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仙侠录》 第1章 钓鱼 “十三哥儿,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快过来看看朕如何大展神威,杀得天元先生丢盔弃甲!”在汴京皇宫后苑西北角的明德亭中,身着明黄锦袍的赵恒对身边一个偷偷拿走红炮的小男孩说道,小男孩五六岁,五官颇为端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时不时露出几分狡黠,喏喏的从左边衣袖掏出棋子放在案边。 坐在棋盘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淡青袍罩身,留着三缕须髯,时不时的用手轻捋,颇有几分出尘的味道,他身后同样有一个男孩,看起来约莫八九岁,戴着一个紫檀发簪,十分安静,稚气中透着几分稳重。 “天元先生,不可否认,你的围棋功底深厚,放眼天下,恐怕也难逢敌手,但这象棋,朕今天可能要扳回一城了,看现在这形势,三步棋朕定要用马后炮胜你!”形势一派大好赵恒在自己的发小面前丝毫不讲皇帝的威仪,晃着二郎腿,得意洋洋道。对面的桂天元如同儿时一般故做深沉,多次拒绝在朝廷任职的他面对大宋官家没有任何压力,为了在孩子们面前给自己这位老朋友留点面子,特意盯着棋盘思忖良久后,才轻推黑马轻声道: “将军!” 赵恒大喝一声,“上将!将军没有用,还剩两步哦!” 神色间既有将要赢琪的喜色,又有强自按捺得意的故作深沉,毕竟,他才不到三十岁,举手间即将在象棋盘上斩落名闻天下棋书词三绝的天元先生,毕竟象棋也是棋嘛!心下难免有几分得意,又碍于皇帝的身份,不得不故留几分深沉。 “陛下,不见得呦!再将!”桂天元不慌不忙,捻起车吃象将军。 “啊?又输?”赵恒瞪大了双眼。 “定是十三哥儿一直捣乱,让朕没注意你的中炮,十三哥儿,你带秦塞一边玩儿去!别再耽误朕赢棋。” 被唤作十三哥儿的孩子似是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如蒙大赦,扯着对面名叫比他大一些的男孩一溜烟跑了。 话说赵恒,乃是大宋第三个皇帝,自太宗皇帝离奇消失,至今已登皇位四个年头,登基以来,大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百姓的生活日渐富裕,国库也愈发的充盈。美中不足的是,大宋北边的燕国与西边的西夏时有兵力犯边,边境的百姓苦不堪言。和往日不同,他近日闲暇之余看了一卷号称孤本的象棋棋谱,便忙里偷闲拉着与他亦师亦友的桂天元下起了象棋。 被十三哥赵祯拉走的男孩名叫秦塞,是桂天元的小师弟,也是大宋有名的神仙中人陶忘机于三年前在金明池畔捡到的的流浪儿。当时陶忘机携新娶的第九房美眷正在金明池游玩,小秦塞满脸迷茫的在池边闲逛,陶忘机见这孩子生的喜人,凭他独步天下的相人之术竟一时没能推算到的他的来历,便产生了好奇之心。 一问之下,才知道秦塞月前随父母自北方边境逃难至京都后一家人饿昏在安远门外,醒来后父母不知所踪。但对自己的推算之术一向自负的陶忘机反复推算,总感觉这小秦塞不像是北人,反而感觉生在汴京城东南百里内的可能更大些,而当时年仅五岁的小秦塞的口音做不得假,和他自己说家住宁武关完全一致,一口浓重的晋北口音。 出于好奇,陶忘机就把秦塞带回了家,不料这孩子聪慧异常,不到一个月就学了一口流利的汴京官话,身上晋北的痕迹逐渐退去,除去暂时不会写字,只听得陶忘机读过一遍的鬼谷子《本经阴符七术》便可以背的朗朗上口,太祖长拳也能打得虎虎生风,有模有样。陶忘机十分喜爱,便收做了弟子。 却说这秦塞,三年多以来已随二师兄桂天元来皇宫多次,对皇宫的角角落落早已熟门熟路,被皇帝的硕果仅存的儿子赵祯拉离明德亭后,转角就对赵祯说: “快,去拿渔具,今天哥教你钓鱼。” 赵祯对跟在身后十余步十三四岁的小太监扬扬眉: “小六子,赶紧的!” 那小六子哭着脸,“王爷,圣人知道了不得了啊!” “他娘的,哪那么多废话?” 赵祯跺了跺脚,看四下无人,把前几天从秦塞那学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有我呢,你怕啥,皇后娘娘最疼我了,一会钓到的鱼,让塞哥儿烤了,分你一条,快点的,我和塞哥儿在唤鱼池旁边等你。” “好吧,回头圣人责怪起来,殿下您可要护着奴才!” 小六子吞了吞口水,无奈的走了。 两个小孩不走寻常路,抄近道趟过草坪花圃一路踩坏了不少名贵花草,来到位于皇宫后苑东北角的唤鱼池。这唤鱼池,虽然名字里有一个“池”字,其实占地极阔,由汴京城四通八达的河流自后苑的北侧引入水源,在后苑东北部汇聚成四百余亩的大湖后,再由东侧流出皇宫。 “这钓鱼啊!蕴含的学问极大。去年五师兄回来,在西北湖钓了一天也没有钓到一条,我师父上个月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钓出四尾十余斤的大鱼。” 秦塞背着手,挺着胸脯,看着辽阔的湖面说,俨然一副行家里手指点江山的模样。 “那你呢塞哥儿,你能钓出很多鱼吗?”赵祯问道。 “我可是我师父最聪明的弟子,你说呢?”秦塞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反问道。 不一会儿,小六子拖着一个丈余长的竹竿,贼头贼脑的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把竹竿放到两人脚下,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灰色的布包,打开布包,露出一团棉线和一个被拗成钩状的缝衣针,另有一个用木头刻制的鱼漂,不知道出于谁的手艺,打磨的十分光滑,看起来很精致。 而秦塞则从衣袖里神秘兮兮的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打开后里面竟是几块蜜三刀,赵祯一闻就知道是书店街老铁家铺子里的,趁秦塞不注意捏了一块扔进口中,被秦塞开到后在小脑门儿上弹了一下疼的龇牙咧嘴,那小六子见状忙转移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秦塞和赵祯一起把棉线、鱼漂、竹竿和鱼钩绑好,把蜜三刀当鱼饵用作鱼饵挂在鱼钩上,找了一处能容两人的石头坐了下来。 “你看着啊!看我怎么钓,一会儿你就这样。”秦塞抄起竹竿的一头就把弯曲的缝衣针连同挂好的蜜三刀一并抛入了湖面。 “别出声啊,你就等着,一会保准钓出大鱼。”他小声对赵祯说。 两人蹲在石头上,瞪大双眼如临大敌,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看到那竖立在水面的鱼漂摇动,秦塞一声大喊“走你”就撩起了鱼竿,然而,鱼钩空空如也,就连蜜三刀也不知所终。 “你行不行啊,咋啥都没有啊,鱼漂好像根本就没动,不是听说只有鱼漂下沉才有鱼儿上钩吗?”,赵祯满脸狐疑道, “不对呀,我明明看到鱼漂动了几下,再来。”秦塞脸上连一丝尴尬都欠奉,他抄起鱼竿,再度挥向湖面。这次两人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一眨不眨的盯着鱼漂。 汴京城七月下旬的午后尤其炎热,湖边虽时有丝丝微风吹来,然而忽的静下来的孩子们却感受不到丝毫凉爽。水鸟们较平日更加慵懒,无精打采的凫在水面上,并不见起飞,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岸边垂柳上的知了却十分雀跃,敞开了嗓门,“吱——吱——”的叫个不休。 秦塞毕竟年长了两岁,尚能坐的安稳,一旁的赵祯不禁按捺不住起来,似是石头上长了草一般,小屁股挪来挪去,两人的小脸上不一会儿就挂上了汗珠。 时间好像是静止了一般,又好像过了很久,两人听得“哗啦”一声,顿时精神大振,抬眼望去,竟是在鱼竿另一头的不远处钻出一只鸳鸯,嘴上叼一条兀自拼命摆动尾巴的鱼儿。 “他娘的,那是我的鱼儿!”赵祯自从在秦塞那学了这句浑话以后,深感“他娘的”三字大声喊出来尤其爽利,一到没人的时候就说将出来,不远处的小六子狠狠的跺着脚,一脸惋惜的神情,与主子的遗憾配合的天衣无缝。 在三人的不耐中,湖面吹来的风所携带的凉意更加寡淡起来,秦塞忽然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嘴边轻声“嘘~”了一下,赵祯与小六子顿时精神大振,目光同时投向水面的鱼漂。只见那鱼漂先是缓缓的往上顶了一下,又微微抖了抖,然后就不动了,大概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又往上顶了一下,再抖动几下,如是表现十余次。三人压低了呼吸,赵祯的左手指向鱼漂定在空中不敢动弹,此时胳膊都酸了也没敢收回来,岸边的小六子一直保持微蹲姿势,脖子伸的很长,也是左手定在空中,小脸蛋儿上汗流的更加欢快了些。 秦塞两手死死的握着鱼竿,不觉间手心也开始出汗。赵祯定在空中的胳膊实在酸的受不了刚收回来,那竖立在水面的鱼漂突然下沉,仅露出顶端的尖,接着剧烈抖动后消失。秦塞连忙猛的提起鱼竿,将挂着鱼钩的一端甩向岸边,岸边的小六子也跟着大喝:“钓到了!”三人欢呼着奔向鱼钩,却见鱼钩上空空如也。赵祯大喊道: “肯定有鱼,我看到一条小鱼!” 三人手忙脚乱的在岸边的草丛里翻找,找了良久,终于在一片草叶的下边找到一条寸许长的小鱼正跳的欢实,无奈个头实在太小,像极了一片狭长的草叶,在草丛中让三人一时没能找到。小鱼的生命力让三人大为叹服,钓出水近一炷香的时间竟能仍然跳的如此雀跃,再晚一会儿找到不知道会不会被旁边的手掌大的一片蚂蚁军团拖走。 赵祯双手捧着把小鱼放进小六子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的一个小木桶中,三个脑袋围着小木桶成就感十足。 “别看这鱼小啊,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我挂上一个大一点的鱼饵,一定能钓出大鱼。”秦塞的自信在两人略显佩服的目光中得到了有效提升,与赵祯再次在之前的石头上坐定,挂好鱼饵下竿。 岸边垂柳上的知了叫的更加卖力了,之前湖面上的清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暴躁的蝉鸣声吓跑了,天气显得更加炎热,远方不时有燕子贴着湖面掠过,几只色彩斑斓的蜻蜓在三人不远处缓缓的飞着,小六子深灰色的袍子上也多了几条不规则的白痕。 突然,鱼漂在往上顶了两下之后猛的下沉,秦塞双手提竿,使劲往后一挥,竟然没有挥动。 第2章 雷雨 那鱼竿像是钓中了千钧巨石般绷的笔直,任凭秦塞如何用力都拔不动。要知道此时的秦塞虽然年仅八岁,却因常年练武,早已能够轻易举起六十斤的铁锁,力量比普通的成年人也弱不了多少。 “大鱼呀~,帮忙!”他大喝道。 身旁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而发呆的赵祯闻声急忙双手握住鱼竿,和秦塞一起用力向后拖,无奈年仅六岁的他所贡献的力量也很是有限,两人也没能把鱼竿拉回分毫。岸边助威的小六子飞奔而至,死死的抱住主子赵祯的腰,三人一起发力往后拉,不想无论如何使劲,鱼竿仍拖着三人却开始缓缓的向湖中挪去。三个人小脸绷的通红,都咬紧了牙关,抿着嘴唇,没有一个人愿意放手。 “轰~轰~” 忽的从皇宫东方传来巨大的雷声,雷声好似极近,震的三人脑袋嗡嗡直响。不觉间秦塞和赵祯的手也松开了,没丝毫准备的三人一起倒在了湖边,那鱼竿瞬间钻入湖水消失不见。 小六子连忙爬起身来,拉着赵祯看了一圈,见没有受伤才长出了一口气。 “快,要下雨了,回德寿宫!”秦塞拎起小木桶大喝道。 盏茶功夫三人就跑到了德寿宫,不过途中被倾盆而下的大雨给浇了个通透,好在小木桶一直被秦塞死死攥在手中,那条寸许长亮红中点缀着几点金星的小鱼也在桶中游的很畅快。 三个小孩连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都没换,围着书桌上的木桶,盯着游来游去的鱼儿喜笑颜开。 此刻,坐在明德亭中的桂天元,右手捻起刚换上来围棋的白子,抬头望着东方的天空愣在那里,整个汴京城的上空已变得漆黑一片,以至于几名宫女不得不各端着气死风灯站在棋坪边上。接二连三的闪电中,轰~轰~的炸雷不断在人们的耳边响起,像是要把这容纳了百万人口的繁华巨城夷为平地。暴雨开始倾泻以后,雷声逐渐停歇,天空仍是极黑,棋盘对面的赵恒看看桂天元手中的白子,再看看东方的天空,脸上满是疑惑。 突然,在汴京城举头看向天空的人们眼中,自东方出现两颗金色的光点,在漆黑的天空中显得尤为突兀。当这两颗光点以极快的速度飘到的皇宫百余丈上空的时候,在赵恒、桂天元眼中已变成丈余大小,忽明忽暗,很是吓人。明暗交替间,这两颗丈余大小的金色大圆盘竟给人一种貌似眼珠的感觉,整个汴京城被这两颗眼珠照的忽明忽暗。 “哇呀呀~,俺师傅说了,让你从哪里来,马上滚回哪里去!” 忽明忽暗中,从城西上空风驰电掣般射来一个身影,这身影乍一看十分魁梧,飘至眼珠前方定下身来后却被巨大的眼珠映得略显单薄。这身影右手擎着一把车轮斧状兵器,那斧头的轮廓足有他两个脑袋大小。 那双眼珠并未回音,明暗节奏却开始变化,交替间似有某种韵律,忽快忽慢,像是在传递信息。 “哪那么多废话?要不吃俺一斧~”魁梧身影声若惊雷,随着这声惊雷般的吼声,天空中的暴雨骤然停歇。 “三儿,别那么多废话,告诉他那小鱼儿来了汴京城就放心在这住些年头儿,老子少不了他的好处,这小子,再不听劝就也留下来,我看谁有本事从我这把他带走?” 没等高空中的魁梧身影把话说完,天空中难以分辨反向的飘来不温不火的几句话,这说话的人好像脾气极好,永远都不会发怒,说话的声音似乎很温和,但却响彻了整个汴京城的上空。 “那就烦请忘机先生多多照看我家小弟,小子打扰了,告辞~。”随着第三个人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那双金黄色的圆球化为两道金线射向远方消失不见。 惊雷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骤雨初歇,阳光普照,汴京城的天空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干净,不觉间架起的巨大的彩虹,让很多年以后老汴京人的谈资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德寿宫中的三个少年并没有关注这首善之地上空发生的各种变化,正兴致勃勃的给这条人生中钓到的第一条鱼取名字。 “这是我们钓的头条鱼,要么就叫头鱼吧?”小六子巴巴的讨好着赵祯,赵祯则不停的晃着小脑袋表示反对,就连木桶里的鱼儿也疯狂的摆动着尾巴,像是强烈反对。 “头鱼也太难听了,我想想啊~”赵祯盯着那小鱼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我数了一下,这鱼儿身上一共有九颗金色的星星,不如就叫金九!”那鱼儿似是能听懂大家的话,瞬间停在水中不动,像是在思考这名字的好坏。 “不合适,我的师兄师姐有八个,我排行第九,喊这鱼儿金九岂不是听起来像和我重名?”秦塞表示反对,他接着说: “这小鱼儿身上有金星,十分难得,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依我看,就叫金风。” 话一出口,那鱼儿立刻在水中欢腾起来,像是在表示对这名字很满意。 看着鱼儿的雀跃,赵祯也很满意,随即点头同意。 “十三哥儿,还有塞哥儿,你们这是干嘛去了,衣服湿透了也不知道换?”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在三人的耳边响起。 正是大宋当今的皇后秋忆浓,她自从十二年前嫁给赵恒成为大宋后宫之主以来,先后生了两个儿子都没有成活,后来便再无所出。赵祯的生母虽然是薛黛薛贵妃,一岁以后就抱到了德寿宫由皇后带着,所以小赵祯和她的感情尤胜生母薛贵妃。 秋皇后嫁给赵祯以后,对内,宽以待人,整个后宫不管是皇子公主宾妃,还是宫女太监内卫,无不深感她的贤良淑德,对她感恩戴德;对外,严于律己,严格约束娘家人,不管是在朝的父兄还是在野的几个侄儿,从不敢仗着她是后宫之主的身份违法乱纪。 至善四年,她二哥家的女婿巧取了同乡二十倾良田,她得知后下了一道懿旨,令其加倍返还于苦主并将侄女婿杖责,那侄女婿在床上躺了三月有余,至今再没听说有什么不良的风评。 赵祯对皇后娘娘的敬和畏均远胜于生母薛贵妃,因年仅六岁尚没有安排老师教导学问,不管是《百家姓》还是《三字经》,或者直至今天上午已背诵至“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的《论语》,都是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不厌其烦一句一句教会他的。每当做错事被赵恒罚跪,也是她第一时间站出来求情,然后轻声细语的劝解,可以说五年以来,在赵祯心目中,皇后对他的疼爱要远甚于薛贵妃,他对皇后的敬畏也远甚于薛贵妃。 看到是皇后,赵祯和小六子马上下跪请安,而秦塞则是背着双手,微微点头致意,皇后和其身后的一众太监宫女似是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奇怪。 在几个宫女的服侍下,秦塞三人换好干衣服,重新见过皇后。赵祯没敢说谎,把本来在陪赵恒下棋,到被赶走,几人私下钓鱼,然后天降大雨跑回德寿宫,一一说与秋忆浓。 秋忆浓听了以后是既后怕,又好笑,后怕的是赵祯等私自去唤鱼池钓鱼,一个不小心滑入四百亩方圆的湖水,赵祯这根皇室迄今为止仅存的独苗很可能就像他十二个哥哥一样夭折了,一旦再度发生这等惨事,往小了说皇宫动荡,往大了讲恐怕未来整个大宋的走势都会受到影响。好笑的是,几个人折腾了这么许久,才钓到这么长不及小拇指的一条小鱼儿,还如获至宝。 碍于秦塞在,秋忆浓没像往常一样劝解赵祯,而是吩咐宫女准备参汤给几个孩子喝,免得着凉。参汤还没上来,就有太监通报,桂天元喊秦塞回三无斋。 秦塞跟着桂天元走出皇宫,登上了停在皇宫正门西侧的马车。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洒遍了这座千年古都的角角落落,整座城市的气质显得更加恢弘广博,天空中不觉间架起的巨大彩虹,让这个午后发生的种种更加玄幻。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回到了三无斋。刚进大门,秦塞二人就听到一个洪钟般的嗓门在那嚷嚷。 “要不是师傅你说话惊走那厮,看我不把他的贼鸟头劈开?” 不用看,秦塞就知道是三师兄司徒小满,只见这条三十岁出头的大汉眼睛瞪的溜圆,乱七八糟长满了半张脸的胡须没能掩盖那张紫色脸膛映出的光,两撇眉毛钢刷般斜指左右天际,咧着大嘴暴露出因胡须过于浓密而显得白的过分大门牙。灰色麻衣下一身肌肉夸张隆起,衣袖半挽,小蛇般的青筋盘踞小臂。 “嚷嚷什么呢?你懂啥,整天除了练武和打铁,就只剩下吃肉,说了多少次让你和老二多学学,免得出去连累整个三无斋都跟着掉价。” 司徒小满面前是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儒雅男子,个子偏高,一身白袍很是熨帖合身,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细腻的能羡煞汴京城里的一众官家太太小姐,胡子黢黑且疏密有度,眼睛大而有神,剑眉,棱角分明的嘴唇尤其给这张脸加分,一张脸走在汴京街头时常引得少妇少女们频频回头,用秦塞的话讲是帅的一塌糊涂的老帅男。 这儒雅男子此时正背着手站在院中,渊渟岳峙,不动如山,一脸淡定,显得十分神气。 “师父”,桂天元弯腰见礼。 “老头儿,又搁这装啥呢?”秦塞眯着眼问道。 那老帅男一个箭步跃到秦塞背后,飞起一脚正中秦塞的屁股。 “我说了多少次了,别喊我老头儿,问问你师娘们,老子哪里老了?” 看到秦塞,此人的气度立时破功,神色立时由淡定转蛋疼。 “跟我去书房,给老子说说你今天做的好事,老二、老三你俩一起来。” 秦塞马上溜到这人背后,双手捂着臀部,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这人正是秦塞的师父——陶忘机。闻名天下的忘机先生。 第3章 三无 三无斋在汴京城名声不显,不管是庙堂还是坊间,都很少有人听到有关这座占地三百余亩大宅的各种传说,最多就是人们知道这座宅子里有一个容貌出众气质拉风的中年男人和许多秀色可人的美女。 而这座大宅的形制很另类,占地极广,就连皇帝最为亲近的弟弟赵诚的庆王府也颇有不及,在整个汴京城也就仅次于皇宫。它方方正正占了一整个街坊,前后门都简单的一塌糊涂,既没有石狮瑞兽把门,也没设门台门槛,光秃秃的两扇枣红色大门甚至连门环也欠奉,大门高达一丈六,阔达两丈八,门头上的牌匾竟不过尺余,上书“三无”二字。 但在江湖上,若有人说他没听说过三无斋,那他一定是聋子。哪怕是刚入江湖的雏鸟,只要提到“汴京城中三无斋,神鬼莫测知本台”,也一定能将其中人物的故事讲的精彩纷呈、唾液横飞。这座方方正正的红墙绿瓦大宅久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从未少过它的传说。 忘机先生陶忘机,《考江湖宗师纪实》这样记录:生于汴京杏花营,所学甚杂,武功盖世,学识通神。天下武学宗师榜第三人。素有三爱,唯美食、美景、美人也,久居汴京三无斋,三无斋家训:无物、无意、无至。 三无斋大弟子凌西楼,为陶忘机早年游历江湖时在黄州收养,不管是读书还是练武,全然没有天分,他跟师傅时间最久,武功最多能当得上“不差”二字,在九个弟子中恐怕也仅比八岁的秦塞能强上少许。 大概受师傅三爱的第一爱就是美食的影响,凌西楼对美食烹制情有独钟,而且天赋惊人,对色香味的理解入木三分,闻名汴京的朱雀街来一口大酒楼就是凌西楼开设的,而来一口推出的每一道新菜总能在短时间内风靡全国。 来一口在老饕们心目中的地位恰如终南山第一高峰——天梯峰一般,早已不可逾越,就连一楼提供的丁等席也早已形成每日供不应求的局面。来一口从不提供点餐服务,来这用餐的每一位宾客,都没有选择菜品的权利,由酒楼根据厨师的喜好自行安排菜品。 来一口大酒楼共四层,四楼三个雅间配甲等席,每月开放一旬,这三个雅间各由太宗皇帝亲笔赐“顶味”二字的凌西楼大师亲自烹制一道菜上桌,再由凌大师亲传弟子烹制其余菜品,每一道菜品上桌前须经凌西楼点头认可,哪怕是皇室贵胄来此用餐也必须提前预约,据说此层的三桌席面已预定至明年端午;三楼每日提供十二桌乙等菜席,由凌西楼十二名亲传弟子每人承办一桌;二楼配丙等席,一楼配丁等席,均为经凌西楼亲自指点并经严格考核过的名厨烹制菜肴。 所以,“合四海美味,不如来一口”的说法至今极少有人产生过怀疑,前几年对此产生怀疑的蜀中鲍郁大师登门挑战后就再也没能回去,至今还在来一口二楼烧菜,据说仅是为了聆听凌大师每旬一次的亲自指点。酒楼每日自辰时迎宾直到亥时打烊,均有川流不息的食客。就连毗邻的西夏和北燕两个国家也有酒楼模仿来一口,竭力模仿来一口的每一道菜,但从来都是形神俱寡。 三无斋无意阁,一套茶具在桂天元的手中上下翻飞,壶中之茶不知何名,气味清冽隽永,茶汤颜色偏深绿,入口极苦,入喉后苦味快速退去开始回甘,余味悠远绵长。 陶忘机轻呷一口茶,待滚烫的茶汤入喉,舒服的哈了一口气,眯起狭长的眸子,瞥了秦塞一眼: “幺子,说说啥情况,你钓的大鱼?” 几年来,作为一众徒弟中老小的秦塞一直抗议师父喊他“幺子”,说这称呼听起来口味太重,无奈几位师兄也一起跟着起哄“幺子、幺子”的喊,所以抗议始终无效。 秦塞就把随同桂天元到皇宫陪赵恒下棋,又带赵祯钓鱼的始末说了说,过程中桂天元时不时补充几句。 陶忘机右手托着茶盏,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并在一起形成九宫布局,拇指在上面虚点了几下,又摇头晃脑的小声念叨了一会儿,接着点点头,拉长了声音: “嗯~,你这一钓啊,挺好,给赵祯小子的国祚钓回了一千年,老二呐,赶明儿把这事儿无意间透露给赵恒那小子,得让他老赵家记得咱爷们儿的好。不过嘛,东海那小子~”他又点了点头, “也不错,最后他也要感谢咱家幺子。幺子呀,三年多了,老子一直感觉你小子不简单,直至刚才你的准确来历为师才真正瞅出一点端倪,按照为师刚才的推算,明天是你的八岁生辰,想要点什么,告诉师父。老二、老三,你们两个也准备一下,身为师兄的,你们总归要有所表示”他笑眯眯道, 秦塞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扭头盯着师父,一脸疑惑, “让西楼明天回来烧饭,师父也随便再教他两手”陶天机接着说:“老四、老五、老六、老七和老八五个人,当下都没在汴京,回头老二记得提醒他们,人啥时候回来都没关系,不过礼品必须补上,幺子作为咱家的老小,你们都得疼着点”。 接着挥手让秦塞和司徒小满先退了出去。 司徒小满二人并排走出无意阁, “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研究课题?”秦塞仰头看到司徒小满半脸钢丝般的胡须, “啥是课题?”司徒小满溜圆的大眼珠子黑白尤其分明,随便一瞪总让人担心这俩大眼珠子会不会兀自滚将出来。 “就是打铁,你除了打铁还会干啥,让你和二师兄一样天天下棋你能活吗?”秦塞问, “那还不得憋死老子,打铁呀,我会呀!”他大脑袋上枯黄的乱发貌似最近又被烧焦了一块,显得更加杂乱无章, 虽然三年多了,秦塞仍感觉和这位三师兄沟通起来特别费劲, “三师兄,我的亲三师兄诶,我知道你会打铁,你就会打铁,我想问的是,你最近有没有弄出啥新玩意儿?”他不禁提高了嗓门。 “你早说呀小幺子,走,我带你看看去”司徒小满揉了揉大脑袋。 大约二十年前,和如今这副拉风模样一般不二的陶忘机在北燕游荡,机缘巧合之下在长白山一个黑熊的獠牙下救了北燕的一个郡主慕容清羽,见这郡主颇有姿色,胸前尤其巍峨,正合他的脾胃,就顺手娶了。婚后两人柔情蜜意,携手到辽东一带游玩,行至一个刚被北燕小股兵力洗劫过的小县城,小县城官府的一众官吏早已携家带口逃之夭夭,老百姓多数衣不蔽体,一脸菜色。 虽然时值腊月,陶忘机二人裹着厚厚的裘袍并不觉寒冷,但当他们行至一个路口时,碰到一个满脸蜡黄破衣烂衫的瘦高少年跪在地上抱着一具尸体嚎啕大哭。 慕容清羽毕竟是皇家出身,哪见过这般场景?就动了恻隐之心,随手掏出块银子,并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块酱牛肉和几张酥油大饼塞给了那少年,而后两人就离开了这个县城到其他地方游玩。 陶忘机夫妇在辽东闲游了两个多月,一天行至奉州一个铁匠铺子门口,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个瘦高的少年,扑通一声跪在慕容清羽的面前,疯狂磕头,嘴里不停的喊着“菩萨显灵,菩萨显灵”。给陶忘机两口子弄得十分的莫名其妙。拉起那少年,问他为何下跪,少年诺诺的说不清楚,后来慕容清羽仔细观瞧之下,才发现这少年有几分面熟,想起了在那小县城寒风中抱着尸体痛哭的少年。陶忘机夫妇带着那少年找了一间小饭馆,问他怎么会两个月不见来到了这数百里外的奉州,在两人的不厌其烦的引导下,少年终于说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这少年就是秦塞如今的三师兄司徒小满,那座小县城叫通衢县,当年北燕的小股兵力到通衢劫掠,官兵们没做任何抵抗就作鸟兽散,司徒小满的父亲是祖传的铁匠,当时运气差了些,因两天没有吃饭又着了风寒,在司徒小满背着他逃跑的路上没能挺住就断了气。司徒小满虽然有一把子力气,但在当时毕竟是个孩子,一时间不知所措,就抱着父亲跪在街边痛哭。 后来得到了慕容清羽的银子和吃食,司徒小满买了口棺材一个人背着把父亲下了葬,啃着牛肉和油酥饼一路和灾民们一起向南走,走到奉州,牛肉和饼早已吃完,银子也花没了,司徒小满只好和其他灾民一样讨饭果腹,无奈自己饭量太大,讨饭的又多,总是吃不饱肚子。讨饭讨到一家铁匠铺子,司徒小满想起自己一直跟父亲打铁,就问老板要不要伙计,自己只吃饱肚子,不要工钱。但这司徒小满的食量确实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铁匠铺子的生意也一直不太好,就在这天早上,铁匠铺子的老板就给了司徒小满几个馒头,把他赶了出来。 两个多月以来,司徒小满一直记得那个他心目最最美丽也最最善良的女子,他内心深处最简单的想法就是如果菩萨保佑他再有机会见到那对夫妇,他一定要为奴为仆去报答他们。 对这孩子为奴为仆报答恩情的想法陶忘机夫妇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出了小饭馆之后司徒小满一直紧紧跟着两人,无论怎么劝都不肯离开,无奈之下,陶忘机就带上了他。 回汴京的路上,在陶忘机的一路引导下,司徒小满进步很大,一是在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同时,又学了百来个字,二是逐渐可以把话讲清楚,慢慢的可以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尤其是一提到打铁,这孩子立刻眉飞色舞,自称祖上几十代都是兵器世家,从张飞的丈八蛇矛到程咬金的车轮巨斧,再到中原一点红的嵩阳铁剑均是出自司徒家之手。陶忘机一看,这孩子不是真傻,悉心引导之下或许也能学会一点东西,回到汴京以后就收他做了徒弟。 来到司徒小满的小院,院门口挂着两个字——烘炉,秦塞总说不如直接叫打铁房更为确切。一进后院司徒小满就抱起了膀子,用鼻孔直指着秦塞,一脸得意。再看,这里确实是琳琅满目,地上扔的,墙上挂的,全是各式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二人所不知道的是,这里是随便一样东西,拿到江湖上恐怕都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第4章 群芳 “自己挑吧,爱啥拿啥”司徒小满豪迈的说。 “你这都是烂大街的玩意儿,不如三师兄您受点累,帮我做一个盒子,一个结实的盒子。”秦塞摇头道, “盒子?只要结实?那玩意儿有啥难的?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俺就能给你打好。”在自己的研究领域,司徒小满从来都是充满信心。 “我这盒子要求有点高,我画给你看。”秦塞随手捡起一支冒着幽光入手沉重的铁笔,在地上画了起来,边画边讲解,时而停下来对司徒小满比划几下,司徒小满频频点头。 翌日,七月二十六,三无斋逢君阁充满欢声笑语,就连进进出出的仆人们也步履格外轻快,满面春风,管家陶天才笑眯眯的站在门口。秦塞一跨进阁门,就看到一众叽叽喳喳的师娘。 坐在正中的是一个身着紫色罗裙发髻高耸的丽人,看脸庞似有二十多岁年纪,瞧身材又蕴含三十来岁的风韵,举手间又带着四十岁左右的雍容,秦塞一看是大师娘,如往常一样不管在哪里总能成为所有师娘焦点的大师娘芮江月,他赶紧上前问候见礼。 在一众师娘中,秦塞发自内心有点敬畏甚至惧怕的只有芮江月一人。他当年刚进三无斋时,对其他师娘都是二师娘、三师娘...这样一路排下来的称呼,唯独芮江月,被九师娘程浣纱私下告知一定要喊“师娘”,千万千万不要在前面加排行,这是整个三无斋的禁忌,其缘由不管是一众师兄师姐还是其他师娘,一概三缄其口,后来私下问师傅,那老不羞什么都没说,居然脸红了,还踢了秦塞的屁股两脚。 四十年前的江湖,和当下一样,流传着很多脍炙人口的少侠与仙子的故事,而能登榜《易录》群芳榜的,不管武功高低,容貌一定是最让人心折的。 群芳榜上,“野梅将雪竞,江月与沙寒”则是当年最不可逾越的四座高山,蓝野梅的九节钢鞭不但能把人骨抽的粉碎,更易化为绕指柔把腰悬宝剑畅游江湖的少侠的心缠的七零八落,高雪竞手上分水峨眉刺既能准确点中人身三十六个大穴,更能在举手间点的游侠们失魂落魄,芮江月不但剑舞醉川渝,一手刺绣较之乃师——素有江南第一绣的卜绣娘更上一层楼,郁沙寒魂归西北大漠前那一抹浅笑,则一度带走了半座江湖的风华雪月。 人们对忘机先生走遍九州追求江月仙子故事的七八十个版本耳熟能详,遍布大宋、北燕、西夏共计一百九十八间分号的四季成衣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趋之若鹜,但其幕后老板竟是昔日的天下第一绣娘江月仙子竟全然不为外人所知。三无斋上自陶忘机,下到丫鬟仆人,都清楚一件事,这座大宅的钱袋子握在谁的手中,惹了先生,也许屁股会被踢肿,但如果让夫人不愉快,你恐怕在未来的一个月只能喝粥,岁末的红包也一定会轻若鸿毛。 然而,当今能有幸穿上芮江月亲手缝制衣服的人,不过两个半人。其中一个当然是陶忘机,那一身几十年来从未改过式样的拉风白袍,每一件都出自芮江月之手,有关这身白袍的传说,近些年也仅存于日渐迟暮的老江湖们忆往昔时的峥嵘岁月中了。第二个人,便是秦塞,陶忘机虽富有九房娇妻美妾,至今却一无所出,然而自三年前,芮江月母性的光辉就全部照耀到了唇红齿白嘴巴甜的小秦塞身上,三年来,秦塞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乃至鞋袜,均出自芮江月之手。剩余的半个人,则是当今皇帝赵恒,当年赵恒登基之际,他自己都记不清请桂天元喝了多少次酒,才让他去芮江月那求到一袭龙袍。这身龙袍赵恒也仅在登基那天穿了一次,至今珍藏在皇宫密室。 事情总会有例外,这事也一样。这宅子里有一个人对芮江月却是只有敬,没有怕,这人正是池夜菲,秦塞的二师娘。大宋的天下,最有权的人当然在汴京城,最有钱的人则一定集中在两湖,而两湖的钱则集中在河、湖、池三家。事实上,正如民间所传,河不如湖、湖不如池,毫无疑问,统领大宋丝绸和茶叶生意的河、湖两家皆是甲第星罗之家,而池家每年的赋税义捐,则能占据两湖六成以上。 而池夜菲,正是池家独女,随意扎成马尾的微黄秀发总是随着她的脑袋摆来摆去,眼睛弯弯的显得睫毛极长,让人感觉这位池家大小姐总是很愉快,略显俏皮的鼻子和时不时咧开嘴唇露出的小虎牙相映成趣。在这一家子的众人中,仅从外表当然是看不出实际年龄的,池夜菲貌似永远只有十七八岁,一年四季都是一身艳红色的纱裙,走路从来都是蹦蹦跳跳的恰似春日里翩翩起舞的蝴蝶,就因为这事芮江月也不知道私下找她谈了多少次,至今未见收敛。不管何时何地,她总是很愉快,且总是善于把这愉快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有她的地方从未缺少欢乐。 九位师娘中,秦塞认为平日里最辛苦的一定是三师娘慕容清羽和九师娘程浣纱,这两位师娘的胸怀实在是有够宽广而且高耸,尤其程浣纱,细极的腰肢衬托的那两处更显汹涌澎湃,三年多的时间里秦塞总是担心那盈盈一握的柳腰会不会不堪重负。 四师娘连江仙平日话很少,哪怕在三无斋里最有人缘的秦塞面前,一年里也难得有几次笑脸,除了偶尔与二师娘池夜菲有少许交流外,平日里总是霜雪罩面。“一袭红裙妃子笑,冰冻三尺连江仙”是对二、四两位师娘最为形象的评断。连江仙的故事最为俗套,在江湖上也流传最广,最为游侠们津津乐道且心神往之。 吉浙府的连员外不是最富有的,却是最善良的,一生修桥补路捐立小学堂的事情做了不知凡几,一直忙活到五十多岁却只得一女,取名江仙,此女豆蔻年华后美貌渐传四方,保媒拉纤者不计其数。连员外心疼女儿,一直到连江仙二十岁都未许配人家,然而临近的惠黄山贼寇裘建德则从来只凭个人喜好拿人取物,一日晚间挥手就带人抬走了连江仙,连老员外和老夫人誓死不允,被裘建德顺手砍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姻缘也好,然而这一切都不再重要。怪只能怪这帮山贼运气不好,素来喜爱游玩的陶忘机酒后到惠黄山溜了一圈,裘建德等一众强人被脱光了衣服在山坡上当羊放了一整个下午,尤其裘建德,不到三个时辰被逼着一口一口吃掉了十五斤青草,一举荣登《易录》异人榜。据说后来裘建德竟无草不欢,三餐须有嫩草相伴,妻妾家仆平日里必须身着绿裙翠袍。现如今已举家搬迁至河套地区,买下了最肥沃的草场,每日与三千头马牛羊共同享用最肥美的时令青草。 惠黄山酒后牧羊事件过去两个月以后,陶忘机回到京城三无斋,竟看到了满脸寒霜的连江仙,大为惊诧,与芮江月一同客客气气的把这冷艳美女请到无意阁,问其来历,连江仙就把陶天机惠黄山牧羊使其得救的事说了,陶天机看到美女就爱装逼的老毛病当即就复发了,竟在芮江月凌厉的眼神中泰然的捻了捻拉风的胡须,轻声道: “连姑娘无需挂怀,更无需感谢,那实是我等侠义之辈应为之事!” “我不是要感谢你,我只是要嫁给你。”连江仙淡淡地说。 “啪~”的一声,芮江月当即拍案而起,怒视陶忘机, 陶忘机当即一凛,立时大义凛然道: “连姑娘万万不可如此,须知我与月儿情深似海,又有菲菲与清羽相伴,实是我前世里敲烂了千多只木鱼修来的福分,此事无需再提,我听一听也要羞死了!”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瞥一眼芮江月,看到那好看的唇角微不可查的翘了两下之后方心下稍安。 在接下来的二十七天中,连江仙每天都会在三无斋门口站足六个时辰,不多一分,也决不少一毫。第二十八天中午,她如愿所偿的晕倒在这座京城第二大宅的门口,醒来以后,看到的是芮江月那张略显担忧的美丽面庞,引人的嘴唇轻启: “好吧,你赢了,四妹!” 连江仙笑了,那笑容宛如冬日里正午的阳光,不但温暖了世间万物,更能让人眼角发涩,乃至湿润,譬如陶忘机。 直至成亲当天,陶忘机的反对始终斩钉截铁,迫于芮江月的威逼利诱,才看似无奈的与连江仙入了洞房。全宅的人都知道,直至今日,先生每个月最少有十五天必然睡在四娘的房中。 江湖人当然喜欢这样的故事。 五师娘莫阑珊、六师娘温尺素、七师娘廖初装、八师娘第五清秋、九师娘程浣纱当然都有各自的绝世风华,她们与陶忘机的故事当然也都精彩纷呈,据说中州茶楼的首席说书先生俞千嘴已连续开讲了十五个月,在为数不多的仍在行走江湖的老一辈口中,还远远不够。 凌西楼无疑是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厨子,然而现在只能站在三无斋占地七亩大厨房的灶台旁,低头盯着脚尖,老实的如同刚被夫子抽过手心的蒙童。 “这道花打四门,火候的掌控当然是重中之重,然则刀工亦须考究,主菜的长短厚薄误差必须要控制在一毫以内,整份主菜改刀的时间定当短于一个呼吸,否则出菜以后口感一定会有参差。”灶台另一边的陶天机前所未有的一脸严肃道, “还有这道酸辣乌鱼蛋汤,辣不见椒、酸不见醋、香不见油的要义你已把控到位,对主菜的处理手法仍显粗糙,入口难免略带腥味,远远与你‘顶味’的称号不符。” 凌西楼一如既往的满脸崇拜,连连点头称是。 第5章 生辰 逢君阁的家具和三无斋其他家具一样,均是由琼州走水路进京的黄花梨木打造的。不同的是,这套家具是七年前刚更换的,是凌西楼用一道黄河鲤鱼焙面换取了“赛鲁班”胡巧手三个月的时间亲手打造的,仅是中间那个阔达丈二的餐桌就用去了胡巧手近两个月的时间。 此时,这台餐桌周围已坐满了人,管家陶天才左右手相叠放在小腹处站在离餐桌不远处,既能看清餐桌上各式菜品的食用情况,又不至让用餐众人感到碍眼,这位脸上总挂着微笑的大管家目视着放在外面一定会被收入《易录》群芳榜的十数名丫鬟来来往往的穿梭于大厅与厨房之间。 大胡子司徒小满进门时手上提着一个盒子,严格说是一个箱子。此箱长三尺六寸,宽两尺,厚一尺三寸,把手不知道使用什么手法,和箱子一体铸造,看不出接口。箱体黝黑无光,看起来平平无奇。 “也不知道干啥使,咱家啥玩意儿没有?还要个结实的箱子,不知道有什么宝贝要藏,这可是你自己要的啊,全当是生辰礼物了!”虽然已到汴京城二十余年,司徒小满仍是没能学会汴京官话,满口辽东味儿,一开口就自带喜感。 秦塞伸手接过箱子,煞有其事的对三师兄表示感谢,转身瞄向了桂天元,桂天元若无其事的扭头透过厅门看向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几只鸽子,津津有味的看了良久,像是凭着这些鸽子的飞行轨迹又能推测出新的棋谱一样。 众人都憋着笑没有出声,秦塞也一直盯着桂天元,过了良久,桂天元才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长叹一口气道: “好吧,给你了,晚些时候让人送到你院子里。” 其他人不明就里,而秦塞知道,桂天元说的一定是他收藏多年的那幅云子。事实上,自今年四月起,与桂天元在围棋的交锋中,每三局秦塞已有一局可以获胜,垂涎那副云子已有很长时间。想起那副云子,秦塞脸上不禁浮现出得意的笑容,那云子的白子一定是最上等的和田羊脂玉,颜色洁白,入手温润,油性极足,全子无色差,黑子则更为精彩,因为秦塞看不懂出处,只觉黝黑且沉,但他确定那一定是好东西,其稀缺程度肯定远在白子之上。在三无斋里生活了三年多的秦塞,又时常进出皇宫,看不出出处的东西本已不多。 “大师兄就不说了,只要以后多做点包子给我吃就好。” 其实,包子做的最好吃的当然还是陶天元,陶天元最让秦塞垂涎的包子与第一楼的灌汤包全然不同,这套做包子的手艺源自杏花营陶天元的祖母。 陶天元儿时有一点与现在的秦塞一样,最爱吃那口包子。包子皮使用中原地区最常见的小麦粉发酵而成,每百斤小麦取九十斤粗粉,这是杏花营每一个家庭主妇的拿手好戏,但包子馅料确是老陶家的独家秘方。春日里刚刚盛开的泡桐花,以开水汆之,与泡发的豫东番薯粉条一同剁碎,加入洛阳山地喜喝温泉水长大的肥猪油渣,佐以陶家秘制调料混合拌匀即可。 刚出锅的包子入口后,唇齿间像是咀嚼着整个中州的春天,带来的是溢于言表的幸福与温暖。当然这是秦塞的感受,或许陶忘机也一样,又或许陶忘机当下吃这包子会产生一丝难以描述的缺憾,毕竟,祖母早已离世多年,她老人家亲手制作的泡桐花包子,而今只有在梦里才能吃到了。 师娘们的礼物各有不同,也各有各的独具慧心。最不走心也最有喜感的是池夜菲,她送给秦塞的是金子,整整八块金子,从八十斤到七十斤直到十斤的金锁各打造了一枚,让秦塞平日里练功时使用。 对于很多人来说,三年的时间显然不长,正如同满头华发腰背不复挺拔肌肉也早已松弛的江湖名宿,闲坐在冬日午后和煦的阳光下,对着兀自骑着拐杖兴高采烈奔跑的孩童,总会回忆起三十年甚至六十年前的一幕幕。回忆里,这一幕幕是那么清晰而动人,或许,那蛋清般柔嫩的笑靥也变成鸡皮鹤发了吧。 然而过去的三年,对秦塞,却像是回忆的全部,陶忘机牵住他小手之前的记忆,不知何时已模糊的只剩空白。这三年,对秦塞是如此的精彩,他的成长中充满了浓浓的关心与精心的呵护,三无斋的每一个人对他的关爱全然无私,就连性子最冷淡的四师娘,偶尔轻抚他脸蛋的手掌也是温暖的。 此时的三无斋当然是充满欢乐的,陶天才那总是挂着微笑的肥脸也愈发的圆了。陶忘机喝了一些酒,当然是司徒小满自酿的蒸馏酒,较之市面上的酒力道本就大出很多,但他显然没有喝醉,接过池夜菲递过来的手绢轻轻的擦了擦嘴,他笑眯眯的对秦塞道: “幺子啊,师娘和今天在家的师兄们的礼品你都收下了,想让为师给点啥?” 秦塞撇了撇嘴,道:“你又有啥稀罕的东西,以后别再踢我屁股就成!” 陶忘机喝了口酒道:“算了,带你回老宅玩几天。” 秦塞大喜,摇头晃脑道: “大善!我就知道师父最疼我!” 众人哈哈大笑。多年以后,秦塞时常回忆起三无斋此刻的欢声笑语,这欢声笑语也总会使人感动到莫名的鼻子发酸。 老宅,当然是杏花营的陶家老宅。 夕阳西下,安远门外行人的影子也被越拉越长,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着月白色长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牵着一头毛驴缓步走在官道上。那毛驴看起来竟十分高傲,像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行走间昂首用鼻孔眺望着远方缓缓升起的炊烟。 驴背上一名八九岁的男孩脸上洋溢着得意与欢欣,时不时从斜背的挎兜中摸出一截儿晶莹的胡萝卜塞入驴嘴,那毛驴看起来愈发的高傲了。中年男人继续缓步走着,似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那偶尔抽动的唇角出卖了内心,他的心间此时恐怕远不如表面那般从容。 次日一大早,秦塞吃过早饭一抹嘴就溜了出去,在杏花营,他的去处显然比陶忘机多的多。 走了几户往日玩伴的家,都无人在家。夏日午间的近三个时辰,地里的酷热让人难以驻足,勤劳的农人只好更早开工,每日刚过五更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孩子们则有更好的去处。炎炎夏日里,村西蜿蜒的小河无疑比家里更让孩子们神往。秦塞一溜儿烟跑到河畔,携裹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扑面而来,临近河流转弯处那棵老杨树哗啦啦的笑声很是雀跃,树下大石头上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悠闲的嗑着村里家家户户都会炒制的西瓜子,旁边放着几件夏季这里男孩们常穿的粗布裤衩和坎夹,远远看到一路跑来的秦塞,似是会说话的大眼睛立时更亮了些。 “塞哥儿回来了?来,吃瓜子。” 她指着身边一小堆黑油油的西瓜子道。 “花妮儿?抓狗儿他们呢?”秦塞从夸兜里掏出几颗荔枝递过去,随手抓了一把西瓜子问道。 抓狗儿是杏花营的孩子王,他不但能一个猛子扎入河中抓到大人们手掌长的鲫鱼片儿,还能眨眼间爬上老杨树掏出最高处那个鸟窝里面的鸟蛋,更能在和全村的玩伴比赛时,尿的更高、更远。 花妮儿用她微圆的下巴点了点小河转角的另一边。 秦塞立刻摘下挎兜塞给花妮儿道: “给你的!” 说着迫不及待的脱了个溜光,飞奔到水边一头扎了进去。 沁凉的河水让秦塞浑身的每个毛孔都舒爽到想要欢唱,这感觉比大口啃着刚从井中捞出的冰凉西瓜更让人留恋。钻出水面就看到了几个小脑袋露在离他不远的水面上,几个孩子一看是秦塞,纷纷用手拍起水花溅向他的脸,乱成一团,笑声传了很远。 杏花营村的名气并不大,但杏花营的西瓜却名扬方圆数百里,每年的这个季节,杏花营的村民打交道最多的当然是西瓜。秦塞的午饭是在西风家的瓜棚里吃的,西风姓贺,与秦塞同岁,和花妮儿是兄妹,两人的父母在城里经营着一个早点铺子,鸡蛋灌油条是汴京城书店街的一绝,虽颇受欢迎,收入也谈不上丰厚,只有每年的中秋和过年才回村里几天,两人寄希望于攒够了钱能让西风到岳麓书院读书,两兄妹和家里的几亩瓜田则由爷爷奶奶照料。 贺爷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头儿,据说中过秀才,后来因未能中举还走过几年江湖,举手投足间让秦塞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不同,和二师兄桂天元似有些许神似。而贺爷爷讲故事比种瓜更拿手,去年老爷子讲的西瓜里蹦出七个西瓜娃智斗蛇精救爷爷的故事秦塞至今记忆犹新。 在贺家瓜田里听了整整一下午新鲜故事,晚上吃掉一整张贺奶奶烙的油饼,喝完一碗金灿灿的小米粥,秦塞揉了揉肚皮,一个人走回村里。 每月两次的药浴让秦塞的眼睛能在暗室里看清五丈外蚂蚁的触须,再加上夏日夜晚的繁星本就明亮,所以秦塞走的很悠闲,一边悠闲的走着一边哼着兴华营的孩童们流传了不知道多久的歌谣。 村头是刘贵家,这孩子不太合群,偶尔出来玩耍也总是沉默不语,但每次听秦塞讲从六师兄萧奈何那听到的江湖故事时总是格外认真。刘家是两年多前搬到杏花营的,没有地,刘父靠一把子力气总能从其他村民那换到粮食,没有人见过刘母。 走到刘家仅到自己胸际的围墙外,秦塞看到刘父和刘贵站在院中,刘贵背对着秦塞身边的围墙,手中竟握着一根两尺余长的木棍,一下一下对着前方的空中挥舞着。刘父嘴里小声念着数: “两千七百零八、两千七百零九...” 秦塞驻足看了一会儿,其间刘父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女人们在家里的脾气往往更大些,就像住在刘贵家后面的狗蛋娘,这个女人平日在村里脾气很好,从没和其他村妇吵过架,看到吵架王抓狗儿娘甚至会绕着走。此时竟在院中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不时发出压抑的哭声,骑在狗蛋爹身上把他死死的摁在院子里的凉席上,把他的胸口抓出了几道血痕。 秦塞大骇,不禁加快了脚步走向陶家老宅。 第6章 秘密 刚满十六岁的赵祯最近感觉生活愈发的无趣了,因为秦塞失踪了。 秦塞真的失踪了吗?当然没有,他只是去了一个所有少年都魂牵梦萦的地方——江湖。 “江湖在哪里?” 几年前秦塞这样问师父。 陶忘机很认真的想了很久后答道: “江湖啊,在江南的斜阳里,在漠北的草原上,在孩童憧憬的未来,在老人无尽的回忆中,在少侠的脚下,在仙子的梦中,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夜幕下,也在腹中空空身无余资的艳阳天里……总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才几天不见,貌似有点想他了,臭小子。” 斜躺在葡萄架下摇椅上的陶忘机,盯着身材依旧壮观的慕容清羽道, “不过,那些侠女们有福喽!” 他拉长了声音,眼睛也慢慢的眯了起来,似是回忆了多年前自己一袭白袍畅游江湖的点点滴滴,这个身材依旧挺拔脸上的皮肤也依旧饱满的男人竟似有些老了。 “那是自然,也不看他是谁的徒弟?” 一旁的芮江月冷冷道。 北邙,又称邙山,西起洛阳,东至荥阳,蜿蜒两百余里,名气很大,不管高居庙堂还是身处江湖,这里无疑是所有人最向往的去处。“生在苏杭,葬在北邙”的谚语不仅在中原耳熟能详,哪怕是到琼州的天涯海角亦或是辽北极寒之地,也一样广为流传。 北邙有鳞次栉比的帝皇陵墓,也有名震武林的铁拳山庄。 自古豫西出豪侠。最近三百年的江湖,铁拳山庄潘氏一门铁拳的名气已与百里外嵩阳铁剑山庄的郭家铁剑齐名,六十年前,潘称义远赴粤州锤杀大盗刘四海,五十年前,潘长风只身赴太行,盏茶时间拳毙太行十八寇的故事,至今提起仍能让老一辈的江湖人热血沸腾,四十年前潘万里在邙山隔陵震死土夫子让潘家铁拳的美名再上层楼。 铁拳山庄最有名的有三样东西,其中一样当然是威猛绝伦仁义当先的潘家撼山拳。另一样是潘家男儿举世闻名的容貌,据潘家族谱记载,其祖上有一个人名叫潘安,貌比潘安的潘安,他美好的容貌和优雅的风度不但在当时广为人知,而且传承至今,所以潘家的男子皆是俊朗如玉,神态风雅。第三样则是义气,哪怕刚出江湖籍籍无名的雏鸟,只要没有恶评,来到铁拳山庄最不济也可以大吃大喝三天,走时还能揣上几十两纹银。 恐怕每一个武林世家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潘家自然也一样,但潘家的秘密却很致命。 威猛绝伦的的撼山拳给潘氏一门带来了侠义无双的美名,也留下来难以抗拒的遗憾,每个潘氏门人,四岁学拳,十四岁练气,三十五岁至四十岁内外兼修至大成,一旦活到五十岁,功力即开始骤降,一年后功力全失,泯然众人。 这秘密如同梦魇一般困扰了铁拳山庄三百年,而今年,潘家第一高手庄主潘高楼已四十九岁了,那宛若世上最恶毒最无奈的噩梦也离他越来越近了,他不想像潘氏历代先祖一样过了五十岁就躲在山庄后院再也不敢出门,那简直比死去更让他难以接受。 而今,这噩梦却有了苏醒的希望。希望就像阳光,不但能温暖人间,也能驱散所有的黑暗和恐惧。 十几天前,潘高楼阔别三十年的一个朋友来山庄重聚。 三十年前,潘高楼出山闯荡,一路向西刚到渭南就结识了迄今让他最难忘的朋友,两人结伴而行寻找江湖。二人一起喝酒,一起吹牛,一起逛青楼,还一起因偷摸了华山脚下黄员外独女的翘臀,被一众家丁狂追了九条街。 铁拳山庄子弟向来大方,潘高楼与那个自称阿奈的年轻人很快花光了身上的钱,最后潘高楼当掉包袱里唯一值点钱的锦袍,喝了顿大酒后与之分道扬镳,离别时潘高楼问阿奈的家乡,那个一直破衣烂衫的年轻人信誓旦旦的说: “放心,不久的将来你一定能在武林中听到绝世剑客阿奈的赫赫威名,我保证,那时不管到了哪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你就一定能打听到剑神阿奈的名号。” 年轻人的眼神中充满淡然与笃定。 后来,潘高楼凭一双铁拳名声渐显,但再也没有见过阿奈,更没有听过阿奈的威名,那青年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然而就在两个月前,一个自称阿奈的男人来到铁拳山庄,与潘高楼见面后,两人互捶胸口后围着对方转了三圈,而后哈哈大笑,那早已逝去的青春在这哈哈大笑中,竟似又随着仲夏清晨的习习凉风回到了两人身边,渭河畔吹过的牛皮如昨夜的梦里一样,又回荡在了这两个鬓角已点缀数根白丝的男人耳畔。 促膝长谈间,潘高楼才知道,随便找一个有人的地方,当然打听不到阿奈,因为当年华山脚下无所事事两手空空的阿奈,如今早已变成了萧奈何,“奈何桥前萧奈何,从此酆都奈若何”的萧奈何,早已传遍天下,号称只要他愿意便不无不可治之病、无不可救之人的萧奈何,慈悲圣手萧奈何。 和三十年前一样,两人在一棵巨大柏树下的草坪上席地而坐,草地上的菜只有两道,一包藤椒花生,两块五香牛肉,二人皆是一手酒瓶,一手牛肉,大口的喝着、嚼着。 “什么情况?”萧奈何淡淡的问, “当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反而从没信过,我本就是铁拳山庄的少庄主,现在自然成了庄主,将来也一定会变成老庄主。” 潘高楼抿了口酒,微笑着说。 “我自然知道你是庄主,我问的是你的身体,现下虽然表面看起来神华内敛,气血旺盛,但你自己应该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缓慢流失的气劲,每天子时一个时辰遍体生寒的滋味恐怕没那么舒服吧?照这样下去,最多一年,你的功力一定会快速下滑,直至全失。” 萧奈何担忧道。 潘高楼闻言不禁满脸苦涩,持着酒瓶的手轻颤,他深吸一口气,狠狠的咬了口牛肉,并没有答话,静静的看着萧奈何,沉默了良久。 “被阴毒手法伤到?不像,更像是练功出了叉子。” 萧奈何放下手中的牛肉,和当年一样用潘高楼的袍角擦了擦手。 潘高楼楞了一下,三十年了,这昔日的无赖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名动天下的慈悲圣手,这无赖的习惯貌似和当下武林中传言的区别有点大。 慈悲圣手萧奈何,据说只救人不杀人,哪怕是最十恶不赦的恶棍,只要求到他,萧奈何也一定会出手救治。只是闻听身负重伤的采花大盗崔千彩,经他救治以后就变成了只能蹲着撒尿的假娘们儿,喝下“七步断肠散”毒酒的兰陵恶霸铜铁头濒死有幸遇到慈悲圣手,被其两根银针就解了毒,只不过此后就变成了只能爬着走的可怜虫,无良状师钱万嘴得了天花,服了萧奈何一副药就发了身大汗好了,余生却只能牙牙学语,智商永远停留到了四岁。 请萧奈何治病可能分文不取,也可能付出万贯家财,然而迄今为止,这个一身青袍的男人仍是一只药箱,一枚虎撑行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亦或是乡野的田间小路。 潘高楼放下手中的酒和牛肉,怔怔的看着萧奈何,这当年和他一起在江湖的支流的支流边的小溪里学狗刨的老友,脸上的棱角比那时更分明了些,本就清澈的眼眸也比那时更亮了,听说过慈悲圣手的医术高明,万万没想到能高到这般程度。 “我可以相信他吗?可以相信吗……” 潘高楼不停的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而潘家的秘密真的可以永远保守下去吗?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不透风的墙?萧奈何真的有能力解决我潘家的噩梦吗?” 他不想让自己四十多年的血汗在未来可以预见的一年里付诸东流,更不想让潘家的年轻人如同过去的三百年一样在外受了欺负仍要忍气吞声,他咬了咬牙,对萧奈何说: “随我来吧。” 萧奈何缓步跟在潘高楼身后,二人穿过山庄的练功场,顺着一条杂草重生的小径来到一排背靠着山脚的茅屋前。 三个老人坐在草地上,斜倚着屋角的墙壁眯着眼睛甚是悠闲,竟在这夏日里惬意的晒着太阳,不远的水潭边两个同样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悠然钓着鱼。 “坐在墙边中间的是家父潘清仁,他左侧的是我二叔潘清义,右侧是四叔潘清智,钓鱼的那两位穿黑袍的是我三叔潘清礼,着灰袍的是五叔潘清信。” 潘高楼小声的介绍。 萧奈何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昔年威震黄河两岸的潘氏五侠如今竟成了此般模样?以他的眼光当然可以看出这五位老人的身上全无内力流动,他看不出内力流动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根本没有内力,另一种则是对方武功像自己恩师陶忘机一般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而据他对潘家撼山拳的了解,这五位老人显然不可能属于后者。 潘高楼满脸肃容,轻轻的走到斜靠着墙角的三位老人面前,轻声说: “父亲,二叔,四叔,高楼有事请示!” 潘清仁撩起眼皮,眼睛浑浊而无神,道: “我与你四位叔叔二十余年前已不问家族事务,这你是知道的,况且,不管家族发生什么事,我们也无力过问,而今的我们,除了等死,还能做点什么呢?” “那是我当年初入江湖时最好的朋友萧奈何,医道通神,今晨见面一眼就看出了我练功出了岔子,我想请他试着看看能否解决我们的问题,我自己有点拿不定注意,所以想和父亲商量。” 潘高楼指着远处的萧奈何,小声说, “你告诉他了?”潘清仁眼睛睁大了些,身旁的两位老人也纷纷睁开了双眼, “暂时还没有,只是想请父亲示下,我们潘家的秘密而今已保守了三百年,不可能永远保守下去,我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老二高台也四十七岁了,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接受功力突然全失的打击,到时候要么自我了结,要么疯掉,这秘密早晚会泄露出去,所以我想试试。” 潘高楼的情绪似是有些激动, “哎——” 潘清仁长叹一口气,接着道: “这秘密一旦泄露,便可能是我潘家的灭顶之灾,你还是要三思,我们几个真不想到死都不能瞑目,再则,你这朋友当真就完全可信吗?” “我认为完全可信,我想请父亲与他谈谈,帮孩儿参详一番。”潘高楼道。 潘清仁站起身来点头同意,潘高楼摆手让萧奈何走了过来,萧奈何弯腰行礼,几人走到茅屋前不远处的石桌旁坐下。 第7章 诊脉 几人在桌旁坐定,萧奈何探手放在潘清仁的左腕,稍作沉吟就感受到了脉搏异常有力的跳动,这与把脉前观瞧老庄主和体态和面色所做出的推断出入很大。他闭上眼睛,更加细致的感受潘清仁的脉象,不禁哑然。这脉象初探与常人无异,寻常郎中也一定会得出这是一个健康老人脉象的结论,而萧奈何细分之下则似能感受到汹涌彭拜的内力,其间甚至还蕴含了威力更甚的真气。 萧奈何思索良久,又伸手放在了潘清仁的右腕,盏茶时间过后才睁开眼睛,再度观察深居后院二十余年老庄主的面色,这一次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也佐证了切脉得出的结论。 此时,潘高楼放下沏好的茶水坐在一旁,静静的盯着满脸严肃时而皱眉深思时而长长叹气的萧奈何,心忍不住的一点点下沉,难道刚刚燃起的希望马上又要破灭了吗?潘清仁则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脸淡然,他对解决这事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眯着眼睛又一次思索许久之后,萧奈何把潘清仁的双手手心朝天的平铺在桌面上,用自己的双手覆在上面,试着激发一丝真气顺着掌心导入潘清仁经脉,却发现其经脉十分坚韧,非但远胜常人,较之武林一流高手也不遑多让。 这位慈悲圣手不觉又一次皱起了眉头,这双手至今已不知诊过多少稀奇古怪的脉象,像潘家老庄主这般尚属首例,他引导分出的真气缓缓探入潘清仁的丹田,正如事先所料,丹田空如幽谷,完全没有内力。抬头看了看潘清仁,这位满脸沟壑的老人仍是一脸淡然,显然那丝真气没能能给他带来任何感觉。萧奈何摇头苦笑,大脑飞速的思索着,内力去哪了呢? 深吸一口气,萧奈何再度把手掌覆在潘清仁的双手上,导入真气至其丹田关元穴后,引导这股真气继续突进,直至关元上方气海穴,不料竟遇到强劲阻碍,萧奈何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许,情况貌似没想象中那般棘手,试着输入更多真气突进,潘清仁突然一声咳嗽,接着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潘高楼等人见状大惊,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萧奈何摇头示意无妨。接着引导真气分别探试了潘清仁周身其他大穴,当即已心中有底。 收起双手,萧奈何对潘高楼点点头说: “问题不大,老庄主的功力有望恢复。” 潘高楼一众闻言大喜。 “除丹田关元穴外,老庄主的内力当下凝聚在膻中、鸠尾、巨阙等十三大穴,且十分雄厚,只需施针导出使之重归关元即可恢复如初甚至尤有精进。” 一旁的潘高楼四人闻言狂喜,就连不远处钓鱼的潘清礼和潘清信两人也扔掉了鱼竿,快步走了过来。 萧奈何在潘清仁周身三十六大穴分别施针,静待了一个时辰,收针后,在其丹田轻拍一掌,闪身退至数十丈外。 再看潘清仁,强劲的真气透体而出,竟将周身的衣袍震的如蝴蝶般在半空飞舞,潘清义等五人也被震的飞出数丈,甚是狼狈。一身赤裸的白发老人喜不自胜,不禁仰天长啸,啸声如同利剑一般直穿云霄,似要将二十余年的愤懑用这一声长啸带到九霄云外。 潘清信一骨碌身从数丈外的地上爬起来,一边跑一边揉着兀自嗡嗡作响的双耳,大声嚷道: “大哥,你是想要了兄弟们的命吗?”比潘清仁小了近二十岁的他是在七年前完全失去功力的,在潘氏五侠中年龄最小,性子也最为跳脱,跑到大哥近前,他乐道: “不过,大哥,你虽已失去功力二十余年,这身皮肤倒是保养的挺好。本钱还挺大,貌似雄风不减当年嘛!” 他瞄了这一头白发却一身光溜溜的老头儿胯下一眼。 “唰”的一声,一团白影闪入最近的茅草屋,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与一个多时辰前已俨然不同。 众人围着石桌惬意的喝着茶,普通的茶汤似已比刚才甘甜了不少。 不一会儿,穿好衣服的潘老庄主背着手走出了房屋,踱着方步,看起来煞是神清气爽。 “内力好似比消失前更充沛了许多,而且掺杂了更为精纯的气劲,难道是传说中的真气?高楼,你来陪为父搭搭手。” 潘清仁对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的潘高楼说。 潘高楼抬袖擦了擦脸,走到潘清仁面前告了声罪,与之对练起来。因两人都是自幼习练撼山拳,这套拳法都是早已练进了骨子里,每次出手都没有任何犹豫,两人以快打快,拳风腿影声势浩大。显而易见的是虽功力全失,过去的二十余年里潘清仁的拳法却一直没有落下,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半点迟钝,以威猛见长的潘家两代第一高手打的气势恢弘。 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三十余招过后,潘清仁便有些不耐烦,拧身和儿子对了一拳,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身影飞出,正是潘高楼,他揉着腕子激动不已,潘清仁此时的功力明显比二十年余年前精进了太多。须知潘高楼当前的功力已远非二十余年前可比,当年他与自己父亲的差距远没有今天这般明显。 潘清仁快走几步到萧奈何近前,深施一礼,沉声道: “萧神医,今日你不但医好了老夫多年的痼疾,也无形中挽救了潘氏满门,我潘清仁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今后不管身在何处,你只要差人捎个口信,我潘氏必举全族相报!” 萧奈何忙站起身闪开,大声说: “老庄主,伯父!你这是干什么呀,小侄与高楼是兄弟,兄弟之间又何必分你我,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一旁的潘高楼,再度凝噎。 午间,众人就在茅草屋简单的吃了午餐,萧奈何依次对潘清义、潘清礼等人施针,潘氏五侠全部恢复了当年的功力,脸上都是一扫多年的阴霾。 唯有萧奈何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的心里非常清楚,虽然眼下貌似解决了潘家的问题,只要根本原因没找到,潘氏五老内力恢复就很有可能是暂时的,其余潘氏门人逢五十岁便会内力骤降的现象仍是没能根治。虽心有不忍,他还是在晚餐时将心中的顾虑说与潘清仁等人: “伯父,几位前辈,虽然你们都恢复了内力,但内力骤降乃至最终全失的现象恐怕仍会反复。自高楼以下的其他潘家子弟恐怕仍会将面临这种痛苦。” 潘清仁一听马上敛起了笑容,其他几人也跟着一怔, “我通过施针释放储存在膻中等诸穴内力的方式让各位的内力暂时得以通畅,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测,但具体是何原因引发周身尤其丹田内力汇聚到胸腹其他十三大穴,我暂时仍是难以判定。” 萧奈何锁起了双眉,接着说: “困扰潘氏一门多年的功力流失问题还是没有彻底解决,我刚才反复思量,要解决此问题,恐怕需要家师亲自出手。” “尊师是?” 潘高楼奇道,慈悲圣手萧奈何近二十年以来在武林中名声极大,但从未听说有关他师门的传言, “莫非贤侄是药王谷传人?” 潘清礼也问道,毕竟当今天下论医术理所当然首推贵州十万大山的药王谷, “不瞒各位,在下师门三无斋,乃是忘机先生的六弟子。” 萧奈何对东方拱了拱手, “忘机先生?” 潘清仁等人一听全都张大嘴,久久未能合拢。 “如若尊师是天人一般的忘机先生,那么潘家这点事定能轻易化解。”他接着说。 次日,萧奈何对潘清仁五老及潘高楼分别诊脉,几人丹田及膻中诸穴内力表现验证了他的猜测,尤其是五老,丹田内力流失较为明显,看眼下的形势最多两个月,仍会回到施针之前的程度。用过早餐,萧奈何没做停留,直接动身回三无斋。 三无斋知本台四层,刚过完十八岁生辰在杏花村小住几日回来的秦塞正翻看着一本葛洪的《正统道藏》,以他现下的积累还是只能读到一知半解,但凭其惊人的记忆却能做到一字不落的记在心间。 十几年来,除去偶尔陪伴师傅师娘外出玩耍,秦塞一直按照陶忘机的要求,每日清晨吐纳,上午练习拳脚器械,下午读书,而今三无斋知本台这座天下第一藏书楼的书他已读了不少,用师娘的话说,如若不是字太丑,秦塞考个进士恐怕也不费吹灰之力。 接到陶天才的通报后,秦塞来到如意阁,看到了正低声交流的陶忘机和萧奈何,奇怪的问: “六师兄怎么回来了?” 近些年萧奈何每年仅在春节和六月初七陶忘机的生辰才会回到三无斋小住几日,多数时间要么游走在市井坊间悬壶济世,要么索性躲到山中采药,这个时间回三无斋实在是不多见。 陶忘机点手让秦塞坐下,道: “北邙铁拳山庄知道吗?” 秦塞道: “知道自然是知道的,俊男世家嘛,武林中的事平日里二师兄也没短了说,怎么,要和哥们儿比容貌吗?” “去,臭小子,这铁拳山庄的拳法虽难以入眼,但现下的庄主潘高楼和你六师兄有交情,眼下功法出了点问题,老六多年以来醉心医道,对功法一事所涉不深,几乎砸了自己的招牌,老六,你说说。” 陶忘机撇撇嘴道。 萧奈何就把潘家五老及潘高楼的脉象和内力流失情况做了详细介绍。 陶忘机点点头,道: “幺子,你怎么看?” “医术一道我可能终其一生也难望六师兄项背,依我看,这应该不是纯粹医术能解决的问题,否则,六师兄今日也不用回家了。武林各大门派和世家的内功心法多由拳脚掌法亦或是各类器械的习练中逐步发展而来,一般既能促进各类拳脚器械的威力,更能使习练者四体康健,随着习练日久不断增长,最终可生华为真气,甚至达到传说中的天人合一境界。” 说话间他瞄了陶忘机一眼,心道这老头儿不知道不是不是达到了这境界,继续道: “按六师兄所说,潘氏应该是内功心法或拳法的习练出了问题,而其撼山拳虽因层次不高未能收入知本台,但据说其以刚猛见长,刚猛之拳本身于交手或习练时对四肢拳脚及身体均会造成较大负担,若习练时与内功心法契合度不高,则会影响身体或内力。潘家的现象听六师兄说五老膻中等胸腹十三大穴均能凝聚大量内力,且老庄主在最近的二十余年中看似没有内力的情况下实现内力到真气的部分转化,可见潘家的内功心法应当问题不大,由此推测问题可能出在心法的使用上,也就是拳法及打法,具体还要看其拳法运用和心法路径。” 