样。 他怒气冲天,寻了一把刀来便往孙俊良的身上捅去,可孙俊良身边雇养的保镖们也不是吃素的,几个人联起手来对付他一人,他寡不敌众,最后竟然被他手中握着的杀人刀将自己给捅了个血窟窿。 孙俊良见惹了祸事,酒劲瞬间清醒,遂带着一众随从匆匆赶回府去。 祁苏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在她的面前死去,精神备受打击,便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名声是否受损,便于大清早在衙门门口拿起大锤,击鼓喊冤。 第93章 诉状 府衙外面围堵的人越来越多,刚开始少部分人只是为了凑热闹,后来,不知从何处引来的人群都想争先恐后地目睹一下玄王爷真容,一时之间,拥堵的人群将大堂门前并不是很宽敞的小路就给堵得水泄不通。 大家伙儿定睛瞧着里面,有翘着脚的、有扛梯子的、还有爬到树梢上面去的。 大家通过周围人的介绍纷纷看向坐在堂上正中间的银衣男子,俊秀无双的面容,若有若无的笑意,温柔似水的眼神,叫他们看得入神。 大家还是不愿离去,因为此时又都对玄王会如何处理此案感了兴趣。 堂下的孙俊良跪得是歪歪扭扭,他早已是这个衙门里的常客,似乎对于此案已在心下有了定论。 他向来为人精明,出手大方,对那黄贺更是言听计从,出钱出力都不在话下,因此即使他多次犯事,那黄贺都向来保他,他也有恃无恐。 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主审人突然变成了那个从未以真容示人过的玄王刘玄谨,黄贺也只是作为陪审的副官,坐在王爷的一侧,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孙俊良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些紧张起来,早有听闻,这玄王爷可不是一般人,听说他曾被已消失了的北夷蛮部尊称为大周战神,就是因为他向来冷血,出手果断,将人逼至绝路再补上最后一刀,搞得那是北夷敌军一提起刘玄谨的名号便吓得抖若筛糠。 所以,自十年前一仗后,北夷可不到现在都老老实实的嘛。 他有些妄想,那么今日,他会向着自己么? 早知道,就应该去玄王府走上一遭的,最近他这儿又添了两匹宝马,是极少有人见过的纯白色千里良驹,而且还是一公一母,若是将这两匹宝马献给玄王,他定是会喜欢的…… 心中想着,抬头往堂上看去,正中端坐一人,着一身银袍,嘴角含笑,面容俊朗,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他不禁心生鄙夷:“还以为玄王应该是一个冷冽的英雄模样,没想到,却长得像是个少儿郎。” 但旁人并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见他跪拜三首,朝着正上方的人儿大呼:“冤枉!” 玄王独坐正中,因不熟悉审案流程,所以并不多话,基本上还是由黄贺照原来的流程审理此案。 只见黄贺一拍惊堂木,示意堂下及堂外人肃静,随后悠悠地说道:“你冤从何来,快速速招来!” 孙俊良俯首跪地,哭得是涕泪横流,道:“小民昨夜并未见过这名姑娘,更无从说杀了她的兄长,不知她为何要故意诬陷小民,小民实在是不知啊!” 祁苏苏瞪大了眼睛望向他,她哭得已近干涸的双眼此时就像两个空洞一般,她发了疯似的站起身来,然后朝着他便扑了过去,她的双手死死地掐着孙俊良的脖子,嘴里边狠狠地叨念着:“就是你杀了我兄长,就是你杀了我兄长!一命抵一命,一命抵一命!” 她明显有些语无伦次,精神不太正常了。 黄贺示意周围的衙役将二人分开,孙俊良未做还手,此时正一副被害人的模样,向台上三位大人哭诉着自己的无奈。 “三位大人,你们瞧瞧,这丫头明显是疯魔了,逮谁咬谁!我可冤枉呐!”随即,他将头转过去,问祁苏苏,“你说是我杀了你的兄长,你可有什么证据?” 祁苏苏明显有些呆愣,挥舞的两只手也瞬间安静下来。 当时正值夜黑风高,四下无人之时,他的随从们出手干净又利落,哪里有留下什么证据! 她心中愤恨,却无法将情绪宣泄出去,只得在大堂之上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黄贺尴尬地朝他身边的二人笑了一笑,随即又一拍惊堂木,大喊道:“有冤陈冤,法理自会还尔公道。大堂之上,肃静之地,你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祁苏苏瞬间止住了哭声,垂头蜷缩着,好似被刚刚这一吼吓到了一般,只默默地流着两行泪。 黄贺继续朗声道:“原告祁苏苏,你状告孙俊良杀你兄长,辱你清白,可有人证?” 祁苏苏抬起头来,缓慢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 “那可有物证?” 她紧咬下唇,继续摇头,“也没有。” 黄贺默然,又将目光对准了孙俊良。 他问孙俊良道:“你昨夜可是玷污过这名女子清白,杀过他的兄长性命?” 孙俊良往前跪爬了两步,两行泪水瞬间又从他的双颊淌下,因为激动地哭泣声使他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叫人看了如同真的一般。 “大人冤枉啊!小民昨夜一可直在自个儿的府上,我府上的所有家丁仆人们都可以为我证明,小民可从来没有见过她! 第94章 人证 几位孙府家丁均站在暗处,听到孙俊良的召唤,便霎时全都从暗处闪现了出来,他们统一口供,一口咬定他们老爷从昨日起就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府内,从未外出过。 而这时仵作也站了起来,对堂上的三位大人述说自己刚才验尸的情况。 “死者男,二十二岁,遗体长大约六尺,体型偏瘦,身上大小伤口共有七处,右手四根手指甲内均有残血,肌肉呈轻微扭曲状,应为生前经过打斗所致;心口有一血洞,伤口狭长,应为匕首或短刀所伤,伤口朝向微朝左下,此应为致命伤。死者背后与关节处略显紫红色尸斑,眼目涣散,口腔黏膜微溶。 死亡时间初断:今日子时或丑时左右; 死亡原因初断:自杀。” 周围群众一片大惊,纷纷都用异样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位姑娘。 只见祁苏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遂尖声喊道:“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目睹,就是他的人,将我兄长一刀就给捅死了,我哥哥怎么可能是自杀!” 孙俊良眯了眯眼,用轻松和调侃的语气与她说道:“别急啊,你再好好再想一想,到底是你兄长他自己拿着刀把自己给捅死的,还是别人拿刀把你兄长给捅死的?” 祁苏苏抱着自己的脑袋,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当时,是她兄长先找来一把刀,想将这杂碎一刀捅死,可到后来却被他的人反制,手腕掰折,刀口也朝向了自己。一刀毙命,又被做成了自杀的假象。 她死死地捂着耳朵,双眼通红,嘴里嘟囔着:“他说谎!他说谎……” 黄贺显然不想再进行下去了,他见身旁二位均没有什么意见,立马一拍惊堂木,断案道:“此案证据确凿,孙俊良有不在场证明,当无罪释放;祁苏苏随意诬告他人,且不知悔,责令杖责二十,经反省后自行离去。就此结案吧!” 祁苏苏在听到此消息后,已然心如死灰,眼神之中无一丝生气。 而那孙俊良听到了此番处理结果后,则高兴地立即磕头谢恩,他的眼神之中全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姿态。他站起身时,一身的肥肉一阵乱颤,他用袍袖轻轻扫过祁苏苏呆滞无神的眼睛,正准备离去。 青浅看得着急,她明明看到了孙俊良脸上那肆无忌惮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 “且慢!” 黄贺眯了眯眼,看向中间位置上坐着的玄王,略有不悦却显恭敬地问道:“请问王爷对此案还有什么意见不成?” “既然本王做这主审官,难道本王不该有意见吗?” 这时蔡琼也出口道:“是啊,本官看此案也有不少蹊跷之处。” 黄贺见二人同时开口,无奈赶忙赔笑道:“不知王爷和蔡大人有何高见?” 玄王这时开口道:“本王从不知,本朝衙门在断案时,自家仆从的话也可作为人证?这是其一。其二是,既然祁姑娘亲眼见过他是从春香坊走出来的,那是不是该传唤春香坊所有的人员,问问他们是否见过这孙俊良?若是二者说法有冲突,那么是本王又该信谁的呢?” 蔡琼在旁边一直观察着玄王的脸色,见他说完后,便立马应和道:“对啊,本官也觉得甚是此理。” 这时,又轮到黄贺哑然,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个玄王已不是之前那个真正的王爷了。半个月以前,刺杀刘玄谨的那帮子黑衣人都是他找来的,他又怎会不知真正的玄王早其实就离开了呢。 而他之所以将这位假玄王捧为首位,只不过是虚假地做做样子罢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蔡琼也会跟着搅和了进来,他又无法与之明说,便只好无奈地再叫人传唤春香坊的人证来。 第95章 翻案 春香坊是玄京城有名的妓院,没多久,一众的老鸨妓女们齐聚一堂,将这个本就不大的大堂都快了挤得无处下脚了。 好在青浅的位置极好,她的位置靠近里间,脚下正巧有两节台阶,她站在上面,可观整个大堂全貌。 她一眼便可以望到,那名香兰姑娘赫然就在其中。 即使她此时没有琵琶在手,没有华丽的飘裳,甚至还以白纱铺面,她依旧是在人群之中最鹤立鸡群的存在。 香兰自众人注视之中向前迈出两步,轻轻言吐,“那日,孙公子携重金去找奴家听琵琶,奴家诚邀,便为他弹奏了五曲。大家也都知道,奴家向来卖艺不卖身,可当时孙公子吃醉了酒,在奴家那儿耍赖撒泼,便叫我妈妈给赶出去了。” 青浅偷偷望了望堂上端坐的玄王,只见他的目光似乎也一直停留在香兰的身上,二人的眼睛穿过众人遥遥相望,玄王的眼角微弯,似乎含情脉脉,也似乎久别重逢。 她捂住胸口,心上如万针而刺,她摇了摇头,强迫叫自己将注意力只放在这个案子上。 老鸨颤颤出列,也证明了香兰的说法,由此,孙府仆从的人证全部推翻,案件重新审办。 这时,堂外又有一人作证,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樵夫,却是与那祁苏苏的兄长是最好的朋友,他名叫刘方。 那日子时,他们兵分两路找寻祁苏苏,约定最后于集观坊汇合。 而那集观坊正巧就在祁苏苏被强暴的小胡同旁边,他自小看着祁苏苏长大,自是忍不了,而当刘方听见声音赶过来时,对方正掰着他的手腕将刀自他的胸口处捅了进去。 鲜血汩汩,面容狰狞,刘方却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对方人多,因为若是自己出现,也必定与他是同样的下场! 他亲眼目睹他最好的兄弟拼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用指甲抓伤了对方的胳膊,那人疼得吱哇乱叫,伤口绝对不浅! 他将此线索提供给了玄王和蔡琼。 随后,蔡琼又派人挨个查验了孙府仆从的胳膊,果然找到了胳膊上一个缠满绷带的人。待将他的绷带全部解下,赫然就是那四个鲜血淋淋的指甲印! 这与那具尸体上指甲之中的残血正好吻合。 证据确凿,案情迎来翻转,那名仆从眼见就要面临杀身之祸,也不顾孙俊良投来的眼神,随即将事实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最后,孙俊良和这名仆从被双双押入大牢,其余涉案人员也纷纷得到了重责,堂外看热闹的群众欢欣鼓舞,纷纷赞扬玄王英明神武,为弱者出头! 谁不知道那孙俊良,臭名远扬,与那黄贺狼鼠一窝,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似坏人得到了惩罚已是圆满,只有青浅一个人注意到祁苏苏孤独落寞的神情,她细细整理着她兄长的仪容,将双颊贴在他的身边,痛哭失声。 回去的路上,玄王问青浅道:“此番案件,你觉得本王办得如何?” “啊?”青浅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一听此话,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王爷英明神武,不纵容、不包庇,为祁苏苏这等小民出头,乃是玄京城百姓的幸运。”青浅公事公办地道。 “那你,为何满脸忧郁?” 青浅强扯了扯嘴角,“奴婢只是可惜她失去了兄长,孤身寂寞而已。” “这个你无需担心,本王既然管了,便一管到底,我会好好安置她的。” 青浅心中一怔,脸上终于挂上了由衷的开心,她将那些烦恼全然撇下,安慰自己说,总归自己不是圣人,不可能将世人的苦难全部强加到自己身上。 她半开玩笑地说:“王爷果然对美人总是格外地照顾。” 他微微笑着,看着她道:“那你可误会本王了,你也是个小美人,我可曾对你特别照顾过?” 青浅心下一动,连忙将脸别开,转移话题道:“不知王爷此次见到香兰,可是否还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挑眉,“是那位乐坊女子?我与她很熟吗?” “那么您认为,如何才算得上是熟?一见面便出手搂抱不是熟,隔了众人在喧闹的大堂之上眉目传情不是熟?” 他似乎听出了青浅此时话语之中的酸醋气息,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臆想出来的,我的心中,可不是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第96章 矿山 初闻此音,雷霆万钧! 青浅如同张大了嘴的蛤蟆,怔愣在了原地,玄王依旧用宛若春风般的笑容注视着她,好似在传递真情且缠绵的情绪。 待马车停稳以后,她也顾及不了什么礼节了,倏然地就跑了出去。 一连两三日,青浅一直躲藏在房间里,茶饭不思,眼睛因为饿得又增大了一圈,本有些娃娃肉的双颊因为瘦了些更显现出两侧的线条来,本就标致的五官此时看起来更多了几分艳丽。 只不过,双眼无神,且面色不好。 亦巧无奈,进来与她聊天道:“你最近是怎么了?王爷还整日问我,怎么见不着你了,我就跟他说你生病了,他叫我好好照顾你。” 青浅叹了口气,“你别再跟我提他了。” “莫非你是得罪王爷了不成?”她看了看青浅的表情,又道:“不能啊,王爷看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你们之间是发生什么了吗?” 青浅沉默了半晌,支支吾吾道:“亦巧,我问你,你若是有喜欢的人,他要是跟你表白,你会怎么办?” 亦巧明显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何种问题,她连忙摆着双手,“我……我是王府婢女,若是到了年纪,管家肯定会放我出去的。说不定,到时候我会被家里人介绍给一位郎君,门当户对,结婚生子,我可不敢想跟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结果。” 见青浅沉默不语,她又道:“不过,若是真能有此等好事,我定是非常欢喜的!” 青浅仰头,仔细寻摸着她说的话,门当户对,媒妁之言,似乎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常态。 须臾,她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以往的微笑,道:“好,我知道了。” 门外有一小厮过来报信:“青浅,门外有人找。” 今日的气温达到了至高点,外面的青石一片滚烫,青浅还束着胸,更是感觉热汗涔涔,浑身都湿透了。 陆屈带青浅一路追随着暗号来到了城西郊外的几座山岭的附近,今日早上,樊二托人找到了刘齐山,说那日当掉金佛的男子出现了! 刘齐山听闻此事,随即就赶到当铺尾随那名男子去了。而顾吉则是要先找到青浅,然后根据他在墙上留下的暗号一路跟了过来。 这几座山岭附近据说是曾经有一座火山,但是几百年过去了都未有过什么动静,这里林木茂密,鲜少有人居住,他们身处大山之中,浓密的林子早已将那座已不知在哪的火山给团团遮掩住了。 他们趴在一座山脊之上,通过树林的遮挡看到了不远处正有一块空地,林木全都被砍伐,不少的工人从其中一个洞口进进出出,看起来很是忙碌的样子。 他们的手推车均掩盖着雨布,看不出里面的样子。 一男子身子挺立立于最高点,指挥着工人们来来回回,青浅眯了眯眼,认出了此人正是她苦寻多日的顾吉。 一人从后面轻轻拍了拍青浅的肩膀,将她吓了一个趔趄,她回头埋怨道:“走路没声音,你扮鬼啊!” 刘齐山笑嘻嘻探出脑袋来,“我要是走路有声音,你们还能跟着我来这?怕是我早就跟丢了!现如今我搞这么大功劳,当铺的分红你得再多给我一成!” 青浅给了他一个白眼,说:“好说好说,等我把下边那家伙抓起来,绝对亏待不了你。” 见刘齐山面色有些犹豫,陆屈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着呢!” 两人均看向他,不知刘齐山此言何意。 “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青浅犹豫了一下,似乎之前黄贺送了一块硕大的红宝石给玄王,说正是从城西的矿山之中开采出来的,当时他还甚是高兴,好像是要有扶持矿山的意思。 “这可是座红宝石矿?”青浅问道。 “错!大错特错!”刘齐山一笑,“你再猜猜?” 见二人均面带犹疑,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往大了猜,往株连九族的死罪上猜!” 第97章 火药 山下,正有一位骨瘦如柴的劳役不小心将推车侧翻,他明显是又累又瘦加上受热晕倒了,但是顾吉手上的鞭子却丝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身上甩去,顿时皮开肉绽。 细小的黑色晶体从包裹严实的雨布之下倾斜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不祥的亮光,微弱的硫磺气息这才被青浅注意到,一道轰雷自她的脑海里迅速划过。 “是火药!” 下方有一群人瞬时聚集起来,只片刻的工夫,流泻出的火药马上被人打扫干净,一切迅速恢复如常。 “不行,我得将此事告知王爷。” 刘齐山在一旁犹犹豫豫,“青浅,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家王爷早就知晓此事了呢。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凭他的威慑力,又有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呢?” 陆屈问:“那,王爷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回到了王府中,青浅率先来到了凌波阁,这里前面是一个超大的会客厅,后面是一座花园,再往后才是玄王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他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据亦巧说,王爷总是清晨出府,夜半归家,于是青浅就在这个硕大的会客厅内,一直坐到了三更时分。 玄王孤身一人回来,身边并无人侍奉,也并没有看见正坐在角落里低头打盹的青浅,他喝得醉醉醺醺,眼角绯红,走路不稳,甚至还在厅后的花园中呕吐了一阵。 一碗醒酒汤从他的身后递了过来,“王爷日日饮酒,身体还需多加保重才是。” 他回转过头来,似乎没有想到都这么晚了她还会一直在此等他,他笑着伸出手来,想摸一摸她的脸颊,但看到她不着痕迹的后退迹象之后,又从容地将手放了下来,微笑道:“我以为你是突然想通了,才突然出现在这里。” 青浅低头:“奴婢是有话想说。”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伸展开自己的双臂道:“你可还知道你的工作职责是什么?” 青浅咽下自己的一肚子话,上前去伺候这个男人更衣、洗漱,旖旎的黄色烛光下,他躺在柔滑织锦铺就的被褥上,眼角中全是绯红,看向她的目光也越发张扬大胆了些。 青浅咽了口唾沫,后退一步说道:“王爷,城西的那座矿山,奴婢有大发现。” 他的两根手指弯曲支在下巴上,眯着眼问道:“说说看。” “我记得王爷曾经说过,黄知府曾经拿来一块红宝石来,说是由城西郊外的那座矿山上开采出来的。不知他是否以此为理由,哄骗您那个地方只是一个红宝石矿?” “有什么问题?” “今日奴婢偷偷跟过去发现,那里面的人挂羊头卖狗肉,他们是在里面偷偷制作火药呢!” 他终于端正了身子,眉眼微带怒气,“你无事去那里作甚!这几日你一直躲着本王,就是出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去了?” 青浅一时语噻,“王爷……难道您真的,早就知道此事?那么,顾吉早就被掩藏在了那边,你也是早就知道的吧!” 他将头撇到一边,“本王自是不知,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别去管一些与你无关的事情。” 她好像对他的话闻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道:“与我无关?您可知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当初我偷做假刀,挽救王府于一线之时您不嫌我多管闲事,而现在,我依旧是追随着当初陷害于您的人,看到了这件惊天大事,我还怕您不知,赶紧跑回来告诉您,您却嫌我多管闲事了?” 第98章 端午 床上的男子豁然起身,想要抓住她的手,她却一下子将他甩了开来,朝着门外狂奔了出去。 这是青浅自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吵架。 从这之后,二人又恢复了之前那种互不搭理的状态,好像之前他说过的话,给予的信任和帮助都是自己臆想的一般。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也不知该怎么才能叫他信她。 她不明白,为何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他终究还是不信任她? 不久便是端午。 玄王府从早上就一阵忙碌,新鲜的箬叶铺了满地,厨房里飘来了阵阵粽香。 “青浅,今日晚上过来一起过节啊。”厨房嬷嬷打招呼道。 “大姨,我今晚有事,与朋友一起,就不过来了!对了,你这有煮好了的粽子吗?” “有的,有的,你尽管去拿!” 青浅提着一篮子的香粽敲开了算命铺子的门,路虎嗅到香味,立马将她手中的篮子接了过去,“哎呀可巧,你咋知道我正好肚子饿了呢!” 青浅微微一笑,任由他将自己的篮子拿去翻了个乱七八糟。 月上枝头,一席佳肴摆了满桌,五个人围坐在一个圆桌旁,共同举杯. 陈大道:“老夫查了查日子,今日是我们相识的三个月整。为了我们时来运转;” 刘齐山惊讶:“为了我们共同进步、共同发财的梦想;” 陆屈接上:“为了我们五个人的友谊,地久天长;” 路虎挠了挠脑袋:“为了我们以后能够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五个人大笑,喝了一杯又一杯。 陆虎喝得醉醉醺醺,他憨憨地拿起了酒杯,来到青浅旁边道:“青浅你看,我还有一件事有求于那你。我好像还缺个媳妇。” 青浅看了看这个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高壮型男子,虽然他外表长得粗犷又邋遢,实际他的内心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天真又善良。 她微微一笑,答应道:“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漂亮的、温柔的、贤惠的,还是能干的、大方的……” 他挠着自己的脑袋,羞涩地说道:“我哪敢要求那么多呀,只要是那个人她不嫌弃我,就足够了。顶多是加上一条,厨艺好。” 他嘻嘻地笑着,只听陆屈在一旁说道:“人家青浅尚还没有找到另一半呢,你叫她怎么给你找?” 青浅问道:“咱们几个人之间,也就陈大有家室吧?你比陈大也小不了几岁,怎的还没找?” 陆屈尴尬地笑了一笑,只听路虎与她解释道:“我哥他以前可有一个相好的,后来快定亲的时候,那姑娘却又跟着别的男的跑了。他娘的,要不是我哥拦着我,我非得去那男的家里放上一把火。” 陈大捧着一个果盘从门外进来,道:“成亲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哦!你们可得好好想好,娶了一个青浅这样温柔的、聪明的也还好,万一娶了个没有脑子的母老虎,那可不划算!” 刘齐山凑到了他的面前,“老哥,你说说你的故事?” “我家里那个啊,除了问我要银子的时候能和颜悦色一点,其余的时候,就是一个要吃人的母老虎!要不然我会背井离乡地来此吗!” 青浅道:“女人的本质其实都是温柔的,如果她脾气不好,那肯是你哪里做的不对了。” 陈大疑惑:“也不能啊,我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我们成亲后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能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呢!” 刘齐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老哥,你任重而道远啊!我前几日家里刚给我介绍了一个,可折磨人了,一不理她了会不高兴,太黏她了也不高兴,那不是前段时间我去江南了几天,就是上她家去提亲去了,估计我也快要步入你的后尘了……” 青浅惊讶:“从没听你说过你未婚妻的事情,原来你好事也将近了呀!” “对呀,就在入秋的时候,她家里干水运,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我摆脱不得。” 这场酒喝到深夜,大家各怀心事,并互相倾诉,月影西斜,天若翻白,陆屈将他的房间给让了出来,他与路虎睡在一间,青浅便留了下来。 第99章 不速之客 本以为事情就会这么过去,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铺子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青浅此时并未起床。 但自那人一进门的那刻起,陈大就认出了此人大概就是青浅他们一直都在寻找着的顾吉。 虽然他今日戴了一顶宽帽加以掩饰,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相貌与青浅之前所描的那两团墨迹相比,也确实有一些神似之处。 顾吉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甲戌年十月廿二。 “大师,请你算一算此人寿命。” 陈大手捋着两搓假胡,眼睛微眯,嘴里边叨念着几句咒语道:“此人八字天命不凡,老夫掐指一算,只能算得他近日恐遭大祸,怕是有血光之灾。他的寿命几何,只能看他能否能够挺得过去最近这一关了!” 顾吉点头,再看陈大的眼神之中又多了几分信任来,临行之前卜一卦,是他从小到大来的习惯。 他多方打听,近日听别人说这里开了一家很玄乎的算命铺子,本来他还不怎么信,这下听这算命先生一说,果然还是有些东西呢。 他又问道:“大师,我们明日有个行动,你可能算得我们此次是否顺利?” “几时出发?” “大概寅时。” 陈大昨日听他们说过顾吉要偷运火药的事,心中大概有数,但他故作深沉。 “明日并非黄道吉日,老夫看你印堂发黑,恐怕此行对你并非一件好事。“ “那大师可有破解的办法?” 陈大摇晃着脑袋,手中不停地盘算着:“若是你此次非行不可,待所有人走后,你找个无人的山洞,朝着西南方向跪拜三首,再燃上三柱香。待香全部燃尽之后,将香灰搅入凉水之中服下,可保你一路无虞。” 顾吉千恩万谢,临走时还留下了一个硕大的荷包。 青浅从阁楼上走了下来,抓起一把草饲就扔到了地上,瞬间众多小鸭奔涌过来,争先抢食。 陈大走了过来,将刚才的事情与青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她眉头微蹙,“这么说,他们明日有什么行动?” “怕是如此,而且,老夫心里隐隐不安,他叫我算的那个生辰八字,我看着甚是熟悉。” “你可算过那人?” “嗯。那个八字天命不凡,应该与一个大人物有关。” 会是谁的呢?这么一个小小的算命铺子,算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那些不差钱的商人们了。 “可是那个徐经历?” “欸,那可不是,他可没叫我算过,而且他根本配不上天命不凡这四个字。” 说完,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 青浅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也是一脸震惊地慢慢转头过来,“怪不得如此熟悉,陈瑾的那八字,可与他给我的一模一样!” 不知怎的,青浅的心中嘭得一跳,他想起了那日青锁临走时与她说过的话,那一群黑衣人的围追堵截,并且留下话说,他绝对不会活着回来! “不行!我们得阻止他!” 陆屈和刘齐山不知何时也从楼上走了下来,道:“凭我们?去送死吗?” “那我去找王爷,陈瑾是他手底下的人,他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天气闷热得异常,灰白的云彩早已将太阳牢牢遮住,好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今日他并未出府,而是独自一人呆坐在书房中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青浅敲门走进,行礼完毕后恭敬地说道:“王爷,奴婢有事请奏。” 他的语音淡淡,“何事?” “明日寅时,陆屈可能会有所行动。” 他的眼皮抬都未抬,只是轻轻地“嗯”了一身。 青浅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早就知道了此种结果,“奴婢怀疑,他们此次行动,可能与您的侍卫,陈瑾有关。”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你又从哪得来的消息他们要去杀陈瑾呢?” 青浅惊讶地抬头,“我并没有说他们是要去刺杀陈瑾啊?难道,这事您也早就知道……” 待一切想通之后,她又将眉头垂下,“算了,我还以为陈瑾为王爷赴汤蹈火,您怎么也会感念一二。是我忘记了,您本就是了冷面狠心的人,我们这些下人们的生死,您又怎会看在眼里呢。” 她的眼神之中俱是难过和失望。 他张口想要辩驳,“本王只是猜测,我怎会知道……” 青浅打断了他的话,“奴婢此次过来是辞行的。就算是此次王爷并不允,我也想着尝试救救他看看,是死是活,全是我一人的造化。” 第100章 追踪 图腾的风波最终还是被压制了下去,太子立场坚定并一力支持丞相孔昇,叫庞隆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这傻小子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胆气和决断力,怎会为了一方不温不火的,而轻易得罪于他呢? 于是,他又向太子请命,为了大周千秋宏图,挽万千百姓于危势,他决定要亲自带兵去趟北夷,看看那边是否有异动之况,以解朝廷的后顾之忧。 太子当然没有理由再拒绝他。 北疆那边常年驻扎着魏凉兵,因此,庞隆并未准备许久,只是携带了十来位身手好的于第二日便出发了。 而刘玄谨也在太子的软磨硬泡之下,也偷偷地尾随其后,跟着一起去了北夷再探查一番。 玄王自十三岁跟着父亲来到战场之上,为了给自己鼓足勇气,便一直以一张吓人的鬼刹面具示人,他年少的真容其实并无几人见到过,因此此次进得皇宫,也算是一路顺畅。 在临行之际,刘娇娇哭得像个泪人,拉着他的衣襟就是不撒手,“玄谨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刘玄谨坐在马上表情默然,“我此行又不是去打仗的,你操的是什么心。” 刘荣默默地给他递了个白眼,不愧是个找不着媳妇的老光棍。 长路漫漫,庞隆一行走走停停,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来到了北疆与北夷的接壤之地。 这里地貌贫瘠,稀稀拉拉的草树荆棘构成了此地全部的新绿,他们寻了一条山间小路,来到了一处魏军营中。 “近日刘孜可有信件传来?” 一人回道:“没有。” 庞隆点头,“我这一路放飞的信鸽,也足以将他引进陷阱之中了。” 另一个人双手抱拳,笑着道:“那就先提前恭喜太师无与争辉,大权在手了!” 他微微一笑,“此话言之尚早,先看看再说!” 刘玄谨与施景二人打马扬鞭,直到看见了一片贫瘠的土地,他们勒马停驻,黄沙在狂风之下四散飘扬。 十年之前,他们二人曾一同在此处与千军万马奔策驰骋,并建立了一番功业;如今,黄沙依旧清晰,却已是物是人非的模样。 刘玄谨胯下的玉竹曾是大阿可汗的宝贝,当初被他强抢了来,还是少年意气最盛之时。 而现在,他早已退隐幕后,而玉竹也已步入暮年,他轻轻揉了揉玉竹颈上的鬃毛,似乎又是想到了那日也曾有一个女子不信邪地非想要征服它,却最后被吓惨了的场景。 那少女受惊的背脊,惊叫声不绝于耳,他握着她的手一同带住了绳缰,温热的体温好像在被他握在怀中。 他嘴角微微一弯,手上扯了扯缰绳。 玉竹似乎还认得这片故土,它鼻子里面打着响,脚下也来了兴奋劲,撩着蹄子就往前方奔去。 边境线附近似乎近期刚进行过一场打斗,满地的兵器残垣被稀稀拉拉丢得满地都是,几座高高的岗哨斜倒在一旁,有几位零散的小兵正在沿途收拾着尚还可用的零件。 这里两界的分界线并不是很明显,这里有一条河流曾经作为过二者之间的分界线,但随着岁月的洗礼,那条河水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条浅浅的印子。 刘玄谨打马扬鞭,很是轻松地便越过了过去,甚至都没有引起一个人的注意来。 熟悉的蒙古包帐房中依旧是简朴的模样,一男子与刘玄谨差不多大的年纪,胳膊上吊着腕带,正面色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帐帘被人拉开,他高兴地迎了上去,待看清他的面容后脚步却是一顿,“你可是大周朝的玄王殿下?” 刘玄谨怀中掏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磨得快要掉色的面具来,往自己的面上一比量,肯定道:“正是在下。” 这位男子一见是他,竟激动地哭了起来。 三阿可汗是性情中人,一直都是。 他似乎与他的那两位哥哥有所不同,他们喜好杀戮、抢劫,喜欢不劳而得,喜欢大把大把的财富。而他却只想安稳,不争不抢,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护一方百姓平安而已。 所以,在当初所有人叫刘玄谨将所有北夷人赶尽杀绝时,他却默默地扶持这个人登上了可汗之位。 如果这个位子叫任何一个别人或者汉族人来做,效果都不一定会好。 毕竟,这个人是真心感念自己的子民,并且真心热爱他所生长的这片土地。 “王爷,您可算是来了!如今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汉人为何要佯装成我们的模样,来攻打于我啊!” 第101章 目的 五六日前的一场大战,打得三阿可汗措手不及。 近来,总有不少商人借着通商为名,进进出出于边境两边,三阿可汗本着互惠互利且不多事的原则,并未对他们做什么限制。 而且,他向来对汉人有一股崇敬之心,觉得这帮人也不会做什么坏事。 可谁知,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那日夜里,一帮商人以找不到马队为由,求助了北夷的军营,而当时三阿可汗睡得迷迷糊糊,便直接下令派了一队士兵配合他们自己处理去了。 可没想到,那帮人竟私自带领这一小队进入了自己的营帐,并将他们都悉数扣押了下来,然后这些人又凭借此事来空口白牙地诬陷北夷擅闯领地,意图不轨! 三阿可汗迫于舆论的压力且为寻回自己的士兵,无奈便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由自己带了部分士兵过去讨人。 可没想到,这帮人竟都是一身北夷百姓和商贾的装扮,若不是营帐之中少了他们本地土着居民特有的穗结装饰,他说不定还真的叫他们给蒙骗了。 这帮人不分青红皂白,与三阿可汗所携带的士兵乱打了一通,而他也在此次战役之中不小心手腕骨骨折。 三阿可汗与魏凉告状,而魏凉的守卫官兵则以他们自己的内乱为由,不管此事。 于是,这几天里,三阿可汗越想越气,越想越荒唐,不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老实本分,大周朝为何还要如此对待他。 而现在,他也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口子。 “您给评评理,我是怎么惹着他们了,为何要这样对我?” 刘玄谨点头,他的心里大概有数,这一路来所见的信鸽皆是低空飞行,他每次截获,发现信鸽之中携带的全都是空白的字条。 对方似乎有意要将他引来至此,而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伸手拍了拍三阿可汗的后背,“放心吧,他们若是真想要你的命,恐怕都不会叫你活着回来。” 他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他并不想杀我,而是另有目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来之前,他们暂时还不能动你。” 三阿可汗伸出手抹了抹脑门上的汗,“那他们就是一直都在等着你呗?反正你们都是自己人,你干脆跟他们好好商量商量,以和为贵不行吗。” 刘玄谨看着他摇了摇头,“不行,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冲着我来的,恐怕是连我也想杀。” “那,那怎么办……”他的脸皱巴到了一块,刚刚缓和一些的心情又上升起来,眼看就又要哭出来了。 “我会在你这住上一段时间,等事情摆平以后,我再回去。” “那太好了,太好了!思托。”门外进来一个少年,八九岁左右,眼神之中一片纯暇,三阿可汗与刘玄谨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儿子,思托,这是你的叔父。” “阿爸嘎。”思托乖巧道。 “一会儿你给你叔父安排一个营帐,要大的,好的!” “好的,阿爸嘎。” 刘玄谨眼中看着这名少年,五官轮廓似乎与三阿可汗有些相似,稍微有些胖乎乎的脸颊上似乎有些爆皮,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他,黑黝发红的肤色是他们这边的标志之一。 “你都有儿子了?”刘玄谨问道。 旁边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三阿可汗一边扶着自己正吊着的胳膊,一边摸了摸思托的头,“我自登上可汗之位的当年就立了王妃,第二年就有了他,你说快不快,我现在已经三个娃娃了,那两个还小呢!” 他邪魅一笑,捣了捣刘玄谨道:“你现在几个了?” 刘玄谨明显没有此番说下去的意思,转身就要往账外走去。 “不会吧,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是不是连王妃都没有?” 第102章 相持 施景被安排了和刘玄谨在一处营帐之中,因为,他还另有安排。 白天,施景依旧改装成商人的模样,想要混进离此最近的一座城池之中探查一番。 情况果如三阿可汗所述,这边大多都是来往过路的商人,他们头戴发巾,因为语言不通而互相打着手语。施景佯装在其中,因为免得说话,也省下了很多麻烦。 他先是找了一家最为火爆的饭馆子坐了下来,身边都是过路人,各桌的客人都用不同的方言聊着天。 而距离施景最近的,有三个官兵模样的人,他们身着魏凉的军服,三个人一壶酒,正在唠着嗑。 “你听说了吗,庞太师来了,这几日咱们的军队也要临时归编至他的手中,也不知道他临时编制这么大一个军队,是想做什么?” “是要去灭北夷吧?这段时间北夷可一直不太安稳,听说前几天那三阿可汗还带人闯了进来,杀了我们这边不少的百姓呢。” “真有此事?不是说是他们的内乱吗?” “管他的呢,总之是发生在我们的地盘之上。听说最近上京也有异动,朝廷对于北夷失望至极,所以要叫庞太师带兵绞杀呢!” “不会吧,我怎么听说那三阿可汗性子软糯,他无缘无故骚扰大周,能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怕是安稳日子过得久了,又想刺激一把吧。 “听说此次庞太师势在必得,幸好这部分北夷残部数量不多,可不费吹灰之力歼灭之!” 几人说得热血沸腾,好似第二日就能够打个大胜仗一般。 施景已无心再听下去,他出来在大街上转了一转,果然发现不少北夷人的影子,他们的特点就是皮肤黑黝发红,鼻梁很高,且腰上喜爱绑着穗头。 而他所见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如此,细细看上去,他们肤色似乎在汗液的晕染之下有些不均,脸色斑驳,似乎是用粉子特地描画的此种相貌。 一连几日,他时常上街,并跟着那帮神秘的北夷商人发现了一个营地。 营地驻扎在北疆地界上,外面的装饰如同他在三阿可汗那儿看到的一模一样。 施景发现其中猫腻,便立即回去向刘玄谨做了汇报。 三阿可汗一听便道:“就是那里,上次我的那些人就是被带到那里去的,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帮人竟然还在!” 于是,施景向他征调了一部分人马,去那个营地的附近也安扎了一个军营。 每日清晨,两者隔着一条并不明显的分界线遥遥相望,施景倒是有耐心得很,也不知对方心里怎么想。 施景每日都派人拿着三阿可汗的令信要求对方亮出身份,不要再待在大周的地界上,可对方每每充耳不闻,行事非常小心。 他们每次见到北夷的探子便立即躲避开来,探子一走,接着就又带着回来,颇具些挑衅意味。 双方就这样相持不下,整整十日之久。 直到刘玄谨过来的时候,施景终于撑不住,向他埋怨道:“这帮贼子可当真是狡猾!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使我们最近的一口水井断流,而他们那边却源源不竭。我们无法,只得派人去找了方圆三十里的水井,却发现其余水井水质浑浊,好像是被有心人动了手脚一般,纵然我们就算是再怕麻烦,却也只能一点一点过滤来用。可是,这里的百姓有庄稼、有骆驼、有牛羊,还有孩子……他们不能没有水,一来二去,便去了对面讨水。就这么几天的工夫,这里陆续已经有十几位百姓被抓了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第103章 香灰 这个地方靠近接壤南北的经商要道上,平日里来往的商旅行人自是不少,施景他们刚刚搬过来时,这边还住着不少本地的土着居民,而自从这件事情发生后,此地的百姓就搬走了许多,不少地方人去楼空,已然开始呈现出了一片颓然之象。 是夜,刘玄谨骑跨在玉竹之上奔策在黑暗之中,如同暗黑空中的一道白色闪电,倏然而至,一个守卫出来询问来人,还未等对方搞清楚状况,便瞬间被他掳走了去,消失在夜黑之中。 施景见他带回来的人自是非常惊讶,“王爷可真有万夫不当之勇。” 刘玄谨在昏黄的烛光之下点头示意,“先把他的易容给卸了。” 如今已是入夏天气,那名俘虏浑身是汗,被塞着嘴巴身体颤抖个不停,一盆浑水自他的面上倾浇上去,顿时还原了他原本的肤色,一个普通的汉人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刘玄谨的声音低低地说:“他们想搅和浑水,那咱们便不妨站在那观井台之上,静观其变。” *** 五月初七寅时,天还未亮,玄京的西矿山上就已经人流涌动,厚厚的稻草和雨布遮掩着条条板车,叫人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个普通运粮的队伍。 几十辆板车排了一条长长的山路,从远处看,一排火把光呈现出“之”字形,光明照亮了满山遍野。 青浅以及刘齐山、陈大、陆屈陆虎五个人一同埋伏在暗处,不由地咂舌。 刘齐山道:“这工程量可够宏伟,怪不得他要典当金佛,他不仅要雇佣劳工、要购买材料、还要遮掩避祸,这单拿出哪一样来不得用大量的金钱伺候?” 陆屈问:“那他后来为什么又要赎回去呢,你觉得他是又有钱了吗?” 只见青浅轻声道:“这还不简单,怕是有了大人物撑腰呢。” 下方的一排排运输的小兵中,青浅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有她刚入世时见到的那个门房小伙,还有在柴房门外看守过她的三两士兵。 他们,可都是玄王府的人呢。 车流已经全部排列整齐,但依然停留不动,刘齐山和陆屈二人表示要去前头蹲守,而剩下的三人则一直盯着山洞口看。 顾吉已然朝着西南摆设好了祭坛,祭坛上摆了牛头、烧鸡等祭品,正中间一个香炉中,正燃着三炷高香。 陈大摸着胡子微微一笑,“他还算是比较听话。” “喂,老头。”陆屈问道,“你叫他喝香灰作甚?” 陈大反手就给他来了一个暴栗,“傻小子,你等着看看就是。” 陆虎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嘴巴一撅,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 待三炷香全部燃尽,顾吉将炉中的香灰全部小心地捧了出来,随后搅进了一旁放置的凉水之中,咕咚咕咚全部饮下。 他顿时感觉一身神清气爽,他翻身上马,与不远处一直等待着的小兵说道:“出发!” 他骑在马上,沿着排列整齐的排车部队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火把光沿着山路徘徊往下,一直朝西北方向行去。 黑漆的山洞口此时已经无人,青浅低头走了进去,里面已经被人收拾一空,还能够依稀闻见些许刺鼻的硫磺味道,以及满地遗漏的黑色粉末。 而外面,除了散落在地的几块石块,以及祭祀用的供桌以外,别无他物。 天上风雷滚动,似乎要酝酿一场大雨,三个人站于山矿的最高处,垂眼向下望去。 不远处的连排火光沿着山路越走越远,直到他们行走到一处山坳处,连片的排车组成了一趟巨大的火药筒。 顿时火花四溅,火光直冲云霄,人流四散奔逃,尖叫声不绝于耳。 陈大微微一笑道:“报应这不是就来了吗。” 第104章 流窜 求神拜佛时一定要带着十足的诚意,所谓心诚则灵,喝香灰时才能叫神佛菩萨知晓你心中之所想,做起事来才会得到佛祖的庇佑! 这是当初陈大告诉顾吉的原话。 而陈大没与他说的是,陈大卖与他一两银子一支的特制香,不仅被陈大狠赚了一笔,其中还被他加入了软骨毒。 软骨容易受热挥发,因此顾吉在点香时,毒气会弥漫在烟雾中,混乱他的心智,叫他从内而外地感到非常舒适,从而心情平和,抛弃世上的一切忧恼。 这也是陈大才用了短短时间便将算命铺子做得风生水起的原因之一。 但是,烟雾中的毒也只不过是微毒而已,除了能影响人的心智以外影响并不大,而那香灰的余烬中,才是残留大量的毒素的本源。 初始时,顾吉并感觉不出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不出两刻的时间,这软骨毒便能叫他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尽管顾吉此刻正瞪着一双眼睛眼看着一切灾难发生,他也无可奈何。 拴着推车的马匹有些当场被炸死,有的受了惊,有些马尾还着了火,它们如疯了一般到处狂奔;不仅如此,连有幸存活下来的劳役也因为惊慌而四处流窜。 顾吉从受惊的马上栽了下来,又被人踩了一脚,独自滚进了路边的沟壑里,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切。 一声轰雷倏然而至,硕大的雨珠从天上洒落下来,砸到顾吉的身上略微有些疼痛。 而随着雨点越来越密,天上的闪电将这个山涧劈闪出了一抹又一抹诡异的色彩,山中着得正旺的大火在狂风暴雨之下逐渐平息,路边的火苗也逐渐被大雨熄灭,这一趟山间的路上,只留下了黑色的余烬一片。 两点屈辱的泪珠从顾吉的眼眶中涌出,他分明地看见,远处正有五个熟悉的身影从小路上悄悄而至。 他们的嘴里笑得爽朗,这笑声如同尖刺一般扎在他的心上,手指在雨水的砸击之下渐渐有了些反应。 他缓慢握拳,并慢慢地从身体的一侧掏出了一把匕首。 “哎呦他们烧的可惨,这模样连他妈都不认识了!”陆虎调侃道。 刘齐山笑嘻嘻地搂过陆屈的肩膀,与青浅说道:“怎么样,我们俩的身手不错吧!” 青浅则竖起大拇指,“就知道这事交给你们准靠谱!” “那是!”刘齐山得意道,“今日刮得是西南风,这一群傻子,队形排列得这么好,我们俩只需要在最后那一辆排车上放一把火,立马火烧连营,烧个干净!” 只有陆屈在一旁犹犹豫豫,“可是,并没有看见顾吉跑哪去了。” “放心吧,这一场爆炸加大火,不死也得残!何况,老夫那软骨毒岂是那么好解的,我那可是特地找高人求来的,就算是他没有死在这场大火里面,那他一时半会也动弹不得!”陈大在旁补充道。 “咦~吹牛吧你就!”陆虎唏嘘,“跟我说说,你是上哪找的高人?不就是西街路口那个同行吗,你们这些算命的都一个心眼子,他的话你也信!” “别说话!”青浅轻声喝止,她停了下来,看着这一路之上所见的玄衣铠甲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陆虎对着青浅说道:“你瞧瞧吧,这他娘的还真是你的自己人!” 雨越下越大,甚至连头顶茂密的林子都无法阻挡这暴雨的侵袭,雷雨交加,雨水顺着青浅的面颊淌了下来,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只仿佛得知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一般,慢慢滑坐下去。 另外那四个人找了一处尚可藏身的石壁,堪堪可以躲开这阵暴雨,陆虎向她喊叫招手进来躲雨,可青浅却完全没有反应。 路边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掩盖在巨大的轰雷之下,叫他们谁都没有察觉。 她好像终于意识到了陆虎在叫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强强咧了咧嘴角,就要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一只手从路边的草丛中倏地伸了出来,抓住了青浅的脚踝,她一下子猛扑到地上的一摊泥水之中,泥水掩盖住了眼睛,叫她一时看不清此时的状况,只感觉似乎有一道厉风正冲着她的面门而来。 她朝右边侧身躲避,只闻见旁边好像漾起了一股血腥,而右边则是一处较陡的崖壁,巨大的落差叫她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泥土松软,草茎易折,她在巨大的呼喊声以及雷鸣声中,由树丛划过身体,落石滚过体骨,终于失去了意识。 第105章 重新相识 山中的大火早已被官府知晓,巨大的火药声和到处弥漫的硫磺气味将整个玄京城睡梦中的人们惊醒。 一男子在凌波阁猛然坐起,询问刚刚进门来的亦巧道:“青浅呢。” “奴婢不知,她从昨日起就没有回来。” 门外是雷雨大作,府外有人冒雨拜见,是黄贺。 薄薄的油纸伞根本抵挡不住暴雨的侵袭,他干脆换上了一身蓑衣,紧急走进门来,匆匆道:“王爷,事态紧急,你赶紧跟随本官去山中看看。” “何事如此慌张?” “是火药,火药炸了!”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汗还是雨,他无奈道,“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现在正大火烧山呢!”他根本就来不及解释过多,拉着他的手就要往门外走去。 “黄大人又何必着急?”他轻轻拿开黄贺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轻声道,“这么大的雨,大人还怕山中起火吗?” “可,”黄贺犹犹豫豫,“还有咱们那些人,那些料……” 他轻声笑了笑,“大火封山,本王早就派人将各大山路口给封住了,谁能上得去?再者说,即使是有幸存者,那又不是你我的人,事情闹大了自会有人背锅,你又怕甚?” 黄贺恍然大悟一般地瞪大了双眼,戏谑一般地与他说道:“没想到你这小子,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这个一直以来都玄王爷身份示人男子,此时却伸出右手来,与黄贺握手道:“在下齐景,现在与黄大人重新认识,也算不得太晚。” 在这场事故中,幸存者三十二名,或是缺胳膊少腿,或者满身伤痕。 唯有三位,当府衙的官兵找到他们时,他们几个人正坐在一片混和着血液的泥水之中,身旁摆放着一具尸体,离他们不足一寸的旁边就是一处悬崖。 三个人是身上虽然毫发无伤,但是他们的精神上似乎被经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双眼无神,周围如死一般沉寂。 “醒了,她醒了,孙大夫您快过来看看!” 青浅缓缓睁开眼,浑身上下都是疼痛,这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痛感,与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不熟悉这副身体时一样的疼痛。 她慢慢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发现浑身都被绑着绷带,甚至连脑袋都固定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她慢慢转动眼珠看向四周,发现她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床边坐着的人是亦巧,她高兴地眼睛上都蒙上了一团泪珠,赶忙将座位让给了一旁的孙大夫。 这位孙大夫身上穿的衣裳甚是眼熟,他身子偏瘦,个头也不是很高,一身深灰色的窄袖衣衫在他身上穿着还有些晃荡。 他正在将三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只听青浅开口道:“你这身衣裳,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孙大夫手下一僵,开口道:“是啊,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衣裳,我曾经还弄丢过一次,后来,还是被秋寒给找回来的。当时我拿到手的时候,这上面还带了些血迹,也不知被那家伙拿去做过些什么。” “秋寒?”青浅嘴里念叨着,“这名字我好像也有些熟悉。” 她似乎忘记了要继续询问那件衣裳在谁身上穿过,又似乎忘记了一些与自己有过关联的人,她的脑袋很痛很痛,痛到想要忘记一切,痛到快要忘记了呼吸。 门外,是一个拄着双拐的男子走进门来,他着一身飘飘白衣,容颜素稿,脸上似大病初愈,又似翩若惊鸿,如她初见他的真容时一般惊艳且难以忘怀。 她强撑双臂,尊敬道:“王爷。” “不必多礼。”那人赶忙扔下了自己腋下的拐杖,向前几步扶住了她,温柔开口:“你的身体可觉着好些了?” 第106章 错怪 时光再往前推演二十四个时辰,是的,青浅已经昏迷了整整两日了。 那日的大雨将整个山路浇得泥泞而难行,青浅看到满地的残军盔甲而震惊不已,她的心中早已隐约感觉此事与玄王脱不了干系,但是没有想到,这里漫山遍野的竟然全都是他的人! 因此,她才会在那场大雨之中听不到所有人的呼喊,雨水扑面,她只觉得近乎窒息。 陆虎依旧是那个热心肠,他看不过去了,便从他们好不容易找到避雨的石檐下方走了出来,打算把她拉拽过去,只是还未走到近前时,就似乎有一个神秘的力量将青浅拽倒在地。 纵然青浅的功夫不弱,她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此时偷袭,她瞬间摔进了泥泞里,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把高高举起的匕首就要朝着她的脖颈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从而往右侧迅速一翻,而离她不远的陆虎则早就看见了面露凶光的顾吉,他飞扑过去,替青浅挡下了一刀。 一道尖锐刺进了陆虎的肩膀,他闷哼一声,正打算提醒青浅赶紧逃跑,却没想到她顺着崖壁就滚了下去。陆虎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疼痛,伸出的一只手停留在半空,没有就拉住她,他眼睁睁地看见青浅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还未来得及悲伤,顾吉就已经将插在他肩膀上的匕首拔了出来,鲜血瞬间汩汩而出,刀尖重新对准了陆虎的脖子,如同刚刚对待青浅的架势。 天上一道强光闪过,陆虎看到了此人眼中的神情,是决绝而又带着极端的愤怒。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正向他跑过来的三位哥哥,这块距离,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挽救自己,千钧一发之际,他微微一笑,也学着刚刚青浅一模一样的姿势,朝着一侧山崖便滚了下去。 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够下去找一找她。 一行人终于赶到,他们却也拉不到陆虎的手。 只有顾吉在这已然破晓的天际里疯狂大笑,笑意狂妄而又带着刺骨寒意,他咬破了自己嘴中早已准备好的毒丸,自杀身亡。 官兵于不久赶到,经过盘查,这三位健全的编外人员自然被列为了重点案犯,全部关押入了府衙的牢狱之中。 “青浅,你知道当本王知道你掉下悬崖的时候是有多么着急吗?”白衣男子声音颤抖,双手握住了她的手,“本王根本就顾不得那些,直接从你落崖的地方也跳了下去,是他们把本王给拉了回来,我的心好痛,以为再也救不了你。不过幸好,你还活着!” 青浅似乎终于在强烈的痛感中找回了些许记忆。 她惊讶地问道:“是王爷您救了我?” 男子微微抽噎,“是你得上天眷佑,并不是全是本王的功劳。” 她看向面前这位一直以来坚韧无畏又冷言少语的王爷,竟然在此时展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心下一软,轻声与旁人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事要与王爷谈谈。” 待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时,青浅看向他的眼神有感激还有决绝,她想将一切都搞清楚。 于是她主动发问:“王爷这么明目张胆地运送火药,是想要运到何处去?” 玄王终于不再是那种宠溺深陷的眼神,他稍微正了正身子,道:“本王只是派人送些粮草罢了,哪里来的火药呢?” “好。”青浅将心往下沉了沉,“火药也好,粮草也好,您是要运往何处?” “北夷日渐猖狂,朝廷下令诛之,然则本王手下并无兵将,而且也不能上阵杀敌,是以只能给带兵前去的将军送点福利。” “真的是这样吗?”青浅满脸狐疑。 “本王骗你为何?北夷骚扰边境已久,就算真的是本王派人制造的火药,那也是为了朝廷立功,为了大周鼎盛不败,我又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青浅半张着嘴,这些似乎都是自己没有想过的。 “那陈瑾……” “此事与陈瑾又有何关系?我听说,是因为有人拿着一个生辰八字去算过命才叫你得知此事。”这件事当然是牢狱中的人主动交代,他说得青浅一阵心虚,“你可知,我的生辰八字就是甲戌年十月廿二。那么,本王找他人卜卦一下自己的寿命,又有何不妥?” 青浅最后一点疑虑也被他打消。 原来如此,陈大所说的天命不凡,大人物……可不就说的是玄王这样的人吗,陈瑾那等小侍卫,能配得上这几个字吗? 她看向此人打着石膏的双腿,双眼之中尽是愧疚。 “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她喃喃道。 第107章 做戏 刘玄谨对面的军营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一个看守小兵的丢失看来并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来。 或者可以说,他们胆小如鼠,根本就不敢应战。 而那名假扮北夷人的汉人在刘玄谨近乎残暴的酷刑之下,也终于说了实情。 他们都是魏凉兵,此次奉上头的命令,只是叫他们驻扎此地,时不时搞搞乱子,他也不知道上头的人为什么要叫他们假扮北夷的人,只是从上次与三阿可汗发生了那一次冲突之后,上头就派人来说,往后只需要做做样子,再不可轻举妄动。 “又是魏凉。”刘玄谨心里琢磨着,眼下一沉,“他已经没什么用了,可以杀了。” 是夜,一颗圆咕隆咚的人头抛进对面的营帐里,一帮人正在此处研究要不要去对面将人给抢回来,一个问题叫他们讨论了好几天都没有什么着落,直到那颗人头从天而降,将房顶砸破了一个窟窿,正好掉到了一个人的脸上。 这下,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第二日,他们果然与一群魏凉的守卫军起了冲突,他们以寻人为借口,在附近的城镇口处蛮横地将一个哨岗打得稀巴烂,而那几名守卫的魏凉兵也是窝囊得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叫那些城镇中的百姓看见了,纷纷指责这帮北夷人无礼野蛮,就活该被团灭了才是! 舆论逐渐发酵,加上上一次的冲突,民愤瞬间达到了顶端。 眼见已经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可庞隆却在魏军的营帐中坐立不安。 按理说,那批火药这几日也该到了,难道又出了什么问题了不成?派去探查的小兵迟迟未归,黄贺也没有信件传过来,他等得有些不耐,扭头就与身边的副将说道:“开始吧。” 一帮魏凉的正规军终于姗姗而至,骑兵和步兵的人数虽然多,但是他们的行动却十分懒散,这些人于傍晚偷袭进来,将这个假冒的北夷营帐一锅端。 那个假营中响起了很长一阵痛苦的嚎叫声,不多久,魏凉兵逐渐散去,并且放了一把火,将剩余的帐篷全部一起烧了个干净。 施景走上山坡来,站到了刘玄谨的背后,“他们这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对自己人动手了?” “并不是。”刘玄谨摇了摇头,他的食指指着队伍的最后道,“你瞧,那些人都跟着他们回去了。” 果然是上演了一场好戏,这些人不停地诋毁三阿可汗所统治之下的北夷,将他们形容为一群恶鬼和野蛮之人,叫整个大周的百姓都同仇敌忾,是想做什么呢? “怕是下一步,就要轮到我们了。”刘玄谨低低地说。 既然对面的“友人”已被消灭,他们也就没有了再驻扎在此的必要了,当日,施景便安排大家启程,重返大营。 戈壁滩上的草木如今已是深绿,天气虽然炎热,但蒙古包内却温度宜人,一进去就感觉到凉飕飕的。 “三哥。”刘玄谨走进主帐中,朝着坐在主位上那人低低地喊了一声。 三阿可汗见他回来后非常高兴,立即过来拉住了他的手,“玄弟这几日在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只见刘玄谨眉毛微蹙,道:“该来的迟早要来,我们只有早早出击,才不至于陷入被动。”他慢慢打量了帐内一圈,“这个地方咱们已经待不得了,若是三哥信得过我,那就跟我走吧。” 第108章 有诈 夷山是一处又长又宽的山坡,它东往西,有一处长长的峡谷,十二年前,刘玄谨就是在此处将三阿可汗亲手逮住,这是他立的第一份功,当时他可高兴极了,满怀喜悦的心情想要与自己的父亲分享,可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 就是从那一日,他的命运就开始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这里甚是眼熟啊!”三阿可汗在马上道。 “我为他们准备的战场,怎么样?” 三阿可汗干笑了两声,“这里曾经也是你为我准备的战场,不是吗?” 二人骑跨在马背上,在山谷之中四处游荡,马蹄踢踏着石子似乎表现出兴奋的情绪,一抹夕阳从山谷的尽头缓缓而落,他们互相笑着,在地上拉出了两道长长的影子,附近没有人家,只有几只飞鸟时不时地凌空划过。 是啊,十二年已逝,人生又有几个十年?那就让他这次将一切都结束吧! 于之前,这里曾经是北夷的战场;于现下,对于那些即将到来而穷追不舍的人来说,这里将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 当北夷军被通知连夜起营拔寨,将大部队全部迁往夷山附近时,所有人都是一团懵。 这个决定可真是下得及时,也搬得及时。 第二日,庞隆便带着一众魏凉士兵气势汹汹而来,一排排的骑兵呼啸而过,在沿途扬起了尘沙,可真谓是气势恢宏、来势汹汹。 可当他们走近一看,昨日还坚挺在此地的连片的北夷大营,今日竟然全都都不见了踪迹,只留了一个小兵在此孤孤单单地收拾着后续。 “喂,小兵,你们头上哪去了?”庞隆的副将马黎问道。 那个单独被留下的小兵似乎早有准备,面对明显不善的来人,也丝毫不见惊慌失态,他淡定地回道:“我们可汗搬夷山去了,你若有事,就上夷山去找他吧。” 如此坦然无畏的语气,反而叫庞隆开始犹豫,他笑着又问:“你们头儿有没有叫你留下什么话?” “嗯,他说了,早就知道你此人为人狡猾、来者不善、虚良假善、穷凶极恶、丧尽天良……”那小兵一口气说完了数个骂人的用词,最后喘着粗气道,“他知道你是来此杀他的,因此他早就跑了,叫你找也找不到,杀又杀不着,他说,要气死你!” 这小兵的语气说得甚是轻巧,他看着眼前这老头越来越黑的脸,一把拉过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战马,转身就跑。 “你若是真想见他,就跟我来吧!”他骑在马上大喊。 北夷可是马背上的民族,那帮子训练不精的魏凉兵自然是追不上他,只能远远地跟着做做样子,只有马黎和庞隆还能勉强一较上下,但庞隆毕竟年纪摆在这,追了没有多久便也跑不动了,马黎陪在他的身侧,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兵跑进了夷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消失不见。 “要放箭吗?”马黎问道。 “不用。”他伸出手,将他已然拉满弓弦给拦了回去,咬牙道,“我定会亲手杀了他!” 天已临近正午,炎热的太阳将地面晒得有些难耐,周围都是些矮小的灌木,大军根本无处遮阴。 庞隆是一个行事向来小心谨慎人,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受不得激。他的脾气向来古怪,似乎只能接受自己事情作为主宰,绝对不能叫别人给牵着鼻子走。 是以,他全然不顾及身边人的建议,一心一意想要带军冲杀进去。 在夷山下方有一处从西向东的峡谷,峡谷极长,两侧的山上是苍绿和碎石,远远看过去,根本看不清其中的形势。 正在他徘徊在山谷口处犹豫不决时,从军队后方缓缓骑马走出一人来,他的皮肤黑黝发红,是正儿八经的北夷人,他带马停在庞隆的一侧,头上缠着的布巾遮掩住了他的面容。 “主子,我知道这个地方,他们有诈,咱们决不能进去!” 第109章 养虎 这个皮肤黑黝的男子叫做古扎,庞隆似乎对他很是信赖,即使他们大军离着山谷口仅一步之遥,冲杀也只在庞隆的一念之间,但是在听完古扎的劝说后,他竟然真的决定退兵了。 这事啊,还得从二十年前开始说起。 当初,先皇为了平衡局势,将老玄王调至北疆境内协同刘孜一同守护大周以北边境,当时刘孜还小,老玄王自觉责任重大,便将此事全部包揽了下来,多年以来,北夷时不时过来骚扰一下边境,或抢或夺,还不成大器。 那时,北夷一共有三个当家人,他们是三位兄弟,分别位于东、中、西三个地理方位,其中,以大阿可汗和二阿可汗为最,他们性情乖张,老玄王越是对他们加以抵制,他们就越是抢夺的厉害,后来,他们竟然靠抢来的东西逐渐发扬光大。 大周刚刚立国不久,国库并不充盈,因此先帝只是叫老玄王待命行事,眼见事态愈演愈烈,若是再不出手,将成无法挽回之势,可就在这时,先帝竟然突然驾崩了! 新帝即位时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他却比他的父亲果断了许多,一登上帝位以后,便封了老玄王为“镇北大将军”,率兵五千,攻打北夷。 这道圣下得令所有人都感觉到意外,为了节省军粮,兵叫他直接从魏凉调遣,可魏凉的士兵根本达不到五千,无奈,他又只能自己从玄京调兵过来;满打满算好不容易将兵凑齐了,可是军饷军粮却远远不够。 眼看着北夷越来越嚣张,他只能暂时问刘孜借钱借粮,一波三折,各方面补给都供给不足,他在北夷的时间便越拖越长,他手下的人数越来越少,老虎就越养越大。 在刘玄谨十三岁那年,被老玄王生拉硬拽过来当大头兵,当时他的年纪还小,也尚未经历过战场之事,看见鲜血横飞的场面他也是尤为紧张,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便随意戴了一顶北夷传统习俗中巫师做法所戴的鬼刹面具,这一戴,就是十几年。 他在战场上所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心智越来越成熟、稳重,他终于不再是之前那种胆小怕事的模样。 他不止一次地从马上摔下来,又不止一次地生受过敌方砍杀过来的刀剑,鲜血淋漓,他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眼神也逐渐变得有了力量,他终于成长为他父亲的左膀右臂。 在他十六岁那年,也是现下这个季节,当时这个地方还不至于四处荒芜,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还有不少的村庄。 那日,他们得到消息,北夷三个可汗的父亲今日过五十岁寿辰,这日,二阿可汗和三阿可汗都将从自己的封地来到中间大哥的地盘给老父亲祝寿。 他们的父亲已经患病在床好多年了,基本上吃喝拉撒都需要有人伺候的状态,手脚均无法自由活动。在他脑子还尚且清醒的时候,他便将自己的基业悉数分与了自己的三个儿子。 寅时,刘玄谨早早来到了夷山附近做好了埋伏,这个地方是从老三的封地前往大拿城的必经之路,三阿可汗比刘玄谨大了没有多少,是三个大王之中最没有心计和最善良的一个人,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舍近求远,只会乖乖地走进刘玄谨早早布置好的包围圈。 天空终于泛白,从峡谷的西边远远走过来一行队伍,队伍披红挂彩,一派喜气洋洋之势,一行人一边吹着唢呐、敲锣打鼓一边慢慢前行,最前边一个骑在马上的小家伙,个子不高,吃得身体圆圆滚滚的就是那三阿可汗,思旭了。 第110章 上钩 按照原计划,刘玄谨与老玄王兵分两路,一路由他在此埋伏三阿可汗思旭,一路由老玄王带兵去围堵二阿可汗思奉。 从老二的西部封地到大拿城则要经过一处浅滩,离这儿的不远有一座雪山,名为仰脉山,仰脉山上常年融化的冰雪水在此处汇集,并形成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 正值夏日,浅滩的周边是一片苍翠,雪山融水流淌在圆润的鹅卵石上,晶莹地闪着白光,谁都没有想到,在这风景秀丽、且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河滩下面,其实早已被老玄王设好了埋伏。 平静的水面之下被人铺满了层层的宽眼渔网,一行人躲在树丛的背后,只要有马匹从这儿路过时,渔网必定会会绊住马的蹄子,届时,将思奉一行从马上摔下来,从而使骑战变成陆战。 陆战是老玄王的优势,因为料想思奉只是参加父亲的寿宴,所以他们一行人数绝对不会很多。因此,他所带来的一百来人满打满算地足够将思奉一行全部拿下。 计划打得很好,若是按正常来说,思奉也绝对会从此地过来,怪只怪在,老玄王的一行中出了个叛徒。 老玄王所携带的基本都是原来的魏凉兵,他从玄京带来的那几个最为信任的都被他留在刘玄谨的身边了,那小子第一次肩任这么重大的任务,不留几个靠谱的那怎么行,因此,他才随意带了这些人来。 而这个叛徒,似乎与北夷一直都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他便悄悄地传信给了思奉,思奉得到了消息,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再去参加什么寿宴了,那老不死的家伙都躺床上那么久了,每年还得去做做样子,他也觉得晦气得很。 他改变了主意,找了一个与自己形似的人穿上他的衣裳假扮自己,然后他再带队走小路从老玄王的后方包抄过去。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老玄王一行只不过一百人左右,全部紧紧地贴在树干的后壁上,偷偷瞄眼向浅滩上望去。 一支小队果不如老玄王所料,只不过十来个人,他们全部骑着马,带着红绸包裹的礼物,在经过这处浅滩时,悉数被水下的渔网给跘进了水里。 老玄王轻敌,以为鱼终于上钩,可没想到近前一看,那二阿可汗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模样。 有诈。 刹那之间,形势斗转,假冒二阿可汗的人似乎早有准备,三段一长凌厉的口哨声如同鬼魅一般响彻长空,他们步步后退,从天上直冲下来了三只猎鹰,正对着老玄王的部队而来。 这帮训练无素的魏凉兵竟被吓得四散奔逃,老玄王大吼无果,只得自己弯弓拿箭。 那几只大鹰在溃散的人群中四处乱啄,形势越来越乱。 远处传来一阵喊杀的声音,定睛一看,一个正圆的骑兵队形,人数将近千数之众,正在从外围逐渐向内靠拢。 老玄王心中一怔,自知已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可他已无回天之力,只得倾注了自己的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弯弓对准了正啄向人群的一只大鹰。 他的准头极好,一击毙命。 老玄王的背篓中总共有十发箭头,他自知对待如此之众的敌军这几只箭如同杯水车薪,于是,他又对准了第二只鹰。 他向来箭无虚发,第二只猎鹰也相继落到了地上,弯弓搭箭,正要瞄准第三只时,一抹冰凉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 “玄王爷,别来无恙啊!”轻轻巧巧的语气,如同鬼魅乱语,思奉用舌尖顶了顶上颚,他似乎十分愤怒,却又使劲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恶魔,“你杀了我的两只鹰,叫我想想,该怎么对付你呢?” 老玄王一副正气凛然,他高昂着头颅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孤已在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111章 以人换人 老玄王被活捉了,他被当成了老二的寿礼送给了那躺在病床已久的老父亲。 那位老人的嘴巴里哈啦啦地流着口水,看起来很是高兴,说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呀呀话语。 他的两个儿子则谁都没有搭理他,而是相互试探了起来。 “二弟,你这事干得真妙呀!”思威对思奉说。 后者则翘起了二郎腿,“我早就说过,咱们兄弟几个,根本就用不着平分天下,应该有能力者居上,这样对谁都公平,大哥,你说对不对?” 思威干笑了两声,“二弟所言极是,不知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这还用说,当然是先来上一个庆功宴,然后当着所有士兵的面,将他斩喽!”思奉哈哈大笑,“一个人一碗血,醉上它三天三夜,岂不快哉!” “这主意倒是不错,叫他也给咱父亲冲冲喜气,说不定老父亲一高兴,这病还能好上一半!” 思奉翻了个白眼,“那老不死的,还管他作甚。” 正在二人聊得正高兴之际,外边跑过来一个小兵,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启禀大阿可汗,外面,外面……” 思威瞬间沉下了脸,不悦道:“怎么,你家里死人了,规矩都不懂了?” 那人哆哆嗦嗦地,语气虽然缓和了些,但还是止不住全身颤抖,“三阿可汗被刘玄谨给抓了,外面在正跟我们要人呢!” “什么!” “真是个窝囊的东西。”思奉跟着轻啐一声,随着大哥的脚步,来到了大拿城的城墙上面。 黑暗的夜色之下,外面的黑甲连成乌泱泱的一片,夜黑风高,那处的火把打得也不是特别的明亮,叫他们根本看不真切,只觉得大概有几千之众。 二阿可汗不自觉得看了为之一震,“他的手中怎会还有这么多人?” 这座大拿城修得并不坚固,刘玄谨带军停在了离城墙之外一里的距离,城中的守卫军并没有很多,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顾带人往里头冲的话,这座城墙也未必能够拦得住他。 思威心中思忖,隔空向他喊道:“刘副将今日来此,有何贵干呐?” 刘玄谨眉毛竖立着,示意人从他的后面牵过来一个圆滚滚小子,他面目青肿,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一般,被身后的人一推,他噗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眼泪鼻涕哗哗地流,一个圆圆的脸蛋此时却被他皱得如同一个蔫瘪的柿子一般。 一团火把的光束打到了他的身上,他被吓得惨叫:“大哥!二哥!你们快点救救我呀!” 一身大红色的衣衫,搭配一条带着夜光石的腰带,在周围一片漆黑之下也能够如此醒目,这个显眼包,不是他们的三弟又是谁! 刘玄谨骑在马上冷哼一声,朝着城墙上的人大喊:“你们要是想救他性命,就拿我的父亲来换!” 他此次埋伏这老三,可谓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老玄王还特地给刘玄谨留了一千人,叫他埋伏在这山谷的四周,可没想到这思旭竟然连一点的心思城府都没有。 这么险要的地势,这么诡异的地方,他根本不加怀疑,反而叫身边的乐师吹奏鼓乐,一路都喜气洋洋,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里一般。 刘玄谨先是命令一个小队先去前头吓唬一下这显眼包,然后他再带人从后面伏上来,来个双面夹击,以求稳妥。 可没想到,这家伙一看到前面堵截的人便举手投降了,根本不费一兵一卒,手到擒来。 偏偏刘玄谨还带来了那么多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 天空灰蒙蒙的,但是此时刘玄谨的心情却是十分地愉快。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出任如此重大的任务,且不负众望,成功俘获三阿可汗思旭一名,北夷俘虏及乐师十三名。 他携带众人回了大营,等待着父亲凯旋的消息,他吩咐了厨子准备晚上的席宴,到时候,他定当要好好与父亲大醉一回! 可是他从日当正午,一直等到黄昏西落,父亲一直迟迟未归,探子匆匆来报,玄王于今日正午在仰脉山下一战,被二阿可汗生擒活捉,如今正被关押在大拿城中,生死未卜。