陶忘机点点头,道: “那你去看看帮人解决了吧,帮老六保住他所谓的‘无不可救之人、无不可治之病’美名。去吧,明日就动身。” 随口就把秦塞这条小鱼赶入了江湖。 第8章 答疑 铁拳山庄威震豫西主要靠两点,一是朋友多,二是拳头硬。 秦塞骑马奔至铁拳山庄时,一名家丁打扮的年轻人正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看到有人踏马而至,很自然的点点头接过马缰,接着牵着马扭头径直往大门里走去,竟像是迎接山庄多年的朋友一样随意,让秦塞没丝毫陌生的感觉。 这是潘家向来的待客之道,这个名叫潘诚的家丁很健谈,他告诉秦塞: “小官人,我们潘家之所以在武林中小有威名,第一就是讲义气,第二才是拳法精,我们常年敞开大门,广交天下朋友,广结四海之缘,平日里来往的朋友很多,有行至北邙山需要歇脚的,有投靠山庄常住的,有手头不便寻求帮助的,当然也有不服撼山拳威名来问拳的。我家庄主有交待,凡是来铁拳山庄的各路朋友,我们必须一视同仁,以诚相待。” 潘诚说话间,摆手喊过一个名叫潘东的家仆把马交给他。 二人进院以后,刚绕过大门后的屏风,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大声叫好,穿过月洞门,便看到院子里百来号人围成一圈,多数人身上带着刀剑等各路兵刃,圈子里两个赤手空拳的人闪展腾挪正在交手。 其中一个是年轻的漂亮公子,身高近六尺,举手投足间声势骇人,走的是猛打硬压的路子,对手比他矮半头,身形十分粗壮,每招出手前必先大喝一声以壮声势。 在秦塞的眼中,这两人的对打虽然声势不小,但拳法都较为粗陋,尤其是为了使拳脚看起来更勇猛,使用了大量花哨动作,虽观感很具威势,但于对战取得实效无益。 “那位英俊的公子,正是我家的二少爷潘玉醉,近两年他的武功已隐隐赶超大公子潘玉文。和他对打的那位是今日来问拳的江猛,来自黄陂,据说有个绰号叫什么震八方。” 潘诚小声介绍着, 此时,场中二人脸上都挂上了汗珠,只见潘玉醉跃身跳起近两丈高,下扑时一个泰山压顶左手拳猛砸江猛头顶,江猛错身躲开,潘玉醉落地下蹲后七星步跺地紧跟着一个冲天炮,正中江猛下颚。 “好~” 围观的众人大声叫好,有几个身上没带兵器的大汉甚至跳起来鼓掌。 那江猛被打的向后翻转一圈趴在地上。 潘玉醉见状紧走几步上前查看江猛伤势,不料江猛一骨碌身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声嚷道: “技不如人,输了,改日再来!” 连周身跌倒沾染的灰尘都没拍,径直走了。 一圈围观的众豪杰哈哈大笑。 潘玉醉丁字步站定,双手一背,抬头仰望天空,胸中豪气顿生,此时的他,自觉犹如独立山巅的苍松,一览众山小。暗道:天下英雄,在我潘家撼山拳面前不过如此。 在围观众人的眼中,这位英俊的不像话的二公子,面带肃容,不断抽搐的嘴角难掩其心中的狂喜,脸颊流下的汗水也因灰尘的眷顾让俊脸上出现了些许瑕疵。 一个身着蓝缎锦袍的汉子将手中剑鞘上缀满各色宝石的宝剑放到脚边,从一旁的家仆手中抢过一条毛巾,小步跑到二公子面前,双手托着递了上去,其他众人顿觉惋惜,暗自叹息竟被这马屁精拔得了头筹。 然而这山望得那山高,一山更比一山高,一个家丁模样的青年弯着腰顺手接过二公子手上用过的毛巾,右手托着温热的茶水,用极力压低但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江猛也的确名不虚传,竟让二公子使出了这招!” “那是自然,这江猛本就是黄陂第一高手,出道十余年间,拳下不知有多少败将?” 一个手持亮银锤的汉子立即随风接过了这记马屁,手中那两枚大锤接近人头大小,看起来非常唬人, “也就是二公子,换成我等恐怕挨不过江猛十招。” 一个背背长枪的中年男人接过话茬, “依我看,假以时日这江猛必能收入《易录》俊杰百强榜,老朽不禁想赋诗一首!”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捋着胡子沉思道: “黄陂江猛是真猛,脚似流星拳无影。不远千里问撼山,一见玉醉便枉然!” “好~,太棒了这诗!” 众人大声叫好。 “百里关关,一代诗仙,果然名不虚传!仅几句话就道出了我等的心声。” 秦塞不由“噗呲”一声笑出声来,立时引来了数道凌冽的目光, “诶!那后生,你乐啥呢?看样子你是不服啊?来来来,俺老张陪你过两招!” 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瘦子喊道, “没没没,我只是笑那江猛的不自量力。” 秦塞忙道, 居中的潘玉醉缓缓转过了目光,直视秦塞, “这位仁兄有些面生嘛,莫非也是哪路豪侠,来我潘家问拳?看你的样子年龄比我还小,来来来,我让你三招,能自我拳下走过十个来回算你赢。” 潘玉醉微抬下巴道, 秦塞一直微笑着,闻言嘴角扬的更高了,暗自忖道:“我是来帮忙的,真要出手这不是欺负孩子吗?”忙摆手示弱, 潘玉醉顿觉心中的怒火更胜了,怒目直视秦塞,其他众人均是义愤填膺。 “真是有点下不来台呀,这该怎么办呢?” 秦塞心道,抬眼看了下潘玉醉,一个闪身化为残影转眼就站在二公子左前,从这位二公子头发上捏下了一只不停挣扎的毛毛虫, “二公子,你这耳朵痒不痒~” 话没说完,只听“我娘诶!”一声,二公子双手翘起兰花指,甩起脚后跟一溜儿烟跑的没影了。 围观的众人只觉一道身影闪至二公子身旁,连出手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捏下了二公子耳边的毛毛虫,也是大惊,立时摇头散去。 转眼间留在秦塞身边仅剩潘诚一人,这位看起来有些见识的山庄家仆道: “我倒是忘了问了,敢问小官人来铁拳山庄有何贵干?” 此时的潘诚心中虽有不快,见秦塞衣着和长住山庄混吃混喝的游侠全然不同,举手投足自有一番富贵风流,恭敬道。 “在下秦塞,想找一下庄主,还需麻烦阁下帮忙通禀一声,就说我是萧奈何的师弟。” 秦塞一如既往的脸上挂着微笑,打量着潘家前院,随口道。 潘诚将秦塞引至客厅奉上茶水,转身去禀报潘高楼。 秦塞打量着手中这只上好的钧瓷茶盏,绚丽多彩的釉色与厅内整套的鸡翅木家具搭配协调,彰显出这座山庄厚重的底蕴与丰厚的家资,虽较之三无斋颇有不及,也另有一番普通习武家族所没有的雅致。 一盏茶尚未喝完,一个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周身利落,面如冠玉,一缕长髯打理的甚是整齐,与老不羞陶忘机相比,除了神态气质上略有差异,容貌同样拉风。 那中年人拱手道: “欢迎秦兄弟光临寒舍,高楼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言语间十分热情真挚,让秦塞好感顿生。秦塞道: “潘庄主客气了,我六师兄回三无斋以后已将贵山庄的情况详细阐明,在下奉师命前来相助,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其实此时潘高楼内心有些失望,名满天下的慈悲圣手都没能彻底解决的潘家顽症,这看起来最多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处理吗?但一方面出于对萧奈何的信任,加之三无斋名气太大,忘机先生派秦塞过来应非无的放矢。于是带秦塞来到了山庄背后的茅草屋。 五老的内心这两日很不平静,萦绕心间多年的家族难题首次看到迎刃而解的曙光,见潘高楼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住处,潘清仁等五人并没像潘高楼一样心怀失望,毕竟忘机先生在他们这一代人心目中乃是神一般的存在,三无门下岂有庸人? 其实秦塞之前在前院看到潘玉醉动手后心中已验证了之前的一些猜测,按照萧奈何的说法,五老的内力会缓慢流失到膻中等胸腹大穴,而且内力质量较高,这说明潘氏一族的内功心法是没问题的。 请潘清仁坐下,秦塞如同之前萧奈何一般用双手覆在老庄主掌心,导出真气探试潘清仁体内诸穴,随后收回手掌道: “首先恭喜老庄主!” “喜从何来?” 潘清仁忙问。 秦塞笑道: “习武之人,先是习练拳脚,继而根据各自功法差异逐步修习内功心法,练出内力,用以提升个人修为,在辅佐拳脚器械声势及威力的同时,更能随着修习日久不断积累。但人体所能容纳的内力终究有限,故会出现修习瓶颈,内力修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再增加。如若修习的心法层次足够高,加上个人较好的悟性,内力便有望化为真气,使威力更胜,瓶颈便被打破。” “真气?与内力何异。” 潘清仁问道。 “内力是外相体力的内敛形式,很多门派无内功心法也可练出内力。真气则不同,真气乃是人体元气,《素问·上古天真论》有云:‘恬惔虚无,真气从之’,《邪客》则讲:‘如是者,邪气得去,真气坚固,这是谓因天之序。’”秦塞答道。 “那又和我潘氏功法有何关系?” 听的一头雾水的潘清信问道。 秦塞仍是一脸淡然微笑道: “这正是我恭喜老庄主的原因所在,刚才我探视老庄主膻中等穴,内力所储乃是真气无疑,与寻常武人之内力已有天壤之别,可见贵门内功心法之高明。真气若运用得当,其威力远非内力可比,之前我在前院观二公子与人对拳可知,贵山庄之撼山拳与内功心法契合度较低,功力流失问题盖因如此。” “那当如何?” 潘高楼闻言不禁紧张万分,撼山拳潘氏一门已习练三百年之久,此时得知与功法不匹配,那岂不是成了死结。 “只需去粗取精,化繁为简,再佐以刚柔相济的招数使之融汇圆润,则撼山拳非但威力更盛,拳理亦可通达,潘氏一门多年的忧虑便可迎刃而解,配合原本就较为高明的内功心法,五老之内功修为亦有望再上层楼。” 秦塞轻轻的转动着手中一对名为棋虎的虎头麻核沉吟道。 这对核桃自他十六岁生辰从二师兄那得到后就一直随身携带。之所以用棋虎命名,是因为这核桃的来临和围棋密切相关。 大学士苏子瞻的至交好友佛印禅师云游至终南山太清观访友,见到观中的一株核桃树自山石中钻出,枝干虬劲,傲然不屈,心生敬意。恳请好友松风道长将树上两颗核桃赠与他,松风道长不同意,因为当年这棵树上一共就长出两颗核桃。 佛印以一块寸余雷击木为注,与松风下棋赌斗,将这两枚核桃赢下,切开后纹路、大小极其相近,恰好凑成一对,佛印爱不释手。盘玩了三十余年后一时不察被忘年至交当时的青年俊杰苏子瞻下棋赢走,子瞻先生又盘玩了二十余年,后下棋又输给了桂天元。 桂天元把这对已先后被盘玩了约一甲子的核桃作为生辰礼品送给了秦塞,经过六十余年岁月洗礼的虎头麻核早已神华内敛,色如重枣,包浆厚重,把玩中时有金鸣之声。秦塞拿到这对核桃后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听了这对宝贝的故事后给他们取名为棋虎,平时揣入袖中,不时取出把玩。 第9章 解惑 次日,潘高楼向铁拳山全体潘氏门人宣布: “即日起,秦塞可至潘家各练功场观摩并随时对一众弟子指点,全程由大公子潘玉文陪同,潘氏门人必须配合,不得有任何阻碍。” 秦塞在潘玉文的陪同下信步来到山庄西侧的鸿鹄场,这个自带潘氏英俊基因的青年举止显然较二公子更为优雅从容,不疾不徐的走在秦塞前方约两步的距离,边缓步前行边介绍山庄子弟平日练功习惯,声音不高,却能让秦塞听的很清楚,来到练功场,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向秦塞介绍道: “鸿鹄场是我潘家直系门人练功的场地,凡年过十六岁的男女均须来此练功,平时由我与二弟玉醉在此带领大家习练拳法,实战对打。山庄东侧的是山庄门客及往来宾朋练功的宾济苑,此外还有供十六岁以下门人习拳的燕雀坪和山庄前院用于武林中的朋友问拳的迎宾场。” 秦塞点点头,两人边聊边走到了正在练功的潘氏门人附近,目测约五六十人,男女约各半数,排成一个方阵,潘玉醉在方阵前领拳,不时停下来走进方阵纠正动作。 看到大哥过来,潘玉醉一收拳架抱拳行了个礼,但看到秦塞后眼珠子不由得红了,虽然早上接到了父亲的指令,他仍是不知道这个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能受到父亲的这般礼待,更让他潘二公子恼火的是这小子微微翘起的嘴角貌似比自己还要好看几分,引得后排的几位女弟子时不时往这瞟一眼。 秦塞当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微笑道: “我和大公子只是过来看看,二公子可带着大家继续练拳。” 潘玉醉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怒火,心道我潘家撼山拳在武林中怎么说也有一席之地,你凭什么说看就看?他直视秦塞的眼睛道: “秦少侠被家父如此推崇,武功必是不凡,不如下场指点在下几招。” 他昨日里刚打败号称震八方的江猛,此时正是意气风发,内心的骄傲有按捺不住的势头,心想若三拳两脚放倒这脸上总是挂着从容笑意的小子,一定能堵上他那张一直微微翘起强装高人的嘴巴, “玉醉,不得对秦世叔无礼!” 潘玉文喝道,他虽暂时不知秦塞出自武林圣地三无斋,但这个一脸神气的青年是萧奈何的师弟,与潘高楼兄弟相称,按辈分自当是他的世叔。 “无妨,我就陪玉醉贤侄走上几手。” 秦塞故意把“贤侄”两个字咬的很重,他八岁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武功这东西,只有能不能打赢对方才是衡量高低的唯一标准。 走到潘玉醉近前,秦塞左手仍握着那对棋虎放到背后,右手摆手示意让他先出手,摆明了要单手对敌,彻底的打击一下这位眼高于顶的潘家二少。 潘玉醉早已怒不可遏,摇身上步冲拳直捣秦塞胸口,正是撼山拳中威力最盛的招式虎啸山林,若秦塞后退闪身躲开,他便会垫步接一个美其名曰“神龙摆尾”的后摆腿,一般武人躲开了冲拳也很难躲开后摆腿。秦塞仍是脸上挂着浅笑,潘玉醉的出招在他眼中比寻常八十岁的老妪也快不了多少,看到这骄傲的同龄人出招就把右手也放到了背后,非但没有闪身后退,反而不慌不忙的侧身上了半步,矮身后看似缓慢的送上了右肩,正中潘玉醉胸口,撞的潘玉醉捂着胸口不停的咳嗽。 胸中的一口气刚刚理顺,潘玉醉就红着脸怒道: “我不服,刚才是我没出重手,才上了你的当!” 秦塞心道,你如果出重手恐怕就不是咳嗽这么简单了,仍是脸带微笑,摆手道: “来,继续~” 潘玉醉心生怒气,双脚发力一跃而起,欲使用昨日击败江猛的连环杀招,两腿灌入内力跃起两丈多高后挥拳下砸,这招和太祖长拳中的“泰山压顶”相比,除了更花俏一些并无新意,秦塞仍是背着双手,不慌不忙的弹起右腿至头顶待潘玉醉下落时用脚尖轻轻勾住他的膝盖向左一带,只听“啪~”的一声潘玉醉就摔在地上,声音清脆而响亮。 良久,潘玉醉才爬起身来,呼呼的喘着粗气,连摔带气,俊脸涨的更红了。 秦塞扭头看向练功场东侧,几棵森森的古木下站着一个花白胡须随微风轻摆的老者和一个身着月白袍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的看向这边,正是潘清仁和潘高楼父子,潘高楼对秦塞拱了拱手后点点头,示意秦塞继续。 收回目光看着潘玉醉,秦塞轻声问道: “服不服?不服再来!” 潘玉醉并不答话,上步拧腰后摆腿直击秦塞的头部,秦塞迈出左脚轻踩潘玉醉支撑脚面,随着弯腰屈膝屁股一扭,胯部轻顶潘玉醉的腿根,潘玉醉又摔了一跤。这次摔的不重,潘玉醉立即翻身站起,不过看上去摔倒时扭到了腿,站起来以后左腿不受控制的有些颤抖。 “嗯~?” 秦塞微笑着看向潘玉醉,扬了扬眉梢,意思是不服再来, “我~,服了。” 潘玉醉先是大声喊了一个“我”字,“服了”二字却是说的细若蚊蝇。 一旁的潘玉文哈哈大笑道: “好了,二弟,秦世叔的武功本就远非你我可比,还是让世叔指点一下你的拳法。” 这话一出口,潘玉醉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很有狗腿风范的向秦塞凑了两步,脸上带着要多谄媚有多谄媚的贱笑道: “世叔诶,您是我亲叔,您给说说,说说,刚才是怎么轻易把我放倒的?” 秦塞不由得乐了,这小子的画风转变有点突兀嘛,点头道: “其实从昨天与江猛对拳,到今天的几手强攻,能看出你基本功打的还是很扎实的。” 秦塞感觉若此时下颌有胡须撸上两下许会更有高人风范,他接着说: “其实你昨天可以赢的更轻松,泰山压顶完全没必要跳起那般高,就如同太祖长拳那般脚跟贴地向前滑步,同时挥拳直接砸岂不是凭空缩短了对方大量反应的时间?一招就解决问题。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看你们练功,和你们一起去掉撼山拳中的一些无效招式和华而不实的动作。” 自此,秦塞就在铁拳山庄暂住了下来,清晨仍是保持在三无斋每日吐纳的习惯,上午和下午则是到天字号练功场看潘氏门人练拳,期间不但得到了潘玉醉等潘家子弟的钦佩和叹服,本就俊朗不凡的脸蛋儿上挂着的淡淡微笑也时常惹的一众女弟子耳热心跳。 近几日甚至被人偷偷塞进怀里几条透着芬芳的锦帕,如果不是顾及六师兄的名声,恐怕他住哪个小院早已成了汴京城里红尘苑的群玉阁了。倒是有一个总穿着鹅黄色短褂的女子很是与众不同,练功休息的时候,一群莺莺燕燕围着他问东问西,两个胆子大一点的姑娘还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蛮腰上让他感受发力是否正确,黄衣女子却总是站在不远处微笑,这女子应该对潘安的血脉继承的更为彻底,在一众美女中仍能显得颇为亮眼,让在美女堆中成长的秦塞也不由得多看几眼。 这姑娘走路的姿势很有特点,先是提脚向前探出,脚抬的很低,几乎贴着地面,即将落地时又会自然向外探出半个脚掌再落地,柳腰轻摆的幅度较寻常女子明显大一些,胸前颤巍巍的饱满较普通姑娘也高了不少。在有意无意和潘玉文的闲聊中,秦塞得知那鹅黄色短褂女子是他五爷爷潘清信的小女儿,名字唤作潘采薇。 “这名字好,人也好!” 秦塞暗道。 “采薇,薇薇,挺好!” 暗忖中脸上的招牌微笑不觉变成了贱笑,惊的潘玉文赶紧抬头远眺远方空旷的风景。 这日拂晓,秦塞如往日一样来到山庄东侧宾济苑外的一个小山包,欲开始每日的呼吸吐纳,临近山顶时,忽听一阵婉转的歌声自山顶那个最高石台后传来。 “晨曦欲上,细雨蒙蒙落山岗。青青子衿,罗帕暗向他袍藏。 子惠思我,风雨潇潇念君郎。盼君采薇,何时得与归故乡。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歌声如泣如诉,若即若离,秦塞顿感似有清澈泉水顺着双耳缓缓流入心田,心尖儿宛若被花妮儿的小手轻轻的抚摸,麻酥酥的。 不觉间放慢了脚步的秦塞绕过那块十余丈高的青石,一个鹅黄色罗裙女子站在晨光中贝齿轻启,正低声吟唱,却是潘采薇。此时的潘采薇身穿长裙,较之往日里练功场的短褂又别有一番风情,罗裙外巴掌宽的紫色腰带映衬着她的柳腰显得更加纤细,腰带上方不远处的饱满带来的观感也更为惊心动魄,秦塞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脸上一贯的招牌笑容此时也更像傻笑多一些,轻轻转动了几圈棋虎,他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安抚躁动的心,背起双手故作矜持道: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采薇姑娘也是来看日出的吗?没想到铁拳山庄还有人和我一样有品位!” 此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念的是哪个寺庙的经文。 潘采薇一改往日里练功场上雌虎般的凶猛,抬手轻掩樱桃小口“噗呲~”笑出声来,动人的风景引得秦塞又是一怔,三无斋里见惯了美女的他此时竟如同呆子一般。 她白了秦塞一眼,低下头,用脚尖轻轻的在地上划来划去,精致小巧的耳朵后面几根俏皮的绒毛被晨辉映成了金丝,粉面微红,轻声道: “难道就不能是专程过来等公子吗?平日里练功场上被一群姑娘团团围着,人家怎么好意思和一群侄女们挤来挤去呢?” 秦塞一听,顿觉浑身的血液也流动的快了不少,似要沸腾起来,不由又拔了拔胸脯,偷偷深吸了口气问道: “采薇姑娘有事找我?” 潘采薇轻叹了口气道: “人家虽年龄和玉文等人相仿,辈分却是他们的姑姑,平日里和他们在一起练功倒没觉得有何不妥,仗着自身尚算开窍,武功较之一众晚辈还能略胜几分,只是秦公子来指点几日以后大家都有了较大的进境,人家已渐觉力有不逮,所以,向玉醉问了公子每日早间的去向,想私下得到公子的赐教,不知~” 秦塞一听顿时心中一喜。 第10章 呢喃 旭日初升,晨光洒满大地,初秋的风比平日里显得更加顽皮,撩拨着秦塞的心痒痒的,秋蝉的歌声远比炎炎夏日的聒噪更讨人喜,这景致梦里一定来过。 秦塞胸中的小鹿轻快的跑了起来,近两年和偷溜出宫的赵祯去过几次红尘苑,扮做赴京赴考的富家举子与楼里或丰腴、或纤柔的莺莺燕燕在吟诗作对、调琴对弈之余也做过一些摸摸抓抓的小游戏,感受与今晨却远不可同日而语,十五岁以后再没流过汗的他快速盘动了几下掌心包浆油润的核桃,不时发出轻微的金铁交鸣声。 身穿鹅黄色长裙圆圆的脸蛋上带着似浅笑又像嗔怪表情的姑娘,这一刻仿佛比世间所有女子都要更赏心悦目些,秦塞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道: “撼山拳以刚猛见长,女子习练此拳较之男子本不甚适合,我前些时间偶然得到一套适合女子修习的掌法,不知采薇姑娘可愿学?” 其实知本台各类掌法、拳谱等书籍秦塞多年来早已记下不知凡几,此时的他心思转的比平日虽慢了许多,用心思量之下还真想起了一套源自古越国的功夫,这套功夫集掌法与刀法于一身,于乱花眯眼时取真意、于轻盈曼妙处现杀机,相传由一代奇女子施夷光所创,传至前朝流失于江湖,为陶忘机中年时追杀一采花巨寇后所得,极其适合女子修习。 潘采薇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注满一池春水的大眼睛流光闪烁,慌忙点头道: “嗯嗯,要学的,要学的!” 那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撩动着秦塞的心也要化了。 二人相约于晚间来此后,潘采薇背着一双小手,蹦蹦跳跳的下了山坡,随着那一袭鹅黄色身影渐渐消失,秦塞身旁十余丈高的青石早已比平日里温柔了许多,他闪身跃上青石开始了每日的吐故纳新,朝阳下的空气比平日甘美了太多。 鸿鹄场上,潘玉醉的大嗓门儿近几日明显更加嘹亮了,此时正拽着秦塞的袖子嚷道: “世叔诶!您是不知道呀,昨日晚间,我使用改良的撼山拳与二叔拆招,在都不使用内力的情况下,对练了五十余招没落下风,你可知道之前我从未在他手上走过十招?” 潘家二庄主潘高台,近年因其兄潘高楼归家管理家族,在武林中风头更盛,与嵩阳郭家二爷郭赞并称豫西双雄。 一旁一名身形稍显单薄的俊俏青年笑道: “二哥你吹牛咋不脸红呢?我爹站那几乎没动地方,你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汗出的像水泼的一样,最后气也喘不匀了,实在打不动了自已败下阵来,怎么能说不落下风呢?” 说话的青年正是潘高台的儿子潘玉风。 “那也是我自己停下来的,不是二叔把我击败的,怎么说我最近的进境也非常大的,不过,大哥的进步好像更大些。” 潘玉醉争辩道。 事实上,近一个月以来,秦塞带着铁拳山庄目前的第三代传人在这鸿鹄场中对撼山拳一招一招的拆解,一式的一式琢磨,这项浩大的工程已完成近半,一百零八招撼山拳的前半套五十四招也精简到了二十二招,虽招式间的连贯仍不够圆融,暂时未能达到秦塞预期设想,威力已远胜从前,秦氏五老尝试着依样练了几天,内功的流失明显放缓,证明了秦塞早期的推测方向完全正确。 潘氏内功心法虽不知其具体修习方法,但根据五老内力不断转化为真气以及在经脉中的走向,秦塞判断其为上流功法,此心法若编辑成册收入知本台也可轻松放入第四层,流入武林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晚餐后的时间让秦塞既期待又留恋,心上人的进步当然比自己的进步还要使人心情愉悦。凤箫吟是古越美女施夷光所创,是一套集身法、掌法、刀法乃至心法为一体的女子功法,秦塞当时也是随便翻一翻看能否有所借鉴。 相传,施夷光自幼聪慧貌美且好动,随其父修习家传武功进境使人惊讶,然因家境贫寒,每日下午须独自到河边浣衣。某日,南海龙王的六太子化身为锦鲤带着同样化为游鱼的虾兵蟹将在水里游来游去,不经意游到了施夷光洗衣的小溪里,看到挽着衣袖倾城倾国的姑娘,刹那间忘记了游动,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一切;灵山飞回的鸾凤带着百鸟落在小溪边的梧桐树上,眼角的余光瞥到施夷光比花还娇、比玉还纯的天人容貌顿时也惊的呆住了。 欢喜之下,六太子带着群鱼在水中欢快的跳舞,鸾凤率领百鸟在天空欢唱,施夷光看了此等奇景回家后,就创了这套女子奇功凤箫吟。 潘采薇当下正在练习这套功夫的掌法,很显然这丫头的悟性和习武天赋较潘氏其他年轻人更为突出,才不到十天的时间,一套二十四式的掌法便已全部学会,练将出来,如穿花蝴蝶一般翩翩起舞,已初步达到了秦塞对这套掌法的期待。 这过去的十多天,秦塞每日都感觉心情十分愉悦,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总是挂在唇角的笑意是他心情莫名愉快的自然流露,这个以往任何时候都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年轻人,在和那个总是一身黄衣笑靥迷人的女子接触后,先是感觉自己也不错,和这个嘴巴很甜闲谈中对他秦少侠大加赞赏的丫头聊过几次以后,自己也越发的感觉神气起来。 月光下,蝈蝈们开始了晚间的歌唱,听在依稀沐浴在爱河的年轻人耳里,这歌声乃至发生在身边的万事万物都是那么美好。在练功之余,潘采薇仿佛特别了解身边这个有时候特别专注,偶尔会神游太虚的大男孩的想法。 每当秦塞貌似眼睛盯着这个曼妙的身影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畅想两人未来的时候,这姑娘就一定会喊累要求休息一会儿,每当此时秦塞都特别希望自己能够化身那把精致的小水壶,可以频频和那淡粉色的樱唇频频接触,那感觉一定很美妙。 这姑娘每次休息都会让秦塞讲故事给她听,而初涉情场的雏鸟当然很愿意做这种事情: “话说汴京城郊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个种西瓜的老农,这老农是村里种西瓜最大、嘴甜的人,被西山的一个蛇精听说后抓走了,非要让老农给他种瓜,一天,村外的田野上突然电闪雷鸣,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秦塞讲着故事不忘互动,看到美丽的小脑袋摇了下,接着道: “原来是老农的瓜田里出事了,有七个西瓜居然被雷劈开了,劈开后吓人的事情发生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潘采薇,希望这姑娘害怕之下往他身边靠近点,然而这丫头一脸淡定,没有任何表示,只好接着讲道: “七个西瓜里分别蹦出一个又白又胖的娃娃,这七个娃娃自称是那老农的孙子,每人头上都顶着一个小西瓜,每个西瓜娃娃都有自己特别的本事,有的会喷火,有点会吐水,还有的可以隐身......,后来,这七个娃娃与蛇精斗智斗勇,终于救出了爷爷。” 期间秦塞不止一次想说出对潘采薇的爱慕,但这姑娘不知道什么情况,每次都能巧妙的把话题引开。但是这个让他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性格的姑娘真的很聪明,凤萧吟掌法练得的越来越好。 这一日晚间,在开始练功前,秦塞对潘采薇说: “微微,我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说完我们再继续练功。” 姑娘的眼睛像是会讲话,静静的看着他。 “这件事情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我想亲你一口!” 秦塞鼓起勇气说, “嘻-嘻-” 潘采薇一听,轻笑了两声,扭头就跑开了,速度却慢极了,秦塞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姑娘的腰肢,凑上大嘴就在潘采薇的柔嫩的脸颊上吻了一口,姑娘转身把他推开,低下头,月光下,粉嫩的脸蛋像极了熟透的苹果,娇俏不可方物。 一瞬间,秦塞感觉拥有了全世界,他不由庆幸起来,这么美丽的姑娘幸亏教了她凤箫吟,否则,让她和那帮糙汉子一起练撼山拳那等粗鲁的拳法,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撼山拳的精简与拆解工作终究做完了,一百零八式拳法经秦塞的去粗取精,目前仍能留下的仅剩四十四招,威力明显比之前大了许多,所消耗的体力较之以往小了很多,基本达到了他当初的设想。 凤箫吟掌法潘采薇也已练得很熟练,近两日秦塞正在纠结要不要将刀法和心法也一并交给她,心里也有点担心这姑娘虽然聪明,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学这么多东西,难免出现纰漏以至于对长久的发展不利。后来秦塞决定有关刀法和心法暂时先不教,最近还可以以此为借口在铁拳山庄待更多的时间,初恋的情人们总是很善于借助各种机会相聚。 这天,秦塞让潘玉文把潘高楼、潘高台兄弟和五老请到了鸿鹄场,先是让年轻人里天赋最好的潘玉文练了一趟四十四招精简版撼山拳,让潘高楼兄弟和五老看了一遍,然后问五老真气恢复情况,潘清仁道: “按照小友的建议,这套精简版拳法的前三十招我们五兄弟最近每日都在修炼,真气恢复很明显,尤其老五,内功心法层次偏低,内力暂时未开始向真气升华,练习精简后的撼山拳结合我潘家的内功心法,眼下功力较之五十岁时甚至日有精进,如是观之,若我等修习四十四招精简撼山拳,定会取得更好的成效!” 潘老爷子越说越兴奋,眼角几根长眉和花白的胡须也随着嘴里喷出的气息飞扬,看起来既严肃认真,又带着一本正经的喜感,当真是神采与唾液一色,胡须与白眉齐飞。值得一提的是,自撼山拳前半套精简至二十招以后,修习后的潘高楼自身功法的一应不良反应已全部消失,近段时间,潘家自五老以至于潘高楼兄弟,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那要命的噩梦终于醒了,一切也美好起来。 玉文、玉醉等兄弟众人当然更开心,他们虽然不知道以往潘氏面临难以解决的功法大问题,但眼下这套撼山拳威力远比之前大了太多,对这个虽不是潘家人,长相丝毫不比将“好看”二字薪火相传的潘家人差的年轻人越发的敬重。 “困扰我潘家多年的梦魇终于醒来了,秦塞兄弟,愚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潘高楼高兴的说, “您别谢我,要谢也是谢您和我家六师兄的情谊,我答应过六师兄帮他把这事做好,就一定会竭尽全力!”秦塞摆摆手道。 第11章 放生 “那以秦小哥儿看,我铁拳山庄眼下改良过的撼山拳配合祖传的心法,于当今武林当处在何种位置呢?” 五老中最年轻性子也最跳脱的潘清信道,据说这位看起来比潘高楼大不了多少的老帅男当年也曾是侠女们最为追捧的才貌双全的青年侠客,不过二师兄桂天元也曾这样评价潘清信: “这个潘家老五啊!也就一身好皮囊而已,武功嘛!能打的不屑和他打,不能打的不敢和他打,和他武功相仿的呢?要么看他大哥,要么看他大侄儿,也不愿和他打。不过这人当年曾经创下一个记录,一个月里曾有二十多个女子或抱着或牵着几个月到两三岁不等的孩子到铁拳山庄找他认爹,你说牛不牛。” 这个四十多岁至今一直单身未娶的闷骚男说的很是义愤填膺,像是他之所以单身是受潘轻信这等败类所致一样。 秦塞看了这个将种子撒遍武林角落的老帅男,想了想道: “整体性和威力肯定较之以往有了天壤之别,与潘家内功心法当然也变得更为契合,不过嘛~” 他看了一圈,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不过什么?” 潘清仁紧张道,在场的这么些人中吃功法苦头最大的无疑是他。 “新撼山拳当然是好的,虽和少林、武当、青城、峨眉等泰斗门派的顶级功法相比差距仍较大,与三流门派的镇派功法差距却也有限,但是呢?四十四招里面有几式之间的连贯稍显突兀,不够圆润,若拳法能将刚中带柔、刚柔相济的拳道融入其中,一定能取得更好的效果。前者我们对老拳法进行了精简,若能再加入一些连贯招数使之更加圆润,同时让整套拳法更为系统、完整,使之刚与柔的关系达到较为合适的契合度,同时再根据新拳法特征提升内功心法与之契合度,则铁拳山庄功法定能再上一个大台阶!” 秦塞没有隐瞒道。 “那你说这些,有办法解决吗?” 人群后潘采薇突然走上前来问道, “这~”秦塞右手握着那一对被他取名棋虎的油润核桃,几根手指熟练的拨动,两颗如玉石般的核桃转的飞快,他接着道: “眼前是暂时没有法子的,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应该有办法!” 不知为何,今时潘采薇竟比往日的胆子大了许多,她拉着秦塞握着核桃的手不停的摇,小嘴噘着,嗔道: “哎呀!你怎么也会婆婆妈妈的?你说嘛、说嘛!” 秦塞数日来虽已吻过心上人的脸颊七次之多,但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过这般待遇?立时败下阵来,忙道: “有一个长辈,和家师关系极好,我还是幼时见过一次,这位长辈早年武功威猛绝伦到了极致,多年潜心领悟了刚柔相济的诀窍后又取得更大的成就,即便是家师,有时候提起来也是赞赏连连。” 秦塞的师门,只有五老和潘高楼知道,这六人在未得到许可前绝不敢说出去。 “或许他会有办法,就是不知道这位长辈会不会帮忙?” 秦塞接着道。 “只要少侠帮忙一试,我潘家上下皆是感激不尽!” 潘清仁道。 潘采薇则是白了他一眼,“哼~”的一声,小嘴噘的更长了,又是跺脚的。 “好吧,好吧,我试着去拜访看看,否则恐怕某位女侠的小嘴都要能拴上驴子了。” 众人哄堂大笑。 北邙向西是名扬天下的虎牢关,六百年前,三杰战一雄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现在想来,仍让秦塞不由得热血沸腾,英雄的传说,就如同陈年的烈酒,越老越香。 胯下的绿耳,是五师兄两年前回三无斋时带给他的,身为宋燕边境兵马大元帅的月如钩,麾下统领骑兵二十万、步兵四十万共六十万大军戍守边关,镇压着一向狂躁的北燕慕容氏不敢越雷池半步。 百忙之中的月如钩听说师弟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坐骑,亲自冲入草原上数万规模的野马群,捕到这匹后来被秦塞取名绿耳的宝马,对这位小师弟的宠溺可见一斑。 浑身青黄色的良驹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仅比他矮了一线的大黑马,马上的青年看上去风雅清秀,颇为英俊,一张口便现出原型: “叔啊,你慢点,我这马尥蹶子跑都赶不上你呀,你这是啥马呀这是?” 正是大嗓门儿潘玉醉,当秦塞同意对潘家帮忙帮到底后,他就急忙凑上去求秦塞带他出去长长见识,秦塞不同意,这小子就学自己的小姑潘采薇,抓着秦塞的手一直不停的晃啊晃,差点没把秦塞给恶心吐了,实在比不上这小子的厚脸皮,只好点头答应。 刚出山庄门口秦塞就给这位二公子约法三章,否则立即让他打道回府: “一是到了目的地不能乱说话;二是回家以后不能乱说话,尤其不能说见过谁,做了什么;三是行路时未经允许不能乱说话,更不能恶心人!” 出了虎牢关,山路逐渐崎岖起来,这个季节的北邙山脚,到处都是金黄的收获,人们脸上挂着笑容,这几天他们不但收获了半年来用汗水浇灌出的丰硕成果,也种下了来年丰收的希望。而虎牢关以西的变化十分明显,山是清一色的荒芜与萧条的黄,偶尔有形单影只的飞鸟掠过天空,却让天空看起来越发的寂寥。 秦塞最愿意聊的天当然是有关潘采薇,每每想到那鹅黄色的倩影和那七个醉人的吻,他唇角的微笑便一定会愈发灿烂。无奈一向大嗓门的潘玉醉并不配合,每次提到他的那个小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午间,二人在洛阳城外各自简单喝了碗老马家牛肉汤顺便喂马,一个时辰的休息让人马再出发时均已精神焕发。继续西行,到吃晚饭的时间二人便赶到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陕州城,屈指一算,在途中没换马的情况下,两人大半天的时间奔行了四百余里山路,看来潘玉醉那匹大黑马也绝非凡品。 天已擦黑,二人只得先住店,没想到这座不大的县城也有悦来客栈,这家客栈的分号果然如外界传言般越来越多了,简单洗漱以后,秦、潘二人就在客栈前厅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流行于秦地的太白酿小口喝了起来,此酒清冽割喉,入口成线,难怪粗犷无畏的西北汉子都喜欢这口。 “二哥,还是你有法子,今天我们赚了六贯多,平摊到入伙的每一户头上也有五百文上下,来钱儿真快诶!” 邻座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说,这汉子四肢粗壮,说话带着典型的陕州口音,一听就知道是土生土长的陕州人,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瘦子,整张脸瘦的像一条狗舌头,面白无须,五官都要较普通人小一号,尤其是一双眼睛,若不仔细寻觅一番还真很难发现,确实比老鼠眼睛大的有限,这瘦子仰脖儿喝了口酒,舒服的哈了口气操着蜀中口音道: “这都是小意思,你让乡亲们在那好好抓,我在城里让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们多发善心,鱼儿转来转去差不多还是那些鱼儿,格老子!太太小姐们口袋的银子就源源不断的跑到了我们兜儿里!” 黑脸也跟着喝了口酒,接着冲瘦子竖起大拇指,点点头没有说话,那瘦子接着道: “但是牛兄弟你要切记,千万不要让乡亲们知道这鱼还是同一批鱼,更不要让他们知道这鱼全是城里的太太小姐们放生的,每天都要放,每天都能抓。否则一定会影响到我们的财路,毕竟那些娘们儿虽然有点呆,但却不是全都傻的一塌糊涂,万一被她们发现放来放去都是同一批鱼,我们的饭碗准给砸了。” 黑脸牛兄弟听的一脸严肃,频频点头。 秦塞和潘玉醉这会儿也算听明白了,这瘦子通过某种途径在城里的太太小姐等一众女性中鼓吹放生积累道德功业,会给放生者带来福报,同时带领她们到指定的地点收购鱼、虾、乌龟等活物,收购完成后以福星走向、福位迁移等信徒完全不懂的理由,带领这一众信徒到指定的桥头放生,其间嘴里小声念叨着自撰的放生咒。 而牛兄弟则带领一批人带好渔网等捕捞工具,每日提早到达与瘦子之前约好的位置捕鱼,通常是张开网躲在放生的桥头下,待瘦子带领信徒们放生结束转身走开后,直接拉起渔网,第二天等着瘦子带领另一批人来买,如是反复,人和鱼虽然都有些累,银子确实源源不断的滚进了他们的腰包。 秦塞二人听着这一黑一白二人讲话,相视一笑,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这牛兄弟和那个白瘦子与信徒们也是愿打愿挨,还真是大宋的百姓近些年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了,如果放在百年前,有多少鱼恐怕都会被先烤熟吃掉,哪里还会有人闲下心来给未来祈福? 次日清晨,秦塞二人洗漱完后准备打听一下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君场村怎么走,刚牵着马走出客栈门就遇到了奇怪的一幕。 一个身着灰色粗布的和尚,脖子上挂着一百零八颗紫檀念珠包浆浓厚,双手合十站在客栈门口。和尚长得十分俊秀,比潘玉醉还要女相几分,他对面正是昨日在客栈前厅喝酒的白脸瘦子,和尚声音很温和,吐字却铿锵有力: “夏野流,莫要再跑了,你跑不掉的,还是跟我回寺里忏悔吧!”那和尚声音十分洪亮。 面白无须的夏野流脸色越发的白了,他努力瞪了瞪耗子眼,无奈眼睛并没有变大分毫,只是更圆了些,大声道: “臭和尚,你念你的经,爷挣爷的钱,管你们金佛寺鸟事,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他娘少管闲事,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此时等在客栈门口的近百位放生信徒哪里还能看不出自己已连续多日被骗,看向夏野流的眼神慢慢变了,一个抱着孩子长相颇有几分清秀的少妇还指着这瘦子质问一声: “你不是说你是悟良居士嘛?你这个骗子!”。 那俊秀和尚一听,微怒道: “呵弥陀佛!夏野流,你骗人放生赚钱,本寺本不予理睬,但你打着金佛寺居士的名义四处坑蒙拐骗,多次欺骗女子信徒,违背女子意愿毁人名节和性命,本寺定要将你抓捕,关在寺内忏悔。” 秦塞一听,这哄人放生的狗舌头脸还干着这类勾当?当即拉着潘玉醉停下了脚步。 第12章 中毒 潘玉醉一看此景顿时激起了难以抑制的侠义之心,他放开马缰大喝一声: “兀那瘦厮,原来干了这么些丧尽天良的恶事,人人得而诛之,来来来,吃你潘爷爷一记撼山拳!” 嘴里嚷着,这大嗓门儿的俊公子一个箭步就穿到了和尚与夏野流中间,举手就要打。 “等一下!”那瘦子喊道, “您是铁拳山庄的潘家门人?撼山拳的潘家?” 他努力瞪着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稍大一点的眼睛,一脸惊喜的神情,看到潘玉醉点了点头,像是更加激动了,立即小步往潘玉醉面前凑,喊道: “哎呦潘公子诶,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您好好想想,去年春天~” 这瘦子说着就到了潘玉醉近前,看似缓慢的伸出右手去握潘玉醉的手,潘玉醉刚伸出手就听到“慢~”、“别~”两个声音,这两个声音分别是秦塞和那和尚喊出的。 虽阻止的声音潘玉醉听的很清楚,马上就往回抽手,但已经有些晚了,先是眼前一花,那夏野流伸出右手的衣袖忽的探出一只小指肚大的三角状蛇头,瞬间就咬在了潘玉醉虎口上。秦塞一看,竖起左手劈出一掌,掌风正中那瘦子手腕,“啪嗒~”一声一只手和一个小小的蛇头就掉在潘玉醉的脚前。 夏野流反应极快,不顾掉在地上的断手和蛇头,左手分别对着和尚和边上的信徒挥了两下洒出大量粉末后,拔地而起。和尚见状忙一个闪身站在那百来号信徒前,双手合十,身上若隐若现闪了两下金光,夏野流撒出的粉末遇到金光纷纷坠落到了地上。再看那夏野流,已踪迹不见。 少侠潘玉醉此时真是摇摇欲坠了,短短几个呼吸,从手上到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青紫色,秦塞赶紧点了他几道大穴护住头部和心脉,点手唤过客栈的小二把两匹马又牵了回去,看来今日得继续住在这儿了。 架着脸色青紫的潘玉醉重新回到客栈,这个样貌本十分出众的二公子此时牙关紧咬,气若游丝。秦塞的医术虽远不及六师兄萧奈何,但也可明显看出潘玉醉这次中毒之深,他掏出包袱里随身携带的银针,在潘玉醉身上下了几针,同时渡入真气,而后在其后背猛击一掌,潘玉醉“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后,呼吸开始逐渐平稳,秦塞知道这小子的命暂时算是保住了,但要彻底肃清余毒,恐怕需要配以对症的药物才能解决。而这种药物除非施毒者本人或是六师兄那样的医道高手出手,否则还真是不好办。 “啪~啪~”正当秦塞为难之际,房间的门被敲响了,秦塞打开门一看,正是之前客栈门口的那个俊秀和尚,和尚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道: “呵弥陀佛,不知道潘施主伤势如何?小僧特地来看是否需要帮忙。” “呵呵,应该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要排清余毒,恐怕还要想想办法。刚才我看了一下斩落的蛇头,应该是西域的七寸麻布袋,毒性很强,有点棘手。” 此行虽然暂时遇到了些许挫折,秦塞脸上仍是一直挂着淡淡的招牌微笑,十岁以后的他每当遇到难题就会想起三师兄司徒小满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甭管多硬的铁,只要火足力气大,指定能给他敲的明明白白的!” 他深信,不管多难的事,只要全力以赴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那和尚听了秦塞的话道: “小僧就是为此而来。”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浅灰色丹药,递给秦塞,接着说: “小僧从三年前开始追捕这夏野流,无奈此人轻功极好、诡计多端,又善施各种旁门左道,尤其身上藏匿了大量毒蛇,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就特地回寺里准备了这瓶蛇毒一粒清,以防自已或者他人因中了这个贼人的蛇毒而毙命。” 秦塞接过那粒丹药看了看,用鼻子一闻,腥臭扑鼻,闻之欲呕,与潘玉醉虎口的伤口气味相仿,知道此药就算是不能全然解毒,最坏结果也不致恶化,就扶起了潘玉醉给他喂了下去。那和尚貌似很有经验,转身从门后拿过一个木盆放在床头边,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躺在床上的潘玉醉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和尚立即把他扶起身来,秦塞也架他另一边胳膊使其翻过身来,只见潘玉醉张开大嘴,“哇~哇~”吐了几口,整个房间顿时臭气熏天,与刚才药丸的气味及其相似,只是把药丸的腥臭放大了很多倍。吐了一会儿,潘玉醉接过和尚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后继续哇哇的吐,后来再喝水、再吐,如是三次以后,再喝水不吐了。 秦塞从潘玉醉包袱里摸出一粒小银块,约摸三、四两左右的样子,然后喊过店小二,让他换间房子再煮点小米粥给潘玉醉喂下。 安置潘玉醉重新躺好后,秦塞与和尚聊了起来。没想到和尚十分健谈,他问道: “这位潘公子莫非真是北邙铁拳山庄潘氏门人?” 秦塞点点头。 那和尚接着道: “听闻潘氏门人素以俊朗风雅见长,不知阁下是否也是~?” 秦塞摇摇头道: “我不是潘家人,我是这小子的远房表叔。” “哦?远房表叔竟也生得如此潇洒,看来定时沾了潘家的仙气了,那以施主看,贫僧这幅皮囊能及潘家否?” 和尚竟一本正经的问了句让秦塞咂舌的话,秦塞不禁乐了,道: “相貌当然是够了,只是身高稍微低了那么一点点。” 秦塞也是实话实说,毕竟潘氏成年男子身高多在五尺半左右,这和尚目测最多也就五尺出头, 那和尚面色一转,泫然欲泣: “哎!这正是小僧内心永远的痛!许是儿时吃的肉不够多,影响了我的发育所致,看来我师父还是自私了些!” 说着甩起宽大的僧袍在面前划了一下,恰巧挡下秦塞嘴里刚喷出的茶水。 “我嘞个大去呀!这世道,和尚都已经吃肉吃到如此理直气壮了吗?” 床上的潘玉醉一骨碌身坐了起来,脸上的青紫尽退,眼睛瞪的溜圆。 “非也,非是当今和尚都吃肉了,而是和尚玄空肉吃的有些少了,所以二十余岁才长到五尺出头的个头。”这和尚满脸肃容道。 “和尚玄空是哪位大师?是那座寺庙的高僧?” 秦塞奇道。 “高僧不敢当,玄空正是贫僧,在金佛寺出家,家师正是金佛寺主持同庆!” 和尚淡定道,眉宇间却流露出了不尽的无奈,像是在金佛寺受了极大委屈一般。 “我再嘞个大去呀,莫非是‘一口酒缸走天下,一条狗腿盖武林’的同庆和尚?供奉了一尊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纯金大佛的金佛寺?” 潘玉醉的嗓门更高了些,中气十足到完全不像刚刚中过毒的样子,秦塞的眼睛的也瞪的更大了。 “小僧玄空正是同庆和尚的弟子,顶门大弟子。” 这玄空暗自擦了擦被秦塞喷湿的手后,取下脖子上的念珠慢慢的拨弄着,郑重其事,一脸自豪。 南北少林寺、金山寺、大相国寺、白马寺等寺庙的主持都是有名的得道高僧,若要评谁的佛法最高,可能很多人都会难以抉择,但若要说哪个和尚最有名,那一定是同庆和尚。这个和尚功力通玄、嫉恶如仇、慈悲为怀,只是爱好和普通和尚有那么一点点分别,当代诗仙百里关关给他归纳了“四个一”:一口酒缸走天下,一条狗腿盖武林。一声慈悲镇宵小,一尊金佛最闪耀! 同庆和尚早年行走江湖,手托两百斤的酒缸,怀揣两尺长的狗腿,路见不平,大喝一声: “我佛慈悲!” 大恶用酒缸拍死,小害就用狗腿敲残后罚金,出道十余年间酒缸下共拍死四十七人,无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罚金一万多斤,无不让人心悦诚服,偶尔有貌似不服的,最终也总能被他用狗腿敲到心服口服。后来在华山的一个小山坳自建金佛寺,铸造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纯金大佛,还收了几个徒弟,不过据说庙里香火并不旺盛,主营业务仍是惩恶扬善。 一听是同庆和尚的弟子,秦塞还算淡定,毕竟在三无斋跟着陶忘机和一众师兄见惯了匪夷所思的事情,潘玉醉顿时精神大振,马上穿好鞋子,坐在了玄空二人的桌子旁,一脸八卦的问道: “那同庆大师现在还好吗?江湖上貌似很久没有他的传说了?” “近几年都是我和两位师弟代表寺里在外轮流走动,师父多数在寺里,他说前些年入世已经差不多了,该习惯渐渐的出世方能修成正果。我也一年多没回寺里了,倒是二师弟玄能经常回寺。” 玄空淡淡的说。 “岁月果然催人老啊,没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同庆和尚如今竟能如此耐得住寂寞!” 潘玉醉轻叹道。 “也不尽然,听二师弟说,上个月师父在山下的村口看人给孩子喂奶,看的时间久了些,被那孩子年轻的母亲堵着寺门骂了七天,万幸三师弟玄境偷偷的积攒了二十多颗鸡蛋,才把那小娘子哄走。” 玄空无奈道,说着摆了下左手,顺便挡下了潘玉醉嘴里喷出的茶水。 潘玉醉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的更大了,盯着玄空的眼神充满了敬仰与崇拜,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 玄空一惊,忙用双手护住了胸口,身子往后缩了缩,嗫嚅道: “潘施主请自重,小僧不喜欢男人!” 这和尚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秦塞也不由得笑出声来。潘玉醉的脸色愈发的白了,大声道: “老子也不喜欢男人,老子是纯爷们儿,纯的,比你家那尊金佛都纯!” 玄空看了潘玉醉一眼,淡然道: “看来潘施主的毒已彻底解了,相见即是有缘,不如我等小酌几杯,两位若是有多余的金子,也可施舍给小僧三五斤。” 秦塞乐道: “三五斤没有,三五片没有问题!”说着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五片金叶子递给他,而后大喊一声: “小二,上酒!” 第13章 情殇 玄空迫不及待的端起桌上的黑陶碗喝了一大口酒,舒服的打了个酒嗝,搓了搓手,捏起一片店小二重点推荐的五香酱牛肉入进口中,边使劲嚼着牛肉边含糊不清的叹道: “还得这口儿太白酿啊!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切~”潘玉醉白了这位送来独门解药的酒肉和尚一眼,不屑道: “我说大师,您是和尚!怎么动不动又是酒肉,又是男人女人的?” “潘公子,你虽身出名门,但这格局也确实忒小了点儿。做人做事嘛,不要拘泥于形式。只有戒酒戒肉戒色戒七情六欲的僧人才是好和尚吗?《金刚经》有云:‘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万物本为一体,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素就是荤,荤就是素。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只要方向是对的,不管走哪条路,都能到达极乐的彼岸,若南辕北辙,步子再快也是枉然。” 和尚摇头晃脑道。 “佛本无相,以众生为相。若一切言行拘泥于形式,便真的着相了,正如之前外面的信徒,为延年益寿而放生,为荣华富贵而放生,为祛病救灾而放生,唯独不因放生而放生,便是着相,非但难得福报,反而灾殃不远矣!” 秦塞点头道,他自小每日除了练功玩耍,剩余时间全泡在知本台了,各类书籍都有涉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旁的潘玉醉听的云里雾里一脸懵,玄空端起酒碗和秦塞二人分别碰了一下,叹了口气道: “咱不说这个,自进寺出家以来,十余年间我每日除了念经还是念经,实在是不胜其烦,也就近三年,师父要求我出外走走,最近一年主要是追捕夏野流那小子,生活才有了点滋味。师父还说《金刚经》要陪伴我一生,哎!想想都觉得没意思!” 秦塞不禁奇道: “念经,你不练武功吗?你那震落毒粉的金光和那么好的轻功哪来的?” “念经念的呗,师父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只要每日念念《金刚经》,武功就会越来越厉害。而且师父说师父的师父说过,每日诵经可得无量功德,这些功德以后都会成为我的福报。算了,说点别的吧,一说念经我马上又要睡着了,可怜我无论刮风下雨每日都要把《金刚经》的五千零四十三个字一字不落的念一遍!” 和尚的脸越发悲苦。又喝了口酒,玄空莫名的脸色转喜道: “所以这夏野流我一直紧跟着他故意不抓,只要盯着他不做太坏的事,就能一直不回寺,外面的世界水也甜花也红的,回去只能每天对着木鱼敲来敲去,实在是没意思~。” 一会儿工夫,酒肉和尚说话舌头有些大了,看来酒量并不大,脸和脖颈都喝的通红,也不管秦塞和潘玉醉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兀自说着。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一直追着这小子也有不好的地方,上个月在洛阳城就因为这厮突然逃跑,坏了我的大事!” “什么大事?” 秦塞好奇道。 “哎,当时我在洛阳街头相中一个姑娘,那臀瓣儿,真是又圆又翘,一看就知道和小僧有缘。于是我就上去和这姑娘打了招呼,聊了好一会儿。” “啥?那这姑娘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潘玉醉一听精神大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姑娘腰肢很细。” 和尚自顾自的回忆道, “脸蛋儿!脸蛋呢?漂亮吗?” 潘玉醉精神一震,接着问道。 “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姑娘的胸怀十分的跌宕起伏。” 和尚咽了下口水,接着道: “我跟着这姑娘到了她家门口,问他要不要嫁给一个英俊的和尚,我随时可以还俗,不料这姑娘直接赏了我一口香痰!第二天我还想去找她,没想到夏野流这厮又溜了,我只能追出来,可怜我的爱情又一次离我而去了。” 和尚越说越伤心,眼角一红,脸颊竟流下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秦塞感觉这和尚是又可怜又好笑,端起酒碗和他碰了下问道: “什么叫‘又’一次离你而去了,这个‘又’字听起来有些不同寻常,我说和尚老兄,你出了寺以后性格如此跳脱活泼,你师父知道吗?” 玄空好像真的喝醉了,又抽噎了两下道: “师父说我和别的和尚不一样,最好先还个俗,入世个三五七十年,娶房媳妇,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寺里,就能修成正果。” 这会儿潘玉醉也听明白了,继续逗玄空: “对呀,我叔不是问了吗?刚才你说你的爱情又一次离开了,这个‘又’字让你说出来的确有些清新脱俗,难道以前你也有过此类的爱情?还不止一桩?” “哎~也就这两年吧,没细算过,最多也就十几次,肯定不到二十次。” 和尚扭过头,透过窗瞅向远方灰暗天空掠过的一行大雁,神情更显凄凉。 秦塞使劲瞪了潘玉醉一眼道: “说这干嘛?来,喝酒。我看玄空兄你也是性情中人,以后我秦塞认你这个兄弟!” “我也认你这个兄弟!” 潘玉醉嚷道。 “你也认兄弟?老子是你叔,小屁孩,滚到院子里撒尿和泥巴玩儿去!” 秦塞闻言喝道。 “开心!兄弟!我好像喝多了!” 玄空嘴里念叨着,忽然光头直接就杵在了桌子上,还顺便反弹两下。 次日清晨,秦塞站在院子里开始了一天的吐纳,这套呼吸方式秦塞自六岁起至今已坚持了十二年,陶忘机给这套吐纳法起名为万化定基,以阴阳五行结合知本台多年广纳百家的内功心法自创而成,他自己也是和秦塞同一天开始尝试修习,不久后感觉通过修炼这套心法个人凝滞多年不动的修为再一次有了明显进境,索性放弃了修炼了数十年的功法,正式开始修炼万化定基。秦塞自从接触这套功法后,每日清晨修炼这套天下间仅他师徒二人知道的功法,从未间断。 不远处是正在用心念诵《金刚经》的玄空,在他抑扬顿挫的诵念声中,秦塞看到一圈微弱的金光在其身周时浓时淡,随着最后一句经文结束,那一圈金光竟钻入了和尚的肌肤,也许这就是他说的只需念经武功就会越来越厉害吧。或许一般武林人士不认识这金色光圈为何物,可秦塞每日清晨修炼万化定基,已经和这在三无斋知本台多本藏书中记录为元气的东西打了十余年交道,自然知道玄空的际遇是多么难能可贵。 昨日和秦塞喝完剩下的酒睡到日上三竿的潘玉醉洗漱完毕后,三人喝了点清粥后约定,玄空尽快抓住夏野流送往金佛寺,然后和师父商量他的还俗大业,如果能还俗就到铁拳山庄去找秦塞二人。 陕州城外的深秋,清晨已颇有凉意,这凉意带来的却是金黄与喜悦,高粱熟了,大豆黄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也全部挂在了屋檐下。眼下种在地里的不仅有小麦种子,还有勤劳的村民满腔的希望与念想,老百姓的生活,不就靠着这点念想吗。 君老汉蹲在平整的场边,手中食指粗细的黄铜烟杆经多年的摩挲,而今成了找红色,这老伙计从他还是小伙子的时候就跟着他,到现在已整整五十年。二小子和三小子在粮场上忙活着,今年的黄豆粒圆籽大,又是个丰收年,三十亩地的黄豆,留下点磨豆腐、榨油自家用,其他的拉到城里的粮站最少也能卖三十贯钱。 老汉用力的抽了两口烟,惬意的用鞋底磕了磕烟锅儿,看着随着上下飞舞的梿枷溅出很远的溜圆黄豆,裂开嘴笑了,满口的黄牙带来的不仅仅是那比他小了二十岁的漂亮婆姨讨厌的烟臭,更有金黄的喜悦。城里的读书人无病呻吟的时候总说岁月的刻刀在和他一样的老农额头上刻下了苦难与沧桑,其实他认为那是放屁,就只是年龄大了而已。 “三儿,你过来陪老子说说话。” 老汉冲场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摆了摆手,那青年十分听话,一听喊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过来, “咋了?爹。” 本地汉子说话永远都是如此的简洁明了。 “坐!” 老汉用烟袋锅指了指面前的空地,待儿子坐下来,接着说: “三儿,你成亲几年了?” “五年了嘛!咋了爹?” 三儿奇怪道。 “咋倒是没咋,就是你娃都两个了,能不能别那么龙精虎猛的?”老汉低声说。 “你说的啥歌意思嘛!啥事,你直说嘛爹。” 三儿仍是一头雾水的问, “咳~咳~”老汉轻咳了两声,古铜色的脸庞更红了些: “事倒是没啥事,就是~就是~,你回屋跟你婆娘说说,你们两口子晚上别弄那么响。你娘听到老折腾老子,你娘比老子小二十岁,现在都弄的我的老腰有点吃不消了。” 反正说都说了,老汉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 “还有老二,年轻的时候不学好,总是看一些花花绿绿的不正经图册,伤到了男根,至今没能娶亲,我说来年带他进城去找你二大爷给瞧瞧,看能不能给治好,你们两口子就住他隔壁,每日夜里锣鼓喧天的,对他病情能有好处吗?” “我知道了爹。” 三儿的脸唰的红了。 “嗯!那就好。” 老汉点点头,看向远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通往这块粮场的不到三尺宽的小路上,从远处一前一后跑来两匹高头大马,这倒是新鲜事儿。 待一青一黑两匹马跑到近前,老汉看到马上坐的是两个帅小伙儿,骑青马的小伙嘴角挂着微笑,看起来很容易使人亲近,骑黑马的则是眼睛睁的挺大,脸上有轻微的倦容,这脸色老汉熟悉,村里的醉鬼岂非每日都是这副样子? 骑青马的小伙子翻身下马,对老汉拱了拱手,问道: “大叔你好啊,想找您打听个地方,君场村怎么走您知道吗?” 老汉没有答话,围着秦塞转了两圈,还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看了好一会儿,疑惑道: “你是?陶白脸家的幺子?” 秦塞大惊,陶白脸不正是师傅陶忘机吗,幺子不就是师傅和师兄们对自己的称呼?他盯着老汉使劲儿回忆,仍是一无所获,问道: “您是?难道您认识晚辈?”秦塞一脸诧异。 “真是你小子,错不了,你腰里挂的玉佩正是你师父娶你二师娘的时候我送的。你找君场村不就找你三师叔君莫笑吗,老子正是你三师叔,走,回家坐。” 接着喊了一声: “老二、三儿,先不干了,回家了,来客人了。” 一个看起来约摸三十来岁的壮实男人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肩上扛着农具走了过来,呵呵对秦塞二人笑了两声算是打了招呼。秦塞把潘玉醉也拽下马跟在三人后面走着。 其实此时秦塞心中有些奇怪,因为君莫笑三人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显然这粮场离家并不远,而他刚才看了一圈,只看到一片片叶子发黄的树木,并没有看到有村落房屋。只是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平整的土地上忽的出现了一条斜向地面下方的通道,君莫笑用烟袋锅指了指通道说: “走,到家了。” 第14章 金佛 秦塞等人随着君莫笑走过长约五六丈的通道,转过转角后看到一个长方形的天井院,感觉很新奇。 老汉压了一锅烟叶,掏出火折子吹了一下点着,“啪啪”抽了两口后得意的看着秦塞,咧开嘴露出一口像是生锈了一般的黄牙道: “咋样幺子,你三师叔这院子不孬吧!” 秦塞点头称是。 君莫笑接着说; “俺这院子叫地坑院,出了陕州你走遍天下也找不着这么好的院子。咱这地坑院呀,抗震防火,冬暖夏凉,还接地气,好处多的说也说不完嘞!你别小看这院子,当年我为了迎娶你婶子,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院子,就这院子,你师叔我可是花了三年多才挖好。” 老汉说着用手中的烟袋锅指了指院子东侧介绍道: “中间这孔主窑,是我和你婶子住的;北侧这孔窑,是大小子振南一家住的,东北角这孔窑住着二小子振北,三儿两口子住在东南这孔窑,丫头有容平时住在她大哥西隔壁。你俩晚上就先住西窑,你看咋样?” 正说着,主窑走出两个女人,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半翻髻斜插金步摇,一身土布罗裙十分整洁,面容姣好,看脸上的肌肤和举止不似农人,她旁边的少女梳着垂鬟分肖髻,尚有几分稚嫩的脸蛋和那中年妇人有稍许相似,看脸蛋也就十七八岁,微笑中透出几分顽皮,胸前却魁伟的有些出了号,行走间碧波荡漾,与尚显稚气的面容形成令人震撼的反差。 群莫笑扭了扭头用长满花白络腮胡的下巴指了指金步摇妇人道: “这是我浑家,你婶子岳红豆。” “这真的是婶子吗?看起来应该像姐姐多一点吧?婶子您真年轻,今年有三十岁吗?” 秦塞笑道, “这小伙子嘴真甜,一会让你二哥杀只羊,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岳红豆微笑着说,顺便一脸得意的白了君莫笑一眼, “嘻嘻,秦塞哥哥好,我是君有容,比你小两岁。” 一旁的少女蹦蹦跳跳的来到秦塞面前,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蹦跳之间两座巨峰更加跌宕起伏的厉害,一旁的潘玉醉顿觉鼻子一热,因昨夜酒醉今晨不得不新换的快靴上被滴上了两朵血花。 秦塞一看马上尴尬道: “陕州的天气确实有些干呀!” 说着就把潘玉醉拖到了院角的水井旁。 午饭简单而丰盛,君莫笑一家和秦塞两人围着一张油亮的方桌,每人面前的粗瓷碗比潘玉醉的脑袋还要大一圈,碗里两寸余宽的板面上泼了满满一层又红又亮的本地辣子,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更让人垂涎的是桌子中间的一个五升斗盆,盆里的羊肉肥瘦相间,热气与香味一并升腾,秦潘二人不禁食指大动。 岳红豆夹起一大块羊肉放进秦塞的碗中,微笑道: “小塞,你尝尝俺们这的羊肉,这里的白绒山羊平时散放在林子里,肉质比较嫩,婶子可是整整炖了一个时辰,仅放了一点盐巴,肉味比较浓郁。” 秦塞咬了一口,果然口舌生津,香而不腻,与汴京城寺门的羊肉相比,另有一番独特的风味。二公子潘玉醉此时只恨自己少生了一条舌头,右手筷子夹着红油油的板面,左手抄起一条羊腿,大快朵颐,吃的满头大汗。 玄空和秦塞分开后走出悦来客栈门口,抽了抽鼻子便确认了夏野流的去向。自幼嗅觉远比常人灵敏的他自从每日诵读《金刚经》以后,对各种气味的的分辨和追踪变得更加容易起来,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怀揣毒蛇的夏野流无论怎样乔装改扮都没能真正把他甩开。 出了陕州城,玄空又抽了抽鼻子后,信步向西北方向走去,双臂轻摆,步子看似不快也不大,山间的树木却闪电般从他身侧掠过。 云顶县城的护城河边,一个敦实的汉子站在大木盆后面,充满希冀的眼神打量着来往的行人,盆里的草鱼大的三斤多重,小的可能只有六七两,这盆鱼如果能卖两三百文钱,大概够买孩子的今年的纸墨了吧? 好在村里学堂的先生体谅山里人的不容易,同意让他用两只猪仔抵做今年的学费,他老范家如今也算出了读书人。想到这里,这个名为范倌保的汉子唇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先生给小名狗娃的儿子取大名的时候就说过,他们范家老宅的风水加上这孩子范甘笛的大名,长大以后定会苦尽甘来、一鸣惊人,最少是个举人老爷。 路对面的白脸瘦子盯着范倌保的鱼盆已经看了很久,这让朴素的山里汉子的内心既期待又忐忑,期待的是那瘦子如能过来买鱼,他也可以早点卖完早点回家,毕竟进城买过纸墨后还有三十多里的山路要走,忐忑的是这里毕竟离家远,千万别遇见什么歹人才好。 看了好一会儿,那狗舌头脸的瘦子向范倌保走了过来,用脚踢了踢木盆问道: “卖鱼的,你这鱼怎么卖的?” “这四条大的,五十文一条,这几条小的三十文一条,这两条最小的,可以当做添头送您,这鱼早上刚打的,鲜着嘞!您看都活蹦乱跳的。” “你这盆里的鱼我如果全买呢?” 瘦子接着问。 范倌保一听心下不由得一喜,他忙答道: “俺这有四条大鱼六条小鱼,算下来要三百八十文,您给三百五十文就成,这两条最小的就送您!” “我给你一贯,不过你得跟着我把鱼送到城里。” 瘦子说着扔出了一贯铜钱。 范倌保大喜,一贯钱对他这山村里出来的穷苦人来讲,那可算得上是不小的一笔钱了,虽然眼下世道不错,但他这等靠常年短工生活的家庭,三百五十文到一贯,绝不仅仅是数字翻了一番多那么简单,那可是意味着他们家狗娃明年的笔墨钱都有着落了。 “好嘞!您说送哪咱就送哪。” 范倌保接过铜钱赶紧揣进怀里,不着痕迹的隔着衣服拍了拍,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刚把鱼倒进一边的木桶,看到那瘦子突然脸色大变,转身就跑,不过没跑几步,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天上居然莫名掉下一个俊俏的和尚,恰好掉在了瘦子前面,那和尚从天上掉到地上非但全无声息,连脚边的灰尘都没溅起半点。 这和尚落地后探出了右掌压在瘦子的左肩上,这瘦子慌忙用两手去推和尚,直到这时,范倌保才发现,这瘦子只有左手,右手齐腕而断,断手处包了厚厚的棉布,上面的斑斑血迹极其扎眼。 “夏野流,你跑不了,跟我回寺里向我佛忏悔吧!” 这句话是师傅教玄空的,其实他也不太明白忏悔是啥意思。 “你做梦吧秃驴,你他娘的阴魂不散的追了老子三年了,还不都被老子溜掉?” 夏野流咬牙道。 “那是小僧暂时不想回寺,不过这次不同了,赶紧把你送回寺里咱要还俗娶媳妇儿呢。” 玄空淡淡的说。 “死秃驴,老子不过用过几次你金佛寺的名号,犯得上追我三年吗?你们不是爱钱吗?老子有的是钱,全他娘给你,只要你放了我。”夏野流瞪着一双小眼道, “老规矩,钱,只是惩罚的一种,放你,想也不要想,老老实实跟贫僧走,否则,我打断你的腿,再用你口袋的钱买匹马拖着你走。” 玄空不觉间学着刚分别半日的潘玉醉的口气恶狠狠的说。 夏野流小眼珠一转,咬牙切齿道: “好好好,老子认栽!” “我劝你一句,你身上那几条小虫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第一,它们咬不动我,第二,就算能咬动我我也不怕,第三,我会把这些小东西饿上几天,然后把你扔河里好好涮掉你身上那些恶心的气味,最后把他们全放进你的裤裆!” 玄空说着随手从夏野流领口抽出一条数寸长红黄相间的小蛇,把左手放在蛇口,那小蛇张口就奔他左手的食指咬去,和尚的左手动也没动,只是手指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任凭小蛇摇头晃脑,那精致的獠牙无论如何也刺不进那看起来比城里的官家小姐还娇嫩的皮肤。 玄空把手上的小蛇往远处一甩,瞄了眼这瘦猴的胯下,夏野流不禁感觉裆下凉飕飕的,嘴里发出“呲呲”的声音,几条小蛇分别从他的领口、衣袖和裤管钻了出来,落到地上后射入草丛顷刻间消失不见。 老婆饼里通常没有老婆,但是金佛寺中真的有金佛,然而这座寺庙的规模却远比外界传说的小的多,比他本身的名气更要小的多。 占地不到一亩的金佛寺,大雄宝殿几乎紧靠山门,一圈围墙虽不到五尺高,也仅比山门矮了一尺而已,所谓的山门宽不足四尺,仅可容两人同时进出,好在供奉金佛的大雄宝殿后面的一排僧房是结实的砖瓦结构,才让这佛门清修之地短期内没有倒塌之虞。 做完早课以后,同庆和尚喝了几颗生鸡蛋,照例把蛋壳上沾着的蛋清抹在了额头上,脸上的几条皱纹近两年越来越深,让他的心情也随之有了一些忧郁。青灰相间的僧袍外裹着色泽自然而亮丽的袈裟,映照着他脸上的皮肤显得仍红润饱满。 这人世间的事,总是那么不完美,近些年同庆让徒弟们上山采了不少草药,他带着药到山下几个村子给人瞧病送药也从不收分文,得到了老百姓的一致好评,但这些村子愿意的养狗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尤其是黑狗,大抵有两年没有见过了吧。 上个月十五他在做晚课的时候向佛主透露过自己的一些愿望,但如今看来,佛主显然并没有理会。好在大徒弟玄空大概快回来了,这孩子比玄能和玄境毕竟机灵很多,按理说大概会带点金银回来,买点酒肉也是是好的。 布满了手指宽裂缝的木门被推开时,玄能就看到最老实也最勤快的三师弟玄境在大雄宝殿前扫地,这个木讷的师弟个子非常高,大约超过七尺了吧,比大师兄玄空高了两头还多,他是寺里唯一不喝酒吃肉的僧人,师父说他不适合。这孩子好像永远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总是忙东忙西的,而且不吃肉不喝酒,对师父的话从未有过怀疑,确信他与两个师兄的不同,必须要绝七情、断六欲才有望修成正果。 打过招呼,玄能让玄境把夏野流带到后院僧房先关着,抬头看看寺院墙外不远处升起的青烟,这青烟中淡淡的烤肉气味在他鼻孔中如同暗室中的烛火一般明显。翻过寺院号称五尺的院墙,玄空闻着气味一路找过去,看到同庆果然坐在一小堆火旁正啃着一条鸡腿。看到玄空走过来,这老和尚三两口把鸡腿吃完,笑眯眯的看着玄能问: “人抓回来了?业务开展的怎么样?” “金子五六斤儿,银子挺多,大概有个百来斤吧,铜钱不多,也就不到五百贯吧,稳妥起见,金银都暂存在了华阴县城老金家钱庄!” 玄空答道。 第15章 红尘 玄空盯着同庆面前的火堆找了一圈,除了一小堆鸡骨头外一无所获,他看着师傅的眼光顿时幽怨起来,同庆两手一摊: “没办法,虽然我们每次抓的时候都会放一些铜钱,山下村子里的愿意养狗的越来越少了,鸡也不多了,”言语间很是无奈。 “这三年每次回来都是来去匆匆,这次抓到了那个下流崽子,好好给师父讲一讲这几年的经历,不过鼻子确实更好使了,可见《金刚经》应该一直在念。”同庆接着道。 玄空就从三年前第一次出山开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不觉间讲到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二人回到寺里,让玄境换好便服,揣上一些玄空带回的钱,戴了顶儒士帽,有些不伦不类,这个庙里唯一一个不喝酒不吃肉的和尚身高七尺有余,体重三百多斤,比中等身高的玄空高出一个头还多,师父亲手缝制的衣服固然合身,站在人群中比所有人都要高出一个头的儒士确实不常见,这小徒弟腾身而起,转眼间就带回了镇上的酒肉,花在路上的时间远比换衣服短不少。 “哎,这日子真是越发无趣了,买来的狗肉全是肉狗,和村民养的柴狗真心没法比。”同庆一边嚼着仍冒着热气的狗肉,一边嘴里念叨着,摆摆手示意玄空继续讲。 玄空边吃、边喝、边讲,他讲城中千金的庄重袅娜,讲村里姑娘的婉约清秀;讲偶遇毛贼的痛哭流涕,讲游学儒士的风流谈吐;讲夏野流的阴险狡诈,讲与秦潘二人的吹牛打屁;讲豪商巨富的钟鸣鼎食与妻妾成群,讲平民百姓的辛勤劳作与秋收冬藏…… 同庆默默喝着酒,看着大徒弟年轻俊朗又充满朝气的脸,思绪刹那飞驰,过往依稀早已尘封,远到无论如何都难以追寻,又似乎就发生在眼前,触手可及。 过往中,有冒着热气上边还沾着几根狗毛的香肉,有浑浊不堪现在想来其实并无太多酒味的自酿米酒,还有同样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这场景在记忆中好似伴随着欢声笑语,现在想来却仿佛填满了悲伤,再仔细咂摸又有些索然无味。 几十年过去,现在已很难确认那姑娘到底比自己小了一岁还是两岁,生辰大约是二月十九吧,眼睛不大却总是注满一汪清水,笑起来弯弯的和无数个夜晚的月牙像极了,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始终让人百看不厌,走路时辫稍拍打两个臀瓣的良辰美景至今让人留恋。她每次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从自己家门前走过,总会扭头透过院门看一眼院中的他,那一丝浅笑也总能让他热血忽的沸腾。如果当时能早些浪子回头,挣俩钱儿厚着脸皮让隔壁的六婶儿去找他爹提媒,现在孙子大概满地跑了吧。 姑娘的尸体是在她平日洗衣的河边被发现的,又黑又长的麻花辫沾满了枯草,碎花短褂和淡青色的绣花鞋散落在那具毫无生机的娇躯旁。凶手很快锁定,是头天晚上还和当时还不是和尚的同庆一起喝酒吃肉的村汉,没等官府来人,同庆就把平日杀狗的尖刀插进了那个畜生的胸口。等村子的里正带着捕快们回到村里的时候,一桩命案也已变成了两宗。 没错,同庆跑了,虽然后来听说他的杀人之举被官府断为义行,宣告无罪,但本是孤儿的他再也没回过那个村子,因为坐在那个没装门的门内再也不可能看到门外端着洗衣盆故意放慢脚步偷看门内人的她。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像野狗一样在江湖上流浪当然吃尽了苦头,好在他年少时学过两手拳脚,流浪途中尤喜观看各路豪侠比武,边看边学边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一点不受欺负的本事。最终要感谢的还是那个偶遇的和尚,这和尚和他同行流浪的一年间,渡他入释家,教他诵佛经,指点武功,授业解惑。直到分别,他都不知道和尚的法号。 同庆当然不知道面前喝酒吃肉的老僧的想法,叹了口气道: “所以师父,我想先还个俗,去找秦塞和潘二,和他们一起寻找我未来的媳妇儿。” 同庆看起来貌似有些醉了,他微笑时习惯性的翻翻眼皮,额头的皱纹更深了些,喃喃道: “理当如此,出世,入世,出世,入世,方为轮回。走之前,为师要你对夏野流诵念《金刚经》七七十四九日,同时再传你一些打人的方法,免得出去受人欺负。” 玄空点点头,担忧道: “我走了,唯一有些担心的还是师父你,只望你日后偷看小娘子的时候站的远些,毕竟玄境未必总能攒够二十多枚鸡蛋的。” 同庆无奈道: “哎!那小娘子格局还是小了些,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你还年轻,不懂男人的快乐!” “呵,我不懂,大家都是和尚,你不一样的不懂吗?”玄空不服道, “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为师二十二岁时,仅靠自己的双手就懂得了男人的快乐。”同庆翻翻眼皮, 玄空看了看自己明显比左臂粗了一圈的右臂道: “从两年前,我也懂了。” 同庆正色道: “若日后欲娶妻生子,现下还需节制一二。” 君场村,君老汉家的粮场上今日多了两个壮劳力,加上君家二小子、三小子共四把梿枷上下翻飞,君家小女儿君有容拿了把扫帚把飞溅的黄豆聚拢到一起,老汉君莫笑蹲在场边,惬意的抽着旱烟。 前一日的下午,吃过午饭,岳红豆收拾好一应餐具后就带着君有容走开了,老三君振东用本地常见的黑釉陶碗沏了几碗自家山坡上种的陕青茶,没等秦塞二人说明来意,君莫天就聊起了和陶忘机的过往。 当年,陶忘机背着书箱游学,行至君场村,看到村里的地坑院很有特色,就打算在此住上一段时日。当时村里只有一个单身老汉家里有空余的窑洞,陶忘机就住了下来,晚间,无意间看到单身老汉在粮场教两个青年打拳,为了强身健体,就恳求老汉也带上他。 两个学拳的青年一个叫君游宇,比陶忘机大两岁,小的叫君莫笑,比陶忘机小两岁,三个一起学拳的青年从此就以师兄弟互称。陶忘机后来虽自学成才,名扬四海,提起师承,他永远自称在君场村,虽然他仅在此学艺一个月,学的也是最基础的太祖长拳。 陶忘机离开君场村不到一年,中原大地就发生了战乱,与君场村就断了联系,后来宋国一举击败其他六国一统中原,陶忘机再去君场村,才知道师父与师兄已死于战乱,便带着君莫笑游戏江湖。十几年间,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白衣陶忘机文采风流、武功盖世,引仙子侠女竞折腰,赤面阎罗君莫笑嫉恶如仇,铁拳之下罕逢敌手。直到后来陶忘机定居汴京,君莫笑跟着在三无斋住了几年,就回君场村娶了房小他二十余岁的水嫩媳妇儿,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村生活。 听君莫笑讲完过去的故事,秦塞说明了来意,求三师叔传拳法之刚柔相济之道,老汉微笑着点点头,问道: “确定要学吗?” 秦塞点头,君莫笑又问: “不后悔?” 秦塞心知这三师叔绝不会真正坑他,答道: “绝不后悔!” 老汉笑了,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道: “好好好,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你们陶白脸门下今日竟也有找我老汉学手艺的时候,那我这有两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否则免谈。” 见秦塞点了点头,君莫笑接着道: “一是把你二哥带走,让你师傅把他那点毛病给瞧瞧好,完事儿回来娶媳妇给老子生孙子;二是在这住下来,先把我那三十亩黄豆的壳给脱干净,黄豆里面但凡有一粒石子或一片豆荚,你们就不能走!” 秦塞急道: “带二哥走没事,不干活行不行?” 老汉摇了摇头, “那我们不学了,最多我回三无斋再读几天书的事儿。”秦塞道。 “不学也得把活干完了,打不过陶白脸,还留不下你小子吗?”君莫笑得意道。 粮场上,秦塞重新认识了梿枷这种脱粒农具,鸭蛋粗的手柄长六尺五寸,顶端横插手指粗的铁制横杆,横杆平列并排装上六根三尺长 的硬木为拍杆。双手握手柄挥动时,拍杆向前展开,整个梿枷前后长达近丈,随着挥动的力量绕着横杆翻飞,用梿枷给大豆、小麦等脱粒高效省力。但对于首次接触这种农具的人来说,熟练使用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振北和振东甚至君有容对这件陕州最为常见的农具的使用都非常熟稔,秦塞先观察了一下振北,只见这位话极少的二哥双手虚握梿枷手柄,轻轻拧身将整个梿枷甩到身后,同时整个人向后仰,形成弓形,接着用身体向前拖带动双臂拉着梿枷高高扬起,此时只见梿枷的拍杆在其身后已完全展开,然后腰膂猛的发力挥动梿枷,拍杆重重拍在豆秧上,干燥的豆荚被拍中后纷纷炸开,金黄的大豆飞溅,整个动作连贯自然,既充满暴力美感又流畅圆润。 振东的整个动作虽与二哥极为相似,细看又有分别,感觉力量相对较小,他在拧身向后甩梿枷之前有一个拖着手柄往怀里带的动作,看起来使用腰部力量更多些,整个梿枷挥动的速度也快些,每次挥动的力量和拖粒效果相对差一些。 君有容在秦潘二人开始干活前,自告奋勇给二人做了示范,她的整套动作与两个哥哥又有明显不同。这个脸庞仍显青涩的十六岁小姑娘,力量远远不及两位哥哥,使用的梿枷却完全一样。 启动时,君有容先是使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拽着梿枷向后拖,梿枷手柄拖至腰侧后快速拧腰甩肩带动手臂和梿枷一同到身后,整个人后仰的幅度比两个哥哥更大,然后拧腰甩起梿枷从身体另一侧的上方向前挥动拍中豆秧。整个过程像是以双脚为中心,挥动着梿枷在空中画一个大圈拍在豆秧上。 三个人的特点都极为突出,君振北力大劲足,每拍一下都能取得明显效果,振东挥杆频率较快,借用了梿枷挥起的力量,君有容则是在第一次挥杆完成后,借着梿枷惯性带动身体画大圆,虽自身力量较小,拍杆实际力量并不小。 这活计看似轻松,实际真干的时候远不如想象中那般轻松,一上午的活干下来,秦塞已膀臂酸疼,这是他之前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的,他在三无斋每日练力量已坚持了十余年,而今双臂随便一晃都能把六百斤的铁锁扔起数十丈高还能轻松接下。潘玉醉更是不济,两个手心全是水泡,中午吃饭时拿着筷子夹菜都十分吃力,但二人的成果却很可怜,两个人打出的黄豆堆在一起,和振北的成果比起来,更像是发育不良的粮堆孙子。 第16章 梳理 秦塞与潘玉醉上场打粮的第三天,身上的酸疼感明显轻了很多,使用梿枷也越来越流畅,秦塞挥动梿枷已初具韵律,二人打一天的黄豆总量已接近君振北一上午的成果。 这让君莫笑在晚饭间唏嘘不已: “年轻真是好啊,一身活力,生猛无匹!” 引来岳红豆一阵白眼: “年轻时也没见你如何生猛过!” 老汉本就赤红的脸膛和钢刷般的花白胡须成功掩盖了尴尬,分辨道: “成亲时我已经四十岁了好不好?三个儿子一个姑娘不就是咱能力的体现吗?再说了,七十多岁的人像俺老汉一样龙精虎猛的怕是不多吧?” 岳红豆丝毫不给面子道: “哼!龙精虎猛?恐怕龙虎都会被你羞死!你就继续吹吧,好让我明日给小塞烧新鲜牛肉!”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君莫笑带振北、振东和秦潘二人来到离他们家地坑院不远的一个小树林。树林中间有一片数十丈见方的空地,星汉灿烂将此地映照的纤毫毕现,红脸老汉停下脚步,点着旱烟啪啪抽了两口,笑眯眯的对秦塞说: “幺子,你和老二过几招,让师叔看看你都跟陶白脸学了点啥!” 秦塞道: “我师父除了在我小时候教了套太祖长拳,之后就一直任我在知本台自己找书学,自创了一套内功心法叫什么万化定基,现在都不太完善,去年还因为我的一些想法做了些改动。” “哎呦,陶老二走的还是以前的老路吗,说什么无为而治,从来没有最好的招式,只有最好的打法。振北,去和你的小白脸儿师弟过两招,我瞧瞧他把老白脸那最好的打法学了几层!”君莫笑在脚底磕了磕烟袋锅蹲在一边。 君振北仍是没有说话,不疾不徐的走到场中央,丁字步站定冲秦塞摆了摆手,秦塞行了个抱拳礼待振北点头后上步弓步冲拳,君振北侧身用肩部挡下拳头,“啪”的一声秦塞顿时感觉手腕酸麻,君振北抬腿正蹬向秦塞腰部,秦塞跃身从君振北头顶翻过。君振北左脚为轴转身摆起右腿,秦塞抬臂格挡顺势向后飘出丈余后蹬地再度扑上,两人战为一团。因为之前君莫笑说好要求过招,所以秦塞没有动用真气。 打斗中,秦塞灵活多变,一会儿是湖北张家的阴阳绵柔掌,时而是幽燕谭家的谭腿,又或者长安刘老爷子的红拳,而君振北始终坚持走一力降十会的路子,硬压硬打,逼着秦塞和他拼拳、对掌,所以场中“啪啪”的碰撞声不绝于耳,秦塞无形中吃了暗亏,他感觉这君家二哥真能称得上力大无穷,估计都不适用真气和内力的情况下,比每日抡锤打铁的三师兄司徒小满大概也差不了许多,而且拳法连贯,绵绵不绝,挥动起来仿佛永无休止,潘家的所谓刚猛见长的撼山拳和君振北这套拳比起来就像未满月的婴儿一般无力。 君振北越打越快,身体周围仿佛长满了拳脚的影子,拳风在场上呼呼作响,打到快一炷香的时候,数丈外的树叶都被拳风吹落了不少,此时的秦塞已不敢和他碰拳,为闪避拳风脚影,不觉中使出了自己摸索出的云头踏。 这是一种他根据知本台多套顶尖步法结合万化定基心法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种步法,这套以陶忘机的万化定基心法为理论依据,从知本台五楼一本没有封面的介绍九宫飞星的破书上得到灵感,既能使每一步踏出的方位看起来完全不合常理,又能契合“万物负阴而抱阳”的自然之道,达到“冲气以为和”的目的。施展时吸收流动气劲流转于身周,举止间轻盈飘忽,双足反应更加灵敏,皮肤毛发感知力皆大幅提升。 此时的场上,君振北拳脚变得更加凌厉而沉重,秦塞则如同柳絮般在其周围飘忽不定,拳脚相碰的声音越来越少,到后来甚至全是君振北呼呼作响的拳脚风声。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交手了百余个回合,除了刚开始时的碰撞,君振北再也没能打中过秦塞,由于不用真气,秦塞也拿君振北没办法。 “停下!”一旁观战的君莫笑高喝一声。 秦塞与君振北收招站定,两人具是面不改色气不长喘,君莫笑看着二人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道: “幺子,你这干了几天活看来并没有什么效果嘛,看来明天还得用点心。”说着看向跃跃欲试的潘玉醉哟看了看一旁的君振东道: “振东,你去陪潘二公子过两招。” 君振东点头应命,潘玉醉大步走到场中站定,静静的看向对面那个比他矮了半头却十分敦实的青年,做了个深呼吸,冲君振东摆了摆手,经过这段和秦塞相处的日子,这位潘家二少明显比以往沉稳了许多,君振东却道: “你是客,你先来。” 潘玉醉大喝一声: “看招。” 一个箭步冲上前使出力劈华山,势大力沉继承了潘氏一贯的凶猛拳路,君振东不慌不忙,伸出右手叼住对方手腕往怀里一带,而后转身前拉,干净的过肩摔和白天在粮场挥动梿枷的动作如出一辙,待潘玉醉整个人快要落地时,君振东抓着他的手向上一提,潘玉醉就站在了地上,一脸迷茫。 这场比试几乎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君莫笑再度看向秦塞问道: “现在明白了没?” 秦塞嘴角的微笑慢慢收敛,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点点头道: “有点明白了。” 赤红脸老汉哈哈大笑道: “明白了就好,明日接着干活!” 众人回到君家地坑院,秦塞躺在床上梳理着之前两场比试所得。自从五岁跟师傅学了一套太祖长拳以后,陶忘机再未教过他任何具体招式,总是以“天底下从来没有最好的招式,只有最适合的武功”为由让他去知本台翻书自学。 当然,这位君莫笑口中的陶白脸力推的还是他自己的几本书,早年学武时自撰的《武学之理与道》,用晦涩难懂的语言讲述初入武道的自己对武学的理解与猜想,书中认为,小至每一个动作,大到每一套武功,首先要从合理的角度着手,到发力的角度、大小、时机都合理以后,可以逐渐去追寻道的脚步,要首先合乎万事万物运行发展的固有规律,最终的猜想则是根据个人的机缘和天赋尝试利用规律去打破规律,他当下仍在摸索的心法万化定基就是这种尝试的体现。 后来随着对武学的理解不断提高先后撰写《观牛王争霸有感》,君莫笑根据此书的观点结合自身体悟开创朴素版君家拳;挑战五台灵虚道长受挫后着《虚实有道》使其武功发生质的飞跃;《夜读王右军后对步法的思考》打破以往仅靠奇门遁甲、先后天八卦等途径参悟步法的限制。 所以三无斋至今没有固定的武功套路、招式的传承,有的只是对万事万物的理与道的不断追寻,三无门下不但有高明的武学之道,更有铸造之道、岐黄之道、追踪之道、兵法之道、推演之道等各种对理与道的探寻。 秦塞静静的思考着,万化定基现如今已基本得到证明与肯定,对提高习练者的内功修养开了前辈们的先河,达到了陶忘机早期设想——快与稳目标。自己琢磨的云头踏今日在和君振东的交手中初次实用,灵活度和速度都达到了预期,仍有些许瑕疵需要改善,和当前武林高门大派的八步赶蝉、梯云纵、燕子三抄水和扶摇步等步法相比优势仍不太明显。自己近两年根据自身内功心法特点及发力习惯推演的几手威势较大的招式暂时实用性不强,不过通过今日的拆招从中得到不少启发。 七日后,秦塞与潘玉醉已做苦力整整一个月,仅打黄豆这项农活,秦塞已做的非常熟练,每日的成果和君振北不相上下。君莫笑又单独对他提出了新的要求,要求他每一次梿枷挥出后,拍到豆秧后飞溅的黄豆粒聚于一处,并且做到有效控制黄豆的数量。 这当然很难,秦塞尝试控制每次挥动梿枷的力度和角度,自觉已经达到了对力量的绝对控制,仍是难以达到君莫笑的要求。 不过,秦塞最大的优点就是遇事勤于思考、勤于总结,当他尝试用通过梿枷输出真气控制黄豆粒的时候,这项工作立刻就简单的许多。到后来,秦塞不但能通过真气控制黄豆飞溅的方向和距离,就连飞溅速度和的力度都可以全然掌控。当晚,在和君振北的切磋中,秦塞左脚猛的踩向地面,地面瞬间飞起十余块压实的土团击向君振北面门,君振北双臂格挡仍被振飞了数十步,让这个看似三十几岁其实只有不到二十八岁的敦厚年轻人一脸诧异,问道: “这是什么招式?” “打黄豆啊!刚练成的。”秦塞笑眯眯的说道。从这晚开始,接下来的时日里,不管是君家的粮场、地坑院和秦塞常常走的小路上,慢慢增加了很多脚掌大的小坑,最后君莫笑实在没办法了开始赶人,让秦塞、潘玉醉带着君振北赶紧走人。 此时已进入隆冬,君家的黄豆为了让秦潘二人练功,打完的时间比往年晚了很久,这天晚上的餐桌上,君莫笑一改前些日的自斟自饮,让君振东给秦塞和潘玉醉也倒上了酒,笑呵呵的对秦塞说: “幺子呀,转眼间你来我这儿也两个多月了,除了你那老白脸师父要求的不能教你具体的招式外,我老汉这点对你师父口中所谓的理与道的理解基本告诉你了,不过你小子的确有天赋,这点时间不但把我的东西学全走了,自己还琢磨了新玩意儿出来,不错!” 他端起酒碗,轻嘬了一口接着道: “至于你们来我这要寻找的东西,我想应该得到了吧?” 潘玉醉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秦塞乐了,笑道: “你们潘家的撼山拳现下缺少的内容,不是你这两个多月每天在粮场上练的吗?” 潘玉醉摸了摸脑袋,显然还是一头雾水,秦塞道: “算了,回去我再教你吧。” 一旁的君有容看着二哥,轻咳两声,君振北没做声,她又在二哥小腿上踢了两脚,这次君振北非但没反应,还把头扭到了一边。君有容大声道: “爹爹,我想跟秦塞哥哥他们出去玩儿。” 君莫笑一听瞪大了眼睛喝道: “胡闹!姑娘家家的,乱跑什么?” 君有容一看立时撅起了嘴巴,将可怜的目光投向了母亲岳红豆,见母亲没出声,马上走过去蹲下身来抱着母亲的胳膊晃来晃去,一对硕大被挤的更显突兀,看的潘玉醉不停的咽口水。 君莫笑一拍桌子,喝道: “你给我闭嘴!” 岳红豆也一拍桌子指着君莫笑道: “你给我闭嘴!”扭过头来马上换了个表情,笑眯眯的看着秦塞道: “小塞,那婶婶就把小妹也交给你了,你如果没啥意见,尽快让你师傅来君场村提亲。” 秦塞顿时大囧。 第17章 谶纬 今年的初雪明显比往年来的稍微晚了一些,秦塞打开窑洞的门准备开始每日的吐纳时,天井院铺满了深没脚背的雪,顺着通道走上地面,天地间一片苍茫,到处银装素裹。轻踩地面,数团压实的雪珠飞向不远处的树冠,惊起一群迷茫的麻雀,那一团团黑点向远处飞去,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杂色。 早饭后,秦塞、潘玉醉和君振北兄妹与君莫笑夫妇告别,临行前岳红豆的话并不多,倒是君莫笑,对君有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听秦塞的话,又对秦塞说: “丫头如果不听话或者在外面不习惯,马上把她送回君场村,如果没时间,写封信过来我去把她接回来。老二的事,就交给你师父了。另外,你婶婶说的对,如果时机成熟,尽快让你师父过来提亲!” 秦塞一听,吓得赶紧拱手和三师叔一家告别。 四个人骑着四匹马走在隐约可以辨认轮廓的乡间小路上,空气凉爽而清新,沁人心脾。秦潘二人和来时一样,除了身上分别挂着一个包袱外一身轻松。君振北和君有容明显是第一次出远门,君莫笑夫妇仅用一晚上的时间给两人准备的各色包袱就挂满了马背上,此刻兄妹两人骑在马背上不得不临时摘掉两个包袱挂在自己身上。更有意思的是二人骑在马上,每人肩上扛着一把梿枷,和粮场上使用的梿枷明显不同,此时的梿枷手柄长杆使用终南山铁木制作,乌黑发亮,横杆和拍杆全部使用精铁打造,随着马儿的奔行拍杆绕着横杆晃来晃去,颇有喜感。 回程轻车熟路,四人途经陕州城外没进城,直奔洛阳方向。大雪初霁,路上行人极少,陕州通往洛阳城的官道阔而且平,马儿也可放开四蹄,和主人们一起放飞雀跃的心情。无奈马儿有优劣,行李有多寡,离开陕州不到三十里,秦潘二人回头已看不到君振北兄妹的身影,只得下马徐行等待二人赶上。 二人下马走了没几步,看到对面一个黑点缓缓行来,走近些时看清是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牵着一匹驴子缓步行来。此人牵着驴子唱着歌,在白皑皑的天地间甚是洒脱,忽隐忽现的西北风让歌声隐隐约约的有些模糊不清,待秦塞能够听清时一首诗歌已接近尾声: “……天际落霞千万缕,风馀残角两三声。此时此景真堪画,只恐丹青笔未精。” 一首诗歌唱完,那中年儒生也走到了秦塞二人面前,此人中等身材,圆脸,飘逸的胡须布满下颌,双眉斜指鬓角,双目很亮,眼睛亮而有神。此时,君振北兄妹也骑马赶了上来。 秦塞挥手让君家兄妹下马步行,让马儿稍作休息,对着对面的中年人拱了拱手,道: “听闻阁下高歌,可与尧夫先生相熟?” 那中年儒生回了一礼道: “在下正是邵雍,敢问公子?” 秦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又拱了拱手道: “原来真是尧夫兄长,在下秦塞,桂天元的小师弟!” 邵雍也是脸上一喜,道: “原来是秦九郎,几年来一直听天元兄提及贤弟,缘吝一面,不想今时于此地相遇,若非时景不宜,着实想和贤弟手谈一局。” 秦塞笑道: “无妨,来日回汴京岂不是可随时相约。” “正是此理,愚兄欲往陕州访友,方才无意间观贤弟四人形态,偶有心得,不知当讲不当讲?”邵雍道, “敬请兄长指点!”秦塞心知邵雍以经纬谶语一道闻名于汴京士林,无数官宦巨商欲求其一语而不可得,大喜道。 邵雍轻捋胡须道: “大鹏一日数万里,燕雀蚜虫犹自鸣,愚兄劝贤弟若遇情伤,顺其自然,不必过于挂怀,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不是贤弟的良配。”邵雍说完,转身牵着驴子走了。 “你这厮!说谁呢?我看良的很。”一直话很少的君振北可能理解成说自家妹子与秦塞了,反驳道。 邵雍背对着众人摇了摇手,继续缓步前行。 四人感到饥饿来袭的时候,已到洛阳丽景门外,行程已过半,便打算进城用过午餐再继续赶路,天黑前回到铁拳山庄应该时间很宽裕。刚进城,秦塞意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着他挥手,正竟师娘芮江月的大丫鬟陶青,感觉很诧异,下马问道: “青儿姐姐,你怎么在洛阳?莫非师娘来这了?” 陶青点点头道: “成衣坊洛阳分号出了点事事,夫人担心七姑娘太过自责,过来看看,两个时辰前接到消息,小公子您要从这路过,特地让奴婢等您!” 潘玉醉三人也纷纷下马,分别和陶青打过招呼,陶青带着四人向城内走去,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了地处洛阳城最繁华的西大街口的四季成衣坊。 进了成衣坊,陶青招呼人安置好马匹,芮江月正站在院中等候,君有容放下手中的梿枷,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抱着芮江月的胳膊娇滴滴的说: “干娘,容儿想您了!” 芮江月笑眯眯的揉了揉君有容的小脑袋道: “这丫头,三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前几年每次见面都念叨你秦塞哥哥,今朝终于得见了,怎么还学着你哥他们扛着这么大一把梿枷?端的把咱家娇滴滴的小容儿弄的如糙汉子一般。” 君有容笑嘻嘻道: “嘻嘻,容儿喜欢呢,这梿枷从小就跟着我,我们是好朋友呢!” 芮江月翘起玉指刮了刮小丫头的琼鼻道: “这丫头,随你喜欢吧,到时候找不到婆家就来三无斋陪干娘好了!”说着冲过来见礼的潘玉醉和君振北点点头,抬头看向秦塞。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未见,像是隔了好几年般久远,秦塞从五岁进入三无斋,至今十余年从未如此长久的离开师娘,而嫁给陶忘机几十年至今一无所出的芮江月实是把秦塞当成亲儿子养,陶忘机的九名徒弟里面,她最亲近的一直都是秦塞。此时的她,看着秦塞的目光同慈母注视远行归来的游子一般,充满慈祥、宠溺与心疼,心道这孩子虽看起来比在家更壮实了些,脸色怎么黑了?虽然秦塞在外这段时间的行踪三无斋一清二楚,但她仍是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担心这孩子在外面会吃苦受罪。 芮江月伸手拉住要跪下磕头的秦塞,对他和其他几人道: “走,先进屋,你给师娘好好讲讲这几个月的事。” 九位师娘里,秦塞平时关系最好的是二师娘池夜菲和三师娘慕容清羽,但内心深处最亲近的也最疼他的确是大师娘,一直到众人进了客厅坐下,芮江月拉着秦塞的手都没有放下,虽然她对秦塞几个月的经历了如指掌,却还是想听秦塞自己亲口讲一讲。 秦塞离家的这几个月,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讲出来也并不好听,只是把铁拳山庄和君场村的一些见闻说了说,随后问师娘怎么会在洛阳等他。芮江月听了秦塞的问话以后,脸色慢慢冷了下来,缓缓道: “可能我让你七师姐低调经营成衣坊的方略是错的。小塞你是知道的,我和你二师娘的产业每年获利虽丰,但除了用于三无斋的日常开销外,主要用于福田院和义学堂。近十几年来,我们在大宋十七路州府每路最少兴建两所福田院和五所义学堂,福田院用于收容老幼废疾等无家可归之人,义学堂让家境贫困愿意念书的孩子有书可读。这两项开支每年在五十万两白银上下。今年分布在宋、燕、夏三国成衣坊的利润共计六十万两白银汇聚在了本分号,前日,其中的十万两已运抵汴京供三无斋来年用度,剩余的原本计划运往各路福田院和义学堂的五十万两纹银竟一同不见了,整个四季成衣坊无人知道去向。五十万两啊,重达三万多斤,就算用马车明目张胆的拉,最少也要二十余辆马车才能拉走,竟然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我四季成衣坊开了这么些年,不想今日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她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接着道: “你七师姐带人到周边几县巡查线索了,另外我已写信给你四师姐,让她尽快回来查办此事,我芮江月今天就公器私用一回,看看到底谁这么高的手段,能从我四季成衣坊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这么多银子?” 秦塞一听,不禁打了个寒颤,外表除了没有胡须和三师兄有六分相像的四师姐关晓蝶那粗粝大手磨砺脸蛋的触感刹那间真切起来。 在三无斋,对师娘芮江月,秦塞有些畏惧,更多的是敬,对四师姐关晓蝶,那是真怕呀,这位大名鼎鼎的大宋总捕头,六尺开外的个头至今仍比秦塞隐隐高出一线,方面大耳,四肢粗壮,常年手持一柄重达九十八斤的镔铁长柄八棱西瓜锤,无论冬夏都是衣袖高挽,青筋暴露的手臂蕴含着无穷巨力,发起狠来,就连以神力着称的司徒小满也要怵她几分,每次陪秦塞喂招后都骂他是身上没几两肉更没几分力气的小鸡仔儿,要求他每餐多吃牛肉。好在近些年这位姐姐平时公务极其繁忙,每年仅师父生辰和元旦才回三无斋小住几日。 想起七师姐师清影,秦塞嘴角的微笑立时更浓了些,在众师兄师姐中,儿时陪伴秦塞最多的就是七师姐。这位美若天仙的婉约女子仅比秦塞大五岁,自幼算学一道天赋惊人,当五岁的秦塞被陶忘机牵着小手带进三无斋时,年仅十岁的师清影在京师大学堂算术学院已无人能教,她提出的一些算学设想至今无人可解,根据陶忘机的《王右军笔法与步法的关联之处》一文的理论竟自创了一套剑舞——塞上清影,优雅迷人,玄妙凌厉,于无声无影中绽放醉人杀机。 近两年,师清影逐渐接手四季成衣坊的日常经营,宋燕夏三国已悄无声息的发展至近三百家分号,在她最惊人的算术理论管理下,这些分号个个生机勃勃,吸金速度较之以往再上层楼。 “师娘,我能做些什么?”秦塞抬头问道。 “出这么大的事,你七师姐一个人还是有点捉襟见肘,我还是想在四丫头从广南东路赶回来前把事查明白,把银两尽快追回,好给福田院再添置些棉被和其他过冬之物。这样,一会儿吃完饭你先去铁拳山庄把老六的事办完,然后尽快回来帮你七师姐。”芮江月答道。 第18章 相聚 山村晚间的炊烟开始升起时,一个鹅黄色短袄外罩白貂皮披风的倩影来到了铁拳山庄大门口,伸长了迷人的玉颈向远处打量,远远的看到四匹马向山庄奔来,跳起来欢快的挥舞着双手,正是等待秦塞等人归来的潘采薇。 看着翻身下马的秦塞,潘采薇眼波中流动的丝丝情意似要融化这冰天雪地,她背着手,轻巧的跳着脚,故意扭过头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理秦塞,而是歪着脑袋围着潘玉醉转了一圈,大咧咧的道: “玉醉小子,这次出去有没有带礼物给小姑啊?都学到了什么好招式啊?”讲话间不时偷偷的瞟秦塞几眼。 “采薇姑娘啊!我说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我虽然身材不是特别高大,但是长的英俊呀!武功还高,错过了你再也很难找到我这么好的如意郎君了,反正你也没许配人家对不对?!”一个聒噪的声音从铁拳山庄大门内传来。 秦塞和潘玉醉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声音他俩熟的很,正是酒肉不忌的俊俏和尚玄空,潘玉醉不由喊道: “我嘞个大去啊!这厮真来了?” 话刚出口,一个中等身高的俊美青年从大门一溜儿小跑而来,秦塞与潘玉醉看到后眼睛瞪更大了,只见这厮换掉了僧袍僧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拉风的淡青色长袍,头戴英雄巾,乍一看确实有几分人模狗样。 “哼!”潘采薇看了玄空一眼,转身走到秦塞身旁,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啄了一下,回头挑衅的看着玄空。 秦塞突然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就连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变甜了几分,他虽吻过那张迷人娇柔脸蛋几次,至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回程的一路上想了无数种和心上人见面时的各种场景,怎么也没想到尚未进山庄大门就得到了如此令人振奋的奖励。不觉间拔了拔胸脯,自觉整个世界都更加生动起来。 玄空的眼神此时根本就没在此处,而是落在了潘玉醉身后不远的君有容身上,蠕动了几下喉咙咽下口水道: “这位姑娘好大,不~,好面善啊,一看就知道和我有缘,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芳龄几何?可曾婚配?你看小僧~,不~在下如何?” “嘻嘻,秦塞哥哥,这人是谁呀?怎么像个傻子一样?”君有容指着一见面不问青红皂白先自我提亲的玄空笑道, 一旁的君振北伸手把妹妹拉到身后,眼睛直盯玄空的脑袋,拧身把梿枷甩到了身后,上身后仰,整个人呈弓形,秦塞一看忙跑过去按住君振北身后的梿枷道: “二哥别动手,这小子是朋友,他喜欢开玩笑,别较真!” 潘玉醉也赶紧打圆场道: “对对,都是朋友,我们站在家门口干啥呀这是,赶紧回家。” 君振北又瞪了玄空一眼,瞪的玄空感觉虽戴着英雄巾脑袋仍凉飕飕的,他搓了搓手讪讪的干笑了两声悄悄的溜到秦塞后面,小声道: “你这二哥是谁呀?感觉武功好厉害的样子,怎么他一瞪眼我心里就不得劲儿呢?” 秦塞白了一眼这个分别不到两个月的酒肉和尚道: “你那是心虚,我就奇怪了,你这见了胸大的姑娘就冲上去谈婚论嫁的毛病持续了这么久,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玄空习惯性的去摸脑袋,不过刚碰到头上的英雄巾就忙把手缩回来,背起手仰望天空道: “我佛慈悲,赐予我如此容颜,我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这泽被苍生的浓浓期望!” 秦塞走着路伸手拍掉了玄空头顶的英雄巾,不想这厮原本铮亮的头皮如今竟长出了一层青茬儿,配上这和尚背着手仰望天空嘚瑟的模样看起来更欠揍了。 铁拳山庄后院的那排茅草屋前,潘氏五老、潘高楼、潘高台兄弟和潘玉文等人正在拆招。近两个多月以来,他们把秦塞整理出来源于撼山拳的四十四招反复琢磨,试图在秦塞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不过无论他们如何推演,仍是难以改动半分,不管怎么改动,都会在威力以及与潘家内功心法的契合度上有所下降,甚至对秦塞所说的四十四招的连贯性有欠缺都很难发觉。唯有五老中武功、内功造诣最高的潘清仁隐约感觉这套拳法虽比原本的撼山拳威力增加的很多,仍应有完善的可能,但具体如何完善、如何改动却没任何思路。 其实以秦塞的理解,当今天下内功心法无非分三种,一种是流传最广以少林为根源的动态功法,修习内功须有与之相对应的动作、招式相辅助,内功助长招式威力,招式辅助内功增长。其二是以武当功法为代表的静态功法,修习时或站桩、或打坐、或以其他姿势平心静气,由内而外、由外及内在气劲循环中逐步提升自身修为。第三种较为少见,无具体修习门径,乃是儒家修习之浩然正气,以气养神,以神养身,古往今来大成者较为少见,本朝仅程颐程颢兄弟、张载等寥寥几人略有建树。三无斋搜罗各类书籍集于知本台,各类功法当然也很多,少林、武当、峨眉等高门大派之所以屹立千年仍可执江湖牛耳,皆因其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广博胸怀。 陶忘机出身儒门,数十年间,读书多,游历广,不但到各大门派世家切磋交流,且虚怀如谷的寻访名声不显的小门小户,既砥砺了自身,又丰富了收藏,同时对儒道释要义的理解与钻研均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三无斋让整个江湖眼红的各派秘籍的神秘感较之少林藏经阁和武当玉虚宫虽仍有不及,但其诸子百家、奇淫技巧、天文地理、经史子集等全门类书籍收藏却远远超出两者。按照陶忘机的说法,万事万物的发展和运行,最终仍逃不过理和道。 此间种种高度当然绝非铁拳山庄五老所能企及。但秦塞改良后的拳法与潘家内功心法契合度的大幅提升所带来的的好处显而易见,潘清仁五人及潘高楼兄弟仅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功非但没再流失、凝滞,反而日益精进,这对潘家核心层来讲的确是天大的惊喜,同时对秦塞的此次出行寻访充满了期待。 秦塞等人刚踏上前厅前方地上用颜色深浅交错的鹅卵石铺就数丈圆圈的迎宾场,一路急行的潘高楼满脸含笑的迎了上来。其实秦塞四人刚入虎牢关铁拳山庄就知道了讯息,潘高楼和五老在后院茅屋前的空地上讨论拳法入迷,一时竟将这事忘了,直到几人到大门前下马,家人潘诚才飞奔告知。 潘高楼热切的抓住秦塞的手问道; “兄弟,怎么样?” 秦塞点点头,从怀中拿出几页纸递了过去,潘高楼接过翻开,第一页写满了蝇头小楷,自第二页抬头写“四十九式撼山拳”,随后是几页工笔勾勒了图画的纸张。草草看了几眼,明白纸张的内容后,潘高楼马上把这轻飘飘的几张纸合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重新折好,放入怀中。他冲秦塞深施一礼道: “兄弟,啥也不说了,这天大的恩情,潘家永世不忘。兄弟几人奔波了一天,快快进待客厅用些茶水,休息一下。今晚我铁拳山庄要大摆宴席,为兄弟接风!” 晚上,铁拳山庄举办了潘玉文兄弟记忆中最盛大的酒宴,潘氏老少、暂住和常住山庄的各路豪杰六百余人入席,席间罗列杯盘、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潘高楼在席间宣布: “秦塞永远是潘家最过命的好朋友,在潘家永远享受潘家家住待遇。” 一时间,找秦塞敬酒的人络绎不绝起来,最后秦塞不得不作弊偷偷的用真气逼出酒气。 昨夜刚下过大雪,今日月儿已高挂,星辰漫天,映照的整个北邙山宛若白昼。秦塞和潘采薇偷偷溜出了气氛仍旧高涨的巨大餐厅,缓步走在山庄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享受与不远处的喧嚣截然不同的宁静。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女孩儿的面颊红彤彤的,樱桃小口中不时呵出的热气也无形中多了一丝俏皮的味道,回来之前,秦塞想好了满腹的话儿要对这个让他每次见面都如那日清晨般怦然心动的女子诉说,而此时虽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女孩儿走路时先是提脚向前探出,脚抬的很低,几乎贴着地面向斜前方滑出去,即将落地时又会自然向外探出半个脚掌再落地,走的很慢,两个小手也摆动的不快,俄尔捧起双手放在唇边呵出热气,这风景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当她第四次呵气温暖双手又放下后,秦塞往姑娘身边靠近了些许,似是无意实是有意的碰了碰姑娘的小手,这个平时有些大大咧咧的姑娘径直走着,似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无形中助长了秦塞的胆色,伸开温暖的大手把那只柔滑沁凉的柔荑裹在了手心,那小手轻颤了一下,却并没有如同秦塞担心的那般抽走,这让秦初哥胆色大壮,张开另一条手臂,想要把这姑娘拥入怀中。 “贼子,哪里逃?”宴席大厅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听声音像是五老之首潘清仁。 秦塞闻声立即放开那只尚未来得及温暖的小手,转身往大厅射去,几个起落到了大厅,此时大厅已乱作一团。 潘家嫡系人员围成一大圈,一众武林豪客有坐有站,有的还端着酒碗或伸着筷子,不约而同的盯着大厅中间的主桌愣在那里,秦塞闪身来到主桌旁,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脸色青紫的潘高楼,潘清义、潘清信和潘玉文兄弟等潘家后辈怔怔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邻桌的君振北神情木讷,看起来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庄主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君有容脸上流露出担心的神情,此时装束已和出家人全然无关的玄空一双桃花眼时刻都在君有容的身上,貌似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塞蹲下身拉过潘高楼的手腕把右手放在了他的脉搏上,片刻后道: “是中毒,蛇、蝎、虫、蚁类毒物。” 他眯着眼睛仔细在潘高楼没被衣服覆盖的手、脸、脖子等处的皮肤看了一遍,看到脖颈后侧时,一个及其细微如同针尖般的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黑点小到普通人根本就难以察觉,且周边皮肤无任何异样,但在秦塞的眼中却察觉出了大不同。在他远超常人的目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出这不是黑点,分明是一个小到极致的针孔,针孔中非常缓慢的有黑色液体流出,他用右手食指轻触了下针孔放到鼻下,一股几乎微不可查的甜腥气味飘入鼻孔,他沉吟道: “可能是毒蜂,和尚,你来看看。” 第19章 追凶 玄空蹲下身,凑在潘高楼的脖颈后闻了一下,想了想说道: “人头蜂,毒性排行第三的赤尾人头蜂,虽比排名第二的细腰蜂和排名第一黑头胡蜂的毒性弱不少,但被螫的人如三个时辰未得到有效医治,将会陷入永久性昏迷。” “玉醉,拿我的银针和纸笔来。”秦塞说着扶着潘高楼坐了起来,在他胸腹点了几下暂缓蜂毒扩散的速度。 潘玉醉取来银针和纸笔时,潘高楼后颈针眼处已鼓起一个拇指肚大小的包,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秦塞接过银针,先屈指弹出一缕真气划破潘高楼后颈针眼处的皮肤,然后快速在其脖颈后和后背连施七针,左手扶着他不让其倒下,右手掌抵在他后背缓缓输出真气。不一会儿,随着潘高楼后颈针孔处流出一滴浓稠的黑色毒液,脸上的青紫色缓慢退去。 随后秦塞拿过纸笔,刷刷写了一个药方道: “抓好药倒入三碗水大火烧开文火煎煮,煎成一碗服下可肃清余毒。人头蜂多数出没于西北一带,而且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蜂类出现,这里现在怎么会有人头蜂?难道是人为的?” 一旁的潘玉文蹲下身来小声道: “刚出事时查了一下,上个月住进山庄的秦岭双雄沙野和仇新刚才还来敬酒,他们敬酒走开后父亲就倒地不起,接着二人悄悄的退到了大厅门口,然后突然不见了,爷爷、三爷和四爷已经去追了。” 秦塞急道: “既然这两人有驱使毒蜂的手段,那三老恐怕也有危险了,哪个方向?” 潘玉文一听顿时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用手向北方指了指。 秦塞拉了下玄空道: “走!” 二人射出大厅,潘玉醉和抄起梿枷的君振北兄妹追出大厅时,二人已消失在夜幕中。 秦塞与玄空二人几个起落追出铁拳山庄后,顺着山脚下雪地上几乎微不可察的痕迹向西北方向追去。由于是下过雪天刚放晴,山脚并没有风,玄空抽了抽鼻子可清晰的嗅到空气中淡淡的甜腥气味的走向。确认方向后,两人脚下发力加快了速度。 秦塞自知凭自己的真气修为和云头踏步法,虽为应付接下来有可能发生打斗没发全力,每次跃起也有二十余丈才需要落地借力换气,没想到看起来年龄相仿的玄空竟能一直稳稳的跟在他身边。 二十九年前,《易录》宗师榜排名天下武学宗师时,沿用了陶忘机对武学境界的划分,把入流后的武人分为七个境界。 一是学理境,武人习武练出内功后即跨入学理境,也有人把练出内功称之为练出暗劲,达到此境的界武人已脱离了普通武人仅靠外练筋骨皮的范畴,出招力度和速度均和原来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二是明理境,武者内功开始向真气转化时成为明理境,此境界以体内产生真气为标志,真气与内力区分的最明显标志是可催动至体外御敌,以体内储存真气的多寡和运行速度判定境界内级别的高低; 三是用理境,此时武者内功已全部转化为真气,一招一式的威力发生质变,真气激发离开人体十余丈仍有杀伤力,达到此境界的武者在出手时招数越来越简单,开始领略返璞归真的妙处; 四是道可境,修炼到此境界的武者已是凤毛麟角,一旦达到此境界,武者可借用天地间的规则增强出手威能同时强大自身,使真气生生不息; 五是道非境,此境界最明显的标志是可御空而行,可以凭一己之力向天地间的规则说不,据说挥手可断江、可平山; 六是常道境,武人此时已契合天地大道,按陶忘机的描述,达到此境的人可凭自身的喜怒哀乐影响到方圆千里的天相,寿命可达千年以上。 第七重境界名为开天境,《易录》借用陶忘机的猜想是“可与天地同寿”,因古往今来无任何可信的典籍记录在册,所以开天境截止目前仍为设想中的一种状态。 后来被武林人士戏称为一代诗仙的武功不高、胸中墨水也有限的百里关关对七个境界做了总结:道理通达,方可开天。 事实上迄今为止,从未有人听说或是那些文献上记录有人看到过陶忘机描述的所谓开天境的风景,哪怕是入道三境,也仅存于江湖的传说和猜想中。七重境界中的前三重,每重根据不同层级又分为初、中、高、盈四级。按秦塞的判断,铁拳山庄潘氏一门,五老中除五爷潘清信外其他四人应该都达到了明理境中级,潘清信和潘高楼在明理初级,三代门人中修为最高的玉文、玉醉兄弟接近学理境盈级,算是踏进了武学世界门槛“那一小撮人”。 秦塞因修炼功法的特殊性和自幼服用各种提升资质的天材地宝,于去年底达到的明理境高级,按照师傅的说法是“这小子上辈子不知道踩到了多少坨狗屎,能把每一项都几乎不可能的机缘凑在了一起,十七岁的用理境高级,虽不敢说后不见来者,但翻遍知本台全部古籍,却也看不见此类古人”。 所以秦塞回头看到脚下隐隐泛出金光的玄空跟上自己的速度看起来好像并不费劲后,心中一阵惊喜,暗忖:这哥们可以,看这阵势就算没达到明理境高级最少也跨进了明理境。这小子除了好色一点,其他的方方面面还真不错,回头若有容妹子没意见两人倒是真可以处一处。 二人出了山庄后大概追出了三里地,秦塞跃起时举目远眺,看到百余丈外有一个高约十几丈的巨大石壁,石壁下躺了三个人,生死不知,在漫山遍野的雪地上显得尤其明显。秦塞脚下加力,两个起落就到了三人旁,而玄空起落借力四次才来到石壁旁。 躺在地上的三人正是潘清仁、潘清礼、潘清智三老,三老躺在地上牙关紧咬、口吐白沫,每人脸上都有数个拇指肚大小的包,明显较山庄中的潘高楼中毒更加严重。秦塞没敢耽搁时间,先扶起中毒最严重两只眼睛仅能看到缝隙的潘清礼,点穴护住心脉,屈指弹真气破肿包,施针祛毒一气呵成,接着救下潘清仁和潘清智两人脱离生命危险。救治中,秦塞又仔细察看了潘氏三老脸上被毒蜂螫过的伤口,发现他们脸上的肿包虽然多,看起来很吓人,但多数肿包不是被人头蜂螫的, 而是本地最常见的土蜂螫的。 秦塞认为这最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是秦岭双雄控制蜂类的手段十分高明,可以快速控制周边一定范围内的蜂类组织攻击;二是这两人自带的人头蜂应该不多了,否则不会在逃命中选择本地普通土蜂滥竽充数。 三老救治完毕,秦塞长出一口气,此时潘玉醉和君振北兄妹带着几十号人也赶到了。得知三老脱险后,潘玉醉急忙把秦塞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 “亲叔,我爹醒来了,他身上的拳谱不见了,这可是我潘家的命根子,您看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潘玉醉口中的“秦叔”就变成了“亲叔”。 秦塞闻言也是一怔,四十九式撼山拳虽算不得最顶尖的高深武功,也是他花费几个月时间奔波数百里费了好一番心血整理出来的,这套拳谱对潘家尤其重要,可以说真如同潘玉醉说的一样是他们潘家的命根子。他转身看向玄空,想问问他那比狗还要灵敏几分的鼻子有没有闻到端倪,没想到这小子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君有容那张俏脸上,貌似从下午回到山庄见到君有容第一面,只要这丫头在场,这个十几年来只念《金刚经》如今已成俗家弟子的玄空满眼都是这位个头不高、面容清秀却胸怀伟岸汹涌之极的女孩儿。君振北则是时不时狠狠的瞪玄空几眼,后来看并没什么杀伤力,索性放弃了眼神的威胁。 若不追回拳谱,这几个月的辛苦肯定会被人摘了桃子,而且这套潘家有史以来与自身的内功心法契合度最高的拳谱外泄,整个铁拳山庄也将会面临难以想象的危机。 “二哥、有容、玉醉你们先带三位老爷子回山庄,按之前的药方祛毒,玄空随我去追。” 一旁的玄空仍在歪着脑袋含情脉脉的盯着君有容,秦塞闪身过去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道: “走了!继续追,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玄空抽了两下鼻子向西北方向指了指道: “那边。” “不用你闻也知道,看到了脚印了。”秦塞指了指不远处雪地上的浅淡的两处痕迹道。 两人同时拔地而起,向西北方向追去。玄空凭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嗅觉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飞腾,秦塞则是眯起双眼分辨每隔七八丈的浅痕,二人追踪时均没有丝毫停滞。 追踪过程中秦塞感觉有些好笑,难怪民间有“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的谚语,若这两个贼人耐心等上几天,到时候雪化了,若是没有玄空这等仅靠鼻子就能实现无障碍追踪的人在,也许真就给他们跑掉了。 二人追了一炷香的时间,并未发现秦岭双雄的逃跑方向发生变化,直直的奔向西北方向一大片密林。 进了密林后,秦塞仅凭眼睛追踪开始吃力起来,两位贼人明显也是深谙逃跑三昧之人,林中地面上的雪明显薄了很多,雪面上没有任何踩踏过的痕迹,仔细查看之后,秦塞发现一棵树离地丈余的树干上有少量树皮脱落,再往前寻找五六丈后,又有一棵树干有横向踩踏痕迹。幸亏有玄空这只比狗还灵敏的鼻子,不然一定会和贼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此时玄空的速度却是没有丝毫降低,面临林中密集树木的阻挡,他没像之前一样每次腾空二十余丈才脚尖点地借力一次,整个人几乎化为一团虚影在林间穿梭,步伐灵活的让秦塞也暗暗叫好,紧跟在玄空身后不远处。 突然,微风拂过,一张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大网从玄空正前方罩了过来,正时不时抽下鼻子辨认追踪方向的玄空反应不可谓不快,右脚猛蹬身边一棵水桶粗的树干,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左侧射去,但速度还是慢了些,毕竟他自身本来前进的速度就极快,这张数丈方圆的大网又是迎头盖过来,在他离这张大网的边缘仅剩五尺左右的距离时,网面就覆盖到了他横穿的身体上。 尚未冲入大网覆盖范围内的秦塞虽然身法极快,想冲过去把人拉出来已不可能,他在快速飞驰中双腿猛地发力,易学难精但是学精以后特别有用的民间绝学千斤坠让他整个人瞬间定在那里,与此同时,玄空身体下方薄薄的雪层突然炸开,形成雪幕自下而上向大网迎去,让玄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雪幕中间竟有一个大洞,整个雪幕刚好绕过他的身体与大网撞在一起,把大网凭空向上托起三尺有余,玄空也趁机窜出大网覆盖范围。 待这突然出现的大网落地,秦塞轻轻扯了下这张网,网线被轻松扯断,正是渔家捕鱼的普通渔网,但渔网中间有数把兀自闪着幽光的钢钩,明显是淬了毒的,那甜中带腥的气味连秦塞都能闻出是人头蜂毒。二人相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这得取多少人头蜂的毒啊?”玄空苦笑道。 “这种毒一定是根据人头蜂的毒性人工合成的,毒蜂尾针毒离开蜂体后会在一个时辰内失效,能淬在兵器上的毒一定不是天然蜂毒。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对各种蜂类的详细介绍。”秦塞答道。 “不过,话说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招数?我看你刚才急停后脚下都没踩出脚印,数丈外的雪层却炸开了,而且形成了力度不小的雪幕。”玄空问道。 “一点小玩意儿,自己琢磨出来的,想学回头可以教你。”秦塞笑道。 第20章 书院 藏有淬毒钢钩大网的突然出现,向秦塞和玄空透露了一个新信息,那就是,沙野和仇新二人至少有一人精通机关布置,具备短时间内设下机关消息并致人丧命的能力。 秦塞和玄空二人简单交流几句后继续顺着人头蜂独有的甜腥气味追踪,为防止突如其来的杀机,两人适当放慢了脚步。没走几步,侧面数十根碗口粗的木头闪电般对着他们撞了过来,二人腾身而起轻松避过,却不得不再度放慢追踪速度。 继续前行了不久,一条十余丈宽的河流横在两人面前,站在水面早已结冰而冰下暗流不息的河边,玄空使劲抽动鼻子,脸上首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气味到这像是完全断掉了,这怎么可能?” 玄空皱着眉头,疑惑道。 秦塞闻言飞身横跃过河面,站在岸边仔细打量着周围环境,没发现雪地和树干上有任何触碰的痕迹,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后跃回到玄空身边,对紧缩双眉仍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玄空摇摇头。 “树林中只有来时的痕迹,河对面也确认短时间内没有人迹,到这里突然断了线索,难道二人上天入地了不成?席间潘家大厅虽聚了数百人,没感觉到有绝顶高手出现呐!”秦塞道。 “你说什么?” 玄空闻言忽然睁大了那双无数仙子侠女都羡慕不已的桃花眼道。 “我说今晚酒席上没发现什么绝顶高手啊!”秦塞答道。 “上一句。”玄空接着说, “上一句?难道二人上天入地了不成?” “嘘~”玄空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前示意秦塞噤声,接着竟闭上双眼屏住了呼吸,一双耳朵如蝴蝶翅膀般缓缓扇动。 秦塞盯着这刚刚还俗头发长不及寸的好友,也是一脸迷茫,不知道他又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玄空闭着眼睛,保持着把手指竖在嘴边的姿势顺着河流慢慢走了几步,停下来静站一会儿,又往河流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睁开双眼。 “我知道了,跟我来!”玄空恢复了眯着眼睛翘起嘴角的女人喊爱男人喊贱的表情道。 秦塞紧跟着他走了几步,玄空指着河流中间道: “上天入地虽然不可能,但这俩非但不笨反而很聪明的贼子却真的是下了水,刚才我站在那边静听冰下的水流声,此间的声音明显和别处不同,显然附近有冰洞,二人应该是从冰洞下水,从冰下逃走了。” “那好办,从水下逃离,不可能永远待在水下不换气,不远处一定还有冰洞或者用于逃离河流或者用于换气,你我二人分头往两个方向走,谁看到下一个冰洞就长啸一声。”秦塞笃定的说。 于是二人分头寻找下一个冰洞,分开后不久,玄空大约走出了一里地,就听到秦塞的啸声,他腾身而起,快速向秦塞的方向掠去。 看到玄空过来,秦塞指着河中央的冰洞道: “这俩贼应是从这上岸了,河对面我已查过,雪地有两双脚印,明显比之前的脚印深了很多,看来这两个小子连累带冻的应该坚持不了太远了。”二人跃过河面,玄空果然看到两串足迹向远方延伸而去。 这下秦塞就不担心了,这秦岭双杰明显逃不远了,以他和玄空的武功造诣,正面拿下连撼山拳谱都要冒死抢夺的沙野、仇新二人应该不难。 秦塞和玄空随着那两行足迹走了不久就出了树林,树林外是一条蜿蜒的青石小径,在影影绰绰的晨光中显得悠远而静谧。 被大雪洗礼过的青石板铺就的山路打扫后光可鉴人,虽奔波了整整一夜,二人出了树林后却未感到丝毫疲惫,此间的空气比树林中更为清新可人,深吸一口,顿感神清气爽。小径深处飘来的淡淡暗香让这漫山遍野的白更为素雅,而在玄空那双鼻孔中,这暗香仍不能将那丝寻了一整夜的甜腥完全遮掩,顺着这丝甜腥,二人走了盏茶时候,终于发现了人迹。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一个被修整的十分平整同样铺满青石板的的小广场上,数十名儒生打扮的青年背着手,抬头遥望被大雪着上白袍的大山正高声吟诵圣人之言和前朝诗文,摇头晃脑中声音洪亮悠扬,中气十足。 玄空和秦塞没有打扰这群专注的读书人,寻着那股常人全然无法察觉的甜腥气味继续前行。走过一座小桥,桥下的水不仅没有结冰,甚至冒着热气,想来是不远处的山涧涌来的温泉,人在小桥上行走,远远看去宛若云雾里飞行的仙人,穿过小桥绕过一块硕大的岩石,看到的是一座古朴的门户。 门户简洁而恢弘,门楣上的匾额端庄雅致,蔚然大观,目测长约五尺宽不及两尺,古色古香的木纹未做其他雕饰,阴刻未作他色的“嵩阳书院”四个高古大隶在晨光中更显苍劲有力。 秦塞不禁咋舌,原来一夜之间二人竟跨过当年楚汉争霸的鸿沟,沿着邙山山脉从荥阳郡奔行了近两百里来到闻名天下的嵩阳书院。自本朝建国,二十余年以来,这座藏身于山间的当今第一书院,在历届科考中闯进三魁的读书人已多达十七人,状元郎竟有四人之多,理学、心学、算学等诸多学科在这里百花齐放,名震天下的程氏兄弟、濂溪先生、横渠先生等数名硕儒均在此执教,能进入嵩阳书院读书也是天下读书青年的共同梦想。那人头蜂独有的甜腥气味却是直直进入了眼前这座大门。 “不敢请教,二位公子是哪位先生门下?” 最高学府的门房比其他地方的同行更加神气,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讲话虽然客气,神态却很高傲。 “在下二人并非本书院的学生,我们是访友而来。”秦塞拦下瞪大眼睛想要说话的玄空道。 “哦?那请问二位要访的是哪位呢?先生还是学生?”门房当然看不出秦塞一身穿着具是来自四季成衣坊幕后大老板亲手缝制,只觉这站在书院门口张望的二人与本书院的文化氛围格格不入,尤其个子稍矮的那位,虽皮貌还凑合,一双桃花眼却贼溜溜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他继续高傲的问道。 “去年入院到明道先生门下求学的贺西风乃是在下的兄弟,烦请阁下让我等进学院探寻拜访。” “我说这位公子,这恐怕不行,您道这是什么地方?此间的学生全是国家栋梁,保不齐哪位就是下一科的状元公,让不明来历的外人进去寻访所谓的兄弟实在不妥,还请二位海涵。”那门房学着书院的先生拱了拱手接着道。 “咦!秦塞哥哥?”从门内那座雕刻了横渠先生经典四句的汉白玉屏风后走出了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女,其中一位身材高挑面容绝美的姑娘蹦蹦跳跳地对着秦塞跑了过来,写满惊喜的脸蛋美不胜收,让和她同行的数名本来长相出彩的女子也被映衬的略显平凡。引用后来玄空回忆本次相遇时的描述就是“这姑娘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最美丽的女子,这种美任我如何默念《金刚经》仍忍不住屏住呼吸。当然,比我们家有容还是略有差距。” 看着这位在一大群美女中尤能瞬间被人注视且难以移动半分目光的女孩欢呼着跑过来紧紧抱住自己左臂后雀跃的神情,秦塞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平日里总挂在唇角的微笑也立时变成了苦笑,轻轻的抽了下被一圈柔软包裹着的胳膊,却被抱的更紧了。 “秦塞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书院里面那棵被唤作三将军的大柏树果然灵验,昨天下午我刚求他把你送过来,你果然今天就到了,一会儿你要和我一起去谢谢他!”那姑娘故意瞪了下那双本就很大的丹凤眼,嘟起樱桃小口,嘴角绽开的酒窝若隐若现,那内心充满书院门房独有骄傲的青衣小帽偷偷瞥了一眼,如同痴傻般愣在了那里,被天空中莫名摔落的麻雀砸中头顶竟似未觉一般。 “你这丫头,这么多人看着呢!怎么不害臊呢?”秦塞无奈道, “那怕什么?反正你是我未来的夫君,等你行了及冠礼我们就能成亲,这是我爷爷和你师傅十年前就定好的。我不管,你这次来最少也要陪我三天,不然我就找你二师娘告状去!”这张小嘴巴巴地的说着,犹如初开的花瓣,还故意咬了下珠玉般的银牙以示威胁。 秦塞拍了拍额头苦笑道: “我说花妮儿,你看我既然来了,是不是先进去看看你哥,他不是也在这读书吗?” “说了多少次了,有外人在旁边的时候不许喊我花妮儿!要喊贺瑶,瑶瑶也可以!”这姑娘又狠狠的皱了皱鼻子,在秦塞的胳膊上轻轻的拧了一下,又心疼的连忙揉了几下,接着道: “我哥很厉害呢,现下已是我们书院的名人,前几天书院的赋诗填词大会上,连一向不夸人的山长伊川先生都给出‘诗词清新雅致,具濯耳清心之效’的评价。我先带你在书院转转,然后带你去找他!咦?那个看着咱俩流口水的伪娘是和你一起来的吗?怎么看起来色色的?” 秦塞轻笑道: “嗯,这小子平时不这样,料是被书院浓厚的学术气息倾倒,没关系,他会念经,一会儿自己就恢复了,我们走吧。”说完拖着不肯松手的花妮儿来到一身儒生打扮却完全不像读书人的玄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学士们汇聚后,这支队伍的声势立时大了很多,那以书院为荣的中年人已经有些不敢抬头的怯懦,更不敢再询问秦塞二人的来处和去向。 “瑶瑶,这就是你常常提到的为娶你而生的秦塞哥哥吗?”人群中一个圆脸姑娘大声问道。 “是啊!秦塞哥哥九岁时就说过,他之所以来到这人世间,就是为了和我成亲!”贺瑶一脸幸福的说道。 “哼,明知道你哥那股子臭西风不喜欢人家,还在这秀恩爱,真不够意思!”圆脸姑娘杏眼圆睁,今日刻意穿上的浅紫色罗裙保持的优雅和神秘,却被她这瞪眼后如贺瑶如出一辙的古怪表情弄的立时破功。 第21章 观雪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先生一出口被天下读书人奉为圭臬的四句名言被刻在这座汉白玉一体打造的巨大屏风上,供莘莘学子进门时自省。 鲁直先生执笔挥毫写就的行楷于潇洒如意中见中正平和,在大开大合时守规矩,由北派石雕泰斗雷痕花了一整天时间篆刻字迹的屏风除了这二十二个字,别无他物,布局风格大胆飘逸又错落有致,于全局中见章法,在细微处显方圆。秦塞满脸羡慕,长叹道: “书院学子真是有福气啊!这屏风的句、字、刻均是本朝高至云端的大手笔,既还原了儒家最原本的初衷和抱负,又在修齐治平的基础上实现了升华。” “那是!每次从这走过,看到屏风上这些字迹,连我这个小女子都感觉应该勇挑重担,告诫自己要努力读书,力求未来的某一天能把圣人之言变为现实。”圆脸女孩陆雪晴一脸肃容道。 在群芳的簇拥中绕过屏风,左臂柔软而真切的触感向秦塞宣布身旁这个当年梳着羊角辫时就大喊一定要嫁给他的姑娘如今也悄悄的长大了,汉白玉屏风左前方是一座高大是石碑,走上前去细看,密密麻麻篆满了小字。 “这座前朝巨碑高三丈,重有一十六万斤,仅碑帽就有两万两千斤,乃是前朝一个喜欢炼丹的皇帝差人所立,当时因碑帽太重,难以置于碑顶,负责立碑的官员正一筹莫展之际,于梦中得到神人指点,以堆土成坡的方式装好了碑帽。”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粉色襕裙外仅罩了一间裘皮斗篷,胸前的白腻有些晃眼,无奈本钱略显单薄,抹胸虽竭力勒紧,形成的沟壑仍有些不够深邃。 “童颜姐姐是我们女子学院有名的百事通,传说中的学富五车、读书破万卷大概就是指的她这种人,我认识她一年多以来,好像从来没发现有学问上的问题可以难倒她。”贺瑶踮起脚尖趴在秦塞的耳边说道,秦塞感觉耳朵暖暖的、麻酥酥的,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而这位李姓皇帝在这座巨碑立好后,也终于炼出了仙丹,吃下以后飞升做了神仙。