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谁都知道失去了主将对所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刘玄谨的手指轻微颤抖,他呼吸停滞,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施景当年还正值盛年,一身铠甲在身甚是威武,他身为老玄王的右副将,屈身来到了刘玄谨的面前,安慰他道:“玄王爷尚在人世,你不应是如此丧气的模样,还不如打起精神来,整装待发,将玄王重新从敌军手中给抢回来!” 第112章 进城 刘玄谨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汇聚,他似乎是听进了施景的话,逐渐将视线聚焦到了离他不远处蜷缩在地的思旭身上,思旭此刻惊恐的面容上眼神尽是躲闪。 须臾,刘玄谨终于咬牙站了起来,郑重地取过了父亲的铠甲,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此时正值十六岁的年纪,一发冲冠,鲜衣怒马,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规划,年轻不计较任何后果。于当天晚上,他就带着这个早已被吓得魂不守舍的老三出现了大拿城外面。 为了造势,他还叫他的手下一人多带一两顶帽子,放于佩刀之上,将它们顶在身体的一侧,还故意地叫后面的人不要点燃火把,在黑暗之下叫对面的人看不真切,从而营造出人多的假象来。 八年了,他们也曾经拥有过将近一万人的军队,但是朝廷对他们不重视、不补贴,却要求愈来愈严苛。八年来的拖延之战,使得他们手中经费也越来越少,剩下的士兵死的死,跑的跑,如今仍然愿意留在他们手下的,也仅仅只有一千来人罢了。 老大思威显然已被城外的这个架势吓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扭头询问老二的意见。 思奉明显地并没有他那么紧张,他不紧不慢地与跟在一侧的小兵耳语了几句,随即,那小兵便消失了踪迹,不知做什么去了。 他微微笑着,宽慰他道:“大哥何必如此忧心,三弟不是向来都不与我们同心吗?就连咱们的父亲,也一直都是最偏爱于他的,你难不成想等父亲康健以后,将整个北夷全部交与三弟手中吗?” 思威明显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刚刚还焦急万分的情绪瞬间平静了下来,他的眉头还是紧锁着,语气却是缓和了许多,“那咱们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主意。” 思奉慢慢凑到了大哥的耳边,说了一会话。 须臾,思威瞪大了眼睛,赞叹道:“是个好主意!二弟,果然妙哉!” 城门敞开一道小缝,一位北夷小兵骑着马过来传话。 “我们大阿可汗和二阿可汗同意换人,但只请刘副将一人带着我们三阿可汗进去,其余的人,都请在此等候。” “刘副将,万万不可,他们明显存心不良,小心有诈!”施景在一旁焦急劝说。 但是刘玄谨却丝毫不当一回事,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事外,生如何,死亦如何?何况他的手中还有他们三阿可汗一名,人质在手,他不信那些人能把他怎么样。 这么多年都没打出个胜负来,他不信他们还能奈他何?大不了,叫城外的弟兄们再冲进去就是,打个你死我活,将这一切全部结束! 他想得太简单了,他一直都靠着老玄王来周旋一切,根本就不懂这人心的险恶,那老二思奉,心思极深,他一步一步诱敌深入,直到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刘玄谨走进城中,任由周围的士兵将他身上的武器全部卸去,唯独他死死地抓着思旭,用胳膊肘虚架在他的颈前,四处张望着。 他由一名小兵带领着来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这个地方犹如一间破旧的客栈,桌椅全部摞到了四周,硕大的前厅中散发着各种阴暗又潮湿的气息,他抬步走了进去。 霎时,大门落锁,窗户也早已被人从外面钉死,这里犹如一间密不透风的牢狱,可是他并不慌张,因为他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老玄王被人反缚双手,躺在地上犹在沉睡,他轻声走向前去,去将父亲叫醒。 没想到,老玄王睁开自己浑浊的双眼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开心、也不是如临大赦的欣慰,而是愤怒而决绝的嘶吼。 “你来干什么?你赶紧走,走啊!” 第113章 换个人质 脚下的步子重若千斤。 自刘玄谨记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流泪,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从小到大都为他遮风挡雨,无坚不摧,究竟能有什么事值得他如此痛苦呢。 房门开启,身后响起了几声“啪啪”的拍掌声,“果然是父子情深,叫人感动呢。” 思威和思奉兄弟两个人双双走了进来,一封自白书横在了刘玄谨的面前。 “吾刘承霁,承先帝之所托,当吾自之能事,孤立北疆八年有余,受天地之苛待,承朝廷所不举……自即日起,孤甘愿归顺北夷,当自立为王。然则吾儿刘玄谨桀骜不驯,其恨孤切骨,不与为伍,是为不忠不孝。为避免他毁孤之大业,从即日起,吾二人父子缘分已尽,遂将其逐出家门,永不再见……” 越看向最后,手指颤抖地就越是厉害,嫣红的掌印如同捅向他胸口的刺刀,刀刀不留情。刘玄谨哆嗦着想要将其拿到手中,却被思奉一把拿了去。 他奸笑着将纸张慢慢卷起来,交给了一旁的随从,说道:“去,你再去上京跑一趟。” 老玄王哆嗦着双唇,泪水模糊了眼睛,哀怨道:“你又何苦来这一遭,白白陷入他们的圈套。” 刘玄谨瞳孔紧缩,似不可置信般看了看父亲,看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桌子后方,意有所指。 他一把抓起了倒在地上的思旭,脚步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一张早被人放倒的桌案后面,一抹亮银色在周围悠悠的暗光之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彩。 是银龙玄铁刀。 他弯起了唇角,将刀迅速捡了起来,刀尖对准了思旭的脖项,“先给我父亲把绑绳给解了!”他怒吼。 “给他解了绳子又有何用呢?他早已被我废了脚筋,已是一个站不起来的废人了。”思奉慢悠悠道。 “快点!”一道嫣红已经从思旭的脖子上流了下来,他根本不听这几个人的胡说,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 “大哥二哥,”思旭大哭,“你们快点给他解了呀!” 还是思威忍俊不禁,去给老玄王将手脚的绑带全部解下,但老玄王却并着急不起身,而是表情平淡地继续坐在原地。 思奉一把将大哥从前面拉了回来,道:“现在你可以把我三弟放了吧?” 刘玄谨手下拽着绳子快步走到老玄王的身边,轻声道:“父亲,我这就救你出去。” 老玄王平静的眼神淡淡地看了看他,“那封自白书确实是吾亲自书写,你我已无父子之实,还是请公子快快离开吧。” “不不,我不信!”他手下抓着父亲,另一只手还架着思旭,就想往外面走。 思威一下就将他们的前路拦截住,到手的肥肉他可不甘心就这么叫他们跑了,他笑呵呵道:“小子,先别急着走呀。” “赶紧让开,要不然我杀了他!”他面露凶光,只觉下一秒就能将他面前这小胖子一刀抹杀。 小胖子嘴唇哆嗦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早已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一动不动地用哀求的眼神看向面前的两位哥哥,只希望他们能够救救自己。 可是,他最为敬重和喜欢的二哥思奉却道:“随你高兴,你想杀就杀,只是玄王爷,你是万万不能带走的。” 他说得过于云淡风轻,似乎他弟弟的生死与他毫无干系一般,刘玄谨有些无措,即使刀刃再加重了两分,发现对方二人也是丝毫没有反应。 “难道他不是你们的亲人?” “是,那又如何?为了他一人,放弃这炙手可得的胜利吗?我们还不傻,劝你也无需做这些无用功。”思威说道。 “是吗?”刘玄谨眸色一沉,脚下飞速旋转,手中的人被迅速抛弃到一旁,另一只手已然重新勒住了挡住他路的思威,“那换个人质呢?” 始料不及的反转,他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慌张,脚步开始虚浮,慌张地喊道:“好汉,咱们有话好好说!” “叫他们都给老子滚开。” 第114章 凯旋 大拿城本就是老大思威的地盘,即使思奉再有想法,城中所有的士兵却只听思威一人的。 刘玄谨带着思威及一个伤患勉强走出了城外,城墙之上的弩弓手已全部就位,对着刘玄谨大喊:“赶紧将我们大阿可汗给放了!” 刘玄谨似乎未曾听见一般,脚步丝毫不停,架着两人,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而又坚定。 眼看着离他们的大军越来越近,思威哆哆嗦嗦道:“君子不能食言,我已陪送你至此,是不是也该将我放了?” 施景远远骑马走了过来,他堪堪将老玄王扶住,对着刘玄谨点了点头。 思威终于得以逃脱,脚步虚浮踉跄而又跑得飞快,如同那些刚刚学会走路的雏鸟,长着翅膀向着自由奔去。 他对着城墙上大骂:“你们还不滚下来接孤!” “有弓箭吗。”老玄王轻启双唇,淡淡地问向身旁的施景。 “有。” 他借着刘玄谨的手弯弓搭箭,如同以往那般,他对自己的箭术是如此自信,他教着刘玄谨如何瞄准敌人,嗖地一下,百步穿杨。 即使已经隔了足够远的距离,即使思威已被自己人扶上了马背,即使在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安全的地方,被身后的一支无声又凌厉的剑瞬间袭中了心脏,无声地从马背上倒了下去。 老玄王唇角微微一勾,看向明显已经愣傻住了的刘玄谨,慢慢地凑近了他的耳朵。 “我已是叛国,无法再回头了。” 说罢,他又拿过刘玄谨持着刀的手,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拉着他倒了下去。 恐惧和悲伤自是无声无息、没有言语,身后的军队也是大惊,在他们的视线中,分明是刘玄谨将老玄王给一刀致命。 老玄王临死之前,还死死地抓着刘玄谨的手,眼中一滴泪缓缓流过,眼中似是欣慰,又似是解脱,“你要……好好活着。”他动着口型无声说着,终于闭上了眼睛。 刘玄谨根本就来不及思考,他的大脑之中全都是空白,惊慌地抬起了手,对着旁边的施景解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远处的喊杀声已然响了起来,大拿城的军队如同蝼蚁一般从四面八方而出。 “刘副将,请节哀!”施景一边安慰他,一边指引他看向远处冲来的北夷大军。 “护好他。”刘玄谨将老玄王交给施景,沉下脸来,对着身后的一千将士大声喊:“杀!” 仅有一千人,他们却如同一帮虎狼之军,主将的死令他们丧失了理性,身后的战鼓声犹如催命符一般,叫他们在两千多人的大拿城中肆意狂舞。刘玄谨杀得血眼猩红,于大拿城中到处寻找思奉的影子,却到处都找不到。 那个人,在看见思威被挟持的下一秒,早就从北门偷偷逃跑了。 天际终于乍白,大拿城中已遍布血腥,尸体一摞堆着一摞,唯独能够站立起来的仅有二十余人,这场以少对多的战役,他们才是胜的一方。 可谁知,最后站着的人到底是赢还是输,留下来的人,又该何去何从?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刘玄谨用父亲留下的银龙刀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大笑几声然后闭上了眼睛,一行泪划过他的脸颊,风将黏在他脸上的碎发吹去,听他一字一句地说:“昔刘承霁投敌叛国,罪证如山,罪无可恕,我已亲自将其手刃之。从今往后,我自当接任他手下之将位,继续讨伐二阿可汗思奉,直到将北夷全部灭亡,誓不家还!” 他的声音响彻云霄,令剩余人全部沉默。 一片废墟之下,有一块木板往上鼓动了两下,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似乎懵懵未醒,他钻出头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具以及他浑身散发的杀气。 他霎时又钻了回去,被人一提溜拉了出来,这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可不就是那老三思旭吗。 不愧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早已见识过刘玄谨的身手和冷血,此刻的他只摇摆着双手,乞求道:“我投降,我投降……我那有兵、有粮、还有钱,全都给你!” 自此,刘玄谨接手了思旭的一切,他如出山的猛虎,如嗜血的野狼,一张无情的鬼刹面具似乎成了他的代言,如同草原上鬼魅的煞神,神神秘秘,战无不胜,声名远播,他的队伍也逐渐扩大。 即使二阿可汗再是耍尽心思、花样百出,他搬着自己的大军到处逃窜,那个始终跟着他鬼影也老是阴魂不散。 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刘玄谨终于在思旭的帮助下抓住了他。 临死之前,思奉悲戚地看向思旭,“三弟,你为何要帮助一个灭我们家的人?” 思旭冷漠地看着他,“从你们要放弃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没有家了。” “……” 这两个人的恩怨暂且不提,刘玄谨终于安顿好了一切,正当他苦尽甘来,凯旋而歌时,没想到,在距离他千里之外的上京,皇帝怀疑他的立场,有朝臣觊觎他的权势…… 他最终,被迫甘愿地放弃了军权,他继承了父亲衣钵,做回了闲王一个。 自此,就是十年。 第115章 信物 现下,站于庞隆身边的叫古扎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将自白书送于上京的人,也是那个凭一己之力将北夷图腾祸乱整个上京之人。 多年以来,古扎一直往返于上京与北夷之间,互相传递情报,畅通消息,他的族人早已渗透进了三阿可汗的军营中,无孔不入。 如今这老三思旭,根本就无法与之前他的主子二阿可汗思奉相提并论,心无城府不说,一门心思只图安定享乐,毫无城府大志可言,他从心底里瞧不起他。 这么多年,他一心一意为庞太师做事,早已成了他的心腹。 当庞隆听他娓娓说完以后,心中了然,若是此时贸然闯入,也许也落得个如当年思旭一样的下场,思绪重新平静下来,随即带领大军撤了去。 思旭站在山岭的树丛后面焦急出声:“欸,他们怎么走了?” 刘玄谨神色淡淡地看向立于庞隆身边的那个头戴布巾的男子,眯眼道:“你这军中,怕是得好好整治一番了。” 没过多久,一批来历不明的军队进入了北夷境内,其全部穿着玄衣铠甲,似是从南方而来。 庞隆心中窃喜,却是纳闷为何这些人会直冲夷山而去,不应该先来找他报到吗? 是夜,古扎偷偷溜到庞隆帐中,虽现下已是子时,但庞隆却并未歇息,一张巨大的舆图竖立在墙侧,他半披着衣裳,看着上面的夷山位处发着呆。 “主子,他们似乎都是玄京的部队,人数大概一千有余,而且手上还带着信物。” “说。” “是一枚小巧的金佛。” 心里一惊,庞隆第一反应想到的是,顾吉去那边做甚? 他心中疑惑,随即迅速召集将领开会,此一战,即使千辛,也是非打不可了。 在他们这边研究战况的时候,思旭的营中也丝毫没有放松。 思旭早已布置好自己人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所有可疑的士兵,看他们是如何传递消息,沟通有无,待确定好目标后,然后再一网打尽。 其实,这一千玄衣铠甲也并不是刘玄谨的自己人,而是他从南王那借的兵,只不过穿着了他提供的衣裳。 而那枚金佛是引出这所有一切的源头。 当时,是他刚杀完那七十三名言官不久,舆论正达到顶峰之时,有人拿着此物来到朝堂上状告玄王不轨,那“大周战神”四个字,明显意喻着他与北夷谋皮,权势滔天、功高盖主,不将皇室看在眼里…… 刘玄谨装作不知此事。 那枚金佛,自北夷战后由思旭送给他,便一直被他妥善存于了封地的王府之中,并无他人所知,又怎会流落在外呢?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府上出现了奸细。 当时,他以回家祭祖为由,偷偷离开上京,却在离玄京城的不远处遭了伏击,几位随从被全部杀害,他勉强逃生。那帮人明显没有发现他们真正想杀的人还活着,他们嚣张而大意,驾着马车就大喇喇地回去了。 刘玄谨偷偷地跟着那辆熟悉的马车顺回了自己府上,正在他惊讶之际,却正好被从里跑出来的青浅所撞见,误打误撞,二人便成就了一份撕扯不清的缘分。 那时他故意饮下北夷之毒,想借此消除自己在皇帝心中与北夷为伍的嫌疑,从而进一步引出王府的奸细。 事情一步一步在自己的计划之内进行,他冷眼旁观他府中的那个叫青浅的小丫头的一切所为,只装作浑然不知。 抛开这些不提,他所掌握了的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庞太师庞隆。 刘玄谨在出发向北夷之前,因为要避人耳目,因此故意向南王借兵,并再次将这枚金佛故意展露在庞隆的视线里。 一是为了借势想要叫庞隆知难而退,不要再打北夷的主意;二是他想亲眼看看,这位两朝老臣在看到这枚金佛的时候,该当如何反应呢? 事情的发展出乎刘玄谨的意料,庞隆的表现比他想象中要慌张。 庞隆因迟迟得不到消息,便自以为是那顾吉临时叛变,黄贺挑不起大梁。他以为那批火药会紧随其后,因此他一定要赶在火药赶到之前,将北夷全都消灭掉。 第116章 祸不单行 误打误撞,刘玄谨本并没有想过要对他下死手,而庞隆却兵行险招。 他于清晨亲自来到了峡谷中间,对着山上的苍翠喊道:“下来,我们和谈!” 思旭寻了左右都没有找到刘玄谨,急得他满头是汗。 他并不知道,就在两刻钟以前,景易突然满是伤痕地出现在了北夷,他周转几日,终于在夷山附近的一片林子附近找到了刘玄谨,道:“王爷,出事了。” 在刘玄谨离开玄京的这一段时间里,景易一直都很负责任地躲在暗处,时不时地监视着那个假冒的玄王,那人刚开始时还比较本分,可越到后面越不对劲。 虽然他并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但是应酬交际之事本就与他无关,况且收受贿赂一事他也是手到擒来。 再者,青浅姑娘的心也明显地已经偏向他那边了! 景易只能眼看着干着急,直到那日,他眼睁睁地看着青浅姑娘失足掉下了崖壁,而随之赶来的假玄王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腿骨摔断,然后告诉她,他是因为跳崖寻她而伤。 而真正救了青浅姑娘的景易,却在她睁开眼后的第二日便离开了王府。 一向沉稳的刘玄谨终于在此时有了一丝慌乱之态,“她伤得重吗?” “全身上下三处骨裂,怕是还伤到了脑袋。”景易没敢多说,她是不是还记得真正的王爷,还说不定呢。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他刚回去大营,有一小兵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来,“刘副将,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快出去看看吧,那边打起来了!” 真是祸不单行。两刻以前,思旭左等右等找刘玄谨不到,他又耐不住性子,总觉得庞隆一个人终究成不了什么大事,便壮着胆子下去见他。 “你说吧,怎么和谈?” “当然是以你为要挟,将整个北夷都让与我了。” 庞隆迅速上前,想将手下的绳索套在思旭的身上,思旭见势不好,迅速带马后退了两步,堪堪将绳套给躲了开来,可绳索却套到了马脖子上。庞隆手下用力一收,骏马翘起前蹄一阵嘶鸣,将思旭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骑兵对步兵,实力本就悬殊,思旭如同一只八爪鱼一样,叫他撵得手足并进。他一边往山谷里面跑,一边捡起石头往身后扔,还一边往山上大喊:“你们赶紧快下来救我呀!” 半山腰上潜伏着的北夷士兵听了他们老大的这一句话,随即将之前所安排好的一切战略全部抛之了脑后,他们一股脑地冲了下来,将思旭牢牢地护在了队形之内,与对面赶过来的军队呈对立之势,战争一触即发。 庞隆骑跨在高头大马上,鄙夷地与对面早已藏起来不见所踪的思旭喊道:“老夫已过知命之年,尚且还带兵立于众军之首,而你这占拥万千土地的阿可汗,却只知道窝囊地藏在小兵的背后,不知羞耻!” “谁说老子只知道躲着了?”思旭那圆滚滚的身子从众人之中挤了出来,高声叫道,“老子那是怕我的人杀了你们一身血,脏污的我的衣裳。” 庞隆嗤之以鼻,随即叫他身后的将士全部上前去。 在这狭窄的山谷中,战马跑不起来,拥挤的人潮早就将马背上的人全部拽了下来,刀光剑影,漆器乒乓,两边的人拿着武器均施展不开,倒不如直接肉搏。 正在两相胶着之际,山谷上方传来一阵更为犀利的战鼓声,一千余玄衣铠甲士兵自山坡奔腾而下,他们手握长弓,瞬间将这条峡谷中的人团团包围住。 千钧一发,他们弓兵在上,下面的人则是案上待宰鱼肉,所有人都纷纷滞停在了原地,抬头往上看去。 一人高举太子令信,自千余人的阵列中缓缓走出,他骑一匹纯白的烈马,身姿挺拔,目光肃立,一张深黄色的鬼刹面具紧贴在面上,天青色的窄袖长袍在众多玄衣铠甲之中甚是突出,他的眼睛极具穿透力,一下便看到了躲立在山石后面的庞隆,他轻轻带马,慢慢地来到了庞隆的面前。 “庞太师,别来无恙啊。” 第117章 试探 庞隆从山石后面走出,步履稳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失态之举,他憨憨笑了两声,“玄王怎会出现在此处?” 刘玄谨看着他明着眼装糊涂,淡定道:“庞太师不是早就知道吗。” 他依旧是刚刚那个表情,却并不理会他所说的,而是继续问道:“王爷似乎是变了模样,可确定是本人?” “那是自然。”他翻身下马,“有太子令信在此,太师自可以查证一番。” 宫中特供的黄麻纸,上面的俊秀小楷铺满了纸张,上面还加盖着刘棋的私印。庞隆大体略过,只看见最后:由玄王刘玄谨卿决定此行是战是平,如无异动,尽快撤回。 庞隆不可置信地再看了一遍,他都这一把年纪了,本想着再豁出这一把老命去为自己争取一次荣耀,可刘棋如此行动,将来叫他承皇帝位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得好好想想,再给自己找上一条出路。 敛下心中失意,他微微一笑,“原来如此,玄王爷为何不早说呢。” 既然互相亮明了身份,且没有再战下去的缘由,自然他们便撤了兵。于当日晚上,思旭便安排人宰牛杀羊,在夷山下方的戈壁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宴。 不久前,双方还在夷山脚下兵戈相向,斗个你死我活;只不过须臾之瞬,如今大家竟然都能够坐在一起烤肉喝酒、称兄道弟了。 战争从来都是上层领导者的附庸品,在一切结束后,所有的士兵都坐在一起,他们分别用着各自的方言交流,说到不懂处,纷纷用手势代替,一时之间,戈壁上笑语升平,大家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主桌上,庞隆、刘玄谨、思旭三个人坐在一起,庞隆和刘玄谨举杯斡旋,而思旭低垂着脑袋只顾着埋头猛吃。 庞隆叭咂了一口酒,感慨道:“太子殿下与陛下真是相像,一样对谁都不放心。他一面叫我来做这领军,另一方面还留了王爷你这个后手,士别三日,当不可同日而语啊!” “太师说得哪里话,太子殿下只不过叫本王来协助你罢了。” “是啊,之前听你说这北夷难成气候,太子殿下非不信,总是缠着我叫我来此看上一看。”庞隆看着嘴巴塞得满满的思旭道,“现下看来,阿可汗果真与想象中的不同,想必北夷是大周的友好邻里,定不会对我朝有什么不轨之心。” 思旭鼓着的腮帮子停了一停,看着庞隆狠狠地点了下头。 思扎过来给他们桌上的酒杯全部满上,对思旭说道:“爹爹,我娘叫你过去帮忙呢。” 思旭瞬间呲着两排大牙,将刚刚满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对着桌子上的二人说道:“抱歉抱歉,我夫人找我,先失陪了!” 刘玄谨对他颔首,紧接着也将杯中的酒全部饮下,他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一边与庞隆道:“太师千番计划,被本王一朝打断,往后可还有什么打算?” 聪明人说话向来都是一点就透,现下只剩他们二人,试探起来也更加的明目张胆。 庞隆呵呵一笑,“我能有什么计划?倒是王爷你,突然调过来这么些兵,是要做什么呢?” “哦,那些啊。”刘玄谨直视着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他看穿一样,“听说有人在本王的地盘上捣乱,还准备要着手对付我,那本王肯定不会惯着他。” “是吗,那这人指定是眼红王爷做得太过了。”庞隆好像什么都不知一般慢悠悠地道,“所谓月圆则缺,水满则溢,凡事要记得给别人留有一定的余地,切不可争强好胜,这样才能保佑王爷平安顺遂、无疾无灾。” “太师说得极是此理,晚辈自当认真谨记。” 双方都没有提起火药一事,却都在内心互相猜疑。 沉默半晌,刘玄谨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听说庞太师业余做些人口生意,可劳烦您帮本王查一个人?” 第118章 轮椅 王府中,玄王将青浅的东西全部搬进了凌波阁前面的一间厢房中。 自青浅苏醒以后,二人平日里无事便坐在一起晒晒太阳、看看书册、或者赏赏花、喝喝茶,他们一同养伤,日子也算是过得悠然自在。 青浅的记忆一直似有似无,记性时常不是太好,有一些场景总是在她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有些时候她会想起来什么又很快地将其忘记。 这日,她趁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契机,摇着轮椅来到了玄王的卧房里,发现他的桌案上依旧摆着巨多的资料和卷宗,她笑道:“王爷还是如此废寝忘食,可是查出了什么眉目?” “十多年前的案子了,自然是不好查。”他微笑着看向青浅,看她眉头微蹙,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有什么事吗?” 青浅一只手抵着额角,疑虑地道:“那日,与我一同在矿山上发现的,可还有什么人吗?” 玄王似是不喜她再提起此事,他将脸再度沉下,“你难道是不信任本王吗?” “并不是,我说了我信你。”青浅连忙摇头,轻声说,“我总觉得那日我并不是一个人去的,可是否还有另外四名男子?” “本王不知。所有的案犯都被关进了府衙的牢狱之中,他们罪名成立,不日即将问斩,只有你,才被本王特别保了下来。”他的声音异常冷清,似乎是他卖了个青浅极大的人情一般。 青浅却丝毫不搭他的腔,“我要去看看。” 他继续埋头在资料和卷宗里面,理都不理。 “你不随我去,我便自己去。”青浅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皎瑕的白玉牌,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我有这个,到时就算我以王爷为名提审案犯,也是不违规的吧!” “你哪里来的?”他有些难以置信般惊讶发声。 “难道您不知?”她故意卖关子,“这是您的吧?” 案后的男子终于沉着脸站起来,拄过一旁的拐杖,说道:“我随你去,走吧。” 青浅驾着轮椅便跟了出去,一脸灿然地朝前面微笑道:“王爷,这个轮椅可舒服了,可您偏偏不要。您瞧瞧您那双拐多费劲,奴婢三下两下就能超到您前头去了。” 这几日青浅闲来无事,便凭借记忆中的模样,做出了大概的木头轮椅来,虽然木轴之间尚不顺滑,行走起来嘎巴嘎巴,但相较拐杖来说,还是轻松了许多。 前面的人微微侧身,迎光打在他的侧颜上,青浅甚至还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和汗水,他唇角微微勾起,温柔道:“本王心疼,不舍得你废手,因此你做一辆就好。” 青浅微微呆愣,仿佛看见他的侧颜在发光。 这些日子的平淡相处,使得青浅有些放飞自我,去他妈的仁教礼仪、去他妈的门当户对、去他妈的世袭权贵。 她今年才十五岁,他们二人均没有高堂父母,也没有媒妁感言,而且她也不是要着急结婚。郎有情妾有意,不过是谈场恋爱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高兴就好! 昏暗的牢狱之中,墙上的壁灯好像是受了潮,火苗微弱,似是要随时熄灭一般,一名狱卒用剪刀剪了剪灯芯,火苗随即拔高,他向前指引道:“姑娘,这边就是了。” 那名高高在上的玄王终究还是不愿意与她一同下来,他留在了前厅与黄贺跟蔡琼一起吃茶聊天。 青浅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来到了一处栅栏面前,里面的人均是披头散发,一股恶臭席卷了青浅的鼻腔,她仔细看向地上坐着的那几个人,努力地从记忆中寻找他们该有的模样。 “你们可还好?” 一个干瘦的男子睨了她一眼,嫌恶道:“还好,托您的福,我们很快就要死了。” 第119章 挡刀 青浅慢慢单脚蹲坐到地上与他平视,示意出声之人近前来,可刘齐山却满是不屑,“怎么,听不懂人话?你是过来看我们笑话的吧!” “没有,我不是。”说不出为什么,她有些难过和自责,心里有些揪着的痛,“你们可是那算命铺子里的人?” “怎的,为了避嫌,装不认识了?” “我若是装的,便不会来这个地方。”青浅有些微恼,“我自从醒来后,神志便有些糊涂,因此才将你们耽误到现在,是我的错。”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陈大看了看她身上绑着的绷带,眼睛中似饱含泪珠,他确实从没见过青浅如此的模样,因此他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你可知陆虎的事?” “陆虎?” “他当时为了救你,自己身上中刀,然后随着你一起坠崖了。如今你尚且还活着,他却生死不知,尸骨无存!”刘齐山解释道。 一些场景如同过电影一般在青浅的脑海中来回闪现,在她昏迷之前,分明是闻见了一股隐约的血腥气,当时她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而取之而来的,便是自己呼啸滚落的声音。 原来,那是陆虎为自己挡了刀! 沉闷的哭声自陆屈的身上传来,他哭得隐忍而又悲伤,令所有人忍俊不禁地再次跟着流泪。 陆虎是个可爱的孩子,因为一直有自己哥哥的护佑,他才能得以成长得如此天真而又善良;他从不抱怨环境,只要有一点鼓励或者好吃的,他便能忍耐下来;他看不惯的事情便要按自己的意思来做;兄弟大如天,他有的是力气和忠义,朋友的事情,便是他的事情;只需一句话,便可叫他赴汤蹈火,紧随不离…… 青浅想起来了,那个阳光的大男孩,难道真的因为她,死了?! 她手捂住胸口的地方,嘴唇嚅动,“放心吧,我会求得王爷,叫他放你们出去。” “青浅,你可好大的脸!我们上一次当就已足够,怎会次次跟着你上当?”刘齐山忍不住,继续怼她道,“之前便跟你说了你那个王爷不靠谱,你还不信,非得要将我们全都葬送进去,你还死不回头!也是,反正死的是我们又不是你,你操什么心呢……” “齐山,别再说了。”陈大打断他道。 牢狱之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只陆屈单独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独独一轮圆月,眼睛一眨不眨。 “姑娘,时间到了,赶紧出来吧。”狱卒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在一旁催促道。 青浅艰难地挪动着拐杖,她似乎从来没有感受过身体如此地沉重过,拐杖声咯噔咯噔前行,随着壁墙上跳跃闪动着的烛火,她微微侧过头来。 “我青浅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你们若信我,此事便还有一线之转机;若是不能,我便随你们一起死,绝不会单独活着。” 府衙的后花园之中,木槿花依旧盛开,却已是换过一茬,那日在花树背后的笑颜依旧在自己的记忆中未灭。快步穿过花园,便来到了会客前厅,三个人坐在里面犹在说笑,见青浅过来了,玄王向她招手道:“明日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青浅侧耳倾听。 蔡琼哈哈一笑,“玄王真乃善心,提审案犯,何必用着你的人亲自去?” “听说那老者因为伤患腿脚不便,正好由你教教他轮椅的用法,将他接到堂上。”他微笑着与青浅说完,又将头转了过去,对那二位说道,“自当支持蔡大人工作,有她去,我放心。” 第120章 稻草案 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半边的屋顶已经塌陷,一老头儿蜷缩在窄炕的一侧。 四周是黑乎乎的熏灰,炕下是柴火满地,老鼠蟑螂从不知名的角落里钻出来,又迅速钻进另外一个洞里。 青浅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抬脚,生怕地下的杂乱再将自己失足绊倒。 与她一同过来的是一名马夫,名叫王明亮。他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脑袋也不太灵活,直接就冲进了里间对炕上还在睡觉的老头喊道:“官府办案,快点起来随我们走!” 老头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却立即又躺了回去,两手一摊,一脸摆烂地说道:“老头儿老了,我走不动。” “嘿我说!”王明亮双手掐腰,就想好好教训他一顿,他往前一步,却被青浅轻轻地拽了回来。 “别着急,让我来。” 她看着炕上这老头儿无所谓的神情,只得无奈地换了个甜甜的语气与他说道:“老爷爷,听说您是十年前本地稻草案的受害者,今日朝廷过来取证,您得跟我们走一趟。”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也好意思拿到现在来说!若是你们县太爷真能有如此大的能耐,早就在十年以前就把那案子给破喽!那样我老伴儿也不会死,孩子不会跑,我老头儿也不会瘸……” 他的嘴巴因为激动而有些颤颤着,他随即又翻了个身,眼睛重新阖上,继续假寐。 无法,青浅他们总共两个人,何况青浅还是个手脚都不利索的,她看了看周围环境,只能想办法安慰他道:“老爷爷,今日玄王爷说了,只要你肯去支持他的工作,他便自掏腰包,发给您二两银子补贴,要是您不去,这笔银子可就没着落了……” 老头儿一听要领银子瞬间来了精神,高兴道:“只要去了就有吗?” “那是自然,咱们玄王爷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那咱们走!”说罢,老头立即要穿鞋下炕。 王明亮对她崇拜至极,暗暗地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将老头从炕上背了下来。 青浅终于松了口气,果然世人都爱财,这二两银子,若是按老头儿正常的花销来说,应该也够上他一年所用了。 他估摸着也就五六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体却削瘦异常,背在王明亮的身上甚至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马车就停在离这间茅草屋不远处的巷子口旁边,王明亮将老头儿安放在了车厢里,轮椅抬了上去,然后便一路向府衙出发。 老头儿在车厢里来回张望,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坐过这么高级的车驾,干枯的手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摸摸那,眼睛望向车窗外侧,不停地与街上的人打招呼,高兴地合不拢嘴。 青浅本无意与他攀谈,只是他主动与青浅说话,“小姑娘多大年纪了?” “老爷爷,刚刚及笄,已经十五岁了。” “十五好啊,十五该找婆家了。” 青浅礼貌一笑,并不想回复他。 只听他继续自言自语,“当年,我就是在她十五岁那年认识的她,她家里当时给一家大户人家务农,每次见她时,她都站在一片麦田中,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子,笑得可是漂亮。” 青浅自知他说的是他恋爱的经历,便没有出言打断他。 他沉浸在自己美好的记忆中,微笑着与青浅说着他们的一点一滴,“后来,我们生了个孩子,我比他大了十多岁,她却对我一点都不嫌弃。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都三十了,当时,我习得一身坏毛病,爱喝酒,爱赌博,还差点把我老婆孩子给赔进去。” “孩子慢慢长大,我欠下了一屁股债,她却对我不离不弃,还到处给我借钱还债,我非但没有珍惜,反而愈发地不可收拾。直到那日,有债主找上门来,我被吓得跑了,他们便找到了我的妻子,当时正值秋收,地里全都是成垛的稻草,他们就于稻草之上,将我妻子……”他痛哭起来,“我想去救她,但是我不敢。我逃跑的时候,还是被那些发现给打折了腿,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利索。” 他一边低头揉着腿伤,一边继续在记忆中继续搜寻,“幸亏当时官府来得及时,才保住了我的一命。好好的家就这样毁了,我们那个孩子,从小到大就是个有主见的,发生这件事情以后更是连我这个爹都不认,十多年了再也不知踪迹,也不知死活……” “有你这样的父亲,他离开是对的。”青浅无情地说。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回答,老头终于笑了起来,“是啊,跟着老头能有什么好前途,我早就想把他卖了,他那时候十来岁,能卖十两银子呢,真是可惜了……” 第121章 审案 府衙大堂上,蔡琼坐在主位置上,对下面的人问道:“来者何人?” “老头儿齐弘壮,不知青天大老爷叫老头儿过来所为何事?” 蔡琼拂了拂衣袖,淡然说道:“你不必紧张,下官只是有几件事想求证一番。” 老头抬起眼眸来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恭敬道:“青天大老爷有事相问,老头儿绝对不会隐瞒。” 蔡琼捋着胡子微笑,随即看向门外走进来一个女子,这女子年纪大概四十岁上下,身材窈窕,走路一摇一扭,却端的是风情万种,全然没有之前青浅所见孟婆子那番做作之态,而是叫人将目光全部锁定在她的身上。 她走进门来,双膝跪地,声音柔情好听地对堂上的蔡琼和黄贺行礼后说道:“奴家田红梅,拜见二位大人。” 齐弘壮似乎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在此时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向田红梅短暂地惊讶了一瞬之后,又将头往下埋了一埋。 还未等蔡琼出声,坐在一旁的黄贺倒是先坐不住,他肥硕的身子在座位上往前挪了一挪,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道:“小娘子不必多礼,听说是你主动提起十多年前的稻草案,可是手里有什么证据?” “自是有的,奴家手里头有盖有官家印章的欠款压条几张。”田红梅从怀中掏出一小叠有些握皱发黄的印信来,轻轻展开,交给一旁的主簿,“奴家要告发大人麾下府经历徐鸡,他贪赃枉法、私设高利、逼迫人命、打杂抢烧、逍遥法外……” 一系列的罪名如同玉珠落盘一般从她的口中不停地吐出,黄贺听后眉头蓦地蹙了起来,“小娘子所说的徐鸡,可是本官手下的徐经历徐鸡?” “正是。”田红梅点头,“徐鸡此名,奴家记忆深刻,但凡想在整个玄京城找出第二个同名之人,怕是也不太容易。” 蔡琼探究一般地看着一旁的黄贺从一脸笑意再到双目无神,他出声对堂下的衙役说道:“去将徐经历给请过来。” 徐经历正在后方忙活大人们的午膳伙食事宜,当他被人叫至前堂时还满脸惊讶,可当看见堂下跪坐着的两个人时,不由得脚步一顿。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一脸不知情地样子谄媚上前,吊着嗓子笑着与蔡琼说:“蔡大人,今日晨间有一批新鲜荔枝从闽南运往上京,正巧路过咱们玄京地儿,黄大人特地派人去求了一些来呢。那帮办事的人一听说是蔡大人在此地办案,丝毫都不吝啬,给了一大篮子,中午的时候就请蔡大人尝尝鲜,您指定是比上京的人能够更早地尝到此种鲜物。除此之外,今日中午厨房还特地做了咕咾肉、炸四喜丸子、清炒虾仁……” 蔡琼闻言咽了一口唾沫,随即将刚刚脸上的戾气收敛了半分,他掩下刚刚神情中的惊喜之色,看了看徐鸡,又看了看黄贺,客气道:“哎呦黄大人,您又何必客气,如此盛情,下官愧不敢当啊……” 黄贺对徐经历的此番话受用地很,虽然荔枝一事他并不知情,但是徐经历向来会将这些好处都加在了他的身上,思虑周到,他的脸上瞬时也有了光彩。他一直都很欣赏徐经历的这一点,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将他放在自己的身边办事。 黄贺满意地冲着徐经历点了点头,然后与蔡琼开始相互追捧了起来。 堂下的两下咳嗽声瞬间打破了上头二人此时不太合时宜的举动,蔡琼扭头看向正在堂下坐着旁听的玄王,见他又重新带回了面具,眼睛一直用余光打量着他们二位,蔡琼立马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重新清了清嗓子,与黄贺说道:“黄大人,咱们还是先审案吧。” 黄贺只得将视线转了回来,然后将目光对准了堂下站着的徐鸡,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122章 大火 玄王今日穿着一身莺茶色宽袖长袍,他坐在堂下的主簿一侧,旁边靠着一根堂柱,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并不怎么惹人注意。 青浅站于他的斜后方,也被他的两下咳嗽声吸引了目光,他今日发上戴着一顶黄金的束冠,与他面上的鬼刹面具相映相成,似乎更显得他神秘而严肃,他半是懒散地倚靠于椅背上,眼睛于跪坐在地上的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可青浅却觉得不太对劲,之前尚且不太觉得,可她熟悉玄王戴着面具的模样,他好像与之前哪里有些不太一样了。 说不出所以然来,她摇摇头,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案情本身。 “小娘子,你且好好看上一看,你可认识此人?”黄贺指着堂下的徐经历对田红梅问道。 “是的。稻草案冤死之人是奴家的亲姐姐,她生前曾将这些个欠款压条交给了我,并不止一次地劝说齐弘壮改邪归正。齐弘壮这厮三番五次地欺骗我的姐姐,并强迫她以身体赚钱来为自己还债,这厮罔顾亲情,并最终引得我的姐姐走向了绝路。”她抹了几下眼泪,继续说道,“那日,奴家亲眼所见徐鸡将我的姐姐逼迫至稻草垛之后,并强行与她发生了关系,姐姐不堪受辱,并发现了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的齐弘壮,她满脸泪痕地与这厮求助,没想到他竟然怕徐鸡发现他,吓得立马就要跑路。” 田红梅好像亲眼所见一般,用已然聚满了泪珠的眼神愤恨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徐鸡,发现对方正在以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自己,她别开了眼,继续道:“我姐姐终于绝望了,恰巧碰上了那个稻场发生了一场大火,徐鸡侥幸逃生,可我的姐姐却永远地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因为赶上官兵来得及时,齐弘壮才得以捡回了一条命。”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两三个时辰,差一点就将附近的几个村子给一同淹没,大火总共烧死了二十七人,这场大火是起因不明不白,且知情之人大多都在此案中丧生,是以此案便成为了多年以来的无头悬案。 而如今,消失了十年之久的目击证人再度出现,且还是死者的亲妹妹,任谁都有几分惊讶和疑惑。 徐鸡也满脸困惑地看着她,慢慢悠悠地说道:“这位小娘子诬告下官贪赃枉法、私设高利,我且不与你说什么,可你又在此时诬告本官强奸了你的姐姐,逼迫人命、打杂抢烧、逍遥法外……请问你有何证据?再者说,你十年之前怎的不出堂作证,为何非得在这个时候露出头来呢?” 蔡琼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甚有道理。 “奴家可不是空穴来风,当时我姐姐把你一起拖入了大火之中,本想与你一起同归于尽,却被你反身压制,逃过一劫。你当时后背上有烧伤一片,现在若是查验的话,应该还留着当年的疤痕。” 蔡琼又将视线转向田红梅,对她的说法亦感到十分地惊讶。 “徐经历,可有此事?” 察觉到蔡琼的摇摆不定,徐鸡不加理会,而是哈哈大笑起来,他尖锐的嗓音在整个大堂上显得尤为怪异。 他看向田红梅,“本官后背确实有一陈年旧疤,那是我小的时候不小心掉入火坑中所致,这也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心地造谣诬陷,到底是何居心?”徐鸡说得愤愤,又将视线转向齐弘壮,无奈地问道,“这位老先生怎的将自己置身事外?你且说句话,当日,你我可曾见过?” 齐弘壮刚刚还一脸淡然地看着二人斗来斗去,见徐鸡突然之间将矛头又转到了自己身上,一时瑟瑟地又低下头来,“老头儿不知,不知青天大老爷为何要将老头儿叫到此处,老头没做过是,也从来不认识他们两个……” 第123章 失踪的儿子 蓦地来了一次转折,令青浅也是深感疑惑。 刚刚在来的路上,她分明听着老头儿絮絮叨叨地说过他以往经历,虽然现在几人的证词与他所言的有些许出入,但也不至于叫他如此否定才是,她偷偷打量了堂下正跪着的几个人,一抹淡然的笑意在徐经历的脸上转瞬即逝。 徐鸡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齐弘壮道:“那她手中的押条从何而来?” 齐弘壮淡定地说道,“我并不知此事,若是小老儿的物什,为何不在我的手中,却由她一直拿捏着呢?再者,若真的由这位娘子所说,小老儿可并没有钱偿来还赌资,这么多年为何没有人再来上门来找我呢?” 蔡琼深觉有理地捋了捋胡子,随即又将视线转向了黄贺,“黄大人,你怎么看?” 黄贺故作疑惑状,惊讶地说道:“这,他们任谁说得都有道理,可是官府断案,自是要讲求‘证据’二字,可他们几人手中的证据并不确凿。试想一下,自己妻子的亲妹妹,亲眼目睹了此案经过,却在当时不加以告发,而是消失十年之久,直到现在突然露出头来,这齐弘壮竟然不认识她,难道人的相貌会在短短十年时间变化如此之大?还是另有隐情呢?照我说,此案年岁日久,就连当年都没有查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来,现在突然冒出来个人,三言两语的就想主导十年前的案件走向,我想,还不若先散了吧……” 田红梅一听这话显得有些激动,“二位大人,别的个暂可先抛开不提,请问这些借款押条如何处理?这上面可都盖着的是你们公家的印章,难道官府印章也敢有造假的不成?” 蔡琼好像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一档子事,疑惑地问道:“黄大人所管辖的衙门还有此种借贷业务?” 黄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道:“这……下官是六年前才上任的玄京知府,再以前的,下官也不知道啊……” 看来这确实是个无头悬案,再以前的知府早已因病而故,若是再将他给从地里给刨出来,也是无济于事。 蔡琼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本官这几日待整理的卷宗堆积如山,无暇再一一追究此事。若是此案没有确凿的证据,我看还是先暂时搁置一下,待日后再审吧。”说罢,他便想起身离开。 “蔡大人且慢。”坐在主簿一旁的玄王突然出声,将蔡琼又拉回到了座位上,他似是没有想到玄王会对此案如此感兴趣,于是一脸谄意地问道:“王爷对此案有看法?” “本王这几日翻查卷宗,对于此案有些许了解。”玄王悠悠出口,将目光锁定在齐弘壮的身上,“听说你还有一儿子,不知当时你儿子因何要离开,又去往了何处?” 玄王的四周散发着冰冷气息,叫齐弘壮不由得微微一怔,沉言说道:“他是个不忠不孝之辈,不知王爷为何突然要提起此人来?” 蔡琼也深觉纳闷,“是啊王爷,他儿子早在十年之前就不见了踪迹,想必与此案并无任何干系……” “想必蔡大人所知的,与本王所知的有些许偏差。”他打断蔡琼的话道。 蔡琼的表情悻悻,只听玄王继续说道:“你如此大的年纪,却再也没有了子嗣承载你的香火,可曾觉得可惜?”他看着齐弘壮越来越黑的脸,“你可知这么多年,他为何一直都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来?”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玄王,只见他一脸淡定,一顶面具之下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之态,青浅从背后看着他,她一直知道这人一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研究此个资料和卷宗,但却没想到,他会研究地如此透彻。 见齐弘壮越来越铁青的脸,蔡琼不禁出言问道:“王爷可知道了什么内幕?” 玄王微微一笑,“内幕倒是也谈不上,只不过前几日本王的府上来了个人。”他拍了拍手,门外有一男子背着光慢慢走了进来,他着一身白衣,走起路来沉稳有余,飘飘若仙。 那人于大堂之下跪下双膝,朝着堂上的二位大人及玄王行礼之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已全然呆愣住了的齐弘壮,冷漠问道:“父亲,你还可记得我吗?” 所有人都处在震惊之下没有缓过神来,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案件会一波三折,而齐弘壮消失了十年之久的儿子又会在此时出堂作证。 只有青浅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这位名叫齐景的男子,看起来似乎有一些眼熟,或者说,他与玄王爷的真容有那么几分相像。 是错觉吗? 第124章 翻供 谁知,齐弘壮一见了儿子顿时好像又换了一个人一般,手哆哆嗦嗦地想要触碰齐景的脸,齐景后退一步故意与他相隔了一段距离。 “大人,我翻供。”他终于正经一次朝堂上的人说道。 蔡琼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眯着眼不说话,而黄贺的脸上倒是不大好看,他的脸耷拉着,时不时朝徐鸡看上两眼,徐鸡会意,随即清了清嗓子,“老爷子怕不是记性不太好,刚刚说过的话都已记录在册,怎的又在此时翻供?” 齐弘壮环视一圈,抬手擦了擦汗,眼神中说不出来的情绪。 “徐经历又何必紧张?”身后有一道声音慢慢悠悠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莫非徐经历是怕这老爷子一出口,会于你不利吗?”玄王手中拿着主簿刚刚记录的文书档案,一只眼睛从纸张的一侧透视过来,显得冷静又薄情。 可黄贺却不买他的账,“王爷对庭审之事可能不甚了解,这当事人哪有三番五次更改证词的?一是给公堂添麻烦不说,再一个原因就是问题只能出现在他的身上,胡乱口供颠倒黑白。不若直接来个干脆的,给他用刑如何?” 此言一出,齐景和玄王双双起身,直截说道:“不可!” 蔡琼看着堂下二人异口同声的反应,又转头看了看黄贺,似是看好戏一般笑了笑。他心里早已有了主意,现下是肯定是要向着玄王的,谁叫他官阶高呢。 于是蔡琼充当和事佬朝着黄贺说道:“黄大人此法未免太过了,不若先听这齐弘壮说说缘由,然后再来进行处罚不迟。” 大堂上瞬时又安静了下来,青浅站在玄王的斜后方,满是疑惑地看着正坐在她前面的这个人,大家都是头一回见面,他似乎对这个老头格外的上心,单单给他研究了这么久的卷宗不说,还叫她将特地研究好的轮椅送给他,那些个先暂且不提,刚刚他又为何要此大的反应呢…… 青浅确定这老头儿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且玄王常年不在封地,能与他有什么交情的可能性也是极小。那么,王爷为何会对这人的事情如此上心呢?难道只是为了给老百姓出头,断冤假错案? 前面还在继续,老头双眼含泪,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身旁的男子。 “是徐鸡叫我这么做的。” “死老头儿,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徐鸡厉声喝道。 “老头儿岂敢血口喷人,若不是你之前对我多加威胁,我这些年来又怎会生活得如此小心和窝囊,如今知道了我儿子平安无事,我就算拼上了这一条老命也要跟你周旋到底!”他紧紧握着齐景的手,似乎要在心里做什么承诺一般,对着他说,“放心吧,爹爹定不会叫你有事。” 他喃喃地说着十多年前的故事。 “当年,老头我好赌成性,在外面欠下了巨资赌债,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徐鸡找上了我,说他背后那人看上了小兰,若是我能将小兰送给他,便可以将以往的债一笔勾销。 我定是上了他的当,因为那个时候只有她能够救我了!我与小兰商量过,可是她却死活不同意,非得跟着我。我这么一个老赌徒有什么可跟的,跟着那个人吃香的喝辣的,当一个富贵人家的 小妾,有什么不好! 于是,我便与徐鸡做了一场戏,我装作跑路,而他则带着他幕背后的那人,趁机去强要了我妻子。”他摇了摇头,“当时正值秋收,我躲在一座稻草垛的背后,亲眼看下那一幕,我当时害怕极了,转身就想跑路,可徐鸡发现了我,我心下一慌,便放了一把火。 那把火的火势很大,瞬间将整个稻场全部吞没,我妻子也消失在一片火海之中,官兵很快赶到,徐鸡他们早就跑得没影了,只有我还留在原地到处找小兰的影子。” 他说得令所有人动容,只有玄王不停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冷眼听他所说的一字一句。 “我儿子先我一步找到了她,她身上的明火已被人扑灭,半边身子烧的发黑,早就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识,再也救不回来了。若是当时的官兵能够早来半个时辰,不,早来两刻钟,怕是也不会是如此结局……” 他紧紧地拉着面前男子的手,哭到不能自已,“孩子,是爹对不住你啊。” 第125章 反转 徐鸡心急,激动道:“你切莫血口喷人,当初我认不认识你还另说,十多年前我也只不过是个江湖混混一个,上哪去给你搞来盖有官府印章的压条呢。”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蔡琼饶有兴致地问道:“既然是你欠钱在先,为何会有官府盖章的印信在你这边?” “小老儿也不知啊。我向来与那官府不怎么打交道,也不知为何徐鸡是从哪搞来的这玩意儿,老头儿大字不识一个,只认识上面的数字好像比我之前所欠他的金额大了许多,反正当时我也没钱还,多点少点就跟虱子挠痒痒似的,我就没往心里去。” 蔡琼重新展阅印信,发现上面写的欠款之人明明是上任玄京知府,曹德业。 案件瞬时又扑朔迷离了起来,蔡琼眯起了眼睛,不悦地问道:“徐经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徐鸡面色通红,还想顽强抵抗一把,“蔡大人,这印信,小的也不知怎么一回事……” 惊堂木的声音“啪”一下落了下来,蔡琼的脸上也带了些怒气,“徐鸡,本官念在你的人情,并不想与你计较,若是你再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毫不配合本官断案,那便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说罢,他便用眼神指示两边拿着棍棒的衙役走上前来。 徐鸡常年在府衙上混,又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他怎会不知蔡琼此时是真的动了疑心和怒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的黄贺,发现他也将脸瞥到一旁,再也不看他。 心中一凉,似是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我说,我都说。” 蔡琼冷哼一声,黄贺将脸转至一边,堂下的父子俩还有田红梅跪在原地岿然不动,玄王冷眼旁观这整个大堂上所有人的神态变化,默不作声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他身上所着的宽袖往下滑落了些许,约莫因天气炎热的缘故里面并没有穿着里衣,他微微抬高了的右手小臂有一道狭长的如烈火烧过的斑纹,曲折向上,不知所长。 “十多年前,我在一家赌室帮工,齐弘壮是那儿的常客,但是他手气不好,欠下很多钱,我当时还经常劝他适可而止,但是他死性不改,将家里的东西全都当了个精光。我老板可喜欢他这样的人,即使他再也没有东西可当,我老板都毫不介意,因为他看上了齐弘壮的妻子,并提出来要用他的妻子来抵债。说实话,他的妻子确实很漂亮,像极了出水芙蓉、荷尖柳叶……是以,我们几个人联手做了一场好戏,当日正值秋收,我老板将他的妻子骗到了手,我帮他盯岗放哨。正巧,我看见了齐弘壮在暗处悄悄躲藏着,我怕他会坏事,便去驱赶他,却没成想会在此时起了一把火。 这把火我也不知道是谁点的,总之绝对不会是齐弘壮,当时我在前面追他,火就在我身后着起来的。当时我心念不好,赶紧往回跑,正好就发现我老板也从里头跑了出来,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碍,而至于齐弘壮的妻子,我们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关于那几张印信的事,因为上任知府曹德业也是位不折不扣的赌徒,他身居高位,身家不小,但也很快便都被他赌光了。我老板不敢轻易得罪他,却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充当这冤大头,便叫他每次来的时候带上张欠款压条过来,以作事后追债的证据,他便很轻松地答应了。 当时齐弘壮因为用他妻子抵债一事对我老板极不放心,非得要点什么佐证给他,要不然怕我老板以后翻脸不认人。我们一开始谁都没有搭理他,可后来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他又是个极不要脸的,整天蹲在赌室门口,叫我们都没法开门做生意了,于是,我便拿了几张这个出来糊弄他,还骗他说这上面盖着官府印章,定不会有错。” “所以,你当时就信他了?”蔡琼出口询问。 第126章 自杀 齐弘壮慢慢磕了一个头,接着徐鸡的话茬继续说道:“老头儿我没什么能耐,并不知道那纸条上面写的什么,只不过图一个心理安慰罢了。当时我老婆没了,儿子也跑了,老头孤苦伶仃一个人,若是再背上巨债,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活……幸好,徐鸡找上门来,给了我一个安身之所,也就是老头儿我现在所住的茅草屋,他还对我说,我儿子一直在他的手里头,往后若是我将之前发生的一切说出去的话,那我跟我儿子通通都会没命。 老头儿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尚且死不足惜,可我的儿子当时才十三岁,他那么好的年纪,怎能因为我的过错而害死他呢?所以,我便信了徐鸡的话,再后来,官府追究,我也从未主动提起过此事。” 当一切事实全部串联起来,真相大白之时,叫在堂上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好像所有人都有罪,又好像世事如此,叫人唏嘘而又无可奈何。 只齐弘壮紧紧地牵着齐景的手,眼角含泪,薄唇紧抿,好似在心里正在下什么重要的决心一般。 “那你当初的老板现在所在何处?” 徐鸡低沉着的目光往上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很快垂了下来,他尖尖的嗓音不带什么情绪,在这个大堂上显得尤为特别,“这都十多年了,早就没有联系了,谁又知道呢?听说他在上京那边还有个当大官的亲戚,说不定又在那处发财了呢。” 蔡琼略一沉吟,决定还是不要再将此案扩大化了,如今这个牵扯面,就已经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了,他看了看堂下的徐鸡,又看了看黄贺,不好意思地说道:“黄大人,您看这……” 黄贺微微一笑,颇为大度地说道:“按照本朝例律,蔡大人该如何便如何,不必顾忌下官的愚面,而包庇其人。” 蔡琼赞同地点了点头,正要思考着该如何给他们定罪。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霎时朝着墙边放置的兵器架冲了去,一把矛头受到撞击朝外倾斜,瞬间便刺入了齐弘壮的胸膛,从前到后将他穿了个透,一股血水从他的口中汩汩冒出,在倒下之前,他充满红血丝的双眼最后愤恨地看了一眼黄贺,然后又温柔地转向朝他跑过来的白衣男子。 大堂上瞬间乱成一团,蔡琼也没有想到此时会出现如此变故,他一边紧急找人寻找大夫,一边着急地来回踱步。 齐景和田红梅都赶紧跑上前来,但也只是关切和惊讶,并没有发自内心的感情,齐弘壮看向这个已然出落得光彩照人的儿子,心中似有安慰又有失望。 安慰的是,在没有他参与的成长下,他的儿子依旧出落得不错;而失望的是,父子俩分别十年不见的感情,就这么容易消散吗?纵使他之前确实犯了大错,可自己终究是他的父亲,为何在他的眼中看不见一丝的父子共情。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一张口,便有一股血水从口中涌出,呛得他轻咳了两下,他抬起手,想摸一摸儿子的面容,两行泪止不住地从他的眼角滑落,代替了他所有的言语。 手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停在半空中的手就要往回落去,这时,另一只手从旁边将他接了过去,那人微微笑道:“老伯,你这又是何苦呢。” 面具遮挡住了他的脸,却遮掩不住他的哝哝鼻音,青浅站在人群外侧,看着玄王略显柔弱的双手握着齐弘壮那苍老而有力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127章 后来 齐弘壮将目光转到了玄王身上,用口型无声地比划出了“谢谢你”三个字,玄王微微一笑,伸手给他整理了整理衣襟,拨了拨他脸上的碎发,在抬手之际,袖管向下滑落,右手手心在他的眼前多停留了一瞬。 可是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齐弘壮霎时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看,似是故人相见,又似是震惊万钧,所有人都成为了他的陪衬,此时在齐弘壮的眸子里,单单就只有玄王一个人的影子。 大夫匆匆赶到,还未摸他的脉,单是看他身侧淌出来的这些血,便知此人已无力回天,大夫对着堂上的两位大人摇了摇头,便又退了出去。 齐弘壮的眼皮越来越沉,一只手还牢牢地抓着玄王的袖口,而另一只手,则伸向了自己的怀中,费劲地从里头掏出了一两半碎银子。 这几块碎银子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从他破旧的衣裳可以看出,这应该便是他的所有身家了。 玄王伸手接过,眼看着他慢慢闭上眼睛,又断了气,始终不发一语。 只有青浅可以看见,玄王掩映在面具后面的眼睛,明明也已经包含泪珠、红了眼眶了。 徐鸡被蔡琼依律关入了牢狱之中,待日后再行定罪,而堂上的二位大人则又开始了互相追捧,虚伪至极。 有衙役过来收殓了齐弘壮的尸体,在运往后堂的时候,玄王低低的声音交代了一句,“好生给他下葬。” 齐景与田红梅上前来接过了衙役手中的担架,过来的两个衙役虽然不清不楚,但是他们刚刚分明都听到了玄王说的话,且堂上的两位大人又都没有表示,他们便很识相地将手中担架递交了出去。 这通常死在牢狱里的罪犯,都是直接扔到乱葬岗上草草了事,这老家伙能得玄王如此照顾,当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玄王并没有留下与堂上的那两个人寒暄,而是托辞说府中有事便带了青浅回去了。 硕大一个轮椅挡在马车的门口,显得局促又不对劲。到底还是没有派上用场,青浅尴尬地说了一声,“王爷您先回,奴婢一会儿自己回去即可。” 玄王似乎心中不悦,不由分说,直接揽着她的腰便将她托了上去。 青浅受宠若惊,略带些不好意思地顺势钻进了马车里面。 因为轮椅又占了一半的空间,本就不怎么宽敞的车厢里面两个人挤在一处,显得逼仄又局促。 马车晃晃悠悠开始前行,玄王温热的体温就挨在她的身侧,鼻尖嗅到的降香味高级又旖旎,相较于之前的雪松香比起来,多了些叫人清醒和虚妄的感觉。 不知怎的,青浅总是感觉到他的情绪不怎么高涨,似乎在为了齐弘壮自杀一事耿耿于怀。 “王爷,您也是历经朝堂冷血之事万千,怎的今日对一个犯了错误的老头动了恻隐之心呢?” 他看了她一眼,抓在软榻上的右手骨节有些微微发白,他启唇,似是回忆一般淡淡地说道:“其实,在他所说的那些事情之外,还有另外一段故事。” 马车在老头所居住的茅草屋附近停了下来,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了许久,然后阖上了眼睛。 “他的儿子当时亲眼目睹了他父亲做的那一切,他当时为了救自己的母亲,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便亲手在一个稻草垛的点燃了一把大火。火烧得很快,可是他算漏了风的方向,那股风卷着火舌直接飞向了母亲,那位大人物被吓得立即跑了出来,只有他母亲还留在了原地。 他当时能够做的,只能是等着那位大人物走得稍微远一些后,再进去将他的母亲给救出来,可是无济于事。 他的母亲放弃了挣扎,绝望地躺在火堆里面任其自生自灭,火烧了她的半边身子,她都没有喊叫一句,儿子费尽力气将她从火堆里面拖了出来,也同样被烧了半边手臂,他母亲最终还是没有救过来,抛下他年仅十三岁的儿子便撒手人寰了。 他儿子不服输,恨他父亲恨得切齿挫骨,最终离开了家,自己一个人去往了上京。在路上,他幸得遭人拐卖,进入一个大户人家做工,趁着空闲便时常偷摸去私塾听先生讲书,他很有天分,且努力用功,别人需要几个月学来的知识,他一两天便可学会了,大户人家的主人见他有如此天分,便收他做了自己手下的门生。 直到后来,他青云直上,最后考取了状元之位。” 青浅惊讶,“状元呐?那可当真是厉害。” “而那位大人物,最终也攀上了一位上京的权贵,他大把大把的金钱砸进去,最终买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因为上任官员掌握着不少自己手里的证据,于是他便拥挤将上任给害死,自己做了高位,并提拔了一批一直以来追随自己的人,他做的如鱼得水,并且越做越强……” 第128章 尊重 玄王的脸上波澜不惊,青浅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只见那白衣男子与那名出堂作证的女子正巧从外面抬着担架回来。 心中一激动,青浅感慨道:“原来状元就长这个样子,果然形色不凡,玉树临风!” 二人看到这边还停了一辆马车,脚步都顿了一顿,天气炎热,他们都因步行了这一段路而大汗淋漓,遂将担架放于路边休息开来。 田红梅更是翘着脚朝马车里头张望着,她面色红扑扑的,鬓边的碎发全部随着汗液紧贴在了她的脖颈上,更显得香艳可人,可躲在马车里偷看的玄王却瞬间躲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将车帘往下一放,吩咐王明亮道:“走吧。” 马车“轱辘轱辘”地又开始往前行进了起来,路途冗长,马车一摇一晃,二人坐在一起的身子越贴越近,直到一只温暖的手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握住了青浅的那只手温滑圆润,手中出了一点点虚汗,还有一丝轻微的颤抖,她偷偷朝他瞥眼过去,却发现他已经将自己的面具摘下,重新换上了那张温柔如玉的脸。他的眼神如水似波,然后慢慢地将头朝着她歪了下来,正在青浅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时,他已然将自己的脑袋歪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借我躺一会。”他闭着眼睛,喃喃说道。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情绪不佳,青浅也不再有什么继续的动作,她的心跳的又快又乱,担心他会枕不舒服,从而将后背离开了软包,身子直直地挺立着。她僵直着脖子,然后微微一侧头,仔细嗅着他乌发上的香气,是与他身上同样的味道。 之前在心底里发出的那颗小小萌芽,在她不时的压制之下,始终没有得到伸展,可就在这此时此刻,在马车上一同度过的这短暂一瞬,那棵小小的萌芽竟迅速长大,生长出了巨大的藤蔓,在她的心中得以遮天蔽日开来。 听着耳边这人均匀的呼吸声,俨然已经睡熟了。青浅的胆子越来越大,将握着她手的那一只稍大一些的手拿起来把玩查看。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细腻的皮肤如同初见他那般令人羡慕。 只是,这右手不同于左手,手心正中有朱红色点痣一枚,腕管其上,是曲曲蜒蜒的伤痕,顺其向上,呈越扩越大的趋势。 他们二人的感情好似更进了一步,又好像多了一层疑点。 这些挥之不去的疑惑在青浅的心中愈发地蓬勃壮大,眼见玄王对自己越来越熟络,牵手之事也就变得自然而然,在出入王府之时,尽管有再多的人对着青浅议论纷纷,偏偏玄王就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地张扬。 他的行为举动开始轻浮起来,酒局应酬越来越多,每每回来晚了,青浅便为他准备好一碗醒酒汤,放置于他的床头。 这日,天已三更,青浅还未来得及休息,屋里亮着灯,玄王竟连门都不敲,推门便入。 前几日与玄王一同养伤时,受到他的影响,此时青浅正趴在桌子上拿着烛灯翻看一本大周朝的建朝史,里面详细记录着周围各个边境小国的来龙去脉,正看得聚精会神之处,房门忽的一下大敞开来,吓得她手上一趔趄,手中的烛火迸溅出一枚小小的火星来,正巧将书本的“南国”二字中间烧了一个黑色的小洞。 她满心不悦,站起来道:“王爷难道不知这里是女子闺房,怎能擅自闯入?” 他喝得醉醉醺醺,像是根本就听不懂她的话,直接朝着青浅便走过来,他抓住了她的手指随意把玩,语气油腔滑调,“什么擅闯不擅闯,我宠幸我自己的丫鬟,碍着别人什么事?嗯?难道你不喜欢吗?” 青浅透过大开的房门往外一看,有两个影子一闪而过,她的眉头蓦地一皱,闻见他身上沾染的浓烈的酒气,后退一步道:“王爷怕是喝醉了,请慎言!” 虽然她也倾心于玄王,且有高于这时代女性的觉悟和思想,可并不代表自己如同他的玩物一般如此对待,怎的连尊重都不懂?这叫她以后怎么做人? “王爷您喝醉了,若是您再不理智一些,奴婢可就要不客气了。” 他许是料定了青浅不会躲避,非但不加节制,反而开始浮上了怒意,手脚也愈发地狂妄起来。 青浅的脚还没有好利索,手中也没有拿拐杖,于是她一瘸一拐地,他进一步,青浅便向后退一步,最终,他将她逼至了墙角上,强硬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不悦地道:\\\"怎的,跟本王在一起,难道委屈你了不成?\\\" 可青浅却并不买他的账,她的眸下一暗,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瞬间就带着他的手臂往身后折了去,叫他根本就反应不迭,连忙呲着哈气叫道:“有话好好说,干甚要动手?” 青浅将他放开,潇洒地取过了立在墙边的拐杖,头也不回地便出了府门。 第129章 虎子 玄王管理下的玄京城,宵禁并不怎么严格,西玎主街的夜市已然开始了收场,陆陆续续的摊贩从主街那边拉着小车往回赶。 一路上,青浅一直都在生着闷气,独自一人逆流走在陌生的街头,全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正在彷徨失措之际,有一小贩在她的身旁停住,前后看了看,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茫然地转过头来,他对比着记忆中的影子,惊喜道:“真的是你?” 站在青浅面前的是个身材矮小的青年男子,他双眼放光,将手中放置着摊饼炉子的推车放下,高兴地说道:“那日我便觉得你是个女子,毕竟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点都没有男子的阳刚之气,果然是被我猜中了!” 青浅疑惑,“你是?” “你忘了?那日你去玄王爷一起,将我在那位徐经历的手下给救了出来!那日我满脸是血,你不记得我也正常。听说那位徐经历最近也因为什么事被关起来了,果然是报应,自从他不在了以后,我们这条街市的风气都好了许多!”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不顾青浅越来越迷茫的眼神。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身后发呆,这人才突然反应过来,“哦,这是我的好兄弟,虎子。”他将后面的人往前头一推,“虎子,这是我的恩人,叫,叫……” “我叫青浅。” 虎子的长相比较粗犷,长长的胡茬下嘴唇微动,略微不满地打了声招呼,“嘿。” 他憨憨地笑了笑,“你瞧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邵杰。虎子是我一个月以前从山下捡来的,他比较认生,话不太多,但是为人特别热情,仗义得很,这不,每日我出摊时他都在我边上给我帮忙,干活特别利落,你可别被他的外貌吓着!” 青浅微微一笑,礼貌道:“不会。”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个虎子很是眼熟,他身上那种别扭又大义凛然的感觉叫她分外熟悉。 心中一动,“这个虎子你是从哪里捡到的?” “城西郊外的旗山山下,他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当时我正好在那下面捡菌子,经过一片浅滩,就发现他躺在水里,旁边的石头上有一摊血,估计是伤着了脑袋。也幸亏是我发现得早,我家里还有祖传的跌打伤药,因此他身上的伤叫我养了半个多月便可下床活动了,就是记忆恢复不过来,问他话时,他就只知道回答‘虎’,于是我便给他起名叫‘虎子’。” 说到这,虎子终于兴奋地应了一句,“虎~”。 街上的人流即将散尽,青浅忍不住地伸手放在虎子的脸上,慢慢帮他捋平发上的毛躁,然后从自己的脑袋上拔下一根木簪来,照着他原来的模样在他头顶上稍微挽了个髻。 看着面前这人越来越清晰的面容,青浅终于忍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 眼看着青浅从刚刚淡然的模样到现在痛哭失声,邵杰瞬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瞧瞧我,笨手笨脚的,都不会给他挽髻,这样一看果然是利落多了。哎你别哭啊……” 第130章 玉来客栈 庞隆在自己的主业以外,还干了点自己的买卖,他涉猎大周朝人口生意已时日已久,却鲜有人知。 于是,他便很快托人给刘玄谨传来了消息。 经他所查,青浅的姓名和籍书都是伪造的,真正的来源不知,只得知她在去玄王府之前的出发地是在魏凉境内,且当时她是与一名叫秋寒的丫鬟一同被介绍过去的,再其余的信息,就查不出来了。 展信毕,刘玄谨将纸张点燃一角后放于水盂中燃烧殆尽,麻黄的纸张最后燃成了一堆灰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吹灭了烛火。现下,他正歇息在乌山附近的一家玉来客栈中,仔细思考着青浅的由来。 经庞隆推算,她之所以要隐姓埋名进入他的王府,可能是因为魏王刘孜想要对付他而采取的手段,一方面是想打探玄王府的确切消息,二亦或者是想暗中操控他。 而刘玄谨却觉得不可能,若她真的心机如此之深,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地想要从他府上逃离出去呢? 月亮爬上了枝头,周围没有人家,单单玉来客栈的一盏灯火,将整个乌山渲染地黑漆漆一片,客栈位于乌山之前,在整个乌山倒影的黑幕之下如同给人指引的明灯,闪闪烁烁,孤独而又宁静。 这座乌山地处玄京的西北方向,距离玄京城大概还有两三日的脚程。这些时日,他与景易吃喝基本上都在马背上度过的,纵使他再有金皮铁骨,也忍耐不住整天夜以继日的赶路。 于是,他此刻躺在玉来客栈的床上,想着想着,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是夜,一抹熏烟从房门的缝隙中轻轻吐出,烟雾循循往上,萦绕在整个房间内久久不散,门外的两个人等待良久,确定了里面的人已经睡熟了以后,便偷偷摸摸地钻进屋里来。 这是一家强盗客栈,附近没有人家,若是有赶路的经过此地,必定会选择住在这里。而他们则会根据来人的衣着盘缠,来考虑这个人适不适合作为下手的目标。 是以,自从刘玄谨踏进这间客栈的第一秒开始,他便被这间客栈的人盯上了。 掌柜的带着店面小二穿着夜行衣,他们极为俏皮地翘脚走进屋里,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心里止不住的得意。 他的衣裳华贵,可并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穿得起的料子,腰间一抹翠绿在月光下还闪着暗光,一双厚底马靴用金线绣着祥云,怕是也能卖上个三两银子。 看他一身的宝贝,今日可是遇上了大主顾了! 他们慢慢靠近床上那人,他和衣而睡,身边并未带什么包袱,想必那些值钱的玩意儿应该都在他的身上呢。二人对视一眼,一人蹲在外侧,一人沿着床爬向他的里头,准备搜身。 可就在这时,一双眸子于黑暗之中突然睁了开来,他不紧不慢地看了看趴在他两边的两个人,一个人正在费劲地摘着他腰间的碧玉,而另一个人,正一脸贪婪地将手伸进他的袖管。 他不动声色,将手微微一抬,两只手肘搭住了他们的脖颈,同时往里轻轻一扣,“砰”地一声,两个人的脑袋撞到了一处,纷纷嚎叫着躺在了床上。 刘玄谨则及时抽身,他翻身下床,手中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长剑,同时对准了那掌柜的咽喉。 这时,景易也听见了里面打斗的声音,进门来看,局势早已定下。 这两个小贼当真是轻敌,也对自己的迷药太过自信。刘玄谨这十多年来曾受过无数人的暗杀,即使在睡梦中也始终绷着一根弦,这等的小把戏,又怎能陷害得了他? 那二人各自抱着头失声痛哭,掌柜的道:“大人行行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店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生意了,今日是小的一时想不开,才出此下策,我真当该死!” 说着,他与小二便对着头胡扇起来,直到两个人被扇得两张脸肿成猪头,也不见面前这人留半分情面。 掌柜的斜睨着他,好不容易看见他把手里面的剑放下,终于算是舒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他又换了一个语气,风轻云淡地与景易说道:“去放上把火,把这儿给烧了。” “……” 第131章 梅娘 离家出走的这个晚上,青浅并没有回去,一是因为与那人赌气,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见着了本以为早已死去的陆虎。 好在是邵杰家中还有其他空余的房屋,她便安心地住下了。 邵杰的家里只他一人,四间简陋的瓦房虽然不甚宽敞,但收拾得却干净又利落,且别有一番风情。 青浅住的是邵杰平时住的主房,而他们两个则一同挤到偏房去住去了。 夏日的天气极短,约莫寅时的时候天空便开始透出了一丝丝白,偏房中两阵呼噜声此起彼伏,青浅躺在炕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星空发呆。 她约摸着自己又恢复了些记忆,努力回想着自己与玄王曾经遇见的一点一滴,他曾经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小心翼翼的关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到底是自己太小心眼,还是他本身就是深藏不露? 青浅终于从深夜满星呆坐到了天光大亮,邵杰早早地便起来开始和面、剁馅,晚上时他通常在西玎街摆摊,而白天则是推着小推车四处走街串巷。 之前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好在现下,他的身边有虎子帮助他。 青浅也终于坐不住了,她干脆起来,拄着拐杖便要往外走,虎子连忙叫住了她,指了指她的伤腿,又指了指正在棚子里忙活的邵杰。 是了,邵杰说过他这儿有祖传的药膏。 她顿时领悟了虎子的意思,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脑袋,然后又上屋里去坐了下来。 这个陆虎,之前叫他当哑巴的时候他满肚子牢骚,整日就像个麻雀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可现如今,摔了这一下后,记忆不仅给摔没了,连性情都大变了模样。 青浅眼看着他跑前跑后地取来了一罐黑乎乎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她的伤处,然后再用粗布给缠起来,用手语比划着,“不要用力、不要见水、不要摘下来……” 青浅笑了一笑,跟他说道:“知道了,我回玄王府上一趟,很快就回来。” 沿途的风景依旧,巡逻的官兵并未见到增多的痕迹,青浅小心地挪着微瘸的双腿,终于来到了玄王府的门前。 门前有一女子,穿着杏花色斑点长裾,衬着窈窕的腰身,头上一只步摇,随着她的翘首以盼而摇摇晃晃。 青浅将她认出来了,她就是当日主动告发徐经历的那个田红梅。 见青浅从远处走过来,她焦急的神色终于缓和,嫣红的唇色展笑开来,她的眉眼弯弯,朝着青浅的快步走来,“姑娘,我可记得你。” 青浅看着她,并回以她一个礼貌的笑容。 “我是过来找玄王的,他可在府上?” 青浅有些疑惑,那个案子不是已经办完了吗,怎的这个人又突然过来找王爷?但是自己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便道:“要不我进去帮你通传一声吧,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田红梅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包,强硬地塞进了青浅的手中,“你将这个交给他,就说,梅娘有要事禀告,晚了可不得了!” 青浅满心疑惑地行走在通往凌波阁的小路上,她将手中的香包放于鼻尖嗅了嗅,一股熟悉的降香味,与玄王身上的同出一辙。 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历,他怎么知道王爷现在喜欢这种香气? 转过了一个小榭,前面是亦巧挡住了去路,“青浅,你昨日晚上去哪了,我怎么到处寻你寻不到?” 心中一动,青浅还有些妄想地问道:“是王爷叫你找我的?” “不是,是我听别人议论说,昨晚王爷曾进入过你的房间,与你拉扯……我信你自然不会做出那种事情,便四处寻你。” 青浅敛下眼睫,府上的这些人能说出什么样的风凉话她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但亦巧能够加以掩饰,并选择站在她这边,却是叫她意想不到的。 她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见亦巧一直盯着她手上的香包看,她忍不住解释道:“这不是我的,是有人托我送给王爷……” 亦巧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将青浅拖到了角落里,低低地告诫她道:“我知道你对咱们王爷有意思,但是我实话告诉你,现在的王爷有问题,你万万不可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第132章 偷看 “你的意思是?” 亦巧满肚子的话却无法解释,她只得将青浅手中的香包抓到了自己手中,道:“你且随我来。” 青浅不明所以,跟着亦巧的脚步一路来到了凌波阁,她被亦巧安排着巧妙地躲藏在玄王书房外面的一个角落里,用一个大大的花盆遮挡着,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还有人藏在里面。 青浅将耳朵竖了起来,认真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亦巧的声音轻轻响起,她将自己手里的香包双手捧上,“王爷,外面有个叫梅娘的女子求见,据说是有急事要禀告,这个是信物。” 玄王拿着那枚香包把玩了一会,然后又随意地扔到了一边,冷漠的声音淡淡响起,“去告诉她,本王不在。” 说罢,亦巧正要朝外走,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的声音。 大概是青浅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那女子等不及,便执意要闯进来。 两个家丁拦她不及,竟叫她闯进了两道院门,她一个人在雕栏玉砌的凌波阁之前大声叫嚷,引得众多的丫鬟婢女出来看热闹。 田红梅坐在院子中间与两个家丁拉拉扯扯,她不相信,自己怎会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如今他得以攀上了这么一个好角色,却要与自己断绝关系! 信不信,她会将他所有一切全部捅出去,叫谁都落不着好! 玄王终于皱着眉头从屋里走了出来,他阴沉着脸,一把就将这个人拖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前来看热闹的那些个丫鬟不久便四散了去,唯独青浅还胆大地留在原地,她朝亦巧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将身子往阴影里面缩了缩,竖着耳朵更加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然后是一个重物砸向板凳,然后又跌落到地上的声音,男子的气息微恼,“你怎么上这来了?” 女子的声音低低地哭诉,“你现如今是发达了,却与奴家装不认识,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奴家出来帮你那个废物老爹了?” “田红梅!”男子的声音克制又隐忍,似乎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般,“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哦抱歉,奴家忘记您现在的身份可是王爷了。”她转涕为笑,声音软绵绵的,“奴家最近又没有银子用了,王爷可否赏奴家一些点?”他似乎是贴进了男人的怀里,发出了嘤嘤的声音。 “过几日我便托人给你送过去,从今往后,你莫要再来了。” “那好吧。”女人还是委屈,“那你与我,可还有光明正大的那一天?那日,我可看见与你同坐马车上的那个小丫头,长得很是漂亮,你可喜欢她?” 他玩着女人的头发,安慰她道:“是她喜欢我,我并不喜欢她。” 青浅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她大着胆子想再从窗缝中间往里瞧一瞧。 “他下葬了吗?” “那当然,奴家可为我的公公选了一个好位置,就在应羌山上,玄王家老爷子的隔壁,可以说是地位与老玄王不相上下了。” “好。”他终于满意了,拿着她秀发的手随机一转,搂上了她的腰,印在她的唇上“吧唧”一口。 青浅刚刚浮上窗台的半只眼睛看得瞳孔骤缩,一不小心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腿还没有好利索,紧忙蹲下的同时,不小心踩到了底下的石子,顺着她的鞋底一滑,顿时将花盆推倒在了地上。 里面有人大声呵斥,“是谁!” 第133章 条件 青浅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对上了玄王的目光,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外面的人会是青浅,张口想要解释,但却被田红梅抢了个先。 她的语气颐指气使,“呦,我以为是谁呢,青浅是吧?听说你这个小丫鬟喜欢你们王爷,你可清楚自己的身份?” 青浅瞥了她一眼,并未将她放在眼里,而是将目光直接放到玄王身上,想要征求一个答案。 可是他将眼睛别开,并不敢与她对视。 也许刘齐山说得对,“早就跟你说了你那个王爷不靠谱,你还不信,非得将我们全都葬送进去,你还死不回头!也是,反正死的是我们又不是你,你操什么心呢……” 远处的树叶沙沙直响,三个人的心里都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不知不觉间,两行泪从青浅的脸颊上汩汩滑落,她举步想逃,可是腿伤未好,一个趔趄疼得她嘶哈直喘。 一只手从后头将她迅速扶住,他跟田红梅道:“你先回去。” 那人跺了跺脚,眼睛只瞪着青浅,并不怎么怎么想配合。 “听话。” 扭扭捏捏地,她终于挪动起了自己的脚步,在经过青浅面前时,还是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关上房门,他将青浅安置在板凳上,低身与她齐高,柔声问道:“你刚刚怎么在外面?” 青浅低着头,心里的痛感叫她想要逃避,偏偏他按着她的肩膀,叫她动都没法动。 “她为什么要来找你?” 面前的男人将手从她的肩膀上撤了下来,然后头高高地仰起,冷冷地说道:“你刚才都看见了?” “是,我不仅看见了,我还听见了,这个人,你要娶她做王妃吗?” 面前的人神色一顿,重新审视于她,原来,她只是误会自己喜欢上了梅娘而已?女人果然都是感性动物,一点脑子都没有。 笑容重新浮现到了他的脸上,“本王只是与她逢场作戏罢了,她哪能与你相比?” “是吗,那我提一个要求你可能答应?” “一个条件而已,你就算提十个条件,本王都能答应你。”他轻轻握住了青浅的手,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忍住了心中的恶心,青浅尽力地勾了勾唇角,“大牢里面的那三个人,王爷可能将他们给放了?” “这可不行。”他回答得很干脆。 “可王爷不是说,什么条件都能答应我吗?” “什么都行,单单这个不行。” 青浅快要被他折磨得没有耐心了,“为什么。” “明天他们就要被斩首了,私制火药的大罪,不杀了他们怎么平民愤呢?” “什么!”青浅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莫须有的罪名,可是您给他们扣上的帽子?” “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罢,她便要往外走。 青浅连忙追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可是他侧身一转,顺手将房门给带上了,门外的锁链哗哗直响,他在门外说道:“这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应该感念本王并没有下狠心杀了你。” 青浅双手将门往里拉,可是锁链已然将房门给锁得紧紧的。 “这两日,你便在此反思己过吧。” 说罢,他的脚步离开,声音越飘越远。 第134章 劫法场 这把锁锁得甚牢,甚至叫她无法从门缝中将手伸出去,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远处的天空开始变得昏暗起来,青浅在密闭的房间里焦急万分。 而这个时候,亦巧出现了。 她稳步地穿过门廊,有意无意地朝着里头多看了一眼,青浅将她叫住,低低的声音问她:“王爷呢?” 亦巧将脚步停下,“他走了,我放你出去。” 青浅疑惑,“难道你有钥匙?” 四下无人,她摘下了头上的簪子,在锁眼里面捣腾了一阵,门锁“咔”地一下便打开了,她微笑着从外头将房门给推开,开心地与青浅道:“你瞧,不用钥匙也可以。。” 青浅对她又多了几分好奇,她也不着急着出去,而是站在门框内问她:“你刚才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摇摇头,又恢复了原先那种乖巧的模样。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青浅看着她,“你这个人与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是不一样的。” 亦巧浅浅地笑了一笑,“你只需要知道,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就好。” 回去邵杰家里时,已是日落黄昏,两个人见到她,都纷纷跑出门来,对着青浅上看下看,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怎么现在才回来?”邵杰问道。 “出了点事。”青浅并不想叫他们跟着操心,别开话题道,“你们的摊饼卖完了?” “当然,这可多亏了虎子!”他一把将虎子揽了过来,锤头向他的胸口轻轻地捣了两拳,“领着他出去,总是提前卖完,往后他便是我的财神爷,我走哪儿领哪儿!” 虎子憨憨地挠了挠头,呲出来的一排大牙在夕阳之下格外显眼,青浅看着,愣了愣神,“恐怕他并不能时常陪你了。” “为什么?” “明日我要带着他劫法场。” “……!” 两个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邵杰更是不可置信地扇了自己一下,“你说的啥?” 青浅知道乍一说这件事,这二人肯定是难以接受,便换放缓了语气,将虎子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邵杰说了一遍。 黑暗逐渐笼罩下来,两个人蹲坐在大门的台阶处,听得满脸心惊。 末了,终于缓过神来,邵杰拍了拍虎子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我,遇见这等事情也很难把控的住我自己啊。别说那么多,明日这场行动,算我一个!” 青浅连忙摆手,他只不过是个外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哪能多拉一个人下水呢?而她告诉陆虎,也只不过是想叫他再去见一见他的哥哥,万一此事不成,他的哥哥也能知道陆虎没有死,有个心理安慰罢了。 他们两个在这寒暄,唯独虎子一个人傻愣在旁,久久没有缓过劲来。 “哥哥,陆屈?” 旁边蓦地响起来这么一句话,叫青浅和邵杰纷纷转过头去看他。 邵杰长大了嘴巴,显得比刚刚叫他劫法场时还要惊讶,“原来你不是个哑巴!” 第135章 女眷 天气并不是很好,西市菜市场的路口中间,安置了三个十字绞刑架,只待等到时辰,玄王一发话,便可将他们处以绞刑。 一个月前的那场轰动整个玄京城的山火案,终于落下了帷幕,起火原因就是因为在台子上的这三个人故意放火所致。 台下的百姓们不明所以,纷纷对着这三个人指指点点,指责他们不顾整个玄京城百姓的安危,为非作歹,丧尽天良…… 有人在台下还认出了他们,“欸,我瞧着中间那个人,好像是之前总是守在西玎街路口的那个地痞流氓!” “哦!怪不得我瞧着他们眼熟,好像还真是他们!” “那就得了,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想到这下还搞出这么大一个乱子。” 还有人说,“是啊,听说他们后来又开了一家算命铺子,就开在西玎街巷子里,跟那些棺材铺子开在一处,果然是心里有鬼,只敢躲在暗处……” 下面的人七嘴八舌,好像都是对他们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人。所谓墙倒众人推,现在台子上的三个人,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刘齐山的家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虽一身价值不菲的华衣,但还是难掩住自己颜容上的老态,自从刘齐山出事以来的这近一个月时间里,他散尽家财,打点了不少关系,但是成效甚微,甚至连进大牢中看他一眼都未曾。 一头青丝瞬间变成了白发,他在台子下方唉声叹气,刘齐山也陪着他流泪,他这个老爹,自小不怎么待见他,却没想到,此时他的一头白发却如同银针一般,将他的心给扎碎。 他的鼻涕流了下来,强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想安慰他老爹一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老爹的身边跟着一名女子,这女子身材娇小,圆圆的脸蛋扎着两个朝天髻,也是哭得满脸泪痕,这便就是刘齐山的那个未婚妻,乔芮了。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江南那边过来的,想必也是在玄京呆了一段时间,她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食盒,取出其中一小碟点心来,然后爬到了太子上。 “嘿你干什么呢,下去!” 天空阴暗,她于背风处递给了周边的看守几块碎银子,趁着离行刑还有一段时间,那些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她上去了。 一小叠荷花糕,清香怡人,入口是一股甘甜,她拿着手里的点心放到了刘齐山的嘴巴里,刘齐山一边鼓着腮帮子咀嚼着,一边将眼睛低垂下来,“你来这儿做什么?我如今已是这个步数了,你回去跟你族家说上一声,退婚便是。” “不。”乔芮摇了摇头,“你我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你还想抵赖不成?就算是你今日死在这里,那我也照常嫁到你家门去,替你守寡。” 她说的决绝,叫刘齐山一阵恍惚,向来都不正经的他此时终于多了一丝对人间的留恋,“我有什么好,何至于你……” 她轻轻地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点了一下,将他剩余未出口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我觉得好,那便是好。”说罢,她又拿着手中的点心,将旁边一同绑着的那两个人一一喂了一口。 陈大看得一脸羡慕,“唉,小两口的感情就是好,不像我啊,我家那个老婆娘,巴不得我快点死喽……”他一边唉声叹气,眼睛随意绕台下看热闹的群众中一转,好像在那人群中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眨巴眨巴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一口荷花糕瞬间噎住了嗓子,呛得他咳嗽起来。 乔芮温柔地给他递上了水,刘齐山打趣道:“这都要临死的人了,何事还能叫你如此激动?” “我怕是见到了死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一女子穿着砖红色的粗布衣裳,从一堆人群中拥挤着走到近前,抹了抹脸上的泪,虽然面上看起来很是悲切,但却非要表现出很不屑的样子。 “你个老不死的,这么多年不曾回家去看看我跟孩子,没想到你竟然在此作下这么大的孽,”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嘴上一直骂骂咧咧,“我跟了你十几年,就没享过一天的福,这下好了,你这个老不死的终于要死了,我也不用整日在背后骂你了……” 陈大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最终思虑再三,却只问道:“孩子呢?” “孩子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我怕他过来看见你跟你学坏了,就没让他跟着。” 陈大放下心来,对眼前的人只有愧疚,“那就好,那就好……” 眼看着身边的两个人都有故人相伴,陆屈却独自冷冷清清的,一边羡慕他们的同时,一边暗自感伤起来。 他们都有亲人的陪伴,唯独自己一个弟弟,已先一步离他而去了。也好,他独自一人死在行使正义的路上,也总比现下与他们一起死在街市路口要体面得多。 摇摇头,看向头顶的阴霾,即使乌云已经将太阳垄盖,他也大概能知道现在的时辰,应该就快行刑了。 远处的看台上,正有三位大人一一就坐,玄王依旧照例坐在正中间,左边是知府黄贺,右边是巡抚蔡琼。 台子上方刚刚还在叙旧的几个人已经被衙役驱赶下去,周围空出了大概三米的空地,一排官兵将这群百姓给牢牢堵在外头,最前面的是刚刚在台子上的两个女眷,哭得匍匐在地,叫人忍俊不禁。 陆屈看着他们分别的场面也不紧红了眼眶,别开眼,将目光转至别处,这时,他发现在人群的右前方又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头戴苇笠,叫人看不清面容,但依他们的身形来看,一个是女扮男装的青浅,而另一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发上的头发微微僵硬而卷曲…… 他有些颤抖着双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青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拉着身旁的陆虎迎面对了上去,朝着他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来。 第136章 爆破 闷雷滚滚,半天天空已经黑透,似乎正有意往这边滚来的趋势。 台上的黄贺看起来有点着急,“王爷,蔡大人,要不咱们行刑吧,不然的话一会雨下大了可不好办。” “还有多久?”坐在中间的男人问旁边的一个衙役道。 “回王爷,还有一刻钟。” 他捋了捋神,安慰黄贺道:“不过还有一刻钟而已,黄大人何必着急?” 黄贺跺了跺脚,紧接着趴在他的耳边说道:“有探子来报,刘玄谨回来了,万一叫他给碰上,那咱们……” 中间的男人眯了眯眼,似乎对黄贺说的颇感到有些意外,“这么快。” “嗯?快什么?”一旁的蔡琼接茬道。 他微微一笑,“蔡大人,您瞧,远处的大雨就快要漫过来了,为了避免万一,到时候出现事故,要不咱们还是提前吧?” 蔡琼微微琢磨了一阵,似乎对他的说法不大赞同,哪有定好的行刑时辰随意修改的?可是他毕竟地位在这儿,也不怎么好拒绝。 沉默半晌,他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道:“也好,一切都听王爷的。” 天空又黑了一些,一部分百姓已察觉到不好,纷纷跑回家去,但还有一大部分都站在原地,犹犹豫豫,想跑又想留下看热闹。 苇笠、雨衣、雨伞、篷布,整个广场上的人全副武装,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似乎都在等着这场雨下下来,又期待着这场雨再晚一会儿…… 人群的前面开始有了骚乱,有人在前头喊:“开始了,开始了!”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纷纷踮着脚往前看,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午时行刑,现在离午时大概还有一刻钟,为什么突然提前了呢? 台下看热闹的人尤是紧张,台上的三个人的心情也好不了哪里去。他们的目光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停留在自己最牵挂的人的身上,眼睛连眨都不舍得眨。 那两个人尚且满脸热泪,只有陆屈还有些疑惑,因为他注视着那两个人手中正拿着一只香,青浅的手中有根长长的穗子,沿着地面上的沟壑,借着杂草和地毯、架子的掩护,一直通向太子的最下方。 陆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是与那日在山上同样的味道。 一条闪电自天而降,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清醒的一道,他震惊地看向青浅,难道…… 斩首的牌子自玄王的面前被扔了出来,三个执行官分别站立在他们的身侧,将绳套套进了他们的脖子,然后用力拉紧;一位小官手里拿着信笺,仔细念着他们身上的罪过,听得所有人义愤填膺,他们纷纷喊着,“该杀,该杀!” 眼见气氛越哄越烈,最右边的执行官手中一触碰机关,他们三人脚下的地板瞬间消失,他们三个随即被吊至半空,随着电闪雷鸣之声,黄豆大的玉珠立即从天上砸下,在众人身上砸出了“啪啪”的声音。 热闹已经看过了,广场上的人四处躲雨,场面一度混乱。 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爆破声从这临时搭建的台子下方瞬间响起,将台子上方的几个人掀翻在地,一股鬼火升腾燃起,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烟雾。 这些官兵们早于提前一天晚上便在此搭建好了架子,青浅他们一夜未睡,一直等待着他们搭建好了之后又偷偷将火药偷藏在下方。 对于这个,青浅还是比较有经验的,这个叫“定向爆破”。她找好了爆破点,保证到时候不仅伤不着人,还能准确地将三个人挂到上面的绳子给烧断。 是以,在一团巨大的烟雾的掩饰下,青浅、陆虎、邵杰三个人分头行动,一人扶着一个,从台子的下方向西北方向躲避。 他们早已勘测好了地形,西北那边官兵的把守最弱,现在,他们几个身披着雨布,在朦胧的烟雾下谁也看不清谁,一群官兵终于是缓过神来,他们一边咳嗽着,一边在巨大的烟团中寻找着犯人。 所有人都被眼前突然之间的变化惊呆了,只有那坐在远处的玄王看清楚了这一切,他悄悄地握紧了拳头,指着西北方的街市出口说道:“他们在那,感觉给他们拦住!” 所有的官兵一窝蜂全部涌向了西北的出口,眼见跑不过去了,青浅将刘齐山撇下,告诫他道:“你们快走吧,我来挡着!” 说罢,她便与上来的官兵动起了手脚。 可及时青浅能够勉强拖住些官兵,剩下的那几个人也完全没有把握在众多官兵的包围下逃出去,他们停留在原地,做出进攻的姿势,背靠着背围成一个圈。 陆虎还是那个莽撞样子,他想都不想就往前冲,却被陆屈一把给抓了回来,眼神不甚冷淡,但却叫陆屈看了心生胆怯,他老老实实地贴在陆屈的一侧,听着他的安排行事。 周围的额官兵越聚越多,青浅本就腿上未好,叫对方一个虚晃,她的腿一崴,便叫那人踢倒在了地上,肚子中如排江倒海,痛得她干呕了两声。 这时,又有一群人围了上来,他们是刚刚与陈大还有刘齐山告别的女子,还有刘齐山的家人,他们本没有什么勇气做这事,可看得青浅一个小姑娘尚且还什么都不怕,他们又害怕什么呢。 “好啊,好得很。”一男子从一群官兵中间缓步走出,他一边拍着手给青浅叫好,一边斜睨众人,“有胆子劫法场,可当真不错,你以为本王从他们中间将你救出来,是当真不敢杀了你?” 青浅别开了头,她早就做好了生死的准备,就算是此时死在他的手里,也没什么好说。 他们几个重新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一群人并跪成一排,天上的雨水如同盆浇一般哗哗地淌在他们的身上,玄王举着雨伞慢慢走到青浅的身边,雨伞替她遮住了迎面的雨水,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着下巴,半是威胁地说道:“只要你好好的,本王还可以放你一马。” 青浅一点都不惧怕地迎面对视上他的眼睛,“别开玩笑了,你放了我?我看你自身也难保了吧。” 第137章 安全 “你什么意思?” 她瞅着面前此人惊惧的眼神,开心地咧嘴笑起来,声音低低地贴近他的耳畔,“你这个冒牌王爷,当得还开心吗?” 玄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他不知青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识破自己身份的,不过也没有关系,本就是看她长得漂亮而已,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于是,他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来,低声说:“若不是你总是给我找麻烦,我还真的能多留你一段时间呢。我看他对你也是很不一般,不知道若是他回来发现你死了,会不会接受不了呢……” 在雨水的冲刷下,偌大的街市路口终于没有了痕迹,一行人带着手铐脚镣,慢慢地朝着府衙的方向慢慢行去,所有人都知道,即将等待他们的,大概是死路一条了。 先前的那三个人走在前面直叹气,若是青浅他们不动手的话,现在死的只不过是他们三个人罢了,这下倒好,平白无故地又添上了这么多条命。 所有人慷慨赴死,只有邵杰在其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都是为了亲人,我跟着跑这一趟图啥呀,虽然我孤身一人,上没有老下没有小,可是我还年轻呢,我连媳妇儿都还没有……” 见他哭得伤心,陆虎忍不住回头安慰他道:“哥哥你别难过,我也没娶媳妇儿呢。” 邵杰微微一愣,哭得更难过了。 离着府衙的方向还有几十米远,大雨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们都没有避雨的工具,大雨之中辨别不了方向,唯独靠一根绳子将他们从头串到尾,前头骑马的官兵牵引着他们行走。 大雨已经下了一个时辰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雨水没过了他们的脚踝,沉重的锁链坠着所有人的双腿,根本就走不动路,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陈大突然倒下了。 最前面的官兵有些不耐,看这群人又在消磨时间,本来接了这么一个差事就叫他心烦,现在看着这么一个情况,忍不住抬起鞭子就想抽下来。 陈大的妻子从后头绕过来,一下就扑到了陈大的身上,生生为他挨下来了这一鞭子,顿时皮开肉绽。嫣红的血液顺着雨水淌入水中,映红了陈大的脸,他的眼睛里愤怒地冒着火,。若不是此时他正被手铐束缚住了,他恨不得上前去将那官兵一把掐死。 他妻子明显走不动了,剩下的人也团结一心,纷纷都留在了原地不愿动弹,那小兵心里无奈,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可偏偏大家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任他如何恐吓都无济于事。 他终于决定先杀一个以儆效尤,剩下的说不定就惧怕了,他巡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到了青浅的身上,因为所有人之中,只有她的年纪最小的。 他的刀尖指着她,可偏偏青浅的神色更是淡然,她慢慢地抬高了下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要是敢现在杀了我,下一秒死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你可愿意叫你的全族陪葬吗?” 那小兵手下一顿,并不知道青浅所言何意。 其实她之所以敢这么说,一是想吓唬他一通,再就是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她偷偷叫陈大算了一卦。 这陈大有些入门了,算生死之事格外拿手,他掐指一算,大家的命数都还未到,也就是说,今日一事,还有转机。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转机呢?陈大不知道,青浅也不知道,于是,她在赌,在尽量的拖延时间。 正在一群人僵峙之际,前面有一队玄衣铠甲在大雨之中迈步跑过来,他们都未携带雨具,雨水打在他们的铠甲上传来“哒哒”的声响,一群人将他们牢牢围住,显得甚是严肃。 那小兵以为是来了给他撑腰的,面上更多了几分得意,忍不住将刀尖抬高了几寸,这些玄衣铠甲只可能是玄王派出来的人,连王爷都挺他,他还怕这小丫头片子的威胁吗? 心里想着,就要将长剑落下。 “铛”一声,一枚不知从哪来的石子将他手中的长剑震了一下,剧烈的颤抖震得他手麻,一时不慎便松开了手,长剑自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是谁会有如此大的准头和力道?他循着刚刚石子的方向看去,一匹高头白马自胡同口那边慢悠悠地踏了过来,马上的人一身煞气,即使磅礴的大雨叫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也不难感受到他身上与众不同的那种黑暗气质。 小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然后从马背上爬了下来。 那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青浅慢慢看清了他的模样,是陈瑾。 青浅喏嚅的嘴唇似乎有万千的话想说,但最终只是换了几行泪,混在雨水中快速流下。 陈瑾看见了她眼中的红色,用手指给她轻轻地擦了擦,可是这大雨越下越大,根本毫无用处。 现在换来了景易拿着刀尖对准小兵的脖子,威胁他道:“赶紧去给他们将链子解开!” “可是,可是,他们是罪犯,今日要处以绞刑的,若是在此刻将他们放了,上头要是怪罪……” “谁下的命令?”陈瑾微微一侧头,冷冷地问了一句。 不知怎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一句话,便叫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只不过是个小兵啊,怎么能叫他来承受这一切? 于是,他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钥匙双手捧上,然后很是坦白地便交代了,“玄王爷、黄大人还有蔡大人。” 景易接过了他手中的钥匙,然后手中的剑顺势一挑,那人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出,便瞪着大眼睛倒在了磅礴的大雨之中。 一行人的手铐和脚链全部被拆下扔到一边,他们还被刚刚发生的事情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先去王府之中避避雨吧!”青浅喊着他们一起。 “可是,咱们不是要逃吗?怎能去玄王府这等危险的地方?”刘齐山的未婚妻怯怯地说。 青浅自然而然地牵上了陈瑾的手,一边往前跑着,一边回头与她说道:“你错了,现在开始,玄王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138章 真假王爷 因为这两日青浅一直未在府中所以不知玄王府此时的形势,自从那日梅娘找上门来之后,府中上下的口舌便有些杂乱,现在的玄王性情大变,且不多事,温柔不计较的性格叫有些下人们有些不知好歹。 他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了府去,听说早先便收拾了不少东西送了出去,现在府中上下乱成一团,而又因为刘玄谨的归来,顿时又重新安顿了不少。 曹管家热心地走上前来,低声询问刘玄谨是否有什么事情吩咐,他在玄王府勤恳工作多年,自是认识他的,而他能纵容那位假玄王为非作歹这么久,自然也是得到了授意,不便插手罢了。 所谓养虎为患,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温柔和善、不争不抢的齐景,最后也能够野心膨胀,在玄王的位置坐久了,自然也喜欢这唾手可得的权贵。 亦或者,他另有目的。 刘玄安排曹越将他带回来的这些人全部安置下去,再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曹越领命,随即带着大家往后边去。 青浅正准备跟着走,可是却被身后的一双手紧紧地牵着,自他们刚见面的时候,这双手给她的是安全感,因此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仍然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开,即使自己脸皮再厚,也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你跟我来。” 刘玄谨依旧强硬地牵着他,将她带回了位于栖竹阁的小院子中,整套的金丝楠木家具仍旧如印象中一样亮眼,袅袅的雪松香重新燃起,仍旧是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叫青浅清醒了不少。 青浅倏地按住了刘玄谨的手,面色有些微红,尴尬地告诉他道:“我自己来。” 刘玄谨手下一顿,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火热和暗沉,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房门。 青浅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不仅衣料全部包裹在自己身上,而且头发也都凌乱不堪,她脸色倏地红了起来, 青浅现在尤不觉得自己现在是何等模样,虽然全身落魄,但偏偏一双杏眼挂满了雨珠,湿湿漉漉,叫人看了好似小鹿受惊一般惹人怜爱。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刘玄谨走远了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湿衣服褪了下来,床边早已放置了一身女士衣裙,这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青浅一把抓起刚刚脱到地上的湿衣服挡于胸前,一边问道:“谁?” 亦巧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端了一盆热水,往这看了看她,然后垂眼很自然地将水盆放于临近门的桌子上。 “我来帮你。” 青浅疑惑地看着她,自己这是在陈瑾的房间里,刚刚过来时并无人看见,她又怎知自己在此呢。 “你是他的人?” “他”自然指的是陈瑾,除了他的授意,亦巧绝对不会主动进来。 亦巧一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一边用毛巾帮她擦着身上,一边说道,“是,自从王爷出发的那日起,他便叫奴婢在您身边看着。” 亦巧说的是“王爷”,而不是“陈瑾”,她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突然之间的身份转换还是叫青浅感到无所适从。 “王爷?” “是,之前在府中的王爷并不是真的王爷,之前奴婢便提醒过您,” 青浅垂下眼睫,“你我同是丫鬟,不必对我说什么敬词。”她早就该看出来的,心中诸多的诸多疑惑,终于在此时找回了答案。 “王爷对您,总归是不一样的。” 一身珊瑚色粉嫩曲裾衣裙,轻轻环绕在她的身上,围绕出少女的美妙身姿来,头上的浓密的秀发被擦干后半披在肩上,如黑瀑一般,扫在她的腰上,最上面的一半头发挽成一个小髻,插了一支白玉的步摇,她黑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小巧的鼻头圆润可爱,朱唇在黑发的映衬下为她平添了几分好气色。 “姑娘真是漂亮极了。”亦巧恭维道。 可青浅的心思却没在这上面,她有些紧张地问道:“陈瑾他,真的是玄王爷吗?” 亦巧乖巧地笑着,“准确地来说,王爷并不叫陈瑾,王爷的本名叫刘玄谨。” 亦巧将水盆重新端着走出门去,“王爷。” 刘玄谨刚刚一直等候在门外,见里面的人走出去,对她一颔首,紧接着便走了进来。 青浅的双拳有些紧张地半握着,看见来人,她有些羞红地背过身去。 后者神色淡淡,温柔地走上前去,直到青浅感受到他巨大的压迫感,沉默半晌,她终于骨气勇气转过头去。 “你真的……”还未等她说出口,一张带有折痕的卖身契倒挂在她的眼前,青浅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名字,这竟是她的。 “你不是想走吗?现在我将你的身契还给你,你可以随意决定自己的去留。” 青浅惊讶地半张着嘴巴,她曾想过无数次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她的右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裳,看着眼前的卖身契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是想要自由?” 呆子,真是个呆子,她想重新损他几句,哪有一见面就让她走的?可是面对他现在如此的身份,她却无法再跟以前一样与他直白地说话。 面色一沉,她赌气似的便坐了下来。 刘玄谨有些纳闷,然后将那张卖身契重新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向她解释道:“之前的那个人叫齐景,他是当今的一甲状元,因为有些原因我必须要去北夷一趟,以其他人冒充本王,无法与你一一说明,抱歉。” 青浅慢慢地将纸据收于自己的怀中,虽然对刚才的事情对他颇有微词,但此时却对他的真诚很是意外,面前的男人低着眼看她,神色有些不知所措的温柔。 青浅哪里敢真的恼怒于他,不要命了吗? 于是,她重新站起身来,颇是调侃地说道,“王爷怎会有如此低三下四的时候?” 讥诮的唇角还未放下,铺面的雪松香便包裹下来,青浅眨了眨眼睛,男人温热的嘴唇覆在她的唇上,面前是男人长长的眼睫,手抬至半空,被他牢牢地握住,然后放在他的腰上。 第139章 哄抢 真是奇怪,之前那个人欲对她不利,青浅想都不想地便离开了他,而最重要的是,青浅还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着他,尚且如此;而现在呢,他同样在类似的情况下轻薄了她,呼吸交错,吻得沉迷,她竟慌张地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要推开他。 难不成,她在心里对他也有不一样的希冀? 摇摇头,她感受到自己的身后已然靠住了墙壁,自己如同困兽之囚般,被两只胳膊禁锢在他的方寸之内,双手慢慢被他放开,一头微湿的秀发被绕至脑后,一张巨大的手掌收拢住她的脑袋,强迫着她仰起头来,唇舌与她缠绵,一行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落下,身体内一股温热四处乱撞,咚咚咚地吵得她耳膜都要震碎了。 她想起来了那些点点滴滴,在昏暗的柴房中共度的那几个短暂的时日,在马匹受惊时他毅然跃马守护她的场景,还有那些他以陈瑾身份在她身边的点点滴滴…… 莫不是,她一直都是将那个人当成是他的替身? 面前的男人终于将青浅放开,他用拇指轻轻搓了搓她被吸吮地嫣红的嘴唇,低低地说道:“现在,你还想走吗?” 青浅不说话,只是低低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这叫她如何回答呢,一直欺骗她也便罢了,好不容易等他回来了,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这下又要赶她走? 好像谁稀罕似的。 她将脸撇过去,连看也不看他,眼睛中似乎包有泪珠,嘴巴倔强地道:“自是要走的。” 他眼神晦暗地看着她,须臾,他嗓音暗哑地回了她一声,“好。”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青浅坐回了榻上,看着外面的翠鸟看得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刘玄谨的小院子中,她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面色一红,接着就走了出去。 刚才从刑场一同逃回来的那些人全都在栖竹阁的会客厅里面坐着,他们全部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虽然有些还不太合适,但是神采却光亮了不少。 一见到青浅过来,陆屈首先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就要行一个大礼,青浅连忙将他扶住,“哥哥,你这是作甚?” 他回头看了看陆屈,“之前是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我弟弟他……”他眼含热泪,然后随意地摸了一把,“青浅姑娘勿怪。” 青浅抿唇,“陆虎并不是我救的,只不过机缘巧合遇见了罢了,这件事还是多亏了邵杰,是他救了陆虎。” 陆屈循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只见后面的那个小矮个左瞅瞅、右看看,对什么都一副好奇的样子,他不同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他眼里亮晶晶地到处转悠。 陆屈一点头,随后又戳了戳旁边的刘齐山,刘齐山冷哼一声,然后别过脸去,一副死鸭子嘴硬的神情说道:\\\"你没听她说吗,陆虎又不是他救的。\\\" 沉默半晌,他有些心虚地偏了偏头,发现青浅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而陆屈却一直恼怒地盯着他看。 他一噘嘴,“知道了,知道了,我之前不应该那么指责你。可是我也没有错啊,亏你还那么信任你那个王爷,叫人卖了都不知道!好端端地我们差点被你害死,这个能怪我吗?” 并无人回答他,所有人都盯着门口的一个方向看去,他转过头,一个身穿青蓝色衣衫的男子缓缓走门进来,他负手站立,带来了一股雪松的香气,他腰间别了一块翠绿的玉佩,身姿不一般地挺拔,山根挺立,眉目清朗,如同身后大雨过后的凌冽气质,他眼睛横扫一圈,然后努力地勾了勾唇角。 “各位休息地还好?” 陈大主动狗腿一般地迎了上去,一脸谄媚地笑道:“老夫早就为大人算过,大人的命格贵重,乃是帝王将相之相,可问这位大人,您可是真正的玄王殿下?” 一屋子人均被陈大的话语问愣在了当场,曾经陈大为他算过命他们虽然也都知道,可是,什么叫真正的玄王殿下? 他们又将目光看向青浅,只见青浅有些脸红地站在众人的身后,竟低着脑袋都不敢露出头去。 陆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难不成陈瑾才是玄王殿下,之前要杀了咱们的那个是个冒牌货?” 就在众人唏嘘之时,刘玄谨越过所有人,来到了青浅的身边,他见她也不理他,便又转过身来,朝着众人道:“抱歉,是我叫大家受惊了,一会儿,管家会给大家发放一些银子,作为玄王府给大家的补偿。” 这时,曹越吩咐几位丫鬟托着几盘白花花的银子便走进屋来,在门口站立住,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迷了眼睛。 “好说好说,王爷真的不必如此客气,受这么点委屈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刘齐山一边说着,一边抓着盘子上的银锭往他媳妇身上塞去。 剩下的人有些着急,纷纷走上前去抢夺,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起来。 “喂,还有我的,我的!虎子!”邵杰在人墙外面蹦蹦跶跶。 陆虎回头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将他扛在了自己的肩头,他一划拉,剩下的银锭全部落入了他的怀里。 刘齐山有些不满,“陆屈,你瞧瞧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好弟弟,现在心都长了别人身上了。” 陆屈淡淡地笑了笑,对于刘齐山的嘲讽不置可否,然后将自己刚刚拿到了两锭银子也放到了邵杰的手里,“这段时日里,可多亏了兄台照顾我弟弟了。” 邵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面前此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将刚刚陆屈给他的那两个又递了出去,“也不能说我照顾他,我跟虎子是互相帮助,我还得感谢他帮我干活呢,他这个块头还能震慑街上的那些恶霸,叫谁都不敢欺负我!” 虎子努力地朝头顶看了看,然后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青浅也不再低着头了,他刚刚看见哄抢的那一幕就有点热血沸腾,管也不管身边这人,不由分说地便加入了人群之中。 第140章 玉佩 青浅好不容易怀抱了一颗银锭从拥挤的人群里面挤出来,她头发又散乱下来,本就因为只抢到一锭银子而心中有气,看见邵杰跟陆屈二人让来让去,二话不说便从邵杰的手里将那两锭银子给抢了下来。 “让什么让,我的贡献也不小,不如就给我吧!” 邵杰见势不好,接着便从陆虎的脖子上跳了下来,想从青浅的怀里将银子抢回来,“不行,这是虎子哥哥给我的,哪有你的份?”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要不是当初我救了你,哪来的你今天?” 两个人在厅中转来转去,青浅紧紧地抓着那两块银锭怎么也不撒手,眼看着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了,青浅一下子躲到了刘玄谨的身后,抓着他的衣服后襟左右冒头,朝着邵杰吐舌头、做鬼脸,他果然再也不敢靠前。 明明面前这个人也没未做什么凶狠的表情,反而倒有些宠溺地眼神看着青浅,可他身上总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叫人无法自然忽视。 邵杰停在前头,朝着躲藏在刘玄谨背后的青浅愤懑地瞅了一眼,然后转而和颜悦色地看向刘玄谨,“这位大人好生眼熟,那日可是您救得我?” 青浅随即汗颜,连她都没有认出来的人,竟被这个曾只见过他一面,且并未见到真容的人给认出来了。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刘玄谨的身后,双手抓着他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挪步出来,低眼站在他的面前。 之前,连邵杰都认出来了,而自己还整天跟在他的身边,自以为十分地了解王爷,可到底是认错了人,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到底是闹了多少的笑话呀! 手中刚抢夺过来的两锭银子被他拿了去,青浅握得死紧,十分纳闷他此举为何,正在两人开始拉锯战的时候,刘玄谨浅浅开口,“我单独给你留下了,这个先给我。” 青浅微一怔愣,然后十分不舍地放了手,刘玄谨挑了挑眉,转而将这两块银子放到了邵杰的手里。 邵杰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为难,不知接还是不接,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的人都再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地将这两块银锭得递还出去,就在这时,他听到青浅出声说:“王爷既然给你了,你就收着吧。哼,真是便宜你了。” 邵杰犹豫了片刻,然后很果断地将银子放入了自己的怀中,对面前的男人一谢再谢。 刘玄谨摆了摆手,脸上一贯地淡然模样,然后转身走出门去。 青浅见状,快步跟了上去,他踏上楼梯,走去二楼,回头发现青浅一直跟在后头。 他挑眉道:“怎么,你跟着干甚,你要来侍候本王更衣吗?” 他说的是“本王”,重新恢复了此种身份的他还叫青浅好一阵不太适应,她一个脸红心跳,然后将头使劲埋了下去,“王爷不是叫我过来取银子。”然后转身就想跑。 那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大雨已然停住,周边是蝉声鸣鸣,竹叶唰唰,微风刮拂着青浅的衣角,叫她好一阵恍惚,她猛然回头,发现台阶上面的人眼里有光,唇角微微翘起,“逗你的,跟我来。” 脚下跟着他一步一步登上台去,水珠溅往四处,松软底的绣花鞋步步生姿,二楼房间里面的布置还是一如既往地简单,少了很多的东西,唯有那股雪松香萦绕满腔,久久不散。 桌上放置了一个小盒子,刘玄谨过去拿了起来,掀开盖子,那是一块清透并且带着丝丝翠绿的一轮一轮半月形状的玉石,上面雕镂着半边祥云,一朵荷花在正中绽放,边上还有一只锦鲤,栩栩如生,其上,还系着一个同心结,果然是明亮清透,好玉难求。 青浅有些欣喜又有些矛盾,脸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怔愣在原地,这个不是那日在他的小院子里见着的那个吗,好像与他现在佩戴的还是一对。 “王爷怎么把这个给我了,你不是要留着娶媳妇的吗?” 刘玄谨暗暗地看着她,然后很孤傲地转过身去,“骗你的,这样的玉石我有的是,何必留这个娶媳妇?送你了。” 也是,之前青浅一直误会他只是一个小侍卫,留这么一个玉佩娶媳妇尚可以理解,现在他的身份摇身一变,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还缺这么一个玉佩吗? 于是,青浅喜滋滋地接了过来,将其拴在了自己的腰上,高兴地道:“王爷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我什么时候反悔过。”说罢,他看着青浅对那块玉佩爱不释手的样子,颇为好奇地道,“刚刚还四处躲着我,没想到你这么好打发,我只不过拿出了点银子,便能够叫你高兴成这样。” 青浅疑惑地抬起头来,“王爷也好意思说,可不都是拜你所赐,我的月例总共到手才那么点,还不够买身衣裳的。” “你想买衣裳?” 青浅连忙摆手,“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奴婢这么穷,出去都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是玄王府的人。” “知道了。你若是想买东西的话就拿王府的令牌出去赊账,找他们来门房要钱就是,这事你又不是没有干过。” 青浅半张着嘴,神情颇有些埋怨,哦对,他的令牌还在自己这里呢,之前他还故意隐瞒自己说那是玄王给她的,害得她一直感激错了人。 刘玄谨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抬步慢慢走近,“怎么,给你这么大的优待你还对我有意见?” “我怎么敢有意见。”她往后退一步,“既然没什么事了,奴婢就先出去了。” “站住。”青浅刚刚握住门栓的手顿时停住,转了半脸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往后,你我之间不必再讲这些虚礼了,我并未将你当成一个下人看待,你也不必再自称奴婢。” “哦。”青浅的脚步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转身出了门。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瓢泼大雨,转眼间便出了太阳,下面的人都站在院子中抬头看着青浅,她的脸上挂着庆幸的雀跃,快步从二楼跑了下来。 第141章 噩梦 下面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幸福,他们手里牵着心爱的家人,在大雨过后的晴空下站着,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叫青浅看了也不自觉漏出幸福的微笑来。 陈大说道:“不好意思了各位,老夫在外头闯荡已久,如今经历了这次事故,也应当好好珍惜眼前人。”他侧头朝他的妻子微微一笑,“我要同冉儿回老家去,相妻教子,之前可叫她承受了不少苦头。” 冉儿回以他会心的一笑,随即用力地捏了捏陈大的手心。 正在二人含情对视的时候,刘齐山开口道:“老哥先不要着急回去,我跟乔芮的婚期也快了,就在下个月,不若你们等喝完我的喜酒再走也不迟!” 青浅听了直惊讶,“不是说入秋结婚吗,怎么这么快?” 乔芮羞涩地低下头来,满脸红晕,刘齐山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回答道:“下个月就入秋了呀,你是不是日子过糊涂了?” 青浅抬头看天,“哦,这么快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看着这个院子中的翠绿葱葱和繁花满盛,不由得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这个世界已近半年了,可真快呀! 前面几人不停地与刘齐山道着恭喜的话,而青浅的目光则转移到了楼上,二楼的平台上,正有一人从台阶上缓缓而下。他身着清水蓝色常服,头发高高竖起,负手慢慢走下,一只雨后的蜻蜓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这清朗俊逸的模样似乎吸引着万千的世间精灵。 大家纷纷重新见礼,只见他颇为好奇地问刘齐山道:“刘兄大婚之日,本王可否去讨一壶喜酒喝喝?” 刘齐山颇为惊讶,他的父亲抢先恭维道:“那是自然,王爷肯来蔽舍,乃是蓬荜生辉!” 刘齐山立马应和,“父亲说的是,小生期盼还来不及呢。” 这一天晚上,青浅做了一个梦。 四处都是大火,古朴的山寨之中,有一个蒙面的中年男人从火场里将自己抱了出来,身边是一个穿着黑袍的巫女,在大火之外,她连蹦带跳,对自己吟诵咒语,那声音叫自己难受至极,捂着耳朵滚来滚去,她跪着向那名中年男子乞求,可那人的目光里却没有半分怜悯之意。 她昏过去了,可那双带着佛珠的手却掐着她的脖子迫使她醒过神来,“你往后,再也不是什么拓跋青儿,而是我收养的一个小丫鬟,青浅,你务必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说罢,她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青浅自睡梦中突然睁开了眼睛,刚刚在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掐在他脖子上的指痕似乎还刻在她的脖子上,她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后背尤有汗珠打湿了床榻。 她却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直接起身,来到床边赏起了月亮。 今日的月亮浑圆,在万里无云的天际里照映出了一圈光晕,外面一片皎暇,院子中的青草发出了淡蓝色的光。 她打算出门走走,可刚推开门却发现隔壁的刘玄谨刚刚从外面回来,二人正巧对视,叫青浅一时尴尬地想再退回去。 “站住。”刘玄谨出声道。 青浅憨笑着又走出门来,“好巧啊王爷,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他脸色暗沉,淡淡地“嗯”了一声,“出去瞧了瞧黄贺有什么动作,没想到黄贺还没怎么着,那蔡琼倒是先坐不住了,今日夜里便收拾东西跑路了。” 青浅呵呵一笑,“那可不是,换成谁知道这段时间的殷勤对错了人,都是坐不大住的,何况是您。” “什么意思?” 青浅干脆找了个石阶坐了下来,“王爷您位高权重的,谁不得小心翼翼地对您,万一哪里做得不好,可不是就丢小命了!” 刘玄谨侧头看着她,“也就是说,蔡琼这种反应是正常的,而黄贺可能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是吗?” “我可不知道,这是我瞎猜的,不过,听说当初你离开玄京的时候曾经遇见了一批刺杀你的黑衣人?” “嗯。”他淡淡地回应,“你连这都知道。” “也不是故意打听的,当初青琐对你念念不忘,一直派人跟在你后头,是她告诉我的。” 提起青琐来,刘玄谨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前段时间他在上京城中走街串巷寻找线索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背后有人,那个人的模样,好像就跟那个青琐一般。 当初他临走之前,将他多年来培养的暗卫亦巧放在那个齐景身边,时刻关注着那人动向,顺便保护着青浅;可他身边满打满算也就只能找到这个一个女的,再然后,他就叫曹越随便安排了一个,没想到那个青琐还是个关系户,着实叫他头疼了一阵。 不过好在那姑娘还有自知之明,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并未给青浅添什么麻烦。 只是,那个齐景,他背后有靠山,虽然他干出了那龌龊事,但却不能叫刘玄谨第一时间取他的性命。 也罢,细水长流,总有一天,他会叫那人付出代价。 他转头看着青浅,心中暗暗庆幸这个女人还一直停留在原地,青浅感受到旁边的人注视的目光,不由得看着他,微微一笑,“之前不知道你身份,所以胆子大到处给你介绍对象,现在是知道了,王爷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够配得上的。”她又将头看向远方,淡淡地道,“能够与您站到一处的,定是高贵又美丽的女子,她定要有不一般的身份和容貌,还要忍受与您时常分离的相思之苦。” 说到这儿,青浅也未免一愣,呸呸呸,什么相思之苦,他跟他王妃的事情,搞得她好像很懂的样子。 她偷偷地用余光看了看旁边这人的神情。 只见他眉梢上挑,唇角含笑,月白之下的刘玄谨更是显现出一股仙人般的疏离感,他低低地说,“也不必要非得王族贵女,我无父无母,无媒妁给言,自然是我想娶什么样的就娶什么样的,谁能耐得了我何?” 第142章 联姻 能说出这么猖狂的话来,不愧是玄王本人,确实,连当今太子都要听他的,当今皇上也都不敢得罪于他,真还不是他可随意凭自己的心意行事? 第二日,景易匆匆从门外进来,“王爷,宫里来人了。” 来人是王福,他一脸笑呵呵的模样,“玄王殿下,奴才先恭喜您了。”紧跟着他后面的,是大大小小的箱栊,一件一件摆了栖竹阁满院,甚至连青浅门口的小胡同都差点被箱栊给堵死。 青浅费力地从门口挤了出来,悄悄地站到一边,发现刘玄谨已然接旨完毕,听旁边的几个丫鬟说,他因为前段时间去往北夷平反,因镇压有功,被皇帝大加赞赏,别的先不说,但是这些个箱栊,能从上京一路运到玄京城,便是代表皇家无尚的荣耀了! 他抬头看刘玄谨,只见他从王福手中将圣旨接过,然后与他一同迈入栖竹阁的会客厅中,客气道:“王公公千里迢迢,能得你亲自过来讲传圣旨,乃是本王莫大的荣幸啊!” 王福呵呵地笑了两声,“王爷可不要折煞奴婢,莫不是您镇压北夷有功,陛下怎能叫奴婢亲自过来,看他这态度,可是对您赞赏有加,如今您这地位,可保子孙后代万世无虞。” 刘玄谨淡淡一笑,并未答话。 王福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一手捏起了一块绿豆糕,“这绿豆糕清新可口,玄王府下人的手艺可真当不错!” “是吗。”刘玄谨答,“王公公既然喜欢,自可在玄京多待上几天,本王带您领略一下玄京特色,吃上几日玄王府的吃食,您看如何?” 王福始终笑眯眯的神情,“奴婢不敢当,陛下还有重要的事情吩咐奴婢快点回去呢。” “如此,那还真是可惜了。”刘玄谨神色淡淡。 只见王福抿了一口茶,用余光瞥了一眼刘玄谨,咂了一声道,“陛下对王爷的婚事可是颇为关心呐,明年,王爷该就到了而立之年了吧。” “怎么,王公公想要为本王做主?”刘玄谨的声音不大,却叫人听了有一股寒意在,王福立马摆手。 “这奴婢怎么敢,我只是奉陛下的命令过来打探一下王爷的口风,我可是站在您这边的,听说丞相家的千金也该到了适婚的年纪,看陛下的样子,怕是有要将她许配给王爷的意思。” “哦,是吗。”他摩挲着手纹,淡然道,“孔昇这老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没有眼力见了,还真敢将自己的亲闺女往我这里送,也不怕他闺女吃亏吗?” “瞧您这话说的。”王福恭维道,“现在陛下可是对王爷您赞赏有加,您如今的盛宠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身份地位,可不是叫所有小门小户都望尘莫及?咱们陛下思来想去,都觉得不能委屈了您,当今大周境内,唯一能够入得上您眼的,怕也只有孔家了。” 刘玄谨呵呵一笑,“如王公公所说,既然我的身份地位已达顶峰,我还去找个世家大族作甚?所谓物极必反,谁又能知道陛下将我与孔家联姻不是另有所图呢?” 王福微微一怔,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就算是如此,孔家那姑娘,也确实是温柔淑良、国色天香啊,王爷您见了未必会不喜欢。” 刘玄谨兀自站起身来,朝着门外假石后方瞄了一眼,那青浅正垂头站在一丛阴影当中,她显然已经把刚刚他们说过的话全部收入了耳底,眼下正一副故作淡然的模样,叫刘玄谨看了未免心中一紧。 “王公公既然还着急回宫,那本王便不送了。” 王福话还没有说完,半张着嘴,将刚刚想再劝一劝的话给咽了回去,他这跟在皇帝身边十几年的老人,没想到这玄王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可他又惹不得,只能在心里白白地咽下了这口气。 “既然王爷不愿意听奴婢所言,那奴婢便不再叨扰,这就打道回府。不过听奴婢一言,奴婢可是在陛下身边最了解他的人,您可要早些为自己打算呐。” 刘玄谨闻言,并未挽留,转身颔首道:“恭送王公公。” 王福当即带领着他的随从离开玄王府,待他坐上马车之后,脸才耷拉下来,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除了皇上,还真没人敢这么对待他呢。 刘玄谨迈过众多的箱栊,来到了青浅的面前,“你跟我来。” 青浅一下子将他的手给甩开,“感谢王爷厚爱,突然想起来药房里还有不少药要碾,奴婢先失陪了。” 身后的人停驻一瞬,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春去秋来,青浅一连半月月与刘玄谨都没有什么交集,也不是她故意不见他的,而是刘玄谨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见不着人,而青浅则整日闷在药房里,无精打采地碾着药。 这日,玄王府收到喜帖,亦巧高高兴兴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晃了晃手中红彤彤的东西,说道:“瞧瞧,这是什么好东西?” 青浅伸手接过,是刘齐山与乔芮的婚礼喜帖,大红的硬纸上面裱着干花,六月廿六,刘齐山与妻乔芮于刘府举办婚礼,请青浅与玄王一同赴宴。 青浅摩挲着纸张,快了,还有一个星期,她一边为他们二个新人感到高兴的同时,一边在心里犹犹豫豫。 亦巧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不知道你与王爷之前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但是最近我总是在夜里见他站在不远处的竹林那边凝视着这间小院,想必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吧。” 青浅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哪有什么误会,人家是王爷,我哪敢误会他呀。” 亦巧轻轻“嗯”了一声,说道,“若是你觉得不打自在,我去将这个喜帖递交给王爷。” 青浅低头看了看,心下做好了决定,“算了吧,总是躲避着他也不是个办法,总得去面对才行。” 第143章 六月廿六 青浅正出神地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平淡无奇地与刘玄谨提起这件事,愁得她焦头烂额,可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院子的门响声,她着急地出来查看,果然看见他回来了。 刘玄谨正欲关门的手顿时停住,他看向青浅满脸奇怪的笑容,不由得又将门重新敞开,问道:“有事?” 青浅将手中的喜帖递交出去,吞吞吐吐道:“我记得上次,王爷说也想去参加刘齐山他们的婚礼,今天收到了他们的喜帖,邀请您去,对了,他们的婚礼日期是六月廿六的好日子,还有一个星期呢。” 刘玄谨轻轻“嗯”了一声,说道,“知道,上面写着呢。” 青浅有些尴尬地扣着脚底,自从上次王福从这里走后,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自己与刘玄谨的关系,思来想去还是觉着王福说的有理,凭自己这种身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站在玄王的身边平起平坐?简直做梦。 别的不说,但是王爷这等身份,往后娶个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可是青浅却是个现代人,叫她往后与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她做不到。 她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不过,这种小小的心愿,怕是也很难做到。 她并未有什么把握,而是小心地询问道:“那王爷可有时间过去?” “自然是有时间的,之前说好了去便去,我可曾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 青浅微微一怔,“可是,他与王爷的交情,并不怎么深厚。” 刘玄谨低沉着双眼看了看她,随后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房间,“不是说好了不再以王爷相称,你是忘了吗?” 青浅一抿唇,不置可否。 他继续回答道:“熟不熟的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不希望我去?毕竟,我带的礼物可以是他想象不到的财富。” 青浅突然惊讶地抬起了双眼,也不顾之前的那些奇怪的情绪,着急道:“王爷您大可不必,不若您把您的那份礼物交给我,我帮您代交出去可好?” 刘玄谨浅笑,微微挑眉。 青浅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忙道歉道:“您是我的主子,这称呼我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慢慢来不行吗?” 刘玄谨这才将手背过身去,故意不看她,慢慢踱步道:“不多,你的朋友,就是本王的朋友。” 六月廿六,是个顶好的晴天,这天,清风徐徐、艳阳高照,虽然太阳依旧毒辣,但是吹来的风中已经带了丝丝凉意。 这几日,乔芮一直都住在东里最南首的如意楼里,她娘家是江南水乡,若是从那边发嫁到这需要几日的路程,为了避免麻烦,刘齐山早早地就将娘家人给接来了。 这日,青浅早早地便来到了如意楼,这间三层小楼,今日不接任何客人,已然被刘齐山给包了场,整楼上下全部红彤彤的一片,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从乔芮住进如意楼的第一天起,青浅便一直在这里陪着她,房间里,满面披红,乔芮肉眼可见地紧张。 “青浅,我已经五日未见齐山,你说她今天见到我还会认得出来我吗?” 青浅自是微笑回答,“自己家的媳妇,怎会有认不出的道理?大不了,你再揍他一顿,叫他晚上不准上你房间去。” 乔芮脸色羞红,“那可不行,我娘告诫我婚后要以夫为纲,温柔贤惠,语气柔和,切不可如之前那般莽撞了。” 青浅一听,难免心头一紧,古代的这些女子,婚前婚后大概都是两个模样,凭什么要以夫为纲,为了巩固他们这些男权思想,不免将所有的女子都扣上了一顶帽子,叫她们安于现状,不要惹是生非。 可是凭什么呢,为什么结了婚之后就要舍弃自己,成全他人?青浅想,自己往后,可千万不能沦落为这封建时代的奴隶,一定要坚守本心,大不了,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便是! 她看了看正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乔芮,不忍心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来,于是出言安慰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自然你是最美的那一个,就算是你今日美得叫刘齐山认不出来,可这大红色的喜服,可不是谁想穿谁就能穿的!他还能认不出你来不成?” 乔芮被青浅哄得高兴,一边轻轻地用手敲打了青浅一下,一边低头暗笑,好像对即将到来的迎亲满是憧憬。 “青浅姑娘,这几日多亏你了,你嫁人的时候也务必要邀请我,我可真想讨你一杯喜酒喝喝。” 青浅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定是少不了你。”说罢她又叹了口气,“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我的如意郎君,说不定,他正在他妈妈的肚子里,还没生出来呢。” 乔芮惊讶,她没想到青浅会说出这等大胆的话来,于是支支吾吾道:“自古以来,除了皇家那些有权有势的,哪有女子能找到比自己小的郎君呢……” 她的声音低低的,充满着不自信的味道,青浅看了未免觉得好笑,于是又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喜服,大喇喇地说道:“哎呦,骗你的,我有那贼心,可没那贼胆。” “不过话说起来,那玄王殿下倒是对你不错,我见你看他的眼光,似乎也充满了喜欢,难道你不考虑一下?” 女子之间的八卦,总是说起来没完,青浅看她一脸亮晶晶很是期待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王爷他……怎么会是我等小人能够觊觎的呢?” 乔芮一愣怔,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是问了不该问的话题,也是啊,她怎么会将青浅的对象牵扯到玄王身上呢,那等大人物,怎能叫她拿来开玩笑呢?一时之间,她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屋内正在沉默着,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鞭炮及唢呐的声响,楼下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的景象。 乔芮的陪嫁丫鬟含香从门外匆匆跑了进来,“姑娘,赶紧,刘公子他上来了!” 第144章 迎娶 刘齐山在门外停住,向门内通报了姓名,这时,女方家里的所有亲戚长辈都已在楼下坐齐,房间内,青浅首当其冲,携众多女眷堵住房门,向刘齐山讨要喜钱。 刘齐山出手很是大方,一个接一个地递出去,青浅他们收的高兴,门前却无半分松懈。他也不急,远远地朝着里面瞅了几眼,看新娘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心情也便安定了不少。 接着,他伸手往怀里掏了一掏,抓住一大把碎银子来,接着往空中一扬,碎银子趴哒趴哒地落了满地,惹得众多女眷纷纷到处剪拾银子,倒是将堵门这回事给忘了个干净。 门口处空出一块地方来,刘齐山很是轻松地便走了进去,女眷看再拦也来不及,便揣了银子在旁边排成一排,微笑着看二人携手走下楼去。 仪式一如既往地进行,刘齐山向岳父岳母敬茶,岳父岳母笑的高兴,时不时拍打一下刘齐山的肩膀,并嘱咐他往后二人互敬互爱、并早生贵子之类的客套话。 刘齐山全部答应,并搀着乔芮的手站起身来。这时,门口处有人见礼,只见一男子,身着青色宽袖长袍,袍角四处勾勒着金色和红色的丝线,他腰坠碧绿玉佩,身姿挺拔,眉眼清朗,不管叫谁看了都眼前一亮。 “见过玄王爷。”身边的人纷纷见礼,刘玄谨走了门来,连忙搀住了刘齐山岳父岳母的两臂。 “您不必多礼,我今日是给乔芮添礼的。” 说罢,门外走进来四个抬着箱栊的小厮,两个硕大的红色箱栊摆在门口偏左的位置,他拍了拍手,小厮立马会意。 打开第一箱,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映照着众人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热闹的那些人不免在门外有些议论纷纷,“这玄王可真大方呀,一出手便是这么多的银锭,少说也得有一千多两银子,这刘家到底跟玄王是什么关系?” 另一个人说道:“你傻了,这不是王爷给女方添的嫁妆吗,要说关系,那也得是跟女方家的关系,听说女方家里在江南那边做水运生意,难不成咱们王爷还将手伸向江南那边了?” “我看你才傻了,王爷现在名气大着呢,听说前几日上京里来人,一下子便送来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箱栊,光来送礼的队伍便有上千人,你说说现在咱们王爷现在的势利已经到了何种境界?区区一箱银子,对他来说岂不是小事一桩?” 二人小声言罢,纷纷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刘齐山,只见刘齐山双眼盯着另外两个小厮,他们正准备打开第二个箱子。 这个箱子明显没有刚才那个重,那两个小厮本以为这里面不会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没想到打开之后,确实比第一个箱子更加的亮人眼。 翡翠、珠宝、珍珠、玛瑙、应有尽有,光是最上面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就价格不菲,令所有人更是怔在了原地。 青浅站在不远处,瞅了瞅那两个箱栊,又瞅了瞅自己手里刚刚抢来的几点碎银子,刚刚还大好的心情,突然之间一扫而空。 什么啊,捡了绿豆丢了西瓜,亏她刚刚还在沾沾自喜,觉着自己刚刚带头占尽了刘齐山的便宜,真是没想到这败家的玄王出手这么大方! 他诚不欺她,说送点礼物便是送点礼物,可这也太多了吧!不是说好了叫她送来吗? 心中揪了一下,然后听他那低沉嗓音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刘兄婚后,可要善待乔姑娘,若是乔姑娘受了什么委屈,本王可要带人找上门去的!” 