在天庭醉酒后偷看嫦娥仙子洗澡,又偷吃了太上老君的灵药,殴打玉帝,被闻讯赶来的如来佛祖设计擒拿,化为雷霆封印于此碑。所以此碑名为生生不息因果循环无量碑,又名因果碑。据说此碑四面碑文中蕴含一套佛家功法,功参照化、威力无穷,可惜八百年来一直未被人勘破,实在可惜。”身材高挑胸前雪白平坦的童颜姐姐娓娓道来,声音清脆,咬字清晰,字句之间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悦耳动听。 绕过因果碑,走了约莫盏茶时光,远远的看到一棵巨大的柏树,这棵柏树实在太大,目测二十人牵手也未必能围的起来,积满了雪的树冠看起来更显苍劲古朴。 “这就是三将军了,昨天我告诉他把你送过来陪我,今天你就来了,你说他棒不棒?”贺瑶开心道。 秦塞对大柏树拱了拱手道: “好吧,谢谢你,三将军,让我过来陪花妮儿。好了,带我去找你哥吧!” “好啊。我们现在就去找他,现在应该还在观雪台吵架吧,我们去看看!”贺瑶欣然同意道,说着冲陆雪晴和童颜轻轻眨了下眼,那二人立时心领神会,陆雪晴扯住了玄空的衣袖道: “这位公子,我看你也是第一次来我们书院,不如我们姐妹带你四处看一看?”说着对童颜等几女使了个眼色,几名争奇斗艳的妙龄女子呼啦往上一围,推着玄空就走了。 秦塞盯着贺瑶满含笑意的丹凤眼问道: “她们啥情况?没事吧?” “当然没事,一会儿她们就带你朋友过来找我们。”贺瑶一脸得意道。 待那群莺莺燕燕围着玄空走过转角消失不见后,贺瑶松开了秦塞的胳膊,张开右手五指,与秦塞的左手十指紧扣,绝美的脸蛋上溢出浓浓的幸福。 其实不管从长相还是气质修养,在秦塞认识的所有女子中,仅有七师姐师清影一人暂时能略胜花妮儿半筹,而花妮儿现下尚未满十七岁,假以时日,肯定能够风华绝代的更加动人心魄。 身为潘家人,潘采薇从脸蛋到身段都绝对称得上百里挑一的大美女,但若和贺瑶相比仍有极其明显的等级般的差距。秦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以来,他始终感觉自己和花妮儿这小妮子始终只有兄妹之情,完全没有和潘采薇见面时那种难以抑制的胸口小鹿乱撞的情形。但不知怎地,此刻与早已不再梳羊角辫的童年玩伴十指紧扣,秦塞没来由的心里麻酥酥的,一种不知算是欣喜还是窃喜的东西暗暗作祟。 按秦塞和太子赵祯讨论的区分方式,将间女子的美貌最高定为一百层楼高,在他见过所有的女子中,唯有七师姐师清影可稳稳站在九十五楼,花妮儿当下可稳稳站在九十三楼上下,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丫头仍有上升空间。客观看,潘采薇最多能站在八十楼,但她在别人眼中略显怪异的走路的姿势事实上在秦塞眼中也成了加分项,所以若让秦塞评价,潘采薇的美貌大概可以到八十五楼高。 嵩阳书院西南角,仅容两人并行拾级而上的青石板山路忽陡忽缓,秦塞被动的和花妮儿食指相扣,在石阶上缓步而行。满脸笑意的姑娘时不时扭过头看一眼身边的情郎,这张脸从童年看到少年,再看到今时的青年,姑娘迷人深邃的双眼中溢出的温柔,似要将这冰天雪地一并融化,看得秦塞浑身不自在的同时,自己也开始怀疑对这丫头是不是真的只有兄妹之情,为什么心里有些暖暖的呢? 本就依山而建的书院中的路当然不会如汴京城中那般平坦,蜿蜒的石阶时上时下,仿佛没个尽头,贺瑶的脚步始终轻盈欢快,秦塞虽未觉疲累,却也暗自诧异,石径右侧这间挂着“陋室”木牌的矮房刚才好像见过,转过弯,同样的矮房上挂着“简斋”的木牌,他忽的停下身来,刮了刮贺瑶晶莹剔透的小巧琼鼻,笑道: “丫头,你准备带着我在书院转几圈?不瞒你说,我早饭还没吃呢,依我看,不如喊上西风,一起吃饭吧,反正现在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你说呢?” “嘻嘻,早说没吃早饭嘛!走,先去吃饭,再找我哥,他们一吵架,还不知道吵到什么时候呢?”被戳破伎俩的贺瑶没有丝毫难为情的觉悟,拉着秦塞的大手直奔伙房。 能进嵩阳书院读书的士子多数非富即贵,学生伙房提供的餐食却出人意料的简朴。秦塞也的确是有些饿了,整整吃了三大碗贺瑶口中的书院一绝——炝锅面。 肚子被哄饱了以后,秦塞顿时感觉心里踏实了很多,想一想,似乎抓住两个抢了拳谱又翻山又涉水的俩个贼也不太难,抬头看到那双蓄满春水的丹凤眼脉脉的注视着自己,心情莫名的愉悦起来,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些,看的一向大方的花妮儿脸蛋儿竟有些红了,但花妮儿毕竟是花妮儿,脸色很短时间就恢复了常态,凑过脑袋在秦塞的脸颊轻啄了一口,这下搞的秦塞有些脸红了,连忙扭头四处打量了一圈,幸亏还没到饭点,周边没其他人。 “秦塞哥哥,怎么还脸红了呢?以前不知道亲了多少次了?”在书院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引来士子们灼灼目光的贺瑶故作镇静道。 “那能一样吗?那时候才几岁?”秦塞无奈笑问。 书院后山,有一座半人工半天然的石台,石台方圆二十余丈,石台四周栽种的桃树和李树一年中的这个季节最显枯瘦,幸而前些时下了不小的雪,让枝枝叉叉们比之前稍露丰腴,原本苍凉单调的青山多了白雪的点缀以后尽显妖娆,千万种形态和清一色的白,让缓步在这平台的人们感受到既清冷又生动。 每场飘雪总能给这平台注入更多生机,驻足在这里抑或眺望远山,抑或观桃赏李,这精致虽与果实累累的季节大相径庭,却别有另一番独属于这个季节的韵味。不知何处飘来的一缕雅致梅香,让整个平台凭空多了几分清逸神韵,不知何年何月起,整座书院上至山长教授,下到莘莘学子,不约而同的以“观雪台”给这平台命名,直白的称谓与易使人沉醉的景致让此间人气旺盛。 “晋道逸师兄,小生闻诗歌以咏志、以颂景、以言情,未闻作诗歌争强斗胜而传于世者,故师兄所令,在下万万不能从命!”一个瘦高的儒生对面前几位同样打扮的青年深施一礼,摇头道。 这儒生正是花妮儿的哥哥——贺西风。仅两年不见,这个仅比秦塞大一岁的青年的个子明显更高了,脸庞也略显削瘦,举手间较以往更加沉稳,只是感觉眼神中似乎少了年少时那股灵动。对面的青年面如冠玉,个头仅比贺西风矮了一线,浓眉大眼,器宇轩昂,一看气度就知道出身不凡,他神情倨傲,随意对贺西风回了一礼道: “呵呵,西风师弟,日前大雪让此间景致宜人,今时连山长大人也来到了这观雪台。”这位晋道逸师兄恭敬的对一旁的中年人深施一礼,接着道: “不如我们在山长大人的见证下,或赋诗、或填词、或结对,不负良辰美景,山长大人,您看可好?” “甚好!切不可伤了同窗情谊!”山长伊川先生兴致也很高涨,接着道: “自古以来,同窗情谊都是特别重要的,想当年,为师与几位同窗一同求学、游学,修身正心诚意,以致知,以格物,现在想来,仍是非常难忘的一段回忆。话说我十八岁离开故土出外求学,有幸遇到我的第一个好友宋之章,我这位宋兄虽然直到现在都名声不显,但就当时我的眼光来看,那学问真的大了去了,后来到考举人的时候,为师两次不中,都是我这位之章兄一直在鼓励我,否则,真不会有如今的程伊川。所以你们一定要牢记同窗情谊的重要性,须知这段经历将会是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之一。前些年我在晋中地区……”。 “山长大人,我们是否可以先开始?”晋道逸听的似乎有些不耐烦,打断了这位山长大人的话,不等他回答,接着道: “我先来!”晋道逸昨夜已连夜写了咏雪诗两首,自觉均属上品,静静看着伊川先生,假装想了一会儿,背起双手,眺望着远方的山川道: “昨夜银星乱穿空,苍茫无径客独行。桃李芬芳今不在,青山不老白头青。” “好!”其他诸人一听是拍先生马屁的,不约而同的连忙拍手叫好。贺西风沉思片刻,朗声道: “大雪北风吹,家家贫白屋。玉树犹难伸,压倒千竿竹。高洁志凌云,不敢当滕柳。君子本虚心,甘自低头伏。” 伊川先生连连点头,笑道: “此诗意境清新脱俗,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似有未尽之意。我辈读书人,切记一点,想要写出好的诗篇,首先要有一颗高尚的心。”他轻轻的捻了捻胡须,没等别人打断,接着道: “大成至圣先师教导我们:‘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何解?就是在告诫我们,诗以言志,诗以颂德。随时随地都要保持一颗高尚的心,有了高尚的心才能有高尚的情操,有了高尚的情操才能写出高尚的诗。想一想,如果没有高尚的心哪来高尚的诗篇呢?想当初为师在汴京求学……” “再来!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很多片,飘入温泉都不见!怎么样?”晋道逸再次打断了山长的话,直接读出了自己的诗篇。 “好!此诗甚妙,用字极简,对仗工整,意境深远,实在是难得的佳品,我看此等难能可贵之佳句,定可传世,供后人吟诵。” 晋道逸身后一个五短身材圆圆的脸蛋上长了一双圆圆的斗鸡眼的学子大声道,其他人纷纷称是,就连山长伊川先生也手捻须髯,连连点头。 第22章 群殴 贺西风听了也是连连点头,晋道逸进入嵩阳书院读书仅比自己早一年,这位身材挺拔、气质过人的学长不仅皮相出众,其文采斐然、思路敏捷之名在自己刚进书院时已是名闻全院,一直都是先生推崇的楷模、学子追随的榜样,这首小诗写的确如斗鸡眼乔东升所说,用词极简,妙趣横生,既有深远的意境,又有传神的景象描写。 贺西风本人,自从去年入院以来,谦恭待人,敏而好学,得到了明道先生和众多同窗好友们的鼓励,积极参加了学院各项诗词歌赋交流活动。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的是,在过去的一年里五次书院诗词大赛中,竟是三次在排名上超过了晋道逸,动摇了晋道逸嵩阳书院学子诗词第一人的地位,这非但让晋道逸本人及其一众拥趸难以接受,而且也绝非贺西风本人的意愿。 作为西瓜地里跑出来的孩子,贺西风从未想过要在吟诗作赋方面与人比拼,他只想在书院踏踏实实的用心学习几年,向先贤看齐,未来能在科考中搏个好名次,若能有机会到朝中做官,得一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那就是最好的了。 见贺西风陷入沉默,晋道逸脸上泛起难以抑制的得意,作为陕西路经略安抚使晋致远之子,从儿时起他就天天被各种称颂所围绕,对各种奉承拍马熟稔的很。况且他本人在吟诗作赋方面的确有天赋,自蒙学至当下鲜有匹敌,不料去年进入书院的土包子贺西风竟能压他一头,这滋味让他感觉确实不怎么样。 小胖子乔东升撇了撇嘴,接着道: “怎么样。西风师弟,作为女子学院公认的‘贺诗田’,你这田里不会长不出诗了吧?实在想不出也行,只需以后见到我家晋师兄,立即绕道,另外见到女子学院的学生高喊一声,我贺西风不如晋师兄。你看怎么样?” “这乔东升的父亲乔卜启乃是长安州的知州,是晋道逸之父晋致远的下属,二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近几年弄的长安州甚至整个陕西路怨声载道,群情激昂。据说已经引起朝廷的注意了。”贺瑶俯在秦塞耳旁轻声说。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秦塞奇道。 “他们的父亲是谁这在整个书院都无人不晓,还有乔东升后面的几个人,整天跟在晋道逸身后不学无术。这些人里面,也就晋道逸本人学问还可以,其他人啥也不是。书院都开除了好几次了,无奈每次都有朝中大员打招呼。至于引起朝廷注意的事,是四师姐上个月来看我时告诉我的。”贺瑶解释道。 “四师姐?晓蝶师姐吗?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四师姐了?”秦塞捏了捏贺瑶小巧的鼻子问道。 “哼!你的还不就是我的吗?师娘、二师娘、九师娘还有四师姐、七师姐她们都过来看过我,我的学费和开销都是她们替你给的,这么漂亮的小仙女,那么容易嫁入你们三无斋吗?”贺瑶凤眼一瞪,故作严肃道。 “晋师兄学问远在西风之上,诗文自然是好的,但乔师兄提的两个条件,恕小弟难以从命,只好斗胆再做一首诗,请山长大人和各位师兄指正。”贺西风不慌不忙,朗声道。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此时伊川先生依然是轻轻的撸着胡须,眯起眼睛摇着头反复诵念两首小诗,嘴里轻声念叨着: “好诗,好诗啊,这两首诗都是可遇而不求的佳作,即便是为师,至今也未能这出此等好诗。明日定当让子由兄亲自挥毫誊写,挂入为师书房。不错,真不错,吾心甚慰……!” “既然山长大人有事先走了,西风师弟的这首《梅雪争春》确实不错,那我们算是握手言和,不知可否?”不等伊川先生把话说完,晋道逸貌似商量实是用盖棺定论的口气说道。 “多谢晋师兄手下留情!”贺西风身上的棱角明显比儿时少了太多。 “不如你和晋师兄比对联吧,一人出上联,另一人接下联,下联可以自己构思,也可以背诵古人名联作答,最后谁对不上算输。不做其他赌注,只要输的一方见到对方后主动施礼就行。晋师兄,您看我这建议成不?”人群中一位比其他人都要高出一颗脑袋身体极瘦的青年嚷道。 “我同意竺敢的建议,贺师弟你呢?”晋道逸问道。 “同意。”贺西风道,他心想,反正你是师兄,就算不比试,我见到你也理应先施礼。 “贺师弟比愚兄晚进书院,请出上联!”晋道逸道。 “烟锁池塘柳。”贺西风先出了一个耳熟能详的上联。 “灯销江坝桥,不瞒贺师弟,此联我十岁时就已经会背了,这是一个学富五车的状元公所对,被他的学生记录在状元笔记里,这本笔记恰巧被愚兄的启蒙恩师收藏,你说巧不巧呢?”晋道逸得意道, “接下来可是该我出上联了,贺师弟听好了,风中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请——” 贺西风一听,顿时皱起眉头,这幅对联他并没有背过,自己好好琢磨一番应付一句下联虽难度不大,但若想达到上联的意境,确实没那么容易。 “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西风,你这样对,这幅对联我背过。”贺西风的耳中忽然传来细弱蚊蝇的声音,这声音似乎很熟悉,环顾四周,其他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抬头看向人群后面,看到了被自己妹妹紧紧抓着手的秦塞在对自己眨眼,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快点说给他们听,咱兄弟比背书什么时候输过?”耳边又传来秦塞的声音。 “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贺西风对上下联,低头短暂想了下,准备再出上联。 “瑶瑶,瑶瑶,不好了,快去看看吧!”一个姑娘右手提着裙摆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圆圆的脸蛋上挂了几滴汗珠,看样子是跑了很远的路过来的,正是贺瑶的好朋友陆雪晴。 “怎么了雪晴姐姐,什么事不好了?”贺瑶赶紧凑上去问道。 “秦塞,秦塞……”陆雪晴气没喘匀说话仍断断续续, “秦塞不是在这儿吗,你说他怎么了?”贺瑶眼睛瞪的更大了, “你是说我那个朋友吗?他怎么了?”秦塞一猜可能是玄空出了什么问题了。 “嗯嗯~”陆雪晴小计啄米似的点点头道, “他被好多人围着打,你们快去看看吧!” “好多人是多少人?到底是那些人打他?怎么打的?”秦塞也是一惊。 “哎呀!多少人我一下也数不过来,恐怕得有几十上百人。都是我们女子学院的学生和先生,刚才我跑过来找你们的时候,她们有的拿着扫帚、有的拿着鸡毛掸子,还有人不知道从哪弄的鸡蛋和菜叶子。”这会陆雪晴终于把气喘匀实了。 “哦?那没事,如果这样揍的话,打到过年都没事,我这朋友很抗揍,不过,话说你们不是正带着这小子在参观书院吗?怎么他突然就被打了?”秦塞一听顿时放下心来,一群不会武功的女子拿着扫帚瞪物品殴打玄空,几乎和挠痒痒没分别,玄空吃饱喝足让她们揍一年都不带有事的,他不慌不忙的跟在陆雪晴身后问道。 陆雪晴圆圆的脸蛋微微泛起一丝不自然,轻声道: “我和童颜姐姐带着你朋友在我们学院门前的空地上堆雪人玩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说是吧?哪知道,雪人刚堆到肚脐,突然听到学院里雏凤苑方向一阵喧哗,瑶瑶知道,我一向比较愿意看热闹,就拉着童颜姐姐跑回雏凤苑,看到很多先生和学生在围着一个双手紧抱脑袋蹲在墙角的人打,嘴里还喊着‘臭流氓’、‘登徒子’啥的,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出来,冲上去就跟着踹了两脚,踹完一看,居然是你朋友,就赶紧跑过来报信,你俩看去看看吧,我看到我们女子学院的院长也在,说不定会把你朋友送官。”陆雪晴一边带路,一边连珠炮似的说了事情的始末。 “我说陆大小姐你可真够意思,让你们帮忙带着秦塞哥哥的朋友参观书院,你们却自己堆起雪人玩儿,人丢了都不知道,还冲上去踢两脚?哼,别想再让我到我哥那帮你说好话!”贺瑶一听顿时火了,小嘴噘起老高。 “我不是忘了吗?再说,你和院长不是关系好吗,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和院长你的婉儿姐姐好好说说情,应该会没事的。”陆雪晴怯怯的说。 “哼,坏雪晴,还有童颜姐姐,也被你带坏了!”贺瑶气鼓鼓的道。 “好瑶瑶,不生气了?回头嫂子给你做好吃的!”陆雪晴眨眨眼道。 “呸呸呸,屁的嫂子,八字还没一撇呢!”贺瑶噗呲一声笑了。 在秦塞的刻意要求下,几个人不慌不忙来到了女子学院雏凤苑,这是整个女子学院的学子和先生住宿生活的地方,这地方的人气虽然平时就很高,今日却更加高涨。 走进雏凤苑大门后,人群的规模已远远超出陆雪晴所说,目测恐怕得有三百来人,而且不光是女子学院的先生和学生,此时竟有数十名男学生也加入了痛打落水狗的行列,一个个撸胳膊卷袖子气势十分唬人。个子本就比普通人高的秦塞跳脚往人群中看了一下,一眼就看清了此时蹲在墙角双手抱头的人,正是玄空。 此时的玄空,头上的儒士帽已不知去向,露出了仅寸许长的钢针般的头发,脸埋在两臂中,身上衣服不知是被扯的还是被一旁仍在不停拍打的小胖妞儿手中的扫帚挂的,十分狼狈。不过这还俗的和尚的确有种,任凭人群任何群情激昂,始终没有开口求饶,更没有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们还手。 “我的天!这场景好壮观!我不禁想赋诗一首……”一个身材矮粗皮肤黢黑的学子用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拍着另一只手道。 “拉倒把你,一首《咏鸡》你都赋了两年了才憋出四个字,还赋诗一首,识字一枚还差不多?”旁边的白净脸学子鄙视道。 “不过你还真别说,这哥们是真抗揍,这都快一刻钟了竟然保持这个姿势一动都没动,让人不得不送他一个‘牛’字!我不禁想喊他一声‘大哥’!”,一个精壮的学子道。 “肤浅了吧,这位大哥最值得我等赞颂的绝非抗揍这一神技,而是手捻我们金大美人的亵衣亵裤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在鼻孔下狂闻,这事我已想了三年都没敢行动,也不知道那两件迷人的小衣是什么款式,哪种香型?”旁边插上一个公鸭子般的声音。 第23章 对弈 秦塞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不禁被气乐了,这玄空,平日里看起来是色了点,但如今日这般于大庭广众之下取走女子的胸衣亵裤甚至毫不顾忌的放在鼻孔前狂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内情,这内情是什么呢? “秦塞哥哥,其他的先别想了,先想办法让他们停下来再说吧,你这朋友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儿,但这样一直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弄清楚什么原因不是?”贺瑶扯了扯秦塞的衣袖道。 “话是没错,但让大家停下来谈何容易呢?这些男学生还好办,一个个的扔出去就行,这事玄空自己就能办,关键还有这么多义愤填膺的女学生呢?怎么办?”秦塞无奈道。 贺瑶做了个鬼脸道: “这你看我的吧,但是一会儿不准嘲笑我!” “停下!”贺瑶仰起头大喊了一声。这声音如直穿云际的响箭般在空中炸开,乱哄哄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不管是手持鸡毛掸子还是举着其他物事事的,立刻定在了那里。这娇俏可人的丫头喊完,背着手就走进了人群,秦塞第一次看到这丫头的小模样如此神气。 “厉害吧,瑶瑶只要一句话,整个书院绝对没有一个学生敢吱声。”秦塞身后的陆雪晴小声道。 “你不会不知道吧?她可是武林高手!”贺瑶会武功,而且不弱,这事秦塞当然知道,想当年这丫头的基本功还是自己手把手教的,后来几位师娘和两位师姐也分别教了她不少好东西,但要说这丫头成了武林高手,恐怕有点夸张吧? “作为瑶瑶未来的夫君,我说你还真别不信,今年开春,婉儿先生带着我们女子学院百来名学生外出游学,为确保安全,学院还派了三十名练过剑术的男学生和我们一同前往。游学第三天,你猜怎么了?”陆雪晴神秘兮兮的问秦塞,见秦塞没做声,接着道: “游学第三天我们来到了黑风山,走了很久又累又饿的我们没找到客栈,大家都想早一点走出大山,找一个歇脚的地方,所以赶路的步子渐渐加快,但到我们即将走出黑风山口的时候天仍是有些黑了。因为这是我们这一届学生第一次游学,所以看到天慢慢暗下来大家都有些紧张,男学生围着我们走在外圈,小心翼翼的往山外走,没想到还是出事了。当我们就要走出山口的时候,突然一声哨响,从山林中跑来了一群举着火把提着兵器的人,这伙人一个个面露凶相,看起来得有一百多人,有三个人还骑着高头大马,居中的人只有一只眼睛,手中的板斧很大。” “这伙人截住了我们的去路,那个手提板斧的独眼龙让男学生全都滚蛋,把我们这些女学生留给他们做压寨夫人。虽然多数人都很害怕,但勇敢的人还是有的,去年学院剑术比赛第一名的百里策就是,他拔剑就冲了上去,要和这独眼龙拼命。没想到,没想到一下就被他手中的板斧劈开了脑袋,他倒在地上,红的白的流了一地,那景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说到这里,陆雪晴一脸惊恐,看来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给她带来的惊吓却仍没能消除。她吞了吞口水,接着回忆道: “当时大家都吓傻了,院长金婉儿死死的把我们护在身后,却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几个女学生都吓得哭出声来,男学生一个个噤若寒蝉,刚才用脚踢你朋友的那个名叫常士瑾的小黑胖子,当场被吓的大小便失禁,嚎啕大哭的在地上往远处爬。我和童颜姐姐虽然胆子大些,也被吓得不敢吱声。只有瑶瑶,她不慌不忙的走到了那群山贼前面,居然直接问那个独眼龙是不是想挨揍,不等那坏人回话,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瑶瑶跳起来就一巴掌抽了过去。这一巴掌虽然被那独眼龙横起斧柄挡了一下,还是把那山贼头儿连人带斧子从马上抽到了十余丈外的树梢上,这独眼龙从树上掉下来后我偷偷瞟了一眼,那把车轮大斧的柄居然被瑶瑶一巴掌给抽弯了。山贼们一阵哗然,扭头就想跑,瑶瑶就和今天一样,大喊了声‘停下’,整个山口马上就静了下来。” “后来回到学院,瑶瑶会武功这事就传开了,所以,你未来的娘子虽然美貌绝伦,但在这嵩阳书院从来没有男学生敢追求她。” 秦塞一听不禁莞尔,原来这丫头在学院还有如此光辉的形象。不过刚才陆雪晴讲的故事中有一个人名引起了他的注意, “金婉儿,你说女子学院的院长叫金婉儿,这金婉儿可是喜欢身着翠绿罗裙,头上插着一把老山檀香的凤头钗,不管走到哪里,总能让人闻到淡淡的檀香味儿,说话略带江南口音?” “是啊,怎么,你认识婉儿院长吗?”陆雪晴反问。 秦塞没有回答,分开人群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仍旧抱着脑袋蹲在墙角的玄空,为了避免伤人,这小子一直没用内功抵抗,只是用双手抱头被动防守。他旁边站着两名女子,一名正是贺瑶,另一名身着翠绿色棉袍,头上插着一把式样稍显陈旧的凤头钗。这绿袍女子杏眼圆睁、满脸寒霜,任贺瑶拉着她的手不停摇晃撒娇,仍是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秦塞走过去,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一脸怒气的面庞,轻声道: “婉儿姐姐,可还记得金明池畔的桂天元吗?” 那飘着清晰檀香的凤头钗猛的一震,绿袍女子瞪大的双眼看向秦塞,看了良久,迟疑道: “你是?秦塞?” 秦塞脸上的笑容立时更加浓郁了,棱角分明的唇角微微上扬,让一群女学生看的芳心乱跳,一旁的贺瑶先是脸上泛起异彩,继而怒目而视。使劲儿在秦塞的腰眼拧了一把,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 “你和婉儿姐姐什么关系,看到我都没见你笑的这般灿烂?” 秦塞轻轻的拍了拍这发泄不满的小手,温言道: “那个总是一脸沉静,看似对任何事都不关心的男人,已逾不惑,至今未娶,平时里却仍要假装高冷,而今已私下偷偷寻了那袭翠绿罗裙整整十年。婉儿姐姐,你知道吗?” 绿袍女子脸上的寒霜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浅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和缅怀,令人奇怪的是,这微笑和缅怀竟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此时那张似笑未笑的粉面默然的滚落两颗晶莹的泪珠,秦塞身后赶来助拳的几名学子看的心也要碎了,这天杀的竟惹得金院长此般模样,定是做过更加丧尽天良的勾当,一会儿出了这雏凤苑定要堵上他骂个痛快。 十年前的夏天,除了用箩筐浸在井中那些来自杏花营的大西瓜外,最能让八岁小秦塞钟意的解暑小食就是冰镇莲子杏仁茶。磨好的莲子杏仁茶,加冰糖煮熟后,放入冰窖中冰镇两个时辰,轻嘬一口,那股子沁凉总能瞬间驱走夏日的炎热与烦躁。金明池畔的老马家杏仁茶虽无什么祖传秘方,却一直是老汴京人最钟情的,据说即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会偶尔差使小太监赶来带走几碗解馋。 具体从那一天开始,十年后的秦塞已记不真切,牵着他的小手一路步行到金明池畔买杏仁茶的人由三师兄变成了二师兄。和三师兄的粗线条不同,二师兄对时间的要求非常精准,每天都是申时一刻带着秦塞出门,步履匆匆,绕过金明池石碑开始放缓脚步,轻轻抖一下衣袍,面带笑容的走向杏仁茶摊。时间久了,秦塞发现二师兄买杏仁茶时偶尔会和一个身着翠绿罗裙的姐姐轻声聊上几句,每次和这位姐姐聊过天,在回家的路上二师兄的兴致总是特别高涨,有时甚至会哼上几句跑了调的小曲。 后来,一向笨手笨脚的二师兄亲手将一根据说沉放了三十年的老山檀打磨成了一支凤头钗,而这只凤头钗在打磨好的第二天就插在了这位名叫金婉儿的翠裙姐姐的发髻上,秦塞把这事说与二师娘后,二师娘笑道: “这块木头终于要开窍了!” 不知道具体从哪一天开始,桂天元带着秦塞买杏仁茶的时候会顺便带上棋罐儿,给秦塞买好杏仁茶会顺便在金明池畔的黄藤酒楼教绿裙姑娘下一个时辰左右的围棋,二人下棋的时候,多数是桂天元一声不响的喝着黄藤酒,金婉儿轻抿着嘴温柔的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了近二十岁的男人。这在酒楼下棋的习惯桂天元和金婉儿大概持续了两个月左右,而桂天元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每一次都会带上秦塞,秦塞则一直很纳闷,二师兄每天和婉儿姐姐这般棋力羸弱之极的人下棋到底图个啥。 即便是当时仅八岁的秦塞也能看得出来,婉儿姐姐似乎也不是真的喜欢下棋,每次下棋她盯着二师兄的时间明显比看棋盘的时间多的多,而且总感觉看二师兄的眼神比看其他人的时候多了点什么东西,直到后来听了二师娘的解释秦塞才知道,那种东西叫期待。 再后来金婉儿的父亲金斌致仕还乡,秦塞就再也没见过这位身上总是飘着淡淡檀香的漂亮姐姐。他们走的这天,桂天元一整天都若无其事,举手投足都和平日一样的云淡风轻,但当天晚间,跑到他院子里练棋的秦塞透过门缝看到了他蹲在墙角痛哭流涕,对各类暗器早 已做到听风辩位的天元先生竟没发现自己房门外有一个八岁孩童在隔着门缝偷看。 三无斋里的人都知道,桂天元这些年一直在默默关心着金婉儿,从这绿裙姑娘离开汴京城第一天他就知道去处,却仍是如同当年一样始终未站到姑娘面前主动把那句话说出口。有些天天面对的人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带来一些小惊喜,其中夹杂着淡淡的使人流连忘返的小幸福,而这惊喜和幸福,在生命中闪耀过如彗星划过天空一般的绚烂,虽再无影踪,却铭心刻骨。 正如同桂天元,在汴京默默的注视了金婉儿十年,这注视,蹉跎了岁月,逝去了芳华。那二八年华的含情少女而今已成了老姑娘,桂天元也过了不惑之年,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意,却都在固执的等待对方先开口,所以司徒小满笑着对二师兄说: “单就这事儿论,二师兄你真不是个爷们儿!” 但感情的事情就像吃饭,别人不管多惋惜,总不能替他张嘴。 第24章 情债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十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肝肠虽在,相思难说。莫莫莫。”秦塞轻声读了一首词,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金婉儿问道: “婉儿姐姐,这是今年七月十九二师兄写的一首小词,平日里总以大丈夫自居的他竟写了这么一首充满脂粉气的词,我听到后牙也要被酸掉了,不知道写给谁的?”十年前的七月十九,金婉儿一家离开汴京。 脸颊依旧吹弹可破的温婉女子脸上的泪痕更浓了,她倔强的压抑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双手用力的捂着胸口像要喘不过气来。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她从哭泣中醒来,在满眼的黑暗中找不到任何坚强的理由,无论如何她都想不通,明明相爱的两个人,谁先开口点破那层纸真的那么重要吗?只要当初的他表现出一丝希望她留下的意思,现在他们的孩子恐怕已经会下棋了吧,不知道是像他一样沉静睿智的男孩还是像我一样俏皮无赖的女孩?想到这里这位掌管嵩阳书院半壁江山的女子唇角竟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满脸泪痕的微笑,看得的数百名男女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了起来。 雏凤苑中三百来位男女不知是迫于贺瑶的那句“停下”还是震惊于一向温婉的美女院长突如其来的梨花带雨,全都愣在了那里,大气不喘的静静的看着场中一蹲三立的四个人。 贺瑶扭头狠狠的瞪了一眼秦塞,伸出小手又在他腰间拧了一把,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招式仿佛是女子的天性,虽才第二次出手,她的动作已十分娴熟。收回自带赏善罚恶神技的纤纤玉手,贺瑶轻轻地拥着金婉儿转过身去,然后回身瞪着人群握了握拳头,向大门方向挥了挥手,那一众男女如蒙大赦,瞬间冲出了雏凤苑。 回身拥着金婉儿轻声劝解了几句,两人向不远处的一座院落走去,伸出小手在背后微微摆了摆,秦塞带着此时已站起身来一脸懵的玄空跟着她们走进了小院。 院子里的雪打扫的很干净,几株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的梅开的甚是恣意,微风一吹瑟瑟发抖,年轻人的眼睛看不到它的傲骨,却被这寒冬中的一抹娇艳惊叹。 美女院长的客厅少了几分应有的脂粉气,多了一些清幽淡雅的书卷气。墙上的一幅书画让秦塞眼前一亮,画工一般,立意也并不十分高明,只是画中的人、景、物却让秦塞非常熟悉。波光粼粼的湖边,几株垂柳浓密的枝条下,身穿青色长袍的儒生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缓步前行,水中的荷叶上三两只蜻蜓或飞或立,两人目光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摊位,摊位前的木板上隐约看到“老马家杏仁茶”六个蝇头小楷。这幅画工和立意均不出彩的画作旁的题跋很有意思,是一首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秦塞心说:这两人可真有意思,一个相思难说,一个欲笺心事,这不是纯粹没事瞎折腾吗?一点都不像我师父的徒弟。 摆手示意玄空在一旁落座,这厮手上仍是握着那两件让金婉儿羞愤欲死的大红色真丝小衣,不知道放哪合适。 “婉儿姐姐,一别十年,刚见面就惹这么大的麻烦,真是难为情。”秦塞口中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难为情的样子, “那个,桂老二的事儿刚才我也说了,师傅师娘师兄师姐都很关心他,当然还有我。去年,官家欲把年仅双十年华的长公主许给他,就是那位民间传说的最美公主,他都断然拒绝了,看这情形我这二师兄大概是铁了心不想成亲了,除非能找到当年那一袭翠裙。就是不知道姐姐这么些年有没有成家?”秦塞明知故问道,然后故作紧张的看着金婉儿。 美女院长抬头看向了挂在秦塞身后的那幅画,刚刚敛去泪水的美眸眼看又要布满雾气,几乎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谢天谢地!”秦塞双手合十对着门外的天空拜了三拜后大声道,“蹭”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金婉儿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婉儿姐姐,请正面回答我,你愿意嫁给桂天元吗?” 插着老山檀凤头钗的螓首轻点,金婉儿用鼻子低低的“嗯”了一声。 “好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保证一个月,不过一个月貌似有点仓促,三个月,保证三个月以内让我二师兄桂天元带着花轿把你娶进三无斋。欠你的情债,让他用余生来还,你看可好?”秦塞豪迈的拍了拍胸口道。 “哼!”一旁的贺瑶白了他一眼,略带鄙夷道: “秦塞哥哥,我不记得你会吹牛啊!” 秦塞马上就不乐意了,自问自答道: “吹牛?那我问你,二师兄最听谁的话?当然是师父!师父最听谁的话?当然是师娘!师娘最听谁的话?当然是她老人家从小带大当成亲儿子养的小九儿。知道小九儿是谁吗?”说着话他还故意挺了挺胸。 不料这一向大方的丫头一听此话竟羞红了脸,低头盯着脚尖,细若蚊蝇的说道: “是我夫君秦塞。师娘和师父共同定下的。” 这绝世红颜的瞬间变化差点惊掉秦塞的下巴,胸中的小鹿也莫名怦怦猛跳了几下,脸皮也微微有一些发烫。暗忖道:这丫头恐怕会魔法吧,我不是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吗?为啥好想亲一口呢?不对,还是薇薇更可爱些!切不可三心二意。 “那个谁,和尚,你过来,快给婉儿姐姐认错,说说你为啥惹我未来的二师嫂生气?”为掩盖心生旖旎的些许尴尬,秦塞赶紧转移几人的注意力,把玄空喊了过来。 头巾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青茬儿短发的玄空拿着那两件绣花小衣走了过来,金婉儿看到后脸色瞬间变的严肃了起来,玄空道: “我和陆雪晴他们在书院里闲逛,来到女子学院大门口时她们想堆雪人玩儿,我突然闻到一丝气味,就是那个——”说着对秦塞眨了眨眼,意思是“你懂得”。不过这表情在贺瑶与金婉儿眼中显得特别猥琐而已,玄空接着说: “顺着这丝气味我就找到了刚才的那个墙角,刚被风吹来的两块布落在在那里,那丝气味正是从这两块布上散发出来的。我捡起这两块布仔细闻了下,却发现和之前我们锁定的那股气味略有不同。那股气味是甜腥中带着汗臭味儿,这两块布则是甜腥中带着幽香,这两种气味中的甜腥我确定是同一拨赤尾人头蜂留下的,正在想这其中的问题所在,这位漂亮姐姐就冲过来揪掉了我的头巾,接着就指着我大骂,她这一骂立马冲过来很多人打我,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两块布?你不知道这两块布是干啥的?”秦塞问道。 “还能干啥,这么小的布,最多做手帕呗,不过想不通怎么会有几根带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块布上同样有赤尾人头蜂的气味,这说明昨天逃跑的秦岭双雄或者他们的同伙就在附近。” 玄空一改刚才的木讷形象,甩了一下头,自觉脸上已开始闪耀智慧的光芒,事实上他脸上的光芒秦塞三人自然看不到,只看到了半只兀自趴在他额头没来得及擦掉的鞋印。 金婉儿与贺瑶二人一看玄空的表情不似作伪,相视一笑不再说话。秦塞不禁拍了拍脑袋叹息道: “这傻孩子,我是说你可笑还是说你可怜呢?不过也怪不得你,你家金佛寺的确不太会看到这种衣服。” “说谁孩子呢?贫僧,不,在下可是比你还大两岁呢!”听秦塞说自己傻孩子玄空立马不干了,撇着嘴反对道。 美女院长噗呲一声笑了,明眸皓齿刹那绽放,墙上的那副画工和立意均不出众的画作此刻竟似充满了勃勃生机。 收回思绪,问题总归得处理,玄空此时仍是几人中最无杂念的,他接过贺瑶递过来的茶水并点头致谢后轻呷一口,微微皱眉道: “这样一来再寻找沙野和仇新的难度可能就增加了,而且我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找到他们两个的难度越来越大。” 秦塞点点头,把沙野和仇新在铁拳山庄驱使毒蜂伤人后夺走拳谱,他和玄空一路追来的始末简单向贺瑶和金婉儿介绍了一遍,轻轻转动手中的棋虎,低头沉思了片刻,肃然道: “我们当下知道的线索有以下几条,一是今日清晨秦岭双雄从正门逃进了书院;二是玄空几乎在书院找了个遍但没能发现二人的踪迹;三是在雏凤苑发现了同样的赤尾人头蜂气息,但和沙野二人的气息有明显区别。同时我们现在需要弄清楚几个问题,一是二人逃进书院后有没有从其他路径逃出去;二是书院还有没有我们没找到的地方;三是为什么同样是赤尾人头蜂,气息却有如此大的不同。玄空你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玄空也是少有的一脸严肃,眯起那双桃花眸子道: “没有,倒是你的三个问题可以探讨下,前两个问题一会儿需要我们重新围着书院转一圈再确定,至于同样的赤尾人头蜂为何气息会发生明显变化的问题,我认为主要归结于宿主。若毒蜂一直藏在养蜂人身上以备驱使,那它们的甜腥气息中就会混入养蜂人自带的气味,若毒蜂放出后超过一个时辰未被收回,它们身上养蜂人的气息将逐渐淡去,同时掺杂进周遭环境的气息。那两块小布我反复闻过,自身带着淡淡的幽香,这种幽香应该是天然的,所以对蜂类有诱惑,当被吸引来的人头蜂在小布上爬过后,其气味就变成了甜腥加幽香。若女子学院本来没有人养殖这人头蜂,那今天两块小布上的气味就很有可能是沙野和仇新他们两个带来的。” 金婉儿笃定的说: “不管是男学子还是女学生,进入嵩阳书院读书前,其家世必然会被层层调查,否则恐怕朝廷都不会愿意。所以我可以确定书院中肯定没有人养殖人头蜂。那么我们学院出现的人头蜂气息一定是阁下口中的沙野和仇新带来的。” 此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在贺瑶的强烈要求下,秦塞钻入金婉儿的厨房,就地取材烧了几样小菜,吃的金婉儿和玄空赞不绝口,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这几样简单的蔬菜还能烧出这种味道。 贺瑶得意道: “回头去三无斋让我们家秦塞哥哥用心给你们准备一桌菜,你们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顶味大师凌西楼的小师弟烧的菜能不好吃吗?” 第25章 顿悟 山里的太阳总是比外界来的更晚、走的更早,显的更加慵懒。夕阳的余晖被太室山抢走了大半,嵩阳书院被为数不多的几缕阳光映照成了金黄色。秦塞、贺瑶和玄空三人从雏凤苑走了出来,想趁着天未黑围着书院转一圈,看看外围有没有出逃的痕迹。 洗过脸的玄空未戴头巾的短发显得十分另类,走在书院中柳叶眉桃花眼和细腻白皙的面皮也引来了不少严寒冬日仍不忘争奇斗艳的女学生的驻足回头,玄空刚被数百人莫名群殴过所带来的忧伤被成为焦点的喜悦取而代之,心想如果容容在就好了,让她看看咱玄空也是有女孩倾慕的。 贺瑶拖着秦塞快速向书院大门走去,走到横渠四句屏风口两人都感觉身边缺了点什么,扭头看了一圈,发现玄空没跟上来。 “这算什么事?外围巡查玄空的鼻子是分辨秦岭双雄有没有逃出书院的主要武器,莫非这小子又看到哪个姑娘胸大停下来求亲了?”,秦塞笑道,带着贺瑶不得不返回寻找玄空。 二人没往回走几步路,转过弯就看到了站在前朝巨碑旁发愣的玄空。 “怎么停这儿了?有什么发现吗?”秦塞奇道, “有股味儿!”玄空紧锁双眉,神色一本正经的样子让秦塞有些不习惯。 “有股味儿?人头蜂的味儿吗?”秦塞轻轻推开贺瑶环着他左臂的双手,笑容一敛,正色道。 “不是。”玄空沉吟着摇摇头,接着道, “这股味儿很好闻,我好像很熟悉,貌似在什么地方曾经闻过很长时间,又好像从来都没有闻到过。这气味有点像之前金院长头上那把老山檀凤头钗的气息,但又更深邃、更纯粹、更悠远,怎么说呢?我感觉很吸引人,闻到这味儿我就不想走了,想一直闻下去。但是有点困,要睡着了——”玄空说着,竟双手合十,盘腿坐在碑前,睡着了。 “哎呦我去,我操你大爷的玄空,怎么说睡就睡着了?这算什么事儿这?” 秦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哭笑不得,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玄空身旁,想把这小子拉起来看看到底啥情况,指尖刚要碰到玄空的左臂,就被他全身突然散发的一层金色光芒把手指给弹开了,这金光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比上次在陕州悦来客栈玄空迸发的金光明显更加凝实。 秦塞围着玄空和巨碑分别转了三圈,没发现什么异样,更没闻到任何气味。于是站在玄空不远处,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这座自前朝至今已矗立了八百年的巨碑,宽八尺厚五尺的碑体四围密密麻麻錾满了文字。碑帽此时已不甚完整,东南方向一角破裂,裂纹向周围弯弯曲曲的延伸出去,裂口黢黑,似是被火烧过,难道之前童颜的故事是真的?秦塞暗想,这座巨碑被雷劈过? 正疑惑不已时,在他惊讶的目光中,那碑帽的裂口处射出一条食指粗细浅淡的金黄色虚影,这虚影另一端直指玄空头顶百会穴,虚影中有旋转着的忽明忽暗的“卍”字从碑帽裂口处流向玄空,而玄空身上笼罩的虚影也随之愈发凝实,几个呼吸后,已如实质,短发青年如同披上了一层金色外衣一般。 “卍”字自碑帽裂口处沿着这根金黄色虚线向玄空头顶运行的时间大概持续了盏茶时候,碑帽东南角原本自裂口向四方延伸的裂纹竟不翼而飞,整个碑帽的棱角完整、平滑,像是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损伤。 更奇怪的是玄空身上的虚影,这虚影原本和玄空融为一体,贴在他体外形成寸余的一层人形金色光膜,此时这人形光膜竟像产生了自我意识一样,自行有了动作,左手横放在左脚上,右手向上屈指作环状。用拇指捻中指,并使其它手指自然舒张,左手心向右,右手心向左,嘴唇微动,宝象庄严,似在讲述佛法。 “释门说法印?玄空这小子这次赚大发了,童颜说的故事是真的,这座石碑果然有佛家传承!”秦塞惊喜道,他真是发自内心的替玄空高兴。 透过那层金色光膜可以隐约看到,此时的玄空盘腿坐在光膜中不动,脸上有流光掠过,确有几分庄严。 那光膜双手展开在两侧各画了一个半圆后将双手心向上放在下腹部,把右手置于左手上,两拇指尖相接,形成了禅定印,接下来手势继续变换,先后又结了降魔印、与愿印、施无畏印、智拳印等六种佛门手印,气象恢弘。 前后八种手印结完以后,金黄色虚影缓缓退去,突出了仍盘腿坐在地上的玄空,此时的玄空双眼微闭,双手翻动,左手横放在左脚上,右手向上屈指作环状,拇指捻中指,结说法印,气势远比刚才虚影结印时更加磅礴,身上的衣服无风自动,不远处的秦塞也不时感到有气流从身边穿过。接着,这盘腿在地的还俗青年又先后结了刚才虚影结过的七种手印,威力层层递增,最后结智拳印时,数丈外地面上的积雪像被龙卷风卷起一般开始翻滚,气势惊人。 秦塞叹息道: “看这气势,这小子的修为当下已是稳稳的明理境高级,如果我没有看错他之前才明理初级而已,这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竟跨过明理中级直接到高级,真是踩到好大一坨狗屎!” 再看玄空,双手合十,桃花眼微闭,对前朝巨碑深深的鞠了个躬。走到秦贺二人,对秦塞眨了眨眼,兴奋道: “怎么样?哥们不错吧!”一开口,刚才那点尚且算得上高人风范的气势顿时化为泡影, “不瞒你说,我这次的收获大了去了,那位美丽的童颜姑娘说的真对啊,这巨碑中真有佛家传承,厉害的一塌糊涂的,回头咱得真心感谢下这位美女,若不是因为心里只有最最伟大的容容,而这位姑娘又过于太平,我一定要娶了她!”玄空抿着嘴说。 一旁的贺瑶立即反驳道: “切~,我们家童颜姐姐眼高于顶,她心目中的郎君一定是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能达到这种要求的人目前来看也只有我家秦塞哥哥一人而已,可惜他还是我的。你?”这丫头撇撇嘴接着道: “就算了吧,我家童颜姐姐根本就看不上你!” 秦塞乐呵呵的看着玄空道: “这次收获的确很喜人,不但境界一举到了明理高级,还学会了佛门大手印,不过你这大手印虽结印动作和书中记载的完全一致,但结印时的韵律似乎颇有不同。” “收获绝对惊人!我的这套佛家手印,结印动作虽与现下佛门传承一样,但真气运行线路和结印心法全然不同,这套八式佛门大手印威力远比现在佛门流传的手印更为喜人,而且修习后能帮我定心凝神,对以后武功的增长帮助极大。”玄空道。 “妙极!但是有一件事我们恐怕需要马上去做。”秦塞没等玄空问什么事,接着道: “我们还是要围着书院外围走一圈,确认下沙野和仇新是否离开了书院,瑶瑶跟紧我,虽有积雪,天色还是有些黑。” 玄空一脸得意道: “我看不用了吧,现在我已确认,这两个蜂娃子肯定还在书院,而且方位我已知道!” “什么情况?刚才不是还不确定吗?”秦塞奇道。 “那是刚才,现在不一样了。你知道我因自幼诵读《金刚经》修习武功,嗅觉远较常人灵敏。其实嗅觉共有五种层次,称为五香。一香凡闻,就是普通人的嗅觉;二香风闻,嗅觉远比常人灵敏,如同逆风嗅物;三香是空闻,有细微气味的人或物在某个空间经过或停留,就能嗅出方向;四香是惊闻,在空闻的基础上,需要时能把细微的气味放大百倍,以辨认其方位;最高的五香是微闻,能从蛛丝马迹嗅出事物的构成,不管和什么气味混在一起,都能短时间内找到气味的去处和根源。” “之前我处于三香,也就是空闻的程度,沙野和仇新二人走过的路可以根据留在空气中的气味进行分辨,刚才在巨碑下顿悟以后,我发现不但武功修为高了,嗅觉灵敏程度也比之前有了进步,已经到了四香惊闻。刚才尝试了下,秦岭双雄目前就在书院中雏凤苑,方位就离金院长的小院不远,最多百步。”玄空笃定的说。 秦塞大喜道: “好好好,这下二人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嘻嘻,你这人,看着不怎么样,还挺有本事的嘛!”一旁的贺瑶笑道,玄空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立即挺了挺胸脯,不料贺瑶接下来的话让他大为泄气。 “不愧是秦塞哥哥的朋友!” 三人没做停留,返回雏凤苑,到了金婉儿的小院,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玄空此时已完全确定了秦岭双雄的具体位置,他对金婉儿道: “沙野和仇新眼下就在你这小院西侧的第六个院子,里面的人金院长你熟悉吗?” “当然熟悉,那是我们女子学院教乐器的两位女夫子,一位是教古筝的狄秋灵,另一位是教授琵琶的禹蝶,两人都是江南音乐大家曲永乐大师的亲传弟子,来学院授课已五年有余,授课之余,一直都是醉心于声乐,从来没听说她们会武功,怎么可能是她们?”金婉儿脸色大变道。 “错不了。”玄空肃然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两位先生若和沙野、仇新有牵连,对婉儿姐姐你和其他授课老师甚至全部的学子的安危都会造成威胁。”秦塞看着脸色难看的金婉儿道,金婉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会儿等天再黑些我和玄空去看看到底是啥情况,瑶瑶和婉儿姐姐你们在这等消息。沙野、仇新的武功怎样虽不清楚,但他们手上的人头蜂的确歹毒,万一被蛰到虽暂时不会致命也很麻烦。”看着一脸雀跃的贺瑶,秦塞拒绝道。 在金婉儿的小院等了近一个时辰,秦塞走出客厅抬头看了看,天公作美,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气温明显比日间骤降了许多,冲玄空摆了摆手,二人没有开院门,脚尖轻轻点地跃出了小院。 许是因为天太黑而且太冷,小院外的石径上并没有人,二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之前锁定的小院门前,玄空轻轻抽了下鼻子,对秦塞点点头,秦塞轻轻跃上院墙,看了眼院内和一个两者灯窗,看位置有点像卧房。和玄空二人一同跃入这座两个乐器老师共同居住的小院,小院的形状与金婉儿一般不二,只是空无一物,少了金婉儿院子中的几株枯梅。 刚跃入院落,秦塞就听到了那个亮着灯的窗中传来女子压抑的呻吟声,听声音应该是两名女子。 第26章 惊心 嗯?这声音,貌似有些自娱自乐的意味呀,秦塞心想。永乐大师的两位爱徒莫非是那雨后百合,正在干那磨镜子的勾当? 玄空仍是一脸坚定,继续向那窗口挪去,看那神情应是确认他们追了两百余里的二贼就在房中。 “大哥,我看要不弄死算了,趁热还能爽两把,为了完成这次任务,我们都多久没沾荤腥了?”窗内竟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管弄你的,老子就喜欢这种拼命反抗的,她越反抗,老子就越兴奋!”一个低沉的男声狞笑道, “我说老二,那两个小子就在不远的院子里,说不定已经和那两个娘们搞上了,我们弄完赶紧走,这一晚上肯定能把他们甩掉,娘的狗拿耗子的狗皮膏药!”。 伴随着“嗤啦”一声,里面的女子又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呵呵,小娘们儿看起来瘦瘦的,没想到还挺有料嘛!这双宝贝倒是喜人!”那低沉的男声道。 对窗外的二人来说,不用看就大致猜出来了里面的情形,听起来两位乐器老师被二贼挟持,再不营救恐怕会遭到不可逆的伤害。秦塞和玄空相视点头后,挥手震碎窗棂就翻进了房间。 房中的景象和秦塞的猜测分别不大,一个五尺来高留着山羊胡的瘦子正撕扯着一名斜躺在地上的美貌女子的衣服,上衣已完全撕开,露出一双颤巍巍的雪白,女子满脸泪水,嘴角挂着血迹。 不远处的床上一双美腿正拼命的在床单上狂蹬,一位脸色发紫的姑娘身上骑着一个粗壮的男人,这男人张开大手死死捂着姑娘的口鼻,这姑娘双手拼命的往外推那只大手,但全然无用。 看到窗棂突然碎裂接着窜进来两个青年,那一壮一瘦两个男人反应极快,不约而同的拎起身边的姑娘挡在身前,动作一致的用手捏住两位姑娘的咽喉。 “秦塞!玄空!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捏碎她们的喉咙!”那山羊胡瘦子大声喊道。 壮实男人此时坐在床边,怒目瞪着突然闯入的秦塞二人,似是为了配合瘦子的喊话,把身前姑娘的往前推了一下,亮出了她被放着两根手指的纤细喉咙,女子正大口的喘着气,贪婪的呼吸着空气,脸上的青紫缓缓退去,满是无措和惊恐。 秦塞顿觉有些头大,这两个人,他在确保人质安全的前提下瞬间拿下一个完全有把握,同时解决两人显然对两位的姑娘的安危会有影响。 “秦塞、玄空,我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从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你们放我等离开,我保证绝不伤害这两个人。”那山羊胡接着道。 玄空偷偷的看了眼他手中的女子,终于弄明白了之前那两件小衣仅仅拿在手中闻闻为何会惹得金婉儿勃然大怒,脸色有些微微发红。 秦塞眯起眼睛,伸出右手两个手指,淡淡的道: “放你们走也不是不可以,两个条件。”他左手在身后轻轻弹出一缕指风正中玄空的右臂,引起玄空注意后眼珠朝离二人较近的瘦子转了一下,意思是一会儿让玄空对付这个,哪知玄空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第一个条件,立即放开两个姑娘;二是马上把潘家的四十九式撼山拳谱还回来!”秦塞对瘦子说。 “咳~咳~,那不行,满足你的两个条件后,你们岂不是随时可以置我兄弟于死地。”这瘦子先是轻咳两声,说话时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秦塞微笑道: “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一下你们,你们养的那些辛勤的小蜜蜂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先不要说它们那慢腾腾的速度能不能螫中我们,就算能螫中就赤尾那点毒性也不能把我们如何,当然,如果你们手上有黑头胡蜂或许可以试一试。” 那长着山羊胡的瘦子脸色大变,他身后坐在床边挟持另一位姑娘的粗壮男人身上“吧嗒”掉落一个尺余长的竹筒。看着这竹筒秦塞挑了挑眉,轻笑道: “对!把你们的赤尾人头蜂放出来试试,说不定我在说谎呢?万一能把我俩放倒呢?那样你们岂不是既杀了追兵,又得了拳谱,就连两位姑娘恐怕也逃不出你们的魔爪,一石三鸟嘛!”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共同看向了床边的男人,那厮因为紧张,放在身前姑娘脖颈上的手背立刻青筋暴露,不过倒没有真正发力,嘴唇也开始哆嗦,额角逐渐有汗珠钻出,声嘶力竭的喊道: “试试就试试,谁他娘的怕谁呀?”说着就用另一只手从身后拔出一个和刚才掉地上那只同样的竹筒。 “唵~”秦塞身侧突然响起一声大喝,震的他眼冒金星,不过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再看秦岭双雄和两名乐器老师,随着这声大喝全部晕了过去,秦塞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封住了那粗壮男人的穴道,玄空也闪身到瘦子身旁,伸手把他仍掐着姑娘脖子的手掰开,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一旁,对秦塞眨了眨眼,得意道: “怎么样?我的新招好使吧,也是那巨碑上学的,六字大明咒,这‘唵’只是只是威力最小的。” 秦塞笑道: “的确是好东西,怎么不把那小子的穴道封上?” “我不会呀!”玄空摊开手,理直气壮道。 “切~,点穴都不会还吹牛!”秦塞说着把瘦子的穴道也给封上了,伸手拉过床单把两位女子的娇躯盖上,问道: “这俩姑娘怎么办,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那简单,唵~”看着蓦然被盖上的春色,玄空不免心生惋惜,对两名女子喊了一声,同样的“唵”字,喝出之后的效果却全然不同,秦塞听了感觉耳目刹那间更加清明,那两位姑娘“嘤咛”一声同时醒来,不过睁开眼后仍是满脸的惊恐。 “两位姑娘不用担惊,坏人已全被我二人拿下,我们马上带着他们退到院中,请两位换好衣服后打个招呼,一会儿我们一同前往金院长的住处,在下还有一些事情想请教二位!”秦塞微笑着温言道。他的微笑灿烂而温暖,唇角微微向上翘起,眼神清澈干净,这微笑加上温润的嗓音给两位刚刚受到惊吓的女子带来难以言喻的信任感,似乎在这温暖微笑中,一切冰雪都可以慢慢融化,一切劫难都可以安然度过。 斜靠在床边的女子轻轻嗯了一声,秦塞和玄空一人一个提着二贼走出了这间卧房,经客厅来到院中。 此时沙野和仇新二人也被玄空刚才的“唵”字唤醒,只是穴道被制,既不能言,更不能动。秦塞简单在他们身上简单搜查了一番,又搜出三根和之前两根一样的竹筒,玄空根据竹筒中的气息判定里面装的正是赤尾人头蜂,每人身上搜出两根七八寸长的钢刺和秦塞亲手写就的《四十九式撼山拳》拳谱,另外居然还搜出两支手抓斗笔,不禁莞尔, “看不出二位还是读书人,竟然做到了笔不离身!” 不到盏茶功夫,两名女子都身着白色长裙,先后从客厅袅袅走出,走在前面的姑娘瓜子脸,身材稍显高挑,正是刚才被山羊胡瘦子挟持的姑娘,后面的姑娘的鹅蛋脸上仍有惧意,似乎仍没能从之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瓜子脸姑娘拉着她身后的姑娘对秦塞二人飘飘万福,轻启贝齿道: “禹蝶和师妹狄秋灵拜谢二位公子救命大德!”不愧为江南大家的亲传弟子,嗓音婉转动人,入耳软糯,听得玄空有些晕乎乎的。她身后的狄秋灵偷偷的打量着秦塞,脸上的惧意逐渐褪去。 秦塞和玄空仍是每人提着一个贼,带着两位刚脱险的姑娘回到了金婉儿的院落。 几人到了金婉儿的住处,一身翠裙的金院长正在客厅不安的走动,贺瑶无聊的转动着手上的一只天青色汝瓷压手杯,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中满满的全是担忧。 见到秦塞二人手上提着两人推门进来,金婉儿和贺瑶都是脸上一喜,刚要开口询问,秦塞背后突然冲出一个倩影扑进金婉儿的怀中,放声痛哭,跟着走进来的禹蝶也是双眼布满雾气。贺瑶完全是一头雾水,走到秦塞身旁伸出小手熟练的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下,似笑非笑问: “秦塞哥哥,这你可得解释一下,为什么漂亮姑娘一见到你后就会哭哭啼啼的?”秦塞瞥了瞥嘴,对玄空使了个眼色,二人提着俩贼退出客厅来到院中的那几株梅旁边,直接把二贼扔到了地上。 踢了踢那粗壮男子,秦塞问道: “说说吧,谁是沙野,谁是仇新。” 那男子“哼”的一声闭上眼睛。 “哎呦!有点骨气啊,江湖上的邪门歪道人人谈之色变的分筋错骨手不知道二位熟悉不。说实话,这套手法确实是名不虚传,一旦被人用了这招你就会全身的筋骨一起交错凝结,全身抽搐,整个人越抽越小,最后筋骨碎裂,人变成一个圆球。啧啧啧,你说好玩不好玩儿?不喜欢也不要紧,还有把你全身涂抹蜂蜜后放进蚁群的蚂蚁上树和把数十条黄鳝放入你裤裆的黄龙探穴等更好的游戏!”秦塞轻声慢语,语气中全是阴寒。 “这几招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真够恶心的,交给我吧,我最喜欢审问了,而且保证他不会说谎。”玄空回头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沙野和仇新二人,盘腿在两人身旁坐了下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竟是念起了《金刚经》,这还是秦塞第一次听玄空真正念经。 此时玄空的声音与平时完全不同,从语速、语调、语气直到音色完全像另一个人发出的。再看玄空,盘坐在地上神情肃穆,随着诵读《金刚经》的每一个字符,微微张合的嘴巴周围有一个个金色光圈向四周散去。当这光圈穿过秦塞时,他感觉头脑清醒异常,尤其对过往事情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不过只是一瞬就恢复了正常。 再看其余几人,几名女子都是满脸的恍惚,神情也比较一致,均是一愣之后慢慢复现满足和愉快的神态,似乎记起了过往最美好的事物,顷刻之后有发生了变化,贺瑶、禹蝶和狄秋灵三人仍是幸福模样,金婉儿则逐渐浮现悲苦之色。 再片刻之后,贺瑶睁开了眼睛,剩余的金婉儿三人仍是保持着之前的神色。 秦塞轻声对贺瑶说: “想起什么了,怎么一直都是很愉快的样子?” 贺瑶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笑嘻嘻的说: “不告诉你,反正怎么都离不开你就是!” “你也是被玄空口中散发出的金色光圈扫中后才陷入回忆的吗?”秦塞问道, “光圈?什么光圈?”贺瑶奇道, “嗯?你看不到吗?你看,现在仍在不停的散出一个个光圈,玄空口中每发出一个音符就会有一个金色光圈向周围散开,现在整个院落都是一层层的金色光圈。”秦塞指着玄空的嘴巴道。 “什么吗?明明什么都没有,一定是秦塞哥哥你太累,眼花了!”贺瑶努努嘴道。 秦塞心中十分讶异,看来回头需要问下玄空本人,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眼角的余光扫了躺在地上沙野、仇新二人,这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第27章 甜蜜 听贺瑶说她完全看不到玄空诵经时散发的金色光圈,秦塞揉了揉眼睛再看玄空那两张微微颤动的嘴皮,仍是有金色光圈不断扩散,无意间瞄了一眼地上的瘦子,顿时大惊。 五千余字的《金刚经》诵读尚未过半,地上的秦岭双雄便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位被抓住之后一直满脸淡定的瘦子穴道被封口不能言、体不得动,此时竟莫名的泪流满面,连山羊胡上都沾满了鼻涕,一旁的粗壮汉子更是夸张,整个人此时已哭的不受控制的抽搐。 玄空一遍《金刚经》诵完,壮汉已哭的昏死过去,瘦子看起来也是悲痛欲绝。玄空缓缓站起身来,对秦塞点点头道: “可以先解开他们的穴道,问问看。” 秦塞上前几步,提脚分别在二人身上轻轻踢了两脚,这一瘦一壮两个人顿时恢复了行动能力,却仍沉浸在悲痛之中。被两脚解开了穴道的壮汉醒来后抡起双手就往自己脸上抽,一边抽一边大喊: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仇新就是个畜生,我应该下阿鼻地狱!” 秦塞一听顿时乐了,原来这位是仇新,那么一旁的瘦子一定就是沙野了吧。 再看那山羊胡已黏成一坨的沙野,穴道解开后立即向自己后腰摸去,那里之前放着两把钢刺,摸空后提起双拳砸向自己太阳穴,显然是要自杀。秦塞见状弹指射出几缕真气封住了他的内功,只听的“啪啪”两声沙野的太阳穴变成了青紫色,但人只是微微晃动,并没有晕死过去,看来内功被封仅凭双拳的力量难以实现自杀这种高难度动作。为避免仇新步其后尘,秦塞抬手把这位之前一直满脸狠毒的秦岭二侠的内功也给封住了。 “回房间问吧,此时我保证你问什么他们都会如实回答。”结束诵经的玄空此刻已恢复了那副看起来贱兮兮的模样。 秦塞一手一个拎着二贼回到客厅把他们往地上一扔,翘起二郎腿坐在凳子上,贺瑶递过来一杯刚沏好的香茶后坐在了他旁边,玄空等人也相继落座。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秦塞淡淡道: “说吧,你俩到底是谁?为何要抢潘家的拳谱?” 沙野看了一眼此和他一样跪在地上的仇新道: “我兄弟二人的的确确就是来自秦岭的沙野和仇新,从月前住进铁拳山庄,表面是仰慕潘家的威名,特此投靠而来,其实以潘家那点实力,怎么可能真正吸引到我们哥俩儿投靠?我们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拿走他们的拳谱。” “以二位的功夫,就算拿到潘家的撼山拳谱对你们似乎帮助并不大吧?”秦塞继续问道。 沙野立即回答: “撼山拳这种级数的秘籍对我们兄弟自然没有帮助,但宗脉需要,宗脉命令我俩在一年内收集河南路所有三流门派和世家的功法,而铁拳山庄是第一家。” “宗脉?说说你们的宗脉。”秦塞淡然道,其实内心很不平静,因为据他所知,秦岭双雄从未加入过什么宗脉,而且素来在三秦大地颇具侠名,据说出道十几年来一直坚持扬善惩恶、帮助弱小,很受老百姓欢迎。 沙野愣了一下,脸色极其难看,似乎在内心经历了一番挣扎后,他伸手撕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胸口,其他诸人除仇新一看俱是一愣。立即引起秦塞等人注意的是沙野的左胸,那里纹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头像,这头像巴掌大小,纹的纤毫毕现,煞是吓人,怪异的是,在这恶鬼头像上竟趴着一只小指肚大小的蜜蜂,这蜜蜂惟妙惟肖,给人的感觉是随时可能振翅飞走,蜜蜂背部用小隶纹了一个“甘”字。 “煞鬼教甘脉。”沙野的声音此时变得低沉而沙哑,但吐出这五个字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几位女子包括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贺瑶在内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五个字,但都突然感觉阴森森的。 秦塞摆了摆手,示意沙野继续说。 沙野接着道: “对于宗脉我们兄弟几乎一无所知,每次有任务脉主会主动出现找到我们,无论我们在哪里都能找到,向我们分派任务,有时也会随手扔本武功秘籍,每次给的秘籍层次虽然不是特别高,但都特别适合我们兄弟习练。包括培养、控制人头蜂的法门也是脉主教给我们的。” “说说你们的脉主。”秦塞拍了拍肩膀上贺瑶的小脑袋示意她不用担心,淡淡的说。 “脉主?我们也不知道,他每次见我们都不一样,有时候是衣冠楚楚的富商,有时候是满脸风霜的负笈学子,有时候甚至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有一次居然是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但我们能感觉得到,这些人一直都是一个人所扮,因为这些不同的角色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令人想想都要发怵的狠毒,只要有一次没能按时完成,就一定会体验那种生不如死的惩罚!” 这回忆对沙野情绪的影响出人意料的大,他的眼睛忽然瞪大,额头也再一次布满了汗水,露出惊恐的如同即将崩溃的的表情,一旁的玄空一看,不能再谈这个话题了,否则这厮随时会疯,他对秦塞使了个眼色道: “好吧,先说到这吧,一会儿找张纸把你说的这些都写下来。” “这~”沙野尴尬道: “我们哥俩都只念过一年蒙学,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写不了几个。” “不会写字还随身带着这么大的毛笔?盘玩吗?你们的爱好还真挺别致。”秦塞把从他们身上搜出的大抓笔仍在一旁,戏谑道。 “嗯!的确是把玩。我俩自从学会驱使人头蜂,对女人的需求量就越来越大,每次那啥完,就从哪些女子身上取一根毛发,攒的久了,就做成了毛笔,没事时可以取出把玩一番。”粗壮汉子仇新在一旁插嘴道。 “啥是那啥?”玄空瞪了瞪眼问道, “奸杀。”沙野低声说。 “我去你大爷的!”玄空飞起一脚,把跪在地上的沙野踢出了客厅,纵身跟出去一看,已晕了过去,提回客厅依旧扔在地上。 