刘齐山大惊,忙道:“不会不会,芮儿我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辜负她呢,王爷您尽管放一万个心,我们二人自当相敬相爱、白首不离。” 乔芮一直都在红盖头之下,虽然她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但也能察觉到一些,似乎这人带来了什么东西。她感觉到刘齐山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也随即低下头来,与刘齐山一同道谢。 刘齐山的岳父岳母看了满脸笑意,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有一天可会跟玄王这等大人物扯上关系,他们的女子自小陪在他们身边,也知道他们女儿的脾气,她自小谨慎,不认识的男子,她想来不会主动答一句腔,那么这个玄王,肯定是冲着刘齐山来的。 一边想着,他们看向刘齐山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欣赏和慈爱出来。 吉时已到,乔父乔母将自己的女子送至门口,然后刘齐山一个横抱,便抱着乔芮走进了花轿之中,他翻身上马,虽然身手并不是很利索,但眼下的紧张劲,和满脸的笑意,叫谁看了都不免高兴起来。 喜队吹着乐声、打着乐鼓越走越远,这时乔母才涌上一股悲伤来,女儿出嫁了,从此以后,可能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姑娘,终究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青浅慢慢走了出来,顺着乔母的目光看去,不免也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 她已然十五岁,这已经到了古代女子谈婚论嫁的年纪,说不定,再过几年,自己也要走上这条路。 乔芮自有她的家人为她操持,可自己的身后能有谁呢?她从来到这个世界便孤身一人,并无感受到家的温暖,怕是到时候连一份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谁又知道自己到时候入了夫家之后,能不能比乔芮更加自在呢。 她转身向屋内走去,接下来,她要帮乔父乔母收拾收拾东西,再过一两日,怕是他们就要离开回去江南了。 可是她心里想着,一直低头走路,竟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之中。 眼下的是那人青色镶边的袍角,鼻尖嗅到的是雪松的香气,她不必抬头看,便知道此人是谁。 青浅深吸一口气,随即转身走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上,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她淡淡地道:“王爷今日怎有闲心来此?” 第145章 喜礼 “正巧路过。” 短短的一句话,说的是风轻云淡,他站在大堂中,抬头向上面望去。 青浅见他目光所及,是那日黄贺宴请时的那个房间,也是今日乔芮的婚房。 于是青浅在一旁解释道:“那个房间是如意楼最大的一间了,刘兄将它改成了临时喜房,今日乔芮就是从那个房间里面出嫁的。” 刘玄谨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青浅看得疑惑,略微一想,便调笑着问道:“难道王爷是又想香兰姑娘了?” 刘玄谨斜睨了她一眼,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她的素日作风,他一边往外走着一边问:“那你可知香兰姑娘去了何处?” 青浅面色一红,似乎没有想到刘玄谨答应地如此坦荡,她快步跟上,然后小声说:“好像,好像是被安排别处去了。” 刘玄谨带着青浅钻进了马车里面,看着她低垂着脑袋,略有些好笑地问道:“怎么,不是整天巴不得我去见这个琵琶女,怎的我一提起来你又如此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哪有?我是因为极为相信您的人品我才敢如此说。” “哦,是吗?”刘玄谨挑眉,淡淡地道,“我倒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便是我的人品了。” 青浅讶异,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说起,可转念一想,他自小经受了如此多的苦难,从一个落魄闲王到如今的地位,所付出的代价和心机,绝对不会是她能想象得到的,如此,也就是说他所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都是他所假装的?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将视线转向了车外。 外面的街景在不断地后退,街上的行人见了马车过来,纷纷侧身避让,站立在两侧看着马车缓缓经过。 青浅看着街边的百姓,他们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车里的人,因为能在这个街上有权利行驶马车的人,可并不多。 青浅手部一僵,瞬间将车帘放下,乖巧地坐回了原地,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王爷每次坐车时都喜欢看着窗外,享受着街边百姓们艳羡的目光,不知他在看这些百姓的时候,心里到底会作何感想? 刘玄谨手中拿着一封信件,看到她突然之间的反应,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他淡淡地说道:“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使命也便不同,你觉得他们可怜,那么我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现如今,玄京城贫困的百姓都有府衙统一发放补贴,根本就没有穷人一说,所以,他们都不值得可怜。” 青浅被说中了心事,耳朵红成了花骨朵,偏偏还要嘴硬,“我有没说觉得他们可怜……” 刘玄谨唇角一勾,将信放于膝盖上,“我知道,我怕你多想。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他们眼中对权贵的渴望和贪欲,你知道,人总是贪得无厌的。” 青浅略一低头,细细琢磨,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我只是随意看看,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王爷也喜欢这样看,我想试一试,他到底能够看到什么。” 说到这里,刘玄谨的神情才突然严肃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他还真是个麻烦。” 两个人似乎都停留在自己的心事里,马车晃晃悠悠,朝着玄京的东北方向行去。 前面的锣鼓唢呐声越来越响,人群开始拥挤起来,马夫在外面请示道:“王爷,前边路走不动了。” 刘玄谨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与青浅说道:“走,带你看看热闹。” 刚刚在马车上听到声音的时候,青浅便心有疑惑,在下车后,心中的疑惑全部被证实,这里果然是刘府所在。 青浅没有想到刘玄谨会带自己来到这,她抬头看着他,见他正目视前方,嘴角含笑,她不由地问道:“怎么来这了?” 乐声太响,青浅的声音太小,根本就没有传到刘玄谨的耳朵里,无奈,她只能拉了拉他的衣袖,刘玄谨这才注意到她,他将身子低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青浅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脸颊,短短的胡茬清晰可见,脸锋利又俊朗,叫她看得出神。 好半天没有反应,刘玄谨以为她没有听见,于是他凑近了她的耳朵,稍微大声地说:“我没有听见。” 耳朵酥酥麻麻地似电击一般,青浅一个愣怔,随即满脸通红,她也附上了他的耳畔,重新说道:“你怎么带我来这了?” 刘玄谨低低一笑,似乎心情很开心的样子,“你难道不想来看看吗?本王钱多,他们还能将财神爷赶出去不成?” 还没来得及等青浅心疼,他便拉起了她的手,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拥挤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朝着青浅推搡过来,她的裙角被人踩住,跘得她一个趔趄,突然,前面的人脚步停住,随即用右手箍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圈在身前,一步一步地向刘府走去。 感受到身后人的暖意,青浅转头看他,却被他强硬地扭过头去,“好好看路。” 于是,刚刚一眼略过的那几根短短的胡茬便叫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回想。 这个场景好像分外眼熟,上次是在西玎街,是遇见邵杰的那一个傍晚,众多的人潮向青浅涌来,她根本支撑不住,也是这个人,从身后扶住了她,挽救她于危难,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只是上一次,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好像有他在的时候,总是能够化险为夷。 挤出人群了之后,身后的人将青浅倏然放开,很随意地走上前去,与门口处接喜的管家寒暄两句,便进了府门。 门房小厮赶紧快步通报,并高声喊道:“玄王爷贺喜,喜礼,城东四进院府邸地契一张!” 如此大的手笔,叫所有前来贺喜的人们纷纷停住了脚步,他们看向走进门的男子,虽然只单单能看到一袭背影,但仍旧被他的气质所折服,原来,这就是玄王爷啊! 第146章 装醉 青浅快步跟上去,脑袋一阵眩晕,这个天杀的,刚刚整了去两个箱垄的礼物也就罢了,她也是看在他身上没带什么别的东西才答应跟他上这来的,没想到他还藏着这大家伙呢,小小的地契被他掖在怀里看不出来,也多亏了她如此信任他。 既然这家伙这么有钱,为何单独对自己这么抠搜,青浅觉得很不公平! 快步上前,不服气地问了句:“王爷怎么又拿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您是太有钱了没地方花,奴婢可以当您的垃圾桶。” 他疑惑地低头,“你觉得这些都是垃圾?” 意识到说错了话,青浅连忙摆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是王爷送的礼太贵重了,刚刚送一次也就罢了,怎么能再送一次!” “这有何要紧,反正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青浅一时语塞,他竟然能将刘齐山这些人当成是他的朋友?没想到这冷冰冰的王爷,内里竟然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可是,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呀。”青浅小声嘀咕。 刘玄谨低头看了看她,小巧的脸上挂满了不情不愿,他未免觉得好笑,在他看来并不怎么起眼的东西,这小丫头竟然看得如此之重,他勾了勾唇角,随后便看见刘齐山携着新娘还有刘父刘亩笑容满面地恭迎出来。 “王爷大驾光临,使得蔽府蓬荜生辉啊!”刘父寒暄道。 “王爷,快里面请。”刘齐山携妻子行礼后,忙上前邀请刘玄谨里面观礼。 青浅站于刘玄谨的身后,眼看着这两位新人礼毕,同时,陆屈、陈大、陆虎、还有邵杰他们都来了,大家都有所感动,那陆虎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像是比新郎还要激动一般。 新娘送入洞房以后,兄弟几个惯例都要聚在一起喝上几杯,他们几个人还好,其余的人倒是看见刘玄谨在此,都纷纷觉得不大自在,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敬酒献殷勤,刘玄谨也不能全然推脱,开始还意思性地喝上一小口,后来来敬酒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便等待人多一点的时候一起喝。 他的酒量还可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醉,可是他身边围绕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便另找了一桌酒席坐下来喝自己的。 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聊天,自然是说些有的没的,刘齐山过来敬酒,大家正喝得高兴,讨论正热烈的时候,突然隔壁桌传出一个动静来,青浅连忙站起身来朝那边看去,发现刘玄谨已然喝趴在桌子上了,人事不省。 叹了一口气,青浅有些无奈地与刘齐山道:“你们家还有闲置的空房间吗,把他先弄过去吧。” 刘齐山点头,然后吩咐了两个家仆过来,架起刘玄谨的胳膊,就要往后院里走。 来敬酒的人们纷纷四散,嘴上唏嘘着,刚刚看着他还满是精神的,一眨眼的工夫便能趴下了,原来玄王爷的酒量也不过如此。 青浅赶忙上前,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她在刘玄谨的面前摇了摇手,问道,“王爷?” 一只眼睛迷迷糊糊地睁了开来,然后将那两个家仆给撇开,便往青浅的身上搭去。 “你来扶着本王!” 青浅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意识,竟然跳进坑里去了!好在她身子骨扎实,摇晃了两下没有摔倒,但他也是够沉的。 那两个家仆见状,又上前搀扶,叫刘玄谨一个摆臂给甩开了。 “你们在前面带路就好。”青浅无奈地说道。 刘齐山在前面应付客人,陆屈他们聚在一起喝得正兴奋,青浅只能孤零零地带着这家伙过去了,虽然刘府她也来过一两次,但是具体路线还是不熟,在七拐八绕以后,那两个仆从终于带他们来到了一间小院子里面。 这个院子共有两间房,东边那个稍大一些,西边那个感觉像是东边房间的门房所居住的地方。 推门进入,里面是一股清新的暖香,床单被褥全是大红色的,地面一尘不染、华丽的家居配饰明显又显眼,一看就是暴发户的态势,这里应该是专门给客人准备的房间。 两位仆从帮忙安顿好以后,便很识相地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青浅将刘玄谨的鞋靴脱下,然后将他的双腿搬到了榻上,然后又给他将被子拉到了腋下。 待一切安置好以后,青浅抬脚正准备走,身后有一双眼睛就在这时睁了开来,一股凉凉的温度握住了青浅的手臂,叫她打了个哆嗦。 “怎么回事,王爷您醒啦?” 床上的男子慢慢坐了起来,抬手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着,随后抬起他那不大明朗的眼皮,淡淡地说道:“嗯,酒醒了。” 听他说话的这个语气,沉着冷静,确实不大像醉酒之人的言语。 “怎么可能,王爷刚刚不是还醉得不省人事了么?”青浅疑惑,可转念一想,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您装醉?” 他的手臂一用力,顺带将青浅给拉了过来,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便叫这个男人给欺身压在了榻上。 映入眼帘的,是红彤彤的被褥和其上亮眼的小人儿,看着她清透无暇的肌肤和红润漂亮的唇色,刘玄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暗哑着嗓子说道:“我要是再不倒下,你还要看着他们灌本王到何时?” 青浅看着他微白的唇瓣一张一合,眼眸中只倒映着她的身影,忍不住心中也躁动起来,她想解释,“哪里有……” 还未等她说完,面前的男人便咬住了她的下唇,惊得青浅睁大了眼睛。 刘玄谨似在享受着,他不顾青浅惊讶的眼神,只单独地闭着眼,与她辗转摩挲,口齿相交,他想强势吻住她的舌头,却被紧闭的牙关给拦截在外面,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地张开眼睛,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低声说:“本王确实是喝醉了,你得付一半的责任。” 这个混蛋大魔王,又在占他的便宜,这个情形的样子,哪里有半点醉态? “唔。”他重新将青浅的嘴给堵上,在这一室嫣红的房间里,尽是旖旎。 第147章 决定 须臾,刘玄谨终于肯放开她,他一边摩挲着青浅如床单一般嫣红的嘴唇,一边问她道,“你可喜欢刘兄这般的婚礼?” 心中那股见不得人的心思似乎重新展露在太阳底下,青浅的呼吸终于正常起来,圆圆的黑眼珠在瞬间清醒过来,她迅速站起身来,飞也似地跑出了门外。 青浅大口呼吸着,极力地将心底的那份情绪掩饰下去,对着花园里的小池重新整理了一下鬓发,发现自己的嘴巴、脸颊还有眼睛全都是红红的,她猛然一怔,照她现在这个状态,怕是不能再见人了。 于是乎,她便从侧门悄悄离开,尽管前院里推杯换盏、热闹非凡,但是侧门仍如往常那般清净无人。 从这里到回玄王府,需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刚刚与那人坐马车上浑不觉得,可现在,夕阳西下,青浅独自一人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街上,一步一步,缓慢而又沉重。 她想了很多,包括他们相见的种种,以及未来的无数可能。 而在那万千的可能性中,是否还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她要以何种身份,才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呢? 身后一阵匆匆的马蹄声,打马扬鞭,哒哒的声响越跑越近,尽管青浅在没有心情,也必须要侧身让路,她胡乱抹了抹面颊的泪水,垂着头等待对方过去。 她的眼睛呆滞地侧到一边去,没有发现这匹马竟然在她的面前停住了,纯白的毛鬃,响亮的鼻响,浑身散发着精气神,不是玉竹是谁。 而从马背上跨下来的,自然是刘玄谨了。 他很生气地挡在青浅的身前,“怎么一声不吭便走了,不知道说一声吗?知不知道大家找你找得多着急!” 责备又慌张的语气,刘玄谨很是失态地盯着她看。 “我……”其实她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想逃,想找一个看不见他的地方躲藏起来,然后好好地静一静,考虑一下自己的以后。 可是她并没有说出口,想了一想,好像都没什么意义,答案早就摆在明面上了,只是自己一直都不愿意相信罢了。 “那日,您不是问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吗?”青浅抬起头来看着她,手指紧张地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衣服,“我想好了,我要走!” “什么意思?” “我并不想在您的身边仰仗着您而活,我知道这些都没有意义,所以,我想出去闯荡闯荡看看。”青浅坚定地回答道。 “不行,我不许!”刘玄谨抓住她的手,“刚才,我是吓到你了吗?以后我会注意的,不再做这么莽撞的事情了。” “没有,是王爷误会了。”青浅将手从对方手里抽离出来,疏离又客气地道:“我对王爷并非有情,奴婢之前说过,我只想要自由。” 昏暗的天际之上飞过几只乌鸦和蝙蝠,将此地更是渲染了几分荒凉,青浅的手心慢慢合拢,手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疼痛的痕迹。 她果断转身,将那人狠心地抛在了身后,然后无比坚定地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去,只要她足够心狠,足够绝情,他才能在这尔虞我诈的大周朝中,越走越稳吧,堂堂玄王爷,怎能随意与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厮混在一起呢? 身后的马蹄声照常响起,青浅的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同时也更加揪了起来,他相信她了,他放过她了吗? 玉竹踏着细碎的马蹄快步上前,刘玄谨在马上将她拦腰抱起,并安置在自己的怀里,“你别误会,毕竟你是本王带出来的,先让我带你回去。”他禁锢着她的双手,叫她牢牢地抓住马缰,风驰电掣。 耳边的风呼呼吹过,前面的景色是不断放大的白点,然后经过她身边不断地后退。 青浅屏住呼吸,似乎犹如上一世骑马那般,她努力地使自己打起精神来,暂时将脑袋清空,双眼目视前方,可偏偏这人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耳畔,身后暖暖的胸膛时不时与她触碰一下,即使刘玄谨故意地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也未免有些心烦意乱。 玄王府近在眼前,刘玄谨轻拉缰绳,还未等玉竹停稳,青浅便一个翻身跳下马去,刘玄谨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她会有如此动作,因此张开的手臂停留在半空,根本没有来得及抓住她。 “你疯了吗?”刘玄谨表情微怒,声音也未免大了些。 青浅仗着自己会点功夫,根本就没有将跳马当一回事,因此她也没有想到刘玄谨此时会发如此大的脾气。 但是她根本就没将这个当一回事,都到这个时候了,做戏做到一半,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于是,她只是略微福了一礼,沉声说道:“希望王爷不要忘记兑现您对我的承诺。” 说罢,她便转身走进了府门,连头都没回。 身后的刘玄谨眼睛微眯着看他,眼眸里黑漆漆的,蕴藏着看不清的情绪。 青浅回去了屋子,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她今日在刘府里便跟那几个人说好了自己往后的打算,算命铺子陈大回去老家,眼看那间铺子就要开不下去了,于是前几日他们便将店内的进账分了一分,青浅得到的银子不少,足够这一路上的花销了。 而陆屈和陆虎则重新搬到当铺那边居住,毕竟那里的铺子已经被青浅他们给买下来了,也便不需要再额外的花销。 而之前她在算命铺子里面养的那一群小鸭子,则在邵杰家的附近租了个大院子,以后由邵杰管理,并发放他工钱,可是比他每日起早贪黑卖摊饼赚钱得多,他高兴极了。 明明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可是青浅还是有些不放心,具体为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于是,她在临窗的小榻上,望着窗外浓密的树影,怎么也睡不着觉。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目光所及的对面大树上,也有一人,一直在浓密的树叶背后偷偷望着她,陪着她一夜无眠。 月亮慢慢滑入地平线之下,青浅不知何时就睡着了,而树上那人,也终于从树梢上悄悄爬了下来,走到她的窗前,凝视了良久。 第148章 又来客栈 第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青浅便留下了一条书信上了路,可是,她临时去马市找寻马车却到处都找不到,普通人不愿意接临时且这么远的活儿,叫她骑马可以,驾驶马车她还真的不行。 可是,难道叫她骑马去?不行不行,从玄京到上京,怎么着也得半个多月的时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这样休息不好,还折腾马,可真不划算。 眼看天光已经大亮,她还没有找到如何出城的办法,可叫她就这样厚着脸皮回去,她可做不到。 正在犹犹豫豫之际,身后有一辆马车呼啸过来,然后在青浅的身侧停下。 “这位姑娘,可要搭车?” 青浅眸色一亮,可终于找到愿意跑路的了! 她高兴地转过身来,正准备要与那人谈一谈价格,却没想到这是个熟人。 “怎么是你?” “托你的福,今天早上亦巧过去找你,看到了你的书信,王爷考虑到你可能临时找不到马车,便叫在下过来找寻你啦!” 青浅撇一撇嘴,“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此。” 王明亮呵呵一笑,“笑话,你也不看看你这是在谁的地盘上,王爷的眼线到处都是,你以为你跑得了?再说了,你出城也不能靠着两条腿一直走吧?我用脚丫子一想我也能猜到在这儿能找到你。” 青浅被他说得脸色一红,“本来想瞒着你们偷偷跑掉的,竟然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你们。” 王明亮指了指他的身后车厢,说得:“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快上来吧。” “去哪儿?”青浅犹豫,他不会要把自己再拉回王府去吧? “你不是要去上京吗,你不想让我送你去?” 虽然青浅心里一直期待着这个答案,但是从王明亮的嘴巴里说出来,她还是有些迟疑,“王爷他……同意我去?” 王明亮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遂安慰道:“放心吧,就是王爷叫我来的,就你我二人,若是你没有什么顾虑的话,咱们现在就出发!” 王明亮将矮凳在车辕处放好,与青浅说道:“这辆马车是与王爷那辆同等规格打造的,考虑到你在路上需要休息,里面的软包布置只多不少,而且,咱们的盘缠也足够,到时候去了上京,咱们还可以痛快地玩上两天!” 青浅钻进车厢,发现里面的布置确实如王明亮所说,舒适无比,且怡人心脾的雪松香弥漫整个车厢,很快地便叫她放松了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开始行路了,遇见一个沟壑,靠车壁的一个小几下面的一个箱子“桄榔”了一声,将正在迷糊的青浅下了一跳,她俯下身来,将那一个小箱子从小几下面拿出来,然后慢慢地拨开活栓,查看起里面的东西来。 小盒子两个巴掌大小,看起来玲珑别致,里面也大有乾坤。 最上层放置的,是一摞房契地契,包括上京城的几间铺子,还有位于桂花巷的一间四进制小院;中间一层,则是用一块丝巾包裹的一些贵重首饰,其中以玉石居多,白的、绿的,通通价值不菲,其中还有那一枚刘玄谨之前送给她却被她还回去的玉佩。 青浅慢慢地将玉佩拿起,碧绿的玉佩清透明亮,在车窗透过的白光下,小鱼儿灵动可爱,她尝试着将其别在自己身上,虽然很衬她今天的衣裳,可终究是不合适。 她撇了撇嘴,最终又将其摘了下来。 不是说好了这是用来送给他媳妇的吗,这回又送到她的这边来,到底是干什么呢。 盒子的最下方放着的是三排沉甸甸的大金锭,每一个都至少有二十两这么重,可真真是个大手笔! 将小盒子重新放回了小几之下,青浅斜靠着软榻,心里五味杂陈,路途遥远,马车晃晃悠悠,在吃完午饭之后,继续赶路,青浅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了,因为昨晚睡得极少,不知不觉间,她便睡死了过去。 王明亮的驾车技艺极好,一路之上都很是平顺,周边都是比较偏僻的小道,直至快要天黑的时候,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家客栈。 “姑娘,青浅姑娘……” 在车厢内安睡的青浅被王明亮给叫醒,她走下车去,发现这是一家新开的客栈,开在这种羊肠小道上,很不起眼,周围又没有人家,不知道平时能接几个客人。 而且这个客栈的名字也起得很有意思,“又来客栈”,难不成这里还能招到回头客? 走进里面,掌柜的见有人来,很是热情地便迎了上去,“客观可是要住店?” 青浅将行李摘下,仔细打量了里面的布局,发现还挺干净,桌子椅子什么都是全新,里面仅有一个女的帮工,估计是一家夫妻店,于是青浅很礼貌地说道:“麻烦掌柜的来两间好点的客房,顺便上些特色的酒菜。” “好嘞!客观您这边请!” 客栈不大,总共有两层楼高,均是用竹子搭建,房间里还有一股清新的木香味,没多久,掌柜的便端了两碟小菜走了进来。 吃饱喝足以后,青浅便很快躺了下来,可能是因为一路上在马车上睡多了的缘故,此时她并不怎么困,隔壁的王明亮早已鼾声大作,吵得她根本睡不着,于是她便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月亮发呆。 突然,门外好像出了些什么动静,客栈隔音很差,且青浅的耳力尚好,似乎听见外面掌柜的夫妻俩正密谋着什么事情,其中不乏有“包袱”、“玄京”、“有钱”、“下手”之类的字眼。 没多久,她的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们似乎刻意放缓了脚步,但仍旧逃不出青浅的耳朵。 脚步由远而近,先是在隔壁的房门前停留了片刻,那边鼾声如雷,自然是睡得熟了,两个人窸窸窣窣捣鼓了一阵,然后两个人又慢慢挪到了她的房门前。 现在已过子时,外面的猫头鹰咕咕叫着,将四周增添了一片神秘感,门上的窗纸似乎有异响,青浅眯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那边似乎正有一只眼睛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第149章 活阎罗 青浅心中一怔,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吧唧了一下嘴巴,说道:“鸡腿,大鸡腿……” 门外那俩人一开始还在犹豫,听到门内的人说的这两句话,终于放心了下来,掌柜的轻笑一声,随后与老板娘比了个手势。 老板娘一点头,从手中拿起一个空管的竹子来,将里面灌好药粉,然后用火折子点燃,在刚刚捅破的窗户纸那,朝着里面吹了起来。 浓重的烟雾瞬间将整个房间给填满,青浅屏住呼吸,用被子捂住了口鼻,装作人事不省的样子。 过了片刻,门外的人估摸着已经药效发作了,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在门外交谈了起来。 “欸老婆子,你说这两个人谁是主子?” 老板娘斜睨了他一眼,“这还用说吗,光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便能够看出来,自然是这女子。” “难道他们不是两口子?” 老板娘朝着掌柜的就是一脑瓜崩,“你是不是傻,他们都不在一块住,你从哪看出来是两口子?再者说,这女子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一看便气质不凡,那男子怎么能配得上她?他顶多是个给她赶车的罢了。” “哦,是吗,这我倒是没有看出来。” “快别磨磨蹭蹭的了。”老板娘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上次叫那小子给咱们把店烧了,咱们可得从这俩人身上找补回来!刚刚我瞧这小姑娘背着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还有一个大匣子,都在她的房间里,估计里面定是有不少的宝贝,咱们赶紧进去吧!” 青浅躺在床上转了转眼珠,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果然是进了贼客栈! 但是她心里并没有慌张,而是做好了准备,打算随时反击。 听见他们将她的房门小心翼翼地推开,然后踮着脚慢慢走了进来,青浅紧紧抓住了她的枕巾,打算等他们再靠近一点点,便可以来个出其不意,争取用一个招式将他们制服。 可就在这时,外面大堂中出现了一阵很规律的敲门声,声音虽然不大,却是苍劲有力,一下又一下,好像里面不开门就会一直敲下去。 掌柜的握起了拳头,愤恨地说了一句,“他娘的,谁啊,这么晚了还过来住店?” 于是,刚刚踏进来一半的脚步突然收回去,老板娘独自留在房间里,掌柜的单独下去。 青浅睡觉之前,将自己随身所带的财物全部放在茶几下面的矮凳上,于是,老板娘将门重新合好以后,并不着急向青浅这边过来,而是直接盯着那个锦盒便走了过来。 “啪”,随着锦盒上开关的开启,老板娘一脸兴奋地将盒子打开,一摞地契、首饰、珠宝玉石、还有一层的金锭……虽然房间里光线阴暗,但是她仍然看得满脸放光。 终于发财了!光这一票,就够他们安安稳稳干几十年的收入了! 她笑脸兮兮地将盒子收好,这时,外面传出了一阵骚乱的声音,好像是一个人摔到地上发出的闷哼声。 老板娘心觉不妙,立马出门查看,她小心翼翼地敞开门,回头看一眼,青浅仍旧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没有动过半分,她放心下来,然后将房门从外面合上。 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朝下方看去,只见楼下有一黑衣人,头戴锥帽,看不清脸面,一脚便将自己的丈夫踹倒在地,她赶忙飞身向楼下奔去,“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样了!” 尽管形势万分危急,她仍然不肯放下自己怀中的财物,用自己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锦盒,另一只搀扶起自己的丈夫,愤怒地问着对方,“你什么人?我们都是本分的店家,你深夜来此,为何要大打出手?” 掌柜的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手紧紧地捏了一下老板娘的手臂,告诫她不要说话。 形势很是严峻,可老板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什么,依旧是喋喋不休地叨念着:“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丈夫打成重伤,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吗!” 她站起身来,将怀中的锦盒放置在旁边的桌上,随后将双袖往上一撸,做出了一副要干架的姿势,“你是在哪个道上混的,听没听说过‘黑刹虎’的名号,那就是老娘!别以为我们夫妻俩是好欺负的,光你打他这伤,你至少得赔二十两银子才行。” 可面前的男人可并不管这些,他眼睛微眯,看着被老板娘刚刚放在地上的锦盒隐隐发呆,“你这个盒子是哪里来的?” 老板娘神色一怔,发现这人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锦盒,然后不悦地道:“那与你什么关系,那必然是老娘的东西……” 还未等她说完,眼前的男子倏地一下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愤怒道:“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伤了她?” 老板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他所言为何,于是模模糊糊道:“啊?” 刚刚还躺在地上装惨的掌柜突然一下子恢复了活力,连滚带爬地凑上前来,抓住了男人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不要生气,这次真不是我们抢的,这是我老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假装啊!从您上次警告过我们以后,我们哪里还敢做那种生意,我们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都是良民啊!” 老板娘这才从她丈夫的只言片语只提取到了些许关键信息,能叫他丈夫如此低三下四的,可从未有过!莫非这人,跟上次烧他店面的,是同一批人不成! 她静下心来,这才开始打量面前的男人,刚才没有看清,他背着光,但是脸上的轮廓清晰可见,尤其是横竖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微薄的嘴唇。 他眼中的杀气,如上次见面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老板娘终于感受到了后怕,并不是同一批人啊,明明是同一个人才对! 他们到底是遭了什么孽,怎么三番两次地碰上这个活阎罗!钱没赚到不说,还得挨一顿毒打,想着想着,心中便漾起了一阵委屈。 第150章 改过自新 “这位大侠,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次我们真的改过自新了,这个盒子真的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求求您放过我们一条生路吧!”老板娘终于服了软,冲着面前的男人乞求道。 刘玄谨紧皱的眉头没有半分消散,只是嫌恶地将揪住她衣领的手放开,他一撇袍角,又将拽住他衣袍的掌柜的手给甩开,出声问道:“她在哪间房?” 老板娘故作疑惑,“啊……啊?” “锦盒的主人,今日在哪间房住着?”刘玄谨拔剑亮鞘,掌柜的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额严重性,难道他与锦盒的主人相识?怪不得一进门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他揍了一顿呢。 他赶忙上前爬了两步,赶在老板娘的话头前面抢先说道:“就在楼上,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 刚刚言罢,只见他迈着快步便往楼上走去。 老板娘见他走远,终于忍不住舒了一口气,于是低声地问她丈夫,“刚刚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两个人的下落,既然说了不就承认了这锦盒是我偷的吗?我跟你说,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手笔的财务了……” “快别说了。”掌柜的有些不耐,“如今能保全性命就已是万幸,我看他啊,八成就是冲着那个女子来的,咱们这次又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了!” 老板娘听闻,不由得小声嘀咕,“不能吧……” 这二人还在下边小声说着话,上面便又传来了一阵严肃的声音,“人呢?” 他们二人听罢,赶忙跑上了二楼,发现刚才还在房间里安睡的两个人此时已不见了人影,老板娘于二楼各个房间来回找寻,发现并不见了二人的身影,疑惑着嘀咕:“不能啊,我下的那药,每个三五个时辰,应该醒不来才对……”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连忙打呸呸,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老爹最近失眠,我给他吃了一剂药方,效果甚好,一觉能睡上三五个时辰呢,若是大侠有需要,不妨来我这试试看。” 她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角,不停地打着哈哈,刘玄谨没有再搭理她,敞开窗户往下一看,下面是客栈的后院,正对着马棚,窗户下方有一处草料,现在有一些散落在地上,恐怕他们就是从这逃出去的。 想了一想,他也没再搭理这两个人,转身便往楼下走去,那夫妻两个没有跟着下去,而是在楼上静静地看见这位大神快步走出门去。 终于要将他送走了! 可心还没有完全落下,只见他刚刚迈出去的双脚紧接着又倒退了回来,看得他们一下子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唯恐他又一时兴起,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客栈。 于是乎,这二人快步走下楼去,连忙凑到刘玄谨的面前嘘寒问暖,“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不成,小的立马照办!” 刘玄谨一眼都没有给到他们,而是来回扫视大厅的地面,严肃地问道:“刚刚那个锦盒,被你拿到哪里去了?” 老板娘疑惑,一回头,刚刚被她临时扔在地上的锦盒现在果然不见了踪影,她立马趴在地上到处找寻,“不对不对,我刚刚明明是放在这里的,怎么突然不见了踪迹呢!说,是不是被你偷偷藏起来了!”老板娘凶狠地朝掌柜的问道。 “没有没有!”掌柜的连忙摆手,“我刚刚可是一直跟夫人你在一处啊,你怎么能冤枉我呢!” 老板娘考虑了一瞬,他似乎确实没有作案的时间,于是说道“哼,谅你也没这个胆子!”她想了一想,现场的总共有三个人,他们这客栈地处偏僻,又少有人来,应该不会有人突然出现专为偷个盒子才对! 难道说…… 老板娘突然瞪大了眼睛,她好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盯着面前的黑衣男子正准备说话,只见那人明明刚刚还十分凶恶的外表,现在却突然消失殆尽,甚至唇角处还微微上升了一个弧度。 只见他突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便出了门,唯独剩了屋内的两个人抱着头闷声痛哭。 青浅趁着刚刚老板娘出门之际,赶紧起身跑出门去,这时,楼下的打斗声已经传来,门口处有一黑衣人,宽大的锥帽遮住了他全部容颜,青浅来不及细究,这两个人肯定在此祸害了不少行人,有一两个仇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现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青浅推门来到了隔壁,王明亮还在睡梦之中,甜甜地打着鼾,青浅晃了他几下没有动静,便直接一碗冷茶水将他给泼醒起来。 王明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未恢复意识,便被她推着跳下了窗台,索性二楼并不高,且下方还有一摞粮草垫着,屋内的打斗声和求饶声遮住了他的喊声,王明亮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摔得他龇牙咧嘴。 青浅赶忙催促他解开马绳,将马车带至了室外,她叫王明亮先去后面一个隐蔽的地方等着她,然后她又悄悄来到了前厅附近。 她听到刚刚还颐指气使泼皮无赖的两个人纷纷跪地求饶,她不觉有些惊讶,微微勾了勾唇角,佛曰,善恶有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只不过等待了片刻,几个人纷纷都往二楼跑去,青浅悄咪咪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锦盒,趁着几人在二楼说话,蹑手蹑脚地进去拿起锦盒便跑了出来。 临走之前,她还偷偷地往楼上看了一眼,只见他们刚刚住过的那两间房房门大敞,两个人在里面好像翻找什么东西,青浅不觉心中一紧,还好跑得快,说不定这黑衣人也跟他们一伙儿的呢,要不然,平白无故搜她的房间做什么呢? 她很快地来到了与王明亮约好的那个地点,王明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青浅向他这边跑了来。 “都拿出来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呢?” 青浅一犹豫,然后按住了王明亮拾起缰绳的手,说道:“先不要着急,等等看看再说。” 第151章 黑店 果然如青浅所料,刚刚在里面的黑衣人没有多久便出来了,他跨上了一只纯黑的马匹,紧接着沿着大路往前奔去。 青浅松了一口气,刚刚见他们几个人在楼上倒腾的时候她便觉得不太对劲,难不成自己带了这么一大包盘缠早就被人盯上了?没道理啊,除了王明亮这家伙,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将目光转移到了王明亮身上,眯着眼睛死死地打量着他,可是王明亮并无任何反应,他身上的迷药劲还没有过去,眼下还是一脸迷迷糊糊的状态,干坐着磕头,时不时地清醒一阵,然后抹一抹自己嘴巴里留下的口水,然后扯着嘴巴迷迷糊糊说道:“好吃,真好吃……” 摇摇头,青浅立马抛开了他便是特务的想法,这二傻子,怕是脑瓜仁都没有自己的拳头大,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使得王明亮一个愣怔睁开眼来,“啊,怎么了!我没有睡着!” 青浅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先在这歇会,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跳下车来,走到客栈门口观察了片刻,确认那名黑衣男子不会再出现以后,她便拂了拂身上,又重新踏进门去。 失魂落魄的掌柜和老板娘刚刚一波三折,好不容易平稳了心情,准备回房睡觉,还没来得及关门,便叫青浅重新闯了进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浅勾了勾唇角,伸手搭向掌柜的肩膀,手指轻轻绕着他的耳垂,发出了讥讽的笑声来,“你们两口子敢阴我,可知道我是谁吗?” 掌柜的见她面色不善,虽然心里嘀咕,但觉着这小丫头片子孤身一人,难成气候,心里也便没把她当回事,于是,他将青浅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被她现在的模样迷得五迷三道,她将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里一阵摩挲,说道:“小美人还能是谁,自然是我的心肝宝贝了!” 老板娘刚刚还一心盯着青浅,唯恐她有什么动作,下一秒便叫自己的丈夫气得火冒三丈,因此,还未等青浅动手,一记扫堂腿便朝着掌柜的后方袭来。 青浅及时抽身,只见掌柜的被一脚掀翻在地,痛得他直捂着屁股,大骂老板娘生性好妒、粗暴野蛮、无容人之量…… 老板娘也是个豪横之人,并不跟他废话,立即拳脚朝着他身上招呼起来。 他们这些做黑店生意的,都有些拳脚在身上,老板防守为主,并不怎么与老板娘动手,可是老板娘疯了一般丝毫不客气地朝着他身上乎去,老板见她油盐不进,不一会儿,两个人便厮打到了一处。 青浅则作壁上观,她坐在高高的柜台上,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一颗接一颗地嗑着,并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热闹。 两个人终于打累了,纷纷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盯着对方看,掌柜的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安慰道:“老婆子,你生什么气,明明是那妖女先勾引我的,我冤枉呐!” 老板娘刚刚出了一顿气,现在看他手指的方向,突然意识到前面那小姑娘正坐在柜台上看自己的热闹的,瞬间一股气又涌了上来。 她重拾精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即一摇一摆地朝着青浅的地方走去,这小狐狸精,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竟然胆敢把主意打在他的人身上,还在自己的面前! 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伸出手来,正准备将青浅从柜台上拉下来,只见青浅很是从容地将手中的瓜子朝她一扬,随即跳下柜台,一把就将她的手腕箍住。 老板娘刚刚被青浅突然扔出的瓜子转移了视线,没想到就这片刻的工夫她便被那看起来不大的小丫头反手缚于她的身下,手肘搭向了他的脖颈。 她挣扎了一下,却并未挣开,她懊恼一下,可真是轻敌了! 没有办法,她只得将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掌柜,只见掌柜的也一脸惊恐地看着青浅,收下了他以往的蛮横,轻声说道:“女侠,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少废话,说,你们在此到底赚了多少人的黑心钱?通通交出来,我便留他一命!”青浅皱眉,顺便将搭在老板娘脖颈之前的手肘往里收了一收。 “哎呦,小店小本生意,哪里赚过什么黑心钱!是我们不好,刚刚心生歹念,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最终你不是都拿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青浅眼珠一转,“咦,你怎么知道是我回来将我的东西拿回去了,不能是被狗叼走的吗?” 掌柜的赔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你没注意到,但其实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说罢,他又跪下身来,痛哭流涕地说道,“我们上有小、下有老,请女侠放我们一条生路啊!” 这些自然是掌柜的信口胡诌的,他只是在隐约猜测,除了这小丫头,还能有谁在他们好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将那个锦盒悄无声息地带走呢? 可青浅自然是被他的这段话唬住了,就在她犹犹豫豫的时候,被她箍住的老板娘倏然出声矫正他道:“蠢货,是上有老,下有小!” 掌柜的没想到这个情况下她还能镇定自若,并且反驳自己,一时忘记了哭泣,小声制止道:“你闭嘴!” 青浅眼看着他们表演,终于恢复了理智,随后说道:“少废话了吧你们,说说吧,你们到底是收了多少黑心钱!” 掌柜的叹气,正准备说话,只见老板娘先一步说道:“姑娘,实话告诉你把,你也瞧见了,我们这个客栈是新修的,刚刚开业还没有十天,你们二位是我们开业以来接到的第一批客人。” 青浅一挑眉,“是吗,那你们为何要将店开在此处?”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祖辈都生活在此,自然不舍得轻易离开,你别瞧我们看起来很是不错,其实生活得可苦呢!” 第152章 南国 原来,他们生活的这一片地方曾经也是一片富饶的村庄,几代人生活在这里,与世隔绝,犹如世外桃源一般,极少与人交流。 可是自从前朝落寞,逃亡的官兵一部分流落到她的家乡,他的乡亲们热情地接纳了他们,并在一起生活了数年。 后来,大周朝的官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有一天携带众多的将士来此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他的家乡被迫成为战场,父老乡亲们来不及躲藏,最终成就了累累白骨。 他们二人当时年纪还小,被他们的父母掩藏在石槽子底下,并未叫人看见,从而保留了性命,自此以后,这个村子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后来,他们相互扶持着长大,也从未想过要找什么人报仇,而是想尽办法要为全村的村民修建坟冢。 没有钱,他们便想了个办法,他们辛辛苦苦搭了个棚子,供来来回回的客人喝喝茶水,可是生意并不好,而且还经常遇见路过的恶霸欺负他们,于是他们自学成才,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再后来,他们再遇见欺负人的客人便直接动手招呼,有一次那个恶霸留下了一堆东西落荒而逃,他们便捡了个便宜。 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想还给人家的,可是左等右等好多天,也不见人来,他们便敞开包裹一看,好家伙,琳琅满目全都是金银珠宝,成色极好,八成也是被他们偷来的。 从此他们便换了一条挣钱的路子,看见有钱的客商,总是想偷瞧一下别人的东西,但他们也不是谁的也会偷盗,那些一看起来就穷苦的百姓,他们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他们也不怕会有官兵找上门来,这个地方位于上京和玄京的交界,再者黄贺那边他们也打好了关系,基本上根本没有人来管过他们。 他们所求的,只不过是点钱财而已,又不会伤到人家的性命,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就是最近在那个男子还有青浅的身上栽过跟头。 “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乡亲们的坟冢还没有修建起来吗?”青浅问道。 掌柜的一听,又垂下了头,“唉,说来话长啊,玄京那个知府黄贺,最近的胃口越来越大,我们这买卖其实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开张了,可是那黄河狮子大开口,说务必要在一个月内将二百两银子补齐,要不然就将我们抓起来,这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啊!”掌柜的额摇摇头,“我们之前的不利所得,全都花费了出去,现下叫我们上哪去搞这么多银子啊!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盯着你下手。” 掌柜的说的无奈,老板娘也在一旁抹眼泪,“不瞒你说,刚刚那个男子在半个月前刚刚将我们的客栈烧毁,这间客栈也是我们刚刚修建好的,我们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瘟神,怕是不想叫我们活下去了……” 青浅皱眉,直安慰道:“别别……我不问了就是了。” 想了想,青浅跑出门去,三步两步来到了她们停在竹林后面的马车上,从自己的包裹中取了两锭银子便跑了回来,“呐,这些给你们渡过难关,记得不要再伤害无辜的百姓了。” 掌柜的双手接过,感动地泪眼婆娑,两人直点头,目送青浅走出门去。 客栈之内沉默良久,待确定青浅走远以后,老板娘轻声问掌柜的道:“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眼熟?” 掌柜的毫无知觉,“哪里眼熟?” 老板娘朝他脑袋上来了一耳刮子,“你是不是傻,咱们隐姓埋名在此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真是为了给那帮父老乡亲修坟建冢的?” 掌柜的摸了摸脑袋,“哎呦,不能吧……我记得王妃当时生的是个女儿,可他确实个男子……” 又一巴掌招呼上去,疼得掌柜的直接蹦了起来,“哎呦喂,你怎么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老板娘双手掐腰,气道,“你这个二傻子,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就是个女子……” …… 这日夜里,刘玄谨一路向东北行进,直到天开始破晓,他这才意识到已经走了极远的距离,既然这一路上都没有追到,只能说明她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躲藏起来了罢了。 想了想,他摇摇头,那小丫头,聪明警觉自然有之,从在混乱的时候,保全自己全身而退,并且拿到自己目标之下的东西,可不能是常人之所为。 她的胆量气魄,已然超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纯真和烂漫。 刘玄谨找了一家附近的客栈,将马匹交给小二后,便开了间房进去眯起眼来。 他的觉很浅,可能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睡得再沉再死,也总是能够竖着一只耳朵听着外面的讲话。 隔壁的房间里有两位男子,应该是在用早饭,他们一边吃着一边交流着最近京中的八卦。 “欸听说了没,最近北疆刚刚平定,南国又出乱子了。” “什么?”另一个人嘴巴塞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南国能出什么乱子?” “不知道,据说最近有不少南国的暗探被官兵抓到,据说是在寻什么人呢。” “他们能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去寻,非得搞这么大阵仗?” “谁知道呢,估计还真是位重量级人物,你不知道,那些南国的暗探,骨头可硬了,不管上多少大刑,都死活不说!” “可真是好汉!照我说,他们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过寻个人而已,不如就把他们放了罢。” “欸,政治上的事情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谁知道南国的人有什么目的?据说这南国跟北疆还不同,那北疆的人喜欢内战,没大有脑子,只是会用武力解决问题,可南国人不同,他们团结得很,且心眼子还多,若是跟我们大周真的起了冲突,指不定吃亏的是谁呢!” …… 刘玄谨听着隔壁说的悄悄话,躺在床上忍不住又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起来。 “才离开上京这么短的时日,又出了事,还真是一会儿都不让人消停啊……” 第153章 街市 中秋快要临近的时候,上京城中人流涌动,繁花似锦。 天子脚下的四条主街全部举办盛大的中秋灯会,为期十天,讨生的摊贩整日在此摆摊叫卖,吸引了无数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绚烂的烟花隐隐穿插其中,鼎沸的人流将青浅挤得东倒西歪。 “姑娘,面具要吗?”一商贩指着自己摊前的一墙的面具叫卖道。 青浅停下脚步,好不容易在摊贩的帮助下站稳了脚跟, “多谢店家。”回过神来,青浅连忙致谢,抬起头来,她又叫这整墙的面具吸引了目光。 最上面挂着的,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鬼面,最左边的极为眼熟,是与玄王之前所佩戴的黄金面具一个模样雕刻出来,这类的面具之前在西玎街的夜市也曾出现过,当时她还傻乎乎的给那家伙买了一顶假的来假冒王爷,殊不知,闹了个大笑话…… 青浅的手指短暂停留一阵,辗转往下,最终拿了一只温婉的小狐狸面具,灵翘的眼睛上方还竖着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露出青浅那小巧而朱红的嘴巴,妥妥地跟个小狐狸一模一样。 王明亮好不容易挤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你可叫小的好找啊!” 还未等他喘息过来,一只黑黝的黑熊面具瞬间扣到了他的面上,配上他一身灰色的衣衫,还真像一只憨憨的大灰熊。 付过钱以后,两个人重新走到了大街上,这时路上就已经宽敞多了,原来,刚刚附近有杂耍的艺人,大家争相过去观看,才导致这段路堵了半天。现下表演结束,围观的群众都逆行他们而来,青浅扯着王明亮的衣袖,生怕再如刚刚那般与他失散了去。 街上的行人基本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可青浅的目光并不在此,而是仔细观察着路边的摊贩,到底在卖什么好玩意儿。 远处,有一排官兵在街上开路,硬生生地将街上的百姓给驱赶到马路的两边,后边跟着的一辆马车匆匆行过,朝着不远处的宫门口快速驶入。 青浅被人群给拨到了嘴里边,半边胳膊靠着墙壁,一半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极不情愿地与王明亮嘟哝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什么大人物,不是说天子脚下的街市上不让行车吗?” “快别说了。”王明亮盯着远处的那辆马车,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想了想都想不出什么所以然,街市上重新恢复了秩序,青浅显然已经将刚刚的烦闷抛之脑后,自顾自地又逛了起来。 在中心大街和南街市的交叉路口有一道榜,此时正有不少文人人围于榜前,叽叽喳喳。 “宰相家的小公子三日后要举办菊花宴,邀请整个大周最具才华的文人墨客前去赏菊作诗呢。” “孔家的那个小公子孔学林?哼,他啊,一心想要招几个有才的文人墨客为自己所用,想要媲美古人,学什么文人风骨呢!” “哎去年他是不是也举办过类似诗会,去年是什么样的情况?” 有知情人说道:“去年啊,是招了一批新人,但是遇上了那些会拍马屁的,送了他几首诗,他便自己将自己评选成第一了!” “哈哈哈哈……”一群人大笑起来,“简直是笑话,那他这诗会,开的还有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怕是大公子过得太过无趣,小人消遣消遣,解解闷罢了。” “……” 青浅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手心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孔家。”她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词,好像上次王公公过来要给刘玄谨定亲的也是这个孔家。 下定了决心,她转头与王明亮说道:“你会不会作诗?” 王明亮首先一愣,喊着小食的嘴巴喏嚅着说道:“小姐,我哪上过什么学啊,我连字都认不全呢!” 青浅点了点头,“那过两日我放你几天假,你好好玩一玩!” “什么?”王明亮好不容易将自己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你要做什么?” 青浅微微一笑,说道:“秘密。” 而另一边,刘玄谨沿途中一边慢慢行走,一边等待着后边的青浅,心中既焦急又觉得安定,可始终未见到有熟悉的马车从后边赶过来,等了几日这才知道,原来王明亮早就带着她从小路跑掉了。 他心里知道青浅那小丫头向来不会吃什么亏,便也不再着急,自己骑着马慢悠悠地来到了上京。 在桂花巷中休整几日后,又与施景密探了两日,他这才知道,南国果然是又出了什么乱子。 “据说是南国的小公主于十五年前丢失下落,因为一直在隐秘寻找,所以不为人知,现在,南国的国王嵇栾身患重病,恐活不久矣,于是这才增多了寻人的阵仗,被护城军截获。” “哦?小公主?之前可从未听过这个消息。” “是啊,怪不得北夷当时闹得翻了天,南国都一点动静都没有,若当时北疆能联合南国一同攻打我们的西侧边境,大周国绝对无力抵抗。” 刘玄谨沉默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杯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施景道:“你这太常做得怎么样,可遇着什么难事?” 施景躬身道:“并没有。陛下最近正痴迷于长生不老之术,服用着卑职给他配置的丹药,现下还荣光焕发,只怕再过不久……” 刘玄谨停住了手,表示叫他不必再说,“你自己看着办就好,再过几日,我便要恢复身份,搬到另外一个府邸去,这个地方,便交给你了。” 喧闹的大街上,受天子邀约的玄王刘玄谨正乘坐着宫中派来的马车快速向宫中行去,这里的路两边都是些摆摊的商贩,虽然路过的行人躲避得及时,但马车行驶的扔十分缓慢。 他掀开了一角车窗看了一眼,外面行人如织,他看见角落里有两个带着面具的人,一个扮演着狐狸,一个扮演着黑熊,他只一念想到了多日未见的青浅,心中烦闷,随即关上了车帘。 殊不知,就在他关上的那一瞬间,那个狐狸脸才正视过来,盯着他的车窗说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什么大人物,不是说天子脚下的街市上不让行车吗?” …… 第154章 秋日宴 秋日宴,在中秋的前一天,位于上京南郊的一处小花园里,这里是孔府别院,勤劳的家丁们侍弄着大大小小的花草,秋日的院子里,颜色各异的菊花争奇斗艳,整个一绚烂的景象。 前堂中,不少的文人墨客及附庸风雅之人拥挤在一处,热情地讨论着自己于不久之前刚刚创作出来的诗词字画,希望一会儿能够掌孔家小公子孔学林的眼,顺带能够入了孔家的门生,那将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分。 若是能够搭上这条通天梯,那么将来自己的官职也自然不在话下。 几个人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好像志在必得一般洋洋自喜。 而另一边,临近小池塘的一座水榭旁边,青浅正男扮女装,拿着一兜鱼食喂着池中的小鱼儿,一群的锦鲤纷纷跃上水面,张着嘴巴争相吃食,它们各个肉圆滚滚,红的、黄色、金的挤在一起,水波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她喂得高兴,丝毫没有将前面的喧闹看在眼里。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银色衣袍、腰系金腰带的小公子从长廊的一侧缓缓走了出来,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他经过青浅的一侧,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又立即将目光回正,朝着正前方的广场处走了去。 广场上搭了一个简易的小凉棚,四周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当然,这些字画都是前来参宴的文人们自己带来的,凉棚中似乎成了一个展览馆,大家伙儿都纷纷站在了自己的作品面前,引导着这位公子过来能够过来欣赏一番。 只不过小公子目不斜视,直行走到最前方的一个看台上,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对着下方的众人说道:“秋日宴,现在开始。” 青浅看到了刚刚周围闲散的人员全部聚集到了凉棚处,她便知正主已经来了,收了收心,自己便往凉棚处走去。 里面的人开始讲着今日诗会的规则,一是考察文笔字体,以字迹优美、赏心悦目者为佳;二是考察丹青字画,以颜色绚丽、栩栩如生又意境丛生者为佳;第三个则是即兴发挥,以当时物、景作诗作画,能够有新意且服众者为佳。 说完规则,一席人纷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思苦想,笔墨丹青这个考察的是素日的功力,而赋诗创作,则靠他们的灵感即兴发挥。 他们要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千古绝句来,从而能够在这几百人的人群中脱颖而出,从而能够得到这孔学林的青睐。 今日天气多云,太阳隐藏在巨大的云朵之后,微风徐来,带来丝丝的凉意,天气不热,微风阵阵,菊花满地,似乎正应情应景。 此时的室内,除了青浅一人正拿着毛笔吹胡子瞪眼之外,其余的人都纷纷在纸上沙沙地画着、写着,青浅环绕一圈,终于叹了口气,拿毛笔点了墨,在上好的黄麻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黑漆漆的大字。 “好无聊。” 放下笔之后,青浅继续趴在桌上,因为还没有到交卷时间,因此她等得格外无聊,一会戳戳这个,一会动动那个,不时地搞出了一些声响,引来身边一个紫衣男子的怒视,她憨憨一笑,终于停下了手,便趴在桌子上睡起了大觉。 睡梦之中,那位陌生的男人又闯了进来,自己在荒无人烟的丛野里到处跑啊跑,他则在自己的后面一直追,最终,自己终于被她提溜在了腋下,带着佛珠的手薅着她的头发,并强行喂给她一颗药丸,她咬着牙摇着头怎么都不肯咽下,最终,他的颈后一痛,她便失去了意识。 “啊”地一声,她瞬间睁开了眼睛,抹了抹唇角留出的口水,她尴尬地朝周围的人憨憨一笑,“都别看我啊,你们继续,继续……” 她身边那个刚刚就拿眼睛瞥她的男子轻轻哼了一声,仿佛极不耐烦的样子,暗骂道:“晦气。” 青浅撇撇嘴,重新趴在了桌上,片刻后,一众的公子哥重新开始埋头写字,再也无人关注于她,她坐在最后一趟,挨个打量着前面人的背影。 嗯,这个胖点,那个好像又太瘦了,哎这个挺帅,不知正面看怎么样,好不容易等那人回过头来,她又大失所望。 果然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重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再也不敢发出奇怪的声响,日头一会儿漏出来,一会儿又隐藏起来,青浅无奈地翻着白眼,真的是度日如年啊! 终于,到了交卷时间,有掌事将所有人的字帖全部收集上去,有年长的评委在后院中进行评判。 场内的书生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可对于他们来说,等待的时间也过得分外难熬。 “欸刘兄,你写的怎么样?” “害可别提了!我最近刚刚学着写的小楷,要不是我身边出了个打岔的,害得我连写错好几个字,说不定我那幅字帖能够评选优秀呢!” 这个人显然就是刚刚坐在青浅身边的那个紫衣男子,说罢,他又往青浅这儿瞅了一眼,青浅依旧坐在那个小榭旁边喂着池中的金鱼,浑然不知那道从她背后传来的仇视的目光,她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而在评官这边,大家在几副漂亮的字体之中拿不定主意,这时,一小厮将一副只稀疏写着三个大字的字帖捧了起来,拿到了评官面前,“徐公,您看看这。” 徐公打眼一瞧,气得吹胡子瞪眼,“哪里混进来的小书生,真是放肆!” 这时,孔家小公子孔学林走了进来,徐公颤颤巍巍地将那副字帖捧上,“孔少爷,您看……” 孔学林则没有那么大的脾气,他只微微一笑,问那位小厮道:“这是谁写的字?” 小厮躬身说道:“他好像从玄京而来,名叫刘浅。” 孔学林一颔首,安慰徐公道:“老师您别生气,这些人都是本公子邀请来的,她又没有在此捣乱,且先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吧!” 第155章 席宴 考试结果很快便出来了,第一名,是一位叫陆嘉实的公子,他的笔墨苍劲有力,且文笔工整没有任何错误,是为上佳之作,第二名和第三名也相继出现,三个人面带微笑地从台上走下来,看得那名紫衣公子一阵眼红。 “哼,要不是他,我必登这文墨第一的榜位!”他朝身边一个矮个的公子小声嘀咕着。 “别急,还有两场呢,再好好准备就是!”那个矮个的公子出言安慰他道。 青浅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眼睛看向窗外,有一只小鸟正在那万千的菊花中间,上下蹦跳。 第二场,考察的是书画丹青,每人发放三色颜料,众人要利用这三色颜料自行调色,然后画出自己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大家拿着画笔,很快又进入了下一场战斗之中,唯独青浅,两手托腮,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虽然她并未发出什么声响来,甚至叹息声细如蚊呐,依然是惹来了身边人的不满,那名自已男子再一次怒视与她,青浅还是打算不与他计较,转头望向窗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 瞪了她一会儿,紫衣男子见她毫无反应,便再次低头作画起来。 青浅左右看得无聊,于是也拾起了画笔,学着那些人的模样,在画板上像模像样地调色,红色加绿色调配出的是黄色,蓝色加绿色又得出青色,红色加蓝色得的是品红,而红色加蓝色再加绿色得出的是白色…… 青浅好像终于找到了好玩的事情,她拿着画笔,一笔一笔地将调配出的颜色落在了画纸上,终于,硕白的画纸被她画得乱七八糟,成了一幅啼笑皆非的模样。 紫衣男子见她终于安定下来,并潜心作画,不由得心中一怔,他微微直起了身子,朝着她的这边瞅过来,见她的画纸上全都是乱七八糟,丝毫没有任何规章和美感可言,终于放下心来,重新勾勒自己笔下的山川河流。 第二场笔试终于完毕,待纸张上的墨迹稍干一些后,掌事重新开始收卷,待收到青浅这边后,表情明显一怔,手下虽然停留了短短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评审重新开始,这次,孔学林并未出去贪玩,见掌事捧着一摞画作走进门来,立马感兴趣地讨要道:“刚刚那个刘浅的呢,先找出她的来给我瞧瞧。” 掌事一犹豫,随即从最下方将她的那幅画取了出来,上面的颜色杂乱拥挤,且一层叠着一层,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境在哪。 可孔学林则极感兴趣,“这位刘浅公子,可真是个妙人呐!” 两位评审看了看画作,又看了看孔学林,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重新开始审阅起手上的画作来。 结果很快出来,第一名是刘温纶,山川秀丽、大气磅礴,第一名名副其实,正是刚刚坐在青浅身侧的紫衣男子。 第二名祝会,画的是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人家,虽是安逸,却贵在意境,时间虽然仓促,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细节勾勒得如此完美,已实属不易。 祝会在台上与刘温纶对视一眼,他的个子比刘温纶矮了一头,正是刚刚一起与他站在一起的矮个子男子。 第三名画的也是山川河流,并无甚新意,青浅独坐在窗边,托腮继续看着窗外的花丛,蹦跳的鸟儿早已消失不见,一群蝴蝶倒是闻香自来,扑扇着翅膀在花园之中翩翩飞舞,看的她满是心神向往。 日头已经高高升起,刚刚还满天的云彩此时已消失了大半,太阳重新展露头角,烤在这个凉棚的顶部,开始叫人有了热的迹象。 青浅不知道,在她对着窗外默默发呆的时候,正有一公子,穿着银袍银衫,坐在水榭凉亭处,拿着茶水遥遥望着这边,青浅小巧的侧脸一半在阳光之下,一半则隐藏在阴影之中,看得孔学林好一阵沉迷。 “莫非,玄京公子都如他这般眉清目秀,不将任何事情放在眼里?”孔学林好奇地说道。 很快便到了用膳的时辰,掌事说道:“大家请前往后院小亭的二楼,孔府为大家准备的宴席,请大家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吟诗作乐。” 大家听毕很是高兴,忙活了大半晌午肚子早就饿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抢先出去,都想要在二楼的宴席上抢到一个明亮的好位置,最好是能让孔学林小公子一眼就能够瞧上他,然后多看两眼! 小亭的二楼原本是个书堂,现下将两边桌子重新摆放了一番,分布于两侧,中间一个过道,最前面的则是本次宴席的主座位置。 房间看起来不是很大,但也能装个五六十张桌子,一个人一张自然是不行,两个人一张秒勉强强,实在放不开的话甚至还需要三个人挤上一挤。 刘温纶拖拉着祝会抢先一步,于第一个率先冲出门去,他们在离主座最近的地方抢到了一个小桌,他们二人洋洋自喜地坐下,眼瞧着之后进来的人争先恐后地抢着席位,他们终于放下心来。 而最后进来的,则是青浅,她不愿与众人挤到一处,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慢吞吞地来到了二楼,此时,座席几乎全满,她尴尬地站在门口处,不知该去往哪边。 刘温纶见了,不由得呵呵直笑,这傻小子,也不知哪根筋抽错了非得来参加他们这个雅人们的宴席,自己几斤几两难道没有数吗,非得瞎上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这时,管事吩咐人抬了一张桌子来,在门口处又重新加了一张,然后躬身对青浅表示:“刘公子,您这里坐。” 青浅懵懵懂懂地随着他的指引坐了下来,心想这孔府安排得还真是贴心,看着里面没位置了,非得硬塞也得塞进来一张。 只是,这位置有一点尴尬,一半的桌子挡住了门口处,她相当于自己一人坐在过道上,正好与主座的位置遥遥相望,不知最上面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第156章 作诗 没过一会儿,孔学林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似乎早就知道那里有人一般,自觉地从一侧进来,并且朝青浅笑了一笑,那笑容阳光明媚,叫青浅莫名地心中一颤。 他干嘛要看着我笑,难道我们之前见过? 青浅心里慢慢回忆着,确定自己是以第一次与他见面后,终于稳下心来,拿起了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 孔学林走到前排的位置,在刘温纶和祝会的桌前停滞了一瞬,眉毛微微翘起,似乎有些意外。 掌事见状,立马走上前来,躬身道:“少爷,老爷有事说不过来了,您请上座吧!” 可孔学林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动弹,依然是盯着他们二人,并不挪动地方。 刘温纶感到有些不大自在,站起身来行礼道:“孔少爷,我兄弟二人得邀约前来贵府,荣幸至极,刚刚虽然已经得了书画第一和第二名,但接下来的作诗应试阶段,我兄弟二人亦会全力以赴的!” “谁叫你们坐这个位置上的?”孔学林不理会他们的客套,直接就挑他们的刺。 刘温纶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不满之意,反而在那自说自话起来:“在下叫刘温纶,是右都侯刘敞之子,今年刚满二十三岁,现任……” “下去!”孔学林不悦地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 旁边的掌事见状,忙跑上前来,与刘温纶解释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是我们家公子的地方,请您往别处去坐吧!” 刘温纶一时满脸通红,憋得一言不发,拉着祝会灰溜溜地往下走去。 可是,这个房间被塞得满满的,所有的座席都装了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他们两个一时找不着可以塞进去的地方,站在中间不知该往何处去,一时又气又羞。 这时,门口处有几名上菜的女子翩翩走进,他们各个手捧托盘,一副神仙飘飘的衣裳,引得全屋的文人瞩目看去,刘温纶站在过道之中,顿觉尴尬,他一时情急,见青浅的桌子上只有他一人,来不及多想,两个人直接就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青浅刚刚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身边顿时多了两个人,她还有些不太习惯,身边变得拥挤起来,她便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可还未等她说什么,刘温纶首先道:“别以为我们两个稀罕坐在你这,别人都是两三个人一桌,唯有你自己是一个人,我们是来给你撑撑场面的。” 青浅瞧了瞧他们,并未多说话,而是继续磕着手上的瓜子,前面的婢女们开始上菜,一道道精致的菜品开始按顺序摆放下来,碗碟虽然不大,但胜在精致。 