秦塞长叹了一口气,问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仇新: “你们秦岭双雄做了这么些恶事,为什么在三秦大地名声还那么好呢?” “这简单,去找美名堂啊,他们专门儿给人做声望的,只要付钱,要啥声望有啥声望,我们哥俩儿每年付一万两白银,不用我们做任何事,当年就成了扶危救困的秦岭双雄。”仇新理所当然的说道,说完也晕了过去。 秦塞站起身来,走到二人身边又仔细搜查了一遍,仇新同样的位置果然也纹着一个趴着蜜蜂的恶鬼头像,其他并没有什么可以代表其身份的东西。五个竹筒仔细察看过后发现只有两根里面各装了十余只赤尾人头蜂,这玩意儿是消耗品,一旦螫过人就完全没用了,难怪二人没在逃跑的路上大量设置人头蜂的陷阱。另外三根竹筒中装的是一种看起来很特别的蜂蜜,这种蜂蜜比普通蜂蜜粘稠数倍,颜色是深灰色,闻起来甜腥中带着极淡的花香,应该是二人喂食人头蜂用的。 “需要多久可以继续审问?”秦塞问玄空道, “至少需要一个时辰,几番折腾之下,他们的思想已不堪重负,现在唤醒马上会变成疯子。”玄空答道。 秦塞让几名女子先休息,贺瑶执意要陪着他,禹蝶和狄秋灵也因惊吓过度没敢回自己的院落,就在金婉儿这睡下了。 “这个图案我见过。”玄空对指着沙野胸口道, “之前我在陕州追捕的夏野流左胸同样有一个恶鬼头像,只是和这二人略有不同,他的恶鬼头像脑门儿上盘了一只小蛇,蛇身也是小隶纹字,只是和这人不同,夏野流纹的乃是一个‘辛’字,据他自己供述他也是来自煞鬼教,辛脉,善驱使毒蛇。夏野流在煞鬼教明显比这二人的地位要高,知道的也更多一些,至少他知道他们辛脉的脉主名字叫辛歌行。” “无间郎君辛歌行?不是二十年前已被少林德建大师毙于赣南了吗?”秦塞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玄空摇摇头接着道: “夏野流听我诵经四十九日,现下已改邪归正,在金佛寺出家做了我三师弟玄境的徒弟,按辈分已是我师侄。被我拿获前曾跟随辛歌行三年时间,知道的更多些。根据他从辛歌行那听到的只言片语,他们辛脉统领教众千余人,却只是煞鬼教的一个支脉。” “看来这煞鬼教来者不善呐!当年毒霸江湖的无间郎君辛歌行只是支脉的脉主?据说这位一身毒蛇的无间郎君被德建大师杀死前已是用理境,若现在还活着,恐怕武功更加深不可测。如今竟又出了一个甘脉,倒是很形象,用极品野蜂蜜喂养人头蜂,果然够甜又够狠。”秦塞沉吟道。 一个时辰以后,沙野和仇新被玄空唤醒,秦塞再问,已问不出什么新内容,二人只是煞鬼教甘脉外围人员,只知道他们这一脉平时主要和人头蜂打交道,任务是收集各类武功秘籍,而且以二人的身份只能收集三流门派和家族的武功,可见其地位在他们所谓的宗脉中是何其低下。 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天已蒙蒙亮,坐在客厅凳子上短暂休息的秦塞三人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穿戴整齐的金婉儿三女。禹蝶和狄秋灵看起来明显比昨日晚间更加清新可人,气质尤其出尘,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性格却大不相同,禹蝶的性格稍显沉静,而狄秋灵则比较活泼。 看到三位姿色出众的姑娘从里间走出,玄空眼睛一亮,一双桃花眼在禹蝶的胸前游离不定,昨夜那短暂的一瞥让这个一直只敢口花花的青年现在想来还是耳热心跳,真是想不到如此瘦瘦弱弱的女孩竟有那般浑圆的本钱,直到小腿被秦塞踢了一脚,他赶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若无其事的把眼光投向门外。 “啪~啪~”小院的木门被敲响了。金婉儿心中奇怪,自从她来书院教书以来,还从未有人如此早的时间敲门,打开院门,竟是书院山长程颐。 虽更加惊讶,金婉儿仍是礼貌的把这顶头上司让进客厅,奉上茶水后问道: “这么早光临寒舍,不知山长大人有何指教?” 程颐先是在客厅中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此时仍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沙、仇二人身上。这二人把心中所知全部说完后又被秦塞封上了穴道,计划今日离开书院后再做处理。当然,似这等丧心病狂的败类秦塞和玄空绝不可能留他们的性命。 “听说金院长这个小院昨天晚间是热闹的紧呐,特来看看有没有需要书院出面处理的事情。”这程颐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淡淡道。 “两个小贼昨夜晚间冲进禹、狄两位乐器先生房间欲行不轨,已被我这两位朋友拿下,正想上报书院。”金婉儿感觉这程颐好像和平日有些不同,但有说不出哪里不同,只得含糊回答道。 “那到不用了,把这二人交给本座就行了。”这位山长大人说完,提起地上的沙野、仇新二人就向院外走去。 第28章 蜂王 屋内众女都是一愣,金婉儿则更加诧异,这位当得起天下所有学子共同尊称一声伊川先生的山长大人何时变的此般雷厉风行了?外人固然不清楚,书院各学院的院长甚至所有的先生都一清二楚,他们的山长大人虽学究天人、德行高远,但平日里从来都是一句话要分成十句、百句话来讲,啰嗦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何时竟变的如此言简意赅了?再说了,没听说山长会武功啊,怎么一手一个提着两个人走出去如此轻松? “站住!”正当金婉儿感觉奇怪之际,秦塞和玄空二人同时大喝一声,追了出去。追出客厅时,那程颐尚未走出院门,两人同时腾身而起,不约而同的举掌对那提着两个人仍能健步如飞的背影劈了过去。 那程颐双臂向前方一撩,沙野、仇新二人轻若无物般被扔到几十丈外的空中,扔出二人后,程颐转身同时和秦塞、玄空二人对了一掌,力道出乎两人意料之大,把二人震的“腾~腾~腾”后退了几步。程颐则是借着和两人对掌的力道双脚发力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向空中的沙、仇二人掠去,二人即将摔落到地上时,恰巧被提前落地的的他双手接住。接到人后,这程颐脚尖点地如离弦之箭一般向远方射去。 秦塞和玄空换了口气后马上腾空而起向以一提二的程颐追去,那程颐已风驰电掣般出了书院,且与秦塞二人的距离不断拉大,此时仅能看到一个黑点在不断变小。 “竟然冒充到我程伊川这儿来了,给我留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那程颐显然被人阻挡了,刚跳起就又落了下去,秦塞二人加速往他落下的地方赶去。 两三个呼吸的功夫赶到了离山门不远的那片昨日清晨有数十名学子读书的小广场,此时的广场仍有数十名学子站在那里,不过没像昨日一样站在场中读书,而是纷纷退到了广场边缘看着场中间,场景刚赶到的秦塞和玄空二人大吃一惊。 广场中间,这两天命运特别多舛的沙野和仇新又一次悲催的被扔在地上,不知怎地,二人干张嘴喊不出声来,他们旁边竟同时站了两个书院山长程颐。这两个程颐无论是穿着、长相甚至是神态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一个程颐手中拿着一本寸余厚的书,料想应是后来者。玄空往秦塞身边挪了两步,眼睛仍然盯着场中的两个山长,轻声道: “手中拿书的那位应该是真山长,另一个大概是沙野他们的同伙。”看了看秦塞疑惑的目光,玄空抽了两下鼻子接着道: “气味不一样,真山长书卷气息很浓,另一位身上的那股子人头蜂特有的甜腥味比沙野二人更重。” “所有学生即刻全部返回书院!”拿书的程颐高声道,围观学子们闻言马上向山门方向走去,不一会儿走的一个不剩。 “我说这位仁兄!”这程颐看学生全部离开后,举止顿时淡定了不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老夫年轻时候以英俊潇洒着称于世,现如今看起来仍是中年模样,但怎么说也年过花甲了,早已不复当年的风流倜傥,仁兄不打招呼就私自扮做我的模样,所为何故啊?”没等对面那人答话,他接着道: “千万别说什么仰慕我的文采,与这个理由相比,我更愿意相信你是羡慕老夫曾经绝世的容颜,不过说到容颜保养,老夫也的确有一些心得可以和仁兄探讨一番。每日晚间睡前洁面后,你可取适量珍珠粉和绿豆粉,以山泉水拌成糊状敷在脸上,待这秘制不老膏干后洗掉。不过切记珍珠一定要南洋珍珠,绿豆也须为嵩山山坳的绿豆,否则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 “真的有用吗?”对面那位程颐顺口问道。 “请仁兄把‘吗’字给老夫去掉!”这位程颐把手中书卷成筒状,在另一只手上摔的“啪~啪~”响,显然非常愤怒,右手轻捻脸颊皮肤,大声道: “看看老夫脸上的皮肤,弹不弹?弹不弹?你自己说吧!不瞒你说,老夫今年已六十二岁高龄,那么你自己看看咱这形象,像年过花甲的老人吗?”他撇撇嘴,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远的不谈,就说上个月,山脚镇子上的王妈妈,慧眼识珠,夸我容貌俊美,潇洒英俊,还非要给我介绍一个小娘子,这小娘子我见过几次,堪称美丽温柔、妖艳欲滴,反正各种美妙吧就是。她的丈夫是卖炊饼的,个子往大了说不到四尺,平时上炕都费劲,早出晚归的,长的确实又矬又矮,这小娘子偷偷站在她们家二楼看过老夫几次就受不了了,春心不停荡漾,托着王妈妈牵线呢!”这老不羞说着还挑了挑眉毛,然后故意压低声音道: “可是咱是谁?咱是读了圣贤书的读书人,有着高尚的情操。怎么,看这表情仁兄你感兴趣?走,现在我就带你去找王妈妈!” 秦塞此时已基本确定玄空判断无误,这讲话风格确实与昨日观雪坪如出一辙。 “现在不行,我还有事。”对面的程颐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常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天我把多年的驻颜秘方告诉你,那只是外用秘方,其实想保持潇洒如意的容貌和博学鸿儒的气质还有很多内在的讲究。这其中的学问大着呢,首先你要有一颗高尚的心,有了高尚的心才能有高尚的情操……” “高尚你娘个头!”对面那人却脸色渐变,有些不耐,一个巴掌对着对面不远处仍在喋喋不休的嘴巴就抽了过去,让人没想到的是这话痨程颐脚下如同装了轮子般,没见腿弯曲就轻移滑开了,同时把手中的书扔给了秦塞喊道: “拿着书站远点,这人一身是毒,不好对付!”说着转身和扑上来的程颐对了一掌后,双臂展开双掌向后一带整个人向后飘去,端的是潇洒风流。 秦塞二人被他双掌发出的真气击中,毫无招架之力的双脚离地又向后飘了数十丈远,两人被这雄厚的真气吓得大骇,但落地后发现并没有受伤。 这程颐双掌将秦塞和玄空送出更远后,双手自然下垂,站了一个不丁不八的步子,整个人的气势快速攀升,人还是这个人,在秦塞二人的感觉中却逐渐高大起来,散发的气势越来奇怪,既蕴含着温润如玉的平和,又隐隐散发着狂暴绝伦的霸气,这霸气中,有“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被动与无奈;有“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的勇往直前;更有“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决绝。在这气势中,这个看起来仅到中年的老山长再也不是那喋喋不休、人见人厌的无用书生,而是气势凌厉无匹为正义与真理不息玉石俱焚的盖世豪雄。 十余丈外的另一个程颐,此时的气势也是愈发高涨,只是这种高涨让数十张外的秦塞和玄空立即感受到了阴冷与邪恶,和不远处的霸道与温润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乎是同时,一正一邪两个程颐同时腿部发力,冲向对方。刚开始一拳一式都能看的非常清楚,二人对真气的把控之精准让秦塞和玄空叹为观止,打斗中没有丝毫真气外泄,更没有声音传出,仿佛两个完全没用内力的同门师兄弟在见招拆招。 二人的武功路数也大相径庭,一位大开大合,光明磊落,手走劈拍崩撞拿,脚发踢踹扫弹蹬,步法大气磅礴,举止潇洒,进退如意,看起来很是令人赏心悦目;另一位使的是小巧功夫,多以指法、爪法进攻,瞄准的是对方眼喉裆和各大要穴,出手阴损之极,看的秦塞和玄功不寒而栗,单看打法与功力似与对手略有差距,但这位出手阴损的山长在打斗中时不时从身体各个部位发射黑色暗器,这种暗器速度不快,却似有灵智,竟会随时在空中自行改变进攻路线,他的武功本本来比对手明显低了一线,有了这黑色暗器的帮忙也能暂时打成难解难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场中二人尤其是散发着阴邪气势的程颐越打越不耐烦,越打越快,以秦塞和玄空明理高级的境界渐渐仅能看到二人身法快到似一团虚影在场中飘来飘去,并且开始逐渐传来沉闷的“砰砰”声,广场上青石板铺就的平坦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狼藉,地面很快被从里到外翻了个遍,不过恐怕无论多么勤快的老农都不会把自家的地翻到三尺这么深。不长时间,整个广场再也看不到超过拳头大的石头。原本被扔在地上的沙野、仇新二人被飞来的石块和乱窜的真气研磨成了肉泥,早已死的不能再死。 “乖乖咧,看不出来嘛!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山长也如此生猛吗?恐怕有用理盈级大圆满吧,这霸道的气势照司徒老三也差不了多少了吧!”秦塞讷讷道。 场中两个程颐又打了一会儿,仍是未分胜负。 “我说这位仁兄,你累不累,我们这样打来打去有点不妥啊,你看看非但花花草草都给毁坏了,连无辜的石板都没完整的了,我们是读书人呐,要有一颗高尚的心,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聊人生、聊聊保养容颜,人生中有很多美好的事和物,何必要打打杀杀呢?你说……”话痨魔咒般的声音又在场中响起。 “啊——,畜生!老子和你拼了!”突然一阵腥臭从场中传来,秦塞和玄空赶紧又向后退了十余丈。站定后看到一个程颐大喊着向对面的身影洒出一边黑雾,然后捂着耳朵飞一般的向远方驰去。 留在场中的程颐此时正挥动衣袖,扫落了把他包围的黑雾,这黑雾落地后秦塞才看清楚,这些都是黄豆大小的黑色胡蜂。 这程颐抖了抖袖子向秦塞二人走了过来,冲秦塞摆了摆手,示意他把书递过来,书即将递到程颐手上时,秦塞有点好奇这文武造诣同样惊人却满口啰嗦的山长读的什么书,偷偷瞟了一眼,。 “不用偷看了,不是你们想看的那种书,一本《论语》。难怪你们两个没听话回书院,原来也不简单,看来我嵩阳书院果然是藏龙卧虎啊。不过先说好了,我们互相保守秘密,不要把我会武功的事情说出去,书院嘛,是读书的地方。”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山长大人说着话展示了一下手中书的封面,正是《论语》,他微笑着说: “以为读书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想的太简单了吧。”说着话虔诚的对天空拱了拱手继续道: “想当年我们大成至圣先师周游列国四处给人讲道理,讲的道理人人爱听,人人要听,仅仅是圣人讲的有道理吗?真这样想,那就太单纯了。实则圣人身高近丈,力大无穷,神功盖世,讲道理?嘴巴讲不通用宝剑讲、用拳头讲总归会有人听的,况且我们讲的真的有道理,你说呢?” 第29章 春秋 此时玄空正在沟壑满地的广场中间,蹲在地上看程颐挥袖打死的那些胡蜂,这些胡蜂比之前沙野和仇新驱使那种人头蜂小很多,仅有黄豆大小,通体乌黑,气味却更加腥臭。玄空捏起一只放在鼻孔前仔细闻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蹲在地上摇摇欲坠险些栽倒,他赶紧把这只早已死掉的胡蜂扔掉,使劲晃了晃脑袋,大脑才逐渐恢复清明。 “不对呀,头怎么有点晕呢……”正在讲道理的山长程颐突然就对着秦塞一头栽了过来,秦塞大惊,赶忙扶住这位刚才还生猛的一塌糊涂的山长大人,一眼就看到了他左耳后趴着一只乌黑的黄豆大小的胡蜂,尾针已尽数刺入皮肤,形成了一个拇指肚大小的黑斑,秦塞立即屈指射出一缕真气把这小东西弹飞出去。 此时这位文武双全的山长双目紧闭,已晕了过去,那块被蛰后形成的黑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秦塞马上从怀里拿出昨日救治潘高楼等人的银针对程颐施针。因被螫时间短,蜂毒尚未在体内散开,很快一粒漆黑的血珠就被逼出体外,继而流出腥臭的黄水,随着几滴鲜红血珠的排出,那刚才比鸽蛋还大了一圈的包也消失了,皮肤的颜色恢复正常。秦塞接着扣指在程颐头部几个穴道轻敲几下,昏迷中的山长大人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还是着了道儿,你们稍等片刻,我缓缓。”程颐说完就盘腿坐在了地上。几个呼吸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也恢复了红润,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道: “刚才是哪位施针帮我逼出蜂毒的?” 秦塞拍拍胸脯道: “是我。” “没想到啊,这个妖人居然又一次出现了,看来这天下,又要乱起来了!”程颐沉吟道,并没有对秦塞表示谢意,可能以为这两位年轻人是书院的学子。他背起双手,接着道: “二位俊彦是哪位先生的门下?” 秦塞摇了摇头表示不是书院的学子,把从铁拳山庄一路追逐沙野二人到书院的事简要说了下,程颐听完对二人深施了一礼道: “多亏二位小友,否则非但我们书院的两位先生性命不保,就连老朽,恐怕也会在这小小的毒虫面前栽个大跟头。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秦塞。” “玄空。” 二人分别报上了名号。 “昨日晚间,我书院前朝巨碑蕴含的传承被人得了去,如果我没有看错,应是这位玄空小友吧?”程颐看玄空点头,又扭头在秦塞身上扫视了几下道: “二位请跟我来。”转身朝书院山门方向走去。 秦塞和玄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阵奇怪,这位山长大人被那小黑蜂叮坏脑子了吗?怎的话语忽的变少了? 跟着一路紧锁眉头闭口不言的山长大人回到了书院中一个匾额上书写着“陋室”二字的三进院落,这个坐落在书院西北角占地足足十余亩的院子竟被打上“陋室”的烙印,可见这院子的主人的脸皮真是有够厚实。 带着秦塞二人穿过收拾的还算整洁的前厅,程颐仍是面无表情,神色甚是冷峻,但二进院的场景却是让秦塞有些意想不到,前后两排房屋中间全是荒草和积雪,唯一能证明这里有一点点人气的就是这片荒芜土地上的一条尺余宽由行人自然踩踏而成的弯曲小径尚算平整,上面的积雪也清扫的很干净。 穿过这条小径,看到一堵墙,这堵墙宽近十丈,高约两丈,墙上的门户很小,仅可容一人通过,黑黢黢的,应是由金属打造。来到门前,程颐的神情更加肃穆,从袖口抽出一把钥匙,插入门上的大锁,反反复复拧了好几圈,这小门竟无声的缩进了墙体,程颐淡淡的说: “玄空留在外面,秦塞跟我进来。”语气不容推脱,干净利落。 秦塞看了一眼玄空点点头,示意他无妨,转身跟着程颐进了这神秘的小门。 进门后的场景再次令秦塞大吃一惊。墙后是一间大房子,空间明显比潘家的宴会大厅还要大出不少,屋顶不知道采用的什么设计,外面的光线经反射照进房屋,使房屋内的一切物事纤毫毕现,却没有一丝风吹入。 屋内首先引起秦塞注意的是几座硕大的“书山”,所谓书山,就是用书堆成的山,这些书毫无条理的堆在一起,像一座座小山包一样,共有五堆,这间大屋贴着墙的四面放置了一圈书架,此时一半的书架上已码满了整齐的书籍,绢本、纸本甚至竹简分门别类井然有序,与地上随意堆砌而成的几座书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放眼望去,这座宽达近十丈的房子,纵深绝对超过了百丈,这是除了三无斋知本台以外,秦塞第一次见过如此之多的书,目测恐怕得有九层知本台中两层的存量了。 带着秦塞穿过几座“书山”,来到一片方圆数丈的空地,程颐递过来不知道什么时间拿在手上的一卷碗口粗细的竹简,淡淡道: “你是第一个进入我这书房的外人,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读书,记住,两个时辰,必须出去。”说完他转身到了一座书山前蹲在地上,一本一本的开始整理书籍。 秦塞小心翼翼的翻开这卷散发着微微腐霉气味儿的竹简,开篇的“春秋有大义”五个字结构匀称、典雅端庄,竟是玉筋篆写就。于书法一道,秦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到狂热,一度学书练字到废寝忘食,无奈空怀一颗书法大家的心,却无点滴书法天赋。知本台中不乏王欧虞颜柳等名家的真迹,他是日日摹且临之,十余年笔耕不辍,毛笔不知道写废了多少支,但一直到如今,写的字仍是弯曲如地龙,比之习字三月的蒙童犹有不及,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书法一道的鉴赏能力,这卷竹简如果拿出去,仅书法本身就价值连城。 这卷区区百来枚竹片组成的《春秋有大义》,通篇用玉筋篆写成,书法方面从行笔到结字再到布局,均为上上之作,堪称神品。再看内容,与知本台收录的数个版本的原版《春秋》相比删减了很多内容,其中所蕴含的思想侧重点却更为凝练突出,对“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之王者大道尽数删减,只字未提,涉及“义”之一字的内容保留的十分完整,并做了十分详细的注解和剖析,同时加入了编撰者的个人理解和猜想。 这卷竹简让秦塞对春秋大义的理解很快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脱胎于《黄帝阴符经》的万化定基心法瞬间运行,他对义和理的认知不知不觉之中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本《春秋有大义》,阐述了撰稿人对春秋大义另辟蹊径的解释,这本书认为,春秋之大义非止于人与人、国与国、人与国之间的义,更应囊括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联系,倡导人源于天地、融于天地的理论,人在修齐治平的基础上,要做到知义懂义,敬义重义,守义尊义。这种义非是人与人之间的小义,更应涵盖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大义。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明辨是非之义; “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不悔。”的一往无前之义;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的无所畏惧之义; 秦塞盘腿静静的坐在地上,大脑和真气同时高速运行,在对“义”的理解不断拔高的同时,对“理”的参悟也水涨船高。这本仅千余字的《春秋有大义》读完,秦塞把它卷好放在了一边,脑中不断重复书中的语句,同时用万化定基理论与之一一验证,整个人进入了一个异常玄妙的状态。慢慢的,这座仅有一个已关起来小门的超大书房中开始有丝丝凉风流动,仍蹲在地上整理杂乱书籍的山长程颐唇角泛起一丝微笑。 从头顶的百会穴到尾椎附近的腰俞穴,再到脚底涌泉穴,秦塞均能感受到有丝丝凉意缓缓流入,这凉意使他浑身舒爽,三股凉意最后汇聚于关元后逐渐变暖,这股暖流沙刹那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极速的凉暖交替使秦塞舒坦的想要就地翻上百来个跟头放声歌唱。 他脑海中不断重复一个问题:既然学理才能懂理,懂理才能明理,明理才能用理,那么,如何用理?是必须对万物本源之理、运行之理学深悟透才能用理,还是只要明白什么是理就可以用理? 现在,《春秋有大义》这本书让秦塞明白了,知道什么是理、悟透何为本源之理、运行之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理和义形成融合,方可用理。 何以用理?一百个用理境高手会有一百种不同的回答,那么我该如何用理呢?秦塞反复问自己,然后再一次用万化定基理论和《春秋有大义》互相验证。《黄帝阴符经》有云:“人知其神之神,不知不神之所以神也。”那么何为“神”?“义”既是“神”。何为“义”?“一往无前、无所畏惧、以善为本、永不言弃”谓之“义”,秦塞在心里自问自答。 此时,这座硕大无朋的书房中的风更大了些,几座书山顶端的书被风吹的哗哗作响,盘坐在书房深处中间空地上的秦塞气势节节攀升,他结合对义的理解一遍一遍运行口诀简易到不足千字的万化定基心法,真气冲刷着体内的经脉和穴位,运行越来越流畅,呼吸之间衣袍鼓荡,与书山顶上被风吹动的书页遥相呼应,似有某种韵律。 秦塞仍是闭着眼睛,缓缓站起身来,两脚自然开立,右手成刀状展臂向左下方轻轻一挥,随后左臂同样展开向右下方挥动,最后双腿发力整个人向前撞去。整套动作没有催动真气却做到了一气呵成,过程没有丝毫停滞。 秦塞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修为直接从明理境高级跨过盈级直接来到了用理境初级,真气的量、质和运行速度都发生了极大进步,更可喜的是体悟了《春秋有大义》之后,结合万化定基心法水到渠成的创立了新的进攻招式,这套新招融入了来自“义”之理的勇气、果敢、正义和光明,虽然演示时未注入真气,但秦塞可以断定,这一招三式绝对是他现如今掌握的威力最大的招式,可以作为关键时刻的杀手锏使用。“这招,就叫义字诀”,他暗忖道。 不知何时,程颐已站起身来,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的劳动成果也很丰硕,百余本来自前朝宫廷的古书已被他分门别类整理后放上了墙边的书架。来到秦塞身边,这位之前还一脸肃容的书院山长已是满脸含笑,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手捻须髯道: “恭喜了,小师弟,看来收获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些!” 这声小师弟把秦塞喊的一脸疑惑,陶忘机一共有七男二女九个徒弟,从未听说还有其他徒弟啊,程伊川这声“小师弟”从何谈起呢? 第30章 归途 看秦塞满脸的不解,程颐微笑道: “走,先出去吧,你那朋友应该已经急了,再等一会儿恐怕就要砸门了。” 跟在程颐身后,从那扇每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走出大书屋,秦塞看到玄空正蹲在不远处的地上用一根尺余长的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走近一看,地上画了长长的三串圆圈,玄空嘴里正嘟嘟囔囔的念叨着什么,不过听调子确定不是《金刚经》。 “玄空少侠,请问你在画些什么?” 武功大进,秦塞的心情很好,愉快的问道。 “小时候听师傅说,只要在地上画九十九个串在一起的圆圈,不停的喊一个人的名字,这人就一定会拉肚子拉到翻白眼!” 玄空咬牙切齿道。 “真的假的?”秦塞奇道。 玄空翻了翻眼皮,用手中的树枝指了指程颐道: “你问他就知道了,我担心他在里面对你下毒手,又打不过他,只有用这招了。” “嘿!你这黑毛刺猬,坏的很呐!” 程颐气的胡子都撅起来了,指着头发不足一寸的玄空道: “我堂堂孔圣门下,岂会惧怕你这区区诅咒,小子,你给我记好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年纪轻轻的,你怎么就不学好呢?我告诉你啊,得亏你不是我的学生,如果是我的学生,你看我敢不敢把手心给你打肿?做人呐,首先要有高尚的情操,有了高尚的情操才能有一颗高尚的心。如果没有高尚的心你又能做点什么呢?又能做成什么呢?画圈圈,诅咒我拉肚子,还拉到翻白眼?我拉了吗?我告诉你,没有,一次都没有。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不会有好下场的,当年我在汴京的时候……” “那啥?程山长,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出去?”秦塞一看这位山长大人又开启了碎嘴模式,赶忙把他打断,否则他自己都想蹲在地上画圈圈诅咒这神级话痨蹲坑去。 “行,小师弟,我们到前厅边喝茶边聊。” 一行三人原路返回到了前厅,一个老仆呈上茶水,在被秦塞打断数十次重新带回正题后,程颐讲清楚了他之所以喊秦塞小师弟的缘由。 十八年前,程颐尚在汴京做官,官至国子监教授。这官位十分清贵,更为清闲,四十多岁年富力极强的程颐整日无所事事,每日主要任务便是研究学问,对儒家经典、孔孟之学反复琢磨,中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己像是钻进了死胡同,感觉孔孟学说对现实中的修齐治平意义不大,对普通百姓安居乐业更是毫无帮助,自己这么些年的学习似乎除了考中功名,并无任何现实意义。 这对自儿时就开始学习孔孟之道的程颐打击巨大,近四十年的努力被自己几乎全盘否定,他把自己关进书房,感觉每一本书甚至每一个字都面目可憎;和好友们作诗填词、饮酒作乐,感觉每一个人都虚伪至极;行走在大街上,眼里的每一百姓在他眼中都是那么的麻木不仁。这个时期的程颐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关进了密不透风且无窗无门的暗室,压抑的将要崩溃。 这一天,他只身出了汴京城,来到黄河岸边,看着奔腾不息的大河,他认为自己的人生已没有任何价值,纵身跃入这滚滚黄河水也许是个不错的去处。脑中想着脚下就开始了行动,程颐使劲一跃整个人就扑向了混合着泥沙仍能一往无前的大河,当时的他尚不懂任何武功,跃入黄河绝对的十死无生。 当程颐整个人即将落入水中时,他身后忽然射来一团白影,这白影拎起他的发髻速度不减,径直飘向了近百丈外的河对岸,落地后程颐定睛一看才知道,拎起他在空中飘过近百丈河面的竟然是个人,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天地万物的认知。那人身材高挑,一身月白长袍,颌下美髯随风轻摆,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出尘味道,使劲掐过大腿内侧的软肉带来的剧烈疼痛让程颐确定这一切并不是梦。 后来这长相俊美的中年男人带着他来到离河岸不远的一块空地上,这里有两位程颐生平仅见的天仙般的美貌女子正坐在矮凳上围着一个燃烧并不剧烈的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只已被烤成金黄色的羊,被地上的炭火炙烤后的羊肉时不时滴下几滴油,滴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接近成熟的羊肉散发的香气诱使程颐的肚子咕咕作响。 和这均似人间仙人的一男两女共同吃了烤羊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程颐就把自己的苦恼和困惑一股脑说给了那长相俊美气质出尘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看了他几眼后,告诉他何为致知格物,何为“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天下之物皆能穷,存乎一理”。听了这些话以后,程颐终于还是疯了,真的疯了。 事情虽已过了近二十年,程颐至今也不知道他那次在黄河边的疯了多久,只知道醒来后脑子里及其很多东西,归根结底是一个“理”字,万物之理的“理”,理所当然的“理”,此言有理的“理”,理应如此的“理”。那个既救了他的性命又唤醒他的灵魂的男人叫陶忘机,三无斋主人。回到汴京后,程颐到三无斋恳求了数十次,终不得见,最后被门房传了两句话: “第一句:别来了,记个名吧,不入门墙。第二句:好好想想,想通了,去教书吧。” 程颐在汴京城想了三年,终于想通了什么是“万物之理”,什么是“致知格物”,也莫名其妙的拥有了用理境的武功修为。 当他以弟子身份再次企图求见师傅时,终于被引进了三无斋,但接见他的不是师傅陶忘机,而是一个厨子,一个名彻天下的厨子,这厨子叫凌西楼,是陶忘机的大徒弟。凌西楼告诉他,三无斋承认他是门外记名的弟子,但未经允许不得入门,所以这么些年以来,他每月都会给凌西楼写信,不求其他,但求每年春节能进三无斋给师傅磕头。 凌西楼偶尔回信讲述三无斋的一些趣事,他就知道了有一个最得宠的小师弟,名字叫秦塞,所以在小广场被施针解毒后他就已经知道了秦塞的身份,否则也不可能把秦塞带进他的书屋,因为这书屋中的全部书籍都是他十几年以来精心准备送给师傅放进知本台的。同时希望通过这次和秦塞打好关系,让这个这师傅师娘面前最得宠的小师弟美言几句,让他有机会进三无斋和师傅见面。 其实秦塞听凌西楼提过这档子事,不过并不详细,只是知道师傅有一记名弟子在嵩阳书院教书,具体姓甚名谁、身居何职并不清楚,听这看起来仍是只有四十多岁的老山长讲完后,内心也萌生了些许感动,所以在极力耐着性子听程颐讲完以后,他点点头道: “倒是可以试着说说看,但你这碎嘴,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带你见过那老头儿以后,咱俩的屁股容易被踢肿。” 见过了满脸期待眼眶泛红的金婉儿、欲语还休俏脸微红的禹蝶和狄秋灵,轻声细语费了半天口舌并答应春节前来书院接她回汴京并许下很多其他好处,终于哄好了贺瑶,已到了午饭时间,单独陪着贺瑶吃过午饭,才被这如今已真正美的不可方物的姑娘依依不舍的送出山门,秦塞和早已有些不耐烦的玄空汇合,踏上了返回铁拳山庄的归途。 路上,秦塞在为追回拳谱欢喜的同时,竟因离开贺瑶而产生了些许失落,使他赶紧使劲摇了摇头提醒自己:我喜欢的是微微,对花妮儿只是哥哥对妹子的感情,但是为什么一想到瑶瑶那依依不舍的神情心中感觉暖暖的呢? 归途和来时追踪沙野、仇新的路线大致相同,虽途中道路崎岖不平,但二人轻功都很好,而且本次在嵩阳书院都有了超乎想象的收获,再不用担心沙野、仇新二人中途布置机关,区区两百里山路二人不用两个时辰就可轻松到达。 时节正值隆冬,空气中的温度尚未真正降至全天冰点以下,一天两夜的时间过去,树林中本就因树枝的阻挡比外面薄了很多的积雪已融化了不少,有些位置仅剩潮湿地面上点缀着零星的白点见证着几天前的大雪,最多再有一两日,这点见证也将彻底消失。 回途的路总是让人感觉更短些,秦塞和玄空进入树林走了不久,就依稀听到哗哗水流声,看来前日里河面的冰并不厚实,冬日里和煦的阳光一照,便纷纷兵解消融,静等下次凝聚的时机。 在河中水流的声音刚能听的真切时,秦塞和玄空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只因秦塞看到不远处斑驳的地面上有几截摔断的树枝和几颗树冠异于整片树林并没有丝毫积雪的大树,玄空则是闻到了真假程颐战斗过的广场正中那些黑色胡蜂独有的气味,虽很轻微,但绝对确切。两人刚要互相提醒,耳边已传来嗡嗡的声音,二人赶紧背靠着背进入防御状态,抬头向空中看去,四团人头蜂形成的黑雾对着两人就罩了过来,秦塞刚想脱掉外套阻挡这个季节决不应出现的蜂群,就看到玄空四平大马扎好,双手掌心朝天摆了个天王举鼎式,嘴唇轻启: “唵~……”大明咒的声音向四周迎去,四面蜂群与这大明咒音波于空中相遇后立即四处乱散,顷刻间再无踪影。而二人面前各出现两个人,无声的向他们走来。正对着玄空的二人一个手持虎尾三节棍,光头,满面虬髯如钢丝一般,个头不高,面露狞笑,另一个人是个细高挑,背被大宝剑,这宝剑足有手掌宽,长有四尺余,手中持有一柄长把玲珑锤,金呼呼的,锤头仅拳头大小。 秦塞面对的两个人都是青年,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脸上棱角分明,眼神冷酷没有表情,手中各持一柄明晃晃的出鞘精钢剑,脚步沉稳有力,离秦塞尚有一丈距离时,这两个青年同时举起宝剑,以剑尖斜指秦塞,隐隐有幽光闪耀,透露出二人不凡的真气修为,应是不低于明理境中级的层次。 此时,玄空对面的两人已悍然发动攻击,场面瞬间进入危机状态。虬髯光头大喝一声,似突然乍起响雷,玄空眯着眼睛冷冷的盯着他,不料这光头只是大叫并未出手,而他旁边的细高挑腕子一抖,长柄玲珑锤就脱手而出,直奔玄空的头部飞来,玄空刚错开上半身闪开,忽的意识到秦塞正站在他背后,顺势翻起右脚用脚跟从侧面砸中玲珑锤改变方向,没想到右脚还没收回就听到“呼~”的一声直奔他的太阳穴而来,摆头躲开一看,正是那光头的虎尾三节棍,接着又是“呼~”的一声奔着他左腿膝盖砸来,不禁大惊,因为那光头此时正在他右侧自上而下抡起三节棍,向他左腿发动进攻的竟是那细高挑,这瘦子此刻正双手持着未出鞘的大宝剑对他的膝盖砸来。 在玄空的左腿膝盖刚要被砸中时,从他左后方看似缓慢的伸出一只脚,恰巧在未击中前踹中剑鞘,接着秦塞闪身站在了玄空身前,低声道: “换人吧,这几人诡异,千万不要留手,后面可能还有惊喜等着我们。”以秦塞的视力,已经看到河对岸仍有四人静立。 玄空大怒,一不留神竟差点吃了大亏,他右手塞进左侧衣袖,缓缓抽出一条物事,正是那串深紫色的一百零八颗念珠。 第31章 佛偈 被秦塞踹中宝剑之后,那细高挑被震的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秦塞得理不饶人,右腿紧跟着翻起用脚背斜抽这瘦高个的脸颊,那人来不及躲闪只好双手持剑鞘格挡,被踢的整个人腾空而起飞出丈余。 秦塞整个人突然向地上直挺挺的倒去,后背即将着地时,左掌按稳地面翻身双腿如鞭子般以左掌为轴画了一个半圆,正踢中举着虎尾三节棍准备下砸的光头的脚跟,那光头立刻仰面摔倒,这厮顺势向后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显然并没有受重伤,但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意外和恐惧的表情。 手持大宝剑的细高挑拔出宝剑冲了过来,和光头兵合一处,同时对秦塞发起了进攻。 另一边的玄空此时已认真起来,一条串珠握在手中,时而似鞭,时而如棍,对年轻的孪生兄弟造成了极大困扰。 这对兄弟虽看起来比玄空大不了几岁,但动起手来所展示出的武功却是货真价实的明理境中级,仅比一日前刚有所突破的玄空低了一级,理论上说,一级之差可能就是天壤之别,玄空弹指间便可轻松拿下这对冷面兄弟,事实却是二人四只手四条腿两把剑的配合真的可以达到天衣无缝。 不知练的何种内功,这两兄弟每次身体触碰以后,总能将两人的真气瞬间集中于一人身上,每招每式的威力都远超普通明理境中级高手。 这条一百零八颗爆星小叶紫檀圆珠串成的念珠,在玄空手中似乎变成了活物,注入佛家金刚真气的木质念珠硬度远胜金石,在与这配合的如同一人的孪生兄弟交手中,玄空仍能做到游刃有余,如果他愿意,可随时拿下这两兄弟,眼下只是想瞧瞧二人的武功路子是哪门哪派,以便日后追根溯源。 另一边,秦塞心中已开始恼火,只因那光头的三节棍使的太脏,所以当他又一次使出撩阴棍时,秦塞滑步直接到了他身侧,一巴掌抽中了他满是钢丝般卷曲胡须脸颊,“啪”的一声脆响,那颗皮色油亮的脑袋瞬间炸开,红的白的溅了刚冲过来举起大宝剑的瘦高个满头,这小子吓得肝胆欲裂,转身就跑。 秦塞皱了皱眉,不紧不慢的在死尸上擦了擦手,那瘦子已跑到数十丈开外,秦塞左脚在地上轻轻的一搓,一柄长把玲珑锤长了眼睛般追了出去,自那瘦子纤薄的后背钻了进去,从前胸射出后数丈后才力竭落地,那瘦子又往前冲了几步才栽倒毙命。 玄空眼角的余光看到秦塞这边的战斗结束,右手轻挥几下将念珠缠在手上,挥手挡下右侧劈来的精钢剑,垫步侧身踹中手中剑刚被挡下的青年胸口,这青年飞出后撞断了一颗碗口粗的大树,胸口塌陷,已死的不能再死。 另一青年见兄弟被一脚踹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剑尖如流星一般直奔玄空的咽喉刺来,玄空身体微微一错,左臂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左手叼住青年握剑的腕子拧身抡起扔出,正砸中不远处的一株古木,那青年顺着合抱之木滑到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整场战斗虽然因秦塞、玄空想摸清对方的武功路子故意放慢了节奏,但从四人围上来到全部毙命也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而河对面的四个人明显是敌非友,却始终静立,冷冷的看着这边的战斗,直到这边拦路的四个人全部倒下。 秦塞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虑。 “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是要面对的。” 秦塞淡淡的说道。 刚走到里河畔空地,原本在对岸静立的四人飞身跃了过来,这四人三人穿青衣,一人着蓝袍,左手均持着与之前孪生兄弟同样的精钢剑。 四人落在秦塞和玄空前方不远处,那蓝袍人显然是几人的头目,他挥手后三个青衣人呈半圆状把秦塞两人包围后,气势升腾,抽出宝剑摆出进攻的架势。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二人与你们素未谋面,不应该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玄空高声问了一句。 那蓝袍人冷笑道: “坏了我们的事,不死不休!” 说罢双手对着秦塞二人一挥,数十个黑点快速飞来,秦塞轻拍玄空的肩膀示意他先别动,然后左脚掌在地上轻轻一捻,面前地上突然炸起数十团拇指大小的土块直奔对面飞来的黑点射去,数十只黑点无一例外,全被这些土块击中落地。 秦塞一低头看,和之前假程颐的黑色胡蜂极其相似,颜色稍浅,个头稍大。 嗅觉已达惊闻层次的玄空闻了一下,这批黑色胡蜂比之前假程颐的那批腥臭的气味淡了不少,毒性应该也会稍弱,但比之前沙野和仇新的赤尾人头蜂仍厉害了很多。 那蓝衣人一看胡蜂被悉数打下,拔出宝剑脚尖点地凌空一剑对秦塞刺来,秦塞上身后仰躲开剑尖,顺势踢起右脚去点这蓝衣人的小腹,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这蓝衣人竟在空中无力可借的情况下整个人凭空横移出去半尺,恰好躲过秦塞的脚尖。 秦塞翻胯再踢,那人腰腹发力提右脚和秦塞硬拼了一腿,翻身落地后不由自主的后退了数步,秦塞收回腿,纹丝不动。 通过这一腿的碰撞他已基本确定面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蓝衣人的武功层次,当在明理境高级,出手狠辣,武功诡异,至少在空中凭空横移半尺的轻身功夫秦塞是第一次见到。 玄空主动对上了那三个明理境中级的青衣人,手中念珠上下翻飞发出“嗖嗖”的风声,这次他全然没有留手,不到十个回合就把这三人放倒,本来仅是一死两伤,无奈两个伤者完全不顾伤势,躺在玄空脚边还挥动长剑砍他的双腿,玄空无奈之下只有送他们一并去见佛主。 那蓝衣人却让秦塞有些心惊,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邪性,而且几乎都是秦塞从未见过的招数。要知道秦塞虽然年轻,但其自幼泡在知本台,各类武功秘籍和拳经剑谱他自己都记不清读过多少本,今天竟看到有人每招都出乎他的预料,不禁有些咋舌,也升起了好奇之意。 这蓝衣人武功的诡异之处不仅在于招数罕见,每次出手的发力方式更是别具一格,出手的角度刁钻到总能出人意料,比如本已踢直的腿能不顾膝盖的感受再度反关节弯曲,小腿和大腿竟能形成惊人的反直角,而且进攻力度不减。明明已跃至半空持剑直刺,遇到阻挡后整个人竟能凭空划弧绕过阻挡继续进攻。 直到二十招以后秦塞才适应蓝衣人的这种打法,凭借云头踏的灵活,一拳砸中了这身手诡异的拦路者的胸口,鼓荡真气轻易震碎其内里心脏,好在这招数诡异难测的蓝衣人心脏也和常人并无二致,立刻死的不能再死。 “这两拨人恐怕和沙野、仇新以及那假程颐有关。” 看秦塞一拳把蓝衣人震死后,玄空说道。 “这蓝衣人的黑胡蜂虽比假程颐那些毒性明显要小,若一不留神中了招,也够我们喝一壶的。” 他接着说。 秦塞轻笑一声,道: “刚才这两拨人都动用了剧毒的胡蜂,和假程颐他们明显是一伙的。而且这第二波人的身手明显比第一波要高出不少,看来真如刚才那厮所言,不死不休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么后面一定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区区潘氏撼山拳谱绝对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刚才这两批人随便一个在铁拳山庄都可以和潘氏五老并肩,若加上那神出鬼没的黑胡蜂,恐怕随便一波人灭了铁拳山庄都不难。” 他说着蹲下身,伸手拉开蓝衣人前胸的衣物,指着他左胸趴着一只蜜蜂的恶鬼头像继续道: “应该是寻仇而来,煞鬼教甘脉,马蜂窝吗?既然动了这窝马蜂,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不死不休!” 在三无斋,不管是师傅师娘还是师兄师姐,平日里都宠着秦塞,因为这孩子自幼聪明伶俐,平日里不但特别有礼貌,还懂得设身处地的替别人着想;就连全院的家丁丫鬟,也更喜欢这位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的九少爷,因为九少爷是所有少爷小姐中最容易相处的。 但不管是陶忘机还是他的那些夫人们,都非常清楚一件事,他的九个徒弟中,遇到困难坚持必须从正面解决的人一定是秦塞,这个最小的徒弟始终坚信,不管什么困难,只有积极面对才是解决问题之道,也正因如此,这孩子才最受陶忘机青睐。 和玄空一起跃过河流,两人顺着来时的路继续赶向铁拳山庄方向,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直到走出这方圆百余里的树林,再没遇到拦路之人,这反而让秦塞感觉内心稍微有一点不踏实。 出了树林,地上的积雪仅剩薄薄的一层,太阳能够直晒的地方甚至已露出了斑驳的灰黄枯草,地面很湿,秦塞二人刚要施展轻功,还是出事了。 不知何时,从他们身后的密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这人中等身高,身材偏瘦,面色呈现久病未愈般的蜡黄,一身洗的泛白的浅灰色粗布长袍罩在身上,陈旧的棉靴下踩着一双寸许高的木屐,是这时节典型的考举不中的穷酸秀才打扮。但双眼却是极亮,左手提着一把牛角大弓,腰间斜挂箭壶,箭壶中插了满羽箭。他走出树林的时间比秦塞二人仅晚一息,却没被时刻保持警惕的二人发现。 秦塞二人为了尽快赶回铁拳山庄,拔地而起,刚离地不足一丈仍在上升途中时,突然感觉头皮发麻,脑袋似要炸开一般,头后恶风袭来,正是那刚出密林的落魄秀才,举弓同时射出了两根狼牙箭。 时机把握的非常之精准,而且提前预判了秦塞二人拔地而起时的上升速度,打好了提前量,像是两支箭和秦塞两人的脑袋同时向空中的一个点集合一样,当二人跃起到那个高度时,疾驰而来的狼牙箭恰巧能够射中他们的脑袋。 此时二人正在空中,无处借力,已经是避无可避,当箭枝即将射中秦塞时,他脑海中霎时想起了之前河畔的蓝衣人那凭空横移的半尺,随即真气在体内高速运转,突然集中一处猛的像右前方撞去,瞬间经脉酸胀,疼的他差点昏厥,不得不赶紧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绝对清醒。 而他的身体竟在真气强行冲撞之下,硬生生的凭空向右前方横移了六尺有余,正到玄空左后方,秦塞抬脚踹中玄空的肩膀,那箭枝擦着他的小腿带出了一道血槽。 落地后二人长出一口气,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们两个竟同时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 刚落到地上,秦塞就看到一把牛角大弓凌空抽来,力道十足。忙闪身欲躲,不料仍被被弓头的牛角挂到左肩,没能挂掉血肉,也火辣辣的疼。 那人没有丝毫停滞,一翻手腕,牛角弓直奔玄空后颈,玄空低头躲开,这落魄秀才起腿如电踹向秦塞胸口,秦塞双臂十字交叉挡在胸前,不料这脚力道大的出奇,竟把他踹的双脚离地,飞出五六丈远方才落地,双臂酸麻不堪。 穷秀才踹飞秦塞的那条腿建功后并未立即落地,而是在空中划圆弧用后脚跟砸向玄空的后背,玄空机灵的直挺挺的趴向地面,躲过这记朴实无华的转身后摆腿。在地上打了个滚后左手挥出那条紫檀念珠,佛串如鞭子般抽向秀才的支撑腿,那秀才跳起身来双手持弓使出朴实无华也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用弓背直击玄空的百会穴。 此时的玄空瞬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身体微微下蹲以少林四平大马站定,双手结施无畏印向那快如闪电的牛角弓推去,同时舌颤春雷大喝一声: “呗~”只听轰的一声,那穷酸秀才连同手中宝弓被推的向后翻了两个跟头,翻出六丈开外落地后又退了几步。 第32章 菜刀 玄空的在紧急关头使用大明咒和施无畏印的配合,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也为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偷袭逼的有些紊乱的气机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穷酸秀才武功高的离谱,恐怕前面两拨人加一起也远不及他一人难缠,这人从秦塞二人跃起于空中无法借力之际射出触不及防的狼牙箭,到整个人来到二人身边挥弓发起攻击,再到被玄空神来之笔的大明咒加施无畏印击退,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动作快如风,出手重如山,绝对是秦塞和玄空二人至今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 借着这难得的喘息之机,玄空向秦塞身边靠了靠,低声道: “小心,这个人和之前那个假程颐是一个人,他容貌虽有了极大改变,料是精通易容之术,但身上的气息没变。这人修为高深,精通箭术,还随身携带着不知多少黑色剧毒胡蜂,这一关咱哥俩恐怕有点难过。” 秦塞点点头,紧紧抿起嘴唇,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右手一抖,从衣袖里滑出一样物事掉落在他手中,玄空用眼角的余光一瞥,差点笑出声来,此时紧紧握在秦塞手上的赫然是一把——菜刀。 这把菜刀乌黑无光,个头仅赶得上普通菜刀的一半大小,加上刀柄约莫也就五六寸长,宽约两寸左右。玄空不禁纳闷,认识秦塞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位三无斋传人使用过兵器,今日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这兵器竟是如此的别致。 事实上,这把菜刀自六年前面世,今日还是秦塞第一次用来对敌。六年前的中秋前夕,仍是在杏花营西头那条承载着秦塞无数童年回忆的小河边,夕阳早已西下,月亮尚未升起,十二岁的秦塞孤独的坐在花妮儿最喜欢待的那块石头上,静静的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心中满是委屈。因周易的一个变卦没推算准确,被陶忘机罚抄《参同契》十遍,而且这次陶忘机没和以前一样,告诉他错在哪里,为什么会错,应该怎样理解。他在陶家老宅整整推演了一个下午,仍是没能弄清楚哪里出错,心中满是愤懑。 十二岁的少年已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多数时候这想法非常稚嫩,但好在这种半大孩子也总能在冷静以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坐了一会儿,秦塞心中就开始后悔,数年来师父对他的各种好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三无斋九名弟子中最最受宠的人瞎子都能看出是自己,罚他抄书也一定是有缘由的,自己这样不声不响跑出来确实是有些冲动了,但是就这样自己在跑回去又确实是没面子。正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从天空中坠下一团火,直直的落在了河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水花溅出很远。河边的少年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开始好奇,天空中落下雨水、雪花甚至是冰雹都不稀奇,但凭空落下一大团火确实是闻所未闻。 正想到河边看个真切,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小师弟,该回去吃饭了,你真以为师父不管你了?走吧,跟我回去,看看大师兄给你做的什么好吃的。”正是大师兄凌西楼。 秦塞就把刚才从天空中落下一团火的事情和凌西楼说了,并将想下水去看个究竟的想法告诉了大师兄, “好啊,还等什么呢?赶紧脱衣服啊,大师兄陪你下水看看到底是啥!”从秦塞五岁被陶忘机牵着小手带进三无斋以来,大师兄凌西楼对秦塞的请求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对秦塞的宠爱基本已是溺爱,用二师娘的话说就是“西楼这大师兄做的,哪怕小师弟想吃人肉他都会从自己身上割一块剁吧剁吧给他包成包子。” 于是,在这白天虽仍有些炎热但晚间已颇有凉意的季节,两师兄弟脱了个精光,摸黑下了河。因位置秦塞记得很清楚,所以二人很快就摸到了一个比人头大了一圈的一个球状的东西,又滑又重,得亏老哥俩儿力气远比普通大的多,带回陶家老宅后给陶忘机一看,这位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师父强压下激动的心情,淡淡道: “不错,带回三无斋,看看炼出来的东西够不够让老三给你打个兵器。” 不料,这块东西被司徒小满敲敲打打精炼了三个月以后,竟变成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黑不溜秋的不知是何金属的东西。刚开始秦塞想让打造成一把西瓜刀,这样回杏花营吃西瓜会方便很多,后来凌西楼劝他,说是不如打造一把菜刀,毕竟菜刀可以切西瓜,但西瓜刀若用来切菜则不太好用,秦塞欣然接受了大师兄的建议。 又等了三个月,司徒小满竟拿出一把刀身比手掌还要小一些的菜刀说: “小师弟,没办法,材料就这么点,和精钢、寒铁等东西又不能融合,只好这样了。”但司徒小满毕竟是三无斋传人,这把有严重偷工减料嫌疑的菜刀打造的造型精美,前段的弧度自然大方,而且可能因为材料特殊的缘故,真的可以做到削铁如泥,在司徒小满院子里随手捡起一柄西瓜大小的铁锤一削,和普通菜刀削西瓜没两样。十二岁的孩子玩心很重,秦塞给这把浑身漆黑锋利无比的小菜刀取了一个自以为很霸气的名字——黑强。 秦塞握紧了这把个头奇小的乌黑迷你菜刀,心中仍有些惴惴,毕竟早间这家伙竟能和用理境盈级圆满的程颐打斗那么久,最后还能全身而退,武功肯定比自己和玄空要高出很多。手中好兄弟黑强几年来虽说陪着他西瓜已切了不计其数,用来砍人还真是第一次。 那书生一看偷袭失败,解开身上捆绑的箭壶扔在地上,倒提那把牛角弓,一纵身对着秦塞二人就扑了过来,速度奇快,近十丈的距离眨眼就到了秦塞斜上方。右手抡圆那把牛角大弓,对着秦塞的太阳穴就抽了过来,秦塞侧身躲过,那人落地时顺势向玄空蹬出一脚,玄空后撤躲开。 秦塞一晃手中乌黑菜刀就冲了上去,和这书生战成一团。不得不说,这书生的功力的的确确比秦塞高出不少,不管是速度还是还是力道,和秦塞相比都有明显优势。虽有云头踏傍身,一时未必会落败,秦塞仍是在十余招后就有些手忙脚乱,这书生出手太快了,其间玄空一共冲过来三次,但每次都是刚冲过来就被这人一脚踹出去,再想使用大明咒加施无畏印,试了几次都没达到之前将这书生击退的那种效果。 秦塞则越打越心惊,因云头踏的缘故,他此时看似轻松惬意,游刃有余,其实有苦自知,而且既然已经知道这人就是之前的假程颐,心中时时要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黑色胡蜂,那玩意儿的毒性可是比黑头胡蜂还要大,被螫到会不会马上丧命不知道,立即失去战斗力是肯定的。 玄空向战团冲了几次未果后,灵机一动在十余丈以外盘腿坐了下来,左手横放在左脚上,右手向上屈指作环状,结佛陀说法印。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竟对秦塞二人诵起了《金刚经》。 诵经声响起,秦塞举手投足间的威势大振,顿时感觉压力大降,而那病容书生的感受则和秦塞大相径庭,一是心中莫名烦躁不堪,总感觉似有祸事即将降临,同时手脚仿佛受到无形气劲阻碍,一招一式越来越吃力起来,而本已开始手忙脚乱气质俊雅脱俗的年轻人也慢慢游刃有余,自己一时之间明显难以获胜。 随着玄空嘹亮的诵经声不断传来,那落魄秀才越发的心烦意乱,此时他也终于知道和他交手的年轻人为什么又坚持了这么久没有落败,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盘坐在不远处的玄空,咬着牙猛攻了几招,逼得秦塞退了几步,这书生忽的掠向玄空,显然是想先把他解决掉。 而秦塞其实在这武功高出他不少的书生偷瞥玄空那一眼时就基本猜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几乎与书生同时双脚发力,掠向玄空,速度仍是明显比那书生慢不少,当他离玄空尚有两三丈时,书生已举起了手中牛角弓,秦塞一看猛的拧腰挥臂,那把精致的黑强脱手而出,直奔书生后背而去,那书生感觉不对,忙撤弓转身格挡,只听“呲~”的一声轻响,黑强把牛角弓连背带弦削断,且去势不减劈向了书生胸口,那书生赶紧缩身躲避,仍是慢了些,被这把小到可笑的菜刀削掉了肩膀上不小的一片肉,他“啊呀~”一声拔地而起,向不远处的密林逃去,眨眼间踪迹不见。 秦塞一抖手收回了黑强,原来这菜刀刀柄尾部有一根丝线和他的手连在一起,这根不足五丈长的丝线是师娘芮江月让人用了近一年时间才帮他制成的,这种丝线乃是用天山金蝉丝经百余道工序制成,仅这根丝线就用掉了七十余斤金蝉丝的提炼物,须知每二两金蝉丝制成的成衣市面上都能卖到百余两纹银,还供不应求。秦塞抚摸着这陪伴他六年有余的小伙计,心中相当满意。 玄空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站了起来,看着秦塞手中的黑强眼睛发直,一溜儿小跑来到秦塞身边,死死的盯着那把小菜刀问道: “那啥,我说秦塞,你这把小菜刀有兄弟姐妹吗?你看是不是可以给我也弄一把?” 秦塞乐道: “暂时还没有,等以后他有了兄弟姐妹我告诉你。” 想到把拳谱送回山庄后还要尽快奔赴洛阳去和师娘他们汇合,秦塞两人没有再做停留,施展轻功直奔铁拳山庄。 铁拳山庄,潘高楼与三老所中的蜂毒已全然无碍,只是整个山庄的气氛仍有些压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的改良拳谱,整个山庄还没有一个人习练竟被人抢走了,这事任谁都有些难以接受。回忆起那神出鬼没的人头蜂,潘清仁直到现在仍是心有余悸,那晚在对付秦岭双雄的打斗中他明明占绝对优势,没想到莫名其妙的就失去了知觉。 当听说秦塞和玄空回来了时,潘家五老和潘高楼兄弟一起来到大厅,神色一个比一个激动,尤其是潘清仁,拉着秦塞的手迟迟讲不出话,最后咬着牙发了毒誓: “秦塞小友,以后你但凡有需要我铁拳山庄之处,尽管开口,若我山庄有所推辞,全族不得好死!” 一句话给秦塞说的答不上话了,只能连连摆手道说“不敢”。 “秦塞哥哥,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贼人很厉害吗?”个头虽不高,胸前却及其蔚为大观的君有容刚进大厅就大声问道。 “蓉儿姑娘,我和秦塞此次追凶真可以说是历经磨难,九死一生,一会儿让我细细的说与你听!”没等秦塞答话,玄空立刻站起身来急切道。 “哼!我才不要听你讲呢,我要听秦塞哥哥讲。”君有容扭过头看着秦塞道。 玄空赶紧小跑两步,在君振北准备杀人的眼光中尽量离君有容近一些,神秘兮兮的说道: “你傻不傻啊蓉儿姑娘?人秦塞一会儿不得先和潘采薇聊一会儿吗?此行我全程和秦塞一起,保证比他讲的更精彩,你不妨听听看。”他说着还故意瞥了一眼此时正和秦塞暗送秋波的潘采薇。 君有容扭过头“哼”了一声道: “好吧。” 第33章 月色 沁凉的空气吸入胸中本应使人更加清醒,而此时的秦塞却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晚间的月色很美风很凉,美丽的姑娘主动挽起了他的臂弯,发丝的幽香俏皮的钻进他的鼻孔,就连远处村落的灯火也显得更加生动起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缓步来到最初在晨光中相遇的那个山坡,静静相拥,姑娘将那张在他眼中永远无暇的俏脸轻埋在秦塞的胸口,微微用力的呼吸着来自俊朗雄健青年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像是仅仅过了一瞬,潘采薇抬起头看了一眼秦塞的俊脸,又连忙低下了头,像是掩饰羞意,用小手轻轻的抚平这高他半颗头的青年的胸襟。 秦塞心里暖暖的,这一刻,再怎么心如钢铁的也会化为绕指柔情吧?姑娘这一低头之间的温柔,便已胜却了人间无数。 “薇薇。” 他轻喊了一声心上人的闺名,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之美。 “嗯~” 女孩的鼻音宛若天籁,让秦塞的心也要融了。 “我喜欢你!” 这显然是废话,但在此刻,却又如此应景。 “人家知道了!但是我不喜欢你,怎么办呢?” 女孩低低的撒娇声让秦塞的心更加酥软,后半句话却让他感觉似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后背都已冰凉,然而,女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要从头顶喷溅出来。 “人家不喜欢你,只是爱你而已,傻瓜!” 女孩儿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两只小手无处安放,捏着一缕青丝在纤长的手指上绕来绕去,脚尖无聊的在地上画着圈。 “轰~” 这呢喃浅语虽然声音极低,却点燃了秦塞的胸中血,大脑依稀有些空白,这一刻,世间的一切似已静止,他自己也讲不清感觉得到了什么,只是这一瞬间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想放声高歌一曲,又想大声高呼,让师父、师娘、师兄、师姐和所有朋友和他共同分享这份快乐。 姑娘双手摆弄着自己的秀发,撅起小嘴,时不时抽一下精致小巧的琼鼻,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直转,他真想把这张娇羞带怯的脸庞捧在手心上,好好呵护,永远宠溺。 多年以后,秦塞每每想起这一幕都难免的有些感慨,说不清这感觉到底是快乐还是感伤,或者兼而有之。 他不止一次的想,那晚如果顺势把姑娘拥入怀中狠狠的亲吻那张撅起的小嘴,再顺势做一做青年男女晚间约会都想做的那件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得到了,或许会少一些遗憾吧,但很多人和事岂不是正因为得到了,反而变得远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 青春,不管发生过什么,有多么不可理喻,未来的某一天回忆时总能为自己所理解,想一想那时、那事、那人,心中有甜蜜,唇角有笑意,眼神有缅怀,总是值得的。 次日,秦塞、玄空、君振北兄妹与铁拳山庄众人作别,准备赶往洛阳。 出发前,潘高楼悄悄的把秦塞拉到僻静处,满脸纠结,似有话要讲,又有些吞吞吐吐。 秦塞有些奇怪,从第一次来到铁拳山庄,到昨日晚间把追回的拳谱交到潘高楼手上,历经数月,秦塞算是出色的、超额的、正式的完成了师父和六师兄的嘱托,不但解决了数百年以来困扰潘家的功法问题,并且带领潘玉醉奔赴陕州,进一步对潘家的拳法做了改良,可以说经此变革,不出数年,铁拳山庄的实力定会再度大涨,如若潘氏五老或潘高楼兄弟有人能进入到用理境,那铁拳山庄等于一举挤进了二流家族,届时比嵩阳郭家犹有过之。 所以看到潘高楼闪烁其词却又有些不甘心的样子,秦塞笑了笑,奇怪的问道: “高楼大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您是我六师兄的好兄弟,也是我秦塞的好兄长,您说吧!” 潘高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是鼓起了极大勇气道: “兄弟,这话其实哥哥应该早就告诉你,你和舍妹采薇,恐怕不合适。当然不是说兄弟你条件不好,主要是采薇她……” 十八岁的秦塞终究还是年轻了些,一听此言心中顿时有些不悦,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不自然。潘高楼接着道: “想必兄弟你是知道的,其他的不敢说,若论容貌我潘家还是可以的,只要是我潘家的未婚女子,不管看上哪一位,兄弟你都可以试着交往,怎么说都是我们高攀,只是这采薇~,愚兄的确有些难以启齿,请兄弟三思!” 秦塞缓缓的点点头,转身走了,留下了一脸纠结的潘高楼。 一行四人翻身上马,除了秦塞,其余三人的装扮看起来都有些怪异。 个头不高身材火爆的君有容,马鞍桥上挂着一把干农活用的梿枷,面容俊美头发不足一寸的玄空,一双桃花眼始终注视着君有容。 长相憨厚身着粗布短褂同样在马上挂着梿枷的君振北,冷冷的看着玄空,像是随时准备出手把这色眯眯的短发青年暴揍一顿的样子。 四人骑马上了官路,刚转过弯就看到了路边站着一匹高大的黑马和一个俊逸潇洒的青年,这青年的气质和长相反差比较大,此时正咧着大嘴冲他们笑,样子看起来有点傻。 “亲叔啊,还是让我跟着你吧,总呆在山庄的确是太无聊了。” 这青年当然是大嗓门潘玉醉。 秦塞瞪了这位年龄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侄子一眼,绷着脸不说话。 “叔啊,昨天晚上听玄空这小子讲了你们前两天的经历,真是太过瘾了,没跟你们一起去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潘玉醉一溜儿小跑来到秦塞马前,用四指梳理着绿耳的鬃毛笑嘻嘻的说道。 “我啥时候告诉你了?” 一旁的玄空一听马上反驳道。 潘玉醉讪讪的笑了笑,说道: “昨天你和容儿姑娘在一个院子的围墙外说的嘛,那啥,那院子是我的,我躲在墙内听的。” “啥!” 一直沉默不语的君振北炸雷般的吼了一嗓子,接着就质问君有容。 “你说自己出去转转,是去见这小子的?” 说着一片腿下马就要摘挂在马鞍桥上的那把梿枷。 秦塞一看气氛有些不对,赶忙下马拦住要么不讲话,一讲话就容易给人呛死的君二哥,冲玄空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走,他和君振北随后跟上。 拉着君振北好一通劝,秦塞发现这位君家二哥的脾气端的是胡同里扛木头——直来直去,说话是真不会拐弯,几句话差点把自己这劝人的人给呛死,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下了不断升腾的火气,不过这二哥也是好劝,一通火发出来马上就没事了。 被君振北这一搅合反而便宜了浑水摸鱼的潘玉醉,当秦塞和君振北赶上三人时,这位潘家二公子骑着他那匹大黑马离玄空很近,讪笑着问玄空和秦塞两人历经两天两夜追回拳谱的细节。 此举正中玄空下怀,刚好在潘玉醉的溜须拍马中借机再向君有容展示下自己的勇猛,当然无形中适当淡化了秦塞的部分作用。 潘玉醉听的如痴如醉,羡慕不已,各种不要钱的阿谀奉承一同送上,他学理境盈级的修为在江湖上虽已勉强算得上高手,但和年纪轻轻就已超过他爷爷潘清仁修为的玄空相比,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听说玄空和秦塞二人在嵩阳书院都有了大收获,更加坚定了他要跟随秦塞闯江湖的决心。 洛阳城西大街,门脸最宽的铺面是四季成衣坊,店铺后面的院落前后两排约莫有百余间青砖绿瓦的坡顶房,这些坡顶房较普通富户的砖瓦房稍高,都达到了一丈五左右的高度,这些房屋是制衣坊和伙计、工人们居住的地方。 再往后穿过走廊,则是一进清幽的庭院,院子不太大,布局极为雅致,虽然规模上小了许多,但小桥流水、假山石廊、牡丹花圃、绿树劲竹等普通豪绅之家应有的布置一应俱全,眼下季节正值冬日,此庭院丝毫不显萧条。 西跨院的小客厅,整套家具简单大方,墙面上的一幅字让人不解。普通人客厅挂的字画,或出自名家,或功力非凡,或意境脱俗,而这副字,实在是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丑。 行笔绵软无力,结字毫无章法,布局更是一塌糊涂,似是初入学堂的垂髫蒙童所书,用料却极其考究,竟是一刀难求的安徽泾县墨记青檀宣,实实在在的暴殄天物,内容应是青年讨好心仪女子的语气,用词稚嫩浅白: “春风送暖,浮瓜沈李,分毫不忍别理。 喜怒哀乐千般好,俄而未见似囚牢。 晓看清影,梦中清影,朝暮魂牵梦萦。 最怕多情伤离别,沉醉梦中不愿醒。” 好在写这首词和字的人尚且有一点自知之明,没敢在如此好的青檀宣上落款。 对面扶手椅上坐着一位美貌女子,这女子手中托着一盏白瓷盖碗茶杯,举止端庄典雅,五官中的每一样都几乎精致到了极致,错落有致的分布在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上,美的让人惊心动魄,温婉中带着一丝清冷,正是秦塞和赵祯公认的九十五层楼高的超级美女师清影。 这首小词也正是三年前十五岁的秦塞为学习一种算法讨好七师姐而作,不曾想竟被装裱的如此精美挂在了这里。 很多人抱怨苍天的不公,因为芸芸众生之中,总有那么极个别的一些人打出生起就在各方面受到老天的各种眷顾。 师清影毫无疑问正是这种人,姿态颜色几乎达到了人间极致,而且自幼聪慧,数年前在京师大学堂就学时的算学成就,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被一帮须发皆白的老者捧在手中终日研究。 偏偏武功又很高,悟性还好,二十三岁的她不但帮师娘把四季成衣坊管理的井井有条,武功也到了用理境中级。 巨额银两丢失的事让这位自幼未遇到过挫折的人间顶级美人很受打击,时间已过了整整五天,整个洛阳城甚至周边各县都已经被她和师娘带来的人走遍了,仍是未能发现任何线索。 以师清影的智慧当然清楚,时间拖的越久,找回银两的希望也就越渺茫,虽然几天来师娘从未对她有任何责怪,但她仍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尤其是听说那男人婆关老四要回来参与这件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成长环境几乎完全一样的关晓蝶和师清影,除了长相迥异之外,性格也全然相反。 关晓蝶性格火爆,嫉恶如仇,沾火就着,一言不合抡锤就砸,同时极其豪爽,交友广阔,和江湖上多位豪侠均有不浅的交情,可以说除性别以外,用秦塞的话说就是“是条真正的汉子!”不过因为这句话也没少被四师姐收拾。 师清影则性格温婉沉静,非必要极少和人交流,同三无斋中几乎每一个人的关系都很好,当然这只是“几乎。” 因为有关晓蝶。这两个女人根本就不能见面,秦塞刚进三无斋就知道,这两个各方面都完全不具有可比性的师姐天生犯冲,见面就掐。 关晓蝶说师清影做作不爽利,师清影骂关晓蝶是死男人婆,没个女人样,可以说是针针见血。 见到二人第一次对掐就把秦塞给惊掉了下巴,关晓蝶也倒罢了,完全符合自己的形象,但在此之前打死他都绝对不会想到,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漂亮的过分的七师姐竟也会双手掐腰,泼妇一样破口大骂,而且每次都能把关晓蝶骂的哑口无言,也只有在这时候,秦塞才会意识到,原来七师姐的话锋也可以如此犀利。 第34章 银库 更神奇的是武功,关晓蝶去年已达到用理境盈级,属于入道之下最最顶级的那部分武人,打斗风格勇猛,同级以下几乎所向无敌,但师清影明明比她低了两级,每次都能和她打的不相上下。 和关晓蝶的打法比,师清影自己琢磨出的那套剑舞和步法真真切切的让她无可奈何,力道再大,打不中不是没用吗? 不过,这一对师姐妹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那就是同样的才智过人,师清影自不必说,四季成衣坊的实际管理人,就说关晓蝶,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粗中有细”,否则怎么可能做大宋总捕头呢? 师娘芮江月于前日已返回了汴京,对于师清影来说,丢失五十万两白银的事当然是大事,但在芮江月那里,已没有什么事比看紧陶忘机更为重要,她绝不允许三无斋有第十个女主人,毕竟用陶忘机的话说“现在的江湖上,真正的美人是越来越少了,不过只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仔细找一找,总还是有的。” 好在,这小子要来帮自己了,师清影看着那张丑不堪言的书法作品微微翘起了嘴角,只是这嘴角的微微一翘,刹那间切换了另一种惊世的美,随后皱了皱精致的鼻子,白了那丑极书法构成的小词一眼,竟是又一种倾国的风情,这迷人的景致任把她养大的师娘芮江月怎么样也不会想到,这一向清冷的丫头居然会作如此的小女儿态。 怎么还没到呢?厨房的菜已热了四次了,师清影心中嗔怪。她绝不会承认,为了让秦塞一到成衣坊就能吃上喜欢的饭菜,她天不亮就催着大师兄特意派来的首席弟子烧菜。一会儿想丢失的银两,一会儿想不能让关老四看笑话,一会又想秦塞,端了半天的茶水并没有喝上几口就已经凉了,最后还是决定去店铺门口看看那小子到了没。 “然后呢?那有病的书生一次发出两只狼牙箭以后呢?有没有射中你俩?你说呀!大师,大侠,空哥?哎呦我去!你等等我!” 师清影刚到前院,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儿在嚷嚷,话音刚落,店铺旁边的走廊就蹦蹦跳跳跑出来一个忍乳负重的姑娘,跑过来就抱着她的胳膊甜甜的喊了一声: “清清姐,想容儿了吗?” 一看是君有容,师清影也很高兴,近几年她每次西行经过陕州,都会在君场村歇脚,和这丫头感情很好,仅仅年许的时间不见,这丫头的个头虽明显未见长,双峰似乎更雄伟了些,亲昵的揉了揉君有容的小脑袋,抬头搜寻秦塞的身影。 紧跟着君有容进院的是玄空,这位早已脱离僧籍的青年正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生平仅见的美女,强忍着没有流出口水,只是狂咽口水却难以言语,此时师清影才意识到因为着急见秦塞,忘了戴帷帽了。 玄空后面是一直嚷嚷的潘玉醉,之前玄空刚讲到那病容书生对着他和秦塞一弓发两箭,正想说他玄空如何大发神威扭转乾坤,不料扭头一看君有容已冲进院子,顿感无趣,就没顾及潘玉醉的感受紧跟着走了进来。 “哎呦我去,这也太漂亮了吧,合着跟这位一比,咱铁拳山庄的女子都成了丑八怪了,你是我婶子吗?我说亲叔,你都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了,还打我小姑的主意干啥呀?和这位婶子一比,我小姑明显就是渣渣嘛!” 潘玉醉扯开大嗓门儿喊道。 师清影一听俏脸腾就红了,秦塞快走几步给了潘玉醉的脑门儿一个爆栗喝道: “瞎嚷嚷什么呢?这是我师姐!” 三无斋的人都知道,能让秦塞喊师姐的只有师清影一个人,至于四师姐关晓蝶,秦塞一向只喊“四哥”的,虽然每次总会被追着打。最后走进来的人师清影也认识,是提着两把梿枷的君振北,几人的马儿已由院内的伙计牵走照料。 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十余年,秦塞每次见到师清影仍是有些惊艳的感觉,这位师姐和花妮儿还不一样,花妮儿小时候的长相只是甜美可爱,从未让秦塞感觉特别惊艳,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长开了以后越来越水灵,这种与日俱增的美秦塞早已习惯。 师清影则不一样,五岁的秦塞还是个小屁孩儿,第一次见到仅十岁的她就惊为天人,之后的几年虽然一直在一起生活,仍是每一次见到这师姐都会被她绝美的容颜震撼,间隔的时间越长,这种震撼就越强烈。 师清影轻轻放开君有容的小手,缓步走到这如今已比自己高出一个拳头的小师弟面前,青葱玉指缓缓的帮他抚平因骑马赶路微微发皱的衣襟,柔声道: “回来了?先进里院吃饭吧,看看师姐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这语气听起来既像久违的姐姐等待返乡的弟弟,更像日日伫立在门内的娇妻终于等到了远行归家的郎君。 轻柔的话语如同一根羽毛轻抚秦塞的心田,让他感觉麻酥酥的,这感觉貌似有点怪怪的,不过好像还挺不错的,看来有个懂得心疼自己的姐姐也不错,秦塞如此安慰自己。 玄空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刚硬直爽的汴京话说的如此的悦耳动听,桃花眼不禁眯了起来,嘴角也带着笑意,不过眼角余光看到君有容似是无意间白了他一眼后,立刻满脸肃容,一本正经起来。 汴京城来一口大酒楼顶级厨师讨好一般精心烹制的宴席不仅让玄空等人大开眼界,更大开胃口,吃的不亦乐乎,玄空刚开始还顾忌自己在君有容心目中的形象有所收敛,后来看这丫头不比任何人挥动筷子慢分毫,也开启了大吃模式。潘玉醉也终于停止了嚷嚷,只因他的嘴巴这会儿除了吃东西已顾不上做其他事。 让两个伙计带着玄空几人安排房间,师清影带着秦塞来到西偏房独属于她的那间小客厅,看到客厅墙上挂着的那首小词,秦塞不禁莞尔道: “师姐,我这两笔臭字全被你给展示出来了!看来我还得更努力练字,回头练好了把这幅字换下来。” “你之前还不够努力吗?我感觉你练字比练功努力多了!”师清影看着秦塞,眼睛里全是笑意,故意转移话题,轻声道: “饭菜怎么样?好吃吗?戴庖师侄可是大师兄最得力的帮手之一,你感觉他现在能有大师兄几分火候?” 秦塞托着一盏白瓷盖碗,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只是茶水极凉,他笑道: “不错,进步很大,几乎赶得上是师兄十年前的水准了。不过,我还是更想吃师姐亲手做的桂花糕。” “每年的桂花糕都要被你吃掉八成,连师傅师娘也吃不到几块,你难道吃不够吗?”几乎在所有人面前都温婉可人的师清影也只有在秦塞这才会用这种口气讲话,说话间甚至白了小师弟一眼,秦塞深吸一口气,又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道: “当然吃不够,只要是师姐做的,我一辈子也吃不够!” 不料气质典雅的师姐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半幽怨半叹气的说道: “也不知道那潘玉醉的小姑是何等倾国之色能把你迷住?” 说着还偷偷的瞥了一眼秦塞手中她之前喝剩下的茶水,心中莫名有一丝小甜蜜。若是她的贴身丫鬟小悠看到这一幕,定会感叹自家小姐不到两个时辰的表情变化远远超过了过去的一年。 “话说,银两丢失的事情有线索了吗?”秦塞赶紧转移话题。 师清影一听,神色马上暗淡了下来,叹了口气道: “近百人全是有望进入学理境的小高手,放入军中每人都有资格成为独当一面的百夫长,其中一半还受过老四的指导,懂一些侦破案件的技巧,无奈至今已经五天了,仍是没有任何线索。” 秦塞此时也注意到了自小就疼自己的师姐面容的确有些憔悴,可见过去的几天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安慰道: “我不是来了吗,这事交给我吧!一定会给你把银子和贼一并找出来。” 和玄空几人汇合后,秦塞几人一起前往银库。路上,师清影向秦塞介绍了几天以来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基本确定了五十万两共三万多斤的银子是被人从库房直接盗走的事实,但谁盗走的?用什么方法盗走的?甚至大概出动了多少人盗走的?至今仍没有任何线索。 银库并不远,隐藏在前院第二排坡屋顶砖瓦房中。说是银库,其实也就是一个六七丈宽、两丈多深的大房间而已,从外面看起来与其他房屋并无二致,打开门后,才能看到这间房的墙体和普通房屋的不同,在常规砖墙里面,又加盖了一层约一尺左右的青石墙,这些青石由米汤和蛋清的混合物黏合,同时每相邻的两块石头用铁制铆钉锁死,所以从这间大房子四面的墙体打洞盗走银两的可能被排除。 除去四面墙壁,走屋顶和地板两条路的可能性就被放大了很多。秦塞让人多点几盏灯,把这间外观和其他房屋一样门窗齐全实际里面一片漆黑的房屋照的纤毫毕现,蹲在地上看了很久,几乎看遍了每一块地砖,甚至晚饭都是让人送进来吃的,等看完地砖后,他的心中有了一些猜想,但一些细节仍是没能完全想通,还需回头和师姐等人共同推敲后再决定下一步的侦破方向。 玄空则有自己的计较,独自走过三年江湖的他认为很多事情往往在最不可能处发生,他伸展双手,挨个把这间银库四面的石壁摸了个遍,最后确定墙壁完好。而后站在这间大房子各个位置,抽动鼻翼细嗅这房中的气息,几乎一样驳杂,以他空闻的嗅觉如果一个人进过这个房间,只要不超过两天他有把握把这人找出来,但时间已经过了五天还要多一些,在他嗅觉更进一步达到微闻之前还没有能力从这驳杂的气息中分辨出进出之人的气息特征。 地面看过以后,秦塞又纵身到了房梁上,仔细看过每一根檩条和椽子,神情越来越凝重,尤其是挨个查看过几根房梁上面的灰尘后,脸上的疑惑更重了。 走出大房间翻身到屋顶,结合之前在屋内的猜测又看了一遍对应位置的瓦片,但这些瓦片显然没有屋内的房梁等位置那般帮忙,因前几天的大雪消融后雪水的冲洗已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仅有几块瓦片的松动,也正是这些松动,进一步验证了秦塞在屋内的一些想法,但他脸上仍是疑窦重重。 短短一个下午的搜寻,他在这平时最多存放几万辆白银的银库中至少发现了四处疑点,也正是因为疑点有四处之多,才让他不敢断然决定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第35章 线索 直到寅时初,几人才分别将这银库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看到秦塞罕见的敛起微笑,一向大大咧咧的潘玉醉也前所未有的正经起来,他认为时间是能否找回银两的关键,建议大家吃点东西继续干活,尽快找到有用的线索。 秦塞则要求大家尤其是师清影抓紧时间休息,确保随时保持充沛的精力,后面有很多不确定的事情等着大家,他隐约感觉这件事情可能远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短短两个时辰的休息,师清影的气色明显比刚看到秦塞时好了很多,脸上的明艳让众人一阵失神,用过早餐后,这倾城美女主动戴上了帷帽,然而她光洁如玉的下巴和窈窕的身姿仍能让秦塞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再度来到银库,这里的蛛丝马迹是当前只能靠抽丝剥茧找回丢失银两的源头,在第二次搜索开始前,几人分别就昨日的发现进行了交流,商量下一步搜查重点。 通过昨日众人的共同寻觅,眼下知晓的线索共有五处,第一处是这间银库原先放置银两位置下面的石板被人动过,石板接口处虽经过处理用熟土填缝并清扫过,但是这几块石板的铺放明显比这间银库的其他地方更为平整,平整到不正常。 第二处是正对着外墙窗棂位置的内墙几块青石之间的铆钉有撬动痕迹。 第三处是屋顶有几片瓦确定在近日被揭开过并重新敷上。 第四处是在银库的原本摆放银两位置上方的两根横梁表面的灰尘与其他横梁不一样,显然近期有人在上面停留过。 第五处是玄空发现的,昨日他在这大房间的各个位置分辨气息后,今天又重新确认,终于发现了新的端倪,这端倪当然还是气味,特别的气味。 自昨日秦塞等一行人到了以后,师清影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秦塞,做过总结后,秦塞带着大家开始对五条线索进行一一挖掘,争取尽快把不可能的线索排除掉,那么最后排除不了的,很可能就是真相。 没有兴师动众的喊店铺里的伙计动手,秦塞来到那几块异样的石板旁,使用北海逍遥门被收录进知本台的秘籍擒鹤手探掌把几块石板吸出放在一边,石板下的光景让众人的脸上更加凝重,竟是一块覆盖了薄薄一层土的木板,而这间银库地面应该是在土地上直接敷设的石板,发现了木板,这里必然有问题就成了显而易见的事情。 取出这块四尺见方厚达三寸余的木板后,下面的一幕果然验证了秦塞的猜测,一个椭圆形的洞口直通地下。洞内黑乎乎的,没有任何光亮,秦塞指了指玄空和潘玉醉示意他们跟上,点燃一根火把顺着洞中原本就摆放好的一架竹梯走了下去。 这黑洞并不深,丈许长的竹梯直接通到了洞底,一个四尺多高宽不及两尺的洞口不知道通往何处,秦塞没有犹豫,举着火把就钻了进去。 三人猫着腰走了约有一刻钟,突然闻到一股子极其难闻的腐尸气味,尤其是玄空,脸色都变了,他皱着眉道: “尸臭,前面一定有尸体。” 三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尸臭愈发浓烈,转过一个弯,这原本狭窄的地洞忽的宽敞起来,赫然是一个四五丈见方的方形房间,这房间高有七八尺,四面全是土墙,仅有秦塞三人进来的这一个出入口,出入口左侧不远处的地上有三具已轻微腐烂的尸体。 “根据文真公《伸冤集录》的介绍,这三具尸体若一直在这间地下房屋中没有移动过,那么死亡时间当在十五到二十天。” 知本台收罗各类书籍,秦塞向来尊崇开卷有益的读书信条,这么些年各类杂书看了不计其数,不曾想前朝文真公的一本介绍人死以后尸体不同时间变化特征的书竟能帮上忙。 屏住呼吸在这间地下土房中看了一圈,墙角堆放数十只鼓鼓囊囊的麻袋,秦塞随意扯开一只,竟是白花花的银子。 三人脸上满是震惊,把其他数十只麻袋全部打开一看,都是银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秦塞指了指旁边的一堆空麻袋和三具尸体,意思是先把尸体装起来弄出去。 分别取了一个空麻袋,三人每人一具拖了出去。 地面上的众人看到三人各拖着一个麻袋出了地道后,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几步,实在是太臭了。 银库外,秦塞把三个麻袋全部打开,让师清影派人喊这间成衣坊的掌柜来看是否是店里的人。不一会儿,矮矮胖胖的大掌柜房贵一溜烟跑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就惊得跳了起来,大声说道: “不对呀!这怎么可能?” 秦塞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说,那房贵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咽了口涂抹道: “这三个人都是我们分号的,这两个大个子,一个叫牛强,一个叫崔猛,两个人身手都不弱,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放倒十几个壮小伙,是本分号的护院,这个小个范二是门房。关键牛强和崔猛我昨天还看到他们,范二也是昨天才请的假回乡下探亲。” “你确定这地上的就是你口中的三人吗?”秦塞淡淡的问道。 这房贵身为这么大分号的掌柜,也的确有几分胆色,他捂着鼻子走近看了一眼,又从地上捡了个树枝拨开那小个裆下腐朽的衣物看了一眼,扭头对秦塞说: “这位公子,牛强和范二肯定是本人,崔猛应该也是。” 秦塞问道: “怎么确认的?” 房贵扔掉手中的树枝,向秦塞走近了几步道: “牛强和崔猛在本店护院已有十余年时间,大家都知道,这牛强早年闯荡江湖时与人切磋,被人削掉了半只耳朵,您看,就是左边半只。这犯二是二掌柜的同族的一个侄儿,是个苦命人,他爹当兵,在他两岁的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他娘撇下他改嫁了,小时候一直由他祖母养着,三岁的时候,穿着开裆裤蹲在路边拉屎,被路过抢屎吃的野狗把那话儿给咬没了,我刚才拨开他的衣服看过了,没有,所以这一定是他。” 秦塞心头一震,大声道: “马上派人去犯二乡下的家去找,二哥和玉醉亲自带人去一趟吧。还有——”他转过头问房贵道: “你昨天几时见的牛强和崔猛?” “昨日晚餐时候我还见到二人一同去伙房。”房贵确认道。 “你看到牛强的半只左耳了吗?”秦塞接着问。 “那倒没有,可能因为天冷的缘故,牛强最近一直戴着一个貂帽,两边的耳朵都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房贵道。 让房贵安排人尽快把三名死者装殓入棺并通知他们的家人,秦塞和师清影等人回到了银库,把地道内的情况向师清影说了一遍,然后右手一翻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块银锭,递给了师清影。 师清影接过银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得又惊又喜,到最后竟在不知不觉之间把那两块银锭捏成了一块银饼,她摘掉帷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秦塞,并没有说话。秦塞重新点了一支火把,让师清影和玄空跟着他重新下了地道,同时提醒师清影地道的尸臭非常重,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进入地道,原本闻之欲呕的腐尸气味已变为若有若无,甚至在几人径直走到那间土房,也没有闻道之前的浓重尸臭,举着火把抬头看了一圈,陆续发现了七个换气孔,这些换气孔应该就是这土房内的空气一直保持清新的关键,前面之所以那么臭大概因为那三具尸体一直散发臭味的原因。 师清影走到那一堆麻袋附近,随手取出了几个银锭,凑在火把前看了看,点头道: “这是之前银库丢失的银两无疑,四季成衣坊每一个分号年底交银子前都会在银锭上打下标记。” 三人回到银库地面,秦塞让人把地下的银两全部清理出来,清点后,得知这些银两共九万八千七百两,仍有四十余万两不知去向,至于这近十万两银锭为何会到地下,牛强等人为何为丧命等问题众人仍是一头雾水。 和师清影商量了一下,秦塞决定先等待君振北等人的消息,同时对其他线索进行同步核实查证。第二个线索出在内墙与外窗相对应的位置,几枚铆钉被取出后,几块青石仍是纹丝不动,被米汤蛋清等几乎黏合成了一体,没有打开的痕迹,同时对银库外的窗台仔细观察,没有撬动或更换过的痕迹,本条线索可以排除。 第三条和第四条线索可以推断出一样相同的结果,那就是有人打开过屋顶的瓦片,并在两根房梁上有停留,时间最少是在三天前,因为屋顶在几天前的大雪融化之后没有被人动过。 “石头呢?”秦塞无端问道, “什么石头?”师清影问道, “换走银子的石头,本来装银子的箱子里面不是除了表面的一层,其他的都换成石头了吗?”秦塞突然想起了师娘的话,之前总感觉忽略了什么细节。 “扔了呀!”房贵理所当然的讲道。 “扔哪了?”秦塞又问道, “那不知道,昨天上午是牛强和崔猛带人扔出去的,还是东家让扔的。”房贵看了师清影一眼道。 师清影点点头,表示这事情她知道。 “马上去牛强和崔猛的住处。”秦塞说着率先走出银库,房贵紧跑几步到秦塞前面带路。 牛、崔二人的住处在银库这排房的前面,没走多久,房贵就指着一个挂了把硕大铜锁的房门道: “这就是牛强的住处,隔壁那间也挂着铜锁的是崔猛的住处,这二人多年来一直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二十天前,他们两个一同换了门锁。” 秦塞让人把门打开,走进房门后皱了皱眉,转身拽着房贵的胳膊把他拉到了身前,轻声问道: “看看这个又是谁?” 房贵一看,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正对着屋门是一张单人床,这本是这家四季成衣坊分号护院住处最常见的布置,然而如果这张单人床上有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那一定会引起整个分号的注意,更何况,这个女人全身青紫,这么多人围着也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早已咽气多时。 “这是兰香,她不是牛强的相好吗?昨天中午牛强还帮她请了假,说是到东城姑妈家住两天,这么会死在这里?”房贵惊恐的说道。 “你先出去,让玄空进来,其他人先站在外面。”秦塞拍了拍房贵的肩膀轻声道。 玄空进屋以后,二人在这逼仄的小屋内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一看,还真看出了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第36章 石头 脏,乱,臭气熏天,这是牛强房间给秦塞的第一感觉,他先拉过一张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的薄被盖好兰香的尸体,看身上的尸斑,这位每天笑盈盈在铺子里人缘一直很好的女子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天左右,左侧太阳穴塌陷,伤处皮肤光洁,无破裂,无血迹,显然是被人用重手法击中致死的。 床上除了一床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被褥和随意放成一堆的破衣烂衫,再没有其他的物事,围着屋子正中间的一张八仙桌放着四条长凳,桌子上的粗陶制成的茶壶中茶叶已长了白毫,按当下的天气,没有半个月达不到这种效果。墙角是一堆大大小小的酒坛和酒瓶,残酒发酵的难闻气味儿溢满了整个房间。 秦塞和玄空蹲在地上往床下看了看,只一眼,就看出了不同。这张四尺来宽的榆木床下整整齐齐的还真放了不少东西。 最左边,是一个农村妇人们常用来腌制咸菜用的中号陶缸,高约两尺半,口径有一尺五左右,缸的旁边整齐的码放着数十个布袋,这种摆放在这样一间混乱不堪的房屋中不能不让人生疑,秦塞拉出一只口袋,打开口一看,里面全是灰色的粉末,没有气味,一旁的的玄空捻起一点放鼻孔前轻轻一闻,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石粉?” 玄空自己也有些奇怪,从未见过有人把石粉做成如此之细的粉末并用棉布制成的布袋装的这么严实,掂量了一下这袋石粉,约八到十斤。 之后秦塞和玄空又到隔壁崔猛的房间看了一遍,布置和牛强房间大同小异,除了没有尸体外,同样的杂乱不堪,而且,同样的在床下发现了一只陶缸和数十袋整齐摆放的石粉。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引起了秦塞和玄空二人的注意。 在这杂乱无章且臭味逼人的两个光棍的住房中,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不时飘入二人鼻孔,这香味是一种混合香,秦塞至少能从中闻出两种特征很明显的香味,一种是老山檀香,像金婉儿头上那支凤头钗的气味一样,只是稍微内敛模糊一些。 另一种是龙涎香,这种名贵药材近年为达官贵人所喜,只需在香料中添加少许,焚香时即可产生新的复合香味,这种复合香味宁静淡雅,悠远可人,同时通窍提神,有延年益寿之功。 但这两间屋子中的整体气味仍是难闻之极,玄空拉着秦塞走到门外,扳着手指道: “老山檀、冰片、龙涎香、降真香,还有一种东西是你绝对想不到的!” “都什么时候,还卖什么关子,不想让我给你和容儿妹妹制造机会了?”秦塞道。 “还有一种是阴干的牛粪,至少有这五样东西混合后点燃可能会有这种气味,其他的东西可能还有,以我眼下惊闻的嗅觉,能凭这点线索识别出这些已经是极限了。”玄空忙说。 秦塞点点头,纵身上了牛强二人的屋顶,一眼就看出了这两间房的屋顶都有一些瓦片最近有人动过,他看了一会儿,记下每一块瓦片的特征,小心翼翼的把那几块瓦片按顺序揭开,露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凑近一看,屋子里的情形一览无余,他摆手让玄空上来。 玄空跃上屋顶后,趴在洞口往里一看,脸色微微一变,他使劲吸了两口气,笃定道: “那香气里面还有一样东西,辽北地区独有的乌拉草,拿开瓦片趴在这里向屋里看的人穿肯定喜欢焚香,这里的香味比屋内更浓,而且没有那些臭不可闻的气味掺杂。” 按原先记好的顺序把几块瓦片重新放好,秦塞和玄空一起跳下了屋顶。 “铺子里平时和牛强、崔猛二人比较熟的人多不多?” 秦塞一边往银库的方向走,一边问房贵。 “少,只有三人,犯二和兰香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今年初刚来的学徒,名叫石有志,这孩子很勤快,嘴巴也甜,平时大哥、大叔、姑姑等称呼的喊着,铺子里的人都喜欢,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石头儿。刚来那会儿听说牛强和崔猛闯荡过江湖,武功也高,不上工的时候端茶递水、洗衣打饭跑前跑后的侍候两人,就这样跑了三个多月,二人答应收了这小子做徒弟。这事咱这洛阳分号的人都知道,牛强两人收了这孩子后,还真对他不错,不但买了新衣服,还一有空就教孩子练武,这不刚大半年的时间,小石头儿的拳脚已经打的虎虎生风了都。” 这位洛阳分号的话事人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努力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看天仙一样的东家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俊朗青年吗?没戴帷帽的时候能看的很清楚,眼睛里的柔情能填满整条瀍河。 “那小石头儿现在人在哪里?” 秦塞轻声问道,但心里却生怕又得到一个不在店里的答案。 “在作坊里干着活儿呢?”房贵说着冲身后不远处一名看起来很机灵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一溜儿烟跑了。不一会儿,带着一个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少年来到了银库门口。 秦塞打量了一下,这据说已十五岁的少年,个头仅有普通人家十二三岁孩子身高,一看就是个没出家门多久的孩子。 “你是石有志?”秦塞向这少年靠近了两步,轻声问道。 那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这里站了几个穿着很是讲究的年轻人,身为制衣坊的学徒,虽然没穿过这些名贵的衣物,但各种难得一见的料子做成的衣裳他现在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尤其是看到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大掌柜此时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给这几位年轻人陪着笑脸,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他……他们……都……都叫……我小石头儿!” 这孩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说着还偷偷的看了眼一旁的大掌柜,生怕一句话没说对,被人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饭碗给端了去。 秦塞又向小石头儿靠了两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微笑道: “来,我们边上聊。” 小石头儿低着头瞥了一眼这穿着一身看似普通实则自己根本就见过的料子做成的长袍的青年,感觉他的笑容里满是鼓励和温暖,心中的紧张和惧怕渐渐的淡了。 秦塞轻揽着小石头儿略显削瘦的肩膀来到不远处一棵合抱粗的泡桐树后面,脸上仍是洋溢着笑意,他看小石头儿的紧张情绪稍微轻了一点后,慢慢问道: “可以聊聊你的两个师父吗?听说他们虽然平时和店里的伙计们交流不多,但为人都很好,武功也高?” 小石头点点头道: “嗯,我两位师父人真的很好,他们每个月都会带我出去下两次馆子,给我讲闯荡江湖的规矩,我跟着他们学了很多东西,可惜我太笨,拳脚也学的不快,不过我大师父,就是牛师父说我的优点是一步一个脚印,练功踏实,悟性也在中上,学他们的武功正合适。” “哦?那就是说,你的两位师父武功真的和伙计私下讨论的一样,很高喽?”秦塞继续问道。 “那是当然,我两位师父练的都是硬功夫,在江湖上那也是有名号的,凡是经常在江湖走动的,提到开砖手牛强和铁掌崔猛,哪个不知谁个不晓?我亲眼见到大师父一掌就劈开了六块青砖,二师父也能一下劈开四块!” 一提到师父的名望和武功,这小石头儿的紧张立即不见了,一边挥动手掌比划一边很有些骄傲的说道。 牛强和崔猛的大名,秦塞当然没有听过,单掌开六块青砖的所谓高手,随便哪个县域不得找到十个八个的?这种级数,也就是刚刚连学理境初级的门槛儿都还远远看不到,开四块砖就更不用说了,这点功力,在普通人眼中自然是厉害的不得了,然而铁拳山庄随便拉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都能做的不比他们差。秦塞强忍住笑,看来这少年对他两位师父确实崇拜,他接着问道: “那么我来猜猜,看你刚才比划那两下子,你小石头儿身上也是带着功夫的,不知能不能来两下让我开开眼?” 小石头四处张望了几下,脸有些红,讷讷的说道: “可以倒是可以,回头我师父责怪我你得让大掌柜帮忙说着点儿!” 看到秦塞微笑着点头,小石头两眼微眯,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有杀气,估计这也是他两位师父传道受业的心得。摆了个架势,先弹起左脚,伸左手“啪”的一声拍的极响,然后弹起右脚,右手拍脚,而后换脚换手拍,再然后跳起来里合腿、外摆腿拍脚面,“啪~啪~啪~啪~”手掌拍击脚面的声音连珠炮般的响起,这少年举手投足还真带着点利索劲儿,这套中原地区的农村给学拳的孩子启蒙的十九路打猜脚的确练的挺俏,每一声响换一个动作,基本功着实不错。 一套打猜脚练完,少年微微有些喘,他匀了匀呼吸,问道: “怎么样?猜的出我每一下打的是那只脚吗?” 秦塞冲他树了个大拇指,问道: “我看你这基本功确实扎实,你两位师父有没有教你一些更好的功夫,能实用的那种?” 听了秦塞的问话,小石头脸色微微有些暗淡,叹了口气道: “本来嘛,这个月初七大师父看我打过这套猜脚后,说我的基本功已算得上扎实,说是过两天开始教我新东西,可不知怎么的,从第二天开始我两位师父都不怎么愿意理我,这都快二十天了,就连我每次替他们打饭都不怎么愿意理我。” 秦塞不知何时敛起了笑容,眉头微皱,继续问道: “兰香你知道吗?她和你大师父好像关系特别好?” 小石头的脸腾地红了,说话的声音变的很低: “兰香阿姨是我师父的那个,上个月我去找大师父没敲门,见他们两个没穿衣服在床上摔跤,大师父死死把兰香阿姨压在身下,压的兰香阿姨一直哭。” 不过微红脸庞说明这已年满十五岁的少年眼下似乎也弄清楚了大师父和兰香阿姨那是怎么回事了,啧了下嘴接着道: “后来我去问二师父,二师父说大师父和兰香阿姨快成亲了。还说等我过了十六带我去逛趟窑子就知道咋回事了,还说大师父准备下下个月,就是腊月成亲,不知道为啥,我送饭的时候见到这几天兰香阿姨一直闷闷不乐的,她到我大师父那去了好几趟都被赶出来了,听到大师父骂她,还说成个屁亲,爽爽可以,想成亲门都没有。” “哦?你感觉你的两个师父对你的态度有变化吗?”秦塞问道。 “嗯!”小石头点点头。 “具体大概从什么时候记得不?”秦塞接着问。 “初九,二位师父以前从来不骂我,但是初九那天晚上,我去找他们两个学新功夫,他们都骂了我。” 小石头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他本来抱着极大希望学有用的真功夫。 秦塞拍了拍眼前少年的肩膀,心中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推测,牛强和崔猛二人性格大变的时间和之前尸体上推断的死亡时间基本吻合,应该是初八、初九那两天被人杀死并乔装改扮取而代之,易容的手法高明,让其他人都看不出端倪,唯有亲近之人小石头和兰香能感觉到两人的变化。 所以兰香死了。 第37章 寻香 由当前已收集到的线索可以推测,最晚本月初九以后出现在掌柜房贵和本分号所有人面前的牛强、崔猛二人是他人假扮的,真的牛强和崔猛甚至门房范二已于近二十日前死于非命并被扔进银库地洞。 挥手让石有志先去忙,秦塞倚在身边这合抱粗的泡桐树上闭上眼睛,将几条线索一条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兰香太阳穴上使其毙命,且表层皮肤无损伤,这功力远非单掌开六块砖的牛强可比,最低也跨进了学理境初级,这等高手为何要假扮牛强二人呢?最大的可能就是身份,牛强、崔猛在铺子里的地位算不上高,但他们有一项多数人没有的权利,那就是任何时候特别是晚上能在铺子和后面两个院子里自由走动,范二就更特别了,在这分号的地位基本处于最低,但有权决定哪个人、哪辆车能出入院子的大门。 串一起一想,恐怕这假扮的三人不但和地道的三具尸体脱不了干系,和巨额银两的不翼而飞必然也有关系。牛强、崔猛昨日被派出去把偷换的石头扔掉之后又回来,却于晚餐后突然不见了,连屋子里兰香的尸体都没有处理,可见走的很匆忙。秦塞脑子里灵光一闪,依稀感觉抓到了什么关键契机,但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 回到银库,秦塞顺着库内的墙角走了一圈,明知道不会再有什么新发现,但至少能再捋一捋思路。 “房掌柜,那些把银子换掉的石头是什么样子的?”秦塞突然问房贵。 房贵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大小和形状道: “就是这么大,形状大概这样!” “大小和形状都是这样的吗?”秦塞又问。 “差不多吧,几乎一样。”房贵答道。 “等我一会儿。”秦塞从那九万多两银锭中拿起两块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秦塞拿着两块石头走了回来,微笑着递给房贵道: “房掌柜,你看看,把那四十余万两银锭替换掉的石头是不是都这样?” 房贵奇道: “公子莫非又把那些扔掉的石头找回来了?对,就是这些石头,昨天全让牛强二人扔了。” 秦塞沉吟道: “那么事情就基本上可以说通了,银子真正丢失的时间不是我来这见到师娘的两天前,而是昨天。”说着双手各拿一块石头一撞,那两块石头竟脱落了薄薄的一层石皮,石皮脱落后露出的正是刚才秦塞出去前拿在手上的两块银锭。 师清影和玄空脸上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房贵先是愣了一瞬,接着一拍脑袋,大声道: “快点去抓这两个人呐!” “去哪抓?昨天上午把银子送出去,昨天晚间人跑掉的,如果外面有人接应,现在至少也在百里开外了。”秦塞顺手把两块银锭放回原处,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房梁,淡淡的说道: “眼下,我们还有一条线索,玄空,看你的了!” 玄空扭头看了一眼貌似刚想通了什么事用一只嫩白的小手轻拍颤巍巍大胸器的君有容,见这姑娘正瞪大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感觉大受鼓舞,他咽了咽口水,膝盖以上部分纹丝不动,脚趾发力,整个人轻飘飘的腾身而起,飘上了房梁,动作潇洒干净,偷偷瞄了眼君有容,这姑娘脸上带着笑意,眼睛弯弯的,平时仅为中上的面容此刻凭空多了几分妖娆,把玄空的魂魄又给勾走了一分。 停了大概一息时间,玄空飞身跃到另一个表面灰尘也有异样的横梁上,略作停顿,就跳回了地面,故意跳到秦塞身侧面对这君有容,眯起桃花眼高深莫测道: “难度果然极大,得亏是我玄空,换个人还真容易无功而返,我能找到这人。” “这人很可能和牛强等人不是一伙,但知道的东西一定比我们多,走,我们先找到这人。”秦塞说着向师清影靠近两步,凑到这温婉师姐的耳畔用仅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 “师姐你和容儿在家看好,切记注意两点,一是盯紧这银库剩余的近十万两银子,另一点是小石头儿的安全,我担心会有人对他动手。”师清影点头同意。 玄空在前秦塞在后二人飞身跃上银库屋顶,稍作停顿,踩着屋顶向远方奔去。 那股子由多种名贵香料精制而成的熏香散发的香味虽不十分浓烈,穿透力却是极强,玄空难以确定这带着此等香味的人到银库屋顶离现在多久,料想应该不超过三天,否则他不可能闻到气味。 这人的轻功显然极好,每两个落点之间的距离都达到了近三十丈,而且就算是数十年以上高龄瓦片早已腐朽不堪的屋顶,落脚也没伤其瓦片分毫。能用得上这种穿透力极强香味隽永高雅的熏香,又身怀如此高超的轻身功夫,可见这人定然不是普通的偷鸡摸狗之辈。然而随着玄空的双脚不断轻点不同的屋脊,二人的追踪方向让秦塞逐渐陷入了不解。 二人眼下行进的方向正是北城区,离城墙越来越近,这里是陪都西京洛阳有名的平民区,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建筑造型也参差不齐,有仅存两间逼仄草屋的小院,也有三到五间砖瓦房的普通院落。然而玄空停下脚步的这个院子更加不同。 这是一进占地近两亩的大院子,院中的房屋的构成也颇有些不伦不类,照理说,一般达到这种规模院落的主人定然非富即贵,而这院落的房子虽不少,却毫无富贵气象可言,建的偏矮不说,新旧、大小、形态也有各有不同,最老的房子的墙明显是用没经过火力煅烧的土坯盖的,两面主墙用木头顶着,墙面已有开裂迹象,最新的房屋虽不十分高大,却是由青砖绿瓦盖成,看墙砖的颜色建成时间不超过半年。 蹲在这个占地近两亩大院隔壁的一个五间大瓦房屋脊后,玄空有些犹豫,驻足愣了片刻,指着大院的东北角低声说道: “那种香味最浓烈的是那里。”那是三间砖瓦房,房前的空地上远比这大院的其他地方整洁,简易搭建而成的秋千旁甚至还有几株已进入怒放状态的梅花,使这三间房子在这大院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玄空说着又指了一下那几间最旧的土坯墙老屋道: “那人回来后进入的房子却是这个房间,你看我们是现在想办法溜进去看看还是晚一点再来。” 秦塞不禁乐了: “我看你是还没从容儿的笑容里缓过神吧,那人的的轻功显然极高,甚至有可能在你我之上,这大白天的,首先我们能不能溜的进去?再说了,就算能进去还能在大庭观众之下做点什么吗?先回去,晚点再来,说不定晚上会有惊喜。” 找了一个僻静无人处,二人飘下房顶,信步在这充满市井气息的北城闲逛,走到一个隐藏在胡同里的小餐馆随意点了两个小菜,各自喝碗不翻汤,享受了片刻数日来难得的清静。 这类胡同里的小馆子,环境普通,空间狭小,生意的好坏全凭街坊邻居的口碑,两样小菜的分量一点不小,味道也让秦塞二人眼前一亮,比之四季坊三两银子一月请来的大厨精心烧制的水席只强不弱,粗瓷大碗盛放的燕菜香气扑鼻、鲜嫩爽口,酥肉肥而不腻,食之唇齿留香,最值得称道的还得是这碗不翻汤,大骨棒和老母鸡熬制而成的滚烫高汤,大瓢舀起,浇入盛着刚烫过仍冒着热气的卤大肠、什锦、粉条和海带的大碗中,铺上绿豆面粉贴出的不翻饼,看一眼就忍不住流口水,吃上两口,不翻饼清香绕舌,热汤酸香爽口,说不出的舒坦。 舒服的长出了口气,秦塞说道: “自古美食在坊间,古人诚不欺我,和尚,这不翻汤,恐怕是这洛阳城最地道的!” “这位小兄弟所言极是,近半个月以来,贫道尝遍了这西京城的不翻汤,只有老六这最地道。”隔壁桌传来一个嘴里含着东西以至于说话含糊不清声音道。 秦塞扭头一看是一个中年道人,道袍全是油污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背背宝剑,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捏着一瓣大蒜,汤碗中飘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正吃的不亦乐乎,桌上同样摆者燕菜和酥肉,只是分量比秦塞二人的少了很多。秦塞一看,这人品位可以啊,笑道: “这位真人有礼了。” 那道士放下筷子,摆了摆手道: “诶~,真人不敢当,只是个小道士而已。方才听了小兄弟的评价,身为老饕的贫道听了后颇有同感,忍不住插了句嘴,请海涵。” 陶忘机的三爱中首爱就是美食,凌西楼又是素有“顶味”之称的烹饪大宗师,秦塞对美食的热度自然不低,甚至偶尔自己下厨烹制菜肴,在三无斋多有好评,陶忘机也数次夸他仅烹饪一事天赋已远胜凌西楼。此时听这道人以老饕自称,顿时心生好感,加之自幼在知本台读书,本身对儒道佛三教之人都很亲近,便脱口说道: “既然真人也是此道中人,不如小弟做东,就在这大有乾坤的胡同小馆中请真人吃上这一顿,交个朋友。”说着便招手喊来既是店小二又是老板同时兼着大厨角色的食客们都称之为老六的汉子,让他又加了几样特色菜,全是洛阳水席中最受欢迎的菜品,那中年道人一看,顿时眉飞色舞,把自己桌上分量已有些可怜两个菜端到秦塞的桌子上,夹起一块云罩腐乳肉笑眯眯的说道: “既然小兄弟盛情相邀,贫道就却之不恭了,我先吃为敬!”说着抬手用左臂衣袖先擦了下嘴角的口水,把那块最大的腐乳肉塞进口中,大嚼几下后,又吃了一口奶汤炖吊子,在秦塞和玄空惊恐的眼神中仅嚼了几下马上夹起一个生汆丸子扔进口中…… 就这样马不停蹄的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吃了一遍以后,才减缓了挥筷的速度,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道: “小兄弟,你俩怎么不吃?” 秦塞还没来得及答话,玄空对着道人抱拳后真诚的说道: “原本我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是天下无敌了,今日一见老兄,甘拜下风!” 这道人往嘴里放了一块葱扒虎头鲤,嚼了几下,又喝了口燕菜汤说道; “承蒙夸奖。不过脸皮这玩意儿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要他又有啥用?不瞒二位说,我来这西京陪都二十多天了,本来带足了半年的开销,不料这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一个不小心就把钱给花光了,刚才我桌上的菜品分量之所以那么小,是我和老板刘老六说好的,我口袋也只剩这么点钱了。所谓相见即是有缘,这位小兄弟主动请我吃饭,我如果不吃岂不是不给面子。主人请客人吃饭,客人吃的越多,就表示对主人越尊敬,主人也就越开心,所以我刚才快速的把每个菜都吃一遍,还把每道菜的味道以最直观的方式表现在了脸上,我认为这就是对主人最真挚的感谢!” 玄空倒吸了一口冷气,仿佛又看到了嵩阳书院山长程颐站在面前摇头晃脑,马上赔笑道: “老兄,我服了,您接着吃!” 第38章 贫富 这餐饭吃的让秦塞感觉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先前的牡丹燕菜和酥肉以及不翻汤让他眼前一亮,后来和这中年道人搭上话以后主动加了八个菜,都是水席中的名菜,看着这道人吃的不亦乐乎,自己和玄空一时间竟忘了动筷。 饭毕,那道人自矮凳上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擦嘴巴和胡须上的菜汤,满足的揉了揉肚皮,然后冲秦塞拱了拱手道: “萍水相逢,小兄弟以诚待我,他日如有机会,必有厚报,不知小兄弟住在哪里?还会在这洛阳城待多久啊?” 秦塞还了一礼,真诚的说道: “道长无须客气,一餐饭而已。不才听闻道长于吃食一道颇有研究,最近几日若有空可来西大街的四季成衣坊,小弟就住在那里,随时欢迎真人光临赐教!” 那道人一听面露喜色,轻轻的捋了几下颌下稀疏到几可一眼数清的胡须,不小心竟捋掉了一根,顿时一阵肉疼,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大善,看来小兄弟也是喜好交友之人,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在下伍丰,终南山人称伍丰道人的就是我了,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秦塞抱拳道: “在下秦塞,秦国的秦,边塞的塞,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玄空,随时欢迎伍丰道长光临四季成衣坊,到时候你我再把酒言欢!” 一顿午餐吃的有些不上不下,出了小胡同,时间尚早,这胡同馆子几样菜品的味道给了二人惊喜,美中不足的是在和这位伍丰道长一起吃饭时,二人只顾着惊讶于这位略微有点仙风道骨道长吃菜的速度,一时忘了举箸,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桌面上仅剩些汤汤水水了,好在之前每人有一碗的不翻汤打底。 二人走走停停在北城闲逛了起来,顺便看了看这陪都的人文气象。在秦塞的眼中,可能因史上在此定都的时间也很长,被称为西京洛阳城整个城市貌似比东京更有皇家气质,街上的行人哪怕是普通百姓,走路时总感觉带着一股子贵族气息,无论是抬脚的幅度还是步履之间的节奏,都带着从容和优雅,可谓淡定与从容一色,尊贵和优雅共存。 从北城走走停停的回到西大街成衣坊,已是傍晚时分,寻找牛强、崔猛家人的伙计已报上了结果,从二人在洛阳城的几个偶尔来往的江湖朋友那里得知,他们两个早已没有了家人,倒是分别在铺子账房存了些工钱。 师清影的意思是把这些钱都算到小石头名下,毕竟端茶递水的侍候了二人大半年,又有师徒名分。 房贵看师清影的眼神愈发的恭敬,毕竟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管理的这洛阳分号就相继死了四个人,还丢失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就算因此一脚把他踢出铺子,于情于理也都说得过去。 晚饭时,君振北和潘玉醉也回来了,带回来了早已被众人料中的调查结果,范二自从三个月前回村上坟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可以确定那具胯下缺了一点关键的尸体正是范二,前两天请假回村的那人则是假冒范二的人,也根本不可能真的回到范二的村子,这人也是本次银库失窃事件的怀疑对象。 既然君振北回来了,秦塞的心里就轻松了很多,起码保护小石头的事交给他要放心很多,君有容毕竟年龄尚小,师清影又要在秦塞出去办事时照顾到整个分号,在连杀四人盗窃银两的人没彻底抓到之前,这间分号里的每一个人仍是不安全的。 秦塞和玄空出发到北城时已是子时,施展轻功的二人很快就到了白天看过的那个建有各式房屋的近两亩的院落,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他们先去了院子东北角那三间香味最浓烈的砖瓦房顶,飘身落到暗处,凑近窗口点破窗棂纸。 二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窗后是一张方桌,桌旁一男一女两个人手上各托着一只茶盏,桌面古铜香炉中飘起丝丝青烟,这青烟的气味内敛而浓烈,穿透力极强,正是萦绕在四季成衣坊银两丢失的几处关键所在的那种气味。 这个季节的洛阳城已经很冷,但随着那股混合了多种名贵香料的香薰芬芳一同飘出秦塞二人面前的小孔的经还有热气,不曾想这等平民居住区居然有人铺设了普通富贵之家都不舍大量使用的地龙。 桌旁的女子有着不错的姿色,一双桃花眼虽和玄空仍有云泥之别,灯光下也颇有些勾魂的本钱,这女子左手环胸,右手托着茶杯,时不时轻嘬一口,衬托的双峰尤其伟岸,眼波流转,顾盼生姿,谈不上明亮的灯光下,这女子的姿色在秦塞这里已可登上八十层楼。 对面的青年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面上轻轻转动,眼角的余光偶尔瞟一下女子小臂上方的饱满,不着痕迹的吞咽着口水,眼神透露的却仍是真诚与仰慕。 那女子似早已洞彻了对面青年的天机,雀舌舔了两下红唇更增了几分诱惑,轻声说道: “侠哥,要不~今晚就留下吧?” 那青年听到女子的话顿时满脸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赶忙站起身来,可能因为太过紧张,说话稍微有些结巴: “阿~阿敏,你~你是我心中最圣洁的仙子,下个月我们就要成~成亲了,成亲之前我保证不对你那啥。刚给弟弟妹妹们换过冬衣、加过被褥,这里只有二百两银子,你先拿着,明天去街上再买点胭脂、添置些衣物,不够我再想办法,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话逃也似的走了。 那青年出了这房子以后,想到心上人竟主动留自己过夜,既懊悔自己的软弱,又有些莫名的开心,猛挥几下拳头,“啪~啪~”翻了几个跟头,脚尖点地向远方掠去,起落间悄无声息,一步跨出近三十丈,身法燕子抄水般轻盈,转瞬即逝。 展示的轻功让秦塞二人有些震惊,即便是现在的秦塞,全力施展云头踏步法,和这青年相比仍要慢上一线,在自己认识的年轻人中,若论轻功恐怕只有师清影能稳压这其貌不扬的青年一头了。 秦塞轻触玄空的肩膀,待他转过头来时指了指窗内,然后拍拍胸脯又指了下那青年消失的方向,意思是玄空继续在这盯着,他自己去看看青年是什么情况。 这青年掠去的方向,正是那几间本宅最为破旧的土坯墙房屋,北侧的土坯墙略微有些倾斜,可能是为了防止这不知建了多久的老房倒塌,此时正用几根木棍顶着,墙面的裂缝已重新用泥浆浇灌过。 土房南侧的窗比砖瓦房显然小了很多,长宽均不及两尺,窗棂纸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换的,早已破败不堪,趴在窗口往里偷看倒是十分便利。这土坯房内的摆设简陋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靠着屋子的西北角铺着尺余厚的茅草,屋内的其他地方非常干净,以至于平整的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在这墙角茅草铺就的床铺上,秦塞细数了一下足有七颗脑袋对着他面前的窗,看头型最外侧那颗头正是刚才施展轻功转瞬不见的青年,这屋子显然很冷,左右两侧的人使劲往中间看起来较瘦小的两个人身上靠。 “二哥,不行再烧点茅草吧,我们就烤一小会儿,真的很冷。”一个听起来有些稚嫩的声音说道。 “忍忍吧老七,睡着就不冷了,现在还没到今年最冷的时候,现在就烤火,天再冷了就没办法了。”另一个声音答道。 “好吧,哎!我们跟大哥的时间最久,弄的现在还不如新来的那些孩子,被子褥子全给了他们!”那稚嫩的声音接着道,听起来上下颌的牙齿正在不受控制的磕碰。 最外侧的青年坐起身来,正是之前从女子房间出来的那位,他轻声道: “老二,你带着几个兄弟先睡,我再跑趟那成衣坊,看那两人回来没,如果可以我顺点银子回来,只要有个几百两就够我们过冬了。” 躺在最里侧的人也坐了起来,听声音正是之前与稚嫩声音对话的人。 “好吧大哥,我们确实需要再做一笔大生意,毕竟你和阿敏姐姐下月要成亲,阿敏姐姐以前过惯了好日子,能同意嫁到咱家是大哥的福气,我们千万不能亏了她!” 窗外的秦塞听了这话以后悄悄退开,轻手轻脚的回到之前的三间砖瓦房窗外与玄空汇合。 此时玄空正撅着屁股趴在窗口看的起劲,临近窗口时,里面传来的女子呻吟声让秦塞顿时有些脸热,他虽至今仍仅能归于童子鸡一类,但怎么说也是和赵祯一起去过数次红尘苑的人,没吃过猪肉却也偷偷看过数次猪跑,当然知道窗内传来的呻吟代表着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凑近了,透过之前点开的小孔往里一看,果然,里面一双男女大战正酣,之前在那青年面前颇有些高冷矜持的女人此时恬不知耻的躺在一个黑胖子怀中,满脸谄媚。 原来那可怜的青年敬之如女神一般的女人还有如此狂野的一面,秦塞不禁为那位睡在茅草中瑟瑟发抖却仍要拿出二百两纹银给她买衣物的年轻人默哀。 战场不远窗口外的玄空正呼呼喘着粗气看的入神,对于这位刚还俗不久的和尚来说这场景无疑是新鲜而刺激的,身体某处早已莫名的坚硬如铁。被秦塞扯了扯衣袖,玄空吓的差点差点叫出声来,幸而秦塞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出了这寒酸大宅确认四下无人后,秦塞言简意赅的把那土坯房里发生事情和玄空说了一遍,一直猫着身子走路的玄空深吸几口气,低声念了几句经文,才慢慢直起身,正色道: “没想到那女子竟如此恬不知耻……” “打住,这事回头再说,我们必须马上回店里,那轻功极好的青年可能会马上去一趟,如果时机得当我们看能不能先把他拿下,从他口中应该会得到些新线索。”秦塞挥手打断了玄空的话说道。 两人没有再做停留,马上动身回西大街。来回两趟已熟知路径,一路飞奔的极快,按照之前对那特殊香薰停留位置的了解他们知道这青年常到的只有两个地点,分别是银库屋顶和牛强、崔猛住处的屋顶。 回到店里后,在一棵树上找到了一丝不苟看着牛强屋顶的君振北,在银库隔壁房屋的阴影中找到潘玉醉,把他们两个人叫一起简单说了几句后,让玄空找个暗处躲好紧盯着银库房顶瓦片被动过的地方,请君振北和潘玉醉到牛强二人住处附近的房顶上看着,秦塞到内宅去找师清影,若想拿下那青年,还需这里轻功最好的师清影坐镇,以防不时之需。 在内宅西客厅,秦塞找到了坐在椅子上频频点头的君有容和满脸温柔看着秦塞那幅丑字微笑的师清影,这容貌绝美的师姐自从秦塞到了这洛阳分号以后,仿佛已不把银两丢失的事放在心上了,原本的忧容早已烟消云散,仅一天的时间便容光焕发。 看看满脸困意的君有容,秦塞没打扰她,站在门口对师姐摆了摆手,在院子里把发现的新线索和先拿下那青年的计划说了说,师清影含笑点头,事实上自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年仅五岁的秦塞以来,对于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师弟提出的任何事情,师清影从未拒绝过。 第39章 少侠 秦塞和师清影并肩站在银库后面一珠合抱梧桐的阴影中,西北风吹的不温不火,送来的寒气却是货真价实的刺骨,武功修为已达用理境中级的师清影自然不可能会因这点寒风感到寒冷,秦塞仍是自然的向师姐靠近了些,一如儿时的冬日里师姐捧着他的小手呵气般温柔,试图帮她挡住些许寒风。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姑娘心思总比毛头小子更加细腻些,意识到了秦塞举动的缘由,这位姿容早已赶超各位师娘的用理境仙子不由翘起唇角,那一瞬,云中月牙似乎也暗淡了许多,鼻孔中无意间吸入的甜美气息让秦塞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师姐,只一眼,心跳便不受控制的骤然加快了许多。 等待未知结果的滋味很难熬,但那平民区大院的青年却没让秦塞等人等待很久。 正当秦塞被师清影的倾城笑靥惹的心跳加快时,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青烟般向银库的房顶飘去,落脚的位置正是之前被屡次揭开瓦片的所在,四面张望了几下,先是伏在屋脊仔细盯着之前揭开过的瓦片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揭开,手法娴熟自然,整个过程寂静无声。 待把瓦片内部的衬板等阻碍全部取开后,那青年趴在洞口往里只看了一眼就站起身来,再一次四下打量了一圈,随后身体一晃,在秦塞等人的注视中整个人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直至肩膀仅比脑袋宽寸许,一抬脚,顺着刚揭开的洞口就跳进了银库。 秦塞和师清影相视一笑,同时闪身掠向那屋顶的洞口,同样的悄无声息,然后对玄空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动。 银库内当然没有掌灯,不过在秦塞自幼泡在药水中的眼睛中仍是纤毫毕现,那凭空消瘦了一大圈的身影显然正是平民区大宅被人唤作“大哥”的青年。 这青年手脚非常麻利,快速装了两小麻袋银锭,看分量加一起恐怕得有两千多两,看样子是对带着百来斤重物原路返回有些吃力,这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卷细绳,将细绳两端分别绑在一个麻袋上,手握细绳中间,腾身在房梁上蹬了一脚就穿过了屋顶的洞口。 这青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秦塞的两根手指早已等在洞口上方,他刚钻出洞口,就感觉浑身一麻,软倒在了屋顶斜坡上。 秦塞快速将屋顶的洞口恢复原状,用脚尖轻轻点了点这青年,笑着调侃道: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不用惊动师姐了!” 提着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已恢复原有体态的轻功高手,秦塞和师清影回到了内宅,让玄空通知君振北二人仍要时刻注意对小石头的保护后也回内宅参与审讯。 话说玄空虽已还俗,《金刚经》仍是每日在念,这部佛家流传最广的经文,在玄空手上不管用来修行还是对敌都有奇效,感化坏人更是得心应手之极。 内宅院中的大客厅中,秦塞不慌不忙的先给师清影和自己各沏了一杯茶,来自九华山的野生绿茶劲道十足,实在是熬夜提神不可多得的佳茗。 这青年想象中的不同,秦塞提着他放在一把椅子上,端过一杯热茶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还挥手解开了他手上穴道,使其可以端起茶杯自行饮用。 “怎么称呼啊老兄?”秦塞漫不经心的问这青年。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司空少侠是也!” 那青年没有丝毫偷东西被抓的难为情,反而理直气壮的大声喊道。 “司空这姓氏倒也常见,不过你这名字~,话说名叫少侠的偷儿还真新鲜呐!”秦塞嗤笑一声讽刺道。 “司空是我的绰号,乃是我为仰慕侠盗司空摘星前辈自己起的,我姓邵,召耳邵,名字单字一个侠字!” 司空邵侠大声喝道,端起刚沏的滚烫茶水一口喝掉,跟着就拼命伸了伸脖子,显然是被烫着了,毕竟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做不得假,青年气呼呼的不知在生谁的气,接着义愤填膺道: “我邵侠虽为盗,但从不盗平民之财物,只偷不义之财,所盗之财九层扶危济困分于穷苦百姓,一层用于收养孤儿和自用。眼下祖上留下的宅子里已收留孤儿百余名,给他们都换上了棉衣棉被!我和几名最早收留的兄弟每日躲在草窝里睡觉,你说,我这偷儿,当的起‘侠’字吗?” “哦?”秦塞听了这衣衫单薄青年的话,愣了一下,反问道: “那你知道这四季成衣坊是干啥的吗?” “专门给官宦富商做衣服的呗,每一件衣服都贵的离谱,发的全是不义之财。”这自号司空的青年不屑道。 “那么我告诉你这位侠肝义胆的少侠,四季成衣坊在宋、燕、夏三国开了分号数百家,获利颇丰,这些收益在大宋开了收容老幼废疾等无家可归之人的福田院四十余所,专供穷苦百姓家读不起书的孩童念书的义学堂近百所。这些福田院和义学堂现在收养老幼残疾的可怜人五千多人,免费教授蒙童两万余。你们盗走的那五十万两银子,本来就是明年用于做这两件事的。请问这位奉司空摘星前辈为圭臬的少侠,你还觉得的四季成衣坊是你应该偷走的发不义之财的对象吗?” 秦塞似笑非笑的再次问道。 “你们杀死的四个人,牛强和崔猛虽然在武林中名声不显,但经过我们的调查这二人从无恶行,至于另外两人,都是成衣坊收留的可怜人,我再问你,为了银子杀了这样几个人你的侠义何在?” 走到邵侠面前又问。 邵侠一直心不在焉把玩着茶水已渐渐变冷的天青色汝窑茶盏,而今这昔日仅在皇家可以看到的天工之作,近些年在几家规模较大民窑的反复尝试之下走进了寻常豪绅之家,让更多的人见识到了完全凭天意形成的自然开片之美。听了秦塞的话,他猛的扭过头,怔怔的盯着面前这集出色皮囊和高超身手于一身的年轻人,看了良久,感觉嗓子有些发紧,蠕动了数次喉结,才干涩道: “之前的银子不是我偷的,人也不是我杀的。” 他端起那盏茶,再无心思观赏天青色釉面的冰裂纹,接着轻声道: “或许我能帮你们找到那些人,至少可以找到他们的同伙。” 这话让秦塞精神为之一振。 大约半月到二十日前,四季成衣坊门口的数名乞儿百无聊赖,虽然这家店平日出入的带着腰肢纤细眉眼精致衣着也华贵无比的姐姐阿姨们远比其他地方更为大方,但这几日可能因为天气忽然转冷的缘故,买衣服的人渐渐少了,他们的收成也随之大打折扣。 邵侠也记不太清楚具体是哪一天,回到他那祖上传下来所有的家资中仅剩的破落大院里的乞儿告诉他,这几日陆陆续续有马车进入四季成衣坊后院,这些马车装载的货物不多,但极重,这些从马儿们鼻孔喷出的热气和地面扬起的烟尘可以看出来,引起了一向以偷富济贫为业的邵侠的注意。 当日晚间,邵侠就凭高超的轻功和自幼对财物的敏锐嗅觉锁定了四季坊银库,无奈这银库内的银两竟彻夜有人守着,直至天亮。一连数日,邵侠每天晚上都来成衣坊,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动手时机。 在邵侠正准备放弃这笔生意的那天夜里,他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情。那两名看守银库的人,举止越来越让他不解。那一晚,邵侠揭开银库屋顶的瓦片,趴在洞口往里看,那两名看守一个一个打开木箱,将其中的银锭浸入一个陶缸中,浸入后马上捞出放在他们提前伸展在旁边的一个被子上,不到一刻钟时间后,那些银锭的外形竟全变成了深灰色的石头,这些银锭变成的每一块石头形态略有差异,但大小几乎一致。这二人的动作很快,仅一晚上就将十余箱银锭的外形变成了石头。 好奇心让邵侠又接连来了几个晚上,直到有一天,那些银锭全变成了石头,正是那天夜里,发生了另一件更加诡异的事。在把所有木箱中的银锭都变成石头并重新装箱后,一名看守伸了个懒腰,在自己耳后摸索了一阵,竟生生的把脸皮撕了下来,嘴里嘀咕着: “这人皮面具薄是挺薄,但戴的久了还是有些痒。” 说着抬起头使劲搓了搓脸颊,正是这一抬头,让邵侠大吃一惊,这人他见过。 邵侠这身轻功和偷盗的功夫,源于他七岁时花了原本准备买糖葫芦的三文钱在北城门楼下从一个老乞丐那里买的一本秘籍——《偷天换日诀》,一直练到十五岁都没什么进展,不幸的是那年他的父母双亲一夜间突发急病双双辞世,在一众亲戚的帮助下,他把双亲安葬后突然发现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有丫鬟仆人偷走的当然还有亲戚朋友顺走的。 在饿了三天以后实在走投无路的邵侠上街了,轻易就顺走了一个刚从风车胡同出来还对着他吐了一口浓痰的的矮胖子钱袋,等他把里面的银子拿的仅剩一小块约么一两左右的小银块后又把钱袋塞回了矮胖子胸口时,那位刚在风车胡同姑娘床上痛快过的矮胖子毫无知觉,邵侠的偷天换日诀开始突飞猛进。 