青浅一时被这些婢女的衣裳给吸引了目光,他们均是穿着粉红及青色间歇的薄纱衣裙,胸前绣着大颗芍药,行走起来衣袂飘飘,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漂亮迷人,青浅地想着,这孔相果然审美与众不同,就连自家的婢女,穿着的衣裳都与众不同。 祝会见青浅对刘温纶的话语充耳不闻,感受到了刘温纶的不快,于是出言道:“喂,祝公子与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青浅一心陶醉在这些婢女身上,本就对身边的其他人不感兴趣,所以压根就没有考虑到他们原来是与自己说的话。 于是,那两个人更生气了,一堂宴席之上,被人冷落了两次,难道她也在心里瞧不上他,刘温纶面上挂不住了,为了缓解尴尬,他首先下箸,?了一筷子桌上的富贵虾仁。 虾仁入口鲜香、滑美,他一时瞪大了眼睛,并与祝会眼神示意,祝会见状,也?了一筷子虾肉,两个人相视一笑,顿时对这一桌子菜提起了兴趣来。 上菜的丫鬟们表演才艺完毕,纷纷提着裙摆退了出去,等青浅回过神来,桌上的菜肴已经全部成了盘底。 再看身边两个人,明显是被桌上的饭食吃得心满意足,纷纷揉着肚子打着饱嗝。 青浅惊讶地看着他们,没想到他们一身华表之下,竟然如此不懂世礼,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知书达理的文人墨客,却没想到私底下如此粗俗。 青浅并未说什么,只是一抿唇看向别处,其他的桌上正互相品尝着美食,x兄长x弟短地互相谦让着,谁能想到,他们这一桌早早地便结束了战斗。 孔学林遥遥关注到了她这边的情况,拍了拍手掌,引来下方所有人的注意,只见他温煦地笑着说道:“咱们便用第一道菜来作一首诗如何?” 下面的学子们纷纷拍着巴掌说:“好!” 孔学林一颔首,指着最后方的座席说道:“便由那个桌的朋友先来题诗一首吧。” 青浅的目光本就在四处转悠,她听到声音,然后左右看了看,确认那孔家小公子说得是自己这桌,一时感到心惊,正打算站起来,可这时,刘温纶早就站在她的前头,他面容尴尬,支支吾吾。 原来,每个桌上都有主次之分,两人桌的以右为尊,三人桌的以中间人为尊,刚刚青浅自己一人桌的话,此问题自然她逃不了干系,可这俩家伙一过来,他们将青浅挤到了最左边的地方,自然是以坐在中间的刘温纶为尊了。 这个问题,除了他起来回答以为,旁的人还真不大合适。 可是,刚才他们报复心强,只为了报复青浅而快点把饭菜吃完,谁能够注意得到这第一道饭菜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刘温纶自然是又闹了一个大红脸,这已经是他来到这第三次这么丢脸了,原本来时他还抱着能受孔家公子青睐的想法来的,谁知这第三场笔试才刚刚开始,他就已经下不来台了。 “……不是画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不管那么些了,刘温纶闭着眼睛作出了一首写菊花的诗,虽然他已经不记得第一道菜是不是菊花了,但他确定这些菜中定有一道是菊花所做,而且,他为了这场菊花宴耗费数日,好不容易作出了这么一首诗来,就算那道菜不是菊花,那么其他人也定会看在他的诗的份上给他一个掌声。 第157章 猪肉 可现实并不为他所料,虽然有些人欣赏他的诗,并做出叫好的掌声来,可台子上那一位却并没有做任何表示,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台下刚刚鼓掌的人见状,纷纷停下了掌声,仔细思考着其中的不妥之处,在身边人的提醒之下,他们才知道,自己刚刚也竟做了一次丢脸的事情! 刘温纶看刚刚还捧他的人纷纷变了脸色,他嘴角也渐渐耷拉下来,有些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朝上方表示:“孔小少爷,不知在下的菊花可合您的心意?” 孔学林呵呵一笑,说道:“刘公子的菊花甚好,只是……”他仔细琢磨着刘温纶的表情,从刚刚的得意一下子又变得铁青起来,他勾了勾唇角,继续说道,“可是本公子记得,这桌宴上的第一道菜,并不是菊花呀!难道说考生可以不顾考官的考题,自行发挥不成?那么本公子安排这次秋日宴,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席话说得刘温纶低下头来,直接就要埋进了自己的胸膛里,只见孔学林再次发问:“有知道第一道菜并且会作诗的,尽管站起来回答,本公子重重有赏!” 底下的人见状,纷纷低下头讨论起来。 这个宴席上上的菜都是用的极小的碟子,两三个人一桌,一人一口都不大够,大部分人早就将前边上上来的菜吃干净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空盘子,谁知道第一道菜是什么呢!就算是有还没有吃的,却一时被这题目给纠结住了,那部分人抓耳挠腮,冥思苦想。 之前从来没有人以这种题目当过考题呀,都怪自己之前没有早早地做好准备,该怎么样一出惊人,叫这孔小公子一下子就能将自己记住呢,最好,在同辈面前也能够得到喝彩声,那么自己以后,也便声名远扬了…… 他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旭之中,都没有注意到,这时,在最后排的那个席位上,有一个子矮小的公子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上京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所有人纷纷朝她看去,沉默了一两秒,随即所有人哄堂大笑起来。 “低俗、太低俗了,简直是丢了我们这些书生们的脸!” “猪肉有这样形容的吗?明明这个宴席上这么高端的做法,却在她的口中被贬得一文不值,也不怕得罪了孔家小公子不成?” “……”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仿佛对青浅所作的诗嗤之以鼻,毫不在意。 这时,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刘温纶听见了,一时抬起头来,哦,原来第一道菜是猪肉啊!怪不得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么普通的食材,他明显是不会轻易记在脑子里的。 他以为孔小公子会学那些高雅的人,做些高雅的事,谁知他竟然会起这种不入流的题目! 想了想,他有些烦恶地瞅了瞅青浅,原来她早就知道啊,既然早知道也不出言提醒他一句,真不愧是坐在一个桌上的,自私自利,且没有公德心! 他小声地朝着祝会说道:“这小子到底是从哪个旮旯蹦出来的,之前我怎么从来没有在上京城见过他?” 祝会正准备说话,这时,堂上孔学林带头开始鼓起掌来,他掌声一下接着一下,带动着堂下服气的、不服气的纷纷也鼓起掌来,这声音叫刘温纶听得满是愤恨,以为他是在故意挑衅于他。 这时,祝会凑近了刘温纶的耳朵,说道:“听说他是玄京来的。” 刘温纶点了点头,这时,又有几个书生站起来作了几首猪肉的诗句,但都不怎么出彩,掌声稀稀拉拉,刘温纶一边跟随他们鼓着掌,一边用极轻极轻只能叫青浅听见的声音说道:“玄京来的乡巴佬,果然见识短。” 青浅浑觉诧异,但听到他提到玄京二字,且直视自己,他这不是与自己说话又是跟谁! 于是,她很无畏地对上了他的视线,说道:“这位上京城的富贵刘公子,连玄京来的乡巴佬都比不过,你可还好意思地来此赴席,不怕叫人看了笑话吗?” 刘温纶本就想从青浅的身上找存在感,没想到却反被她数落了一通,他一时气急,指着她道:“你……” 青浅冷哼一声,将头扭了回去,根本就不想搭理他,这时,孔学林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以这间二层小阁,来作诗一首。 为了将之前的面子找回来,刘温纶首先站了起来,幸亏他之前做过不少功课,亭台楼阁的诗句自己也准备了一些,于是,他摇头晃脑地将自己所作的诗句背诵了出来。 话音刚止,下边就传来一阵掌声,大家都觉得他这首《咏阁》很是出彩,刘温纶很是得意地看了一眼青浅,然后坐下身来,可青浅还是浑不在意地嗑着瓜子,根本就没有露出半点敬佩之色,一时又把他气得不轻。 接下来又有几个起来作诗的,但反响都不如他的话,刘温纶一时自大极了,这时,孔学林再次问道:“还有人吗?” 刘温纶瞅了一眼青浅,顿时一计横生,“有!”他举手喊道。 孔学林见又是他,不由得发问道:“刘公子不是刚刚已经作诗一首了,莫非又有新的灵感了不成?” 刘温纶一拱手,微笑道:“孔少爷,并不是在下有什么灵感,而是我身边的刘浅刘公子,他一直在我身边跃跃欲试呢,他似乎觉着大家的诗作的并不怎么好,说是自己用脚指头做得诗,都比大家好上千倍万倍!” 青浅嘴巴里还含着瓜子皮,听见了身边这个人莫名地诬陷自己说了这么些话,一时之间,她长大了嘴巴,任由瓜子皮从她的嘴巴里边掉落出来。 她的眉头紧皱,环绕了一下四周,见大家都对她起了仇视的目光,似乎在刘温纶口里说出来的都是事实一般。 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并没有……” 第158章 第一名 可现实就是青浅已然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下不来台,就连孔学林也微微笑着看她,说道:“既然刘公子有意,那便再作一首吧!” 青浅的脑袋瓜及时地转了一转,好不容易捋出个头绪来,不就是描写亭台楼阁的诗句吗,她再背一首不就得了! “敢问孔公子,请问这间小阁叫什么名字?”青浅问道。 孔学林笑着道:“叫孔雀楼,这里曾是我太爷爷修道打坐的地方,他生前最喜欢这座孔雀楼了,在这儿一待便是好几天,就连我们过来请都请不动,墙上的壁画也都是他一笔一笔下手描的,自从他去世以后,我们便将这儿改动了一下布置,但大体都没有动。他以前最喜欢听读书人讲书写字了,故此我才将诗会设在此处,想必他若是知道了,定是会非常高兴的。” 青浅听了他说的话,不禁也被他这股孝心所感动,她的身体往旁边迈了一步,移到了过道中间,于众人的瞩目之下缓缓开口。 “昔人已乘孔雀去,此地空余孔雀楼; 孔雀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青浅背得摇头晃脑,她尚存着二十一世纪的记忆,那首崔颢的《黄鹤楼》,可是被后人评价为“七律第一”,就连李白都自叹不如。 她只不过是将《黄鹤楼》稍微改动了一番,变为了《孔雀楼》,那也丝毫不减此诗的风采,青浅不信,被吹捧了几千年的古诗,还拿不下这一百来人的青睐? 可是,现实却是根本就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周边是一片寂静,静到绣花针落地可闻,青浅环绕四周,发现大家都纷纷看着她,嘴里却不发出声音来。 青浅摸了摸自己的束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奇怪,这些人怎么如此镇定?莫非自己用的语气跟情境与这个地方并不相称不成? 于是乎,她朝着堂上深鞠一躬,然后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发现,就连那刘温纶跟祝会,现在看她的眼神都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响起了一阵掌声,青浅寻着声音看去,发现从自己的背后进来一个女子,她身着鹅黄色的刺绣裙裾,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一下一下地拍着手掌走进门来。 “欸哥哥,难道她这首诗不好?你们都愣着作甚,鼓掌啊!”她声音俏生生的,眉眼含笑,脸面看着也很是讨喜。 这些人才回过神来,紧接着,这间屋子里瞬间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鼓掌声。 掌声长久不绝,甚至到了最后,全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有些人围绕在青浅的周围,似乎对她极为感兴趣的样子。 “小兄弟如今在哪任职?” “小兄弟家父是谁,师承何人?” “小兄弟看你年纪不大,可否有婚配?” “……” “你们别一口一个小兄弟了,人家姓刘,叫刘浅,跟我是本家!”刘温纶终于不再是那种趾高气昂的态度,而是一副小人姿态,竟然跟青浅套起了近乎,他的脸贴近前来,笑嘻嘻的道,“是吧,刘兄!” 青浅一时无法反应过来这种变化,呆愣在原地,只知道应付地点头,脸上的笑容凝固下来,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尴尬地四处看着。 这时,管事跻身进了人群之中,费力地拨开众人,说道:“大家稍安勿躁,都先请用饭吧!” 众人这才晃过神来,似乎在人家的地盘上作出如此举动确实有点不太妥当,只是因为自己难得一见这种真正的神人! 这位刘公子看起来其貌不扬,个子不高也就罢了,甚至有些男生女相,自己之前明明最瞧不上这样的男子,却没想到今日竟然开了眼! 这位刘浅,竟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逆转局面,甚至能够作出如此惊艳的神句来,真的是叫人不服不行! 他们悻悻地转过身去,一步一回头地看着青浅,甚至有些人还在私下地与她交流,但全被管事给制止了去。 这时,孔学林拍了几下手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考验还未结束,孔学林作为东家,不管在场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局面,自然要将这场比试再继续进行下去。 于是接下来,又有几个公子哥起来做了几首诗,但相较于青浅刚刚的反应,都显得平平无奇。 比试结束,这时,又有几位美女托着托盘进来,原来,刚刚的那些小碟只是开胃小菜,现在才开始进入正席,在开宴之前,孔学林公布刚刚比试的成绩。 青浅于一首《猪肉》跟《孔雀楼》一战成名,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其余的人,输的心服口服,纷纷对着青浅遥遥举杯,青浅尴尬一笑,却端着茶水示意。 “在下不会喝酒,请大家勿怪!”说罢,她以茶代酒,将茶水一饮而尽。 刘温纶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却是迟迟没有动筷。 刚刚在开胃菜时,他就已经联合祝会将所有的小碟吃得一干二净,连一丁点的汤底都没有给青浅留,因此,他的肚子也吃得差不多了,因此,只能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唉声叹气。 他有些懊恼刚刚对待青浅的态度,于是,为了缓和关系,他开始动手给青浅夹菜,一筷子一筷子,很快就将青浅面前的小碟中摞得跟个小山那么高了。 可青浅却毫不领情,连一眼都没有看那个小碟一眼,只是叨了几筷子她眼前的菜,然后就将筷子一放,摸了摸肚皮说道:“饱了!” 说实话,这孔府的宴席虽然是滋味不错,但是相较于玄王府的厨子来说,总归还是差了点。 唉,她这被刘玄谨养刁了的嘴,以后可如何是好? 上面的人继续说着这次的比赛结果,此次秋日宴,以青浅为总评第一! 青浅纳闷,她虽然第三场比试名列第一名,可第一场和第二场的比试,她几乎都交了白卷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59章 反思 虽分不清前因后果,但青浅还是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这番荣誉,她已如愿成为了孔府家的门生之一,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都从之前的鄙夷到如今的赞赏跟说不出来的羡慕。 刚刚那个小姑娘一副欣赏的目光,主动走上前来与清欠打招呼,“你好,我叫孔月仪,是孔学林的妹妹。” 青浅向她行了一个学子之礼,心中暗想,这小姑娘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估计就是上次王福说的那个孔府千金了吧,她看起来颜色好看,俏丽活泼,并不是什么蛮横之辈,若是当朋友来说,她确实是一个可相处之人,可是…… 她偏偏就是官家给刘玄谨许配的未婚妻! 见自己的热情并未得到同等的回应,孔月仪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但毕竟男女有别,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哥哥,孔学林。 孔学林见状,上前说道:“刘兄之前居住在何处?若是没有其他安排,往后可随时住在我们孔府之中,我们自当为你留出一个院落来。” 青浅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刚刚如此冷漠孔月仪确实有些不太对,婚配之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定她此时对刘玄谨的面都没有见过,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去苛责于她呢? 于是,她躬身行礼,然后委婉地表示,“不必了公子,小生在外面有住处,不必叨扰您。” “哎~”孔学林连忙扶住了青浅的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说了你以后便是孔家的门生,还如此见外做什么!过几日便是我父亲的寿辰了,我还得带你引荐引荐他老人家呢。” 青浅恍然地点了点头,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现在由孔学林带领着她一步一步走下阁楼去,漫步在花园之中,继续欣赏着满园的菊花,青浅一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转过头去,对着旁边已经沉默了的孔月仪说道:“对不起,刚刚我心思在别处,一时没有听到你与我说话,请姑娘不要在意!” 孔月仪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刚刚还以为这小子有些孤傲难以对付,没想到还是个挺真诚的人呢,青浅的笑容在夕阳的映照之下,牙齿炫白,映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睛。 “哦,没有关系……”她连忙说道。 这时,从远处走近一个花胡子老头,他虽然须发花白,但身子板却挺直,一派正义凛然的模样。 孔学林和孔月仪见他过来,纷纷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父亲!” 青浅见这阵仗,自然知道这个老头必定就是那孔昇本人了,于是她也上前一步,恭敬道:“丞相大人万安!” 孔昇似乎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哈哈地笑着问道孔学林:“这便是你亲自挑选的状元郎?” 孔学林一副恭敬的态势,说道:“是啊父亲,你不知,这位刘浅小兄弟,竟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作出两首诗来,一首为《猪肉》,一首为《孔雀楼》,而且,他还作的极好……”接下来,他便将青浅所作的两首诗重新复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孔昇在听完以后,也微微瞪大了眼睛,重新看向青浅时,他细细打量了她,眼睛中瞬间有了不一样的深意。 随意攀谈了几句,青浅便转身告辞,这时,孔昇突然说道:“刘公子请留步。” 青浅脚下一顿,只听他接着道:“再过几日便是老夫的生辰,不知刘公子是否有空过来赏个脸?” 青浅微微一笑,道:“小生既已入了您的门下,那自然事事听从大人的安排!”说罢,她躬身一礼,由孔学林带她送了出去。 孔月仪一直站在孔昇的身边,翘着脚看着青浅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由得撅起了嘴,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 “父亲,你怎么就这么放他走了?女儿头一次见到如此有才华的人,叫他在咱们府上多住几日不行吗?” 孔昇宠溺地揉了揉女儿的后脑勺,叹息地说道:“就怕我们有心想留,她却无心留下呢。” 孔月仪挠了挠脑袋,“什么意思,女儿听不懂。” “罢了。”孔昇叹息一声,“等你过几日就明白了。” 孔月仪继续噘着嘴巴,浑然不顾父亲离去的脚步,一直守在原地等待着自己哥哥回来。 “哥哥,哥哥!”孔月仪招手,顺便往孔学林的方向飞跑了去。 “你要记住自己是大家闺秀,这么跑跑跳跳的成何体统!”孔学林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斥责了几句。 “知道了。”孔月仪不管有他,而是继续问道,“哥哥,那个刘浅公子,年纪几何,在哪任职,可有婚配?” 孔学林眯了眯眼睛,似乎明白了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有些不悦地道:“不知。你还是问问父亲吧,他对你的婚事早有安排,你想再多的也没用。” 孔月仪抿唇,眼睛中瞬间涌起了几股委屈的情绪来,“我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你们是想把我嫁了去玄京城,好中和一下玄王爷的势利,我只不过是你们朝廷争斗的一个牺牲品!” 孔学林有些惊讶,“你怎么知……” “我怎么就不知?你们谈话的时候,我早就偷偷听见了,只不过没有拆穿你们而已!”她的语气有些决绝,“我告诉你吧,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玄王刘玄谨,冷面无情,嗜杀成性,你们别妄想把我嫁过去,我宁愿死在家里!” “你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父亲还有哥哥难道能够害你不成!那个玄王爷我们早就接触过,他根本就不是外界所传的那种人,他相貌高大、帅气袭人,你见了定会喜欢的……” 还没等孔学林说完,孔月仪便捂着耳朵大声叫嚷,“我不听、我不听……”说罢,她便扭头跑进了自己的闺房之中,反锁了屋门任外面再怎么叫都不肯出来。 孔学林摇了摇头,对守在门外的小厮说道:“小姐既然不肯出来,就叫她在里头好好反思几过吧!” 第160章 鸟不拉屎的地方 中秋夜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而青浅和王明亮则蹲在客栈中无所事事,外面的街上鞭炮齐鸣、热闹非凡,青浅终于坐不住了,于是随意披上了自己的外袍,便走出了门去。 王明亮听见了声音,立马飞冲出来,“你,你上哪去,等等我呀,带我一起去!” 青浅见自己偷偷出门的计划又被打断,无奈只能带着这家伙一起去,可这一路上,王明亮管她管得特别严,一会不叫她干这、一会儿不叫她干那,一只眼睛留恋于街上的各种小食,一会害怕青浅自己跑远了,恨不得找根绳子拴一块才行。 于是,这个街逛得青浅极是郁闷,周围的人虽然多,但是拖油瓶子实在是坠得慌。 正在她闷闷不乐之际,突然有人从后面戳了戳她的肩膀。 青浅回头,发现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他见青浅回过头来,不由地展颜一笑,两排洁白的牙齿配着弯弯的眉眼,令周围都失去了颜色。 这不是那孔月仪又是谁。 “好巧哦刘公子,别来无恙!” 青浅呆愣了一瞬,随后立即反应了过来,于是也相视一笑,说道:“孔……公子,别来无恙!” 原来,今日宫中宴请,孔昇携家人都去皇宫赴宴去了,而孔月仪因为昨日被关禁闭,因此那些人今日干脆就没有带她,而是将她自己留在府中。她趁着今日守卫管理松懈,便换了一身男装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一到大街上便遇见了青浅。 青浅听后感觉到非常惊讶,她神情严肃地与孔月仪说道:“不行,一会儿你父亲跟你哥哥回来了肯定会非常着急,我这就送你回去!” 可孔月仪却丝毫不慌,还紧紧地把住旁边的一个树干,“我不回去,就不回去……” 王明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也忍不住劝解道:“这位公子,你先把手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 孔月仪咬着牙道:“是她先不好好说话的!” 青浅无奈,只能将拉着她的手放下,说道:“好吧,那你说说,你怎么样才能回去?” “你先带我逛逛,我逛累了自然会回去!”孔月仪见青浅松开了手,微微仰起头得意地笑道。 长安街上,以卖灯笼小食的居多,青浅也算有点小钱,自然知道女孩子都喜欢些什么物件,于是,她买了一堆叮儿锒铛的小玩意,全部由王明亮抱着,从街头逛到街尾。 孔月仪自然是没有独自出门这么肆意的逛过街,在看到青浅如此宠溺她,什么都给她买的行为后,不由得脸色一红,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热烈。 可这些隐藏在孔月仪心中的想法,青浅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不过是在应付了事,一方面想要快点打发这位大小姐赶紧逛完好将她送回府上,另一方面,这个人毕竟是官家钦点的刘玄谨未来的未婚妻,自然是要诚心待之,马虎不得。 眼看路越走越窄,前面已经是街市的出口了,青浅终于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道:“好了,咱们已经逛完了,回去吧!” 听见青浅这种不容人质疑的语气,并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而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孔月仪眉头一皱,虽然不太开心,但也无法再找什么理由继续玩下去了。 “那好吧。”她低低的声音回复道。 眼看着王明亮驾驶着马车已经等候在了桥头上,孔月仪终究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青浅道:“你能送我回去吗?这么晚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恐怕会遭受责骂的。” 青浅犹豫了一瞬,这么晚了,叫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自己回去确实不大地道,况且自己还受了孔家的恩情,将她送回去自是理所应当,要不然,以后如果叫孔昇知道自己私自带他女儿出府游玩,只怕会多想,说不定自己在这上京城中也混不下去了呢…… 于是,她应道:“好。” 孔月仪的心中这才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跟着青浅蹦蹦跳跳地便钻进了马车里面。 “咦,刘公子的马车上好是特别呢,我竟然头一次在一家公子的马车上见到这么多的软包装饰!不过,枕起来倒是挺舒服的。”孔月仪惊讶道。 青浅尴尬一笑,她可不能说这是当初刘玄谨特地派人为她定制的吧,于是答道:“是啊,这些都是工匠的主意,他说这样坐在里面舒服。” 孔月仪的脸上说不出的羡慕,“你那工匠可真是个细心人儿,他在哪做活,赶明儿我叫我们家府上的马车也全都过去赶制一个同款出来。” “太远了,在玄京。”青浅淡淡地道。 “哦,那确实有点远。”孔月仪突然将声音小了下来,说道,“玄京我确实去不了,我就连上京都没有出去过呢。” 青浅看了看她,刚刚还一脸活泼的样子突然之间萎靡了下来,“我未来说不定会嫁到玄京去,可是我并不喜欢那儿,我喜欢上京,这儿有我的父母、朋友和亲人,我并不想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青浅自然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恨屋及乌,从这件事便可以看出来,这个姑娘是真的不喜欢刘玄谨啊!不过也好,如果一段感情还没有开始,便是最好的结束时机。 “是啊,玄京城差得很,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青浅随即笑着应和,但是心中暗自驳斥自己,青浅,你可真是个坏人! 孔府很快就到了,王明亮将马车停下,青浅从里头将孔月仪扶了出来,她左右看了看,见街上四处都是巡逻的人,孔府门前大敞,有家丁见青浅的马车停下,立马跑了过来查看。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老爷可就要将这个上京城给掀翻了!”说罢,他便立马吩咐旁边的人向里面通传。 “有什么关系!”孔月仪的大小姐气派十足,哼了一声便迈腿朝里面走去。 青浅跟王明亮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留在原地等着,她便立即跟了上去。 第161章 拥挤 孔昇听说自己的女儿回来了,连忙出来迎接,他的一身华裳还没来得及换,头发有些凌乱,双目有些憔悴,他一把将孔月仪双手搂住,激动道:“你这浑小子,又上哪去了,老夫找了你一晚上了你知不知道!” 孔月仪假装听不懂他话语之中的责备,撒娇道:“知道了爹爹,女儿看你们都不在,我只是觉得无聊,便去逛夜市去了,路上正好遇见刘公子,是他将我送回来的。” 孔昇这才注意到青浅,只见她半边身子隐藏在大树的阴影之下,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感觉她看上去有些孤独。 他将孔月仪放下,然后缓步上前,拱手道:“刘公子,多谢你专程将我小女送回来。” 青浅回敬道:“举手之劳,应该的,应该的。”寒暄了几句之后,青浅便准备告辞。 这时,孔月仪从孔昇的身后悄悄地露出头来,她快步走到青浅的面前,说道:“刘公子请留步!” 青浅呆愣了一瞬,只见她趴在自己父亲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孔昇立马会意,捋着自己的胡子与青浅说道:“哈哈,刘公子,小女是要叫老夫提醒你,明日可别忘了来参加老夫的寿宴,到时候可能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前来,正好是你借以展露头角的一个机会。” 中秋的这场混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在回去的路上,王明亮很是诧异地与青浅交谈道:“公子,你到底是怎么入了孔家少爷的眼的,就连丞相大人现在也对你刮目相看,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屈尊亲自将你送至大门口,你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成?” 青浅眼睛瞧着窗外,微微勾了勾唇角,笑道:“秘密。” 这一日晚上,青浅又做了上次那种梦境,梦中的那个时常出现的老头依旧是戴着佛珠,一点一点地将她的记忆湮灭,而顺着她还尚存的丝丝记忆,她隐约记得,她的名字叫做拓跋青儿,她生活的地方四处都是参天大树,虫儿鸟兽都是她的玩伴,她拥有一个强大而威猛的父亲,只是因为那场大火,害得他们被迫分离。 后来,她来到了那个老头的家里,学习了各种知识,涨了不少的本事,甚至还多了一个玩伴,每日与她对打训练,再后来,他们一起来到了魏凉,在这边抛弃了锦衣玉食,彻底为奴为婢,而那个与她一起的小丫头,则摇身一变,成为了那个老头的身边人,整日对她颐指气使,高傲得不成样子。 再后来呢,他们便接到了任务,来到了玄京城中,遇见了一个经常与她作对的胖婆子,陷害她掉进了水中,猛烈的水从她的嘴巴、鼻子里面灌入,呛得她咳嗽起来,周围是漫无天日,她好像快要死了…… 青浅猛然坐了起来,外面是浑圆的圆月,月光洒进了她所住的这间客栈里面,她浑身是汗,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她一再地劝说自己这是个梦境,可这梦境如同现实一般,怎会如此真实呢? 第二日,孔昇的寿宴,这日,青浅早早地便叫王明亮带着她来了,孔府门前热闹非凡,果然如孔昇所说,此次他的寿宴规模极大,整个大周朝廷上的官员能来的全都来了,孔府门前的马路上一堵开始堵了起来,处处车水马龙,人流鼎沸。 青浅有些烦闷地看了看窗外,现在虽已是秋日正浓,但是在这种不透风的胡同中,空气里还是有些闷热异常,周围都是拥挤的马车,青浅问道:“王大哥,前面怎么样了?” 王明亮使劲瞅了瞅前方,各式各样的马车排成长龙,纵然这辆马车是玄王爷亲自叫人打造的,但在这其中的车队之中,也显得尤不打眼,“公子,前面虽然离得不远了,但是马车根本就行走不动,你就再耐心地等一等吧。” “算了,我干脆走了去吧!”说罢,青浅径直下了马车,完全不顾背后王明亮焦急地呼喊。 谁家的少爷公子哥能像她这么不顾形象,随意乱来呀,还想不想继续混下去了! 可青浅完全不考虑这些,她回头朝着王明亮淡淡一笑,说道:“放心吧,我今日又不是去出风头的,没人会认识我!” 孔府门前摆放着一张小桌,有两个人在桌前负责登记着来人及收礼品等事宜,青浅走上前去,从袖袋中掏出了二十两银锭放在了桌上,对管事说道:“刘浅,二十两白银。” 这一下子,管事不仅愣住了,就连记事的两个伙计以及围绕在周围的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这参加人的寿宴,不贴心准备礼物也就罢了,哪有直接送银子的,这不是侮辱人么? 可青浅却浑然不知,只问道:“怎么,不收?” “收,自然是收的。”说罢,管事连忙交代那两个人将银子收下,并引导着青浅往里头去。 若不是昨日里见过青浅大半夜送他府上的小姐回来,就冲今日青浅这一道做派,只怕他就得撵人了,于是,他指引青浅来到了府上的一道花园之中,这里一个人造湖,中间一个小榭,周围还竖立着不少怪山假石,与门口处不同,这里倒是冷清得很。 管事说道:“刘公子在这边稍等片刻,我们家老爷今日繁忙,前厅人多这里还清净一些,一会等晚宴开始之前您再上前头去不迟,到时候老奴过来招呼您!” 青浅装作没有看出他此刻故意将青浅故意引至这里的行径,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好。”便坐在假石底下假寐了起来。 微风袭来,此时已是秋日正浓,她抬起头来,此时的月亮还未升起,天空青蓝一片,还尚存着一丝皎白,她看着这丝白光一点一点落下山去,再亲眼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展露头角,终于,夜幕开始降临。 前方好像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丝竹管乐的声音丝丝入耳,宴席明显已经开始了,可青浅却根本就不想动弹,那管事不是说好了,等晚宴开始的时候,他会过来招呼自己么! 第162章 记起 时间静悄悄地过去,终于,在假山石后面传来了两个人的交谈声。 “主子,南国的使臣来了,据说是已探查到他们大公主的踪迹了。” “哦是吗,那边怎么说?” “使臣说探查到拓跋青儿最后出现在魏凉境内,再后来,就消失了踪迹,似乎是特意避开耳目,故意而为之。”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此件事情的可能性,然后冷漠地说道:“那就让他查,查个水落石出,本王倒是也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在捣鬼。” “是。” …… 青浅慢慢地挪动身躯,脚下一步一步地向另一个方向挪去,因为她已经听出了此人的声音来,如此淡漠却威严无比的音调,这不是玄王殿下,又是谁! 她虽然对他们所交谈的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为了保命要紧,要赶紧在这位大神反应过来之前离开此地为妙! 而与此同时,正在前厅中热闹喝酒的庞隆抽身出来,也来到了后院之中,刚刚身边的随从在他的耳边细声说了几句什么,令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他匆匆地往前面走着,神思飘忽,愁眉不展,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前面正有一个人一步一回头地从对面过来。 两个人互相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因此便撞了一个满怀,庞隆身子骨向来硬实,尚且归然不动,可青浅却直接两眼一黑,撞翻在地,她揉了揉屁股,喊了声抱歉,她根本就不想与他纠缠过多,只想越过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青浅?”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她转身朝后看去,这个老头,她确定自己不认识他,可在他的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并不好,说不上来是种亲切,反而是一种惧怕、一种憎恨之情。 青浅往后撤了几步,小声地问道:“您认识我?” 那人呵呵地笑着,似乎对青浅的反应并不是很满意,他往前迈了两步,本就昏暗的天际下因为他的遮挡,更显得周围一片死寂。 青浅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身上汗毛竖起,这些似乎都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而并不是青浅的刻意为之,她看着眼前的人的表情逐渐狰狞,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怖,她身上使不出力气来,脚步一步一步跟随着他越发前进的步子继续往后退,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她被绊倒在了地上。 “怎么,难道小青儿不认识我了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听得青浅极其不舒服,她的脑袋好胀、好疼,她闭着眼睛,拿双手使劲捂住了耳朵,似乎只有这样,她的脑袋才能舒服些。 可是,面前这个人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脑海之中,似乎有一道咒语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徘徊,连同着面前这个人,那双阴郁而半眯着的眼,似乎一直都是自己内心惧怕和遗忘所有的本源。 青浅蓦然地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此人正伸出了他那只苍老的手放置于他的面前,他好像想展现一下自己的慈善,或者自己绅士的一面,好将青浅从地上帮扶起来。 可是,青浅却一直直勾勾盯着他,然后又盯着他这只苍老的手,眼眸之中的瞳孔骤然紧锁,她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青浅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个困惑她已久的事情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或者,又将她拉拽进了更深的旋涡之中。 因为,这个人满是苍老的手上,虽然保养还算得宜,但手腕处明显有一道伤疤,而覆在伤疤之上,正有一串佛珠将其掩饰起来。 那串佛珠最终与青浅梦境中的那个相互重合,结合着这双苍老的手,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那道伤疤,好像正是她造成的,当时这个人对她百般讨好,可是她誓死不从,甚至拿着刀将他的手腕伤了,他留了好多的血,以至于惊动了整个城的大夫郎中,好不容易才将他的血给止住,从那往后,她变成了他仇视的对象,再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给她好吃的食物了,他的身边自此多了一个秋寒,秋寒对他百依百顺,甚至成了她的主子…… 脑海之中一幕一幕如同过眼云烟,青浅捂着脑袋痛苦不已,她并不想再回忆这些不好的记忆,她深知原主是个命苦的丫头,却没想到半生都毁在了这个人手中,她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直到有一双极有力量而温暖的手臂将自己托住、抱起。 “不知庞太师如此难为这位小公子,是有何贵干?” 青浅倚靠在男子的怀中,使劲地将脸颊埋入她的臂膀中,即使身体还止不住地颤抖,但这浑身的雪松香,已然将她的心神镇定下来,她努力迫使自己抬起头来正视着这个人,只见他剑眉星目,身上散发着一派肃杀之气,他冷眼对着刚刚撞到青浅那个人,似乎下一瞬,他就能够抽刀杀到那人的面前。 可庞隆此时却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般,他看向青浅的目光中满是无辜,“哦?少见玄王爷如此护住一个人,难道您与他相识不成?” 青浅听见他们的对话,终于将心神稳定了下来,内心之中不停地告诫自己道:“就算是你的身体再惧怕此人,那也是原主与她的恩怨,与你无干!” 于是,她终于强迫自己坐起身来,然后正视此人道:“对不起,刚刚是在下失态了。”然后她于二人的注视之下,坚定地站起身来,好像刚刚她所有的反应都全然没有过一样,脚步稳健地行向前厅,但内心却慌张不已。 刚刚她所有的反应,都只不过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而已,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之所以内心慌张,只不过是因为见过了刘玄谨啊。 一心想躲避着他,终究还是遇见了,来都来了,逃又逃不掉,算了,听天由命吧! 青浅抬起头来望着天上,天空一片皎暇,飞鸟偶尔在树梢上略过一晃黑色的影子,然后稍纵即逝,青浅见终于摆脱了那两个人的视线,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可是一回头,又与另外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第163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刘公子,你没事吧?” 青浅揉了揉额头,然后循着声音往上看去,只见一位着一身玫红色裙裾的女子亭亭而立,向着自己伸出手来,她看起来似乎很是惊讶青浅的身子板会如此弱势,她一个小姑娘家的尚且没怎么动弹,他这个大男人竟会被撞翻在地。 可是,她并没有细究太多,而是表现出非常关心的样子看着青浅,期待着他的回应。 青浅终于回过神来,迅速地朝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被人发现后,再兀自转过头来,她拉住孔月仪的手,然后顺势站起身来,她尴尬地与孔月仪笑了笑,“抱歉,惊到姑娘了!” 孔月仪慢慢地将手心合拢,羞得满脸通红,她很惊讶青浅竟然真的会拉住自己的手,都怪自己刚刚太着急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反而被他占到了便宜! “没事。”她低着头说。 孔月仪的手心热热的,像是聚了一团火,这团火慢慢燃烧起来,随即烧遍了她的五脏六腑,她的眼神之中尽是炽热,好像与面前这位公子达成了什么海誓山盟了一般,此时在她的心中千回路转了千千万万遍,似乎青浅已成为了她命中注定的郎君。 只不过,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朦朦胧胧的情感自然被光照所隐藏起来,青浅并未察觉到她语气之中的异样,而是与她一起相伴前行,再往前数步,就到了今日夜宴的场地了。 因为孔昇此次宴请规模巨大,人数居多,因此分为了两个场地,官职级别高一点的都安置在大厅内,而级别稍低一点的,则安置在大厅之外,好在是现在这个季节早已秋风送爽,说冷不冷、说热也不热,温度适宜,因此,被安置在庭院之中吃食的也别有一番意境。 青浅刚刚走到场地边缘,便见到了孔昇,他正与几位达官贵人聊着天,见自己的女儿与青浅并肩而行,他稍稍有些纳闷,这时,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孔学林兴奋地跑上前去,与青浅打着招呼,“刘兄,一晚上没见着你人,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真是欢迎至极啊!” 孔昇从后面给孔学林拍了一巴掌,道:“人家刘浅小公子早就来了,只不过是你贪玩没有招待好人,也好意思在人家面前来说!” 孔学林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悻悻地说:“刘兄,晚宴已经开始了,我在里头给你留了位置,你跟我去上座吧?” 青浅早就注意到了大厅里面的场景,那一派锦衣玉服,自己见所未见,就连玄王刘玄谨,都没有佩戴过如此夸张的衣裳首饰,青浅深知自己几斤几两,哪能因为私人交好,就与那些达官贵人上座呢。 于是,青浅连忙摆手,指着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道:“不必了,不必了!我留在外面就可。” “父亲,我也想留在外面。”孔月仪在她的旁边俏生生地表示。 “胡闹。”孔昇终于注意到孔月仪,他瞪着眼睛斥责她道:“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待在你自己的闺房之中,整日里抛头露面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叫为父的同窗们都嘲笑我,家教不严,疏于管教吗?还是说想叫哪个混账小子看上你将你娶回家去当婆子丫鬟使唤?” 孔月仪闻言,低下了头,就连青浅听了都不觉眉头一皱,说道:“丞相大人此话未免太过言重了,自古女子抛头露面的多的是,有才有干的也大有人在,谁说女子不如男,为何女子就偏偏非得待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爱好,难道说树上长了颗野果子被人给摘了,还能怪果子为什么要长在那里不成……” 青浅一阵好打不平,听得孔月仪一阵感动,就连孔学林都在一旁连连点头,说道:“爹爹,我认为,刘公子说的也挺有道理。” 孔月仪见两个人都为自己说话,终于也鼓足了勇气,其实她一直都不怎么认同自己爹爹的这一套古板言论,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句话说得真好! 孔月仪站在青浅的身后,好似青浅才是自己阵营的人,而自己的父亲则是自己的对立面,她双手掐腰,正色说道:“就是!” 孔昇这才仔细地打量着青浅,眉头上开始带了些怒气,之前对她客气只不过是看在她是自己的一双儿女引荐而来的,对她略表尊敬而已,却没想到她还胆敢在自己的面前蹦出这么多歪理来,教坏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孩子…… “简直是一派胡言,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正在孔昇吹胡子瞪眼正准备教训青浅一通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冷淡的声音从她后面的一片阴影之中缓缓传来,“是本王教她的!” 说话的那人,身着一身紫色衣衫,衣裳颜色与黑暗混为一体,黑暗的眼眸在夜色之中发出明亮的光芒,好似在暗夜之中等待时机捕授的猎狼,他的声音淡淡,虽然音调不大,但却寒意刺骨。 孔昇往那边看去,只见他的神色顿时正色起来,刚刚凌厉的眼神瞬间退了个干净,他再也顾不上这边的青浅,只见他迅速上前两步,用非常客气的语调恭迎那人,并客气地说道:“不知玄王爷驾到,怎的不先来找老夫喝喝茶呢?” 那人眼波流转,最终还是将视线放到了青浅的身上,她一头秀发依旧束于发顶,身上着一身浅银色男子衣衫,分明能够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女子,可偏偏自己就是那么自信,整日扮成这副男子模样出来招摇撞市。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本王还有事,一会就走。”于是,他径直走到了刚刚青浅指过的那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回头望了一圈,又问孔昇道,“晚宴不是开始了吗,怎的还不上菜?” 孔昇这才回过神来,这张桌子原本就是一张备用桌,因此才一直放置在角落里,因为此时人员差不多都已坐齐,此桌也没人过来,因此便没叫人上菜。 第164章 敬酒 也不能怪刘玄谨态度不好,他其实一早在孔府门外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青浅的背影,这是他派人打造的马车,怎会不认识呢?于是乎,他一直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因为有人突然从他的背后打岔,非得与他寒暄几句,他这才一时在王府之中跟丢了青浅的踪迹,好在,最终还是找到了,他喜欢安静的所在,青浅也是。 可是,即使这么长时间没见,青浅却好像对他格外的生分,好像是不认识了他一般,这种态度的转换,叫刘玄谨感到极为愤懑,他可以在朝堂之上迎刃有余,也可以无视各种人际关系,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唯独在她的这里,叫他始终是心神不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孔昇见刘玄谨眼中的不满情绪,不由得有些心惊,天子一怒尚且不足为惧,他们这些老臣哄一哄也就罢了,可这是玄王爷啊,他这一大把年纪,还从未见过此人发过脾气呢,唯独见过一次玄王的情绪外露,还是那七十三名大臣死的时候! 他连忙上前赔笑,“既然玄王爷喜欢,那坐在哪里都不为过。陈然!” 青浅上次见到的那位管事连忙跑了过来,笑呵呵道:“老爷,何事?” “给这桌也备上酒宴,记住,档次要不低于里头的标准。” “好嘞!”陈然瞅了瞅站在周围的这一圈人,聪明心机如他,心下顿时了然,他立即转身跑向厨房,亲自盯着去了。 孔昇这才放了心,他这边正准备坐下身来,只听见背后的阴影之中,又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老夫可过来也讨上一杯酒喝吗?” 声音悠然,一副波澜不惊地态势,他嘴角含笑,眼睛四处打量着,最终还是落入了青浅的身上。 青浅感受到了目光,强自镇定地告诉自己不必害怕,虽是如此不停地说着,可肩膀还是止不住地僵硬起来,她长舒一口气,然后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正好站到了刘玄谨的身后去。 据她的经验所知,只要有她搞不定的局面,刘玄谨的身边,一直都是最强大跟可靠的存在啊! 事实也确实如此,庞隆追随着她的目光,在她站到了刘玄谨身后便戛然而止,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孔昇惊讶的应付话语。 “哎呀,庞太师您也来了!不知尊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他一边拍着庞隆的肩膀,一边侃笑道。 “哼!少来这一套,老夫都来了约莫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你出来看看我,谁不知道你这家伙人面兽心,不可交,不可交啊!” “哪里哪里,今日来的客人太多了,我一时没有顾得上,还请庞太师见谅!” “害,今日是你的寿辰,我还未祝你生辰吉乐呢,一会等酒菜全都上齐了,老夫得与你好好喝上两杯!”说罢,他拿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孔昇也不想拆穿他,他向来知道这老家伙的德性,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得笑呵呵地与他干杯而饮,可就在这时,桌上的另外一个人将手上的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摔,发出了“彭”的声响,茶杯之中的水珠溅到了外面,形成了一圈水珠,他不大不小的声音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们想喝上里头喝去,别在这边叨扰本王。” 孔昇与庞隆相互对视一眼,两个对手头一次这么默契地同时站起身来,“王爷您吃好喝好,有事您尽管吩咐,孔学林,照顾好王爷!” 一旁的孔学林听到,立即应了一声,“放心吧,爹。” 而孔月仪看起来则没有那么淡定了,她此时的内心戏十分丰富,刚刚听这些人叫他,——玄王爷?她之前早就偷偷知道了官家及她爹的想法,似乎一直与这位大名鼎鼎的玄王爷脱不了干系,可是他的一些做法向来都是雷厉风行,谈不上半点人情味,就连自己的父亲都对这人头疼不已,因此,她也从来对他都不感冒。 可是刚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只觉得有些惊艳,这位玄王殿下,高高瘦瘦的个子,看起来随时瘦弱,但一双手的手筋却在时常绷紧,看起来颇具力量感,特别是他冷漠的眼神,不怒自威而发出来的威慑力,都叫她胆战心惊。直到最后,在看到自己的父亲跟庞太师见到他的反应时,她终于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好感也全都散尽。 这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对待这种人,自己明显就不是他的对手啊!于是,她又望向了站在他身后的青浅,只见青浅眼睫垂下,一副乖巧又可怜的模样,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还有那朱色而小巧的嘴唇,只有这种人,她才能够拿捏得住嘛! 男人要那么高做什么,要那么帅做什么,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 于是乎,她又羞涩一笑,然后低下了头来。 “月仪!赶紧回房去,要不然去找你娘,不准上前头来了!” 一声斥责声瞬间打破了孔月仪的思绪,她噘着嘴巴,不满地“哦”了一声,随后由她的丫鬟带着她恋恋不舍地离去,在离开之前,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头望着青浅,道:“刘公子,明日族学开课,你记得来哦!” 青浅看着她慢慢离去的背影,眼角含笑,并迅速回应着:“好!” 直到孔月仪消失在转角的木槿花之后,这边的喧闹才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诡异的氛围重新笼罩在这个桌子的周围,此时,这里只剩下刘玄谨、孔学林、还有青浅三人,孔学林自然没有招呼过如此大的人物,因此,只有刘玄谨自己在那端着茶杯喝茶,孔学林与青浅对视一眼,互相看着对方眼神之中的无奈之相,然后青浅对他摇了摇头。 终于,几位家丁端着饭菜过来打破了这个桌子上的沉默,这时,孔学林也已经将刘玄谨的酒杯填满了,他兀自举起酒来,生涩的语气敬刘玄谨道:“玄王爷,我,我叫孔学林,我敬您一杯!” 第165章 醉鬼 可是,面前这个男人并不像要接受他敬酒的意思,反而是神情冷漠地看着另外一个方向,叫孔学林感到顿时有些尴尬,他看向青浅,对她使了个眼色,青浅无奈,只好对着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人眉来眼去,很快又引起了刘玄谨的注意,他侧身往两个人这边看了一眼,见到青浅立即笑嘻嘻地重新正眼看他,心中顿觉不快,然后他又将连转了回去,拿起了桌上的酒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 青浅看着他的这种傲娇样子,心中暗道不好,玄王爷这个人,要么脸色云淡风轻,叫人看不出喜怒哀乐才算正常,若是他脸上表现出不满的情绪,那可就是真的出问题了! 于是乎,青浅拿过孔学林手中的酒杯,然后来到了刘玄谨的面前来,即使刘玄谨并未拿正眼瞧一瞧她,她仍自顾自地拿着自己的酒杯与他碰了一碰,然后一饮而尽,她将酒杯在刘玄谨的面前倒扣过来,确保叫他看着并没有漏出一滴酒来才算作罢。 刘玄谨惊讶,终于收敛了表情看着她。 “你喝酒作甚?” 此时的满院银光及院子之中的昏黄灯光悉数撒在了青浅的身上,似乎在她的周围铺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她的面色微红,眼睛也开始迷离了起来,她连忙给孔学林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孔学林立马理解了他的意思,便临时变了个理由与刘玄谨打招呼离开。 刘玄谨并未对其做什么反应,而是微一颔首然后继续盯着青浅,孔学林见状,便扭头赶紧跑掉了。 真不愧是连他爹都要忌惮的男人,气场真的不是一般强大,可那老头偏偏要叫自己过来好好伺候着他,这是他能伺候得了的人物吗?还好他跑得快,要是再慢一些,万一这尊大佛突然生气发难,自己会不会就像那七十三名大臣一般,脑袋瓜呱呱落地了……他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朝着厅内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欸,等等!他如此将刘兄独自一人留在那尊大神的身旁真的没什么问题吗?他至少是自己请来的,还在自己为难之时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起了伺候那尊大神的职责,自己此时这样临阵脱逃,会不会太不仁义了? 想了想,脚步一顿,终究还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厅外依旧是一副喧闹的景象,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现在正是大家喝得正高兴的时候,他循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朝那边看去,可就在这时,有几个人拿着酒杯在孔学林面前晃来晃去,然后停住,问道:“孔小公子,你爹在何处?我们几位同窗想要敬他几杯。” “在里面呢,你们进去找找。”孔学林颇有些不耐地往里头指了指,然后往旁边走了几步,再次寻找青浅他们,可刚刚他们两个坐着的那个位置,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是去哪里了呢? 那几个人见了孔学林这种态度,稍微有些纳闷,之前他们见到孔小公子时,他都是风度翩翩的呀!来不及细想,周围都是催促之声,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想在孔昇的面前露上一脸,今日他们可是花了大价钱送的礼物,若是不能在今日宴会上讨得丞相的欢心,那么他们花费的钱财和心思可不就白费了吗! 见到身边拦路的那几个人终于走了进去,几个人搀扶在一起,明显是已经喝醉了的状态,孔学林一抿唇,看了看他们,父亲向来不太喜欢酒后失态以及不太稳重的人,他们这个样子进去,定不会招得父亲的喜欢的。 可是他并没有明说,只是在转头的时候若有所思,他来到了庭院之中,继续寻找着那两个人的身影,可穿过重重的人群,孔学林找来了在现场侍候的几位丫鬟和小厮,他们都说是没有看见。 也是,他们坐的那个位置是在庭院之中最为偏僻的一个位置,靠近灌木树丛,周围的几张桌子都是备用桌,灯光狭黑,且旁边还有一条过道,若不是有心之人,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注意到那边。 这时,管事又带领着几个人端上了几盘硬菜,可此时的桌上已经空无一人了,管事瞅了瞅自家小公子,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桌子,挠了挠头,“公子,人呢?” 孔学林双手扶额,长叹了一口气,那尊大佛自己走也就罢了,怎么将刘兄也一起带走了呢,希望自己没有害了他才好! 时光辗转,这边的酒宴举行得愈来愈热烈,孔学林忙着应酬、送客,直到最后人走得差不多了,还留下了一批醉鬼,等待着他来处理后事,他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无暇再去考虑青浅的何去何从。 而青浅与刘玄谨,此时却正在桂花巷之中,青浅果然酒已上头,在第一杯酒下肚以后,她的状态就已经不对劲了,刘玄谨暗呼糟糕,刚刚竟然没有拦住她手中的那一杯酒! 于是乎,在众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候,他偷偷地带着青浅离开了,王明亮早就回去了客栈,因为青浅来之前与他说过,自己不知道要在这儿待到几时,反正是离客栈不远,到时候自己回去也就罢了。 于是,刘玄谨拖拉着这个醉鬼,根本就不知道她从何而来,索性,就将她带回桂花巷去吧! 她走得歪歪扭扭、摇摇晃晃,一会儿拽着刘玄谨的袖子,一会儿缠着刘玄谨的脖子、一会儿又摔到了地上,弄得刘玄谨一阵无奈,他只得蹲下身来,将青浅扶起。 可青浅抬头看见了那轮明月,似乎极为感兴趣,酒意上头,诗仙上身,她当即作起诗来。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第166章 抱着 刚才刘玄谨与她这么一阵纠结尚且还没觉得,可此时,他看见青浅坐于地上,一阵摇头晃脑,清晰的词句从她的口中鱼贯而出,甚至没有一丝的停顿,他终于正色起来,他站起了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然后重新审视这个人。 自从上次二人分别以后,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对方了,她看起来似乎是瘦了一圈,但虽说是瘦了,可神采只见却容光焕发,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她好似一只孔雀,正在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羽毛,不管别人看见与否,她始终是那么自信,好像天地只见,唯有她一人才是这世界的主角。 青浅的诗终于念完了,她长舒一口气,“快哉,快哉!” 刘玄谨为她鼓掌叫好,“果真是好诗!听说前两日孔家小公子举办秋日宴,邀请各界文人世祖参宴比试,可有位叫做刘浅的公子,先是作了一首《猪肉》,然后又作了一首《孔雀楼》,这几日间,这两首诗可谓是火遍了上京城的各个角落,就连陛下听了,都大为赞赏呢!” 此话一出,青浅嘿嘿直笑,她的眼睛发直,呆呆地看着刘玄谨,好像是一个争宠的小孩,想要得到他的肯定一般,纠缠着他的袖管,然后顺着袖管慢慢往上,抓住了他的手掌,慢慢摇晃起来,“是真的吗?那就是我啊!那位有名的刘浅公子,正是我!” 刘玄谨早就猜到了这一切,那个时候,他一个人于硕大的上京城中找寻青浅找寻地快要发了疯,开始的时候,他到处找女人,年龄相近,身高胖瘦差不多的全部被他查寻了一遍,再后来,找寻范围面逐渐扩大,只要是个女人就全部盘查,可根本一无所获。 直到那日,中秋宫宴之中,孔昇携他的两个儿子参加,其中小儿子孔学林当着众人的面念了两首诗,一首《猪肉》,一首《孔雀楼》,引得众人的大加赞赏,后来,他又解释道:这两首诗并不是他所作,而是他府上刚收了一个门生,叫做刘浅的人所作。 因此,在青浅还未知此事时,她的名声早已在朝堂之中打响了,因此即使他还未入仕,就有不少人看中了她的前途,甚至起了想从孔昇的身边将青浅抢了去的想法,虽然大家都谈得兴高采烈,但最后却被刘玄谨的一盆冷水给浇了下去。 “刘浅我知道,他是从我玄京而来,并算不得什么有才干的人,这两首诗到底是不是她所写的也未可知。” 刘浅确实是出自玄京,经刘玄谨这么一说,众人皆是惊诧,这玄王爷并不是会撒谎之人,他金口玉言,经过他所调查的人,那自然是真实的了,于是大家又开始唏嘘起来,原来那个刘浅是个骗子啊…… 于是乎,众人又立即散了去,可他们身居高位,自然不知底层的事情,他们也没有仔细想想,这么惊艳的诗句,他们难道真的听说过吗,若真是青浅抄袭,那她到底是抄袭的谁呢? 从那以后,刘玄谨便稳下了心来,既然已知了青浅的下落,他便不再那么焦虑了,因为第二日便是孔昇的寿宴,孔昇借此来邀请百官,刘玄谨本无意参加,且对结交一事并不怎么感兴趣,可转念一想,说不定,青浅也会在此出现呢? 于是乎,他便应邀而来,果真在拥堵的孔府门前看到了毫不顾忌形象的青浅。 他的心,就在这一刻,又暖了起来。 即使隔着千山万海,即使他们有再大的差距,即使青浅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恼,可他们终究还是这里找到了对方。 桂花巷中的桂花已然盛开,整个胡同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青浅醉在这一丛香中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这人,见他慢慢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温柔一般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的鬓发。 他轻轻说道:“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刘玄谨的嘴角弥漫着笑意,宠溺地看着眼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她的一只手仍旧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着,似在玩闹、似在撒娇,又如同像一只小猫一样,使劲地挠着他的心房,叫他游移不定、心神不宁。 终于,他弯下腰来,一只手揽住了青浅的肋下,另一只手挽起了她的大腿,将她横抱起来,朝着桂花巷之中其中一间房子行去。 青浅酒意上头,虽是迷迷糊糊,但却还知分寸,她在刘玄谨的怀抱中有些挣扎,“你要带我去哪?快把我放下去,将我放下去!” 可刘玄谨长期练武,身子骨向来一打一的好,如此软绵绵地力气怎能挣脱了他的怀抱,对他来说,反抗力气正好,反而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 他紧紧搂住青浅,然后轻轻地用脚尖踢了踢墙上挂着“茗月居”牌子的大门,里头有一小厮从里头将门敞开,打着哈欠问道:“谁啊?” 可是刚刚敞开门,他便愣怔在原地,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揉了一揉,很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眼前这人,又看了看此时他怀中抱着的这个人。 这,这确定是他们主子吗?向来不近女色的一个冷面王爷,他这是,这是,抱着一个女人? 等等,抱着?! 他的脑袋半天没回过神来,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青浅窝在刘玄谨的怀里,用余光看见了这人探究的目光,然后将脑袋使劲往里缩了一缩,终于不再反抗了。 刘玄谨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儿,满意地笑了一笑,随即越过了陈童,往后面去了。 直到陈童将所有的逻辑都搞清楚,然后回过神来,那两个人早已走远,他啊啊叫了两声,随即找来了几个平时打扫的丫鬟小厮,吩咐他们赶紧准备洗漱用品,送至主子的卧房之中。 他的思绪还很混乱,待将几个人全都吩咐下去以后,他又在后头嗷嗷补了一句:“两套啊,要两套!” 他紧张地来回踱步,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这可真倒是:千年的野草要开花,万年的古树要发芽! 第167章 丫鬟 懒散了多年的婆子丫鬟小厮齐齐出动,纷纷抢着想要进入主子的房间里一探究竟,只不过短短一小会的时间,他们主子抱着一个女人回来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茗月居大大小小的角落,这八卦的速度可比任何事情的效率都高,谁不知道他们主子天生不喜女人靠近,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边人想着,那边两个人进入屋里,待关上门后,刘玄谨将她放入了榻上,此时,青浅的酒意就已经消散地七七八八,她根本就不敢拿正眼瞧面前这人,只见他坐于她的旁边,屋子里没有掌灯,但窗外的月光仍旧将他的面容照得十分明亮,月色陶醉,人也陶醉。 青浅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眼睛眯着一条缝,努力将自己的呼吸匀称起来,她看着身旁这人,刚刚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会又正色起来,他的一只手在她的脸颊上来回滑动,像是一只羽毛,酥酥痒痒,令青浅感到心神难耐,可偏偏此时绝不能动弹! 刘玄谨的身子开始压低起来,帅气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沉重的呼吸声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不只这些,青浅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也开始加快,自己的呼吸声都快要掩盖住了对方了,刚刚一直以来的克制就快要露馅了! 青浅索性将自己眼睛眯着的那一条缝全都闭了起来,用心感受到面前此人的呼吸声在离她还有一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难以抑制地咽了一口唾沫。时间悄悄流逝,终究还是没有动静,她难以抚平自己心中的好奇,然后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看见这人,正在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瞧着她。 “不继续装睡了?”他调笑道。 雪松香从他的浑身散发出来,萦绕在青浅的鼻腔之中,帅气的脸庞与她相隔得十分接近,将她羞得满脸通红,自己都已经这样了,他竟还有心思取笑她,她抿了抿唇,道:“这还不都怪你!” 说出口来的话,竟连青浅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娇弱的声音之中还带着一丝嘶哑的感觉,令这间本就暧昧不清的房间内更多了些旖旎之感,见刘玄谨依旧是似笑非笑地弯着唇角,黑色的眼眸就像黑洞一般,吸引着青浅,如同光亮吸引着飞蛾,飞身扑火。 她终于忍耐不住,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直想要忘记他,想要自己在这个陌生而繁华的城市之中重新开始,可是,事事不遂人愿,兜兜转转,他们终究还是相遇在了一起。 既然是老天不作美,那她便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将这个上京重新闹一闹便好了,大不了,再从头再来! 她猛然抬起头来,对着那个一直支着下巴在旁边浅笑的男子就是“吧唧”一口,末了,她舔了舔嘴唇,眼神之中包含着满足感,嘴巴笑了笑,然后重新躺下身来,背靠着男人,又重新假寐。 谁也不知道,刚刚这个动作,叫她付出了多大的勇气,也许是酒壮怂人胆,若是明日他再问起来,就道是喝醉了,不记得便罢了! 可刘玄谨并没有那么想,他以双手覆面,眼神呆呆地看着她,他从没有见过青浅有如此主动的这一面,刚刚的一切转瞬即逝,快到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大满足,只得轻轻地从后头唤她:“青浅。” 见青浅没有回应,刘玄谨便将她的瓜帽摘下,发簪取下,如瀑的长发散落在他的床榻之上,叫他看得入神,他抓住一缕青丝细细摩挲,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半边脸颊,终于忍耐不住,嘴巴靠近了她的耳朵,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青浅,其实我……” 就在这时,“梆梆梆”三声,有人从外面将房门敲响,外面有人说道:“主子,小的刘婆子、小的陈童,来侍候主子更衣!” 刘玄谨抿了抿唇,似乎对他们此时的打扰极为不满,可偏偏又不能发出火来,他只得无奈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青浅,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门前,将里面的人放了进来,“你们把东西放下,然后出去吧。” “可是王爷,小的还得伺候您……”陈童一边说着,一边眼睛还在房间里四处瞟着。 “出去!”刘玄谨看着他眼睛连眨都不眨,语气之中蕴含怒气,陈童终于收起了探究真相的那颗心,悄悄地退了出去。 而房间里面,刘玄谨则将烛灯点亮,依旧是坐在青浅的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从她的身上传来,这时,不管刘玄谨再做任何动作,她都没什么反应,如此可见,现在的青浅确实已经睡着了。 他拿来手帕,细细地擦着青浅的手掌跟脸颊,青浅的额头上出了不少的汗,细细的汗珠在烛光之下晶莹闪烁,即使他用湿帕子擦了去,又很快地再次出现。 刘玄谨抬头看了看天,初秋的天气,空气中还有一丝燥热,也可能是她喝了酒的缘故,要不然,怎会发这么多汗呢? 他想了想,然后拿起了一旁的折扇,一下一下地轻轻给青浅扇着。 睡梦中的青浅紧皱着眉头,好像是陷入了一种不太愉快的梦境之中。 依旧是那个老头,是出现在今日傍晚时的那一幕,“小青儿,你假装不认识老夫,莫非是在装傻,你是否忘记了,你那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还在老夫的手里头呢?” “小丫鬟,什么小丫鬟?”青浅在梦中追着问道。 那人笑笑,不说话,青浅想要找到他问个清楚,可是转来转去,他竟然像一阵烟雾一样消失了,仅仅剩下一阵空旷的小声在四处回响,“哈哈哈哈……” “你给我回来!回来……”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始终没有将那人再给叫回来,青浅的心中似乎缺了一块很重要的记忆,她捂住自己的胸口,终于痛哭失声。 第168章 起火 突然,一阵微弱的凉风将青浅从万劫不复的噩梦中拯救了出来,她努力迫使自己睁开眼睛,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始终穿着那身青灰色束袖长衫,此时正扇出微风阵阵,他紧蹙着眉头,并用手指慢慢捋着青浅的眉头。 “谢谢。”青浅抬手将他的手握住,然后坐起身来,她长舒了一口气,随后慢慢道,“我只不过一场噩梦而已,没事的。” “放心吧,一切有我。”刘玄谨闻声安慰。 青浅继续看着他,多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与面前这个人接触了,细细想来,他们好像也只不过才认识了半年,却好似经历了万水千山,时间匆匆流逝,只留下了温情一片。 “王爷愁眉不展,可是也有什么心事?”苍白的月色下,青浅反问道。 意识到了此事,刘玄谨微微侧了侧脸,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此时的表情,然后重新转过头来,他又重新恢复了之前那样波澜不惊的王爷形象,他的薄唇紧抿,细长的眼睛深深闭起,然后又缓慢睁开,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事,只要你没事变好。” 窗外吹来了一阵凉风,青浅倚靠在刘玄谨的身上,两人就这样端坐在小榻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两个人细细说着他们自玄京出来之后的经历,青浅尚且说得热烈,她将自己路上的所见所闻用夸张的语气张牙舞爪地演绎起来,看得刘玄谨唇角直挑,可轮到他时,他却只是一句话轻轻略过。 “我一人一马,跑了二十多天。”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哦,这就没了?” “没了。” “……” 对比于青浅的喋喋不休,刘玄谨此行的经历倒显得简单而又苍白,叫青浅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倚靠着他,感受当下的静谧感,可时间久了,两个人也都不好开口离开,总不能就这样二人依偎在一起一晚上吧? “你……”青浅实在忍不住,打算先声夺人,将他撵出去了事,或者大不了自己出去,可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卡在了第一个字上。 刘玄谨低下头来看他,从他的位置上,并不容易看见青浅的表情,他转过来半张脸,头半低着,浅重不一的呼吸打在青浅的发顶,有些灼热的痒,他低低的声音回应了一下,“嗯?” 青浅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股烟熏的气息开始从四面八方飘飞过来,东南的方向隐隐传来一股冲天的火光,照得窗外隐如白昼,街上有行人来来回回,即使他们所处的位置离着街口尚有一段距离,但也依旧能够听到外面的嘈杂,叫青浅有些心神不宁。 她顿时坐直了身子,眼睛看向外侧,这桂花巷连接的是永乐坊,乃是上京城最大的一间坊城,这个地方都是以木屋建筑为主,巷口连着巷尾,屋顶接着屋顶,布置的密密麻麻,若是有一间起火,那对于永乐坊其他的房屋来说,那也是危险至极啊! “王爷,你瞧外面。” 刘玄谨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边,他虽然目光凝重,但为了叫青浅倚得舒服,依旧是半弯着身子,导致了他的胳膊有些僵直,青浅注意到了他的变化,眼睛微微注视着他,只见他眼睛瞧着外面,有些凝重。 “你快出去瞧瞧吧,别伤着人才好。” 得到了回应,刘玄谨握了握她的手心,然后低声说道:“等我回来。”接着便出了门。 屋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合上,传来了一阵细密的交谈声,似乎早有人在门口处等候多时,见刘玄谨出来,便立马过来汇报。 刘玄谨的声音压得很低,青浅根本无法听到外面的谈话,当然,她也无心去听,她不是不知道刘玄谨的身上到底压了多少的政事、杂事,当初在玄京时,他的桌案上永远都有批阅不完的公文,而到了上京以后,在天子脚下,自然是责任更大、更重了! 而自己又能够做什么呢,想必,只能在他的身边默默无闻地提供一点小小的关怀,不至于给他添后腿就是了。 她躺在榻上,外面的交谈声越来越小,脚步声也越来越远,明昼的火光很快便压了下来,街上似乎恢复了秩序,不再有奔走呐喊之声了,青浅仰头望着窗外的明月,推断着刘玄谨此时正在做些什么、是否已经灭了火、损失有多重、可否找到了失火的原因…… 她这杞人忧天、婆婆妈妈的性子,可不是一直都有的,想当初,自己刚进玄王府上时,也曾经唯我独尊,除了自个儿的事哪里还有其他的是什么可以入得了她的心思,能够保住自己的小命已是万幸,其他的人或事,还不至于分出来自己的心神。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一步一步被他从外面打开,从而牵制,直到现在,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牵扯着自己心上的某一个角落,好像在坠她掉进万劫不复,也好像拉着她向更高的地方飞了去。 可不管如何,这些都是她愿意的。 月光洒在了她的青丝之上,在黝黑之中闪着微微亮光,刘玄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看榻上的人儿睡得容颜姣好,他耐心地站立在床边看了一阵,嘴角含笑,似乎在欣赏什么特别美丽的事物。 门外传来两声鸟叫,刘玄谨知道,这是他派出的人查询到什么结果了,他脚尖轻轻一点,终究是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青浅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时伸了个懒腰,往旁边榻上看了一眼,锦被仍旧是昨日半夜的状态,这说明,昨日刘玄谨根本就没有回来,她心里有些失望,随即又重新振奋起来,说好了要不给他添麻烦,不给他拉后腿,怎么能在这儿女情长的小事上斤斤计较呢! 她给自己加油鼓劲,正自言自语地说着,门外敲门走进来几个丫鬟,站成一排,“姑娘醒啦,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第169章 乱子 青浅懵懂着双眼,任由着这四个丫鬟们摆弄,曾经,她也做过这些事情,深知作为丫鬟的不容易,于是便顺从他们作出极为配合的样子。只不过,他们似乎对青浅极为感兴趣的样子,几个人时不时用眼睛梢一下青浅,然后再低头笑一笑。 “你们几个,在这里多久了?”青浅主动问道。 其中有一个年龄看起来稍大一些的姑娘,上前一步道:“他们都是新来的,刚刚才来了几天,不懂什么规矩,请夫人见谅。” 夫人?青浅的脸色蹭地一下子瞬间红了起来,她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想了想,昨日刘玄谨一抱她回府,便主动来了他的卧房之中。虽然他一晚上也没有回来,但八卦的力量向来强大,她之前在玄王府中也深知这一点,当时她可经常处在风头浪尖上,又岂会不知道这些人的心理? 于是,她故意强装淡定,然后转移话题与那丫鬟道:“他们是新来的,那你呢?” 只见那人微微一笑,恭敬又不显卑下,显然是成竹在胸,定然是这个府中的老人了。果然,她垂眸与青浅说道:“奴婢名叫叫月下,自小跟着主子,来这儿已经十来年,已是府里的老人了。”她顿了顿,然后看了一眼青浅,继续说道,“咱们主子性格孤僻,平日里喜欢独来独往,家里并不怎么来过客人,女的更是见过未见,所以丫鬟婆子们基本上没有,要不是奴婢自小跟着主子,想必我也要被撵出去呢。” 青浅听得有些纳闷,这个月下身材娇小,模样可爱,说话也讨喜,怪不得能一直留在刘玄谨的身边呢。不过,既然是从小跟随着王爷,那想必她肯定知道刘玄谨的真实身份,可她一直称呼“主子”,而非“王爷”,那么想必刘玄谨在此地肯定是隐藏着真实身份行事吧,于是,青浅在心中暗暗记下,再与她说话时,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恭敬。 “那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月下看着青浅的眼珠滴溜溜扫视着这些伺候她的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笑着解释道:“主子半个月前就托人来信,叫陈童赶紧找几个手脚灵活的丫鬟们过来,我们还很纳闷,直到今天,奴婢才知道主子这是为了什么。原来,咱们家里时来了新的女主人了!” 青浅虽自诩是现代人,经受过开放的教育,且脸皮也够厚,但是,在听到月下这一句打趣以后还是难免脸色绯红,浑身都散发着不自在。 她转了脸,努力绷住自己的神情,尽量避免再与月下说话,想当然,这么一个年久无人居住的房子,突然一个平日里不怎么近女色的男主人带了个女子回来,不管是谁都要乱想的吧? 好在,青浅已经梳妆完毕,她呆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女子,有些愣神,两只飞仙髻可可爱爱,长长的远山黛悠然缥缈,弯弯的眼睛闪闪亮亮,两个腮骨朵粉粉嫩嫩,就连青浅的嘴巴,上了一层朱脂,都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青浅是那种五官深邃的类型,记得她刚来的时候,脸颊还是团团的、圆圆的,但只不过半年之久,她的脸颊便成了椭圆形,长长的脸型,尖尖的下巴,更衬托出她的五官来,就连青浅身后的那几个丫鬟,都对青浅赞叹不已。 “姑娘可真漂亮。” “是啊,怪不得主子喜欢你,奴婢从第一眼见到您,就觉得您与众不同。” “是啊,姑娘国色天香。” “……” 几人一阵追捧,倒是叫青浅感到极其不好意思,他们说得起劲,这时,门帘一掀,从外面走进一人来。 这人走路大步阔阔、寂静无声,也无人通报,想当然,能有如此本事却又明目张胆进入这个主房里面的人,除了刘玄谨还能有谁? 他一身风尘仆仆,走进门来,顿然又换了个表情,之前的肃杀之气全然消失干净,除了身上有些凌乱之外,只剩下了眼睛里的一片温存。 他双眼眯着看向房内,这时,青浅也转过头去看向他,此时二人目光相交,青浅立马低下头来,略有些不好意思。 只见刘玄谨缓步上前,站于青浅的身后,桌案前的铜镜此时映照出两人的身影来,一英姿飒爽、温润如玉,一婷婷袅袅、眉眼含笑。 屋子中的丫鬟们不知何时全部退了出去,此时屋子中只留了他们两个人,青浅想了想昨日的事情,脸上又是一阵脸红,末了,她想缓解一下此时房间内的尴尬气氛,于是启唇说道:“昨日,出什么事了吗?” 刘玄谨这才怔了怔神色,但显然并不想多说什么叫青浅担心,于是他云淡风轻地答道:“并没什么事情,只不过无意间失火了罢了。” 但话虽这么说,刘玄谨蹙着的眉头始终都没有放松下来,他的眼睛看向门外,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种情绪之中。 昨日,有一境外人在市井坊间到处流窜,羽林军发现他行为鬼鬼祟祟,便出声叫他停住,可那人竟然跑了起来,追了他一晚上,终于将那人堵在了胡同巷之中,却没想到他放了一把火将附近的客栈给烧了个干净。 幸亏羽林军早有警觉,立马派人灭火,要不然,这个坊间屋连着屋,定然要烧成一片。虽然最后也已经将那人给缉拿到手,可他却极是嘴硬,直到刘玄谨后来去了大牢之中,才终于用酷刑从那人口中撬出来一点消息。 南国人,寻找南国公主,拓跋青儿。 简单得三个词语,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在问他什么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承受不了酷刑死去了,旁边的衙役问刘玄谨,“王爷,接下来怎么办?” “没关系,这上京城中,定然还有他的同伙,继续搜!” 刘玄谨垂眸,这与他之前得来的消息正相吻合,看来南国那边,是真的出什么乱子了。 第170章 同化 青浅见身旁这人又陷入了一阵愁容之中,心中不禁有些苦恼,之前见他在玄京之时,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哪里见过他这副愁容,定是出现了什么极为棘手的事情罢了。 当官不易,他这种摄政王更是难当,如今皇帝已退居幕后,听说专心当一个太上皇,朝廷政事充耳不闻,一切事物全部交由太子殿下打理,而太子殿下又极其倚重刘玄谨,自然国家大事小事都需要他的打理,如此长期以往,他的身体又怎么吃得消? 于是,刘玄谨突然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手指在他的眉间跳动,似乎有人在为他抚平那几道眉间的皱褶,凝了心神,转过头来,发现青浅正在皱眉看他。 他将她的手握住,然后缓缓放下,道:“你这样解我之所忧,却又将忧思转移到自己身上去,是什么道理?” 青浅神思一怔,这才恍然意识到,此时自己的眉头,并不比他眉间的沟壑少上多少,想了想,如此这般,倒也不知是谁安慰谁了,可刘玄谨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从昨日那场火灾之后才发生的,定然是那边出什么事情了,于是,她心下了然,决定等会一定要再去火灾现场去看一看,说不定还能够找到什么线索呢。 恰好这时,外面有人进来,那人脚步匆匆,根本就没有收敛步伐,似乎是种常态,也定然没有意识到此地有人一般贸然闯进,恰逢这时,青浅抬头往门口处看去,二人视线相交,那人脚步一顿,恍然大悟。 “青浅?” “景统领。” 青浅开心地与他打招呼,如此在一个异国他乡,遇见这么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自然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景易也高兴地上前两步,正打算如老朋友那般与她扯扯家常,这时,刘玄谨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景易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转脸便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容,直接无视青浅向他走去的步伐,呆愣愣地将脸转向了一边,“主子!” 青浅的双手扑了个空,有些不悦地转头看他,只见刘玄谨神情飘忽,好似是一个奸计得逞的小孩子,隐隐地憋着笑意,随即又正经起来继续听着景易的汇报。 “你说吧,什么事?” 景易回答:“宫中有消息,说叫您赶紧去一趟,王福在您的府邸前等着呢,要不,您赶紧回去?” 刘玄谨抿唇,在这个关卡之前,宫里突然点名要找他,还能是什么事,想起了上次王福去玄京时的场景,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大自在,转头看了看青浅,只见她目光凝聚在其中一点上,眼神中无悲无喜,似乎平静无波,他握了握青浅的手,说道:“等我,我马上回来。” 青浅点了点头,脸上展露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笑容来,“没事,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刘玄谨点了点头,随后便与景易走出门去,听见两匹马哒哒地在幽静的小道上越行越远,青浅终于将那张假面收敛起来,揉了揉她那弯弯的已经有些僵硬的嘴角,终于走出门去。 她已经出来一天一夜了,难保王明亮在客栈里不会乱想,昨日他睡得死也就罢了,本就想着今天一早回去与他解释,万一他今日早上起床后找不着自己,急坏了可怎么办…… 于是,她与月下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月下还一个劲想要随行伺候她,但被青浅拒绝了,“不必了,我只不过回去交代几句,一会儿就回来,你跟着我万一被他发现了,反而还不好,况且,我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用担心我。” 月下听毕,神色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脚步却已然停了下来,见青浅始终坚持,她也不好强求,只得讪讪道:“那好吧。” 青浅独自一人走出门去,回头与月下摆了摆手,便拐出了巷子。 此地桂花巷,桂花阵阵,也并不是只有桂花巷才有桂花,而是以桂花巷居多,其实这个坊间,路边街角处处处都栽有桂花,在这个秋日里,平添了几分景色,叫人心神安逸、豁然开朗。 青浅使劲嗅着这股香气,悠悠地想起来昨日刘玄谨抱着她回茗月居的场景,奇怪,之前喝醉酒总是容易断片,前日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日通通都记不得了,可此时她却记得昨日的一点一滴,记得刘玄谨身上的淡淡雪松香气,记得依偎在他胸口的心跳声振振有力、记得他凑近在自己面前的双颊、记得那柔软而缠绵的嘴唇…… “蹭”地一下,瞬间血液上头,即使没有镜子,青浅依旧能够知道自己此时绝对又是一个大红脸,摇摇头,真是糟糕透了,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害臊了,想当年,那还是前世的时候,自己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跟着那些光膀子男人摔跤打拳,可从来都没有将他们当男人看。 难道说,自己是因为受到了这副身体主人自身的影响,也成了一副懦弱且害羞的样子?顺着这条线索,青浅渐渐发现,自己确实是改变许多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变成了这番优柔寡断的性子,想一想,这还真的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抬头看看天,天气灰蒙蒙的,地面的风席卷着落叶在青浅的脚下旋转,这股风中,还夹杂着一些烟尘黑灰的痕迹,青浅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白靴之上竟然也被染黑了,懊恼了一瞬,好似突然记起了什么,她往自己的右手边一看,果然,刚刚路过的那个地方,是一座已经烧成黑炭的客栈。 只怪刚刚自己一直都在埋头思考,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显眼的建筑,而如今细细看来,这间客栈基本形状已全部坍塌,只剩下了几根框架还在勉强支撑,一座二层的小阁楼,占地面积不小,能开在这种市井繁华之地,想一想便能够想到他以前的额繁华盛景,只不过短短的一个晚上,它便被一场大火燃成了此时的模样,着实叫人唏嘘不已。 第171章 赔偿 青浅呆立在旁定睛瞧着,虽然原本她就有要过来仔细探查一番的打算,可真到了此处,却着实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到了,一片狼狈的痕迹,就连附近的几座店铺,都被影响到了烧了个大半,此时街上一群人呜呜泱泱地堵在那间被烧毁的客栈门口,不知是哭声、骂声还是什么声,总之人声鼎沸,吵得她根本就不知道眼睛该看哪一边。 看了一会儿,青浅大概捋出个头绪来,其中一伙人应该是客栈的主人,他们哭上最高、反应最强,当然,其中的情绪半真半假,虽然他们确实为了自己的产业付之一炬有些心痛,但青浅的直觉使然,他们应该也是为了做戏给其他人看的。 而围绕着中间那一伙人的身边,围绕着更多的人,其中应该是有昨日在这家客栈投宿的客人,他们险些丧命于此,定然是带了不少的情绪,况且,他们都已经交了房费,却无辜受到牵连,而且,客栈掌柜视而不见,还无辜道:“我哪有钱呢,那钱不都在火里烧了嘛,你想要钱自己进去找吧,要不就随便搬什么东西抵账,反正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大不了你们拿我的一条命去,看能换几个钱!” 其中一人悲愤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青老板名下的产业并不只有这一间客栈,怎会没有钱赔付我们,况且,我们没找你赔付精神损失费也就罢了,只不过是叫你把我们昨日交付的房费退给我们,你不道歉、不悔过,竟还能如此强词夺理!我们要你这条命好干什么,要你一命,还得搭上我们的一条命,难不成我们是傻子吗!” 说话这人是个文人书生模样,申清语气颇为不忿,但就是骂不出脏话来,说话声音不大,还妄想着要跟这人讲道理,可这道理哪有这么容易讲通的。 只见那客栈掌柜联同着身边的人一阵哭天抹泪,根本就将那男子的声音掩饰在他们的哭声之下,叫人听不清楚,那书生看见这群人不为所动,就想冲上前去再与那掌柜的一伙理论一番,只见一旁的两个壮汉拦住了他的去路,原来是那两个壮汉要代替他去出头理论。 “喂老青头,别在这装无辜的了,你什么来路别人不知,我们还能不知道吗?虽然说你这客栈起火了我们也替你难受,可难道我们的损失就这么算了?你瞧瞧我们的半边屋顶,那墙、那窗……不全都是受你的连累,你怎么也得给我们些修葺费吧!”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商家纷纷应和,“是啊,我们可都受你的影响,别说重新整修了,就是整修期间我们关门营业损失的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这一点,老青头,你可跑不掉!” “对啊对啊,赔偿我们,赔偿我们……” “……” 周围的人群人情激愤,都想要征讨一点说法,好叫这老青头赔偿他们损失费用,有人大体给他算了一算,若加上所有临近商户的损失修葺以及关门营业损失的费用,大概就需要三百四十八两银子,这还不算他自己客栈客人的征讨费以及重新整修的费用…… 青浅倒吸一口气,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三百四十八两,这些人可真敢要啊,怕不是狮子大开口,将这两年被客栈霸占去的客源损失也全都算了进去吧……” 只听那老青头瞬间止住了哭声,立马换了一副神情,全然是在撒泼无赖,他怒然道:“你别以为我老青头好欺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做什么打算吗?还不是因为我这间客栈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客人们全都喜欢上我这儿罢了,也就是我倒霉,昨日接了那么一位客人,才导致了出这等纰漏,也就当我给你们挡住灾祸了,要不然,他随手点燃你们任何一家店铺,你们全都没得跑!” 刚刚那个出声的壮汉怒然用手指着他,道:“你……” “我什么我,被戳到痛处了吧,也就是我家客栈训练有素,组织人员马上撤离,这才没让一个人受困于火海之中,告诉你吧,你们那管理素质,当真是遇上了同样的事情,连我客栈的十分之一的行动力都比不上,就算是我往后东山再起,那也是比你们强个千倍百倍,你不服都不行!这帮子人也真傻,我辛辛苦苦救了他们的性命,不对我感激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地讨伐我,好像我是个罪人一般,你们找我要钱,我上哪找钱去给你们啊,你们还不如去找那羽林军给你们做主,是那羽林军追踪那奸细到此,连我都是受害者,对了,现在羽林军谁做主来着?好像近日又换了人,兵权重新给了玄王殿下,你们去找玄王给你们做主啊……” 刚刚那一群围绕在他身边讨伐他的人听他说了这一段话后,一时有些语塞,感情确实是这么个理,他们承受了损失的确是个事实,但是,也算是这老青头替他们承受了苦难,眼下他的产业挥之殆尽,也正是难过的时候,他能够保住所有人的性命无忧就已是不易,哪还能再继续落井下石呢。 于是,身边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越来越少,那些人也知道此时对他埋怨也无计可施,他也确实拿不出钱来给他们,因此纷纷散了去,那些虎背熊腰的邻户虽然表情也颇为不忿,但是一想到他的老巢还在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往后找了机会再给他算账不迟,于是便也作罢。 到了最后,他的身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一开始那个辩解的书生,他还在争取着最后一点尊严,“青掌柜,在下并不是强词夺理之人,但是我们明明已经付了钱,可是你……” “舅舅!”老青头身后的一声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这个书生的讲话,他刚刚还颇为不忿的神情瞬间变得呆愣起来。 只见后面一辆马车停住,走下一轻俏女子来,她挽着双髻,一脸俏生生的模样,青浅往那一看,瞳孔瞬间紧锁,“怎么是她!” 第172章 冤家路窄 一身青绿色的衣衫,活泼灵动的表情,她一下马车时还十分开心,似乎找到了一个极好玩的地方,可双足已经落地,就惊讶地迈不开步子了。 “舅舅,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客栈掌柜一见来人,瞬间止住了哭声,长叹了一口气,咧了咧唇角,似乎是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来,可偏偏做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来,“青琐,你来啦?唉你瞧瞧,本来想叫你来上京住上几天,吃喝玩乐舅舅全包,没想这……” 青琐看着眼前的景象,颇有些不快,“舅舅怎么可以随便骗人呢,我在玄京可是玩得好好的,舅舅给得叫我来,还应承着要带我玩遍上京城,我路上行了半个多月才过来,你又告诉我发生了这等事……这不是给人心里添堵吗?” 青琐跺着脚好一阵埋怨,好像自己是被坑蒙拐骗来的一般,末了,又双手掐腰,质问老青头道:“说吧,我接下来怎么办,你可还有钱供我在此吃喝住行?我听说玄王殿下又来了上京,我还想要在这儿与她来一次偶遇呢!” 老青头叹了一口气,道:“这家客栈我本是打算要扩建的,最近几年的积蓄我全都放在这里了,所以……多余的钱没有多少,但是普通的吃饱穿暖还是没有问题的,城南的庄子上我还有一处庄子,你要是不嫌弃,可以上那儿住上几天,舅舅给你做饭,保证是你没有吃过的菜系。” 一听这话,青琐瞬间恼了,“什么?你哪有什么庄子,不就是那间破房子吗?给我钱我都不去住,之前我去住过两天,蚊子蝇虫到处都是,不光如此,还有蛇!再说了,那个破茅草屋得有三十多年了吧,到处破破烂烂的还能住人?我不管,我才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这一番话说的老青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一直在外人面前呈现出的自己是一个大方又多金的人,前些年走了个狗屎运接了这么一个客栈,好不容易用心经营取得如今的成绩,他又在别人的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有多家产业,还有一个巨大的庄子,但其实,那个庄子是他以前穷困潦倒时住的一个小茅草屋罢了。 众人一听,纷纷笑呵呵地全部散去,这人既然把压箱底的事情都拿到了台面上说,那自然是身无分文了,也罢也罢,不能将人逼到那份上,还得给人家留一条活路不是。 不一会儿的工夫,此地只剩下老青头和青琐,还有那个书生三人,青琐赌气将头扭到一边,老青头则在后面哄她,“青琐,你别生气啊,要不是你舅舅我现在实在是困难的紧,我也不会这么委屈你,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吗……” “什么没有办法,我看你就是抠搜,怪不得我舅母跑了,我看你……” 青浅从他们的对话之中大概听明白了,这个老青头是青琐的舅舅,而青琐本人一直娇生惯养惯了,哪里受过什么苦头,想着当初在玄王府上时,她都是一副大小姐做派,说不干了就不干了,谁都不能拿她奈何。 可面前这个人是她的舅舅,且明明面前明晃晃躺着一堆废墟,可青琐却像没头脑一样只顾着自己能够舒服和面子,且对这老青头颇为恼怒,活像是自己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青浅摇摇头,走上前去。 “喂,你是不是眼瞎,你舅舅正是困难的时候你看不见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钱和力都出不了我劝你闭嘴,还吵吵嚷嚷地好似自己受了委屈似的,谁容易啊,就你吃喝玩乐最重要,别人家的死活你都看不见吗?” 青琐明显没有考虑到后面出来个人对她指指点点,于是猛一回头,发现后面这人好像有些熟悉,眯了眯眼睛,“青浅,怎么是你?” 青浅扯嘴一笑,“又见面了,大小姐!” “哼。”青琐扭过头去,好像并不想理她,每次他们见面时候都没好事,她嘴里嘀咕着,“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时,一直杵在旁边的那个书生突然站了出来,瞬间又把矛头对准了青浅,说道:“你这个姑娘家说话真是粗鲁,这位青姑娘并非是那个意思,你这一句话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可真是匪夷所思,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是从一个小姑娘家口中说出来的话。” 这书生说话慢慢悠悠,一口一个这个姑娘、那个青姑娘,而青琐和青浅都姓青,而且两个人刚刚针锋相对,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骂谁,自然是都将他骂的对象自然套在了自己身上,纷纷斜了眼睛去瞅他,怒道:“关你什么事?” 那书生被吓得一哆嗦,一只脚往后退了一步,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有女子如此凶恶的表情和言语,本来他还对那青琐有些好感,没想到这一下子,好感全部败光!他伸着手哆嗦着指着他们,“你们……你们,真是不可理喻!” 说罢,他便一拂袍袖,走了。 青琐和青浅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正当周围的空气凝结成冰点之时,青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怎么哪哪都有你!” 他乡遇故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其实青浅看到她时,也有一丝亲切感在心里,只不过刚才非得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出头罢了,此时二人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心情竟有些微妙起来。 青琐问道:“你怎么会在上京?” 见青浅不说话,青琐摇摇头,又道:“我已经知道了,陈瑾就是……嗯的事情,你肯定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吧……” 青浅抿了抿唇,这青琐在玄王府中的眼线巨多,肯定知道里面发生的风吹草动,想必这些事情根本就不会逃脱得了她的耳目,因此想要否决都不太可能。 于是她点了点头,犹豫道,“是,也不是。” 青琐纳闷,“你这又是什么说法……” 青浅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说话,这时,她看见对面房顶上有一人闪身而过,明显可疑,她大喝一声,“谁!”便追了上去。 第173章 松绑 房顶上果然有人,不知那人在此盯了多长时间,只怪自己一心只看见了热闹,竟没有仔细观察这周围的环境,想想自己此行出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气得青浅直拍自己的脑袋,大骂自己笨蛋傻瓜! 可是骂归骂,该追还得追,此时青浅孤身一人,全然不顾身后青琐的喊叫声,一门心思在屋顶上跳来跃去,前面那人衣着奇怪,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大周子民的穿着,他跑了一会儿又停下来看一看,待看见青浅追上来之后,再往前跑两步,然后再回头看看。 因此,即使青浅跑得气喘吁吁,但在这一拉一合的追逐之中,青浅依旧没有放弃追逐,好在青浅一直没有放弃过每日锻炼身体,缓了一口气后,抬头看了看他,然后继续追上去。 那个人依旧在等她,青浅迎上他的视线,暮光之所及内的那一双眼睛深邃又狭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青浅的脚步微微一顿,想了想又分身追了过去。 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好走,跃下房顶,沿着弯弯曲曲的墙壁来到了一处无人的街道,跳到了地面上,青浅左右看看,竟然找不到刚刚那个神秘人的影子了。 不知道这一片是个什么地方,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犹如当初在西玎街跟踪徐鸡时她看见的那些房屋一般,果然是不管多大的城镇之中,总有一两处无名的角落,承受着岁月的痕迹。 脚下杂草丛生,踩在脚下,混合着石子“咯吱咯吱”直响,有种腐霉的气息迎面扑来,身边的房门都大敞着,门框歪歪扭扭,就连庭院里面都是一副破败的迹象。 奇怪,这里的房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穷人居住的地方,且距离宫城并不算太远,是什么原因叫他们突然之间全部搬迁的呢?正在犹犹豫豫之际,青浅的胳膊好像有一股大力扯住他朝着一边拖去,她的身子一歪,还未叫出声来,便有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那人道:“嘘,别出声!” 青浅措手不及,她的眼睛偷瞄自己的身后,看见那人露出了衣裳的一角,果然,这就是刚刚自己追逐的那人,只不过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转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轻易地控制了她。 纵然青浅有一身武力,可根本来不及,一股清幽的花香瞬间灌进了青浅的感官之中,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这是中了迷药,举起手来,想要将那人的手给拍打开,可是偏偏将手臂抬至了半空中,她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青浅终于醒了,睁开眼睛,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只看见周围全都是残垣断壁,蜘蛛网布满了整间屋子,夕阳西下,房间开始暗了起来,她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双手正被禁锢着,根本就动弹不得。 青浅心想,这里大概就是她昏迷之前的那个地方,因为杂草生长在墙头上,枯黄而随风飘浮着,她左右无人,背后一个巨大的柱子,不知这些人为何要将她引到此处,又为何盯上了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挣扎了半天无果,她发现不远处正有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仔细看清楚,好像是一枚陶瓷片,她努力地挪着被绑缚住的双脚朝那边勾去,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青浅正了正神色,随即用尽了全部力气,终于将那枚陶片给勾了过来。 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青浅之前在房顶上见到的那个人走了进来,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烧鸡和食物,扔给青浅一些,然后在那自顾自地啃了起来,他一顿狼吞虎咽,啃得满嘴是油,吃着吃着,却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嘴里的食物还未咽下,张着大嘴有些食物残渣从嘴巴里飞溅出来,叫青浅看了眉头一皱。 身为八尺壮汉,却哭得如此凄惨,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了,看着他,青浅又蓦地想起了陆虎,从心里感觉上这类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况且,他也确实没有做什么对她不好的事情,相反,还给她留了一丁点吃的,虽然她双手绑缚,也无法吃到。 “你别哭了!”青浅终于被他绵长的哭声吵烦,忍不住说了一嘴,那人听见声音,果然止住了哭声,回头看了一眼,道,“关你什么事?”然后又张大嘴巴哭了起来。 青浅无奈,恨不得立马将自己的两只耳朵用棉花给塞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割着手上的绳子,这绳带扣系得格外结实,累得青浅满头大汗,费尽了全部力气,才割开了一道,还剩下四五道,不由得心里有些崩溃。 那位壮汉好不容易哭完了,用油乎乎的手随便抹了两下嘴巴,然后看着青浅,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问道:“怎么,捆得你不舒服是吗?” 青浅还未说话,那人便走了过来,往她的身后走去,青浅一脸警惕,将手心的陶片迅速藏到了自己的屁股底下,手心抓着那条断裂的绳子,喝道:“你要做什么?” 可那人不管不顾,明显就是朝着她身后的绳结而来的,青浅心中暗念糟糕,这岂不是要露馅了!可她手和脚全都被绑着,哪里还能够动弹半分,只能任由着那人随意处置了。 青浅紧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生死有命,大不了再死一次便是,她又不是没有死过,死也没有那么可怕的嘛…… 可是,心中想了一万种死法,她的背后却传来“咔嚓”一声,手腕一松,他竟然给自己将绳索给解开了! 青浅瞪大眼睛,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见他又转到青浅的身前来,低下身子,又将她脚踝上绑着的绳子用一把生锈的剪刀也给剪开了,完成这一切后,那人突然抬起头来,朝着青浅粲然一笑,“现在舒服点了吗?” 青浅不明白他的意图,于是往后退了两步,躲在那个柱子后面点头,“嗯。” 第174章 眼熟 见青浅躲在柱子后面,只单独露出一只眼睛来,那壮汉也停滞不前了,他歪着脖子看着青浅,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青浅无语,好在她现在终于不需要再束手束脚了,身子放松,胆子也大了些,“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还将我掳了来,到底是何居心?” 那壮汉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看你有点眼熟,想确认一下。” “有点眼熟你就要把我掳了来?你怕不是脑子有病吧!那你看皇帝陛下也有些眼熟,是不是也可以将他掳了来?” 谁知,那壮汉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那也不是不可以。” “……” 见过脑子有坑的,没见过脑子有巨坑的,青浅怎么看他怎么不正常,但是但看他的眼神,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于是又问:“那你现在确认好了吗?” 那人点头,“好了。” 额……青浅脑子极为无奈,这人傻傻愣愣的样子叫她根本无法与坏人联系在一起,“你确认出什么事情来了?” 那人犹犹豫豫,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兴奋,弯了弯唇角,又迅速地低下头来,“我知道你是!” “我是谁?”青浅疑惑,她确信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人,虽然说第一次见面有一些眼熟,但也只限于眼熟而已,他这一身打扮明显就不是上京人,或者说,不会是大周人,难道说他是异域的男子? 她这边想着,又听那人急切地答道:“你是我们南国公主!” 青浅的右脚往后倒退一步,脚踝一扭,差点坐到了地上,也许刚刚她的种种猜测都是自己瞎想,可是现在,她已经确信了,眼前这个人,绝对是脑子有些问题! 青浅转身走向房门,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那人似乎是看清了她此时的想法,从后方包抄上来,双臂一张,挡住了她的去路,“不,不,你不能走。” 青浅抿着唇看他,虽然知道这个人对她并无恶意,但她却并不想在这种荒凉的地方继续待下去了。 眼下屋内已经漆黑,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前僵持着。单单角落里面掌了一盏小烛灯,发出幽幽的暗光,甚至都不能将这个屋子给填满,火光将墙上的蜘蛛网放大,映在墙上,一只硕大的蜘蛛影子在墙壁上跳来跃去,一只花色壁虎倏地从一头爬出,又跑向另一头去,老鼠窸窸窣窣,从墙壁的洞口露出头,眨巴眨巴眼睛,又迅速地躲藏回去。 万物生灵的声音扩大数倍,悉数灌进了青浅的耳朵里,面前那人的身形依旧挡在门前,一动不动,竟真有这般固执的人,青浅抽了他一眼,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准备找个机会来个猛然出击,他也不一定能反应得过来! 心里一边盘算着,这时,那人突然出口,“你是不放心那人吧!哼,你当真是以为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你们真的能够天长地久吗?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此时正在做什么?” 青浅抬头看他,只见他的脸色隐藏在黑暗之中颇为阴晦,根本看不清他面部表情,自然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禁有些疑惑,“那个人?是谁。” “你别装傻了,桂花巷里的茗月居,你当我不知道吗?那男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听我一句劝,别在他身上妄想什么,咱们南国的大好男儿有的是,干什么非得中意这个样子的!” 这人说话的语气颇为不屑,似乎早就知道了刘玄谨的底细一般,当然了,既然他能够说出来桂花巷、茗月居,自然是对他下过一番了解了,但是,他为何要调查刘玄谨呢,又怎会知自己与刘玄谨有什么关系? 毕竟她来到上京城后,昨日夜间她这是第一次登上茗月居的院门,那个地方清幽隐蔽,并不容易被外人知晓,难道说这人昨日一直尾随在自己身后?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到这里,青浅心中一紧,虽然刚刚已经对这人放松了警惕,可现下又重新警醒起来,人不可貌相,不能这么放心这人!定是有所图谋! 可那人只是轻轻一笑,道:“我并非什么坏人,若是想要做什么坏事,你们可跑不了。” 青浅听闻,心中暗想,“那可未必,玄王爷可会由着你这么胡来!”可是嘴中却含糊着,“嗯。” 脑子一转,青浅不觉又有些纳闷起来,这人刚刚在房顶的表现就说明此人轻功了得,脚踏在瓦檐之上一点声响也无,难怪昨日他跟踪刘玄谨时,并未叫人发现,想必身上也是一番功夫在的。 那么,自己未必是此人的对手,青浅刚刚升起来的一丝解脱感瞬间消失,与其二人硬碰硬,不如和谈为好! 只听那人又道:“你想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 青浅只想回去,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不敢直言反对,只得乖巧地点头,“好。” 既然他并无心要害自己,那么且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吧。 那人又带着青浅翻上了屋顶,颇为娴熟地继续在房顶上七拐八绕,同样,如刚才似的,走一走停一停,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那人的眼睛却并没有离开青浅半分,好像只要她离开一瞬,那人即刻立马将她抓回来一般。 这种目光看得青浅极为难受,可却无法拒绝,眼下没有将她的手脚重新绑缚住就已经很好了,她抬起头,然后又跟着他往前走去。 正前方是一座大院,院子其中灯火辉煌,府中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各个脸上笑容满面,好似在进行什么喜事一般,主厅的客厅之中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晚宴,酒菜摆齐,这时,那人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朝青浅一努下巴,示意她趴下观看。 青浅会意,可并不明白他此举何意,这座府宅如此规模宏大,并不比之前玄王府差,想必府宅的主人非富即贵,那么这人带她来这儿,到底是要看什么呢? 第175章 婚期 这边瞧着,只听见从后院传来一阵喧哗声,青浅定睛一瞧,险些从房顶上摔了下去。 因为前来赴宴的人她可极为熟悉,这不是……是丞相孔昇跟他妻子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们,孔学林、孔月仪均在其中,一众丫鬟婢女簇拥其中,大家说说笑笑,来到了前厅之中。 一桌好菜早已备下,众人按照位次一一落座,看到这儿,青浅大概心里明白了些,这应该是是有人设宴,特地邀请他们一家子罢了。因为此地距离丞相府虽然不远,但却没有特地来这儿的道理,但是仔细想来,孔昇这老头儿油盐不进,看似温和,实际犟得很,能够邀请他,还能够心平气和前来赴宴,着实不易,从这儿也能够看出这间府邸的主人确实不是一般人。 这些人坐在席位上等了一会,仍不见有人来,孔月仪不禁有些焦急起来,她坐在座位上有些坐立不安,眼睛左右瞅了瞅,然后低头与孔学林耳语了一阵,这俩人刚准备要起身,只听孔昇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两个人又继续端坐在座位上坐好,这才休罢了逃跑的心思。 青浅往自己的左边瞧了瞧那男子,他一身黑衣夜行服,将头发拢起来,只留了一只眼睛在外面,那眼睛深邃而有暗光,叫青浅不禁有些看入了迷,其他的暂且不提,但看这一只眼睛,这人还是蛮好看的……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以为是青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朝另一边努了努嘴,示意她朝那边看去。 果然,侧面的拱门里跻身走进来一人,那人风度翩翩,走路带起一阵落叶的涟漪,大方阔步,稍微有些焦急,但神色却在强力镇定着,要不是青浅与他相识已久,定然是认为他是焦急见这些人而来,实际上,他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襟,定然是心中有什么事情格外焦急,才叫他迟迟而来。 青浅不由得心神一紧,就打算站起身来,可身边那人早就已经将手掌按压到了青浅的肩膀之上,微微注力,小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青浅看了看他,随即双拳紧握,点了下头,那人见他如此乖巧,不由得眼睛也微笑起来,“说不定你期盼的这个人,根本就与你想象中不一样呢。” 青浅摇了摇头,并未反驳,然后顺着刚才的视线继续看下去。 只见刘玄谨已在下方落座,旁边侍奉的小厮已将他的酒水填满,几人举杯共饮,相谈甚欢。 三杯五盏之后,就在青浅看得眼睛发直,有些打瞌睡之时,下方的宴席上终于步入了正题,孔昇首先发问:“今日陛下在殿上对你我二人金口御言,不知对于此事,玄王爷当如何打算?” 嗯?听到这里,瞌睡醒神,青浅不由得竖起了耳朵,陛下找刘玄谨她倒是知道,今天早上他就是被那王公公给叫走了嘛,原来他们又去了一趟宫里,想到这儿,青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屏息凝神,看刘玄谨再怎么说。 刘玄谨犹豫片刻,孔月仪看见他的眼神也有一些呆滞,过了一会儿,只听刘玄谨道:“嗯,我定是听从陛下的,但是这婚期,怕是得延上些时日。” 孔昇接着道:“嗯,王爷与我的想法一样,最近南国奸细猖狂,再没有揪出他们具体黑手和目的之前,还是先稳上一稳。”孔昇思考了一阵,又道,“老夫觉得,虽是如此说,但抹了陛下的面子,拖太长时间也不好,不如,咱们定下明年春天,二月初二如何?龙抬头,万物复苏,萌新绿芽,当是个好日子。” 可刘玄谨摇摇头,“不好。” “那三月初六怎么样,天气渐暖,不冷也不热,这时候还有迎春花绽放,当是个好时节。” 可刘玄谨依旧摇头,“不好。” “那四月初八呢?这是个大日子,天气热起来,草长莺飞,到处都是一片新绿,到时候可以穿轻薄小衫,都用不着穿大棉袄了,到处一片神清气爽,办起喜事来也格外好看。” 孔昇此时就像个要讨好的小孩子一般,怔怔地盯着刘玄谨,生怕他再说一句“不好”,孔月仪面色羞红,低下头来暗暗地娇嗔了一句,“爹!” 刘玄谨目光看向青浅附近的一处房顶,吓得她立马低下头来,身边那男子轻哼了一声,“别自作多情了!” 青浅瞧了瞧他,又沉下心思考了一阵,她大概已经知道了今天这场戏因为为何,不就是皇帝赐婚,这两家结为亲家了嘛,这件事他从以前就知道了,只不过……只不过心存侥幸,总觉得他能够有能力避开此事,可看现在这情形,怕是躲不过了。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她捂着胸口瞧着身旁的男子,这人可真够神通广大的,他早就知道今天这一场戏,所以特地带他过来看的,到底是为什么?而他们躲藏在房顶这么长时间,按照刘玄谨身边暗卫的觉察力,早就应该发现了才对,可这人身形并未晃动半分,似乎根本就没有会被人发现的困扰。 难道他做了些什么吗?还是说,他本意要对刘玄谨有不利的想法?但是他自己刚才承诺说,他根本无恶意,到底应该相信他吗? 青浅的眼神开始幽怨起来,一边愤恨地盯着这位男子,另一边漏出一只眼睛来,还想继续听一听下面的刘玄谨又要如何回答。 眼睛看向那边,刘玄谨身子未动、眼神未动,原来他只是盯着她附近的一个地方发呆而已,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孔昇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王爷?” 刘玄谨回过神来,“嗯。”了一声,然后道:“本无还是觉得,二月十三甚好。” 此言一出,孔昇终于出了一口气,刘玄谨这是答应了!既然婚期已定,他也就可以放心地准备婚事了,可细思一阵,嘴角的笑容突然僵硬,他一拍脑门,“王爷,这日子不好!” 第176章 逃走 此言一出,孔昇的夫人不禁在餐桌底下掐了他一把,孔月仪和孔学林双双注视过来,他们张大了嘴巴,很是惊讶自己的父亲明明很想促成这一桩婚事,却又为何要在此时打岔。 只听孔昇小声道:“王爷,您忘了三月十三是个什么日子了?” 他这么一提醒,同桌的那几个人瞬间恍然大悟,而刘玄谨却是一脸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害!”孔昇一拍脑门,不知这玄王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那七十三名大臣被诛杀一事,使他一战成名,对于朝廷所有大臣来说,这可是个凶日啊! 从那往后,上京城中所有人的心中形成了这么一个传统,只要是每个月中“十三”这个日子便不宜出门,再后来,日子里只要带“三”的,都被人忌讳,而这个刘玄谨,竟然能将自己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十三,这谁能接受得了? 虽然不知道刘玄谨到底知不知道这个缘故,但是他又不敢直言提醒,说不定他是另有打算呢?于是,只得小声地说一句,“三月十三,这个日子当真不好。不如王爷再考虑一下,再晚一些时日也行啊,我这边带来了孔庆寺大师,不如叫他给咱们算个良辰吉日如何?” 可刘玄谨主意已定,直言道:“不必,明年三月十三的婚期,就这么定了。” 一锤定音,即使孔昇有再多的不满,此时也无法说出口,这位大爷不知又要搞什么事情,心中盘算着,毕竟还有这么长时间,还是留着以后找机会再劝劝他吧,于是他便在几位的注视之下,答应了此事。 看到这里,这件事情看似已经圆满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两家和乐,相谈甚欢,青浅自觉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看了看身边那人,低声说:“走吧。” 二人这便离开,她终于知道他想叫她看得东西是什么,想必他也早就知道此事,青浅此时的心情复杂,不知现在是该难过的,还是该庆幸。 可是,难过什么呢,这不是她早就已经预见的未来吗,只不过是自己不死心而已,非得抱有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终究还是要被现实打败,怨不得别人!那就是该庆幸吧,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有一失足造成永久的悔恨,给对方、给自己尚留余地! 抬头看看天,圆月亮眼,照亮了一城的皎暇,那人依旧走走停停,可现在,青浅已经不似以前那般抵触了,而是主动迎上去,朝他笑一笑,问道:“我们去哪?” 那人很是惊讶青浅如此的态度,“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他说的是“我们”,青浅听到这个词不由得心中一怔,莫名地涌起一股心酸来,刚才在看到刘玄谨时尚没有什么感觉,可现在突然之间想开了许多,昨日,他们还相拥在一起,还曾幻想着一生一世的美梦,可今日,便得知他就要与旁人共度一生了!这叫她怎么接受的了。 暗黑的天际里,青浅独自坐在房梁上呜呜地哭着,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止住了哭声,抬起朦胧的眼睛,看了看周围,原来刚刚这人一直都停留在原地,温柔地看着她,没有一声催促,没有一丝焦躁。 青浅抹了抹眼泪,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如他这般有耐心,他与自己非亲非故,且自己身无分文,他到底是图自己什么呢?但是此时自己确实已经无处可去了,她只想离开这儿,离开这个之前曾经抱有幻想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 “我想离开这儿,你能带我走吗,去哪里都行。” 男人手猛的一颤,明显没有意识到青浅会提如此要求,沉默了一会儿,手心渐渐合拢,他道:“好。” 这个“好”字虽然听起来极为冷漠,但青浅却听得出来,掩藏在蒙面巾下方的脸上,此时绝对是一脸的笑意。 来不及深究这些了,青浅道,“临走之前,我还得去办一件事。” 那人并没有问青浅要做什么,而是直接答应,“好。” 来到了之前那一处破房子附近,青浅换下了一身夜行服,重新束了一身男装,脸上故意用锅底灰摸了两把,然后七拐八绕,来到了她之前与王明亮租住的那一件客栈里,她没有走正门,主要是怕自己消失了一天,会不会有刘玄谨的人会在此堵她。 可事实她可能是想多了,因为屋子里明显不见了王明亮的影子,甚至连他的行李都全部消失了,青浅左右看看,这里确定是他们之前租住的房间无疑,又去了隔壁自己的屋子里,屋内拉着窗帘,里面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娇喘声,另有一个男子的声音穿插其中,不知在叫喊什么,好像……正是王明亮的声音。 青浅顿时面色羞红,自觉不应该听人家的墙角,赶紧离开了此地。她心下了然,看来他并未对自己消失一事有所焦急,这还有闲工夫找女人呢,于是,青浅随意留了一封书信,便朝着一直等待窗外的男子点一点头,二人随即远去。 这一趟出城出得格外顺利,因为还处于八月十五期间,上京城中城门开放三天,城中灯会举办十天,因此,今天是城门大敞的最后一天。 虽如此,但守城的官兵依旧在岗,他们对来往的百姓也只是简单问候几句,并未过多要求。 那人也换上了大周百姓的粗布麻衫,与青浅一道,好似一双兄弟一般,只不过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他们两个步行着一同走到城门前,守门的官兵今日恰巧是那卫统领当值,他此时正在为中秋佳节不能休憩而感到懊恼,再加上身边有亲卫小兵为他跑前跑后,因此根本就没有对过路人多加盘问,就这样,青浅他们很是轻易地便走出了城门。 出了城门后,前面便是一道蜿蜒小道,分成了几条岔路口,分别通向了不同的地方,就在青浅犹豫的时候,从一旁的黑暗里,骨碌碌驶出来一辆马车来。 第177章 奔波 不知这辆马车到底在这等候了多久,且悄无声息,神出鬼没,连青浅都一点都没有觉察到,不觉得有些佩服起这个男人来了。 他们二人双双钻进马车里,马车这就当平稳行驶起来,这个马夫的驾车技艺极好,记得当初王明亮带她入京时,这边这一段羊肠小道差一点将她的五脏六腑给颠出来,而这个人,却行驶起来丝毫没有感觉,且并不慢! 二人坐在车里,感受到周围的静谧,青浅主动询问道:“过了这么久,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那人取下面巾来,微微一笑,道:“我的本名叫拓……叫陈新,我比你大,你可以直接叫我哥哥。” 青浅笑了,“陈新”这个名字也不错,不过叫哥哥更显亲切,她简单思考了一阵,还是决定直接叫“哥哥”比较好。 “哥哥。” 叫出这个称呼之后,青浅明显感觉到他的眸中一亮,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感,他察觉出自己的表情异样,立马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轻轻地“嗯”了一声。 青浅低声嗤笑,心道这人脸皮怎么这么薄,不过既然他不好意思的,自己与他交流起来也便坦然多了,时间静谧流逝,她用手支着脑袋,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假扮刘玄谨的男子,他向来喜欢看窗外,她用另外一只手拉开帘子,窗外的景色闪烁着银光慢悠悠的向后退着,不知不觉得,竟将她看困了。 迷迷糊糊之间,青浅感觉到自己身边传来了一阵香气,随即身体被人放平,身上被搭了一件衣服,她特别想睁开眼睛看看,可她现在实在是太困了,根本睁不开眼睛,可能是因为这股香气太过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在哪里闻到过,好似在那天上,又好似在那梦里。 总之,这一觉,青浅睡得无比安心,直到她一睁开眼,便是一座崭新的城市。 她将自己身上覆盖的宽大衣衫掀了开来,走下马车去,发现那二人正坐在不远处的小吃摊上笑眼盈盈地看着她,青浅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这座城规模不大,但胜在山清水秀,此时山上的枫叶正红,整座山上都被一片红彤彤的枫林所笼罩,叫青浅不禁看直了眼。 陈新招手叫青浅过来,青浅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单薄衣服,就在他对面的小桌上坐了下来,喊了一声,“哥哥。” 她这一坐下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立马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嗅到香气,青浅再也忍不住,看了看对面二人,他们的面前也同样放着一碗热乎的馄饨,陈新对她笑了笑,“吃吧。” 青浅这才不管不顾,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他们便在附近的山上逛了逛,赏枫捡叶,感受了一下郊游的乐趣,而这个陈新也格外体贴,不仅看向她的眼神温柔,连细微之处也极为到位,不仅给她带了保暖的披风、马甲,还为她带了双换洗的鞋子,采集树叶的布包,无聊解闷的玩具…… 青浅眼睁睁看着这些玩意儿从那个马夫背上的大包裹中一样一样地取出时,不由得嘴角开始抽搐起来,他这是个百宝箱啊,她上前一步,“亲你背这么多东西真的不累吗?” 那两个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朝青浅射过来,陈新问:“你叫他什么?” 青浅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她确实忘记了,习惯性用“亲”、“亲亲”的,作为日常称呼,忘记了在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他们并不熟悉,随便采用这种称呼,只能叫人多想了! 于是,她呵呵一笑,“哥哥,还没有问这位哥哥的名字呢。” 那人立马回道:“公……小姐,你叫小的陈旧就行。” 青浅挑起了一只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人,又打量了一下陈新,“陈新、陈旧?你们是亲兄弟吗?” 只见陈旧将头埋得更低了,摇着头道:“不敢,不敢!” 逛了一上午,捡了好多枫叶,装了满满一大兜子,满意而归,青浅重新乘上马车,他们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去往下一站,寻一个客栈落脚。 陈新不再与青浅挤到一处了,而是重新跨上了一匹白马,跟在马车的一侧,前进步伐一致,甚至叫青浅能够一掀车帘就能够看到他。 “你为什么不一起进来,干什么一个人乘坐马车呢?” 陈新道:“青浅是个姑娘家,我与你乘坐马车被别人发现了定会影响你的名声,昨日那是特殊情况,但是于理不合,从今往后,我便跟在你的一侧,时时照顾你、保护你。” 他这话说的一点力气没有,好像说一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叫青浅不由得心中一怔,细细想来,之前她与假玄王乘在一起时,只是因为她当时心中对他有爱意,所以并未往这方面考虑,可那人根本也没有考虑过她,只不过是利用而已。 后来,她与刘玄谨共乘一起,是因为彼此都有爱意,想要天长地久,想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所以也都没有往那方面考虑过。 直到现在,陈新将这件事揭露在阳光下,使她突然正视起来,这人虽然相貌一般,但此时这般作态、气质使然、不卑不亢,应当不是一般人,但看气质来说,也是蛮帅的嘛。 青浅托着腮看了一会,又觉无趣,于是拉上车帘,将车厢内重新收拾了一番,此时这车厢里面左右全部被青浅铺上了厚垫子,如同之前刘玄谨定做的马车那般,靠上一圈软包,再躺起来,就舒适无比了。 她仰头看向车顶,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她等得实在无趣,她不知陈新到底要带她去往何处,总之,他绝对不是什么坏人,青浅兀自想着,不知自己离开了这么久,刘玄谨到底有没有找她,或者,他与孔月仪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孔月仪有没有爱上他?他们有没有牵手,又或者,他们接吻了吗…… 第178章 密谋 朝中三点钟响,所有朝臣大员均齐聚在未央宫之内,文武分列两旁,最前方位于百官守卫的人,一个是武官之首刘玄谨,另一个是文官之首孔昇,他们二人相视一笑,而列于孔昇之后的庞隆则是一脸淡然。 皇帝又十多天不上朝了,从之前的一天一次朝会,到三天一次、五天一次、再到如今的十天一次,皇帝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知情人几乎没有,谁都不知道皇帝陛下究竟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这皇帝净喜欢搞些幺蛾子,从前段时间不声不响地偷偷出宫游玩去,一去就是几个月,朝廷琐事通通交给了太子刘棋,全然撒手不管,虽然说现在已经回来了,但据大多数人所知,现在的奏折依旧是有摄政王及其几个辅政大臣在帮助刘棋批奏处理。 因此,大家见怪不怪,只是十多天没见了,好些个人都攒了一肚子政物,想要再次征求一下皇帝的意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上午辰时初一直等到辰时末,大家站得腿都酸了,个个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正当大家以为这次朝会又当作罢时,王福公公突然出现,宣布开朝。 皇帝一身黄色龙袍,头顶的白发比前段时日好像又多了几分,他目光混沌,虽然说正在勉力保持一个坚挺的形象,但扶住王福的那双手青节毕露,双腿颤颤巍巍,虽然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是他们也都能够看得出,皇帝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众人立马正襟垂手,皇帝首先道:“庞隆?” 庞隆立马出列,只听皇帝又道:“关于南国奸细一事,查得如何了?” 庞隆顿了一顿,抬头看了一看刘玄谨,又低下头来,之前虽然短暂地掌管了一段时间的羽林军,但是这玄王爷一回来,这军权又被刘玄谨弄走了呀!不过也好,这烫手山芋,要是此刻在他的手里还头疼地很呢,感谢玄王爷替他背锅,等过去这一阵,再争这军权也不迟。 “羽林军在玄王爷的带领之下,对于此案做得滴水不漏,就连微臣都不知道如今的情形如何了,不如请玄王爷为大家讲解一下迷津,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些南国奸细呢?” 庞隆这番话,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一方面告诉百官自己对于这件事一概不知,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找到他的身上;另一方面,他又将全部的矛头对准了刘玄谨,叫他在百官面前说出他的打算,好叫自己知道他下一步的行动,若是成了,那自然是好,若是败了,那往后自己也便有把柄来拿他。 迟早,自己要将这小子拿下马去! 可是,刘玄谨根本就不以为意,非常淡定且淡然地道:“陛下,臣正准备向您汇报此事呢,只是因为此事涉及诸多机密,一会儿臣私下里跟你细说。” 皇帝略一颔首,表示同意,又道:“上次你找的那位天师,朕吃过他的丹药后感觉甚好,你再找找他,叫他进宫来吧。” 刘玄谨点头称是。庞隆低垂着脑袋死盯着他,这家伙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想要找个把柄拿出他根本就是难上加难,好不容易到手的兵权还未捂热乎的就被他抢夺了回去,他究竟用何理由,才能够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呢? 听到皇帝重新提及仙丹一事,庞隆瞬间脑袋一亮,似乎有一计倏地闪出,他抿了抿唇,随即出列说道:“陛下,臣有一主意,这眼看就快到国庆之时,臣最近得一高僧圆寂舍利子,可以恰逢国庆之时,去那嵩山寺趁机做一场法式,再恭迎舍利入寺,一方面可以向上天乞求国家风调雨顺、人民安乐,另一方面,可借此祈福陛下身体安乐,永葆福安!” 果不其然,皇帝一听庞隆的提议,瞬间就感觉到精神了许多,“庞爱卿竟有这宝物?可既然是做法事高调恭迎舍利入那崇山寺,必定会将你的私物贡献出来,不知你可舍得……” 皇帝说得极为客气,一字一句都在为庞隆考虑,以显天家之大度之气,可庞隆追随皇帝多年,岂能不知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于是他沉声回道:“微臣哪有私物,本就是想借以献给陛下的东西,走个明路罢了。臣行得正坐得直,根本不怕差!” 这一番话,既说出来他的衷心和决心,另一方面,又含沙射影地表示有些朝臣,私下收受,根本就经不起一点风浪,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朝刘玄谨那边看着,就怕是别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谁。 看到这一幕的皇帝视而不见,而没看到这一幕的大臣们,则躲在队伍的后面暗冒冷汗、瑟瑟发抖。 朝会很快便散了去,散朝后,刘玄谨跟着皇帝来到了他的内室,简单禀明了一下南国奸细的情况,可皇帝根本不大在意,三言两语之后,他便将话题又引到了仙丹上面。 “你之前给朕那枚丹药,效果甚好,甚好!那位大师叫什么名字,可否将他给朕引进宫来,朕要亲自接见他!” 刘玄谨垂首,眼神虚暗不明,须臾,他回答道:“回陛下,那个人叫施景。” 对了,施景毕竟从小跟在刘玄谨身侧,要说最信任的人,他绝对义不容辞,因此,他们之前便商定了一个主意,以刘玄谨作为安排,叫施景本人以身犯险,深入宫廷,密谋一件大事! 此件事情,危险至极,刘玄谨拒绝再三,终究是无奈,他必须要如此做,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以后大周的江山。而他现在身居高位,想要随随便便更改一个人的资历这还不简单?更何况,皇帝现在的记忆早就已经开始出现了断层,以前的好多事情,他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于是,在刘玄谨的安排下,施景就这样,于第二日清晨,作为大周国的一名新任天师,承受隆恩,身着一身仙服,端的是仙风道骨,大摇大摆地来进了皇宫之中。 第179章 荤菜 施景是有备而来,他不仅烧得一口好炉、炼得一手好丹,还会看星象,解命数。如今的皇帝已病入膏肓,其实大部分还是心病,对于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格外关注,甚至渴望通过吃仙丹来够拯救自己的性命,从而长生不老,或者飞升成仙。 他不再过问国事政事,连原先更改的十天一次的朝会都取消了,将所有权力甩手给了太子刘棋,摄政王刘玄谨重新上位,加上他因为推举天师有功,如今的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大周朝说一不二的存在。 同时,太师庞隆又推举了他的一个新的心腹作为崇山寺的太常卿,九月时节,秋风萧瑟,成片的落叶在崇山寺山上飘飘落落,而山上的和尚成群出来,从山脚道山顶,各个手拿扫帚,将山道上扫得一尘不染,以备迎接三日后的盛大法事。 而从山下到山上的台阶上,正有一人缓步而上,他一身白色道袍,负手而行,他的身材高挑又挺立,长长的乌发半披在肩,还留起了一撮小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人从背后看去,极其容易将他认成为玄王刘玄谨呢。 他一边行走一边对沿途正在干活的和尚下达着指示:“一会记得把那边的杂草全都拔了。”“路面还不是很干净,再扫一遍吧。”“你去提上一桶清水,将地面打湿,看起来会好看一点。”“你去爬树上去把那些叶子全都摘下来。”“你去生火做饭吧,今日有大人物光临,伙食要丰盛一点,最好是有个荤菜。”…… 这些和尚虽然对于他各种指示心怀不满,但也都依言而行,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多干点少干点并没有什么,可他却叫和尚在寺庙中做荤菜,这个还能忍? “阿弥陀佛,齐太常怕是说笑了,出家人不可杀生,一生只得吃素,为万世祈福祈愿,怎能做那种菜系,善哉善哉!” 齐景犹豫了一阵,他确实是忘记这一茬了,他在这儿驻扎了好多天了,身边一个护卫侍从都没有,成天只跟这些傻瓜和尚在一块,也没有话题可聊。尤是自己吃素吃点苦头并没什么,可中午来的人是他的贵人,庞隆庞太师,怎么能叫他也吃这种下等斋饭呢。 他“啧”了一声,想想也不能强人之所难,叫和尚杀生,好像确实没有这种先例。于是又问道:“那你不能下山去买吗,我看山下有一家饭馆,还养着鸡鸭,肯定会有荤菜的吧?” 那小和尚听闻只是震惊了一瞬,连忙后退两步,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不停地拜手道:“善哉,善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齐景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种反应,只当是以为那人不愿意跑这道腿呢,于是拉耷下脸来,道:“你不愿意去便算了,我自己去就是了。” 他踏踏地往山下走着,从这儿看去,能远远地翘望着皇宫的方向,一片朱墙金瓦在繁华的上京城中熠熠闪光,无数的白鹤飞雀从上京城的上方远远掠过,偶尔在一间宫阙的屋檐上停落,然后再展翅高飞。 齐景有一些羡慕这些飞鸟,它们心性自由,想上哪儿飞就上哪儿飞,而自己呢,除了凭借自己会背几本书以外,别无它长,家族父母的帮衬没有,情趣爱好也没有,这二十多年间,自己只是日日夜夜埋头在书本和灯盏之下,才好不容易走了出来,一步一步爬到今日这个位置,成为了当朝的状元郎,他们怎么还能用这等眼光瞧不起他? 他心中涌起一丝感慨,他这辈子,好像最轻松、最受人瞩目和尊敬的时候,便是在玄京之时,假扮玄王爷的那段日子。凭什么,他就能够过这等好日子,就因为他是世袭的王爷,就因为他拥有可呼风唤雨的能力吗? 他早晚,也要成为那样的人。不,要比他还厉害的人! 走下台阶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家简陋的餐馆,这条过道每日都有来来回回的客商进出,因此虽然现在还没有到到饭店,但依旧有不少来这儿吃饭喝茶的人,因此齐景以这一身装扮一进这间餐馆,便立马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一身崇山寺的和尚长袍,看起来温文尔雅,像个吃斋之人,怎的就来这个点炒鸡、烧鹅来吃呢,难道不怕犯忌讳吗? 齐景左右看了看,然后面色通红地脱了那一身和尚袍,坐了下来,左右看了看,笑着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是为别人买的,出家人从不吃荤菜。” 众人看了看他,纷纷摇摇头,然后重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与自己对桌继续聊起来。齐景见众人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小二递交过来用食盒打包好的饭菜取过来以后,便匆匆离开了此地。 他突然有些想念之前有随从的日子,那位叫青浅的姑娘,曾经对自己唯命是从,还万分仰仗和喜欢自己,可自从出了玄京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样听话的丫头了。想一想当初自己没有把她当一回事,还一心要利用她,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情,若是今后能够重新遇见,以他现在这等身份,若是她对自己还有情意,勉强将她收为妾室也未尝不可。 一边想着,一边这就来到了崇山寺之中。寺庙门前的山道上此时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奢华而又显眼,齐景只一眼便知晓了来人,庞太师原来已经到了。 他连忙跑了两步,一边稳住食盒,一边匆匆来到了厅内。 “太师,您来了。” 庞隆此时正跟方丈主持讨论三日后恭迎佛家舍利的具体行踪事宜,见齐景突然之间闯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回话,面色瞬间闪过一丝不悦,但并未受其影响,三言两语,与主持聊完以后,终于转向了齐景。 “什么事情?” 齐景刚才看他情绪不对,立马退到了角落里,这下听到庞隆重新召唤,接着又像个狗腿子一般颠颠儿地跑上前来,“太师,您吃饭了吗?” 第180章 迎佛骨 庞隆与齐景的相遇,也算是一场意外,当初,一名身着褴褛的小乞丐像是逃难一般,跪倒在庞隆的车轿之前,庞隆当时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手中握有重权,偶尔也行一点善事,便随意将他收归到了自己府中。 齐景天分极高,因此很快便入了庞隆的眼睛,他被寄予了厚望,当然,他也并没有叫庞隆失望,在一次临时补缺的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考中了状元的名次。 这时,庞隆已经地位不保,时刻警醒着自己刘玄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将自己给踢下去,于是,他做了一系列周密的规划,包括充分利用齐景一番,推举他去当替身王爷,同时,再安排后手利用北夷事件,将刘玄谨调离玄京。然后自己领命,去平定北夷叛乱,顺便将刘玄谨在北疆抹杀。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做得很周密,若是按正常推断来说,刘玄谨无声无息死在了北疆,无人知晓,自己平定北夷,按军功有赏,不仅可以扬眉吐气,而且从此再也不必收刘玄谨这厮的威胁了,加上玄京那边,他安排了齐景做这个替身王爷,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反正也无人知道刘玄谨的真实相貌,此举大有可为。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呢,现实却像是一盆冷水一般蒙头将他泼醒,北夷之行不仅没有将刘玄谨刺杀成功,一切功劳还又被他抢了去,自己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可是皇帝一个明眼瞎,太子刘棋偏心眼子偏到了大西洋去了,奈何自己苦心竭虑,根本就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玄京城那边,齐景的任务自然也失败了,他没有收服民心不说,那当地仅有的几个官员也没有拿下,还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要不是自己一心一意保住他,他哪能活到现在呢! 罢了罢了,毕竟他还是当朝的状元,得过皇帝青眼,大有可为,只希望接下来迎接佛骨舍利这趟差使上,他不要再出什么过错就好。 可是,当一大包烧鸡还有烧鹅在他面前展开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吗?竟然敢在佛家重地吃这些荤食,这不就跟在一个嫉恶如仇的人面前杀人一般吗?庞隆差点要气昏了头,可齐景却一脸笑呵呵地递了个鸡腿过来,还一脸纯洁地问道:“太师大人,您怎么不吃呢?” 庞隆忍无可忍,直接骂道:“滚!” 好在是只他们二人在屋里,并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庞隆很快便吩咐齐景收拾好此处,烧鸡烧鹅什么的全都给扔了,齐景沉默不语,他哪里知道,原来这些和尚不仅自己不吃,还看不得别人吃,怎会有这样的道理。 庞隆冷眼旁观地摇摇头,这么多年来,从小看这个小子到这么大,相当于把他当做半个儿子来养,这次将如此重大的一件事交由到他的手上,也不知是对是错。 不过,开局第一步,齐景就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想了想,他也是为了自己好,并未过多谴责,只希望他能够警醒自己,吸取教训,切不可再自以为是。 齐景不停地点头,他一身和尚服加身,若不是一头乌发明亮显眼,不然的话,看起来还真像个小娃娃呢。 待了半晌,庞隆又去找主持聊了会天,终于走了,齐景这厢才终于抬起头来,他的唇角重新勾起一丝讥诮,抬头望天,眼神中充满了寒意,与刚才那乖巧的小绵羊的模样大相径庭,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眼下,他的心中满是斗志,并不是说庞隆不好,而是他不服气,他自认为事事巨细,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考虑一下太师,可太师并不领情,每每都还要责怪他一番,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吗,还是说他故意找茬,亦或者,又什么别的想法? 山下走上来一个小和尚,正是上午的时候打扫山梯,自己曾经叫他去买荤菜,可他却对自己多有鄙夷的那一个人。只见他走上山梯来,背上背了一个小竹篓,身上补了几块补丁,开始的时候,还与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可走到齐景身边时,却突然换了个表情,眼神似有闪躲,时不时朝他这儿看上几眼,好似他像是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不仅如此,他还小声地朝自己的同伴嘀咕了几句,同伴听毕,也回头看了看他,齐景站在槐树底下,沐浴着残阳,缓缓握紧了拳头,他看着那两个人慢慢离去的方向,心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三日后很快便到来了,这几日,山梯台阶被扫了一遍又一遍,可谓是一尘不染,树上的一片叶子都不留,崇山寺的僧人们早早便在广场上念经祈福,只有方丈等几个重量级的人物,等在队伍的最前列。 崇山的下方,则浩浩荡荡,这天,天空清朗,普日环照,上京城的百姓早早地就出了城,从上京城的西十里亭,一直跟随着佛骨舍利来到了崇山寺之中,只见到处人头攒动,百姓们似乎都没有见过这等壮景,只知道是皇家祈福,都纷纷想着,以后要多多地来崇山寺之中烧几柱香才是啊。 下方护送佛骨舍利的护卫队之中,有一男子,跨骑一匹高头大马,一身和尚的妆容,但乌发犹在,身形屹立,从背后看,更显英姿飒爽之意,特别是他与当朝玄王爷刘玄谨交接时,二人的身形极为接近,叫所有人都晃了眼。 刘玄谨双手接过齐景手中的佛骨舍利,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一笑,齐景见状,则条件反射一般低下头来,想想不太应该,再抬头时,刘玄谨已经转身离去,他握住缰绳的手逐渐攥紧,定眼瞧着刘玄谨一步一步走上山梯,接受万人的瞩目。 他手上的青筋暴起,直到身边有人提醒他,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原本是属于他的荣耀,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什么都要与他抢呢? 第181章 接佛骨 当然了,用恶毒的眼神盯着刘玄谨的,也并不只有齐景一人,此刻立在皇帝的身后,还有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人,他身材矮小,容貌焕发,身材不胖不瘦,看起来没什么特点,唯有那一双眼睛,灵光四射。 这个人,便是庞隆了。 原本定下的,是又他来接过齐景手中的佛骨,然后登上山梯递交给皇帝,可不知怎的,这件事竟然成了刘玄谨的功劳,真真是叫他感到心中有口难出的恶气,浑身觉得窝囊,可他又不能明说,值得笑脸呵呵地跟在皇帝的身后,他说什么都得回答“好”。 谁叫这个主子非得要跟来呢,他一身怕风的恶疾,还非得出来凑这个热闹,凑热闹还不成,非得找个会武功,阳气正胜人才能够有资格接受这次的任务。 这不是明摆着嫌弃他这个老头子年纪大呗?哼,也不知道是谁出的这个主意,到时候一定要去会一会他。 他这边正想着,下边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呼喊声,原来是皇帝已经双手接过了刘玄谨手中的佛骨舍利,正慢慢地、一步一步朝着寺庙正堂的方向过来。 此刻太阳正好,两位天之骄子微微错过那么一刹那,叫所有人都为之恍惚,刘玄谨正值壮年正好的年纪暂且不提,可皇帝满头的白发,双手接过舍利盒子的时候还颤颤微微,虽然他走路极慢,也刻意控制住了自己浑身的颤抖,但是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他已经年迈了。 