脚上和手上的功夫可以在《偷天换日诀》中学,有一样功夫还得自己摸索,那就是开锁,以盗尽天下不义之财散之于民为己任怎么能不会开锁这项必备技能呢? 要学开锁,在这洛阳城,最好的去处当然是西城骡马市九号,这里住着真正的制锁宗师铁全安,十五年前这位靠小手工成就的宗师将一把看似普通的铜锁放在门前,只要有人能打开就可得到百两黄金的奖励,这笔钱至今没有拿走。 如果能把铁全安制锁的手艺学会,那开锁岂不是小菜一碟,但这并不容易,铁全安怎么可能教一个小偷制锁呢?邵侠当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铁全安这位制锁大师有着与常人不同的作息规律,白天呼呼睡大觉,晚上干活制锁,这给只有偷师一条路可走的邵侠敞开了便利之门。 自前年起,深信可以依靠盗字诀扶危济困的邵侠便经常光顾铁全安的骡马市九号,不为盗东西,只想偷手艺。 两年来,这位宗师级的制锁匠那些密不外传的手艺在邵侠面前逐渐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若不是内心深处感觉对这性格古怪的老头儿有些亏欠,或许邵侠早已挣走了那诱人的百两黄金。 邵侠夜间光顾铁全安家的次数愈来愈少了,但近两个月他发现这位古板的老手艺人的手上似乎有了新东西面世,这是一种不需要钥匙的大锁,开锁时只需将六十四卦的排列按既定顺序排好,大锁就会自动弹开,一旦排错,大锁就会立即锁死,变成一个再也打不开的铜疙瘩。 一日晚间,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同样光顾了铁全安的制锁房,不同的是人家是堂堂正正在主人的带领下走进去的。从来都是生人勿进的模样的铁全安对这个男人非常客气,带着这男人进了制锁房关上门就跪在地上,让躲在暗处的邵侠非常奇怪。 这中年男人扔给了铁全安一把钥匙,让堂堂制锁大师做一把一模一样的,这对铁全安来说当真时易如反掌,顷刻间就制作完成。这男人走时轻轻拍了拍铁全安的肩膀以示鼓励,竟将这平日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老头儿感动的痛哭流涕。那人到门口轻声说道: “得手后会将东西在暖香阁密库里放一段时间,你这两天把那密库的机关锁再检查一遍。” 第40章 梦想 天刚微微亮,西城的骡马市已是人声鼎沸,或牵着,或赶着哈着白气的猪马牛羊驴骡等各色牲口的人匆匆走在街头,陆陆续续占据了有利地形,自家牲畜是否能卖个好价钱甚至能否卖掉,在受皮色、身架儿、牙口等诸多因素影响的同时,占据的地势、光线、人流量也很关键,骡马市上的老牲口行务各有各的不传之秘,对什么牲口什么时间在哪个位置更容易成交的秘密了如指掌。 “砰~砰~砰~,砰~砰~砰~”被一群羊把五间大通铺的门脸儿全都堵死的九号铺子最靠东的门被暴力敲打着,这让经常占据这块风水宝地的羊行务老钱十分奇怪。 经常来骡马市的人都知道,这间九号铺子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会开门做生意,里面也从未卖过和骡马牲口相关的物件儿,而是专门卖锁,各种奇形怪状的锁,据说这些锁除非有钥匙,没有人可以打开,售价极贵。 每月的初一、十五这家锁店开门的时候,老钱伸着脖子往里面看过几次,这家统共放了几十把锁的锁店没有柜台,只是墙面上零零星星的挂着各式锁头。 “这锁店的老板真是一个不会做生意的人。”老钱看一次就会小声嘀咕一句。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对老钱来说虽然是个相当难得的好日子,刚开市不久就做成了三笔生意,好处费都收了近一贯大钱,但这锁店离下次开门还有整整五天时间,居然一大早就有人过来敲门,锁店而已,又不是随时有急病等着郎中救治的药店。 敲门的是一个衣着单薄的青年,瘦高的个子,脸颊削瘦,双臂很长,此时下垂的左手已和膝盖平齐,这青年正不厌其烦的反复敲打那扇已经敲了近一刻钟却没有声息的门。 青年身后是两位整个洛阳城都难得一见的俊朗青年,其中一位个头六尺有余,剑眉星目,雄姿英发,唇角上翘面含微笑,这笑容极富亲和力和感染力,使人一眼就生出亲近之感,灰色的裘子大氅这骡马市有些格格不入。 另一位青年比他矮了些,在北方城市仅可算得上中等身高,脸上的皮肤白而细腻,一双桃花眸子尤其吸引女子目光,只是不知何故,头发极短,看情形也就寸许长,一身儒士装扮略显怪异。 “砰~砰~砰~,砰~砰~砰~” 那削瘦青年继续大力敲打着漆面不知脱落了多久的大门。“啪嗒”,随着一声开锁的声音,这扇破门被从里面打开,一颗顶着一头鸡窝般枯黄头发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一双牛眼瞪的溜圆,似要夺眶而出,声似奔雷: “敲什么?赶死啊?” “老铁啊,还他娘睡?密库出事儿了!” 那头发极短的俊美青年大声喝道。 “啥?怎么可能?进来说!” 鸡窝头说话间把三人拉进铺子,“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这三个年轻人正是秦塞、玄空和昨夜晚间被秦塞拿住的邵侠。邵侠前几天在银库看到的揭掉面具挠痒的人正是前些时候在铁全安这里见到的黑脸中年男人。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邵侠发现这个扮做成衣坊护院牛强的黑脸男人和另一个人每日出入银库用的竟是那日晚间让铁全安制作的钥匙,而且从那晚的对话可以看出这人和铁全安很熟悉,所以他和秦塞玄空等人均认为铁全安这里一定有更具价值的线索。 “拿来!”昼伏夜作的红脸老汉铁全安关上门就向邵侠伸出了手, “什么?”邵侠一脸迷茫。 “呵呵!不管你们是谁,今天也甭想跑了,须知咱老铁如今也是高手了,好让你们死个明白,本脉无论是谁要见另一个人,见面后第一件事必须是先亮身份铭牌,这规矩都不知道,还想冒充我家兄弟。另外,东西昨天夜间就全部运走了,密库怎么可能出事?” 这老头儿越说越激动,状若疯癫,出其不意的对着邵侠一扑,抓住轻功极高武功仅学理境初级的瘦高青年的双肩提膝往其胸口一撞,邵侠“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随着老汉双手松开软倒在地。 这位在整个中原都堪称第一的制锁大师扭过头看着秦塞二人,得意的笑了两声: “怎么样?两个小子,这么高的武功见过没?打断了老头子的美梦,是你们把来历交待清楚还是让我把腿打断以后再交待清楚?” 秦塞和玄空相视一笑,差点乐出声来,这么大年纪才学理境高级的修为的居然把自己弄的像是入了道的宗师一般。 其实这一点都不好笑,这偌大的武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练了一辈子武仍是徘徊在学理境之外,终生不能练出内力,这才是武人最为残酷的真相。寻常武人把通理三境中的学理、明理和用理境作为毕生奋斗的目标,所以六七十岁的学理境高级当然算高手。 只是眼前这两名仅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个是明理境高级的修为,另一个竟到了常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用理境,这是铁全安万万也没能想到的。 这位被同行称为锁王的红脸老头脚下发力,闪身来到玄空身侧,举手对着这头发长度不过寸的脑袋砸去。 和尚出身的玄空一向对老人保有敬意,早年追随太祖打天下建立大宋朝廷的那些老人确实做了很多可歌可泣、利在千秋的大事,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值得后人永远保持足够多的尊敬。 然而近些年的一些老人,仗着在国泰民安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道德修养不断提高,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愈发的倚老卖老起来,动辄对素不相识始终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非打即骂,这铁全安显然就是此类。 玄空敬老人,但不敬坏人,他似慢实快的闪身至铁全安左侧,右脚鞭子一般对着老头儿的屁股就抽了过去,虽没用真气,仍是抽的红脸老汉疼的嘴角直抽,抽完一下,没等老头儿动地方,提脚又抽了一下,这下把锁王抽的有些受不了,闪身想躲开第三下,无奈已连中两下的老臀又传来了难忍的疼痛。 铁全安只好撒腿就跑,幸亏这铺子里没有柜台,他可以贴着墙边跑,但这短头发的漂亮小子确实是真狠,一边追一边踢,而且每踢必中,一边踢还一边骂: “高手,我让你高手,臭不要脸的老混子,让你不学好,让你打人……” 短短盏茶功夫,没人记得那本来就没有几两肉的瘪臀被踢了几下,锁王撅着貌似丰腴了不少的屁股,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喊叫: “别打了,别打了,疼、疼,真疼,我老铁服了!” 玄空闻言收回了脚,神清气爽,这坏人,做好事的地方永远找不着他,鸡毛蒜皮的小恶事每天都在做,又没胆子犯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就得狠狠的踢他的屁股,踢到跪地求饶为止。 那以制锁修锁为生的老头儿兀自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脸上露出怨毒的神色,被不远处的秦塞看到后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玄空转身走到已站起身来的邵侠身旁,问道: “怎么样?伤重不重?” 邵侠摇摇头道: “刚才感觉挺重的,有些喘不上气,这会儿好多了。” 眼中突然充满了惊恐,指着玄空身后说道“你~你~” 玄空看都没看,转身踹出左脚,一个身影“啊~”的一声飞了出去,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四五丈外的墙面上,好一会儿才缓缓滑落倒地面,幸亏这块墙面没挂锁,负责这把老骨头可能就真的挂了,这身影自墙面落地后,“哇~哇~”吐了两口血,看起来也无大碍,之前苦苦求饶趁人不备偷袭的老头儿确实挺抗揍。 “你大爷的,像你这种为老不尊的东西,惹毛了我把你脱个精光拖到外面广场上去打屁股,看你知不知羞?”玄空飞身过去又踢了一脚道。 “这大清早的,外面虽热闹,这铺子里倒也清静,岂非正适合你念经?”秦塞挑了挑眉毛对玄空说道。 玄空贴着这一言不合举手就打的老头儿盘膝而坐,这位因吐血胡子已粘成一坨的锁王惊恐无比,慌忙向后退,无奈身后就是墙壁。诵经声响起,铁全安开始双眼迷离,往事一幕幕,真切到就在眼前。 儿时的铁全安家趁人值,虽没有大富贵,却也温饱有余。骡马市的五间铺面儿自家经营着马鞍、辔头、马镫、障泥等各类牛马用品,后院客栈供南来北往的客商休憩住宿,老铁家虽谈不上日进斗金,也算得上骡马市屈指可数的大户。 铁全安自小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蹲在骡马牛羊旁边听那些客商讲江湖上的侠义故事,他有一个梦想,有一天能练成绝世武功,骑着宝马良驹,腰悬名剑闯荡江湖,见到不平之事扫不平,遇到不义之事惩不义,快意恩仇,最终和志同道合的女侠一同闯荡江湖。 有的人活了一辈子,梦想仍是梦想,从未付诸行动,铁安全则不同,数十年以来一直在努力把梦想变成现实。自十几岁起,他就缠着父母出钱请所谓的武术名家登门教授武艺,学了几年以后铁全安自我感觉也挺好,至少力气比之前大了很多,其实十几岁的孩子不管练不练武几年后力气都会大很多。 然而事情的真相让铁全安很难接受,一日在东大街阻拦几个调戏良家的地痞的不轨时,被一个个子远不及他高大的小流氓一拳放倒了,而后四五个同行痞子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把他给揍的鼻青脸肿,回家后问那位名家师父为啥学的东西不管用,那五大三粗一拳能把青砖打断的师父顾左右而言他,吱吱呜呜解释了半天,第二天天不亮就逃之夭夭了。 后来铁全安听客栈一个塞北的老主顾讲,真正的高手很少在市井出现,多数隐身于名山大川。再后来,练武不成的铁全安为了解闷到骡马市的大茶馆听书,听大江东去、名剑风流,又听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听得铁全安的血都要沸腾了,他的习武之心又活了,暗暗告诫自己,武功还是要练下去,正如说书人所言,世间事,只要人还在、心还在,就没有失败,只是暂时没有成功而已。 书中不是说了吗?就连前朝的天下第一剑欧阳海也是访遍了名山大川,被一头黑虎追的几近绝望时坠入山崖,被一棵生长了数千年的崖柏挂住,得以爬入悬崖洞府,才在洞中获得了名剑吹毛和绝世武功传承,出山后一举成名天下知。绝世神偷云世爵在山中被一头大猩猩追了整整两个月,终练成了绝世轻功,大名鼎鼎的红佛女的一身武功也是来源于山中洞府。 于是,铁全安悟了,至少他自己认为自己悟了,要想练成绝世武功,看来进山跳崖访洞才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他相信既然书中的名侠可以,他铁全安也一定可以。毕竟,每次听书他都能从那些武林高手的成长之路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第41章 去向 担心眼前刚刚被暴揍一顿的老头真的疯掉,玄空轻声诵念《金刚经》,节奏缓慢,五千言已反复诵念至第三遍,这种诵念非但不会使铁全安疯癫,反而使其情绪得到安抚,引导其心思向善。 双眼微眯的红脸膛锁王回忆着过往,伴随着早已丢在回忆角落的过往轻声讲述着,脸上的戾气渐渐退却,不一会儿就变得很沉静,仿若讲述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故事,一如当年大茶馆中的说书人讲那些武林中的刀光剑影与恩怨情仇。 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遍访名山修得真功的想法当然难以被父母接受,铁全安的老爹虽有三房妻妾,无奈前面连生三个孩子都是裆里无物早晚要成别家人的丫头,直到第四胎才产下铁全安这唯一男丁,这访山习武万一有个好歹,老铁家这一枝岂不是就绝了?然而自幼娇生惯养不管索取是否合理总是能被满足的孩子多数更加不撞南墙不回头,铁全安这孩子还是偷偷的溜出去了。 从东海之滨到西北边陲,自贺兰之北到彩云之南,铁全安用了七年,共走了三十余架大山,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罪,致力于成为绝世名侠的梦想始终支持着他不断前行。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中更加残酷,他并没有在这些名山大川中遇到评书里讲过的世外高人,更没发现哪个山洞中留有绝世武功的秘籍或是服用之后能凭空增长甲子功力的神丹妙药。 后来铁全安也想学欧阳海前辈跳个崖试试,无奈近百次的尝试,每次走到崖边都会犯怂,终难下定纵身而下的决心。 走出家门的第八年,已经二十三岁的铁全安仍是一无所获,从西南十万大山走出后,彻底放弃了山中寻武的想法,八年来第一次迈开了回家的脚步。不料连累带饿,加上天气突然转冷,不幸中了风寒,晕倒在归途的一个村庄外,被村里打铁的孤寡老汉救下,数日后转好。 后来才知道,这老汉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把势,年轻时一身横练功夫在方圆百里内都颇有名气,铁全安索性就跟老汉学武,顺便也帮老汉抡大锤,自己都没能想到身手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一年后他准备回家时,寻常十个八个棒小伙已不是他的对手。 回到洛阳西城骡马市以后,铁全安发现留给他的仅剩空落落的客栈和那五间门市房,外加一个只能靠拐杖行路的老家人。老家人告诉他,他的爹娘自从知道儿子进山后,马上就带人进山了,连续找了三年,最终也没能找到儿子,老两口绝望之下,双双跳崖。 书中的主人公每次跳崖都不会死,铁全安的父母只跳了一次,便再也回不来了。 再度走在骡马市街口,铁全安闻着那熟悉的牲口身上散发的骚臭气息,恍如隔世,昔日怀揣武侠梦的少年而今已二十四岁,仍是一事无成。 得知双亲因寻他无果双双跳崖丧命后,这个离家之前不知愁为何物的青年不知何去何从,他双手捧起了酒坛,一捧就是六年之久,直到喝没了整个客栈大院。 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间,和街头配钥匙的老光棍酒友聋哑人老何学会了修锁制锁,一发而不可收拾。 到后来,不管什么样的钥匙,只要铁全安看一遍,就能闭着眼睛复制出来,不管什么锁,都能用一根铁丝轻易打开。 再后来,老何在一次酒足饭饱后,莫名的盍然而逝,铁全安开始凭着早年那点打铁的手艺在那偌大的五间铺子中修锁、做锁,好评如潮,虽然从未刻意宣扬,名声仍越来越大,购锁者络绎不绝,从不知勤快为何物的他索性关上门,自己定了每月初一十五开门卖锁的规矩。 两年前的某天,奇怪的客人出现了,这客人要铁全安帮他定制锁具,给出的报酬很奇怪,非金非银,而是老铁梦寐以求的武功。 男人至死是少年,他们总是不管活多久,在某些事、某些人面前永远不会成熟,学成绝世武功就是铁全安的某件事。 在奇怪的客人随手捏扁了一把拳头大的铁锁后,深深折服了每日醉生梦死的锁王,当即同意成为这人门派的外围弟子,开始系统学习传说中的高深武功,这门派就是——煞鬼教辛脉,这人答应铁全安,待他给门派的做的贡献够多时引他入门,到时候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 后来接触了一段时间,铁全安才知道那人名叫宗怀德,自称是煞鬼教辛脉洛阳堂主。 在铁全安做了两套锁具以后,宗怀德给他了一本心法秘籍和一本拳谱,铁全安修习后武功进展神速,练了不到半年就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学理境,现下竟达到了惊人的学理境高级修为,每每次想到自己当下已是名副其实的高手时铁全安都会愉快的不能自己。 因多年意志消沉又酗酒无度,从不在意容貌的铁全安看起来已六七十岁,真实年龄不过四十二岁而已。 时至今日,这个男人心中的武侠梦也从未熄灭,他不知道煞鬼教为何物,只知道宗怀德可以帮他圆了多年不曾有丝毫改变的江湖梦。 洛阳城的男人们心照不宣的好去处有两个。 首选暖香阁,这座陪都最负盛名的青楼日日吞金无数,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仅是阁中姑娘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不管多么见多识广的男人,到了这里总能有意想不到的新发现。 近十年来,靠一把把以坚固着称的锁头收入颇丰的铁全安之所以至今家无余资,全因为这暖香阁的环肥燕瘦,个个都能让他流连忘返,至今他也没想明白,为何这些乖巧可人的姑娘,人人都能有床第间难以描述的独门绝技,使得来到阁中的男人但凡口袋还有半分银子,都不愿归家。 和暖香阁不同的是以价格亲民着称的风车胡同,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鸡鸣狗盗,只要口袋有几十个大钱,都能在这找到自己的乐子,能力强者个把时辰,弱者一声叹息,便可通体舒坦。 暖香阁是煞鬼教辛脉的产业,这是铁全安前些时候刚知道的事。宗怀德的另一个身份是暖香阁的老板,和甘脉收集各大门派、世家的秘籍不同,辛脉的主要任务是收集财富。 随着武功的不断增强和多把锁具的贡献,铁全安越来越受宗怀德器重,半年前甚至收了这年过不惑之龄的锁王为记名弟子,并亲自传授了几次武功,铁全安的武功进步更快了,宗怀德亲口答应,待他武功达到明理境,保他成为辛脉入门弟子,届时不但有机会接触更高层次的武功,更可在不误任务的前提下常住暖香阁,这两样待遇对当时的铁全安均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暖香阁中有密库,将临时存放纹银超百万两,两月前也就是邵侠最后一次潜入他铺子的那天晚上,宗怀德这样告诉他,要求必须将原来的三层机关锁进行重新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上个月,龙门的高大人,在江南从知县到知州再到知府做了近三十年父母官后告老还乡,各色辎重被二十余艘大船运回了龙门占地数百亩的庄园。 另有两艘船上的货物被数十辆马车直接转运到了暖香阁,后来宗怀德告诉铁全安,两船共计纹银七十万两,是高大人用来向煞鬼教买平安的钱,暂时放置在了暖香阁密库。 两天前,又有约四十万两被伪装成石头的银锭被运回密库。 “昨日晚间,我亲手打开了三道机关锁,密库中的纹银全部运走,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铁全安长出了一口气道。 “银子运到哪了?”邵侠追问道。 “我师父没说,不过赶车的好几个人都是长安口音,我猜测应该是长安分舵的密库,我跟师父去过那装锁,那座密库比洛阳这边大的多。” 铁全安想了想道,说完再不出声,不一会儿竟一骨碌身躺地上睡着了。 玄空站起身来,右手在自己脖子前虚划了一下然后用眼神询问邵侠,瘦高青年摇摇头说道: “这人虽然性格古怪,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确实没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大恶事,能不杀还是不要杀吧!” 秦塞弯腰在铁全安的胸口点了几指道: “那就让他多睡会儿吧,一个昼夜的时间应该差不多够用了。” 回到西大街成衣坊,秦塞把事情和师清影等人说了一遍,大家一致认为,除了继续追踪别无他法,若真如铁全安推测,这些纹银运往的目的地是长安城,那还好,继续追查总有机会找到,若是这些东西被运到了其他地方,铁全安这刚得到的线索可能就断掉了。众人边吃午餐边商量下一步的打算,邵侠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道: “我去去就回!” 其他人继续商讨,商讨过程中,潘玉醉话最多,所提供的各种设想一次次被大家反驳。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百多万两银子,一次性用马驮走要多少匹马?那还不得轰动整个洛阳城?贼人都是傻子吗?”君有容白了潘玉醉一眼道,这丫头胸前的风光虽有棉衣相覆,坐在桌前仍是蔚为壮观之极。 “倘若这笔数额惊人的银子真的被运往长安,那么通常会有两条途径,一是最便当的方式,走水路沿着黄河逆流而上,虽慢一些但只要配备高手护送,相对安全。另一种方式相对较快,就是用马车运送,中途换马不换车,若昨日晚间出发,眼下恐怕已经过了华阴。”师清影请启贝齿道,这位四季成衣坊绝美大东家此刻并没有戴帷帽,一举一动尽显风华绝代,一双美目一直看着静静听大伙讨论的秦塞,耳朵也在听大家的讨论。 “已经确定,昨日午时初到酉时末近四个时辰的时间里,共有四十九两马车分成不同数目的六批从暖香阁出来,这些马车三批出了丽景门,两批出了南门,一批出了北门,这四十九辆马车于戌时三刻在西三十里铺集合后,一路向西而去。”风尘仆仆回到餐桌的邵侠,喝了口水说道。 这位以司空摘星为楷模的轻功高手昨日晚间知道了四季成衣坊的义举后,强烈要求加入到追回善银的行列,师清影着人调查过他的过往事迹,确实正如这青年所说,多年来收留了百余名无家可归的乞儿,所作所为的确能算的上是侠盗,秦塞得知后颇为钦佩,主动邀请请他“入伙”,并让四季成衣坊向邵侠的大院中送去了一批棉衣棉被和粮食。 “那没跑了,肯定是去了长安,赶紧追呀,还等啥?”潘玉醉忽的站起身来嚷道。 “若果如铁全安所言,此事乃煞鬼教辛脉所为,那就复杂了。这些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善驱毒蛇,我们最好还是先好好计较一番。”玄空看着秦塞说道。 第42章 车辙 看着众人不约而同投向自己的目光,秦塞放下手中的筷子,他心中此时想的,是自几个月前出了汴京以来所遇到的和煞鬼教一系列事件。 先是陕州城装神弄鬼骗财骗色一身毒蛇的夏野流,后来被玄空抓回金佛寺皈依佛门,出身为煞鬼教辛脉,脉主无间郎君辛歌行,一身毒功威震江湖,传言于二十年前被德建大师毙于赣南,眼下却一举成为煞鬼教辛脉主事人,自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帮铁拳山庄追回《四十九式撼山拳谱》,和煞鬼教甘脉交手,不说美名传遍秦地实则肮脏无比的秦岭双雄,回途中遇到了那些青衣和蓝袍,武功都达到了明理境中级以上,放在武林中绝对是威震一方的小宗师极人物了,竟然仅是甘脉马前卒。 尤其那假程颐,后来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病书生,武功修为极有可能达到了惊人的用理境高级,又有一身毒蜂,在嵩阳书院回铁拳山庄的树林外差点要了自己和玄空的小命,下次见到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秦塞环顾一周后说道: “我、玄空和邵侠去追,师姐在这主持大局,此间的事情可能还没有结束,接下来的时间着重做两件事,内部加强银库防护并保护好小石头,外部注意对暖香阁的暗中调查。师姐,有安排黑雀儿去长安分号吗?” 秦塞快速对下一步的事进行了安排,他口中的黑雀儿是三无斋的独门传信工具。 相较普通的飞鸽传书,三无斋的黒翅雕是普通豪门想都不敢想的传信工具。 黑翅雕俗称金雕,性凶猛,常年以肉为食,草原牧人以其守护羊群。这种猛禽双翅张开阔达七尺,体长三尺余,重六至十斤,全力飞行一个时辰最多可飞出一千两百里,洛阳到长安最多一个半时辰就能飞一个来回。 陶忘机早年在一本古书上获得了驯服黒翅雕群的独门技能,如今四季成衣坊各分号和三无斋饲养黒翅雕已近六百头,是三无斋一门快速传达信件的根本保证。 大概因为秦塞让她留下主持大局的缘故,师清影眼中有些许幽怨,仍是清点螓首,她的嗓音不似贺瑶那般清脆明丽,也自有一股空谷幽兰的婉转柔和,使人听了以后心田不觉沉静。 “半个时辰前已经飞走了,两个时辰内应该会有消息回来。” “不行,这次无论如何得带上我。” 潘玉醉“啪~”一声把手中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忽的站起身来。 秦塞看着这位嗓门和长相完全不匹配的大侄儿,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故意皱了皱眉,年龄比秦塞还大的潘玉醉便立即小步跑到秦塞身旁,双手捏着秦塞的衣袖,学着自家小姑的样子摇头晃屁股,细着嗓子道: “亲叔~,你就带上人家嘛~” 邵侠等人被这厮突如其来的诡异行径吓了一跳,秦塞对这位侄子的面皮之厚早有体会,拍开他的一双故意翘着兰花指的大手道: “去吧,本来你这点身手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跟着打个下手也好!” “我眼下已是盈级高手了,马上明理了都!放到江湖上也是能威震一方的高手了,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咱这高度,再说了,那个邵侠,也就是初级而已。”潘玉醉不服道。 “人家的轻功,把底裤给你脱下来你都只能干瞪眼,不服你可以试试!”玄空呲笑一声道。 知道玄空的武功比自己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况且目的已经达成,潘玉醉只是对玄空撇了撇嘴并没有再嚷。一旁的君有容不干了,眼睛一瞪,嘴巴也噘了起来,或许心下过于气愤,胸口的起伏更加跌宕,冲着秦塞嚷道: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潘玉醉这种我能打三个!” “我们追这伙人全是玩毒蛇的,浑身上下藏的都是蛇。”秦塞淡淡的说道。 少女们对蛇蝎等毒虫似有天生的恐惧,君有容闻言马上坐回板凳,抄起筷子往口中塞了一块桂花鸡,嘟嘟囔囔道: “我还是在家陪清清姐吧!清清姐一个人在这边也挺孤单的。” 师清影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这矮了她半头仿佛永远都长不大的姑娘的小脑袋,哄孩子般说道: “嗯!还是我们家容儿最疼姐姐。” 君有容忙不迭的“嗯嗯”点头。 出了洛阳城向西走整整三十里就是西三十里铺,这个很多人耳熟能详因位置而得名的村落其实只只有十余户村民,家家户户的小日子过的都还不错。 官道北侧的大车店是村里人得以在邻村人面前挺直腰板的关键所在,这家集打尖、住宿和饮刷马匹为一身的店铺条件很简陋,价钱当然也远比城里低廉,所以一天到晚都有不绝的生意上门,店里的伙计全是村里的男丁,店老板也是村里出来的长辈,对这些子侄极为大方,所以店里每一个人干起活来都尽心尽力,从不偷奸耍滑。 秦塞一行骑着快马的四人到达西三十里铺大车店的时候不是饭点,店里的生意仍然好的不得了,七间房打通的大饭堂几乎座无虚席,四人勉强在角落里找了一张空闲的矮桌。 秦塞点了一壶茶,不着痕迹的给伙计手心塞了一粒约莫二两左右的小银块,那小二娴熟的把手一翻,银块顺势滑入袖筒消失不见,店小二脸上的笑意立时更加真切,热情笑道: “几位爷,小的世代居住在这三十里铺,最近半月都没离开过店里,您有啥想知道的尽管问,小的保证有啥说啥。” 显然对不吱声塞银子的事情已十分熟稔。 早在几人找到空桌坐下时,邵侠就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这位如今已穿上崭新棉衣的瘦高青年若无其事的晃着肩膀来到后院,这里是来往客商住宿和修整的地方,不管进城还是出城,凡是有牲口的一般会先带到这儿来。 进了后院,邵侠头上已戴上了一顶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破貂帽,盖住了半张脸,身上不知何时也罩了一个露出陈旧棉花的破袄子,慢腾腾的在这散发着淡淡臭气的院子中遛弯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和刚刚吃下几个馒头喝了热汤溜圈消食的车夫一般不二。 地面上全是车辙、牲口尿渍和铲走牲口粪便后留下的小坑,按地面泥土的颜色变化判断车辙产生的大概时间,对邵侠来讲几乎一目便可了然。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触那些看起来颜色浅淡痕迹却极深的车辙底部的泥土,被压的很实,用左手无名指连续划过数个车轮碾过留下的棱角极为分明的痕迹,这位以盗功见长的青年已做到了心中有数,这些车的数量与消息中的完全一致,每辆车的总重量约在一千六百斤到两千斤,除去车辆自重载货重量约在一千四到一千五百斤左右。 无名指触车辙判断车辆重量是他的独门绝技,至今未闻何处有分号,邵侠暗自点头,基本确定昨日戌时三刻的四十九辆大车集合于此的消息准确无误,走过前排房的墙根时,顺手将破貂帽和破洞里露出旧棉花的袄子重新盖在了一个打盹儿车夫的脸上和身上,这车夫仍是鼾声如雷,对帽子和袄子的去而复返全然未知。 一步三晃的走到饭堂,满脸惺忪像是刚睡醒的邵侠回到了秦塞几人的矮桌,把后院的发现简单和几人说了一声,秦塞也把刚打听到的内容和他说了一边。 昨日晚间,多数客商都刚睡下时,陆陆续续来了四五十辆马车,这些马车看起来装的东西都不十分多,车轮全都是新的,只是在店里做了简短的停留,完成集合后,仅装了一些吃食就一起走了。另外那收下秦塞二两银子巨款的伙计告诉他们,这些马车虽然看起来装的东西不多,但马儿拉起来都很吃力,显然车上的东西分量不轻。 出了大车店,邵侠上马前再次蹲下身,伸出左手轻触地面上的几个已被过往车辆压的几乎消失的痕迹,对秦塞几人点点头道: “和伙计说的一致,往西走了。” 一行四人策马西行,走走停停,每碰到岔路口,邵侠就会蹲下身,定睛看一会儿路面后用左手轻轻的触摸,然后确定行进方向。 当几人都略感饥饿时,天色已经有些擦黑的意思,除了路口处,其他时间一直在最前面充当领头羊角色的秦塞挥手示意几人停下,眯着眼睛向天空看去。 其他三人随他一同向天上看,除了几朵略显灰暗的云朵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而在秦塞的眼中,分明在千余丈高空外有一只雕儿在盘旋,他从马鞍下抽出一块厚实的牛皮垫在肩上,把拇指和食指相扣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一道金色的影子闪电般从天空中射向他的肩膀,待潘玉醉等人看清楚时,一头黒翅雕稳稳的站在秦塞肩头。 秦塞从这只落下后便变成浑身金黄的神骏飞禽粗壮的小腿上解下一根小拇指大小的芦苇筒,打开后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张,上面的话言简意赅: “未时正四十九辆大车入杏花林。注:杏花林,长安第一青楼。” 落款是长安分号,时间仲冬廿六。 太阳开始西下,阳光的余暖仍能让奔波的人们在这冬日里感受到淡淡的幸福。 本是全年最冷的季节,仅是前些时间下了场谈不上暴躁的雪后就全是好天儿,乡下的农人对下一场大雪望眼欲穿,城中的百姓却对连日来的晴空万里乐见其成。 洛阳城北部属于司空邵侠那座大院的东北角,三间相对崭新的瓦房早早的从内里插上了门栓,奢侈的地龙烧的屋里的人哪怕一丝不挂都会大汗淋漓,床上一黑一白的两具躯体同时大喝一声后,仅余呼呼的粗气声和一种让人闻之沉迷的独特香气。 白色身影的秀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了粉嫩的面颊上,不顾劳累坐起身来打扫战场后,依偎在那仍躺着不动的黑胖子胸口帮他捏着胳膊。 “阿敏呐,这小子是我圣教稀缺的人才,那件事你得抓紧办了,要不爷也护不住你,你们脉主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等我家脉主他们兄妹一起从长安回来,如果还没有进展,我恐怕就真保不住你了!” 那黑胖子似是已喘匀了气息,用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 皮肤白皙腰肢纤细的女子用算不上如何魁伟的胸器蹭蹭黑胖子的胸毛,娇滴滴的说道: “奴奴也没办法呢!已经好几次主动留那小子过夜了,无奈人家非要等到成亲。要不先随便插两根红烛,假装和他成了亲,等入了洞房,上了人家的床,我就不信还能逃出奴家的五指山!” “放你娘的屁,你这小骚蹄子怕是和老子玩腻了,想换口味了吧!”那胖子举手在女子勉强算得上挺翘的臀部拍了一把,发出清脆的响声。 “放心吧爷,这人重情,只要时机成熟,我们稍微给他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们一点好处,再让他馋上奴家的身子,还不是随时能让他入我圣教。再说了,那些小乞儿总有一天会长大,以后也能成咱圣教的生力军不是?” 女子瞥了眼胖子引以为豪的小蚕豆,扭过头嫌弃的撇了撇嘴。 第43章 兄妹 长安东郊灞河两岸的景致与古城墙内深沉厚重的古色古香截然不同,鳞次栉比的小木楼全被刻意渲染成了热情洋溢的红,造型各异的楼顶由红蓝白三色拼接而成,数十座雕梁画栋的木楼随意的坐落在自东向西贯穿古城的河流两畔,颜色与形制大致相仿,非但不显呆板,反而通过河流的相连与不远处大气沉静的灰暗城墙形成了动人心魄的反差美,远远望去让人不由得想要穿梭其中,一探究竟。 被一干红色两层木楼簇拥在中间的赫然是一栋高大的青色八棱塔楼,这座高达七丈七尺七寸的楼宇伫立在灞河南岸那群不足三丈高的红色木楼中,颇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气,楼顶三个斗隶金光闪闪,坊间传说这“杏花楼”三字通体由纯金铸就,这座塔楼由此被整座杏花林戏称为“金楼”。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既是“杏花林”三字的出处,也是对这片让人叹为观止所在的真实写照。 自三年前园子开门迎客至今,从没有人公然宣称见过杏花楼主人的真实面目,这位俄尔少女俄尔贵妇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勾栏老板神秘之极。 杏花林的设计精巧大气,全无青楼气质的硕大建筑群虽仅有四个大门供恩客们出入,然而每天的十二个时辰不论何时客人从哪个门进出,在楼中小厮的带领下都可保证不与其他客人碰面,使得长安城中哪怕最为惧内的官宦豪绅,都能完全放下心中的顾虑来此逍遥。 更让整座长安城咋舌的仍是这里的杏花,方圆共占了近千亩地的园子中种植的杏花始终保持着四季开放的盛况。盛夏、金秋甚至是当下的隆冬,房前屋后,曲径通幽,皆有大丛的花朵保持白里透红的怒放,偶尔有清风拂过,送来的淡淡清香让那些雄风远不及当年而口袋丰腴饱满的客人总能在登楼后表现出回味悠长的勇猛,佐以楼中姑娘恰如其分的娇羞和别无分号的神秘技法,那不知何时悄然逝去的青春,今宵竟真的回来了。 辛青梅,一个长安城中豪绅士林、衙门老爷亦或江湖豪客们都耳熟能详的名字,却极少有人主动提起,而她在杏花林中央那座金楼中亲手烹制的酸梅汤,喝过的俊彦无不流连忘返,回味无穷。 今天被这传说中的杏花林老板娘请来喝酸梅汤的是东城孟德武馆的开山大弟子柳希坤,年近三十岁的柳少侠手中一条熟铜棍,据说已有其师父擎天棍孟德的六分功力,且平日里如他师傅一般疏财仗义,在长安城中的威望日渐高涨。 七楼是金楼的顶楼,站在这里不但能将整座杏花林尽收眼底,更能和城中的钟鼓二楼遥相呼应,这层楼的八个墙面都开了巨大的窗,站在每个窗口远眺,全然不同的美景尽收眼底。 身材高大的柳希坤于这隆冬季节仅着一袭丝质长袍,长袍下隆起的饱满肌肉透过柔软丝袍勾勒出的线条让身旁的少妇时不时的瞟上一眼,媚眼如丝,察觉到她迷离眼神的柳希坤眼中的倨傲愈发浓烈。 胳膊赶得上常人大腿一样粗细的年轻人自有倨傲的本钱,不到三十岁的他眼下已是明理境初级的武功修为,较之打遍长安皆无敌的师父孟德也仅是一线之差,而如今已年过花甲的孟德如大弟子这般臻至明理境初级时早已是半百之龄。 接过身侧妖娆少妇递过来的乳白色玉碗,深红色的酸梅汤散发出的香味淡雅而诱人,柳希坤一口气喝入腹中,尽显关中男儿豪迈本色。 这碗酸梅汤入口前气味清香淡雅,入口后口感甜而不腻,内敛的微酸厚重绵长,让为显豪气没来得及细品滋味的孟德武馆大弟子心下有些懊悔一饮而尽的鲁莽。 那少妇接过柳希坤手中的空碗放在窗台,仅着轻纱却毫不觉冷的娇躯不着痕迹的贴在了高大青年的身侧,眼波流转,巧笑嫣兮,呼吸中自有温暖而浓烈的香气涌入刚喝下酸梅汤的柳希坤鼻孔。 青年顿觉连窗外因结冰而断流的灞河河面都凭空温柔了许多,呼吸不由粗重几分,自称因名唤辛青梅而善烹酸梅汤的腴美妇人不失时机的轻轻吹了下至今仍是雏鸟青年的耳朵,这青年顿觉体内的血仿若沸腾起来。 金楼的六层布置的较之七层更为精心,整层以粉色色调为主,局部佐以红色,大量使用半透光的轻纱让整层房屋更显朦胧。 此时,中间那团轻纱中声嘶力竭的娇啼缓缓变为更惹人遐想的轻吟,良辰好景,骤雨初歇。片刻后,终于还魂的明理境初级青年心中豪情更胜从前,那具浑身上下无不透着致命诱惑的玲珑娇躯不知何时被一袭淡青色锦袍包裹的严严实实,注满春水的眼波流转,青年的眼神陷入后就再也不舍移开分毫。 孟德武馆顶门大弟子下楼时仍觉被浓浓的幸福感团团包围,腰膝酸软到连下楼都需要扶着栏杆仍未自觉,被几名艳丽侍女送出金楼时,抬头一看,夕阳竟已西下,原来竟在楼中待了一整天。 那和柳希坤整整云雨两个时辰的女子伸了个懒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哎!真正能大补的年轻人越来越来少了,好在苍蝇再小总还有些肉,聊胜于无吧!” 五楼的摆设简单到令人咋舌,一张前后分别放了一把官帽椅的长桌,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账房先生打扮的老人,正聚精会神的翻看着手中的账本,皱纹堆垒在老人的额头,几乎看不见青丝的白发用一根竹筷作发簪蓬松的盘在头顶。 若有人坐在他对面,会发现那发髻会时不时给人恍惚之感,凑近仔细看,就会发现竟有几条奇怪的小蛇在那蓬松的发髻中钻进钻出,这些小蛇筷子粗细,通体呈半透明色,只有一双芝麻大小的眼珠乌黑发亮,在那一头白发中忽隐忽现。 神清气爽的辛青梅飘飘然坐到老人对面的官帽椅上,这两把造型完全一样的椅子深黄中透着幽光,包浆厚重,显然是使用了多年的老物件。 青色棉袍难掩可口体态的女子羊脂玉般的小手轻轻摩挲着椅子扶手,喊了声“哥!”对面老人放下了手中的账簿,叹了口气道: “进项不少,不过离做成那件大事所需,还是杯水车薪呐!” “哥,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吃嘛!辛脉在你的带领下,今年的进项早已远远超过了年初的计划!” 辛青梅把手放在桌面上,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敲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一条几乎透明的小蛇从白发老人袖管中游出,水线般流向那青葱般的手指,盘踞其上,对着如花娇靥丝丝吐着细微到常人难以察觉的信子。 这种以真气为食的小蛇被这对兄妹命名为“虚无”,专门吸收真气反馈给宿主,平时自己可通过修炼增加体内真气,在主人与他人打斗时也可吸收游离于战场中的真气,更能以超快的速度弹射到敌人身上,咬中敌人后瞬间吸收大量真气,但这种真气对虚无小蛇本身益处有限,每当体内真气趋于饱和时,它们会自行爬到主人头顶,通过主人百会穴将真气输入主人体内,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沁凉的小蛇,辛青梅抿了抿嘴说道: “好像长大了不少,哥你这方法比我的好多了,这长安城有资格被我请来杏花楼的武人基本都来过了,看来短期内我的武功想要达到盈级,难!” 老人唇齿发出细微的呲呲声,缠在辛青梅手指上的那条虚无小蛇立即原路返回,重新爬回了袖筒,老人道: “你我兄妹本是孪生,年龄如今也七十有五了,还有什么看不开呢?那些来过的年轻人,虽然武功都仅能用‘尚可’二字评价,但你能恢复到如今的容貌,武功稳步提升,也足以说明这长安城的水还是很深的!” 这老人正是煞鬼教辛脉脉主辛歌行,成名数十年,一身毒蛇让人防不胜防,江湖传言这无恶不作的南疆蛇王二十年前于赣南为恶时被路过的少林德建大师撞上,顺手击毙,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此刻会在长安城出现。 看起来年龄不及孪生兄长半数的辛青梅乖巧的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道: “通过这几年艰辛布局,我探脉已在十五座大型城市布下规模在当地首屈一指的青楼,这既是十五个消息驿站,更是十五座藏兵站,其中三城的刺史已秘密加入我教成为堂主。只要教主他老人家一声令下,哼哼——” 辛青梅说话间面露狠辣之色,任谁也很难把这满脸煞气额头青筋暴露的女人与那位千娇百媚时时出墙的红杏联系到一起。 与满是皱纹的脸上不一样,辛歌行的双手修长白嫩,一眼看去比辛青梅的双手还要更加柔美一些。 此时这须发皆白老人的一只柔弱无骨的右手五指轻轻的敲击桌面,不一会儿他全身除了头上其他地方竟全是不停游走的蛇,空气中立时传来令人作呕的腥臭,这些蛇颜色艳丽,多数蛇头呈三角状,显然都是剧毒之物。 这些不知从何处突然钻出长度最长不足两尺的小蛇沿着白发老人的胳膊,陆陆续续游向了五根晶莹剔透手指正在敲击的桌面,第一批三条小蛇游到手指敲击点附近,同时竭力张开嘴,露出细小的獠牙,接着像是浑身抽搐一下顺着獠牙流下一滴黄豆大小的透明水滴,吐完水滴后这些小蛇看起来精神顿时萎靡了许多,无精打采的沿着桌腿爬了下去。后面的其他蛇紧接着纷纷吐了一滴水珠到辛歌行手指边,而随着那五根毫无粗壮可言的手指的敲击,那些汇聚到一起的液体慢慢变成了一小团浓雾,这团浓雾春蚕吐丝一般分出一缕袅袅的蜿蜒白线飘向辛歌行不远处的另一只手,钻进了手心。 盏茶功夫,这些蛇都吐过了水滴,这些水滴也都化为白雾没入了白发老人的左手掌心,忽的,这老人的面目有些狰狞,咬牙道: “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关键时刻却不想出力?”说着右手一抖不知从何处拎出一条六七寸长的金环蛇,竟塞入口中大嚼几下咽了下去。 不知是掌心吸了那显然是蛇毒的雾气还是因为刚生吃了一条小蛇,老人的面色渐渐暗淡,不一会儿变成了乌黑,额头的的筋剧烈跳动,似要马上脱离出来。 老人的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双手合十,快速搓动起来,不一会儿两手间竟有缕缕青烟升起,再看老人,脸上的乌黑不知何时全部退去,而那双原本就十分白皙的双手,变得如同羊脂白玉般细腻。 对面的俏佳人看起来并无任何吃惊,对这场景应是早已司空见惯,待老人脸上的气色恢复,笑吟吟的说道: “对了,今天下午长安来了几个年轻人,其中两人的武功在明理境中级的青团之上,有点意思。” 这一刻她脸上的笑容自信可以迷倒任何男人。 第44章 行家 秦塞一行四人牵着马,从前朝太宗皇帝发动政变亲手射死自己胞兄进而夺取皇位的玄武门进入长安城时已是午后。虽然几人都深知时间的紧迫性,但自洛阳一路走来全是山路,夜间赶路难免会伤了马蹄,最终定是“欲速则不达”的结果,所以在华山北麓的华阴小县耽搁了一晚。 进城以后,几人没去位于大雁塔附近的四季成衣坊长安分号,而是在秦塞的带领下来到了毗邻兴庆宫的一座悬挂“不二”匾额的大宅子。 一个脸蛋圆圆的中年人正笑眯眯的站在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大门口等候,远远的看到牵马徐行的秦塞几人后,忙不迭跑过来接过秦塞手中的缰绳,牵着马走两步后递给身后家丁打扮的精神小伙。 紧跟着秦塞的潘玉醉一看这中年人的脸庞,马上指着他圆圆的脸蛋儿扯着大嗓门就喊了起来: “我嘞个大去,房贵儿,你不是在洛阳吗?怎地比我们几个还快?” 中年人保持微笑,礼貌的对潘玉醉微微鞠躬后说道: “这位丰神如玉的公子一定潘二公子了,在下长安分号掌柜房福,洛阳分号的掌柜房贵是在下的同胞兄弟。” 说罢快走两步,微弓着腰跟在秦塞身后轻声道: “院落已着人收拾好,少爷您看这几位爷是另行安排还是先住在您的院子?” 嗓音高低适宜,语速快慢有度,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比房贵更加沉稳。 秦塞边走边说道: “都先住我那吧,全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作为陶忘机最小的徒弟,秦塞最为师兄师姐们艳羡的就是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师父师娘每次出远门儿都将他带在身边,长安这座前朝国都是他们最常来的地方,几乎每隔两到三年就会来一趟,所以在兴庆宫附近这环境优雅又相对清静的地方购置了这样一座大宅子。 这座名为“不二”的宅子是前朝一位与世无争的王爷的旧居,因四季成衣坊长安分号规模在整个大宋仅次于汴京总店,故前些年芮江月每年都会在此盘桓数日,对这座宅子进行了简单的布置,感觉“不二”两字意义深远,暗合儒家圣人赐予爱徒颜回“不迁怒,不二过”的评语,就没换牌匾。 说是小院,秦塞这个被陶忘机将名字刻意改为“精读舍”的院子除去客厅和主人的卧房仍有六间客房,住下玄空等三人绰绰有余。 小院最惹眼的是书房,里面阔达六丈余的书架上稀稀拉拉放了几本市面上常见的书籍,书架前两块条石撑起的海外小国进贡给前朝皇帝的花梨木大板神光内敛、包浆厚重,非但是练习书法的好去处,更是喝茶议事的首选。 台面上的一套文房雅玩品相不俗,虽远谈不上价值连城,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尤其是笔筒中的几只鼠须笔,笔杆上河南汝阳刘老爷子的亲笔署名哪怕当今官家看到恐怕也会有些眼馋,只是放在这间书房,难免沦为蒙尘的明珠,毕竟秦塞那一手臭字,至今连他自己都不忍直视。 作为房贵的亲胞兄,房福的安排比洛阳分号同为掌柜的亲弟弟更加精心,不但派人把这精读舍所有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在几个卧房还特意放了时令小吃和水温适宜的香汤,半个时辰后,秦塞和玄空等人围着书房那张纹路清晰自然的茶台商谈下一步的计划时,都已是精神饱满。 三无斋从未想过称霸江湖,更不曾打过这赵氏江山的主意,却也有自己快速有效的谍报系统。不必说关晓蝶多年来织就的遍布大宋的彩蝶网和月如钩深埋在大宋和北燕边境的勾魂殿,仅四季成衣坊在宋燕夏三国的数百分号形成的消息网就能让很多高门大派望尘莫及。 听房福讲述了一遍四十九辆马车驶入杏花林的详细情况,同时仔细询问了马车的大致形状和车上所载货物的外观,秦塞基本可以确定从洛阳暖香阁出来的马车最终全部驶进了杏花林。 “暖香阁和杏花林同样是风月场,且分别是洛阳与长安首屈一指的风月场,暖香阁受煞鬼教控制,把这么大一笔银两如此堂而皇之的运进杏花林,恐怕这杏花林和煞鬼教也脱不了干系。” 脱掉毡帽以后的玄空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滑稽。 “现在下结论可能还有些为时过早,最好是进一趟杏花林看看具体情况,能找到有关那些马车的蛛丝马迹就更好了。”秦塞说道。 “横跨灞河两岸的杏花林仅红色木楼就多达近百座,其他楼台亭阁也不少,近千亩地界儿的杏花四季常开,里面到处都是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方的花径,布置实在是精巧至极,外人进去没人带路能不能走出来都不好说,更别说找东西了。” 房福把自己知道的有关杏花林的情况说了一遍。 “统统给我围起来,这次如果再让他溜了,回去全部给我滚蛋!”一声粗野的吼叫从小院门口传来。秦塞脸上泛起笑容,释然道: “这下好了,行家来了!” 说话间,书房内的众人莫名感觉地面有些轻微震动,同时伴随着沉闷的“咚咚”声,接着突然感觉书房门口的光线明显暗了些许,不约而同扭头看去,只见一坨硕大的身影遮住了书房门,一堆高近七尺宽有三尺多的肉山站在那里呼呼喘着粗气。 这座肉山因身体过于庞大,把插着耀眼金簪的脑袋衬托的极小,整张脸刻意堆满笑容,像极了一个特大号向阳怒放的向日葵,因肥肉挤压导致看起来仅余缝隙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塞,右手伸出又肥又白的食指指着秦塞呼呼喘了一会儿粗气,大声喊道: “塞哥儿,哈哈,你一进长安城我就得着信儿了,这次溜不掉了吧!” 这看起来恐怕得有五百斤上下的大胖子不等秦塞出声,自行走到案旁坐下身来,自己倒了杯水,也不嫌烫,一口喝了下去。 其他人一看,隆冬时节里仅穿了件单衣的胖子此时不仅没看出寒意,反而头上冒着热气,被一团汗水贴在身上的丝袍绷的像是随时会裂开。 “大海你先别闹,我这次是来办正事的!” 秦塞随手把胖子伸过来试图揽住他肩膀的胖手道。 “正事就正事呗,有咱兄弟在长安,还有啥搞不成的事吗?你说吧塞哥儿,要弄谁?我马上带几百人把家给他平了。” 胖子听了秦塞的话以后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秦塞笑眯眯的看着满脸义愤填膺的胖子不说话,看了一会儿,胖子貌似有些心虚,不一会儿自己就讷讷的坐了下来。 “被谁收拾了?以你陆三公子在这长安城的淫威,能欺负你陆大海的人恐怕不多吧?” 秦塞问道,以他对这长安城最有名的大纨绔的了解,不可能动不动就带着小两百号人马在街上耀武扬威,这大块头横着走在街头,谁不知道这是老元帅家的宝贝疙瘩?显威风他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另外这小子胖脸上有几块很浅的乌青色,明显是这两天被人揍过后抹了上好的金疮药淤血尚未完全散开的模样。 “哎!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不瞒你说塞哥儿,小弟这次被欺负惨了!”胖子说着话还使劲挤了几下眼睛,试图弄几滴委屈的眼泪出来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凄惨些,无奈一脸的苦相,熊掌般的肥手揉了半天眼角仍是半滴眼泪都欠奉。 “好了,实在哭不出来就别装了,说说咋回事,真是受了外人欺负,哥给你想办法!” 秦塞重新给陆大海倒上一杯茶水道。 近几十年来,江湖上名气最大的一定是莫千悲、燕归来、陶忘机和向天涯等武林名宿,他们的故事一直被传颂,他们的穿衣打扮、行事风格也始终被模仿。在民间名气最大的,则是陆晚风。 名字略显文气的陆晚风是大宋得以问鼎中原的定盘星,更是西夏和北燕前些年不敢轻言犯边的根基所在。 现如今年近八十岁的陆老元帅自当年辅佐太祖皇帝出山,到几年前回长安养老,大小百余战,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天苍苍,野茫茫,晚风吹过人凄凉”的歌谣至今仍可在宋燕边境止小儿夜啼,老元帅六十岁高龄时还能为一名运粮官的死亲率五千雄兵追杀夏主两千里,使之不得不派遣官员跪地求和,最终向大宋割让五座城池并岁岁进贡。 虽已告老数年,但陆老元帅雄风不减当年,镇守宋夏边境手握五十万大军的陆大江元帅是他的大儿子;威震宋燕边境的元帅月如钩既是他的老部下更是他的义子,麾下聚集了六十万精兵强将。 秦塞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谁会敢欺负陆大海这个老元帅最小也最宝贝的儿子? 陆大海抿了口水,叹口气道: “塞哥儿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哪儿都好,就管不住裤裆里这根威猛无匹的大鸟!” “噗嗤~”一旁的潘玉醉直接喷了房福一脸茶水,大笑道: “哎呦我的天!你这胖子哪儿都好不好我不知道,就你?还威猛无匹?还大鸟?肥成这样,外边能露出一粒小麦芽般的尖尖儿就不错了吧!我说进了玄武门怎么一路没见到牛,原来都被你这胖子吹死了!” 胖子一听立马眼露凶光,不过发脾气之前仍不忘询问了下秦塞: “我说塞哥,这个长的人模狗样的小子是谁呀,我能不能弄死他?” 口气就像他饿了想吃碗羊肉泡馍一般随意,但秦塞很清楚,只要他点下头,潘玉醉绝对活不过一炷香。 “别胡闹!按辈分这是我一侄子,管你也得喊叔,你和一晚辈较什么劲?” 秦塞白了这打小被当成掌上明珠的胖子一眼呵斥道。 陆大海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废了老大劲从怀中掏出一打银票扔给了潘玉醉,大气的说道: “塞哥你不早说,侄子好啊,来,叔先给你点见面礼,咱家其他的没有,就是钱多,晚上吃完饭叔带你去杏花林,找上十个八个小娘们儿,让你好好乐呵乐呵!” 潘玉醉接过银票一看全是一千两一张的,估摸着得有十几张,心花怒放,竟趴地上咣咣磕了三个头,大声喊道: “胖叔,你可真好啊!”说着还故意白了一眼秦塞接着说道: “比我亲叔都亲!” 胡大海摇了摇手道: “好叔是没错,不过你最好喊我海叔,别喊胖叔!” “好的胖叔!”潘玉醉满口答应。 “说说你是啥情况,被谁给抽了这是?你家老太太还不得让你爹把人的家都给烧了?”秦塞再次问陆大海为什么脸上有伤。 要说这陆大海在老陆家,最不问是非宠着他的其实不是陆晚风老元帅,而是二品诰命在身的陆老夫人。 没有人会相信,身经百战未尝一败的陆老元帅,在战场上指挥百万大军如臂指使所向披靡,在家面对自己的夫人是却毫无威猛可言,一生仅娶一人为妻,至于纳妾,估计想都没敢想过。 好在老两口感情一直很好,比老元帅陆晚风整整小了十岁的夫人董仲娥,十五岁与老元帅成亲的老夫人,共给老陆家生了五女三子八个孩子,老大陆大江是当今的镇西元帅,替大宋百姓镇守宋夏边境的西大门,老二陆大河是一位相当有经商天赋的人,没进军营,经营的茶、丝等生意在陕西路占了半壁江山,五个姑娘个个貌美如花,也都早已嫁人。 至今提起仍能让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在年龄最小的女儿都已过了豆蔻年华自己也年近半百的年龄,陆老夫人竟又为老陆家生了一大胖小子,就是如今的陆大海。这孩子出生以后,陆家阖府上下,上至老爷和老妇人,下到两个少爷和五个小姐,都对这最后出生的大胖小子宠爱有加,娇生惯养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第45章 异常 “塞哥儿你是知道的,虽然咱家吧,条件还勉强说得过去,在长安城乃至陕西路平时也不太会受人欺负!” 陆大海双手并拢,使劲搓了搓肥的出了格的大脸蛋子,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幽怨,叹了口气,继续道: “但是兄弟我性格好,从不惹事。” 众人一看这胖子貌似确确实实受了大委屈,没看他那仅剩细缝的眼睛都已红透了吗?不料秦塞屈指在胖子脑门儿上弹了个爆栗道: “好好说话,再敢不着四六的乱讲话这事儿我不管了!” 胖子一听马上挺了挺背,换了一副百般讨好的嘴脸: “别介塞哥儿,我说实话。事情是这样的,开当铺的老刘头上个月刚纳了一房小妾,据说,据说啊,年龄只有十八岁,长的特带劲,我呢,就趁的那六十多岁的老不羞没来得及入洞房,带人把人姑娘给救了出来。后来又担心那姑娘着急拿钱给儿子娶亲的父母保护不了她,我又把那姑娘带回陆家庄保护了起来。” 秦塞眯着眼睛看着胖子,没想到这两年前还非要拉着自己一起壮胆逛窑子开荤的雏鸟而今已经这么坏了。哪里是救人?分明是抢人的新媳妇儿。 秦塞伸手捏住了陆大海的肥脸,不料捏了一手肥油,顺手在胖子肩膀擦了擦道: “我第一次听说强抢别人的小妾回家自己玩儿说的如此清新脱俗,我说胖子,你再这样信不信哥真不管这事儿了?” 胖子呲着牙使劲揉了揉被捏疼了的脸庞,告饶道: “好咧塞哥儿,我保证不再说谎。不知道那守财奴老刘头儿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竟送了五万两银子给晋道平。没想到晋道平那小子被区区五万两银子就壮大了狗胆,扬言一定要帮他报仇,并且把那小娘子要回去。” 没等秦塞问,脸上仍有淤青的胖子就接着解释道: “晋道平是我们陕西路安抚使的二儿子,狗一样的东西,他大哥晋道逸都没敢给我呲过牙。听说这小子胆敢这样吹牛,我第一时间带人去了他的赌坊,找到一天到晚扯着老爹的虎皮做的大旗在长安坑蒙拐骗的小弱鸡后,没想到他果然是胆子肥了不少,竟敢和我吹胡子瞪眼,我刚想发飙,发现他身边有一个天仙般的小娘子,还一直对着我笑,显然是被我英武的形象折服了。” 说到这里,陆大海伸了伸几乎看不到存在的脖子咽了咽口水,又若无其事的用宽大的袖子擦了下嘴角,盯着虽对于普通百姓贵不可言对于他这种二世祖却毫无特别之处的茶壶,一张肥脸上满是回味,又恍惚间略带一丝羞意,让整个屋子的人差点没被他这恶心模样恶心吐了。直到被秦塞踢了一下小腿,才又擦了下嘴角道: “后来说这个小娘子名叫玉簟秋,是晋老二从杏花林找来的粉头儿,回头找到一定要买回来,长得~真是不骗你塞哥儿,太漂亮了,回头你不能和兄弟争啊!她仅仅对我笑了一下,我就那啥了……半个时辰。” 这胖子说着用一双熊掌般的肥手捂住脸,使劲低着头,娇羞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潘玉醉直接喷了房福一脸茶水。 玄空则是直接一声暴喝,随着“唵”声出口,不禁发出了刚猛无敌的佛偈,胖子五百来斤的身体竟被震的飞出了丈余。 好在陆大海具有满身肥膘的优势,摔在地上连滚带弹,竟完全没有受伤,一骨碌身站起来坐回椅子继续说道: “那晋道平提出要和我赌骰子,塞哥儿你是知道我的,打小就不爱赌博,感觉那玩意儿没意思,哪有逛窑子来的快活。不知道为啥,那天我竟然神使鬼差的同意了晋道平一把一万两银子赌大小的要求,而且还连续输了二十七把给这小子,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怀疑他出了老千,不认这二十七万两银子的赌债。” “不料这狗一样的人长了吞天狗胆,竟敢让人拦着不让我离开,我当时带着陆虎头和陆豹,他们两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学理境高手,就这样二人护着我跑出来还受了重伤,原来他晋老二身边也有高手。后来晋道平放出话来,说是只要二十七万两银子连本带利不到位,他见我一次就打我一次。昨天上午,我刚从杏花林出来,就被这小子带着人堵上了,要不是我二叔来的快,恐怕小弟这五百来斤儿就交待了。塞哥儿,你要替我报仇啊!” 陆大海说着又开始想要闭上眼睛挤眼泪。 “你是说,那名字叫做玉簟秋的女子仅对你笑了一下你就不能自已了?” 秦塞仍是嘴角挂着笑容,淡淡的问道。 “嗯嗯,那小娘子长的太有劲了,而且笑的时候流露出的那一股子味道,啧啧!塞哥儿,比上好的亭亭玉立散都好使!”陆大海叹道。 “然后你就不知不觉的答应和晋道平赌了一万两一把的骰子?而且连输二十七把。”秦塞又问道。 “嗯嗯~,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比谁在杏花林的粉头身上冲刺的时间长我还有点兴趣,比骰子,不像我的行事作风。”陆大海道。 秦塞点点头,心中已基本有了计较,这来自杏花林的玉簟秋大概懂摄魂类的功法,碰到陆大海这种平日里纵欲无度的胖子,尤其是在他心情气愤的时候,控制个一时三刻应该不难。似笑非笑的问陆大海道: “这么说,杏花林你应该很熟了?” “那必须的,不是跟你吹塞哥儿,近两年,除了我爹娘大寿,小弟我要么在杏花林,要么就在去杏花林的路上。我跟你说塞哥儿,这杏花林着实不错,里面的小娘子一直在换,换来换去都是那么妙不可言,永远都有新鲜货色、新鲜花样等着我,正应了我家教授学问的先生说的话,苟日新,日日新。” 陆大海一听杏花林顿时精神大振,还临时想起了学堂先生教过的一句话做了总结。 “那晚上安排兄弟们去杏花林乐呵乐呵有没有问题?” 秦塞对胖子眨了眨眼道。 “那必须没问题啊塞哥儿。”胖子“啪啪”拍了拍胸口道: “小弟别的不敢说,就是银子多,花完了回家要银子时只要说是和你一起花的,肯定是我要多少我爹给多少!” 趁着陆大海出去支走保护他那帮人的时间,秦塞和玄空等人对晚上的行动进行了简单沟通,跟着陆大海这位常客去杏花林应该不会轻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约定晚上潘玉醉跟随陆大海该干啥干啥,秦塞、玄空和邵侠三人自己想办法到这长安第一青楼寻找线索,天亮之前分头回到不二斋。 长安向东七百里的陪都洛阳城,师清影等人已经确认了丢失的银两被运往了长安,仍是没敢掉以轻心。 按照昨日秦塞等人动身之前的推测,这洛阳城暖香阁应该仍有高手存在,毕竟成衣坊银库里还有十几万两现银,再加上连续发现了店里四名人员的尸体,房贵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暂时安抚住官面儿的人。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恐怕只有挖出那些贼人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为确保万无一失,君振北甚至带着小石头石有志住在了银库隔壁,师清影仍不放心,每日晚间和君有容换班巡逻,从汴京四季成衣坊总店调过来的十名护卫也到了,不过这些人武功虽然都不含糊,但也都是连学理境都不到的普通高手,若真遇到秦塞和玄空交手过的那些煞鬼教的人,恐怕连示警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秦塞一行四人到达长安城准备让胖子陆大海带着到杏花林一探究竟这晚,师清影安排留在洛阳的君振北等人早早用了晚餐,同时要求整个成衣坊分号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每日提早打烊。 之所以如此小心,一是因为秦塞动身之前的叮嘱,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店门口这条洛阳城最繁华的大街不同寻常的气氛。 西大街作为本就聚集了洛阳城生意最好店铺的街道,在隆冬时节行人仍是川流不息,各家买卖店铺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人们刚用完午餐的时间,阳光洒满整个街道,显然更暖和一些,而路上的行人却明显比餐前少了许多,这本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师清影忙里偷闲,在院子里练起了剑法,配合她出神入化的步法,速度快的只剩一团虚影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君有容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蹦蹦跳跳来到院子里,大声叫好,师清影停下身来,气定神闲,不久,被店里所有人一直唤作小石头的少年石有志也跟了进来,手上拿着十几根冰糖葫芦。 师清影奇怪的问君有容: “怎么买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君有容把手中的竹签递给石有志,又抄起一串冰糖葫芦道: “哎呀!便宜,我们陕州还要三文钱一串,这只买两文,而且五文钱还给三串,我直接买了二十文钱的,听小石头说这条街上以往这种冰糖葫芦要卖六文钱一串呢?” “嗯?真这么便宜吗?难道做小生意的人突然转性不愿意赚钱了?”师清影自言自语道,她忽然想到了前些时间无意间听到两个丫鬟的谈话: “现在这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连一串冰糖葫芦都要这么些钱!” “是啊,关键是你还不能嫌贵,那老头儿的冰糖葫芦每天卖到傍晚就没有了。” 既然每天都可以卖完,那又为什么要降价呢?师清影暗忖。 “走,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姐姐带你到街上逛逛去!” 她随手带上帷帽对正在全力对付冰糖葫芦的君有容说道,加上随时需要保护眼下成了君有容跟班儿的石有志,一行三人向街上走去。 冬日午后的温暖让人们更加慵懒,就连拖着马车的马儿看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成衣坊门口不远处卖木屐和草鞋的汉子似睡非睡,斜靠在身后的大包裹上,把羊皮坎夹紧紧的裹在身上,眯着眼睛十分惬意。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就在不远处,草靶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衣衫也是脏兮兮的,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深刻而稠密,以至于眼皮都极为松弛,偶尔“啪啪~”抽上两口旱烟,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几位富家千金低头走进不远处的胭脂铺,一对青年男女刚从成衣坊的铺子走出来,女子脸上的神情雀跃而且幸福……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师清影不由得有些发愣,她总感觉今日的街面有些诡异,但又感觉不到哪里不同。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少年向他们走过来,穿衣很奇怪,破旧的小褂下面露出了明显崭新的棉袄的一角,这少年走到师清影近前,低声问道: “你是师姐姐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这少年又说道: “我叫小七,邵侠是我大哥,我大哥昨日出发前让我和几个小兄弟在这附近看着点,说是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就告诉店里一个戴帷帽的姐姐。” “哦?那么你们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呢?”