太子刘棋并未跟着出来,今日硕大的一个皇宫留给他主持大局,连他的老师、摄政王刘玄谨都派了出来,宫中的大事小事,也够他忙活一阵子了。 最后由方丈主持接过了佛骨,放于正庙之前的宝座上,众多和尚这便举行了诵经仪式,那厢,皇帝和刘玄谨便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刘玄谨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苍山碧树之下,有一黄色僧袍的男子,身形与自己七八分相似,他刻意挺直了身子,似乎是想要模仿刘玄谨一般随然的英姿霸气,可偏偏站得像一棵老松树一般,僵硬又古板。 此次佛骨舍利被供奉在京郊崇山寺之中,引来了无数百姓的观瞻仰瞩,每日前来烧香供奉的大有人在,此次活动也推行了佛教在大周朝的风靡程度,人人推崇,可谓是风光一时,而与此同时,来往南国的客商可逐渐增多起来,原先逐渐断了的南国边境线逐渐开始繁盛起来,没过多久,两国就开始了沟通有无,不知不觉之间,重新恢复了社交联系。 而之前在上京城中猖狂的那些南国的神秘人士,在刘玄谨的审问之下,只得来了几点最基础的信息,随着最后一个犯人的自杀身亡,这起事件终于以神秘而宣告结束,那批神秘人,突然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他们一丝一毫的痕迹。 当然了,随他们一同消失的,还有一个很不显眼的女子,除了刘玄谨跟王明亮以外,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好像是一束烟雾,在莫名其妙之间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来;而消失的时候,也同样倏然而然地消失在了人世间,谁都没有见过、谁都没有听过,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 直到刘玄谨派了好多好多的人,将整个上京城、玄京城、甚至扩大范围到了整个大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熬过了秋去冬来,大雪漫天,他仍然寻不到青浅的一丝踪迹。 可是,时间不等人,原本为了青浅而定的婚期,终于被孔昇提上了日程,皇帝终于赐婚,在宫宴之上,当着朝臣百官的面,以他风烛残年的身躯许下一个愿望,希望能够在明年的春天,亲自参加他的婚礼。 如此,他又该如何拒绝呢? 他本想着,口头上与孔昇说好,但背地里来一计金蝉脱壳,怎么也会在这场联姻之中全身而退,说好了二月十三,那是他记忆之中,青浅第一次降临玄王府邸的时候,他曾经在为青浅寻找身世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摩挲她的那张来玄王府的卖身契,上面写明了她进府的日子,正是二月十三。 他又怎会不知朝臣百官的想法,自然是为了避嫌罢了,可是,他不愿意趋炎附势,他好不容易努力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哪怕是为了给自己、或者青浅一个约定,警醒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一定要护她周全。 他虽然这么想的,可是现实却是,青浅消失了,一个大活人到处寻她不得,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刘玄谨挠了挠脑袋,从地上捡起了一只雪球,朝着一旁的一棵小树便是一击,小树的枝杈上已经累满了皑皑白雪,受这只小雪球的激荡,一阵雪瀑哗哗地落下,荡起一阵雪风。 他已经许久没有回自己的王府了,那处皇帝御赐的宅子,虽然硕大又昂贵,可是他并不喜欢,那里冷冷清清,又缺少人味,是以,除了里面仅留的几个下人外,几乎像是冷宫一般,整日里死气沉沉。 此刻,刘玄谨回到了茗月居的小卧室中,一敞开门,自然而然地首先朝他右手边的一张小榻望去,此时上面虽然空无一人,但依旧保留着之前青浅离开时的那套床单被褥,丝毫未动,这些时日,他整日在其他地方睡觉,只偶尔来此躺上一躺,似乎又能够梦回那日的晚上,呼吸相闻只见,呢喃词话。 四个月了,已经四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了,不知道她现在正身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呢。 这边正想着,门外突然想起来一声禀报之声:“主子,孔府派人去王府找您了,说是要商议两个月后的大婚事宜。” 刘玄谨坐起身来,眼神有些木然,算算日子,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而过去新年不久,二月十三,还真的到了他所许诺的婚期。 早知如此,若是,能够再往后拖上一拖,那就好了! 第182章 自荐 农历的新年很快便到来了,按大周习俗,两家结婚在即,前一个新年,应当两家一同过,而因为刘玄谨父母俱亡,实在应该提着礼品去女方家一同过年。 可与此同时,南方三湘一带却发生了灾祸,连日的冻雨使得当地的交通中断,冻死尸骨无数,而地方官报到朝廷时,本就因为路途难走耽误了好多时日,来到了宫中,又因为太子刘棋不熟悉事务,又耽误了时日,这一拖而去,眼看就快要到了农历新年了。 而恰值新年前夕,再加上天寒地冻、路途遥远,大部分朝廷的官员自然不愿意去,在朝会上,你看看我,我看看去,低首不语,太子刘棋焦急地来回不停地踱步,“诸位爱卿,这差事总不能没有人做,你们自诩为国为民,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怎的连这么一趟小小的差事都不肯去?” 这时便有人暗暗说道了:“陛下派人做事之前,还知道赏罚分明,这等难办的差事,自然是要先许人好处的,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情,有谁愿意办?”当然,这种话他自然没有胆子说出口,若真的明摆着说出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有他这等想法的自然不只一人,只不过大家都暗暗在心中腹诽,并不敢直言,而正当刘棋等得无可奈何时,他只能求助般的眼神看向刘玄谨。 他此时正站立在队伍的最前头,眼睛看着未央宫最前方的一只小狮,目光并无焦点,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直至刘棋的话语将他从记忆中唤醒。 “玄王?王爷?……老师?” 刘棋在私底下通常都叫刘玄谨叫老师,朝堂正事上面喊王爷,可是这家伙叫了他好多声都没有应答,所以在疑惑之下,老师之词夺口而出。 刘玄谨猛然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众人,主动请愿,要亲自押运粮草去三湘之地查看灾情、救治灾民。 刘棋自然是高兴的,终于有人主动请命了,他的老师果然不负众望,是自己最大的辅助!可他也只是短暂地高兴了片刻的时间,待朝会结束,他又开始犯了难:整日送过来的公文怎么办,这些难缠的琐事怎么办…… 刘玄谨出发之前,正是腊月寒冬,离新年还有三日的时间,虽然刘棋再三与他说明不若过了新年再走不迟,可刘棋却道:“灾民可等不了这么久,多拖一天,便是多了数百上千的尸骨。” 新年自然是过不成了,送别这天,朝廷的所有大臣都出来给刘玄谨送行,一方面做做样子,但也有一部分人,是真心佩服刘玄谨此人,果然是再大的权力地位都是有原因的,他是有才干的人,而并不是有些小人所说的投机取巧之人。 踏上了前往三湘的路程,这厢,孔昇又开始头疼起来,关于这个婚事,他的那个丫头孔月仪好不容易在他和夫人的哄骗之下松了口,可自从知道刘玄谨今年过年不一起过了以后,在家又开始发起了大小姐脾气。 “他凭什么这么怠慢您?先前明明是他首先定下的婚期,这厢又要出去,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这一趟差事这么好办,这一来一回就得两个月,二月十三的婚期,他能赶得回来吗?他要是不想娶了就趁早说个话,别老吊着我,他不稀罕我,我还不稀罕他呢……” 她被孔昇禁闭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孔学林来此探望她,不住地安慰:“哎呀妹妹,你少说几句,这不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嘛!你不在朝堂之上,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三湘地区此次受难,积压已久,若是玄王爷不主动领命前去,怕是根本就不会有主动的了,若只是层层将赈灾款和粮拨下去,不仅效率极慢,还会被朝廷蛀虫全部吞掉,真正落入灾民手中的,更是寥寥无几。我说真的,有玄王爷在,乃是大周朝之幸啊!” 他看着孔月仪越来越白的脸色,继续说道:“不过说归说,他也不能一心只为国,而不为家呀,你毕竟是她的未婚妻,怎么能走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呢,就算是这件事情再急,也不能急成这个样子吧!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刘浅也是,毕竟是入了咱们家的门生,也是一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走了,唉这个世道真是……” 孔学林摇头叹息,并没注意到孔月仪突然坐直了身子,轻轻地侧了侧头,欲言又止,磨蹭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你说那个……刘公子,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找到他吗?” 孔学林蹙着眉头,单手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这件事非常古怪!玄王殿下似乎与刘公子相识,他曾不止一次的问过我是否知道刘浅的下落,看起来非常着急,再加上此次去往三湘之地,我总是觉得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可他们明明只在父亲的宴席上见过一次面,哪能熟悉到这等程度?” 他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突然之间感觉到脑袋一亮,“莫非,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夺口而出,他先是扭头观察了一下孔月仪,只见她眉头紧蹙看,并不比自己轻松半分,悄悄地舒了口气,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说出来。 可孔月仪也恰在此时回过神来,“你继续说呀哥哥,他们俩怎么了?可有什么问题?”她看起来有些焦躁,紧紧拽着孔学林,非常迫切的想知道接下来的答案。 而孔学林则在此时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来,父亲刚才有事叫我去书房,我先走了,妹妹你慢慢想,想通了早点出来给父亲认个错,相信父亲并不会责怪你的。今日晚上便是除夕了,咱们还要热热闹闹过年呢,你说是也不是?” “该死的,你先说清楚再走!” 孔学林脚步轻巧的快步走出了屋子,侧身躲过了从背后扔过来的一只枕头,房门重新关闭,他抬手擦了擦汗,只听见里面传来了不亚于斗兽场一般嘶鸣的吼叫之声。 第183章 路途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无数璀璨而亮目的烟火在空中一个接一个的绽放,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和热闹纷纭的景色,正行至一处土岭的几位小兵不住地流露出艳羡的目光来。 此次行动匆匆,他们是属于兵部最底层的小兵,而且是被临时顶替上来的,根本就没有人询问他们的意见,当他们接到通知时,还在家里忙年,却告知他们第二日就要去往三湘之地。 安顿好家人,他们便来到了这遥遥的路途之上,好在,刘玄谨并未苛待他们,吃喝都不短缺,唯独这住宿的问题有些棘手,眼下正是新年,街上的店铺基本上全部关门闭业,客栈是一个都找不到,他们这还拉着一堆的东西,为了安全起见,便只能在这处土岭上过夜了。 想想家里人此刻正在放烟花、走街串巷、或者大红灯笼高高挂,一片喜气洋洋的日子,唯独缺了自己,他们的心中就好不痛快。 一人道:“也不知这次行动为什么这么匆忙,真的就差这几天吗,叫我们过了年再走还不行?” 另一人道:“是啊,我儿子今年刚满一岁,今年是他过的第一个新年,我便缺席了,我这个父亲真的是做得极不合格。” “欸你听说了吗?这次行动好像是玄王爷硬要来的,你说他好好的王爷不当,非得趟这趟浑水干什么,听说再过些日子他就要大婚了,这婚期在即,他竟然还能主动请命去趟三湘,果真是咱们玄王爷,不服都不行!” “嗯我也听说了,听说他的未婚妻是丞相孔昇之女,丞相老来才得一子一女,尤其对这女儿,格外疼爱,这次两家联姻,自当是再合适不过,男才女貌,强上加强,只怕是以后玄王爷啊,地位更是不得了喽!” “他地位再高能高到哪里去,现在太子掌权,往后太子就是皇帝,他还能高过皇帝不成,再不然,他直接做皇帝就是了……” 几人本就是闲着聊天,可没想到这愤青突然之间横插一嘴,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噤声,纷纷转过头去,好似想要跟他彻底撇清关系。 可那人尤不自觉,依旧在那自言自语,“你们都躲着我干啥,难道我说的不对嘛?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我不信他一个王爷也不懂这个道理。”他说得摇头晃脑,好像在说一件极为肯定的事情,可见众人不理,他也翻了个身,可这一翻身,差点从土坡上滚落下去。 刘玄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到了他的身后,身形飘然而立,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之中,明明晃晃,看不真切,怪不得他说了一半的时候那些人便躲开了,原来是他们早已看见了刘玄谨的存在。 该死,那他岂不是已经全都听见自己的话了?他双手双脚止不住的颤抖,随即慢慢跪了起来,正打算跟他认错,可刘玄谨不声不响,却连看都未看过他一眼,若有所思,然后慢慢转身离开。 风静悄悄的,山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但还是冷的,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衣,然后重新躺了下来,看向那边,刘玄谨坐在一块石岩上,静静地翘望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影好像有些孤独,他想了想,然后转过身去,又继续睡着了。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南国,巨大的棕榈树下,有一俏丽而清秀的女子正望着天边的那半轮弯月,她穿着南国皇族的俏黄色衣衫,漫长的流苏从她的胸前衣襟穿过,窄袖的衣裙正趁着她的腰身,曼妙而美丽。即使在北境严寒的除夕之夜,她这里仍旧温暖无比、四季如春。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比她高不过半头的男子,男子的身材略有些壮实,身上是太阳晒的小麦色,看起来有些吓小姑娘,可看着她的眼神确实温柔无比,他拿起一件外衫,轻轻披在了身边女子的身上,“外面冷,担心着凉。” 那个女子眉眼弯弯,朝那人笑了一笑,道:“谢谢哥哥。”她叹了一口气,“听说那里的冻害很是严重,不知他此次行动是否会顺利。” 男子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膀,然后拍打了两下,道:“放心吧,如果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便不用做他的王爷了,也不配成为你未来的夫君。” 女子听完这句话后,肩膀稍微有些僵硬,欲言又止,然后轻轻地垂下头来,远边的烟花缤纷,照亮了她的眼,不知是欣喜还是害怕,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道:“哥哥,我冷了,咱们回屋吧。” 无比热闹的除夕之夜,一边是家人在侧、热闹非凡,一边是沿途迢迢,枯燥乏味,他们都共同翘望着同一弯月亮,思念着彼此,即使对方不知、不听、不闻,这个世上终有对方思念着自己。 三湘地区的冻害比想象中的要严重,虽然冻雨已经停了好久,但依旧没有回暖的迹象。离受灾地区还有几十公里的时候,整个路面就已经行进不得,路面的冰层有十公分多厚,整个队伍行得歪歪扭扭,走得异常缓慢。 南方少有严寒的天气,发生这等天灾的情况更是屈指可数,三湘地区四季如春,每年最冷之时,也不不会使地面结冰,而这次竟然从天上下冻雨下来,到地面便结成寒冰,这里的百姓又不怎么准备厚的衣裳,因此冻死的人数不少。 因此还未到中心灾区的时候,他们运送的棉被棉衣,便在路途上分发了一部分,待再往里一些时,这里的官员才陆续出来迎接,他们好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同时出现,对待朝廷官员也并不怎么热情,而是看着刘玄谨不停地唉声叹气,意喻自己当这个百姓父母官多么多么不易。 刘玄谨充耳不闻,直接入驻了当地的府衙,命令他们打开粮库,即刻设粥棚、发赈灾物资,一众官员并不知道这次上面负责过来的官员是谁,只觉得如今严寒,并不会有人愿意趟这趟浑水,何况现在恰值新年休沐,因此大家并不怎么待见他。 第184章 对峙 刘玄谨此次带的人数并不多,因为着急赶路,因此只带了十几个好用的随从过来探探情况,其实大部队还在后头,只不过陆行难走,还需要拖上一两日罢了。 可这几个官员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是朝廷又派了哪个倒霉的过来,他们心思又没有在百姓身上,也没有派人在外头收集消息,三湘一众官员从上到下,均是懒懒散散,能此刻出现在这里就不错了,还想叫他们叫出自己的物资,开仓放粮?想都不要想! 为首的那一个年老一些的,应该是这一群人之中年纪最大、或者资历最老的一个,他首先摸摸胡子出来打圆场,“我说这位大人,我们这儿冻雨已经停了,之前开仓放了一大部分,物资紧缺,眼下正是恢复阶段,想必再过个一两日就可以恢复通行了,您看这日头正暖,并不需要再发粮草了呀,朝廷接济不及,我们也很为难呀。” 另一个人道:“是啊,朝廷不是说好了要派人过来发赈灾物资吗,怎么只派了你一个人过来,物资呢?难不成还真让我们拿出自己的东西来救济灾民,朝廷又有何担当!” 这个人几句话一出,顿时迎来了另外几人的附和,他们纷纷点头同意,并觉得凭刘玄谨孤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说不定他押送的物资早就被自己吞了,现在还想在他们这里讨便宜,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几人仗着人多势众,凭他们的三餐不烂之舌,死得也能说成是活的,眼看着刘玄谨毫无反驳的意思,为首那位胡大人略微有些得意,他朝廷为官数十年,虽然并未去中央干过,但其中为官的道道他早就已经摸熟摸透,在这里,他们就是天王老子,地头蛇。 虽然说他们现在还有一部分,那可是留给他们自己的赈灾粮呀,可不能全都施舍了出去,他们可吃啥喝啥?一个人倒是无可紧要,可他们这可是好几家的官员,每一家都有上百号人等着张嘴呢,现在天寒地冻的,还正好在个过年的当口,他们也不容易啊! 这些人眼瞧着刘玄谨,虽然说话给他留有余地,但实际上针锋相对,目光逼视之下,只希望它能够自觉而退,不要再给他们添麻烦。若是普通人来了,说不定真的被这帮人吓得灰溜溜走人,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来者何人,并且惹错了人。 刘玄谨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并直接吩咐他手下的几个人打开粮仓,那几个官员默念他真是张狂,立马吩咐人拦住他的去路,可刘玄谨手底下的人可是吃素的?三下两下,其余的人根本就不是对手,纷纷都被摔倒在地,粮仓打开。 那位德高望重的胡大人上前一步,再度阻拦,只见刘玄谨朝他一个斜视,那目光冰凉彻骨,似乎蕴含着巨大的愠怒,却又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情绪变化来,胡大人被这目光吓得不自觉往后退一步,心想,不应该啊,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小辈身上见过这等威慑的气场。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相貌倒是与魏王刘孜颇有些相近,难道说又是魏王的远房亲戚,在趁着魏王的名头作威作福? 心中这样想着,脑袋里就越发肯定,一定是这样的,不过是后起之秀罢了,他当初跟着老魏王的时候,这小子都还没有出声呢,回头一定要找刘孜问上一问,给他来个颜色瞧瞧,好叫他记住,他可是惹了自己不该惹的人。 有了底气,他终于不再畏手畏脚,他大喊着朝廷官员欺压百姓、无道无德,引来无数人围观的同时,他叫身后所有的随从全部上来,猛然出手,一定要一击将刘玄谨给制服。 而刘玄谨早就观察到了他手下这些细微的小动作,在他回头期间,刘玄谨脚下轻轻一转,瞬间来到了他的身后,捏住了他后颈的一个穴位,一股抽筋刺痛感瞬间袭上了胡大人的头皮,他僵硬的侧了侧脸,其余那几位官员见状,立马喝道:“你……你怎这么狂妄,你知道他是谁吗?” 刘玄谨挑了挑眉,手下却没有轻松半分,好奇地问道:“哦?你是谁?” “他可是魏王刘孜的舅父,三湘县衙知府,胡子春胡大人。”一旁有人替他回答。 胡子春提了此话,下巴略微抬起,就要等着刘玄谨主动放开他,果然,他的手下一松,胡子春的脖子顿时觉得畅快了不少,他赶忙退后几步,听见刘玄谨道:“原来是胡大人,失敬失敬。不过,三湘明明是南王刘荣的地盘,怎的你外甥不把你留在魏凉的地界里,安插在这儿做什么。” 这件事可是胡子春的痛,原本他也是有大好前途的,曾经的探花郎,深得皇帝信任,甚至娶了老魏王的亲妹妹,正当一切步入正轨、即将向好的方向发展得时候,他的妻子死了、老魏王也去世了,他当时因为犯了一桩事情被贬,刘孜当时虽然年纪尚小,但却知道要与他划清界限,最终他被贬到了蜀南,再之后,才好不容易在三湘这儿落脚,这一待,便是几十年。 他与刘孜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联系上来的,之前这边的人都觉得他年纪大、好欺负,因此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直到他将刘孜搬了出来吓唬吓唬他们,这才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的自尊心。 而为了证明自己,当时还在众人的目睹之下与刘孜通了一封信,还破天荒地收到了回信,想必是他也已经年长,之前的旧事说罢就罢了,好歹自己也是他的舅父呢。 就这样,他的地位在众人面前拔高了不少,并且通过举荐,在自己即将解甲归田的时候,又被提升了职位,做了这儿的知府,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羡慕和佩服起他来。 当然,被追捧的时间久了,心气儿高了,胡子春也忘记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自以为自己神通广大了,便根本就不把刘玄谨放在眼里,这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第185章 粮仓 气氛开始凝重,两行人一触即发,他们不知道刘玄谨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难道说京官就是这么蛮横专行,什么都不怕吗?本来想着提起魏王刘孜来,能叫他看在面子上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可刘玄谨听完以后,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甚至还轻蔑地笑了一声。 “刘孜啊,原来如此,我之前多有冒犯了。” 原先已半敞开来的粮仓重新关上,众人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越过直接进入了内院,他虽然在言语上面示了弱,可瞧瞧他那个态度,可真的将魏王放在眼里吗?堂而皇之地将三湘府衙当成了自己家的内院,行之来去,都不用跟他们打个招呼吗?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胡子春拿袖子抹了把汗,不知怎的,他刚刚在这人身上体会到的压迫感是从来都没有的,虽然在自己推断以内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尽量不要跟他起冲突的好。 他使了使眼神,几位随从会意,立马将粮仓重新整合锁上,这道木门年久失修,两扇门前后不一,正对不齐,从露出的宽大门缝中隐约可以看见,里面黄澄澄的米粮堆成了一座小山,明显这里的情况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困难。 在这些时日里,刘玄谨在府衙里白吃白喝,整日里游荡无所事事,也不曾上外面去看一眼,日日躲在为他准备的那个小房间里,不见人影。 刚开始的时候,胡子春还对他忌惮两分,但过了两三日,仍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心下有些嗤笑,原来朝廷的官员也不过如此。 不过是摆摆架子、做做样子,初来乍到的,谁还不为点面子呢,等熟悉了这个地方,还不得乖乖地与他合作?房间内,上次一同出现的几位官员共同聚集在此,避嫌了两日,这下子放松了警惕,重新来与胡子春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正当大家讨论的兴高采烈之际,有一小厮突然之间闯进门来,胡子春刚才还微微笑着的脸立马耷拉下来,“怎么,你死了老子了,这么着急做什么?” 那小厮知道自己闯了祸,跪倒在地有些哆哆嗦嗦的表示,“老爷,外面,外面出事了。” “什么事?” “有人……有人设粥棚施粥,还有发棉衣棉被的……” 胡子春轻舒一口气,一边摸着胡子一边道:“哦,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三湘毕竟是有富人的,做些收拢人心的事情,也在所难免,算不得上是什么大事。” “可……”那小厮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还有事?” “回禀老爷,几日前确实也有设粥棚的,可这两日格外多,特别是今天早上,外面一下子开了三十多家,甚至在咱们府衙门口,都有人支上了摊子,而且……” 胡子春猛然一下心惊,“而且什么?” “而且,那些施粥的,跟那位从上京来的大人随从穿一样的衣裳,现在整个大街上都是他的人,明显是他在派人施粥啊。” 一股不好的念头瞬间涌上了胡子春的心头,他一边念着不好,一边脚步匆匆来到了粮仓门前,粮仓距离大门外面并不远,从这里看去,确实是有一些官兵正在他的府衙门口熙熙攘攘。 他双手颤颤巍巍地拿钥匙开门,却怎么也对不准锁孔,一用力甩到了刚刚那位小厮身上,大喝道:“你来!” 那小厮立马上前,他被胡子春吓傻了,从没有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半跪着费了好大的劲,才好不容易将锁头打开,“吱呀”一声,那两扇破门还不等人主动拉开,就有一扇自己掉下来了。 从宽大的门缝即可窥见里面的内容。 来的这一路上,胡子春不只一次地在心中演算着场景,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将粮仓盗走的,可是盗出去以后,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施粥放粮是怎么一回事?他隐藏自己在屋里,到底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正在想着,里面的东西再一次映入了他的视线,粮仓丝毫未动,也就是说,外面那些米粮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终于放心下来,唉,都怪自己想多了,误会了好人,看来他是识相的,在他的府衙门口公然放粮,岂不是功德全都记在了自己身上……他的如意转盘打得不错,正准备吩咐关门的时候,从自己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 “快瞧,府衙的粮仓还满着呢,胡大人不是说三湘没粮了吗,他骗咱们!” “是吗,我来看看!” 好家伙,这人这一嗓子吼出去,还没等胡子春反应过来的,大门口本来就围绕了不少的人,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负责守卫的几个官兵有没来得及驱赶,人群呼啦一下子全部涌了进来。 粮仓的门还没来得及锁上,刚才的小厮明显已经愣在了这里,拿着手里的钥匙好像一个呆瓜一样。胡子春一阵心烦气躁,朝着他大吼:“你还愣着做什么,关门啊!” 那小厮突然反应过来,但又好像魂不守舍一般,不是关不上门就是穿不上锁头,眼见人越来越多,那个饱经风霜的大门终于承受不住众人的宠幸,“哐当”一下子,摔了下来。 好在是早有人看见端倪,躲开了,才没有砸到人群,一阵风波过后,众人抬头看去,这下子,满满登登的谷仓粮食终于无处可藏,大家纷纷瞪大了眼睛,瞅了瞅里面的光景,又看了看正准备要逃跑的胡子春,人们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各种口诛唾液顿时淹没了他。 而因为此时新年假期还未完全结束,值班的官兵大多分散在外面,仅有的几名小兵根本就阻拦不住如此庞大的人群,原先跟他一起过来的那几位同僚也顿时消失不见,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一人的过错,他承受着万人唾骂,终于在天快要落黑的时候才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186章 僵尸巡游 刘玄谨在此地待了半个多月,好在是立春之后,天气逐渐回暖,道路上的冰冻很快化掉,这里的百姓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可惜的是这里之前种植的粮食和蔬菜因为全部遭受冻害以至于绝产,而三湘府衙之中的粮仓也被刘玄谨全部用计散尽了出去,加上他从上京城运回来的那些粮草,足够这一片地区十来万人的吃食了。 只不过,他从来的那一天开始,身形未动,整日窝在他的小房间里,不怎么见外人,偶尔出门溜达溜达、游山玩水,看起来好像不务正业,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一样,但只有胡子春知道,这一切绝对都是他派人做的。 虽然开仓放粮的功德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可是,若没有他的设计,那扇门怎么会突然之间掉下来,再者,时间怎么那么凑巧,正在门掉下来的那一刹那,正好有人在旁边看见呢。 还有,在府衙正门口施粥放粮,能这么无视他,而敢做出如此决定来的,除了那人,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其他人的手笔。 因此,刘玄谨在这儿待的这半个月,也是将胡子春恨得牙痒痒的半个月,这些日子以来,他茶不思饭不想,派出去打听这京官儿来头的小兵还没有回来,日日消沉,人整个的瘦了一大圈,叫旁人见了,都以为胡大人忧三湘之所忧,为百姓设身处地,真真是百姓的好父母官呢。 胡子春只得呵呵一笑,随意应付两句,回到府中,每每经过刘玄谨住着的那道小院,他的门口总守着三四个小厮,平时的时候都对胡子春视而不见,犹如空气一般;可胡子春若是想上前一步,那些人就立马换了一个神态,虎目圆睁,或拔刀出鞘。 受不了,回到书房内,胡子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忿气,拾起笔来给魏王刘孜写了一封信,只盼望着他能够早点来,为自己出上这一口恶气。 二月初二龙抬头,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一日是过了正月以后第一个重要的日子,象征着一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有为大周和皇帝祈福之意,三湘地区的风俗极为有意思,每个人都佩戴一面鬼神的面具,在众多人群及龙首之中穿流跳跃,好不热闹。 虽然说今年三湘地区刚刚受过冻害,老百姓也没有多余什么的钱来举办这场盛景,本以为这次的活动并不能如期开展了,没想到胡子春却异常大方,前几日被掏空了粮仓的愁容突然之间消失不见,还散财千金,大力支持这次的灯会活动,以至于竟然比以往的每一次,还更加热闹。 长水街,青石路,一排鬼神在前,一边哼着婉转而诡异的歌曲,一边吹奏弹拨着各类管器,一行人歪歪扭扭,神神秘秘,他们脚上似乎踩着高跷,身材比普通人高上了将近一倍,宽大的衣袍贴着地面扫来扫去,隐约漏出了里面空洞的内容。 一群孩子也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虽然面容可怖,但孩子的心性使然,他们嘻嘻哈哈围绕着前排的鬼神转来转去,路边有几个妇人大喊:“赶紧回来,可别绊倒了仙人!” 后面跟着的,则是一群“群魔乱舞”,好多“鬼怪”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一边跳舞一边前行,大家都以鬼面遮挡着真实的面容,因此无论做出再出格的举动都不为过,这其中,当然也有趁机侃油的小人。 在人群的正中间有两个人,一身着紫色僵尸袍,覆呲牙厉鬼面具;他的身旁有一女子,着七彩仙女裙衫,戴着晶石和羽毛制成的华丽面具。在这一群人之中,显得格外显眼,当然,也引起了身后人的注意。 一男子,趁着群鬼乱舞的间隙,一边佯装向前挤着,推推搡搡,顺带在那仙衣女子屁股上上摸了一把,随之佯装无辜,再刻意保持一下距离,与身边的人闲聊嗤笑几句,然后再次上前拥挤。 第一次尚有可原,第二次却是明明摆摆故意为之的了,仙衣女子转头怒目而视,但因双方面具的遮挡,互相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情绪,但仙衣女子明显能够感觉得出,他是在挑衅,而且面具背后的脸,绝对是一张张狂而又无所畏惧的面容。 女子身边的“紫袍僵尸”似乎发现了这人的怪异举动,因此还未等仙衣女子动手,他就先一步将那位挑衅的男子拖出了队伍,一顿拳打脚踢。 当然,那位男子明显是个街头混混的角色,身边的狐朋狗友不少,他们一见男子受欺负,纷纷走出了队伍,撸起袖子,打算教训教训这个来路不明的“紫袍僵尸。” 这时,那位揩油男子就已经被打得鼻血横流、气息奄奄了,他费力地抬起头来,对着他的那群好朋友泪流满面,他指着紫袍僵尸,声嘶力竭地对那些人喊道:“打死他们!” 可那两个人又不是傻子,自然是早就跑啦,仙衣女子拉着紫袍僵尸的手,跃上了过路的花车,然后穿过人群,最终翻上了屋顶。而那些人,突然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另一群“僵尸”拦住了去路,双方这就在大街上斗殴起来。 本来这街上还热闹非凡,巡花车的、跳舞的、巡游的、喷火的、吓唬人的……现在大家都纷纷停住了脚步,自觉为他们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一众鬼面站在了路两边,观看着这场热闹。 那群不知从何处来的“僵尸”们身手了得,显然占尽了上风,那名揩油男子身边的朋友虽然人数比对方要多出不少,但显然被打得更惨,面具被打得掉了下来,人群里有认识这几个人的,有人大喊:“原来是李四那小子,打得好!” 于是,这里成了一场闹剧,被打的人根本得不到帮助,甚至围观的百姓还都在看热闹叫好。 不过这场热闹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只不久之后,就有一群官兵随之赶来了。 第187章 游街 仙衣女子跟那位鬼面僵尸只是在附近的屋顶上看了一小会儿,见随之赶来的官兵很快便处置了这份闹剧,心中颇为不快,欲行未行之时,仙衣女子在其中一个队伍的花车里面,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辆花车上载着胡子春,他是人群之中唯一一个未以假面示人的人,他缓缓从花车上走了下来,细心询问了几句类如“犯事者何人”、“何故闹事”、“带回去审问”之类的话语,语气之间缓缓又不失气度,一身华服在众多“鬼怪”之间格外突出,因为刚刚打了他们的人早就已经跑掉了,因此相当于李四他们一行单独回去受审,因此态度颇为不满。 胡子春态度强硬,得到了周边百姓热情的欢呼声,这一群人在此为非作歹多年,骚扰妇女、恶贯满盈,若不是上头有人罩着,他们不会这么嚣张,这个胡知府敢不问底细,直接治罪他们,当然是民之所向,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对这胡知府有了种说不出的钦佩之感。 半晌,这个游街队伍才开始慢慢通行起来,胡子春负着手,慢慢走回了花车,在万众瞩目之下,微微一笑,朝着众人挥手致意。他向旁边一个鬼面男子打了声招呼,然后花车缓缓前行。 然而,在他身边的那名鬼面男子却对他的低声谈话显得毫不在意,心不在焉一般一直朝向东北方向的一处屋顶,胡子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是黑暗幽谧,除了满天的繁星和错落的屋檐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的风吹草动,摇摇头,他重新将目光看向前方,继续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时刻。 随着巡游的花车慢慢远去,在那处屋檐的后面缓缓露出两个人头来,男子埋怨道:“这胡子春可真的是虚伪,自己怎么当上的这个官忘了吗?你可看着,他再也当不了几天了。” 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淡淡地“嗯”了一声,身形不为所动,男子提醒她道:“还不走?”她依旧看着那辆花车离去的方向,颇为不舍地挪开眼,低下头,终于跟着僵尸男子离去。 七拐八绕了不少地方,两个人来到了一处客栈,停下脚步,翻窗而入。他们脱下了原本装扮用的面具和奇怪装束,露出了原本的相貌来,男子容貌伟岸,脸上一圈胡茬,不失硬汉的风采;女子身材娇小,鹅蛋形的脸蛋,眼窝深邃,说话时嘴巴两边会漏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他们不像是恋人,论语气之中的客气程度,更像是兄妹。 男子对自己的妹妹说:“看了一眼,你终于放心了?” 女子摇了摇头,低头不语,沉思之中的睫毛颤了颤,黑暗的眸子掩映在细碎的刘海之中,看不清的情绪。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有一侍从模样的男子低首走了进来,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魏王到三湘了。” “是吗。”屋中的男子呵呵一笑,道,“他可真会为了自己的狗腿出头啊。胡子春这厮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看他该如何收场呢。” 那边,街上仍旧一片繁闹,在中心街的最中央,一个人流交汇的三叉路口处,支着一个简易的台子,上面正进行着一场法会,朝着天地祭祀,乞求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几位大神跳跃祈祷完毕,刚好这时花车巡到此处,台子上立马又换了一道光景。 两条华彩的舞龙从台子两边相交出现,正对着中间一个硕大的火球,旋转变化,两条龙上下交错,龙身华彩溢彰,犹如真龙一般,眼睛还一眨一眨,玲珑活现,叫人目不暇接。台子下方,还有一对舞狮,承着叮当的乐奏之声,在人群之中来回跃动,逗得周边的百姓哈哈大笑。 气氛这时正到了最高点,在一派锣鼓喧天的高潮之时,在队伍的最后面,缓缓停下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看起来简单无比、朴素无比,但是却能够在人群繁乱的大街上,得当地的官兵开道,直接行驶到最中心的看台附近,当真不是一般人物之可为了。 此时在那辆马车上,缓步行下来一人,这男子身材大概八尺左右,丹凤眼、薄唇,方圆脸,颌骨突出,但看眉眼之间,竟与刘玄谨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他左右望了一望,看见两边的舞狮早就已经在他的脚边匍匐下身子去,他轻轻摸了摸那两只舞狮的脑袋,然后对着不远处早已等候多时的胡子春走了过来。 此人未带面具,一身的华裳自然意味着他身份的不同,腰间佩戴的宝剑镶嵌着金银和钻石,看起来华丽无比,千金难买之物,他走起路时,腰间的宝石玉佩与佩剑碰撞在一起,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却完全不在意那块看起来华贵的玉石是否会受损,昂首阔步,面目上带着自信的意味,眼睛巡睨四周,最后落在了站在胡子春身后不远,而唯一没有下跪的鬼面男子身上。 他轻轻笑了笑,虽然早已走到了胡子春面前,但却并未叫他起身,于是他便一直跪着,不知此次安排是否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或者引来了这位魏王的不满,脑袋上隐约冒出些细汗来。 他垂头半晌,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见刘孜正面带微笑,与他身后的人对视,而一直立于他身后的人还能有谁?见刘孜暂时还无心放在自己身上,胡子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位朝廷派来的京官儿正摘下他那张鬼面,露出他本来的面目来,那双眼睛比魏王稍微大些、也更犀利一些,脸稍微细长一些,额头更加饱满一些,除此之外,皆是高鼻、薄唇,似乎……似乎确实有一些相似之处。 果然,刘孜的话语终于印证了胡子春的想法,他作揖一礼,道:“不知哥哥在此,弟弟有失远迎!” 霎时之间,胡子春犹如一只石块一样伫立在了原地。 第188章 审问 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胡子春呆愣地跪在原地,甚至连刘孜叫他起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见。他的脸色黑得难看,最终站在两人的中间,进退难捱。 胡子春不住地思考二人的关系,谁不知道大周魏王此人,心机极深,向来是那种孤傲又冷清的神情,就连自己身为他的舅父,他都不闻不问,毫无客气之言,却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京官儿如此客气,还叫他哥哥? 心中猛然间像是一条闪电猛然闪过,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再一次向那边望去。 刚刚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暗黑系的衣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罗刹鬼面,以至于他刚刚都忘记了还有这一个人的存在,而现下他与刘孜站在一起,二人比较起来,他比刘孜还高上半个头,身姿挺拔,腰上别有一块翠绿,虽然他神色淡淡,但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负手在背后,与刘孜熟络地侃侃而谈,他们好像一对亲兄弟一般,亲近之下又保持着距离感。 二人的气场并不是一般的强大,叫胡子春挣扎了许久都没有胆子插上一句话。 错不了,一定是他,玄王殿下,当朝最具盛名和威慑力的摄政王,刘玄谨! 天呢,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物,为何这么长时间了,自己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且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冷漠、渎职,对待灾民毫无同情之心,甚至私藏粮草,还对玄王恶语相向,他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以来的种种罪行,一时之间,心中默数了无数种死法,汗流涔涔,他感觉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 好在,二人并没有熟络多久,繁闹的街市继续展开,两条巨龙和舞狮在他们身边跳跃了不久便离开了,人群自然是追随着热闹而去,不多时,这里的人数便变得稀疏起来,他们直接无视了胡子春,相约往府衙行去。 回到府中,刘玄谨和刘孜在会客厅中关起门来不知在说些什么,灯烛燃至直至子时仍未熄灭,胡子春派出去打探端茶倒水以及送瓜果的下人悉数都被拦在了门外,急得他在屋里团团转。 这可怎么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本以为请过来为自己主持公道的魏王殿下,现在明显是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自己这个舅父本来就不受刘孜的待见,他们若是讨论出什么好歹来,这岂不是得要了自己的半条命? 想了半晚上,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于是,大晚上的,胡子春一个亲人都没有通知,只带了两位随从,连夜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简装上阵,于次日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匆匆坐着马车出门去了,他要先出去躲避上些时日再说。 他当时的思绪太慌张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好好考虑考虑,如今三湘地区的冻害刚刚恢复好,百姓们还没有缓过劲来,一切秩序重新开展,他这个知府此时不在怎么行。 再者,刚刚出了事就往外跑,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原本可大可小的事件被他这么一出戏瞬间扩大化了,刘玄谨带来的耳目众多,因此还未等胡子春走出城门,他就被人抓了回来。 刘玄谨和刘孜彻夜交谈到了次日的早晨,正当两个人准备离开休息的时候,房门一开,一身潦草的麻布衣裳装扮的胡子春被人带了进来,他身子有些颤抖、双眼无神,一见到了那两位,嘴巴哆哆嗦嗦地有些说不出话来,“玄,玄王爷,魏,魏王爷……” 按照胡子春的想法,首先与他发难的应该是这位大名鼎鼎的玄王爷刘玄谨,毕竟那七十三条人命摆在那,他的威名世人皆知,是大周朝最可怖和最无情的代表,且最近自己刚刚得罪了他,若是魏王能够为自己美言几句,说几句好话,那自己的下场也便是免职就算了,但若是不留情面,那…… 想了想,还是这条命得仰仗自己这个外甥来救啊,于是,他将脑袋继续往地下低了低,稳定了心神,“魏王爷,舅父不知哪里做错了事,为何要将我抓了来啊?” 他本想借魏王刘孜的口为自己说说好话,可没想到,首先对自己发难的不是那位冷面的玄王,竟然是自己的亲外甥,魏王。 “哦,舅父。”他小声念叨着这个称呼,然后礼貌地问道,“舅父最近身体可好?” “唉。”胡子春长叹了一口气,“我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近常感胸口疼,怕是受不得太大的刺激。”他本是想着,要说得夸张一些,他的这位外甥作为小辈自会因为照念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而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刘孜听闻,面上的笑意不减,但看起来却叫人冷冷的,他继续问道:“既然舅父身体如此不好,那么您大半夜的不睡觉,是要上哪去呢?” 胡子春汗流涔涔,即使早就已经想好的答案此时也感觉到漏洞百出、不知所措,“东湘附近有一名神医,世家五代从医,专治胸口疼,舅父打算过去找他看看。”他脸上带着丝丝讨好的笑意,但在那两位冷眼旁观的王爷面前,好像自己的一切心思都能够被人看透一般,显得那么滑稽和可笑。 “哦……”刘孜拖了个长音,深思熟虑了一大会儿,半晌终于得出了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既然舅父年纪大了,身上毛病多,那不然您就回老家养老去吧,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您老家应该是蜀南的?” “不是不是,微臣的跟就是上京的呀王爷!”胡子春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唯恐他一念之下再重新将自己贬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本王怎么记得,您之前一直在蜀南呢。” “王爷您记错了,微臣十多年前确实在蜀南待过一段时间,那个地方离着南国很近,且经常受南民的骚扰,当初我还立了一功,抓住了叛贼余孽,还与南国士兵干了一场胜仗,这才受了陛下的赏识,加上您的举荐,我才来到这个三湘地区的。” 第189章 十五年前 果不其然,这下一切都对得上了。 十五年前,南国使臣进京时路经蜀南地区,那时候,两国关系还算得上是比较融洽,但也正值北夷骚乱动荡之时,皇帝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对于外交之事,也并不怎么在意,从而以至于边界动荡,连唯一一个对大周示好的南国,都遭受了无辜的迫害,从而十年多的时间,断绝了联系。 那个时候,大周朝算得上是最难熬的时刻,边界来犯,主要是以北夷为首,联合周边四个小国,一同进犯,而当初南国算得上是周围边境小国之中的一股“清流”,不与他国同流合污,始终保持中立立场,甚至还派出使臣来向大周通报敌情。 当时的皇帝为了牵制周边诸国,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部将,他的哥哥——大周玄王刘洪振作为主冲锋去攻打北夷部落,而南边几个小国则由太师庞隆主动请缨去镇守,由他们二人坐守边疆,皇帝终于安心了不少。 但是,庞隆此人与刘玄谨不同,他做事带有极强的功利性和目的性,因此,他虽然是主动请缨来到了蜀南地区,但与此同时,周边的几个小国审时度势,并没有立即展开什么攻势,相反的,一直以来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南国却在此时向他示好,因此,他顺势做了一件事,为此被南国皇族记恨了十五年的事。 南国地处热带,气候潮湿,喜欢居住的竹子搭建的房子中,他们成团连片,通通生活在半山腰上,山下一道河流横穿了整个南国国土,被他们誉为“母亲河”,也是与大周最为重要的交通和交流枢纽。 他们当地有一个民俗节日,叫做“祭神日”,这天,所有的居民都要披红戴绿,打扮成鬼怪的模样,聚在一起一同“请神”和“祭神”,这与后来在三湘地区衍生的风俗差不多,都是乞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和乐为意。 南国有一个巫师,她本事超强,能够传话鬼神,又能够呼风唤雨,因此,在南国贵族之中,她的身份地位尤其重要,在这次的“祭神日”活动中,也承担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当时的庞隆不知怎的就与这个巫女取得了联系,甚至在南国国王的邀请之下,来到了这个神秘的国度一同度过这个对南国人民来说极为重要的“祭神日”。 他们以火为神,四周都是黑暗静谧,唯独中间一堆篝火熊熊燃烧,木头燃起了缕缕黑烟,发出“啪啪”的声响,巫女口中念诵着咒语,如梵音入耳,呜呜咽咽,叫人听不真切,却感觉神秘莫测,所有人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篝火,紧张地连它迸溅的一丁点火花都能够立马察觉。 可是,他们全部的心思都在注视篝火以及仰望神灵上面,众人围了好几圈,层层叠叠,呼呼的风声及巫女的咒语朗诵之声淹没了周围细碎的声响,以至于从远处宫殿中传来的火光和呼救声被所有人忽视,当大火熊熊燃烧起了几丈高,那边的光线将此处篝火细微的亮光全部吞噬,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按理说,王宫里面并不是没有人出来呼喊求救,但所有人好像都被人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一般,眼中只盯着那一束火光,对周围其他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这场大火烧得极快,因为王宫基本上也都是用竹子而建,因此火势非常巨大,且迅速蔓延。 巫女仍然在篝火之前继续她未进行完的祭典,连蹦带跳,十分卖力,她穿着一身黑袍、面带黑金,唯独露出一只眼睛来,微眯着,口中念叨不停,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早已不在她的身上了,而转向王宫那边,帮忙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 在那王宫之前的广场上,有七八个侍从丫鬟模样的人正拦着一名女子,那女子挽着单髻,一身妇人的装扮,但面容清秀,身段轻盈,虽然现下并不怎么寒冷,但她全身包的严严实实,甚至还带了一条发巾,唯恐受到风寒的样子。 她的一双大眼睛正饱含着泪水,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看起来随时想冲进大火之中,可所有人都不让。 “公主的翠玉阁已经被大火……请您节哀!” “王妃,您还正在哺乳期,请您保重身子……” 在她的旁边,站着一男子,衣着气度雍容不凡,他拨开众人蹲下身躯,一手揽住了女子的肩膀,轻轻按了按,他的瞳孔颤抖,可偏偏强忍着心中的情绪,一双眼睛瞪得通红,转身对身后的人喝令道:“给我查!” 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谁纵了这一场大火,又是谁害了他们刚刚两岁的女儿! 此次的风波并不怎么被外人知晓,因为当时的南国并不是很大,一个居住在半山腰神秘部落,凭借着自己地理位置的得天独厚和易守难攻而建国立家,自然并不会有什么叫人钦佩的地方,说到底,眼红他们的周边小国大有人在。 这次大火将所有的线索和证据通通湮灭,调查结果也无疾而终,有人说,是那日的祭神庆典巫女藤真并未按照传统流程进行,受到了天谴,一是顺序错乱在这次活动中看起来手忙脚乱一般,再者没有穿着传统的红绿散服,而是以一身黑袍示人,定是有什么阴谋。 所有的证据一开始全都指向了巫女藤真,这个自小成为孤儿的女子,孤身奋斗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成为了南国最受瞩目和尊敬的巫女,却在一夜之间,又被人打下了神坛,她一身脏污和残血,趴在大牢的地面上,她抬起了那双摄人而又坚定的眼睛,最终承认了所有的罪行。 一切事情想当然地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凶手已认罪自杀,故去的女儿不能复生,生活还得继续,其他人都可以倒下,只有他不可以,毕竟他是南国的国主,嵇栾啊。 第190章 还活着 南国开始重整旗鼓,恢复精神,一边与大周国断绝了外交,另一方面,与周边几个小国打成一片火热,嵇栾化悲愤为力量,短短几年的时间,将原本不大的国土瞬间扩大了五倍有余。 然而,天不遂人愿,美丽的王妃最终抑郁而死,临死之前还紧紧地攥着小女青儿幼时的肚兜小裙,眼中缓缓流出泪水,只期盼在那中能够与自己的女儿重新相聚。 嵇栾重新受到了打击,他与王妃育有一子一女,小女自小失去,大儿子虽然现已长大,但却不解风情、时常与他这个父亲对着干,甚是无趣,因此,他这个堂堂的国君只有王妃一个知心人,每当满心疲惫、心力交瘁之时,王妃那淡淡的话语总是能叫自己舒缓上半分,她也是支撑自己苦苦坚持到现在唯一的动力。 可是眼下,王妃她…… 漫天飞舞的纸钱在山谷之中四处飘散,混合着乌蒙的小雨一起胶着在地上,混进泥土里,被人踩在脚底下,漫山遍野的哭声震耳欲聋,那位善良的、温婉的、漂亮的王妃,最终还是没了。 拓跋家族,一家三位皇后,十多名肱骨大臣在朝为官,嵇栾当初与她成亲时,只是承奉父母之命,为了自己的光明前途与拓跋家联姻而已,可是,十多年的夫妻生活,她助自己得到了国王的位置,叫万众的百姓臣服、并总是能够同淡淡的话语叫自己安心放心,他们最终产生了情谊,并且越陷越深。 在生出青儿的时候,嵇栾对王妃的歉意达到了顶峰,为了弥补她,且提高她的地位,甚至将小女起名为拓跋青儿,以表对拓跋家族的重视之情。 可是,就这样一个象征着他们二人爱意的结晶的小娃娃,最终还是湮灭在了大火之中,甚至她的母亲也在不久之后追随她而去。 嵇栾跟着灵柩如僵尸一般无声地走在山道上,前面是几位道士引路,口中念着诵经,在一片似梦似幻的现实中,一直坚挺着的嵇栾终于无声地倒下了。 天空灰暗,空气潮湿,沿途的路上泥泞,周围是一片诧然地呼喊,似乎一切都那么不合时宜,在他半梦半醒之际,他看见了众人向他奔来的场景,他很想站起来说一句,“放心吧,我没事。” 可是,再也没有宽慰他的人了,他努力建设了那么久的铠甲,终于在此刻彻底崩塌,若是就这样,与拓跋墨兰一起去了,那也好,也好。 昏睡了不知多久,嵇栾终于醒来,他们早就已经搬了一个更大的宫殿,不再屈居与半山腰的一角,他用以前邻国的皇宫作为基址,建造了一所华丽无比、也坚固无比的岩石宫殿,宫殿之中不乏有汉白玉的影子,处处显示贵气和雍容,它再也不会如此轻易被人摧毁,也不会轻易倒塌。 可是梦醒时分,他却无比怀念当初在那片竹子制成的简易宫殿的日子,那时候,生活虽不富裕,可是,日子安稳,未来可期。 哪里像现在啊。 嵇栾似乎有一些感受到了当初王妃的心情,若说是心灰丧气、无所期盼,怕是也不过如此吧,他有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索性直接将南国所有的权力直接交给了他的大儿子嵇开处理,将自己整日锁在房间里,谁都不见,任凭生死。 过了好些时日,传闻都说国王嵇康患了重病,卧床不起,怕是要不行了。 就连刚刚年满十五周岁的儿子,遇见国事一窍不通,身在主君之位上凭谁都可以欺负,一众表兄弟皆不服众,整日里闹得灰头土脸、特别难堪,嵇康都从来没有出来看过一眼,任凭他自生自灭。 因此,嵇开便养成了一副坚韧又强硬的性子,他最终凭借一己之力战胜了一众反对的意见,又收服了周边几个小国,叫所有人都臣服于他。 而与此同时,嵇康的身体也越来越差,神情恍惚、走路飘飘渺渺,完全没有了他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大夫说,他是心如死灰,已无药石可医了。 虽然说这个父亲打小就没怎么正视帮助过自己,但毕竟是血脉相连。嵇开为了唤醒父亲求生的医治,一直以来卖力地治理国家,以至于将南国做得愈来愈昌盛,他又将目光转投向了大周,这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国度,他一定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派出去的奸细顺着蜀南地区一路北上,竟然查询出了一些不一样的痕迹来,之前大周曾派人过来的那位将军庞隆,本以为与他的妹妹一同死于了那场大火之中,却没想到,他竟然阴差阳错地查处了痕迹,那个人,他还活着! 无法抑制心里的激动,他当时年幼,只记得那场大火漫山遍野,烧了不少邻里屋舍,甚至半座山头都燃为了灰烬,那么,他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呢。 若是,若是他还活着,那么是不是也就说明,他的妹妹,也仍存在这个世上? 嵇康病入膏肓,整日以苦药为伴,双颊瘦得不成人形,犹如王妃去时一般,枯槁冷清。 嵇开缓步走进屋去,深吸一口气,拂过浓重的中药味,来到了父亲的床前。 那双眼睛始终紧闭着,犹如他每次见到的神情一样,甚至连叫他看自己一眼的奢望都不敢有,如此十年,他心中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波澜。 “父亲,青儿怕是还活着。” “什么!”那双枯槁到久日不见太阳的眼睛猛然之间睁了开来,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嵇开,声音有些颤抖到不可置信,“你刚刚说什么?” 嵇开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这人会是这种反应,好像自己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一般,但是也无可奈何,那位已经失踪许久的妹妹,怕是过得比他还苦呢。 就这样,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找妹妹的路途,嵇康好像终于活过来了一般,虽然面容依旧削瘦,但却开始恢复了精神,他重新接回了自己之前扔下的旧摊子,他要好好活着,要等自己的女儿回来。 第191章 使者 与此同时,紫微宫门前聚集了一干大臣,他们联名上表请皇帝接受他们的觐见。 这一幕,与去年春天的那一次略微有些相似,只不过,人数并没有那次那么多,且限制刘玄谨并不在京中,因此来者心中虽有些忐忑,但也有恃无恐。 皇帝年迈多病,妄想以丹药延缓自己的病症,并得到长生不老的效用,常人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是在痴心妄想。自古以来,有哪一位帝王成功过?他们穷极一生,被这些假道士哄得团团转,偏偏还不自知,最终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何况对于现在的皇帝,刚开始的时候,虽说身体消极,却不至于残破腐败,丹药短时间的效用确实是真,但长此以往,皇帝的身体犹如腐败的树叶一般,入目可见的凋零。短短一个多的时间里,他已然瘦得不成人形,双颊凹陷,眼睛也没有了精神,唯独对于丹药一事极为认真,谁都劝不住。 因此,他们这才壮着胆子前来觐见,可是皇帝谁也不见。 身后的台阶上,一老者身着深紫色的官衣缓缓而上,前面是一位小太监领路,他登上石阶,看见眼前的场景之后脚步微微一顿,随后绕过了跪了满地的人群,朝前面的大殿中走去。 按论起年纪来,孔昇与皇帝的年龄差距不是很大,且孔丞相向来比较本分,且足智多谋,又不怎么乱说话,因此,皇帝在谢绝所有人探视的前提下,唯独将孔昇叫进了他的卧房之中。 澄黄色的幔帐后面,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他的身体似乎极为不便,但还是强撑着从床上走了下来,由两个服侍太监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前厅。 光线慢慢打在了皇帝的身上,叫孔昇看得有些微微发愣,皇帝的身体,已然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背部都直不起来,更别说是做什么活动了。 皇帝朝他微微一笑,随后用沙哑又不容人质疑的语气说道:“跟我来吧。” 转过一道木门,旁边则是书房,也就是议事厅,刚刚孔昇由太监带着绕过了那一群死守在门前的官员,带他走的是后门,因此直接穿到卧房里来了,实际上,若是从正门走的话,应该直接进的是书房才对。 因此,在孔昇跟着皇帝走进书房时,脚步微怔,显然是被眼前的几人惊住了,这算是什么组合,皇帝在这个时候,叫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是要做什么呢? 一直在书房里等候的四个人见到皇帝过来,立马起身行礼,待皇帝落座后,又一一目视几人,其中,做得离皇帝最近的,是太子刘棋,他俨然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许久没有见到父亲叫他了,刚刚王福过去叫他时,语气有些严肃,向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这么长时间以来甩手国事,任凭他自己处理这个烂摊子,自认为虽不甚完美,但至少该做得事一件都没有落下,难道说他最近还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吗?想到这里,他突然抬头朝对面望了一眼,心下凛然,难道说…… 在太子刘棋正对面坐着的,是南国的使者,大周与南国断绝了十余年的外交,在今年又突然续上了联系,这使者个子不高,眉眼之间不见惊惧之态,想必是有备而来,他们早几天之前便在上京城落脚,太子前几日虽然收到了消息,但一直忙于别事,根本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偏偏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且引来皇帝的如此重视,到底所为何事呢?刘棋低头沉思,忽然想到,几个月前,上京城中似乎出现了那么一批南国的奸细,当初他将此事全权交给了玄王刘玄谨处理,自己根本就没有详细查问,听说杀了几个人,以至于最后奸细们一夜之间便销声匿迹,他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难道说,他便是为此事而来? 显然,不止刘棋有这份心思,就连坐在后面的庞隆和孔昇也止不住往这方面想,再者,人人皆知,现在掌权的人是太子刘棋,皇帝陛下早已不问政事、一心一意只求丹问药,身体虚弱,甚至来人皆不接见,这个南朝的使臣,又是怎么绕过重重的关系,与皇帝取得联系的呢? 想到这里,二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随后抬头看了看自打皇帝出来后便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天师施景,他向来不见声色的脸上挂满了平静,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可言,这个如今当红的天师,风头已经压过了在场所有的人,皇帝给了他无比的信任,平日里根本不需要通报便可以随时出入皇帝的卧房。 是以,他们二位本就辅佐太子殿下处理政事,若是有南朝使臣想要觐见皇帝,必须要从他们这里走一遭的,可如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此事,便被稀里糊涂地带到了皇帝这里,能做出此事来的人,必定是皇帝的身边人。 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只见施景低首,然后轻轻地在皇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皇帝点了点头,随后抬起他那双枯槁到无神的眼睛,问道:“你这次来是要有什么目的?” 那人呵呵一笑,一片从容之态,对于这个风烛残年且崇高无上的老人,他看起来并无多少恭敬,也并没有怠慢,而是恰好不多不少的礼仪,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我南国想要与大周重新建立外交,若是得陛下恩准,我们以后便是合作关系,我国盛产珠玉宝石,能工巧匠自然也是不少,若是能得大周陛下的合作,我们以后互利共赢,您得到的会比您想象的要多。” 南国这几年发展迅速,且开采了大量的石矿,其中以玉石矿最为出名。他们本就临河,且国内大力倡导贸易,通过水运进行经济交流,只不过几年的时间,他们连续吞并了几个邻边的小国,原先小到不起眼的南国,一下子就叫人不可忽视起来。 第192章 和亲 在这个送上门来的交易中,皇帝自然是欣喜的,一方面来说,收服一个邻国与同它交恶的好处更多,前段时间的奸细一事,他自觉已经跟南国处在了一触即发的战争边缘,那些人能够躲开层层官兵的追捕,背后的力量不容小觑;再者,南国近几年发展壮大,并不能以之前的想法去看待此事。 现如今,南国竟然主动派出使者来说和,这下子,不仅可以摆脱之前战争的顾虑,另一方面,他觉着自己已时日无多,刘棋尚且年幼,若是能够为他多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不,他要尽自己的所能,为刘棋摆脱这些障碍。 “你想要什么条件?”皇帝深思熟虑后,主动问道,他不仅不能表现出欣喜,反而更加谨慎才行,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他们能够主动臣服于大周,就说明有所打算,那么他们求的是什么呢? 果然,那名使者也并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地表示:“我要与你们和亲。” “和亲?”孔昇和庞隆不约而同地发出疑问来。 自古以来,和亲确实是一个国家用来约制一方的手段,可是,他明明刚提出来给大周国各种的好处,为什么还要再做这么亏本的事呢。不对,也许不是南国要向大周和亲,难道说? 使者面含微笑,眉目自若,看了看众人,似乎知道他们心里都在盘算着什么,他点了点头,“不错,我所说的和亲,并不是南国向大周和亲,而是您向我们和亲。” 荒唐,虽然说大周一直以来都有意想要与南国缓和关系,但这并不代表可以任人羞辱,还被人找上门来羞辱,庞隆看见皇帝犹豫的样子,再也坐不住,怒怼他道:“何使者此话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脸面,找上门来要求我们和亲,你可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我们能叫你安然进来,便也能叫你有来无回!” 庞隆本就是放狠话想吓唬他一番,虽然说他对此事确实也不大高兴,但是细细想来,皇帝一共有九个女儿,其中有三个还未嫁,总归是那么多的女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还能借以缓和一下南国的关系,也并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他并不是君王,女儿也并不是自己的女儿,他不介意,并不代表皇帝不介意,他故意在使者面前呵斥一通,不仅仅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再一点,他还想探究一下皇帝的意图。若是皇帝觉得自己的观点不错,自然是会欣慰自己为大周出头,若是他有心与南国和亲,那也并没有什么,自己这当忠贞的行为,怎么也是不为过的。 只不过,皇帝好像并不怎么当回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南朝使臣,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回话。 使臣对着皇帝微微一笑,然后又看向庞隆,“这位大人怕是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在下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要找公主和亲的。” 众人皆看他,不找公主?那便好办了,皇帝虽然说有众多的女儿,但是却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总不能叫太子作这个和亲对象去南国吧? 这边正想着,南朝使臣接着回话道:“自然也并不是叫太子殿下前去,我此番目的,只是为了想找一名皇室的未婚男士前往和亲。” 惊了,庞隆和孔昇皆目瞪口呆,此番和亲的举动,本就是奇耻大辱,女的去也就罢了,他还要找个男的,谁能受得了,这不是跟送人质差不多吗,还要找皇室的。 想来想去,便只有刘棋一人,可刘棋贵为太子,且使者刚刚也说了,并非是冲着太子而来,那便是其他人也可以,不知他对本国的皇室是否有了解,若是在此时,重新培养一个人还来不来得及。 旁人还正在思考着,庞隆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玄王刘玄谨年岁合适,且未婚,皇室中人,可满足这条件。” “不可!”情急之下,孔昇脱口而出,他刚才一直在观察形势,以作出自己最准确的判断,他不知道南国使臣为何会在此时突然找上门来,还以和亲的方式来要求人质。他向来严谨,在谜题未解开之前,他先不动声色,看看这人的打算,可没想到,人家还没有说什么,这庞太师竟然主动退让了。 不仅退让了,说谁不行,非得说是玄王刘玄谨,谁不知道他是自己未过门的女婿!两族联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虽说结婚的日子不太吉利,且这段时间以来他被派往了南方,可是婚期近在咫尺,所有人都为了大婚之事殚精竭虑,准备的东西都差不多了,这庞隆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到底是何居心? 既然话已出口,他便做下解释好了,他首先向皇帝跟使者各鞠一躬,然后徐徐说道:“这位何大人有所不知,玄王刘玄谨乃是我未过门的女婿,他恐怕不太合适。” “丞相此言差矣。”庞隆又在此时打岔,“先有国再有家,以玄王爷如今的权势地位,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如今的皇室中人,还能找谁呢,魏王刘孜和南王刘荣,年纪虽然不及玄王,但是他们二人都各自已有了子嗣,且年纪幼小,不堪重任,太子殿下更是无话可说,其他的呢,丞相大人可能说出个好的人选来?” 一席话说得孔昇也是哑口无言,他本就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其中的深意和来者的目的他都没有打探清楚,自然是不好下定论,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庞隆面上无恙,心中却得意极了,这老匹夫终于在此事上胜他一回,也算是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何况,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怕是除掉刘玄谨最后的手段了。 孔家和刘玄谨联姻,只会将刘玄谨捧得越来越高,而若是将他送往南国的话,不仅可以羞辱他一番,而且在朝中最威胁他的一个将荡然无存,前提是,得说服皇帝才行。 第193章 请谏 当然,皇帝也自有他的考量,他的心思极深,叫人看不出喜怒来,他的外表看起来虽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但暗黑的眸子中依旧风起云涌,叫人说不出的敬惧来。 他出声打断了庞隆与孔昇的争吵,两人这才察觉到刚刚额言语有些激进了,他们重新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皇帝的主意。 那位姓何的使者笑眼盈盈,丝毫不见慌乱之态,好似一切都胸有成竹一般,缓缓地道:“南部诸边小国最近可是联合在一处猖狂得很呢,陛下可要想想清楚,若是跟我们合作,那与大周共同防御南边防线,自当不是什么问题,可若是不同意,我们南国虽小,随时倒戈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的话语说的不急不慢,却是动意极深,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威胁着,偏偏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叫人不得不仔细考量。 按理说,如今北夷动荡已然平定,南边几个小国就算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多少风浪,可是……皇帝已经年迈,朝中除了刘玄谨,根本没什么得力的武将可用,可是,他确实不能再用他了,所以说原本不大的事情现在变得岌岌可危起来,细细考量,何使者说的种种条件都这么具有诱惑力,使得皇帝一想再想。 “容朕再考虑一下,三日后定将给你答复。” 南国使臣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说罢躬身一礼,起身告退。 大厅内,孔昇与庞隆内心的较量又开始了,一边是舍不得自己女儿的婚事就此作罢,一边是恨不得早点把刘玄谨送走远走高飞,他们各揣目的,各行眼色,偏偏皇帝看起来不急不慢,虽然刚刚有一瞬间的怔愣,却立马又恢复了正常,叫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内心的心思,他们二人也不敢再继续喧哗了。 可是,刘棋确实舍不得他这个老师,这段时间以来,皇帝不闻政事,可全靠着玄王殿下一力帮他挑起了家国大事,他才能有时间逗鸟玩乐,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玄王真的被送往南国和亲,那他怎么办,靠这几个老家伙吗? 他仔细瞧了瞧身边的那两个人,他们眉头紧皱,显然是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想法之中,这种表情,他可从来都没有在他老师的脸上看见过,玄王自然是做什么都云淡风轻的,什么事情都没有难倒过他,可是……他也搞不懂父皇的心思,若是他真的答应了,那老师的脸上,还会不会保持一贯的清淡模样呢? 而在他们这些人之外,始终有一个人平静地看待这一切,他站立在皇帝的身后,手中持着拂尘,眼神平淡到虚无,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其中的风波,又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无所畏惧。 自从南国使臣从门口出去以后,外面时不时传来一阵高于一阵的呼喊声,那些人自然知道皇帝在里面,只希望陛下能够开门,听一听他们的建议。 一开始时声音还小,到最后声音大的终于叫所有人都忽视不了了,王福出门驱赶了几遍,均无功而返,来到厅内与皇帝禀告了原委,皇帝坐了片刻,似是不以为意,挥挥手,叫所有人都出去了。 从天亮到天黑,一群人呜呜泱泱地跪了一整天,现下天气严寒,天黑之后,寒冷的冰霜顺着膝盖处蔓延至全身,冷得他们发抖,于是有人坚持不下去了,从后面偷偷溜走,也有的借着昏倒的名义退了出去。 接连第二日、第三日,皇帝依旧避而不见,原本就不多的人数,现在依然剩下零星的几个人,他们算是硬杆子,这几个人虽然年纪也不小了,可骨气尚在,三天未曾进食也未见倒下,只是身子歪歪扭扭,显然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皇帝的处理方式与刘玄谨不同,刘玄谨性格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以自身的能力以及威严之势管理百官,从而达到服众的效果;而皇帝则不同,他心思极深,又擅长拖延之术,擅长搞内战,然后静观其变,因此才会出现这样的偏差。 他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起哄搞这件事,也并不介意这群人从内部就分崩离析,虽然说杀人很容易,但是他却喜欢玩弄人心。 因此,他便一直拖着此事,叫他们知难而退,最后剩下的人更容易得出他们的目的,找出幕后之人,再来个一招制敌,便可顺利将此事解决了。这不,眼下这三位硬杆子,终于也忍受不住长时间的饥饿和姿势,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全部倒下了。 当然,对于这种死谏,按照历朝的惯例,通常都是听之任之,却不能罚之杀之,而且还得好好伺候,因此,当其中一个人醒来时,发现他们均在一间明晃晃华丽的宫殿之中醒来时,均有些战战兢兢。 这是,在哪儿…… 有两名侍女原本在外间,听见声音后,发现他们三个一个接一个地醒过来,纷纷跑出门禀报,不一会儿,一名老太医便带着箱子进来了,他挨个摸了摸这三个人的脉搏,发现身体并无甚大碍,只不过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进食,加上受了些风寒、伤了膝盖,体力不支而已,随即他去开了几副药方,嘱咐了几句,便又退了出去。 在这个不知何处的华丽房间里,三个人又整整待了四五天,虽说是养伤,食物药品样样不缺,却又跟软禁差不多,他们哪里都不能去,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只能干瞪着眼,着实是叫人有些心里崩溃。 在第五天的夜里,门口处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先是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再是轻微的几声咳嗽,然后,一个假嗓子的男声细细地传来,“陛下,就是这里了。” 原本三个人无所事事,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这个声音,瞬时一个弹跳,三个人立马坐起身子来,纷纷朝门外看去。 他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皇帝了,虽说是只有半年,可朝堂之上,不能半日无君,他们虽然因为请谏之事触犯龙颜,但是只要看见了他,便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194章 雪中密谈 天上零星又下起雪来,鹅毛般的雪片越下越大,漫天的风霜严寒席卷着上京城的每一寸土地,按理说,现在已是立春,天气应该渐暖才对,而是如今这鬼天气,叫人只想躲藏在屋里,哪儿都不去。 即使街上见不着半个人影,可是在太师府中,却有几个人影步履匆匆,传话的小厮在前头领路,会客厅的大门吱呀一声从外头打开,来人带了一脑袋的雪花走进屋来,刚踏进来一步,看见脚底印出的水印,想了想又退了回去,遂将身上的雪花全都扑打干净,然后又走了进来。 来的人一共有两个,虽然说他们已经将身上拍打得干干净净,但也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寒气进屋,坐在里面的那位大人眉头叫人不可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往常的面容。房门重新关了上来,那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随即走上前来。 “庞太师,出事了。” 原来,那日跪在紫微宫前为首的几位大臣基本上都是庞隆怂恿的,他之所以做出这种事,当然是因为他认出了施景此人。 前段时间在北夷之时,刘玄谨身边时常跟着一名随从,虽说是随从,他须发皆是花白,且能够与刘玄谨并肩而行,更像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大周国的丫鬟买卖大都出自他的手,因此他自有自己的途径来探究施景此人,最后发现他原来是老玄王的部下,十几年来一直被刘玄谨隐藏在暗处,只是在最近才展露出头角来,还一下子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 若说刘玄谨没有点别的什么目的,庞隆第一个不信,他想到了很多可能性,总之,留施景这么一个人在皇帝的身边,百害而无一利,眼见着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他有些慌,来不及细细思量,便撺掇着几个人再次觐见。 上次那么多大臣被杀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刘玄谨此人心狠手段也狠,因此趁着他最近不在上京城,赶紧把他拉下马才好,因此这才出现了那日集体觐见的事情,可到底,皇帝好像还是问出了什么。 听那两名大臣说完,庞隆不由地感觉到后背一凉,似乎有一种不由他掌握的事情正逐渐展开,他定了定神,并未在那两个人面前展露出什么情绪,然后随意与他们说了几句,便各自离开了。 走在满是雪花覆盖的庭院,丝丝的雪花从他的鞋面缝隙中灌了进去,浸湿了鞋袜,可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怔怔地往前走着。 最前面的小花园中,有两声小儿的欢笑声传过来,是他的一双孙子孙女,他们穿着花色的棉袄,冻得小手、小脸红扑扑的,可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手中的雪团,纷纷往对面的人身上招呼过去。 两个小童身边没有丫鬟婆子,只有一个白衣静雅的青年,立在他们中间,他的身形修长而淡然,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一双眼睛在见到庞隆的一瞬间惊讶了一会儿,随后又低下头去,侍立在一旁。 那两个小童见到来人,纷纷张开双臂朝庞隆跑过来,爷孙三人嬉笑拥抱在一处,旁边是低调的红梅,脚下是皑皑的白雪,似乎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他逗弄了两个小家伙一会儿,随后喊来了婆子带他们下去,然后他便与齐景走了出去。 一路上无人打扰,七拐八绕,他终于带男子来到了一处院落,旁边是几棵粗大的松树,皑皑的白雪将树枝压弯在地上,阻挡着前路,庞隆浑不在意,抬腿一迈,便进了里面,这个院子四四方方,中间浑然透亮,摆放着几张书桌,一叠书册,墙上挂着几篇训诫的文章,正中间一副临摹的《千里江山图》浑然天成、大气磅礴。 这里正是庞家的学堂,也是齐景从小到大待过最长最久的地方,当年他被收进府中做打扫的小厮,无意间经过此地,偷偷听读。却没想到自己的天分在此,便时常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偷偷地来这儿埋头苦读。 最终被庞隆发现了她的天分,便将他放在了此处光明正大的学习,但有一条件,便是他可以帮助齐景成名成才,但他的一生必须要听从庞隆的指挥调遣,一生只能有他一个主人,这便与卖身差不多。 年少的齐景别无选择,自然是答应了。 “你还记得这里是哪儿吗?”庞隆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散漫的问道。 齐景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嘴角上扬起一丝微笑来,“大人今日来找在下,自然不是与我叙旧的吧,不如您有话直说,还免得我猜来猜去。” “好,明人不说暗话,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两个人细细交谈了许久,晦暗了几日的天空突然湛晴,太阳从层层的乌云中漏出脑袋来看了一眼,阳光从这座小院子的这头滑落到那头,照亮了屋中的书案,在两个人的身上划过一道,又迅速远离,屋里声音小的谁都听不清,大雪过后万籁俱寂,太阳似乎也觉得无趣,随后又躲藏在了云从之中。 而那边,自从皇帝单独关押了那三名大臣并放出来以后,不少人接二连三地想去打听一下内幕消息,谁也想知道在皇宫之中,皇帝到底与他们密谈了些什么,可他们三个却都闭门谢客,甚至连那些自认为与他们相熟的都没有打探出什么消息来。更没想到,此事过了没两天,他们竟然主动提出来辞官归家了。 虽然大家都对这三位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但单看皇帝来说,他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生活状态,继续沉迷于仙道之中自得其乐,似乎前几日那场风波已然过去,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也就不再将那日的事情放在心上。 时间慢慢地过去,南方有快报传来,三湘地区的冻害已经恢复,玄王的部队不日即将回京,这一段路满打满算,若是玄王一路快马加鞭的话,也能在他大婚之日赶回来,可皇帝却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意思,他扭头对王福问道:“那名南国的使臣,还在这里吗?” 第195章 又见黑衣人 一场大火肆意着凶恶的毒舌,一点一点侵蚀着崇山遍野的枯草树木。 寒冬时节,万物枯萎,上京城郊的崇山上虽然还有少许的大雪尚未融化,结成了坚硬的寒冰,但却根本来不及缓解火势,北风呼啸,肆意的火舌根本没有阻挡之势,眼见就要朝着崇山寺而来。 寺里的住持和小和尚们纷纷出动,挑水的挑水,灭火的灭火,可是,下山取水的那处山道即使在熏人的热浪之下,仍有少许的霜冻在其上凝结,因此下山打水的人根本不敢快行,唯恐一不小心,不仅没帮上什么忙,还给别人添麻烦。 虽然说崇山寺里的小和尚人数不少,但是根本来不及扑灭火势,甚至越燃越大,最后终于蔓延至寺庙后面的一棵老槐树上,然后燃至屋顶,最终将后面的一处院子吞噬。 崇山寺占地面积并不大,总共三十亩左右的面积,虽然说目前燃烧的这个院子离着主院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明眼人一看这热浪的趋势,便也能够知道,将这个寺庙全部吞噬,只能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正对门的主庙宇中间伫立着一尊大佛,通常些时日,来往的百姓也就是上主庙中祈福拜香,这里不仅有巨大的释迦牟尼雕像,还有前段时日刚迎接过来的舍利骨。 崇山寺作为上京城最大的一处庙宇,特别是前段时日进行了那场盛大的法事之后,香火旺盛,每日前来的游客络绎不绝,踏破门槛,因此香火钱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眼下这个形势,根本来不及撤离那些虚化的身外之物,唯独弃车保帅,明哲保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才是上上之策。 所有人都趁乱跑到了山下,人群呜呜泱泱,有来回继续挑水的,也有往城里跑去求人、告官的。本就乱糟糟的人群之中,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来:“主持呢,主持哪里去了?” 所有人惊惶之下左右看去,却均不见主持所在,其中有一个小和尚说道:“对了,刚才主持说不能叫舍利骨湮灭在火海之中,说是要去取,我当时忙着灭火,一时没顾得上,也不知主持往哪里去了。” 还未等他说完,刚刚跑下山来的众人,又重新再沿着山阶跑了上去,熏人的气浪近在咫尺,大家却浑不在意,一部分人留下继续灭火,另一部分人飞快又重新来到了寺门之前。 好在,大火虽然已经烧了寺庙的三分之二,但是主佛堂还并未受到什么侵蚀,隐隐约约地还能在火光的辉映之下看见里面的人影绰绰。 净空是崇山寺的二主持,大约四十来岁,他向来是寺里最温和的存在,主持严厉,即使所有人在被主持训得如丧家之犬时,也总能在他这里找到些安慰。因此,有人调侃,若是他能够当主持,那该多好,他只摇摇头,一笑了事。 虽然净空平日里不温不火,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似的,可当大家失去了主心骨,主持不在的时候,他立马顶了上去,所有安排有条不紊,引导大家全身而退,甚至在大火肆虐的此时,他也告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而是由他进去将主持接出来。 大家自然是乐意之至,心念幸好主持没事,可就算是没事,他们也不愿意轻易去接主持,每次与主持碰面,不训骂两句都不太正常,因此大家都把希望放在了净空身上。 只见净空长舒一口气,迈着细碎而焦急的步伐,抬步就要往里面进,可就当他脚面将将踏进门槛之时,耳边一阵风袭来,他本能地朝一侧偏头,一声“铮”的声响在他耳边响起。 脸上沁出了一道血丝,似乎有一道锐利的东西擦过他的脸颊,射向净空身旁的门框上。在他还愣怔着的时候,身边呼的一下有一道黑色的人影瞬间闪过,那人疾疾如风,黑衣黑巾遮面,腰佩长刀,长刀上有滴滴的血水滴落在净空素净的衣裳上,不是主持! 那人以长刀为要挟,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血红的痕迹,红彤彤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映照出别样的痕迹,他的面容有些扭曲,众人皆是诧然,却不敢随意乱动,眼下主持不见人影,净空便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大家小心翼翼地后退,生怕那名黑衣人动作有什么不甚,将净空给杀害。 挟持着净空退出去几丈远,那名黑衣人终于肯将放在净空脖颈上的那把长刀给移开半寸,然后猛地将他往前一推,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此时,大火已经蔓延至刚刚黑衣人出现的那间屋子,净空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也顾不上再寻黑衣人的踪迹,踉踉跄跄地就往那间屋子走去。 主持躺在一处矮柜的旁边,双目紧闭,身上的袈裟略有破损,渗出丝丝血迹,明显是刚刚打斗过的痕迹,净空立马拖着他的腋下,将他扶坐起来,呼喊了几声后,主持终于睁开了眼睛。 可他的一双眼睛灰暗无神,嘴里喃喃道:“舍利骨,舍利骨……”说罢,他又重新翻找旁边那个矮柜,矮柜找不到,就在这个房间里四处转着、跑着、翻着。 主持向来稳重尔雅,除了训人的时候,平时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更别说如此狼狈失态的时候了。 净空忍不住提醒他:“刚刚有一名黑衣人,拿着刀从这里出去……” 主持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突然坐了下来,与刚刚那个状态截然相反,似乎是接受了已有的结局,就在这时,一条巨大的横梁“砰”地一下子从屋顶上掉落下来,横档在房间的中央,原来这里四处已经是火海一片。 而主持仍在一个蒲团上面打坐,面容不改颜色,他在那一声巨响后睁开眼睛片刻,慢慢落在了净空身上,道:“往后这些孩子们,就交给你了。”说罢,又沉沉闭上了眼睛,好像已经无惧生死,随遇而安。 第196章 取消婚约 待山风席卷着疯狂的火种将整个崇山寺湮灭殆尽,净空被拖出来只不过片刻的工夫,这座盛极一时的崇山寺面在众人的面前哄然倒塌,在火光之下,慈善的佛像依旧在大火之中睨视众生,微微而笑。 整齐的官兵在山道之下响起,原来是刚才前去报官求救的几位小和尚终于带人回来了,可是却什么都来不及了。 净空收敛了一下痛苦的神情,强撑着身子来到为首的那名长官的面前,他细细说了一下刚才那名黑衣人的情况,长官听完,立马吩咐人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好在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并不长,希望能够如愿的追到那名黑衣人吧。 这群官兵人数众多,且效率及速度极高,虽然说山火已经蔓延了许久,可好在因为崇山寺周围圈出的空地的阻挡,延缓了火势,大家齐心协力,经过一天一夜的铺就,终于将这个可怕的山火扑灭。 自然,这个消息引来了皇帝的盛怒,他一气之下处决了十余名救灾不力的大臣,甚至连一向在他身边盛极一时的天师施景都被打入了大牢之中,原因是因为他曾经说过,“天不可违道”,之前引舍利骨归入崇山寺自然是为天下人祈福的意愿,可如今舍利骨湮灭在了这场大火之中,所有的愿望都毁之一炬,岂不是说明他这个天师算的根本无用? 皇帝的身体更加肉眼可见的衰败起来,本来花白的头发突然之间全部变成了纯白色,一双眼睛更是无神,在某一天的夜里,他突然接见了太师庞隆,然奇怪的是,从那日以后,他突然又恢复了精神,随后以庞隆取代了施景的位置,成了有一个红极一时的大臣。 好多人都想知道是为什么,而究其原因,崇山寺那帮小和尚们大概也都知道,自那日大火以后,庞隆带来的一队官兵过来勘察现场,竟然在主持生化的原址上捡到了六七粒别样的舍利骨。 之前崇山寺珍藏的那几粒舍利骨正是庞隆所赠,那是他费劲心思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形状小不说,总共也就两粒,与刚刚寻找出来的这几个别有不同,他自然知道,这些结晶的舍利骨,定然是之前的住持所化。 古来的得道高僧极少,能够炼化出真身舍利的得道高僧更是少之又少,因此他用一个锦盒包裹着,进宫呈给了皇上,道是原先的舍利根本没有丢,甚至还多了些。三言两语之间,皇帝的盛怒就这样被庞隆给压下,甚至又有了大举重用他的意思。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二月十二日这天,离玄王与孔府大小姐孔月仪成婚之日的前一天,一匹快马从城南的城门快马加鞭疾驰到皇宫门前,马速太快,使得众人皆未看清他本人的模样,只隐约看到一身黑色常服,墨色的发丝迎风飘展,屹立的身形在马背上雄伟安然,像是一匹捕食的野狼,正在伺机而动。 他这一天总共去了三个地方,一个皇宫,然后又去了丞相孔昇府邸,最后,又在夜深人静、万鸟归林之时,去了趟大理寺监狱。 如今的大理寺卿正是之前在玄京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巡抚蔡琼,他早就知道了玄王爷此人,自从上次在玄京城中闹出了那场乌龙事件后他便早早地逃之夭夭,虽然现下他已任大理寺卿,但一直以来与刘玄谨的交集极少,且刘玄谨这段时间以来又多半不在京中,因此他也有恃无恐。 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玄王竟突然到访,也怪他这几日被皇帝折腾得很,整日提审那几位“意图叵测”的大臣,才叫他加班到了现在。 此时的蔡琼,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完全没有了之前在玄京城中那种的得心应手之感,唯恐他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来找他算账,心念真王爷果然是与众不同,这一身肃严的气势真是一般人模仿不来,叫人不得不低头,“不知玄王爷大驾光临,有什么要小的吩咐?” 刘玄谨淡淡地问道:“施景可在这里?” “在在,这几日下官正提审他呢。”蔡琼将他引到一处牢房中,墙上的烛火快要燃尽,发出幽暗的将息将灭的光芒,蔡琼赶忙叫人换了一盏,然后吩咐人全部退了出去,给他们二人细密交谈的空间。 施景全身伤痕,灰色的薄透的衣衫下,斑驳的血液渗透了满身,叫人难以想象,前几日还荣宠正盛、风光无两的天师大人,怎会突然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刘玄谨面色深沉地看着他,墨色的瞳孔极力压抑着强烈的情绪,他“怎么回事?” 施景却一脸淡然,好像这一身伤根本不在他的身,摆摆手,示意刘玄谨不要惊慌,然后将这一段时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刘玄谨耐心地听着,眉头稍见松懈,但依旧未曾减弱对施景的心疼,“你且耐心再等一等。” 然后他站起身来,欣长的身躯挡住了墙上幽暗的烛光,声调微微拔高,“你欺君之罪,罪大恶极,且等着吧。” 前一句话,是对施景说的,而后一句话,则是对隔墙之外的蔡琼说的,他早已注意到走廊处有细微的响动,定然是自己在这里耽误时间久了,蔡琼来寻罢了,他当然要做出些样子,毕竟他这次来是询问案情,帮皇帝排忧解难的,而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情而来。 刘玄谨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还未行至拐角,便“正巧”遇见了过来迎接的蔡琼,相视一笑,蔡琼又赶忙带他去了别的牢房巡查。 施景抬头,看着那个离自己慢慢远去的背影,那道北夷虽然不甚强壮,却又叫人无比安心,他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然后在阴暗潮湿的阴影之下,无声地笑了。 第二日,上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出两件大事。 一件八卦事是,刘玄谨的兵权进一步削弱,当红的太师庞隆接管了之前刘玄谨的一切权力和兵马;第二件八卦事是,今日本是玄王刘玄谨与孔府大小姐的成婚之日,但没想到皇帝临时改变了主意,要将玄王殿下不日派去南国和亲,与孔府的婚约取消。 第197章 心仪 有人道:本来以为高高兴兴要赶在大婚的前一天回来结亲,却收到此消息,看玄王殿下如此凶狠一人,没想到却如此专情,自从与孔家小姐婚事告吹之后,他三番两次往来于孔府之间,神情黯淡,定然是忘不了孔家小姐那明媚无双的面容。 只可惜一代风极一时的摄政王,就要被迫送上和亲的道路,也不知道骄傲如他,能否接受得了这般残酷的事实,虽然说刘玄谨也有足够的实力将南国据为己有,但是皇帝在此时削掉了他所有的权力,只当是为鱼肉,可以任人宰割的那种。 短短几日,大街上的八卦如同那日的大火,越烧越旺,谁都知道他对孔家小姐的爱意多么高,多么浓,他又多么落寞,多么难受,一个以凶狠毒辣着称的摄政王爷,突然一改原先所有人的印象,成了一个柔柔弱弱,痛苦专情的男子。 此时,在一个酒楼里正在给客人端茶送菜的小丫鬟突然停住了脚步,听来往的客人正在讨论玄王刘玄谨的新婚事,她不由地竖起了耳朵细细倾听。 身边有一打杂小厮来到他的身边,低沉着眼睛问她道:“这几日天天听到这些消息,你可还受得了?说不定他本就无心于你,你好好想一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女子低垂着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看他,摇摇头,“不必,我信他。”然后继续端着盘子往最近的一张桌子送菜过去。 而相较于这个女子淡然的反应,此时楼上一个女子的反应则显得略微夸张。她一边摔打着自己屋里的茶具抱枕,一边俯在床上嚎啕大哭,好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外面一中年男子一边敲着门,一边安慰道:“青琐,你把门开开,听舅舅跟你说。你可不要那些食客胡言乱语,玄王怎么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一见钟情,再说了,他都要去南国和亲了,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听陛下一句话的事儿。” 他不安慰还好,说完这些,青琐的哭声更凶了,口中连说带骂,吓得门外的男人急忙安抚:“我说姑奶奶,你是不是嫌自己的脑袋顶的时间太长了,快不要说了!” 这座崭新的酒楼,就是前段时间刚被那场大火烧了去的酒楼,青琐想继续留在上京城中,于是派人问她爹娘要钱,道是要投资借给舅舅,以后赚的钱有她的一份,这才安稳在此待到现在。 而楼下打杂的那两个人,正是青浅和他的哥哥,嵇开,不,应该是拓跋青儿和嵇开。 青琐曾经不止一次地怀疑青浅为何能够如此淡然,之前明明看他和玄王爷的交情那么好,怎么现下他都要南下他国做人质去了,青浅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悲伤? 青浅回应她道:“那你哭又有什么用,难道他会看上你吗?” 说完,青琐哭得更伤心了,总之在这件事情上,只有她对玄王殿下是真情实意的,其余的人,全都tmd虚伪至极! 再说玄王刘玄谨,虽然他手上已经被削了权,却意外地收到了许许多多民意反对的声音,百姓们都为他感到可惜、惋惜,毕竟之前在他掌管之下的上京城,是那么的安定有序、繁荣无忧。 如今,上京城中大大小小的羽林军全都归入了庞隆的麾下,他又急切想要干出一番成绩来,因此大街上整日随处可见的部队,从市井小贩入手,整治街市,归布划线,统一经营,街市虽然整齐了,但却弄得大家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天气开始变暖,孔府的小花园中布满了一片新绿,萌动的嫩芽像是跳跃在纸张上的乐章,这日午后,刘玄谨依旧是闲庭信步一般地步入了孔府的大门,眼瞧着离刘玄谨要被送往南国的日期越来越近,他去往孔府之中的步伐却是越来越频繁. 近来他已完全成了沦落为散人一个,出入于此像是入他自家的庭院一般,潇洒从容。孔府的小丫鬟们看见了他不免又要春心荡漾一番,纷纷跑来前院想要瞻仰一下他的面容,他们一边为自家小姐感到可惜,一边又为了他的这份忠心不渝的心思欲生欲死。 若是自己也能够遇见一个这样对自己死心塌地又忠诚无双的男人,那可是天大的幸事。 而此时在房中正在梳妆打扮的孔月仪在听到身边下人对自己止不住的羡慕话语之后,内心却根本升不起半分波澜,虽然说自己一会儿就要去那人碰面,可她知道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与外界传的那个样子,她只不过是他的挡箭牌,是他所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孔月仪迈步走出中庭,来到了父亲与刘玄谨议事的书房,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外界均以为他们二人时在此谈情说爱,其实,她只不过是在这里看门的。 此时刘玄谨和他的父亲,正在后面的密室里头,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呢,房间隔音极好,守得孔月仪昏昏入睡,在朦胧睡梦中,她梦见了那个叫做刘浅的男子,虽然说不及刘玄谨高大强壮,身体羸弱似风吹就倒,可是他的笑容却是自己前所未见过的真诚,还有她做过的诗,若不是胸有千山万水,怎会做出如此磅礴气概的诗句呢。 梦醒了,孔月仪睁开眼睛,心中有些空旷,她看了看面前站立的两个男子,揉了揉眼睛,起身福礼道:“爹爹,王爷。” 孔昇看着自己这个小女儿,眼睛里面是止不住的心疼,此时刘玄谨站在后面,眼神浅淡,似乎在她的身上也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小姐,定不负所托,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原先施景在时,吃着他炼制的丹药,还能勉强在花园中走一走,而现在,整日躺在四方见顶的豪华床榻上,闻着浓浓的药味,脑袋昏昏沉沉,他越发地开始害怕起来。 第198章 三王谋反 皇帝的身体状况叫他越发地焦虑起来,在自己身体尚且好的情况下,中央集权给自己无限的安全感,即使是在太子刘棋的手中,他依旧可以有信心掌控全局,可是如今……他吩咐下去,叫魏王和刘孜、南王刘荣即刻进宫,商议要事。 咳血越来越严重,刘棋早早地便守候在殿外,虽说他这个父皇对自己要求严苛,且从未对自己展露过什么笑颜,可他是大周国崇高无上的皇帝,除此之外,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有生老病死,也会身体乏力,他对自己,是有期待的。 刘棋每日进紫微宫侍候,尽心竭力,实际上,做他的儿子才是自己的本分,而坐拥天下,则是他的兼职罢了。 在某一天清晨,所有人惊讶地发现,皇帝整装一新,穿上了龙袍,戴上了冠冕,如同登基时那样异彩辉辉,只不过精神稍微欠缺了点,还需要有人扶着,他慢悠悠走到了未央宫中,进行了此生最后一场朝会。 他要趁自己脑袋还清醒、尚且在人世之时,给太子刘棋扫除所有的障碍。 大殿之中一片肃然,众人皆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老人,虽老态龙钟,但并不缺少肃杀之气,“刘孜、刘荣来了吗?” “还未。”派出去传信的快马跑出去五日有余,那两个人自然还未来得及赶来,但是皇帝已经坚持不住了。 “也罢。”他摇摇头,又看向了站于台下的刘玄谨,道,“即日起,收回三位亲王手下所有的兵马、封地以及收受赋税的权利,封号暂且保留,分别去镇压北境和南境边界,用不得回京。玄王刘玄谨,当以南国和亲为重,不日立马启程,封助国荣泰王爷的称号。” 众人皆是诧然,玄王得此称号看似荣光,实际上毫无用处,并且,他要被送去和亲大家尚有可知,也情有可原,可是魏王和南王又有什么过错,在他们治理之下的两块国土,都日渐地繁荣富强起来,每年交给国家的赋税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为什么要连带他们一起被贬呢。 有的人为之感到可惜,当然,也不乏有落井下石者,例如庞隆之辈,他确实是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最后打压三王的机会,他本与刘玄谨并肩排列在百官之首、太子刘棋的后方,这时他绕出那两个人,道:“陛下,前几日崇山寺失火一事已经查明。” 皇帝有些惊诧,坐直了身子问道:“哦?是何人所为?” 庞隆避而不答,而是先往刘玄谨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才道:“请陛下先恕臣无罪,臣才能说。” 皇帝眯了眯眼,道:“你说罢。” 庞隆顿了顿,“民间现在流传着一句话,是说‘大周兴,三王替,方能保刘姓江山百年无虞。’”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一片诧然,所有人全部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谁都知道此话的分量,如今皇帝垂垂老矣命悬一线有目共睹,太子刘棋根本无力一人支撑朝廷所有局面,而三王的威力巨大,若是三家一起密谋造反,那么能量可谓是巨大,如此一个罪名叫所有人惶惑而避之不及,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在民间能够流传开来,便不能是无风起浪,皇帝能允许此事发生吗? 怪不得皇帝要亲自召开这场朝会,又怪不得他一上来便要给那三王收权,他定是早就听说过些风吹草动,只不过借由今日此机会,名正言顺地镇压而已。 如今三亲王,两个尚且还在从封地赶过来的路上,说不定他们得到的消息只是皇帝病危,过来探望而已,而朝堂上仅有的一个玄王刘玄谨,此时却是不动声色,他的眼神略微地看了一眼庞隆,似乎并不为他所说的话而情绪变化,好似与他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也是,毕竟明日他就要被派往南国和亲了,昔日威名赫赫的摄政王被当做和亲的工具送往南国,他尚且都没什么反应,且他到时候不在大周,自然也就免除了这场灾祸,看来是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才能如此平淡视之吧。 可庞隆明显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继续道:“关于昔日崇山寺失火一案,微臣上山找寻线索时遇见一位农户,据说在崇山寺附近最近开采有一座石矿山洞,而且失火前几日一直有人进进出出运输货物,此事做得极为隐秘,且崇山内地形复杂,人员稀少,除了当地的几名农户对此事会上些心外,基本上在这大山上隔绝,极少被外人所知,大家试想一下,怎么会有如此之巧的事情,在那座山东被填满不久后,这座山便失火了,且火势巨大,根本灭不及时?” 所有人都被庞隆这番话吸引住了,他们在京城为官,自然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外来的人事发生,且若是有大宗物资交易或者人事调动的话,兵部、礼部、户部自然是听说过什么风声才对,可见这人神通广大,不一定是运用朝廷的官员,说不定是自己的手下人也未可知。 庞隆接着又道:“臣那日上山时,发现了一名行踪鬼祟的人,便对他稍加盘问,后又发现其漏洞百出,臣对他施刑,他才抖搂出原来他们是半年之前便从玄京运输了一部分火药于此,一直藏匿在附近,只是于最近得到指令才运输到崇山附近,意图烧毁山寺,以图……” “以图什么?”皇帝怒目圆睁,看来今日也是第一次听到此番调查,他激动之下猛烈地咳嗽起来,王福立马递了一条帕子,在几番剧烈地类似干呕的咳嗽声音之后,皇帝捂着口鼻的帕子之上,明显可以看见从里面渗透出来的血液,须臾,他无力地倚靠在龙椅的扶手上,尽管声音小了些,但是气势依旧摄人。 “你继续说,以图什么?”尽管他已经预感到了庞隆接下来的话语,但依旧是不死心的想要克制自己内心的怀疑,听见最真实的调查。 第199章 逗你开心 庞隆垂首,郑重地朝着皇帝磕了一个响头,“是玄王殿下,以图,以图……联合二王共同谋反!” 如此,就算是刚刚皇帝虽然已经下达了对两位王爷的处罚政令,但此时他浑身恶寒、瑟瑟发抖,不够,刚刚的处罚远远不够。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询问庞隆,“你刚刚所言,是否属实?” “自然属实,微臣抓获那名罪犯,有他亲口所言画押的证词一张。”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盖有血红手掌印迹的纸张,在众人面前抖开,王福看了一眼,随即接过,呈交给皇帝。 眼下,这场朝会变成了公堂,除了庞隆的声音,基本上听不见其他,就连刘玄谨,在众多的指控下,依然规立在首,丝毫不为所动。 “玄王,你可有什么话说?”皇帝单手支额,眼睛紧闭,脖子上青筋暴起,似在努力隐忍,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均低着头,然后用余光斜睨着刘玄谨,看他还能如何应对。 “本王先问你两个问题。”刘玄谨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他终于在这时愿意反驳一下了,只见他身子侧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此时正跪在地上的庞隆,问道,“第一,你所说的罪犯,怎么会那么巧在那日单独行动,又恰巧被你遇见、顺利抓获?请问他现在在哪里,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是否还有亲戚朋友,既然这人一口咬定是从我那里出去的,那么本王可否能够与他见上一面,亲自与他对峙一番?” “不好意思,他死了。” “哦,死了?” “是,他受不了在下的严刑,便死了。”庞隆摇摇头,表现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只可惜没有抓出他的同党来,是臣的过错。” 按理说,对于重犯的审问也是极有讲究的,例如拿玄王刘玄谨来说,他审问犯人就很有一套,虽说酷刑样样不少,但却只折磨精神和肉体,待到犯人奄奄一息之时,再将他救活,只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他吐露出真实的意图为止。 而像庞隆此番,得到口供后犯人便死了,且不说这供词是真是假,就单单是在各种线索还未得到之前,强行下个结论,来个“死无对证”,这就难免不叫人怀疑了,可是人死都死了,本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犯人,如今再来计较那些也无用处,大家能想明白这一点,自然皇帝也知道。 他闭了闭眼,庞隆本就是临时顶替上来的,相比较刘玄谨来说,虽然差了那么一大截,但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问,齐景此人身在何方?” 齐景作为长期驻扎崇山寺负责看管佛骨舍利的官员,自从那日崇山寺失火以后,他便失去了踪迹,大家都默认为他可能是在那场大火中丧生,毕竟是庞隆手下的人,他对此三缄其口,大家都默认为他是悲痛伤心所致,可现下刘玄谨重新提起这件事来,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的意图,就连庞隆也惊讶地抬起头来,“你为何要提起此事,他,他为了救火,早就在半个月前的那场大火中丧生了……” 他的表情悲痛欲绝,也是,一个好好的状元本该有大好的前途,可就在其如愿踏入官场的第一年,竟然死了……朝臣官员们大都知道齐景在庞隆手底下任职,二人有着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至于交情如何,亲近到如何地步,都不为人所知,可刘玄谨却在此刻问出这些问题来是要做什么? 朝堂上是一片戏台,中间二人时做戏者,周围层层叠叠的官员是观众,所有人侧耳倾听,却不能大大方方地做一回吃瓜群众,大多数人的眼睛被前面的人挡住,恨不能亲眼瞧见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只觉恼恨不已。 只听刘玄谨又道:“是吗,本王在从三湘回来的路上,偶遇一人,顺便将他带了回来,你猜猜看,那是谁?” 庞隆心中一怔,又强自镇定下来,微笑道:“玄王爷何必卖关子,您直接说便是。” “那是自然。”刘玄谨看着他,又拱手朝皇帝一礼,凛色道:“回禀陛下,齐景未死,昔日他南下逃走,偶遇臣下,甚觉可疑,遂将他捕获,并在他的身上搜寻到佛骨舍利三枚。” 只见刘玄谨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层层叠叠包裹着好几层的锦帕,全部掀开一看,皇帝的目光逐渐开始正式起来,身子前倾,定定地看着躺在刘玄谨手上的那两颗小珠子愣神。 “那是什么?” 王福赶忙上前去将那块锦帕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来到皇帝的跟前,“陛下,是佛骨舍利。” 两颗小圆珠子个头不大,浑圆玲珑,像极了之前庞隆进献的那两颗,皇帝的声音微怒,“庞爱卿,你可认得此物?” 他自然认得,在刚刚刘玄谨打开锦帕的那一刹那,他便认出来了,当初他指派齐景去偷舍利骨的时候,因为装载着的那个锦盒又大又笨重,因此齐景便只取了其中包裹舍利子的那枚锦帕,红色带祥云纹的暗底,浑圆的珠体,从前在他手里曾经待过半年有余,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只不过,是他一直在想说辞罢了。 “这是,佛骨舍利?”他惊讶地长大嘴巴,眼神之中尽是茫然的色彩,他似乎绝对没有想到此物竟然还能存在于世上一般,他将目光又转向了刘玄谨,问道:“你说,你是遇见了齐景,请问他在何处?” “死了。”一模一样的说辞,此时再次从刘玄谨口中说出来,倒是令人觉得意外,庞隆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换息之间,他看向刘玄谨的眼睛却猛然一缩,因为他看见刘玄谨在笑,淡淡的笑容挂在他那平日不见半分颜色的面容上,显得那么违和,若是不认识他的话,定是以为他很开心的。 只见他笑容之下,淡淡的声音问他道:“他确实是要寻死,可我怎么能够允许呢,自然是又让他活过来了。刚刚那么说,只不过是逗你开心罢了。” 第200章 还给他 朝堂上的风向瞬息万变,刚刚还在低谷之间生死徘徊的刘玄谨,此时竟然绝地反击,谁都不知道他还留了这么一个后手,怪不得刚刚一直面无惧色,只当是看一场戏的局外人一般,此时掺入这戏内,只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便瞬间扭转了局面。 此时,庞隆却更显得紧张,原本有些黝黑的肤色此时尽显苍白,他掩藏在长袖之下的手指微微颤动,嘴巴上却还想再奋力一搏,“哦?你说齐景,他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是啊,你说他小小一个太常卿,寒窗苦读十余年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怎会贪图这么两块石头,便将自己的一生都葬送了呢?”说话间,刘玄谨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一人来。 他的身形与刘玄谨有几分相似,皆是亭亭玉立而身姿伟岸,只不过双眼无神,面容苍白如同此时庞隆一般无二,且身上似乎带伤,走路一瘸一拐,好不容易才到达殿前,躬身行礼。 他清淡的话语娓娓将他与庞隆的过往一一道来,原来庞隆有一个特殊的癖好,便是喜欢“收集”幼儿,所谓“收集”,其实与帮助差不多意思,不过是将那些在路上遇见的看起来孤苦一些的孩子收集到一处,给他们吃喝,教他们学习本事,然后根据他们学习领悟能力的高低,然后将他们分配到大周国的各个地方。 为了方便行事,庞隆接管了大周国的人口生意,后来,这笔生意越做越大,遍布全国各地,他养大的孩子通过一条特殊的链条被传送至每一个大小官员的府邸,他从而得到最具价值的一手情报。 当然,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好控制,且他也无法准确地记住每一个被送出去的孩子,他有一个专门为自己管理这群孩子的人,而那个人就是齐景。 不得不说,齐景真的是一个天才,假若他不是出生在那等家庭之中,假若他能得遇良人,假若他奋力得到状元之后便能够遵从本心、洗手不干,那么他应该有大好的前途。他聪明有余,只是好高骛远,虚荣心作怪,他与庞隆合作,本想趁他的势一飞冲天,却没想到跌得身败名裂,令人唏嘘。 此时,他正一瞬不瞬地与庞隆对视,眼睛中蕴含了愧色,说完所有的话后,又将头固执地撇向一侧。 原本,他与庞隆已经约定好一切,他欠庞隆一个人情,一条命,皇帝已然垂垂老矣,玄王刘玄谨也已失势无阻,庞隆却已站在了权力的最高峰,待一切事成以后,庞隆答应他必定会将他接回,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在他逃亡的过程中,总想再回去看上一眼自己那位并不怎么光彩的老父亲,寒风萧瑟的坟前,到处是残败的枯叶和皑皑的残雪,雪差不多已经融化,露出黄褐色的地皮来,他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为齐弘壮烧了纸钱,扫了墓,便向山下行去,本想一走了之,却又不知不觉,转进了齐弘壮曾经居住过的那间矮破房子。 而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个女子。 清风明月,腮若桃红,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子依旧是那么地光亮可人,她一身青绿色的衣裙,并不怎么光鲜,却是众人群中最瞩目的存在。 她向他微微笑着,他脚步顿了顿,随即倾身上前,自从那日匆匆离别之后,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内心布满愧疚和失而复得的欣喜,当初如此对待她,只不过是想与自己替代的那个男人一较高低,想叫她对自己示下,真正为自己所用,他承认,他的手段太过于暴力,以至于将她越推越远,最后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其实,齐景从很小的时候便认识她了,只不过这个小姑娘一身的韧性,性情寡淡又宁死不屈,他陪伴了她好多年的时光,在数百个孩子里面,他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奉献给她,可她却毫不领情,她如同常人一样,在培训了几年后便被默默送了出去,他们相隔两方,可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 直到他们最后在玄王府相遇,她性情大变,好像不认识自己了,她对自己满是崇拜和信任,不再展露出抗拒来,齐景自知她是将自己错认,但却享受这一时的欢愉,享受这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受万人瞩目的迷人光环,因此根本未曾收敛,反而借由那人的手想要彻底征服她。 可他怎么忘了,她本就是个倔强的性子,本想与她安稳度日,却因为她的反抗,错将她越推越远,直到万劫不复之地。她坏了自己的计划,他满心恼怒,想要惩罚她,却又于心不忍,只能退而求其次,禁锢她、掌握她,将她的所爱全部扼杀,那样的话是不是她就可以听一听自己的话,从而安稳地在他的身边了? 他近似疯狂地采取各种措施,却忘了这其中最大的变数,便是那可号令天下,躲藏在其阴影之下从而使自己迷失身份的玄王——刘玄谨。 他输了,彻底地输了,仓皇之间他丢下这里的一切,逃跑了。 此时再一次踏上玄京城的土地,熟悉而又陌生,看着眼前这个小人,齐景的思绪再一次繁乱起来,他该如何面对她,本想以一个成功者的身份,却没想到最终这么狼狈不堪。 不过幸好,她还愿意见自己,又好像是专门为自己而来,在这个狭窄的小巷中,寒风都不似之前那么寒冷,心中漾起一股暖意,他笑了,快步走到那女子的身边,高兴道:“青浅,你来了。” 她笑着回他:“是啊,我追了你一路,从三湘到玄京,你可是多走了好远的路啊,真是委屈我,现在,还得再将你带回去。” 齐景微微一愣,心中疑惑顿生,只不过还未反应过来,颈后一阵剧痛,眼前开始模糊,青浅依旧微笑着看他,在意识全部丧失之前,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耳朵还能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了你呢,毕竟你瞒了我那么久,现在,我要将你还给他。” 第201章 驾崩 齐景不是对隐藏在身边的危险毫不知情,而是早有察觉,却又顺势而为,内心满怀的希冀终于还是付诸东流,罢了,是他错了。 当他醒来以后,他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在一辆马车里面,他与青浅坐于一处,长途漫漫,唯二人共处,外面是一个长相较为粗犷的青年,听青浅称呼他叫“哥哥”。 曾经骄傲的少年,终于成长为自己最不齿的样子,他不再多话,只是默默地接受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他不知道青浅到底要将他送往何处,去做什么,但是想着,就算是死,那也无所谓吧。 在最靠近上京城的一条山道上,门外的那名青年走了进来,将他带至了山路上,然后用上次一样的手法将他打晕,他丝毫都没觉得慌张,只是醒来后,他看到的人不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名少女,而是自己内心一直渴望成为、却又距之遥遥无期的那个王爷,刘玄谨。 刘玄谨手中正拿着一封信,他似乎也是被刻意引到此处,原本他行程紧张,根本不会去管掉在山路的家伙,可是他的马突然受惊,徘徊此处根本不再前进,是以,他才注意到了这个无比熟悉的面孔,一切都巧合得难以置信,但他却看不出什么心思,只是默默地将他带上马去,继续向北前进。 此时的朝堂上风云变幻,庞隆终于按捺不住,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他起身快步往大殿门口走去,他无视皇帝和所有人,一众羽林军在殿前侍奉,他左右看了看,以摔杯为号,他们定当是受自己的命令揭竿起事。 可令自己意外的是,这群人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他们却装作未听见、看见一般,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你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一声空洞又满是肃杀之气的声音在大殿的中上方传来,庞隆转过头去,他怎么忘了,自己这是在天子的面前,恐惧叫他失去了仪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皇帝如此聪明,给了他无上恩宠和权力的同时,也留有后手,他的信任并未完全交代出去。在羽林军中,皇帝的眼线何止一两个,在这皇权的时代,他根本一点意外都不会留,否则的话,他怎可能坐稳这大周的皇帝。 他何止是只布了这一步棋,先是取得羽林军,掌管上京城治安护卫,再拿掉三王军权,然后,静待皇帝驾崩,他便可以取而代之,坐稳这大周第一位外姓王……只不过,算漏了这一步。 他还是不够狠心、不够有魄力,没有将齐景狠心杀死,没有将所有阻挠自己的人全部清扫干净,他太心急,以致于将几十年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此刻的庞隆已面白如纸,他任由着身边的羽林军将他带了下去,一声未吭。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齐景自然也是以同犯的罪名被带了下去,他一身清风霁月,才貌双全,只可惜行错了道路,不免叫人感到惋惜,但法外无情,人人都不可成为那一个例外。 一场闹剧之后,朝堂上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皇帝单手支额,看起来神情颇为疲惫,正当大家伙儿以为皇帝这是累极,即将散朝时,他又突然坐直了身子,神情肃穆,“来人。” 有两排羽林军上前,拱手行礼,静待吩咐。 “把玄王也给朕带下去。” 一众人还搞不清楚什么状况,抬头看向大殿上方,只见那位老人一身肃杀之气,一双苍老又铮亮的眼睛正瞪着殿下的刘玄谨,而刘玄谨也正向上与他对视,神情不咸不淡,二人气场相当,反而刘玄谨根本面无惧色,反而发问道:“皇叔确定要如此吗?” 皇帝猛然之间咳嗽起来,此次咳嗽更甚,他双手抱头,震得大殿之中传来回响,而王福在一旁继续给皇帝顺背,皎白的手帕上再次染过一片殷红。 这时,从殿后的一道小门里走进来一位小公公,双手捧着一个小盒子,王福立马接过,喂水给皇帝服下,摸着他的背安抚半晌,这才好不容易平稳下来。 “昔日朕本想将你送往南国和亲,可你却并不安守本分,你真当是自己所做的一切朕都毫不知情吗,事到如今,朕怕是再也留你不得了。” 寂静无声,针落可闻,朝堂局势再一次反转,本以为已是赢家的刘玄谨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同样的结局,一时之间,刚刚还一脸崇拜看向刘玄谨的人再次低下头来,所有人的脚趾往回缩了缩,生怕自己再与他扯上半点关系。 “父皇,不可!”没想到,主动为刘玄谨说话的竟是太子刘棋,“与南国的约定已成,现在这个当口,为维持大周之根、之本,断不可擅自悔婚,影响的可是一国之气运和信用,况且老师不日即将去往南国,根本无从威胁之说,父皇为何不能留他一命呢?” “无从威胁?无……”皇帝又咳嗽起来,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明明是想要说很多的话来驳斥刘棋的观点,可话说出口,只有嘴角不停流出的殷殷血液,“你可知,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浑然不顾嘴角的血正顺着下巴“滴答”、“滴答”落到他的黄袍之上,将胸前一只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染得一片殷红,他用尽力气指着刘玄谨,对那两排从刚刚便一直侍立左右的羽林军喝道:“还不快点将他拿下!” 那两排羽林军左右看了看,复又垂下了头,脚步都没有挪动半分,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身子一歪,重重地倚靠在了龙椅之上。 刘棋慌忙地跑上殿去,抢过王福手中的帕子不停地给皇帝擦啊擦,可那嘴里的血就好像是没有闸门的水流一般,汩汩而出,怎么堵都堵不住,不知过了多久,刘棋想要将他挪动身子,方便太医检查,却发现皇帝早已没有了呼吸。 一代帝皇,在这一场闹剧之间、在仓而皇之之间、在一片真相未曾说明之间,就这样莫名其妙、又悄无声息的驾崩了。 第202章 等你 谁人都不曾看见,那位刚刚送完药丸的小公公在走出大殿后,便以迅疾之势匆匆来到了位于未央宫西南方向的一处角门,这里是通往皇宫之外的一个角落,是专供他们下人走的地方。 红色的角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那名叫裴俊的公公整理了一下衣衫,向门外的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走去。 “景统领,事情已经办成,请通知两位王爷,叫他们把兵都散了吧!” “你亲眼看见他将丹药咽下去了吗?”那人转过脸来,明俊的脸上眉头紧锁,分明是景易,他仔细瞧着裴俊脸上刚刚奔跑而来的汗珠,道,“王爷怎么样了?” “放心,玄王爷无碍。陛下对天师的医术深信不疑,现在估摸着太医已经过去了。” 二人话音刚比毕,接着从宫中传来一下又一下的钟声,回音袅袅,沉重而又压抑,是国丧之音,敲的是丧钟! 他跻身钻入路旁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里,匆匆换了一身衣裳,这便往城外的方向行去。 一路之间,他的入目之所及,均是将皇宫包裹的层层的玄衣军甲,城外亦是刘孜、刘荣领军,层层叠叠,叫人看了胆战心惊,原来皇帝不仅没有如愿将那二王治罪,反而他们手中依然有大把的军队,与城中的羽林军里应外合,如此数量庞大又布置严密的军队,他们到底是听命于谁? 而且,他们现在明明是已箭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一举攻下未央宫来,为何迟迟不进,反而正在四散离去呢? 皇宫之中的钟声依旧响彻着上京城的正上方,连同着天空中灰蒙蒙的乌云,给人一种压抑的气息,城中严密防守的四座城门现在终于放了开来,这时,首先走出城门的,有二人、二马,一前一后,正风驰电掣般奔跑出来。 前面是一翩翩美少年,只是皮肤白的过分、眼睫卷翘过分、模样秀丽过分,而他后面正跟着另一身材魁梧的中年,除了眉眼与前面那个男子稍稍相似些外,论身形和模样,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后面紧追不舍,“妹……刘公子,你走这么着急做什么,我们万里迢迢赶到这里,不就是为了等待一个结果吗?” 前面那位小公子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略微有些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侧头与后面那个人道:“在未到这一天之前,我当然是想要知道他想要如何选择;可是,离结果越近,我越是害怕,哥哥,你可知道我已经担惊受怕得好久好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若是你,在江山和美人之间,你会选择哪一个?” 后面的男子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脚下用力,终于追赶上来,声音淡淡,却又非常肯定,“若是美人与江山,我定是选择江山。” 小公子笑了笑,心念“果然”,摇摇脑袋,明明早就知道世人皆会如此选择,自己为何非要再自取其辱一番呢。 “可若是青儿与江山,哥哥定是选择青儿,因为你值得。”青浅再次转头过去,只见嵇开的脸上漾满了笑意,路边的迎春花已经开放,淡黄色的花朵儿与他的笑容相映成趣,即使在这个并不怎么明媚的天气里,已然能够叫她的心里暖暖的。 “傻丫头,想什么呢。” 一声叫喊声从青浅的耳畔响起,她终于回过神来,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说道:“哥哥,我们回家去吧。” “好啊,我们回家!”被狗男人抛弃了有什么要紧,他背信弃诺,我南国今后也不再与大周有所往来,有我在一日,定不会给那臭小子什么好果子吃,山阻且长,且等着看吧!” 青浅默默,看了一眼嵇开,又重新勒满了缰绳,心中悲凉与暖热横流,矛盾得很,不过,好在是她有家了,不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她将会有一段新的人生,结识新的朋友,拥有更广阔的未来。 经过崇山寺下方,路边的野草依旧呈黑灰色,漫山遍野的疮痍叫人不忍目睹,青浅转了路,绕过一片小树林,在经过一处拐角时,正有一辆马车停在此处。 马车旁边立着一个清朗少年,他看到青浅后微微一笑,而后依稀可以听见他与马车里面温柔讲话,须臾,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身粉色的衣裙跃然在这一片新绿之上,鲜艳而又明媚,只是她的脸上似欢喜似忧愁,矛盾的很。 最终还是青浅主动迈出一步去,“孔兄、月仪,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此刻青浅还是一身男子装扮,她翻身下马,站于那二人的一侧,身高看起来并不比孔月仪高出来多少,她热情问候,可孔学林退避一边,孔月仪将身子背对着她,好似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等人。”孔月仪傲娇地道。 “哦,那月仪姑娘既然佳人有约,那在下便先走一步了。”青浅与孔学林使了个眼神,故意整出点动静来,抬步欲走,那孔月仪果然是按耐不住,首先回过头来,一拳一脚地便往青浅身上招呼起来。 “你这个大骗子,坏蛋……”拳头将青浅捶得砰砰响,嵇开见状,正想上前来阻拦,却被青浅摆手给拦了下去。 她顺着孔月仪的背,温柔安慰,“对不起,我是骗了你。” “我恨死你了!” 孔月仪一把抓住青浅用来固发的瓜帽,抽出她发顶的簪子来,一头乌黑的秀发瞬间如长瀑一般垂落下来,青浅却毫不在意,用手别了一下遮住眼睛的散发,露出她那白皙又小巧的脸蛋来,眼眸星亮,朱唇微翘,就连孔月仪和孔学林一时也看呆了。 青浅本就无意隐瞒于她,只是因为种种误会才导致今日结果,不过今后说不定也无缘再会了,干脆将话说开,彼此之间留一份真诚也好。 因此,此时的青浅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微笑地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是个女子的?” 第203章 夫人别闹 “是我告诉她的。”说话的人近在咫尺,青浅转头过去,原来是嵇开,他有些含羞地挠了挠脑袋,“我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了误会总得先要解决才行。再说了,那个谁,也不一定真的是要弃你于不顾,你何不再等一下呢?” “那个谁是谁?”青浅疑惑道。 “那个谁当然是我在大周最佩服的人,除了父皇以外,我还真的是极少遇见如此叫我另眼相看的男子,一想到他以后会成为我的连襟,我就很是满意。”嵇开上扬着嘴角,一双眼睛看了看青浅,然后又看了看孔月仪,“更何况,大周国的女子也是如此……嗯,出水芙蓉,眼前一亮……” 青浅的脚步向后退了两步,疑惑地眯着眼睛,一边打量着自己的哥哥,一边打量着孔月仪。前者结结巴巴、含羞垂眸,不时地拿眼睛抬起来看一看孔月仪,然后再赶快地低下头来;后者则双目紧紧跟着青浅,根本就没有将那个人放在眼里。 而其中最大的一个灯泡孔学林则矗立其中,一脸茫然地左右看看,然后再与青浅四目相对,嘿嘿一笑,叫青浅不由得看着他笑出声来。 他们这四角阵容,可是自己之前看偶像片时都不曾见到过的,可此时她却并不感到尴尬,而是有些问题想要急切地问出口。 “你前几日每到半夜里总是消失无踪,原来是去找月仪小姐了吗?”青浅对着嵇开问道。 “不……啊,是,是啊。” 嵇开这避而远视的眼神、吞吞吐吐的言语,明显是心中有鬼,青浅又将视线落到孔月仪的身上,只见她也同样低垂着眼帘,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只有孔学义望着她,欲言又止。 “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青浅问向孔学林时,明显看见他一个颤抖,立马也低下头来,闭口不答,好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青浅的内心有些焦灼,她感到仿佛这三个人同时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唯独将自己排除在外,看来自己可能根本无法在这些人身上得来什么有用的线索,她跺了跺脚,赌气般地去寻找自己的马。 既然嵇开这家伙如此留恋大周,那便叫他自己留下吧! 心中懊恼,后面那几个人根本没有挽留,青浅有些被人抛弃了的失落感,她一边走着一边在内心捋着这段时间以来她与嵇开在路上的所见所闻。 自从他们将那齐景绑来偷偷扔给刘玄谨之后,嵇开好像就是从那时候有些行为反常的。虽然他们整天在一处,但因为自己这个哥哥不解风情,与他一起逛街非但不会觉得轻松,反而更像个累赘,因此自己会经常偷偷溜出去玩,每次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对他抱有一丝愧疚感,而嵇开也总是一脸和颜悦色,好像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 如此久了,青浅一直以为他是脾气好,可现在想想,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同样也拥有不少自己的私人空间,难道他真的会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等她回去吗? 其实不止如此,在来到上京以后,她有一次半夜睡不着,便听见嵇开偷偷离开自己的房间,不知往何处去了,她只是觉得人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隐私和生活,因此对这些事情都毫不关心和在意,但现在仔细想想,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他定是早在那段时间就已经与孔月仪联系上了,果然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妹,男人果然都是如此不靠谱的…… 心中正想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迎面撞进了一堵肉墙之中,瞬间,一股浓烈的、消失已久又梦萦心头的香气叫她心中一紧,瞳孔骤缩,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只见一双黑浓的眸子正垂眼看他,她的目光瞬间陷入了他的旋涡里,二人对视许久、许久,听不见耳畔的拂风,听不见三人低窃的悄悄话,听不见周遭的一切一切,只有眼前此人,呼吸、微笑,才是她此刻的全部。 “是我。”他的嗓子有些暗哑,说出的话叫青浅为之一振,“是我,叫他们瞒着你的。” 刘玄谨慢慢拉起她的手,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步棋全盘托出,原来,他早就知道青浅的存在,青浅自以为的她在暗处,别人在明处,其实应该反过来而已。而他与嵇开合作,通过南国的关系逼迫庞隆漏出马脚来,然后伙同刘孜、刘荣二王布局军权,一点一点蚕食上京城上下以及大周国的绝大部分兵力。 而他平日里往来丞相府,则是请孔昇为他作掩护,孔昇此人与庞隆积怨已久,他虽然并没怎么与庞隆有过直面冲突,但是他内心还是真的想叫那老家伙倒大霉的。 刘玄谨向他和盘托出了青浅的真实身份,从而取得了他的支持和信任,唯独隐瞒了他要刺杀皇帝这一关键目的。 其实,最关键的一环,其实是施景,他作为天师入宫,给皇帝的“神仙丹药”并不是毫无用处,虽然它确实能够取得一时的效果,但对自身的气血实际上损失极大,因此施景借庞隆的手主动入狱,根本毫无反抗,因为他知道,自己入狱了不过是关上几个月,然后再行刑,到那时,玄王的大计已成,自己依然无恙;而若是守在这阴晴不定的帝王身边,才是伴君如伴虎,什么时候没有了性命也未可知。 就比如说,无论皇帝看起来对刘玄谨有多么信任,给予他多么的恩宠和荣耀,他在临死之前的那一刹那,是真真正正想要置刘玄谨于死地的,幸亏了刘玄谨的严密布置,才叫自己化险为夷。 当然,最后那一位叫做裴俊的公公,则是刘玄谨一直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他最后送上的那一丹药丸,其实并不是之前所吃的那种“神仙丹药”,而是真正的“送命毒药”…… 青浅目瞪口呆地听着刘玄谨说出这么一堆话来,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小声问道:“那,你将皇帝杀了,是打算……” 三王造反,以玄王为首的,在未央宫只见堂而皇之地刺杀皇帝,且又能够全身而退,做如此惊险的事情,她不相信他没有所图谋。 “是有所图。”刘玄谨微微而笑,“本王今生最大的图谋,不过是想拥有一个你罢了。” “你,你……”青浅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难道你不是想做皇帝?” “做什么皇帝,本王不是你南国的驸马吗。”温润的唇瓣覆在青浅的面前,似梦似幻,叫人如痴如醉,她的呼吸开始凌乱,心绪翻飞,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吗? 过了半晌,刘玄谨终于舍得将她放开,只见周边三个人齐刷刷地站在一侧,像是看戏一般笑着讨论些什么,青浅脸上一片热浪,有些尴尬地无所适从,可刘玄谨却安逸地很,一把抓起她的手,一下将将她托上马去,回头与嵇开催促道:“走,咱们赶回去成亲吧!” “你这个骗子!”缓过神来的青浅在马背上用手肘用力地击打后面的人,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攻势,并将青浅的手握在了手心。 “乖,夫人别闹。” 第204章 结婚 行在路途,青浅随机决定绕路一番,再去一趟他们故事开始的玄京城。 话说玄京城沿路鲜花璀璨,如同去年那般美丽的色彩,古里大街上人行如织,匆匆忙忙,又热火朝天,这个地方好像永远这么繁华。 而位于古里最南首的如意楼,一如往常那么红火,进进出出的人们但看衣着便知他们非富即贵,青浅扶了扶额头上的瓜帽,一手拉起刘玄谨的手,便走了进去。 “昔日我说过还欠你一顿饭,便今日补上吧!”青浅笑着说道。 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待小二过来,点了几道菜后,青浅便百无聊赖地看起了窗外的风景。太阳地里的花篮颜色瑰丽,沿途繁花似锦,此时,正有一行队伍敲锣打鼓的从这条马路中间行过,中间那人高头大马,一派春风得意,刚刚还如织的行人瞬间被一排官兵退避到路的两侧,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坐在马背上的男人。 青浅也好奇地看着他,只是觉得这一副背影好似有些眼熟,却忘记了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她好笑道:“去年这么大阵仗到处摆放花篮时,是为了迎接巡抚蔡琼,难道今日又是来什么大人物了不成?” 刘玄谨看似无意地看了看窗外,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道:“今日也是因为他。” 见青浅惊讶的目光看来,刘玄谨继续解释道:“黄贺死了,蔡琼是来接替他的位置。” “他不是大理寺卿吗,一个三品的京官被调到这儿来,倒是叫人意外。” “是我叫他来的。”刘玄谨声音不大,却句句叫人意外。 “到底怎么回事?”青浅看着窗外那人,果然就是那见风使舵的蔡琼,她有些不悦地道,“你好像还有很多事瞒着我。” 刘玄谨微微一笑,耐心地与她解释,“在半个月前,我曾派人来过此处一趟,本想找黄贺询问些事情,毕竟那些火药,都是经由他的手倒腾出去的。可没想到他做贼心虚,我的人还未到,他便收到了些风声,连夜收拾东西跑路,在经过应羌山时,马车失足掉下了悬崖,一家四口加上马夫登时全部毙命,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青浅惊讶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也学着刘玄谨的样子,端起茶杯来淡淡地抿了一口,垂眸道:“可那蔡琼,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可即便如此,暂时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来了。”刘玄谨黝黑的眸子看着她,“玄京城现已易主,蔡琼是主动领命而来,可这道肥肉,不是他想吞就能吞进去的,吃多吃少,权看他的本事如何。你放心,一时半会,他在这儿捞不着什么好处去,我收服的人心早已根深蒂固,只怕是他投入诸多心力,也不及他预期的效果,最后,还是得灰溜溜地走。” 听着刘玄谨这云淡风轻的话语,好似这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只有青浅才感觉到其中淡淡的哀伤,他到底布了一场多大的棋,将大周的官场搞了个天翻地覆,而到最后的时刻,他却选择功成身退,不再计较过往。她回视着他,“难道你不难过吗?” 刘玄谨微笑着挑了挑眉,一只手从桌子下面牵了过来,“难过甚,不再于朝廷之事烦忧,不再费尽心机盘算人心,不再去想那些没用的一切。有美人在怀,有大把的时间,往后只安心做你的驸马一个,陪你去看看大好的河山,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青浅垂眸,心中有些喜悦,也有些无以言说的懊恼,“若是我,今日不是以此等身份,而是继续做你府上的一个小丫鬟,你可还会如此……” 刘玄谨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我心仪于你,并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你就是你。我早已谋划这件事,我找了孔昇,他答应了认你做干女儿,这样的话,我娶你便不会以身份的束缚来要挟你,再不甚,我也不介意登上那个位置,看看谁还能说我什么……” 青浅细细打量着这个人,他说得诚恳无比,认真无比,她真的没有想到,原来他早就已经在心中有了打算, 小二端了两盘子菜上来,在他们面前放下,一脸笑嘻嘻地与二人说道:“一会儿我们这的花魁姑娘将在一楼唱戏,届时二位在这个位置刚好能够看见楼下看台开场。” “哦,是香兰姑娘吗?”青浅有些好奇地向对面使了个眼神。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不是,香兰姑娘在上个月的时候幸得贵人求娶,已为她赎身,因此现在的花魁是春月姑娘。” “哦,这倒也是一件好事。”青浅笑了笑,并打发了小二下去了,她略有些可惜地朝刘玄谨一努嘴,“瞧瞧,你来晚一步。春月我倒是知道,上次你美人在怀时,我身边也有一个美人儿,好像名字就是春月,虽然琵琶手艺比起香兰差了一点,但是热情有余,模样也是姣好呢……” 话未说完,青浅便被人拉了起来,径直往楼下走去,看台上果然已经出现了一个蒙面的美人儿,清亮的歌喉展开,登时整个酒楼里雅雀无声,就连路过的行人都驻足观看,可是青浅前面的男人脚步丝毫未停,青浅一边回眸看着,一边埋怨道:“你等一会,饭菜我还没吃,都是花了银子的!” “不吃了。”刘玄谨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登时叫青浅脊背发寒,“比起吃饭来说,我倒是不介意先吃了你。” 本以为他们就会如此低调地离开玄京城,可没想到,刘玄谨最终还是将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宅子,宽大的门楣,路边是青石铺路,门口两个凶恶的狮子,青浅很熟悉,即使现在那块牌匾已经被摘下,但在她的记忆中,那上面分明还悬挂着“玄王府”的牌子。 刘玄谨解释说,这个府邸虽然已经收归国有,但是又被一个有钱人买下,成了私人住宅,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像是进出自己家门一样,径直往大门口走去。 看守大门的小厮早早便注意到了两个人,先一步进去通风报信,待二人走到大门时,里面人早就迎出来了。 定睛一瞧,这些全都是熟悉的身影,本以为要进别人宅子的忐忑的心瞬间放下,转头看了看身边这人,他一脸宠溺的笑容,“好吧,我承认,那个有钱的人就是我。” 不再管他,刚刚出门来的几个人已经将青浅抱了个满怀,青浅细声安慰:“陆虎、陆屈、刘兄、陈大,你们可还好……” “好好好,当铺收益可好,财富源源不断呢。” “还有还有,你去年交代我们养的那些鸭子赚了不少钱,鸭肉生食,鸭毛全都被朝廷收走了,说是用于三湘赈灾,给了一个好价钱呢……” 青浅听闻一愣,她差点忘了这事儿了,之前交代他们养鸭子时没有错,但是具体怎么操作她却没来得及说,当初她流窜于大周与南国之间,没有想到,一切安排竟然如同她想象中的那样妥帖。青浅转头看了看刘玄谨,只见他神色淡淡,独立与他们热火朝天的拥抱之外,一人负手看着远方。 是了,去年分明是他负责去三湘赈灾,难不成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吗,如何的心领神会,才能叫他知晓自己的一切意图,也是,他是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了他呢。 于是,她拨开众人,来到了刘玄谨身边,与他十指紧扣,刘玄谨惊讶挑眉,就连刚刚那一群家伙,都激动地吹起口哨来。 这日夜里,他们如同往常一般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兴奋地诉说着这一年以来的变化,刘齐山的妻子已有身孕,生活美满,即将升级为人父的他依旧是一片孩子心性;吴大与妻子又回到玄京城从事他的老本行“算命”,现在他在当铺旁边新开了一家铺子,据说是生意极好,比之前的时候忙了不止一点半点。 青浅好奇地看着他,“你现在给他们算的是真是假?可信吗?” 陈大呵呵一笑,又拿出了他做半仙的派头来,捋着胡子道:“天机不可泄露……” 陆虎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醉醺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拉倒吧!你给我算的我今年能结婚,可我媳妇儿到现在还没见着影子呢。” 陆屈哈哈笑了起来,“你着急什么,你现在身为副提辖,每日这么风光,还愁找不着媳妇吗?” “什么,你现在都当上副提辖了?”青浅惊讶地问道。 陆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我没有哥哥们那么聪明的脑袋,还能做生意挣钱,我只有这一身的腱子肉,只能做些气力活。” “这样就很好了!”青浅笑着,在一片热闹之中与他们觥筹交错,其实他们分别也不过是大半年而已,但青浅却觉得好像已经离开了他们好久好久,在将来,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知不觉得,大家喝倒在了餐桌上,而她却倒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在一片沉稳的脚步声中,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轻声给她承诺,“只要是你想回来,我随时陪着你。”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又回到了刘玄谨还未离开的那段时期,那时候,他还是那位冷面王爷,而她,依旧是他府上那个籍籍无名的小丫鬟。 奈何,她认错了人,虽然听说那个叫齐景的最终还是被处以了极刑,但还是免除不了那段时候自己对刘玄谨的亏欠。 青浅在睡梦中醒来,环顾四周,一如之前她离开时一般无二的布置,这里曾经是她的房间,如今保存完好也定然有他的授意。心中一暖,她迎着月光出了门,左边的邻居此时并未歇息,烛火淡淡地在黑暗中曳动,一只白鸽自窗边腾空飞起,向南而去。 青浅一眼便瞧见此时正站在窗边的那个男人,他黑发如漆,半披在肩上,一身薄薄的衣衫勾勒出他劲实的身材来,他也正定睛瞧着她,黑黑的眸子像是一道深渊,吸引着青浅一步一步靠近。 沿途的假山水流一如往日一样水流潺潺,在这空寂的暗夜里,似乎多了那么一丝静谧和安逸,也不知是她醉酒未醒,还是因为夜晚荷尔蒙分泌旺盛,她竟然直直走向刘玄谨的面前,捧起他的脸来,“吧唧”一声,亲了一口,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似不过瘾一般,又亲了一口。 面前的男人好像被惹火了一般,浓黑的眸子瞬间像是点燃了一把火,他的手筋毕露,紧紧地搂着青浅的后背,又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直到二人坐到了床榻上,青浅这才感到有些心虚,她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想要挣脱禁锢他的怀抱,却根本挣不开分毫。 “青浅,我等不及了。”刘玄谨说道。 “嗯?” “刚刚收到大哥的传信,他已经到家了,并且说父亲正期待着你带我回去成亲呢。” 被他这么一说,青浅似乎感觉有一种山大王下山抢亲的既视感,瞬间感觉酒都醒了,她有些扭捏地站了起来,思考了一阵,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神气过,现如今能够把曾经威风赫赫的玄王爷踩在脚底下呼来喝去,自己可不是山大王是什么,不对,山大王都不如他,至少他绝对不会听山大王的话。 顿时,青浅的自信心生了起来,她双手掐腰,一手拉起刘玄谨的手就要往外走,“好,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成亲去吧!” 后面的人顺从地跟着她的脚步走出房门,嘴角漾起了邪佞的微笑来,附在她的耳边轻轻问道,“你确定,就叫我这个样子跟你回去吗?” 回头一看,这一身单薄的衣裳,浓黑妩媚的头发,叫她看了都脸红不止,怎可能叫其他人看了去。 “你赶紧回去,换好了再出来!” 他们是乘着夜色偷偷溜出去的,逃跑路线正是当初他们偶遇的那道矮墙,一跃而下,二人嘻嘻哈哈,在马车之中相依而卧。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南国,婚期定在了五月二日,据说,这是刘玄谨对她暗生情愫的日子,而青浅则不以为然,总是觉得他是在骗她。 大婚之日,之前的朋友悉数参加,刘齐山出手尤为大方,可青浅还是觉得不够,毕竟之前刘玄谨给他随礼随的更多! 几人嬉笑打闹,刘玄谨暗暗看着这混不像一个大婚新娘的人,嘴角轻轻笑着,在他的世界里,她只要做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