师清影问道。 “我们就发现两点,刚才过去的那辆马车,今天在成衣坊门口已经过了十七趟,而且看马儿拉车的轻松样,车上除了车夫一直没坐其他人。还有就是刚才从店里出来那对男女今天换了四次衣服,连那女子手上的手绢都换了,但这两个人走路的习惯动作都没变。这些都是我三哥发现的。”那自称小七的少年道。 “哦?那么,你有什么发现吗?” 君有容看着这少年,似笑非笑的问道。 小七挠挠头想了想道: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那个卖草鞋的以前没来过,今天是第一天,他的棉鞋看起来湿透了,而且沾满了泥,看起来像是从城外的乡下走过来的。可是他自己说是卖木屐和草鞋的,怎么可能走泥地不穿木屐呢?” 第46章 寻花 “那这条街还有其他地方有异常吗?” 师清影轻声问小七道。 “没有!”那少年笃定道。 师清影掏出一个小小的银元宝递给少年道: “谢谢你小七,拿去买点零食吃吧!” 少年没有答话,转身就走开了,脚下轻快豪迈,似是刚刚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 几个人一看没有继续逛下去的必要了,就一起回到了成衣坊后院。 让房贵把君振北和那十个护卫的头目周健一起喊过来,把街上发现的事讲了一遍,师清影接着说道: “刚才那些是邵侠的小兄弟们发现的,还此外我也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之处,那个卖糖葫芦的老者和之前的卖糖葫芦的老人绝对不是同一个人,现在这位虽然看起来年龄很大,表面上和普通老人分别不大,但是我无意中看了他的眼睛,亮而清澈,与普通老人的浑浊大相径庭,我推测这老者武功修为最少也在明理境高级,这种修为的武人平时翻遍洛阳城也未必能找到一个,而今却在街边卖冰糖葫芦,看来这几天他们一定会有行动。” “那有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君振北不屑道,低头看了看左手提着的梿枷,性格和武功一样直来直去的汉子最不愿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 “呵呵,有君二哥这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师清影点头道,眉目间的愁意却未见散开。 长安城朱雀门外是一条东西向的官道,沿着这条阔而平的官道向东走不到五里路是一个名叫南郭的村子,与城里的喧嚣与浮躁不同,村里的人和房屋都显得安静祥和了许多。 冬日里太阳西下的脚步好像迈的更快一些,城西上空的火烧云盛景仅是热闹了一瞬,天色便已经开始擦黑了,再一眨眼,连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也开始模糊了起来。村口的袁老六羊肉泡馍馆子看起来明显比两侧的房屋更加气派,和五里之外城内的红墙绿瓦仍有天壤之别,馆子没有牌匾,屋檐下的气死风灯把一块大红棉布映照的更加喜庆,红布上歪歪扭扭写了“袁老六羊肉泡馍”几个大字,其中“六”字看起来比其他几个字更加工整,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显是刚入蒙学不久的稚童所为。 五十多岁的店老板袁老六系着围裙乐呵呵的站在店门口,指着悬挂不久的红布招牌颇为自得: “陶老哥,自从用了你的法子后,二十多年以来,俺家的日子过的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这不,现如今也出了读书人。你看这招牌,就是我那大孙子上个月写的,不瞒你说,这小子才刚入学了三个月,就学了百多个字,来我这吃泡馍的好几个人都说这招牌写的好,尤其是那个‘六’字,很有文人风骨,将来至少也能中个举人老爷。” 他身旁的“陶老哥”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龄,一身月白色长袍,发髻一丝不苟,面如冠玉,合下一缕黑髯疏密有度,背着手站在那里气度不凡,正是那些更懂男人滋味的中年贵妇们最喜闻乐见的长相,他听了袁老六的话微微点头道: “嗯,着实有些灵气。不过我教你的泡馍秘方你要保护好了,这孩子兴许用得上,还有,赶明儿把灶台向东南挪上四尺,可保你生意再红火二十年。” 陶老哥身后是一条紫面大汉,在这裹紧了羊皮袄子仍觉难敌冷意的隆冬时节仅着单衣,且两臂的衣袖高高挽起,露出小蛇般遒劲的青筋,从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这汉子的不耐烦,他低头凑近陶老哥的耳边说道: “师父,啥时候吃饭呐?中午就没赶上饭点,在路上随便凑合了几斤凉牛肉,早饿了!” 紫脸汉子虽然已极力压低了声音,无奈洪钟般的大嗓门仍让袁老六听的十分真切,这年近花甲的泡馍馆老板爽朗笑道: “回屋吃饭,咱的泡馍自从二十多年前经陶老哥手把手教了后,从来没有改过味道,城里的大官都要过来吃呢!陶老哥你稍等,泡馍马上来,你给尝尝味道变了没。” 三人进屋后,陶老哥和紫脸汉子随意找了一个角落的小方桌坐下,袁老六端来两只大海碗放在桌子上,碗中各放两个面饼。紫脸汉子两眼放光,这出了号的大碗比他大脑袋还足足大了一圈,太合他心意了,学着师父的模样把面饼掰成黄豆大小堆在碗中,袁老六待二人掰好饼粒儿,把碗端走后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 这两个人正是陶忘机和司徒小满。近三十年前,陶忘机路过这南郭村,也是在这袁老六的泡馍馆吃泡馍,不过当时仅是一间草棚,袁老六也还是个刚成亲不足一年的小伙子,很勤快,嘴巴也甜,就是生意寡淡的让人心里发慌,挺着大肚子的婆姨也在草棚里帮他做泡馍,可惜两人起早贪黑也赚不到几个大子儿。 陶忘机看小伙子不错,就告诉他了一个熬制羊肉泡馍羊汤的方子,顺手把他那间草棚的风水做了简单布置,这袁老六生意立竿见影就好了起来,没用几年就把草棚换成了真材实料的砖瓦房,二十来年过去,在这村里仍显的比较气派。后来陶忘机每次来长安城都会来袁老六这全长安老饕口中最地道的泡馍馆子吃几口泡馍。 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气氛也越发热烈,陶忘机吃了几口,点点头说道: “嗯!不错,还是这个味儿,还是这个配方,很好!”说罢挥手让袁老六自己忙生意。 不一会儿,整个店里都飘起了热气和羊肉独有的香气,陶忘机又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到了他的修为,其实平时吃与不吃饭都已没有关系,只是素来喜欢美食的他,时不时会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一旁的司徒小满早已将自己那碗泡馍吃的底朝天,此时正眼巴巴看着师傅那碗没吃几口但羊肉明显更多一些的泡馍,陶忘机没出声,轻轻的将面前的大海碗推了过去,司徒小满大喜,挥筷如飞,很快将这碗也给干掉了。 “呵呵,这次幺子这小子恐怕要受点小罪了。”喝了口袁老六刚端上来的茶水,陶忘机淡淡的说道。 “谁他娘的敢动幺子,我现在就劈了他!”司徒小满一听立即站起身来喊道,左手提着一柄吓人的车轮巨斧,这巨斧足有桌上大海碗两个口径那么大。 炸雷般的大喝声把整个馆子的食客都吓了一条,纷纷怒目而视,不过一看这膀大腰圆身高接近七尺的大汉和他手中的巨斧,又都收回了气愤的目光。 陶忘机眯着眼睛瞥了一眼三徒弟,看的手持巨斧的汉子打了个寒颤,如同小猫咪般乖乖的坐回了凳子。他深知自己这师父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一塌糊涂,但揍起人来那是真疼啊。就自己这身板,让普通武人提着宝刀宝剑随便砍、随便刺都不会感受到丝毫疼痛,但这一年四季穿着拉风白袍的师父手中随意一根三尺长的柳条儿抽过来,真心疼的让他真魂出窍,能他娘的不怕吗? 看着貌似愚钝其实心思及其通透的三徒弟坐回板凳,一身白衣的中年人习惯性的捋了下胡须,淡定的说道: “不用着急,让这小子吃点苦头也好,放心吧,死不了人。嗯,也不算太坏,这小子长大啦!呵呵~” 距离南郭村不过三里多地的不二斋,几个年轻人各有各的心思,秦塞脑中仍在一遍遍的推测晚上到了杏花林可能发生的事情,自己几人又应该用什么方法解决?玄空和邵侠都是一脸淡然,潘玉醉则是跃跃欲试,此刻的他对胖子陆大海看起来明显比秦塞还要亲近不少,身为铁拳山庄的二少爷,这长相玉树临风的一塌糊涂神经却极为大条的学理境高手早已尝过了美娇娘的销魂滋味,此时想起房福对杏花林的介绍,他心驰神往,急欲动身前往一探究竟。 房福精心准备的三秦美食对几人的诱惑无形中降低了不少,这顿晚餐吃的极为潦草,当然更没人提出饮酒。秦塞全然不知师父和三师兄此刻正在三里外悠闲的吃着羊肉泡馍,并且在讨论即将吃苦头的自己,莫名有些心烦意乱,总感觉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随后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驱走心中的不安。 一行五人套了两辆车,赶往杏花林。 矗立在一群红色木楼中间的青色八角塔楼在夜幕的灯火照耀中朦胧而挺拔,楼顶传言中纯金铸就的三个大字尤显突兀傲娇,在灯火的呼应下与地面的那群娇艳的红楼相映成趣。六楼悬挂的重重轻纱中此时放了一个硕大的木桶,热气氤氲的木桶外斜倚着一具凹凸有致外加晶莹剔透的娇躯,双手平伸,躯体两侧另两具同样惹人遐想但相比之下略逊的窈窕身姿正在帮她擦拭体表的水珠。 “龙翻,你说今晚能不能拿下这位据说至今仍是雏鸟的小子,与这样相貌俊雅武功又极为高深的俊彦共度良宵,你家脉主的修为今晚定能再进一步!”中间娇躯的主人声音甜而不腻,恰到好处,且极具天然诱惑,让人一听就能莫名联想到男女情事。 “当然可以了,脉主的惊天容颜,连奴婢都忍不住流口水呢?你说是不是虎步?”左边女子回答道。 中间的体态妖娆到丧心病狂的女子正是这杏花林的主人辛青梅,给她擦拭身体的则是以上古房中术九法命名的九位侍女中的其中之二。貌似双十年华实则年过古稀的辛青梅,多年来以房中秘术窃取武人修为和精气,不但青春常驻,且随着功力力的不断增长越发妖冶迷人,至今已罕有男子能抵得住她刻意为之的一颦一笑,以经营勾阑为幌子收集消息和金银的古稀老妪早已对秦塞等人的行踪了如指掌。 等到那名字叫做虎步且将九法中的虎步修的炉火纯青的女子点过头,辛青梅玩味的看着胸前两团雪白动辄跌宕不休的龙翻道: “这个秦塞你们就别想了,本座想多玩一阵子,这五人中的短发男子和铁拳山庄的二少爷也都是玉质金相的可人儿,赏于你们了!只是二人尤其是那短发男的修为也极为不俗,记得用上醉春烟或者耍金枪,玩就要玩的尽兴,具体怎么分你俩商量好,如若伤了姐妹间的感情我可不答应!” 龙翻和虎步一听具是喜形于色,毕竟像玄空和潘玉醉这样的俊美青年她们经年也难得一遇,就算遇到也多数被脉主辛青梅吃干抹净了。 早在两年前就不再是雏鸟的陆大海对杏花林熟门熟路,门口眉清目秀的小厮对这位爷的口味了如指掌,小碎步跑到刚下车的胖子身边,谄媚的笑道: “海爷您来了,今儿刚到的新货色,有一位肯定合您的口,满打满算七十斤,细皮嫩肉到一把能拧出水儿来!” “嗯!您小子很上道嘛!后面我几个兄弟安排好。”胖子说话间看似随意的不知从那变出一块银饼抛给小厮,看个头银饼不下三十两,那小厮连连称谢,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秦塞和玄空等四人很快就被同样小碎步跑过来的同样眉清目秀的四个小厮瓜分一空,进了并不宽大的门户后穿过一个花径转个弯就分道扬镳了。 第47章 问柳 跟随青衣小帽唇红齿白的小厮走在两旁杏花盛开时而有幽香扑面的蜿蜒小径上,秦塞内心无比冷静,不疾不徐迈步前行的同时,似是无意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看似随意其实用心记忆途经路线并努力将这些路线和沿途的景物在脑中构图。 正如秦塞之前所料,这果然是一个大阵,难怪能让常人绕来绕去走不出去而且大悖常理的四季花常在,那一株株的的杏花在并不凌冽的寒风中摇曳生姿,与平常春日里的杏花并无二致,红粉相间的俏丽让秦塞莫名想起了远在北邙山脚下铁拳山庄的潘采薇,虽不高大却丰腴适度的颜色仿佛是顾盼生姿的薇薇姑娘频频走来。 幸而时节正值隆冬,不知何处吹来的凉风使恍惚了一瞬的秦塞登时清醒,内心大呼侥幸,原来这千亩大阵还有迷人心智的霸道功效,他自己都没想到刚进这杏花林就差点中招,内心也开始警惕起来,默默运转万化定基心法,默念“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顿感耳更清目更明,坚若磐石的心智再无分毫波澜。 此时再看周遭环境,在师父陶忘机十余年不厌其烦的喋喋不休和不求甚解的读书背书中,秦塞轻易通过这杏花林的一角看出了整片青楼的玄妙所在。上古轩辕圣帝开创的一千零八十门阵法早已成绝响,相传被直钩垂钓的太公删减至七十二阵,后又经张子房之手凝练为十八路阵法,便是传承至今的阴阳各九局的奇门遁法。 阵法一道,自古以来都是知易行难,这座千亩大阵将九阳遁法和九阴遁法融为一炉,同时借助风月场所的日日笙歌与阴阳交融之势,形成了生生不息的大好局面,不得不说这构思和手法确实可圈可点,布阵之人的阵法修养功底深厚。 然而在秦塞的眼中,这大阵仍有缺憾,九阴九阳遁法的运转虽使方圆千亩内得以四季如春,花径错综复杂到未经明示难辨归途,却也是导致寻花问柳的客人欢愉过后极度疲乏的症结所在,与坊间百姓口中的采阴补阳异曲同工,久而久之难免对阵法中男子精气形成难以承担的损耗。要解决这弊端也很简单,仅需导入见之者昌的天之五贼原理,再融入几个简易小阵,便可使这种局面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男女阴阳两相宜。 万化定基心法运转后,这座千亩大阵呈现了让秦塞始料未及的神奇功效,可能和整座阵法内大量的阴阳交融息息相关,空气中游离的元气远比外界浓密精纯,这些经千亩杏花层层过滤后的精纯元气通过秦塞周身诸穴向丹田汇聚,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丹田真气明显凝实了不少,竟比过去数日修炼所获更丰。 源于陶忘机自创的万化定基功法至今单传于秦塞一人,其他弟子一无所知,外人更是闻所未闻。以黄帝阴符经所述理论为主要依据的万化定基心法的很多想法至今仍为猜测,连陶忘机本人也不确定这套功法的最终潜力有多大。但有一点却是得到陶老怪和秦塞师徒两人验证无误的,这门心法入门和进境与修习时间的联系远不如其他功法那般紧密,多数人或许永远难以入门,极少数人或许数日便可登堂入室,日行千里。从未有人涉足的心法思路恐怕也只有陶忘机这种疯子才敢仅凭设想就以身试法,并且将之传给最疼爱的弟子秦塞。 和高门大派镇派功法的特立独行不同,万化定基反其道而行之,在功法修习的每一步似乎都留了很多暗门,不管功法修炼到哪一个层次修炼者随时可以根据自己从其他地方攫取的心得通过暗门融入其中,无需担心不同属性功法相融所可能带来的冲击,更不会出现在关键时刻让人始料未及的走火入魔,这也是陶秦师徒放心修习的底气所在。 行走间,秦塞脚下无意中加上了云头踏步法的律动,空气中的元气汇聚速度愈发的快了,快到秦塞不得不怀疑这大阵是不是凝聚了数年的元气始终无人采撷,导入体内的元气迅速化为纯正真气后,秦塞的丹田舒服的将要沸腾,不过数息时间,竟有一跃而至用理境中级的征兆。 规模远超普通勾栏的杏花林连带路小厮都远非其他青楼可比,眼前的青衣小厮始终保持弯腰行路的姿态,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显僵硬,客人不问话决不会做夸夸其谈那等画蛇添足的蠢事。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约盏茶时光,秦塞的丹田越发的欢呼雀跃,自从进入用理境以来,万化定基心法吸收周遭元气的速度本就比以往快了很多,眼下在这丛丛杏花中的进境更是让秦塞差点想盘腿坐下尽情吸收一番。走过一个小巧红楼的转角,小厮停下脚步,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缓步走进设计精巧的红楼,眼前的情形再度出乎了秦塞的意料。 正对的小楼大门的赫然是一汪清水,水中一叶扁舟上空无一人,原来这座小楼内里竟是一座微型码头。 秦塞心中难免惴惴,虽然对整座大阵的布置了如指掌,也有把握不受奇门遁法影响随时走出大阵,但来时的五人尤其是背负调查任务的玄空与邵侠此时不知相距多远,但此时再想这些显然不合时宜,他抿了抿嘴唇背着手跨上小舟,那青衣小厮随后也上了小船。 随着小厮手中橹的摇动,船儿缓缓前行,平稳而灵活的出了表面与其他木楼并无二致的码头,沿着一条宽仅丈余的小河前进,不久后横穿了一条宽十余丈河流的时候秦塞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要横穿灞河,有些诡异的是这段河流竟未结冰。那小厮于“哗哗”的水声中继续摇橹,仅容两人的船儿横穿灞河后放缓了速度,钻进了一座远比四周木楼高大许多的八角青色塔楼。 进了塔楼后小厮收起了手中橹,扁舟钻进灯光后秦塞就再也看不到水面,塔楼地板中间预留的空缺与狭长小舟的船舷严丝合缝,船儿毫无顿挫感的缓缓停下。一阵沁人心脾的香风迎面而来,四名艳丽女子仅着小衣款款而来。此时秦塞才察觉到了这塔楼中春末夏初般的舒适温度,自进入杏花林大门直到此刻,他才真切感受到,这里原来是男人们寻欢取乐的青楼。 四名身材高挑的女子上身仅覆胸衣,下身罩短裙,细嫩白皙的腰肢随着挺翘的丰满臀部左右摆动,幅度与节奏如出一辙,秦塞故作惊喜状伸伸脖子咽了下口水。身后那位全程话语极少的小厮待秦塞踏上地板后深施一礼道: “爷,接下来由这几位姐姐给您引路,小的先告退了!”说着捡起船橹在地面轻轻一点,那狭长扁舟缓缓离去。 秦塞故作老练的打量着四位已到近前站定的美艳女子,不由得又吃了一惊,这四名女子不但动作一致,原来长相也几乎一模一样,从白皙的皮肤到高耸的酥胸再到精致的眉眼,让秦塞啧啧称奇。最先走过来的女子对秦塞使了个万福,轻启贝齿说道: “听说是陆三爷的朋友,我家小姐早已恭候公子多时,特派我们姐妹恭迎公子。”声音清脆悦耳。 辛青梅对今晚即将收入帐中的用理境英俊青年十分重视,此时的六楼,原本让整层楼的空间内充斥朦胧美感的轻纱已被隐藏在上方楼板的机关收起,整层楼的空间重新进行了布置。几套古色古香屏风看似随意的摆放,让原本空旷无物的楼层发生了极大变化。 此时的整个楼层被分成了风格迥然的几个区域,或素雅、或大气、或端庄、或奢华。或许是因为有门户相通,这层楼的空间被各式屏风分割成几个独立部分以后,每个独立空间丝毫不显逼仄,且不同风格、不同场景甚至弥漫着不同香味的房间隐隐间让人感觉存在某种联系。 四名样貌和服饰几乎完全一样的美貌女子始终面含微笑,恰到好处的摆动着柳腰翘臀把秦塞带到了六楼,她们口中的小姐正笑吟吟的站在楼梯口等候,自然灿烂的笑容温暖的秦塞瞬间几乎忘了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娇艳无双的脸蛋精致的让秦塞的呼吸为之一滞,原因并非是这容颜仅靠美丽让秦塞窒息,客观讲这女子的体态和容貌在秦塞对女子的评分中或可高居九十楼以上,但与师清影和贺瑶相比仍有些许不及,只是这女子容颜和身材竟和潘采薇有颇多相似之处,又能一眼看出绝不是潘采薇,因为她明显比远在北邙山脚下的潘采薇更加美艳,且气质更为清纯素雅。 目测约为双十年华的女子个头比铁拳山庄爱穿鹅黄色长裙的姑娘略显高挑,腰肢却更为纤细柔美,酥胸毫不逊色,脸蛋则明显更加精致,把潘采薇面容的出彩之处展现的更为淋漓尽致,却不见潘玉醉小姑脸上的些许瑕疵。原来这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念及传说中潘清信的风流无双,秦塞甚至在这一瞬间有些怀疑这女子是潘采薇同父异母的姐妹。 秦塞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的更加浓郁,杏花林幕后大老板辛青梅的心头竟破天荒的有了小鹿乱撞的感觉,相貌英俊不凡的青年她的确也得到过不少,但如同秦塞这般集俊朗和英气于一身的年轻人却寥寥无几,而此时眼前青年不经意流露的笑容对于女子的杀伤力本就致命,使早在男人的海洋里畅游无度的辛青梅竟恍惚间有了这实际年龄相当于自己孙子的青年长相厮守的想法,俏脸也随之一红。 双方互相微微点头后共同进了一处清幽所在,以楠木精雕屏风围起来的隔间素雅大方,被当做围墙的金丝楠木屏风上挂着岁寒三友图,秦塞一眼就能看出这三幅画均出自前朝画家祝征虎之手,且是这位风流才子晚年巅峰之作,放在市面上的价值早已不是金银所能估量。 之前极似孪生的四位姐妹仅有一位跟随秦塞和没天理的将美艳和清纯集于一身的女子走进隔间,熟练的泡好茶水后就乖巧的站在了门口。斜插金步摇被人称作大小姐的女子跪坐在一架颇有古意的瑶琴后面,轻声道: “初次见面,小妹有一首歌谣想献给公子,不知公子可愿聆听?”这女子声音婉转动人,说的话却风尘气息很浓,让秦塞马上回魂,意识到自己眼下是在逛青楼,于不动声色中唤起了原本的警觉。他点头笑道: “荣幸之至!愿洗耳恭听。” 那女子轻抚瑶琴,琴声清越,技法娴熟,虽与汴京城中的御用琴师仍有差距,但配上这女子迷人的风姿,也算得上悦目赏心。和的正是时下流行的秦少游的一首《怨情郎》,婉转凄切,柔美哀怨。 原来根脚和汴京城中的勾栏一样嘛!秦塞心中暗忖,虽规模更大,格调更雅,路数更繁琐,仍是难逃琴棋书画的窠臼,这几样东西他自己除了围棋尚有些气候,书画和琴全是惨不忍睹,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具备相对高超的眼力,毕竟见识过现存最顶尖的作品。 “公子见笑了!”收起素手,瑶琴后面的美艳女子颔首道,“奴奴辛青梅,今日有幸得见公子这谪仙般的俊彦,真的是喜不自胜,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秦塞,秦时明月汉时关的‘秦’,西塞山前白鹭飞的‘塞’。”秦塞轻声道。 第48章 图穷 至今仍是雏鸟一只的秦塞因那首《怨情郎》略显尴尬的时候,斜躺在一张秀床上的大嗓门潘二郎正满脸通红,素来面皮极厚的铁拳山庄二公子竟有些无地自容,极尽尴尬之能事。旁边坐的是一位满脸嫌弃的丽人,名字很奇怪,叫做龙翻。这位坐在潘二公子身旁将怀揣的巨大胸器大白于天下的龙翻姑娘撇着嘴,鄙夷道: “潘二公子啊,刚才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什么华山不倒你不倒,雪山不化你不化,怎地如此不济事,这才盏茶功夫不到,你就两番缴械,端的是让奴家好生失望!” 想起自己盏茶时间前吹下的惊天神牛,潘玉醉心中更加郁闷了,本想凭着自己广受好评的惊人耐力,完成秦塞交给他的至少拖一个时辰的任务肯定不在话下,不料这龙翻姑娘竟如此的妙不可言,弹指间就轻易把自己料理的干干净净,还他娘的两次!他咬了咬牙,心中暗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一个时辰的任务完成,深吸一口气,故作豪迈道: “呵~呵~,龙翻姑娘,本公子今日赶路马不停蹄,想是有些累了,你稍安勿躁,待我歇息片刻再和你切磋,这次一定要把你斩落马下,不大声求饶绝不放过!” 龙翻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如此俊朗的年轻人本就少见,能吃到的机会少到几乎没有,能多吃一口也是好的,轻笑道: “哦?是吗?那奴奴就信你这一回。” 迎接邵侠的女子十分娇艳,比他深爱的阿敏犹有过之,身材娇小精致的姑娘似乎有些害羞,总是低着头讲话,让正前方的邵侠仅能看到脸上晶莹剔透的琼鼻鼻尖,声音很低,有些像是受到惊吓的百灵鸟,单独带着身材瘦高的客人进入香喷喷的房间后更不敢说话,默默的沏茶,双手递给邵侠后低头玩弄着衣角,让人感觉如村西头小河边浣衣的姑娘那般单纯而温柔,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风尘气息。 端着茶水抿了一口,邵侠眼珠转了一圈已将这地处木楼二层的房间格局尽收眼底,屋内的布置和窗口的所在已心中有底,将《偷天换日诀》中前半部分“偷天”练成后,他可以随时保持极端冷静的状态,无论何时,哪怕是现在面临香嫩可口的美女也一样。 立志把“盗”之道发扬光大的瘦高青年与平日判若两人,左手托着那杯茶水,轻轻地走到害羞女子面前,伸右手勾起她的尖尖的下巴,那娇小的鼻子果然珠圆玉润,用自己的鼻尖与之轻触,沁凉幽香,邵侠感觉很奇妙,他歪过头在女子的耳畔略显夸张的抽了抽鼻子,低声道: “真香!” 然后,抽出女子下巴下面的右手在她左侧耳根轻轻一按,身材娇小名字叫小鹿胆子像小鹿的害羞女子就软倒在了他的臂弯,挽着娇小姑娘的腰肢到仅数步之遥的绣墩旁,轻轻放下后,闪身跃出窗外,刚出窗外挥手把左手的茶杯甩了回来,落在趴着睫毛很长的姑娘的圆桌上悄无声息,把学理境初级的内功运用的淋漓尽致。 落地后,暂时名声不显却早已盗功非凡的邵侠闪展腾挪向这座超大型青楼的西北门户奔去,按照房福的消息,昨日的数十驾马车正是从西北门进来后消失不见的。 有人自幼记忆力超群,有人天生膂力过人,也有人莫名的从来不会迷路,邵侠就是后者,自有记忆以来,不管身在何处,只要是他以为的正确的空间方向,就一定是正确的,从无例外,当然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这个自幼父母双亡的青年,他是天生的万中无一的盗者,学了那本不知何人所着的《偷天换日诀》后更是如同进了长江大河中的游鱼,九阴九阳相融而成的千亩大阵到他这儿形同虚设,一路没有任何阻碍的来到了同样不起眼的西北门。 躲过几名走过场般巡逻的护院,邵侠只一眼就确认了这座门户昨日有大量重车通过无疑,顺着石板路上若有若无的蛛丝马迹,他一路找了下去。 被小厮带到一座与其他木楼颜色大小相仿造型小异的红色小楼二楼的玄空,差一点就破了功。以米黄与浅绿为主色调的女子闺房经红烛照耀后更显明快,玄空刚走进这房间就有些发呆,这位自佛门追求红尘而还了俗的年轻人直至今日才第一次有幸单独和女子共处一室,略微紧身的衣袍简明扼要的将麦粒色皮肤女子的身材勾勒的夺人二目,这身段虽不是玄空最钟意的那种使人窒息的硕大无朋,但凹凸有致的几个关键所在也瞬间让熟读《金刚经》的玄空仅看一眼就差点难以把持。 “噗~嗤~”,穿着另类身上每一处都写满“诱人”二字的女子轻笑,“傻样!”她的声音略显慵懒和适度沙哑,再增诱惑本色,不等短发青年有任何表示,她紧走几步拉着他的大手转身走回桌旁,接着说道: “我叫虎扑,来,看看姐姐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一会儿呀,包你满意。” 手中滑腻之感真切的玄空努力迫使自己不去看女子身上的几处重点,无奈自己的眼睛仍不受控制的往那平坦小腹的上方瞄。虎扑转过身,从身后抱住玄空的腰把这眼睛不老实一眼就看出尚未蜕变为真正男人的青年摁到凳子上说道: “乖~啊,一会儿让你看个够,不但能看还能吃呢!来,先把姐姐给你准备的好东西吃下,你看,这是用阳参须卤制了两个时辰的虎鞭,这壶是密不外传的好酒醉春烟,就连春烟从这酒上方飘过就能又硬又直,保你用过以后快乐似神仙。” 玄空双眼逐渐迷离,听话的吃掉了那根细长的物事,拎起酒壶喝个干净,打了个饱嗝,果然唇齿生香。他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那两团被勾勒的尤为突出的妙物,呼吸愈发粗重。对面的女子心花怒放,一切果然在自己的计算之中,今晚吃掉这雏鸟青年,不说功力能有几分进境,仅这样貌,就能让她回味无穷,心中想着,虎扑嘴角流出一丝晶莹水线。 吃过虎扑珍藏已久的好东西并喝过据说连春风都能炼直的美酒,两眼先直起来的玄空缓缓的站起身来,双脚如同被控制般向身材窈窕的女子挪去。早已身经百战的虎扑竟如同小女儿般心跳加快,耳中依稀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随着离诱人女子越来越近,玄空的眼神越发迷离,似是迷失本性一般喉头发出了“呵~呵~”声,正是虎扑期待已久的即将爆发的前兆。虎扑的心跳也连她自己都难以理解的越来越快,心中的期待也越来迫切,但久经战阵的女子深悉男人们天生希望占据主动的心理,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她慢慢闭上了双眼,圆润饱满的红唇微微张开,这模样即便是没喝过那等好酒的的普通人恐怕也经不起诱惑。 万事就怕“但是”二字。 但是,玄空是普通人吗? 离那满脸期待的娇靥仅有半步之遥时,早已不穿僧服的青年双手合十,从他口中喝出一声“叭咪吽~”,六字大明咒的三字组合在净化自身的同时向虎扑发出势大力沉的一击,一团鸽子蛋大小的浓雾从他口中化为一道白影,飞入近在咫尺的红唇中,接着有汹涌气浪从玄空合十的双掌迸发,正中虎扑前胸。 可怜虎扑作为明理境盈级圆满高手在玄空这低了一级的对手面前连还手都没来得及就飞了出去,好在不远处正是被收拾的又软又香的大床。 看了一眼飞上大床的明理境娇躯,玄空的桃花眼登时瞪的溜圆,服下他逼出的燥热白雾仅这么点时间,那虎扑就陷入了癫狂,浑身上下的衣物被她自己撕的粉碎,本就是麦粒色的肌肤更加红了,更惊人的是这女人满头的秀发竟如同钢针般根根竖立,看来醉春烟能让春风硬且直的传言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看着瞬间失去理智双腿死死的盘住被子的虎扑,眼神在那两团远胜寻常女子的饱满上停了一瞬,玄空叹了口气道: “哎!终究是小了些,还是俺家容儿更好!” 说完转身下楼,沿着自己沿途用脚尖在走过的石板上留下的标记回到了和秦塞等人分开的大门口。 此行共赴杏花林的无人中,以潘玉醉和陆大海的气息最易分辨,一个熏香绕体,一个各种女子的胭脂味混为一气,寻常人虽不易察觉,而对于玄空这嗅觉达到惊闻的鼻子前,微微用心就将这些气息放大了无数倍,可以说比狗鼻子都灵的多,这二人的气味玄空用心闻时几乎呕了出来。然而潘玉醉和陆大海今晚的任务本就是在那些温香软玉中拖延时间,重头戏仍是秦塞三人。 几人中秦塞的武功最高,也最让玄空放心,他分辨一下青楼大门的杂乱气息,轻易通过虽浅淡却极有特点的香味找出了邵侠的方向,一路蹑足潜踪很快就到了那害羞的小鹿楼中,看了一眼仍趴在桌子上昏睡的姑娘和一旁仍有缕缕热气漂浮的茶杯,玄空意识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轻轻的抽着鼻子在房间转了两圈后就做到了心中有底,纵身到窗外,稍作停顿后向西北门方向赶去。 年逾古稀欢场沉浮了数十载的青楼之主几个照面就坐实了秦塞的初哥身份,心花怒放,她对采摘这类可口鲜肉的伎俩最是熟稔不过,几年来,仅在这座塔楼中,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未识人间真谛的长安俊杰没有五百怎么地也有三百。 几句寒暄过后,秦塞面前双十年华的动人女子举止却显得愈发矜持,话也不多,秦塞虽急于脱身按计划去寻找那四十九辆银车的蛛丝马迹,又想从这女子口中得到些许有用的信息。至今仍是光棍一条的二师兄桂天元说过: “凡是漂亮的女子,压根就没有一个背景简单的,越漂亮,就越不简单。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坐在你面前,如果你只是简单的认为对面也是简单的人,那你就想的太简单了。” 所以此刻的秦塞心中也已认定,对面这美到不像话的女子不可能是普通女子,不妨试探一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虽各自怀揣不同的心事,而秦塞的脸上始终挂着那浅淡的招牌微笑,最懂男人心的辛青梅也把话语都故意很少的二人气氛把控的恰到好处。唱过了貌似别有深意在这欢场倒也常见的《怨情郎》,辛青梅带着秦塞直接穿过了隔壁备好的书画间,均是不可多得的名家名作,而后来到一个相对琴房和书画间大了数倍的隔间,简单大方,虽然家具不多,却丝毫没有空旷的感觉,屋顶的两颗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照的整个隔间纤毫毕现。 约莫四尺见方的紫檀餐桌上几样小菜正冒着热气,与空气中如兰似麝的淡淡香气相佐,平添了几许生活气息。辛青梅柳腰轻摆,来到餐桌旁,走路时翘臀摆动的幅度较普通女子稍大,抬起的玉足离地面很近,竟与潘采薇略显怪异的走姿有七分形似。 瞥了一眼秦塞羡煞女子的狭长眸子中的诧异,这位十数家超大青楼的幕后老板心中暗笑:终究是毛头小子而已,老娘随意显示一点小手段就把你唬的找不着北了吧? 与潘采薇形似三分神似七分的绝色女子端起桌上一个比她柔夷稍大的白瓷碗,对秦塞甜甜一笑道: “秦公子,这是小妹亲手烹制的酸梅汤,颇有安神生津、开胃健脾之功效,请您品尝!” 第49章 匕现 象牙般细腻白亮的小巧瓷碗中盛着深红色略显浓稠的酸梅汤,看一眼就口舌生津,秦塞对这碗长安城数百名青年尝过一次就念念不忘的酸梅汤闻所未闻,对个中玄妙更是全然不知。 接过这只一眼就可看出来源于前朝邢窑的温润白瓷碗,秦塞轻轻闻了一下,馨香扑鼻,抿一口,看起来稍显浓稠的汤汁口感超乎想象的丝滑,香甜中的微酸恰到好处,接着再喝一口,汤汁中的香味愈发浓郁,层次丰富的特点凸显无余,酸味几乎在刹那间全然退却一空,闭上嘴巴咽下从未入口过的美味,舌尖仍有新鲜的美妙萦绕,舌根泛起丝丝凉意,与腹中缓慢升腾的温热上呼下应。 再一大口把碗中的红紫汤汁喝完后,呵一口气,连空气中都依稀弥漫了那酸梅汤的芬芳。秦塞看了一眼像是充满希冀的俏脸,大声赞道: “酸甜相宜,入口丝滑,唇齿留香,人间难得,能尝到此等神品,秦塞三生有幸!” 辛青梅淡淡一笑,往秦塞身边靠近了些许,拉着这喝完酸梅汤俊脸已开始微红的青年坐到桌边的绣墩上,女子身上的香气毫不客气的一股脑儿钻入初涉欢场的秦塞鼻孔中,让他心头不由一荡,而女子走回餐桌另一侧前有意无意用指尖拂过他耳垂时,他整个人都不禁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粗重了许多。 貌若潘采薇长相却更加精致的女子坐到秦塞对面,挽起衣袖露出如玉的皓腕把秦塞面前的酒杯倒满,看着俊脸越来越红的秦塞心下十分得意,暗忖道:品过老娘特制的酸梅汤,再服下这杯加了醉春烟的太白酿,哪怕是铁罗汉,也要成老娘的裙下之臣了吧。 而对面秦塞的感觉有些不好了,腹中的温热不受控制的向丹田聚集,血液似沸腾了般,浑身肌肤也跟着发烫,小腹一股无名之火向胯下窜去,难以抑制的冲动使他想把对面的女子扑倒。 幸而因贪图空气中浓郁的元气,万化定基功法的运转始终没停,让他得以保存了些许冷静,他意识到自己虽然一直小心的保持功力运转,还是的中招了,尝试用功法解毒,暗中努力了三次,不料对各种毒药弹指间便可尽数解掉的功法对这碗不知下了什么佐料的酸梅汤束手无策。 坐在秦塞对面的辛青梅似笑非笑的看着面色已通红的秦塞,这年龄未至双十的用理境高手此刻在她眼中已经成了盘中待食之餐,她坚信一点,此时的秦塞,只需她略施手段,便会不顾一切的扑将过来。 秦塞喘息声越来越重了,太阳穴青筋暴露,感觉整个人都将要爆裂一般,双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对面美人的笑靥在他通红的眼珠中越来越诱人,她遥遥的对着秦塞甜甜的笑,而此刻的笑和之前矜持中的欲拒还迎已有天壤之别,宛若天成的魅惑如花朵般在她俏脸上绽放,没有人会相信同一装束的同一个人会在举手投足的功夫发生如此之大的气质改变,秦塞的心跳更快了,额头上凝结的汗珠也开始顺着通红的脸颊往下淌。 媚眼如丝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抬手理了下鬓角的一缕发丝,鼻孔中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到秦塞的耳中让他从头顶到脚底瞬间麻酥酥的,有些手忙脚乱的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心中的难耐却如同熊熊烈火又浇上了热油一般燃烧的更加剧烈。 从四尺见方餐桌的另一侧,故作矜持的女子走到对面也不过几步路而已,辛青梅走的很慢,腰臀摆动的幅度虽已不似之前学自潘采薇的那般夸张,妖媚之韵却尤有胜之。仅在在长安城便拥有数百裙下之臣的古稀老妪对秦塞现下的状态十分满意,对自己放着用理境高级的武功不用,略施小计就拿下这等江湖俊彦的手段更加满意。 生于南疆的辛青梅直到二八年华才跟随哥哥走出大山,刚进城时乔装成男孩陪同兄长在一家茶楼谋生,那近三年的时光中,她最喜欢的就是穿梭在听书的客人中偷偷听书,最佩服人就是那位刚刚二十岁却把自己打扮成老头儿模样的说书人,他总是有办法让整个茶馆的主顾于三言两语中钻进他口中的江湖,全副身心的相信那些他自己都从未相信的故事,譬如大漠孤烟下一箭穿两雕的射雕英雄和长河落日余晖中骑白马一啸震天山的白袍少侠。 从那时起,她就喜欢刻意说谎,直到那位故意打扮成老人的年轻人相信桑叶加蜂蜜能够彻底解除砒霜之毒,自己吃下包了砒霜的烧饼后一命呜呼,她终于确信自己是演戏的天才。 此时的秦塞只是又一个验证自己演戏天分的可怜虫而已,辛青梅唇角的笑意愈发自然,暗道:想要找回银子?不如把人也留下。 值得庆幸的是,秦塞此刻仍未完全失去理智,女子脸上得意的神情和因心情放松不经意间泄露的气机,让他刹那间意识到自己不管是江湖阅历还是武功修为,都远非这妖精般女子的对手。 年过古稀长相却如同少女的老妪为享受演戏过程故意放慢了脚步,但统共不过几尺的距离,也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走到了秦塞身侧,她伸出羊脂玉般白皙柔嫩的右手,如同纨绔子弟轻薄良家女子般勾住了秦塞正淌着汗珠的下巴。随着那如玉柔夷的勾动,秦塞貌似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双眼如同痴了一般死死盯着女子蓄满春水的桃花眸子,唇角竟流下一丝口水。 辛青梅伸出丁香小舌舔了下嘴角,心中满是欢呼雀跃,秦塞狭长的丹凤眸子和棱角极其分明的嘴唇本就是女子最难抗拒的诱惑,加之用理境初级的修为,这一切马上就是自己的了,想到这里辛青梅更加兴奋了,这么多年了,演戏演到湿透亵裤还是头一遭吧。 对面通红的脸膛突然向左一晃,一道乌光将满心欢喜等待坐拥美男和精纯真气的辛青梅的右臂齐根斩落,又是黑强在关键时刻建功,接着秦塞不等这色迷心窍的女人作出任何反映,向右一闪身,左手成刀斩向修为远高于自己女子的脖颈。 然而辛青梅毕竟是用理境高级的修为,离用理境圆满的盈级仅一步之遥,慌忙中用幸存的左手抵挡了一下,才没能被斩落那颗七十余年的大好头颅。而秦塞对于义字诀前两式所取得的成效连看都没看,直接双腿发力使出第三式,整个人如同利剑般向前撞了出去。 已缓过气的辛青梅不顾断落的右臂,俏脸已气成了青紫色,一直以为自己是能骗过众生的说书先生,没想到转眼间证明了自己才是那被骗的团团转的傻子。甩起仅存的左臂对撞向墙壁的秦塞的后背拍去,“啪”的一声,用理境高级的精纯真气,越过五丈余的空间,实实在在的砸在了撞破塔楼墙面尚未来得及下落的秦塞后背。饶是秦塞自幼被陶忘机泡在特制草药熬制的药水中洗澡,隔三差五的再被司徒小满排打全身打熬筋骨,仍是被这充满恨意的一掌拍的大口吐血。 不过幸运的是这一掌造成的吐血让之前那碗特制酸梅汤所造成的熊熊烈火瞬间转小了些,却仍是痛彻心扉,秦塞强忍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否则落到地上难免伤的更重,他加速了万化定基功法的运转,尽可能多的吸收空气中的浓郁元气加快疗伤,毕竟谁也不知道落地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一掌把秦塞拍的离塔楼更远了些,继而开始下落。然而刚下落到塔楼五层外,数道劲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秦塞的后背袭来,情急之下他将真气猛的向身体左侧冲去,身体不可思议的横移了五尺有余,正是自嵩阳书院返回铁拳山庄途中看到拦路蓝衣人的身法时悟出的凭空横移法门。然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闪电般向他袭来的暗器竟如同活物一般以更快的速度追上了他横移的身体,接着后背就如同针扎般的疼,感觉疼点还不止一处,只有加快了真气的运转试图减轻自己身体的伤害。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些暗器的攻击虽疼痛异常,但始终没敢停止运行的万化定基让秦塞的灵台仍保留清明,未因过于疼痛而昏死过去,他努力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灌注到双腿,防止五六丈的高度落到地上把腿摔断。 双脚触地后秦塞双腿猛的蹬地向前翻滚以减小下落巨力给身体带来的冲击,翻滚后刚站起身,忽觉身后劲风再度袭来,这次的进攻力道前所未有之巨,仅掌风就让秦塞感受到了压力,速度也快如闪电,秦塞感觉到危险时已近在咫尺,拼了命的再次向前翻滚,不料这次前翻的速度和距离远超他的想象,本已基本枯竭的真气竟瞬间暴涨,六缕精纯之极与这杏花林空气中类似的元气从他后背快速流转到丹田转化为浓稠的真气,质和量都远超从前,使他的周身诸穴甚至是每个毛孔都立刻真气充盈,和之前的疼痛形成鲜明对比,宛若从地狱一个跟头翻到了天堂,若非不合时宜,秦塞舒服的简直想高歌一曲。 又一个快到秦塞自己都没想到贴地前翻后,他先是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唵~嘛~呢~”,接着看到一个短发身影吐着血快速对着他飞了过来,不远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缓缓收回左掌,眯着眼睛看着他。秦塞第一时间意识到这吐血飞人正是不久前在大门口分开的兄弟玄空,轻舒猿臂抓住他的一条胳膊,不料这个子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家伙飞来的力道大的出奇,秦塞拉着玄空足足原地转了四圈才停下来,停下后再看玄空,右手小臂脱臼,嘴角挂着血,好在呼吸尚算均匀。 “太厉害了~,我们搞不过他~”玄空用左手擦了下嘴角说道。 秦塞不说话,捏着玄空的右臂一抖,那条脱臼的手臂“嘎巴”一声宣告复原。 那老者随意抬腿跨了一小步,眨眼间和秦塞二人的距离缩短到了一丈以内,让两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朗声道: “二位小友不必惊慌,你们来这杏花林想必也是为了找些乐子,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对各路宾朋的到来始终是十分欢迎的。” 这老者身穿灰色麻布棉袍,光脚穿一双草鞋,脸上全是皱纹,银白色的发髻被一根竹筷随意的结在头顶,个子很高,目测比秦塞至少还要高出三寸。似是忽视了刚刚被他一掌拍飞的玄空,这满脸皱纹的老者始终用毫无浑浊之感的双眼盯着秦塞,目光越来越惊奇,他接着说道: “我看二位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不如先把老朽的几条小蛇还回来,今晚二位在这杏花林的所有开销,全算在老朽头上,如何?” 秦塞眼下感觉真气越来越充盈,心中也越来越踏实,随着万化定基心法的持续运行,他感觉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地方,随时可以进入用理境中级这个全新的境地,心下也比刚落下时放松了些许。 不过这老头儿不声不响就在自己身后来那么一下,实在阴险的可以,而且一掌就把用了大手印加三字组合大明咒的玄空给震的手臂脱臼,这几乎是玄空威力最强的进攻手段了,举手把他震飞以秦塞眼下的武功修为是万万做不到的,这老头儿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他微微一笑说道: “小蛇?什么小蛇。刚才我在六楼有点恐高,刚跳下来就被你偷袭,不过你这老头儿,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不像坏人,出手怎地如此狠毒,要不是我兄弟替我挡了一下,还不得一巴掌被你拍死!” 第50章 有蛇 “哦?刚才你途经五楼时我那六条宝贝出来追你玩耍,然后就找不到了,那你说它们能跑哪去?” 这老人正是辛青梅的孪生兄长辛歌行,丢失的六条小蛇是他最宝贝的可以吞噬真气反馈给他的“虚无”,此时他双唇快速颤动发出“丝丝”的声音,但面前的秦塞浑身上下乃至于周围数丈范围内并没有任何反应,满脸皱纹的他渐渐有些不耐,眯起的双眼也开始发出了凶光,原本流露慈祥的脸慢慢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辛歌行用大量天材地宝和稀有蛇种费了数十年时间培养出来的虚无蛇,对真气尤其是元气特别敏感,平时就爱吸收空气或人体的元气,适时反馈给主人辛歌行。 原本辛歌行的修为和妹妹辛青梅大致相仿,自从六条虚无蛇培育成功后,他的修炼进境就远胜从前,仅仅几年时间就以惊人的速度来到了用理境圆满的盈级,按照前几年的进境速度,假以时日,真的闯进传说中的道境也不是没有希望。 而时常攫取修为不错青年真气为己有的辛青梅眼下也才用理境高级而已,可见这六条小蛇对他是何等重要。 刚才盘踞在辛歌行头上的六条半透明虚无蛇正在惬意的吸取空气中浓郁的元气,突然感觉到窗外有凝聚了精纯之极元气的人飞过,哪能错过这等致命诱惑的美味,跟着就弹射而出,辛歌行感觉到自己六条宝贝的异样后,睁开眼睛仅能看到窗棂纸上的六个小孔了,他想都没想就冲破窗子向下扑去,落地就感受到秦塞身上有他那些宝贝的气息,然后一掌就对刚完成前滚翻泄力秦塞的后背拍去,不想竟凭空窜出一个短发男挡了一下。 其实这些以天地间最精纯能量为食的小蛇,经过辛歌行多年天材地宝的喂养和大量元气的滋润,它们每次吸收完真气或元气后都会将其中的大部分化为自身能量,虽然这对其自身并无裨益,但它们就是喜欢。正如同红烧肉之于满身肥肉的陆大海,明知道这些肥肉对自己没用,还是每次看到都会流口水,所以这几条虚无小蛇仅将少部分元气反馈给辛歌行,它们自身的血肉早已化为半透明的至纯元气凝结体。 秦塞快速下落时,运转万化定基心法,这座使用九阴九阳遁法布置大阵中多年汇聚的元气本就十分浓郁,经这一吸收快速向他汇聚让他体表元气浓郁到几如实质,这美味引得六条虚无不顾一切的对他发起进攻,无奈万化定基过于霸道,这六条能量蛇非但没能吸走秦塞的真气,反而被万化定基功法当成空气中更为精纯的元气给吸收的一干二净,所以秦塞落地后不久就感觉体内的真气瞬间充盈。 辛歌行嘴唇抖动的频率更快了,口中发出的“丝丝”声也越来越大,本来眯着的双眼此时瞪的溜圆看着秦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也慢慢沉下去的是,这后背明显受了不轻伤的青年脸上仍挂着淡淡的微笑,身上从头发丝到双脚没有任何反映,那花了他半辈子心血六条宝贝的气息竟慢慢的消散了,此刻已到了若有若无的境地。 “说!你后背的伤是不是刚才被蛇咬的?”辛歌行咬牙切齿的问秦塞, “蛇不蛇的我不知道,就是刚才背上好像被什么暗器叮了一下,不,好几下,不过是同时,自始至终连半条蛇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秦塞还是不慌不忙一脸淡定的样子。 此时,在辛歌行的感知中,那六条宝贝虚无的气息完全消失了,这年过古稀的白发老人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眼角都要瞪裂了,整个人几乎陷入了疯狂状态。 “啊~”他仰天长啸,别着发髻的筷子被震成了粉末,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他牙齿间钻出: “我的宝贝儿一定还在你身上!”他狞笑一声接着说道: “不过那也好办,我只需把你拿下,一寸一寸的剥开,就一定能找到我那六条苦命的孩儿!” 秦塞一看这老头状态有些不对,轻声对身后的玄空道: “胖子和大嗓门肯定没事,一会儿先尽快和邵侠汇合,想办法撤,这里风声紧的有点邪乎,咱俩恐怕真弄不过他!” 玄空点头道: “那也要先能撤走才行啊。”说着先是纵身向左侧跃出近十丈远后再一点一点向后挪去。 对于玄空,辛歌行连看都没看,没见他双腿有任何动作,整个人直挺挺的一闪就到了秦塞面前,右手五指捏在一起成蛇首状向秦塞咽喉点来,秦塞错身险险的躲开,白发老人右手一抖反手抽向秦塞的哽嗓,接着似乎感觉到了危险马上收回右手,左手成掌拍向秦塞小腹。 原来秦塞错身时把那把巴掌大的黑强竖在了咽喉前,若老者不收回右手,刚好抽中削铁如泥的小菜刀,至少四根手指会如同那六条虚无般离他而去。 老者这一点、一抽、一拍快如闪电,最后的一拍秦塞再也躲不开,只好伸左手挡了一下,老者看似随意的一拍,力道大的大出秦塞的意料,连同他的左手一同拍到其小腹上,拍的秦塞双脚离地飞出,落地后“蹬蹬”后退几步。老头身体肩膀微微一抖再度晃到秦塞身侧,这次秦塞有了准备,想都没想直接迈开脚忽前就后、忽左就右的连续闪动,看起来双腿貌似踩在泥沙中一般动作极缓,实际动作快如闪电,正是云头踏。 看似垂垂老矣的辛歌行武功实在比秦塞高出太多,逼的秦塞只好手持好兄弟黑强拼命乱窜,实在躲不开就用黑强那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锋利之极的刀刃抵挡一下,每每逼的辛歌行中途变招。 即便秦塞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编排的云头踏用到了极致,仍是每一次迈步都只能险险的躲开白头发老头的手掌。要命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老头看起来越来越不耐烦,不知何时双掌挥动中开始发出腥臭的气味,秦塞不得不分神催动万化定基解毒,脚下步法无形中慢了一丝,就因为这一丝,让他的左肩再中一掌,好在仅仅是中毒发麻,力道反而比之前小了不少,赶紧加紧云头踏的施展。 一旁的玄空看到秦塞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堪,并没有真的溜之大吉,在二十余丈开外盘腿坐下,双手合十,眼睛一眯,开始诵念他最拿手的《金刚经》: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 这短发青年双唇开合的幅度极小,此时即便有人把耳朵贴到他唇边听到的声音也几乎微不可闻,但这经文传到二十余丈以外辛歌行的耳中,俨然成了洪钟大吕,震的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心烦意乱的挥舞双掌呼呼刮风,他和秦塞周围一丈方圆全是闻之欲呕的惺风和灰蒙蒙的烟尘,地面如同刚被犁过的农田般一片狼藉。 作为名副其实的佛门至宝,金刚经的威力远超凡人认知,平时有些油腔滑调的玄空此刻盘膝而坐,颇有些宝相庄严的意味,舌灿莲花般的诵念经文,对秦塞和麻衣老者造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效果。面对脚步和掌法都明显减速的老者,秦塞却有如神助的脚步更加轻快,虽远不能做到游刃有余,承受的压力也在这顷刻之间小了许多,逐渐稳了下来。 这一次,秦塞真的是把坎夹本领都使出来了,陈仓百家的混沌枪被他用腿使出来浑然天成,常州赵氏的六合开山掌大开大合造诣不输老爷子赵定海太多,柳州巨剑薛青山的钟馗剑被他用小菜刀使出来虽有些不伦不类也一度逼得白发老儿手忙脚乱,不过这种好光景持续时间短的可怜,武功修为的境界仍是硬伤。 在二十丈外盘膝而坐玄空的帮助下,秦塞和老者的差距缩小了很多,让他短时间内不至于被老头伤到,但若秦塞想带上念经念到停不下来的玄空逃跑,就目前的形式来看还是不现实,想战胜老者更是绝对不可能,这老头儿实在是太他娘的强了,境界高深,招式诡异,被金刚经压制的这么厉害,还仅凭一双手掌把秦塞逼的毫无还手之力,眼下也仅是躲闪没之前那么狼狈而已。 不知不觉,须发皆白的老者已追着秦塞进攻了百余招,虽有玄空的帮助,被一位用理境盈级的超级高手进攻百余招保持不败,秦塞感觉这牛他能吹很久,心中竟莫名的有些小得意。但是上蹿下跳追着一个毛头小子打了百余招却没能解决掉这件事对辛歌行来说显然是耻辱,老头儿气的“哇哇”怪叫,数度想过去把那坐在地上的短发小子干掉,都被眼前这青年用手中那把巴掌大却给人及其危险感觉的黑刀片逼的退了回来。 时间拖的越久找到那六条宝贝虚无的希望就越渺茫,在继续对秦塞进攻的同时,辛歌行遥遥对盘膝而坐的玄空踢了一脚,一大团物事随着光脚穿草鞋大脚的挥动向玄空头顶上方飞去,到那颗寸许短发的脑袋上面炸开后落在玄空身上,接着数十条色泽艳丽的蛇盘踞在了他头顶、肩膀各处。这些蛇“丝丝”吐着信子,不约而同的向玄空的脑袋、脸和脖子等处咬去,盘膝而坐的玄空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坐在那里继续诵念经文,动也不动。那些蛇对着玄空撕咬几下后,连个白点都没能咬出来,并且随着玄功孜孜不倦的念经,一条条开始变的温顺起来,懒洋洋的待在玄空身上不动了。 把正追着秦塞挥动双掌的辛歌行气的大叫一声,一抖双臂,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条小臂粗细长达丈余的鞭子自下而上对着秦塞抽了过来,速度快若奔雷,秦塞一个拧身没躲利索,那鞭子一下兜中他年少时常被师父踢的屁股蛋子上,把他抽的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足足有五六丈高。好在在三无斋挨揍多数是臀部受罪,辛歌行这一下仅是把秦塞臀部的衣物抽碎,并没使其受伤。 空中的秦塞翻着跟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这老者手中抄着的哪里是鞭子啊?竟是一条丈余长的黑色怪蛇,这怪蛇此刻正昂起三角头,用小如米粒的眼珠和老者一起冷冷盯着正在下落的自己,看来这老家伙是动了真格了。 这大蛇浑身布满油亮的黑色鳞片,昂起的蛇头手掌大小,不断抖动的信子后面两颗獠牙闪着寒光甚是吓人。没等秦塞落到地上站稳,那黑蛇弯曲的身体猛的伸直,三角头已到了秦塞面前,秦塞抬手拍开,肚子被闪身跟来的老者踹中。这一脚踹的既正又重,踹的秦塞飞出十余丈一连砸断了好几株花儿怒放的杏树,他强忍着没吐血,刚翻身站起看到那蛇头又到了眼前,这次他学乖了,赶紧向左躲闪,那蛇头空中拐个弯随后跟来一口咬在了他受伤的左肩,撕下两寸余长的一片肉,血很快就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左肩仅麻了一瞬间就转为火辣辣的疼痛,秦塞心中长出了一口气,由麻到痛说明万化定基已把蛇毒解掉,暂时没有大碍。然而自己本来就完全不是老者的对手,此刻又加上了一条灵活度不逊于他的黑蛇,秦塞感觉压力更大了,看来今天自己和玄空有些玄乎了。 秦塞自幼就有一个优点,不管遇到什么难事,不到最后绝不会轻言放弃。眼前这场战斗,很显然他和玄空加一起都远非这麻袍老者的对手,但他内心深处仍坚信,只要他和玄空二人配合好了,就一定有机会逃跑,所以虽然多次中招,他仗着自幼练就的异乎常人抗击打能力一直坚持着。 脑子刚一溜号,左臂再次被辛歌行一掌拍中,这条可怜的左臂经此一击彻底抬不起来了,空余钻心的疼痛。秦塞抽着冷气从地上一骨碌身刚站起身来,那条黑蛇如同棍子一般凌空抽来,此刻再想闪身躲开已难如登天,秦塞慌忙中紧握黑强对着蛇头斩去,只听“当~”的一声发出金属相撞的声音,震的他又退了好几步。 第51章 逃离 再看那黑色大蛇,两颗闪着寒光的獠牙已被齐根削断,“嘶~”秦塞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他娘的是什么蛇呀?连一向削铁如泥的黑强都不能把头斩下来,仅两颗獠牙就能抵住黑强? 而双手握着蛇尾的辛歌行一看也不淡定了,出道以来这条视作生命一般的宝蛇一直陪伴着他,可以说有了这条可以当做兵器的黑蛇他的战斗力至少翻了一番,几十年以来死在那两根獠牙下的武林高手有数百人之多,尤其是年轻时,自己的武功远不如现在这般可以无视大多数对手,每每遇到难缠的对手都是这条黑蛇的獠牙建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轻易可咬断刀剑的獠牙今日竟被那不起眼的小菜刀砍断了,再想起完全断了联系的六条虚无,耳边还有那诵经声不断袭来,老头儿彻底发狂了。 抡起这条黑色棍子般的大蛇对着秦塞的脑袋就砸了过来,气势之足前所未有,吓得秦塞赶紧闪身躲开,那老者一呲牙狞笑一声,抽身向此时仅不足十丈外的玄空跃去,目的已经很明确,就是要先干掉玄空,没有那烦人的经文声,他再收拾秦塞绝对的轻而易举。 秦塞一看大骇,那些此时仍盘踞在玄空身上色彩斑斓的小蛇虽不能将他如何,若让此时面露凶相的老头儿亲自出手这哥们儿恐怕悬了,被这浑身鳞片比铁还硬手臂粗细的黑蛇砸中的滋味他刚才已然尝过,得亏是抽中臀部再加上他自幼锻体,否则妥妥的骨断筋折,再想飞身过去拦截已来不及,情急之下秦塞奋力甩出黑强并将连接其尾部的五丈细丝全部放出,一道黑光向玄空和老者的中间斩去。 秦塞想的是只要受黑强影响后老者稍做停顿,他就能提前赶到玄空身旁抵挡一下,但是他慌忙中忽略了一件事,这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黑强斩向辛歌行前方时,空中的提蛇老者脸上浮现出奸计得逞的冷笑,空中转身后右手一抖,原本笔直砸向玄空的黑蛇化身为一条鞭子向高速射来空门大开的秦塞抽去,“啪~”的一声,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秦塞被实实在在的抽在了右肋,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大口喷着血向远处跌落。 那条黑蛇被主人这完全违背常规的一抖,整条蛇身瞬间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看起来软绵绵的,三角蛇头昂起示威的雄风不复存在。落在地上的白发老头提着草绳般半死不活的黑蛇,看都没看仍在盘膝念经的短发青年一眼,不慌不忙的向十余丈外嘴角仍在淌血的年轻人走去,数次让他感觉危险的乌黑小菜刀跌落在这年轻人三四丈外,看来这及其扛揍的小子这一下是真的不行了。 来到此时难以起身的秦塞旁边,原本几乎死心的辛歌行又感受到了他那六条虚无熟悉的气息,依稀是从这重伤青年咳出的血中散发出来的,他不禁内心狂跳,若是那六条宝贝真的没了,把这年轻人的血放出来喝掉,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总之自己的心血不能白白便宜了旁人。他蹲下身,盯着身受重伤仍能面露微笑的青年的眼睛,缓缓说道: “见没见过我那六条宝蛇已经没有关系了,老夫会喝了你的血!”说着伸出浸了墨汁般乌黑的右手慢慢向秦塞的脖子抓去。 “喝你大爷!”一声暴喝辛歌行被人从背后一脚踹翻,老头儿站起身来一看,原本盘膝坐在不远处的短发青年不知道啥时候走了过来,一时不察竟被中小子偷袭踹中一脚,但武功的差距让老者受到的伤害仅限于袍服上清晰的脚印,轻轻掸两下就能干干净净。老者嘴角泛起一丝戏谑,身体一晃来到玄空身边,轻描淡写的一掌印在了身材相对瘦小的短发男前胸,玄空毫无招架之力的软倒在好兄弟身旁一起咳起血来。 “啊~”一个女人绝望的尖叫声忽的从塔楼上方传了过来,辛歌行顿时脸色大变,连地上的黑蛇都没管,腾身而起空中一个翻身就钻进了塔楼的六层。 不明就里的秦塞和玄空两兄弟相视苦笑,这下好了,两人都是重伤。但此地显然绝非久留之地,二人互相搀扶着费了老大劲才站起来,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向前挪动,虽不见得能逃掉,离这塔楼远一些或许就能多一分生还的可能。 刚挪了两步,秦塞莫名感觉脚踝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正是那条黑蛇的蛇尾,不远处的蛇头正从一株被砸倒的杏树枝叶上舔食他刚才吐出的鲜血。秦塞使劲抽了下脚,那黑蛇之前奄奄一息的虚弱一扫而光,蛇头在地上一点对着秦塞就甩了过来,整个蛇身转眼就把秦塞缠了个结实,蛇头毫不犹豫的对着他脖颈处的血管咬去,无奈连它自己可能都忘了,两颗獠牙之前已被秦塞斩落,蛇口大张咬了几下竟连秦塞的皮都没能咬破。 虽然并不如何疼痛,把秦塞给恶心的不轻,一时不知从哪生出了些许力气,手腕一抖连同细丝收回了黑强,握住黑强的手柄他心里踏实了不少,自下而上使劲一撩,黑蛇的未生鳞片的下颌被轻易斩中,“噗呲”一声秦塞被喷了一脸蛇血,那颗巴掌大的蛇头此刻仅余上侧一层鳞片和蛇身相连,原本缠着秦塞的蛇身也在拼命挣扎了两下以后无力的松开了。秦塞擦了把脸,用黑强顺着黑蛇下颌向下拉,然后收起黑强握着蛇身一挤,一颗鸽蛋大小的蛇胆被挤了出来,毫不犹豫的扔进了口中,心想这下在楼上中的那点春毒应该解了。 清风拂过,一个人影一闪站在两人身后,秦塞一惊,心道那老东西回来的好快,扭头一看却是自号司空的邵侠,这瘦高青年一句话没说,直接提起秦塞和玄空的腰带一阵狂奔。 邵侠像是对这杏花林弯弯曲曲的花径十分熟悉,途中没做任何迟疑的左突右拐,一路狂奔丝毫不考虑两名重伤员的感受,颠的两人伤处更加疼痛,还不得不咬牙坚持不让自己再吐血,若那老头儿顺着血迹追上来,邵侠的轻功虽然相当高明,若论武功,也就是人家挥挥手的事。在玄空肤如凝脂的脸蛋被花枝抽了十七次之后,邵侠脚尖点地越过一道近两丈的高墙,穿过一片与墙内的春意盎然大相径庭的萧索树林,又顺着一条大路狂奔了近一刻钟,才在一座庄园的墙角停了下来,把脸色煞白的二人放到地上。 刚被放到地上,秦塞和玄空不约而同的用衣袖堵住了嘴巴猛咳,拿开时满袖子都是血,玄空眼睛一翻还晕了过去,秦塞伸手给他把了下脉,对满脸担忧的邵侠说道: “没事,只是脱力了,想来是刚才持续念经所致,好好休息一下就会没事。” 邵侠点点头低声道: “这离那杏花林有二十多里路,短时间应该是安全的,你俩在这稍微等一会儿,我去弄辆车,否则就你俩这伤势,回到不二斋恐怕就得搭灵棚了。” 秦塞点头同意,用尚能使用的右手费劲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刺鼻的药丸塞进玄空嘴里一颗,自己服下一颗,顿时皱了皱眉,微苦、极酸、辛辣还有些臭的混合味道让他差点把晚上吃的饭和药丸一起吐出来,心下对索性晕过去的玄空羡慕不已,这药丸从这次出三无斋前一天就带在身上,直到今日才第一次服用,没想到味道竟如此的难以想象,这会儿才想起来师父扔给自己这瓷瓶时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原因在这呢。 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黑不溜秋的药丸效果真心不错,不过盏茶功夫,秦塞就感觉呼吸通畅了不少,原本因肋骨断裂而疼痛难忍的整个后背也明显轻松了,搭了下玄空的脉搏,被麻衣老者一掌拍出的重伤也暂时稳了下来。 “吱呀~吱呀~”路口转角拐过来一辆牛车,一个头戴破旧毡帽的瘦高身影坐在车前漫不经心的摇着鞭子,看那毡帽下尖细的下巴正是邵侠。牛车走到近前,瘦高青年跳下车小心翼翼的把玄空抱上去,把秦塞扶上车,摇着鞭子一转车头钻进了一条小巷后,熟练的从车身前的破框中掏出一条破旧不堪的被子,把秦塞和玄空二人从头到脚盖的严严实实。 这车看起来虽十分破旧,车厢倒是没什么难闻的气味,只是整个车厢黑黢黢的,秦塞仅摸了一下整个手都变成了黑色,再看玄空,那张白皙粉嫩让大多数女子都羡慕不已的脸蛋此刻也变成了一团漆黑。 “我说老兄,你整这是啥车?怎么这么黑呀?”秦塞奇怪的问道。 赶车的邵侠头也没回,压低声音说道: “卖炭的老彭前天有些着凉,昨天歇了一天没去山上烧炭,我们临时借来用一用,一会儿送回去时我给人放俩钱儿就行。这个点也就这车在路上走不会引起怀疑,凑合着用吧。你别出声了,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吱呀~吱呀~”牛车继续不紧不慢的走着,但牛车就是牛车,不到三十里的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不二斋,途中秦塞有两次听到马蹄声从牛车旁响过,都是连停都没停。 邵侠把秦塞和玄空弄回不二斋,马上赶着牛车走了,说是趁天还没亮把牛车还回去,否者等照顾老伴儿的老韩老伴起床一看牛棚里的牛不见了非给急死不可。 秦塞让直到现在都没敢睡觉的房福带人把玄空安置好,回到自己屋躺在床上检视伤势。臀部肌肉塌陷,那条黑蛇刚登场时老者以蛇作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挨了三下骨折加脱臼的左臂还被那条黑蛇的獠牙撕下一片肉,断了三根肋骨,这是眼前看得见的外伤,看起来很惨,好起来应该不会太慢,三无斋的秘制伤药加上万化定基非同一般的自我恢复能力,最多十天就能恢复如初。 长处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梳理气机,顿时傻眼了,体内的真气不见了,万化定基积累了那么许久的真气连一丝都没有了,常人称之为丹田的关元穴空空如也,除此之外的三十五道要穴同样一贫如洗,此刻比他刚洗过的脸都干净。 浑身的冷汗开始往外冒了,秦塞做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仔细思量,当时老者佯攻玄空,自己情急之下跃起甩出黑强而空门大开,被那条当做鞭子使的黑蛇抽中,当时就将自己的气机震散了,怎么直到现在都难以凝聚?这不对呀!从头到脚又检查了一遍,还是连一丝真气都没有冒头,身上几处外伤或许是因为那颗味道尤其怪异的药丸,倒不如何疼痛,秦塞长出了一口气,索性睡着了。 第52章 伍丰 “怎么样小子?叔没骗你吧?这里的姑娘,各有各的绝活,各有各的妙处,只要来过一次,保管你天天想来。” 老元帅府那辆特大号马车从杏花林驶出时,天色已然大亮,躺在车厢中柔软波斯地毯上的陆大海,浑身的肥肉被铺成一大片,此时的胖子刚把那坨蓄满肥油左右流动的肚子搬到一边,侧过身子,得意洋洋的对面色有些苍白的潘玉醉说道。 潘玉醉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看起来既有回味无穷的怀念,又有些心有余悸的后怕,啧啧两声道: “怎么说呢?的确是长了见识了,想我潘玉醉大小窑子逛了不计其数,毫不谦虚的说,绝对能算见多识广,昨日这娘们儿,啧啧,厉害呀我滴肥肥叔叔!花样不多,却绝对当得上一招鲜吃遍天的说法,不怕您笑话,这一晚小侄基本算是栽了跟头了,一直到天快亮时,才找回些许颜面,哎~不说也罢!” “哦?”陆大海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呼哧呼哧费了老大劲坐起身来,两条仅剩缝隙的眼睛放出兴奋的光芒,凑过放在他肩膀上似乎很小其实挺大的脑袋,贼头贼脑的左顾右盼了一番后压低声音问道: “说说,怎么个栽跟头儿法?说说过程,回头叔还带你来!” “……”潘玉醉的脸更白了些。 这一晚,对洛阳城西大街四季成衣坊同样是不眠之夜。为确保银库中仅存银两的安全,同时保护好牛强、崔猛二人的徒弟小石头,君有容白天把这个大名石有志的少年带在身边,晚上则由君振北带着他睡在银库隔壁。 昨日师清影发现成衣坊门口大街上的多处不同寻常后,再度提高了警惕,相对目前推测的暖香阁的实力,成衣坊这边的力量有些捉襟见肘,能拿的出手的不过师清影、君振北兄妹三人而已,十名护卫除了头目周健勉强可用之外,其他的虽然走南闯北的手上都有两下子,但面对煞鬼教一众,仍是只能算滥竽充数。 晚饭后按照之前的安排,周健带领护卫分两队在不同位置巡逻,君振北带着小石头住进银库隔壁房间,师清影和君有容在后院蓄势待发,只要一发现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事情的发展和他们之前后半夜极有可能会出事的猜测发生了偏差,子时刚过,一伙十五名手持长剑的青衣人明目张胆的直奔师清影的后院,见到闻风而出的师清影和君有容后二话不说当场动起手来,这伙人武功之高远超成衣坊众人的想象。 这十五人中仅分出了五人就和眼下成衣坊武功最高的师清影几乎战成了平手,这五人举手投足间的威势竟都不在用理境初级以下,而且应该是修习了某种合击阵法,让师清影虽不至于寡不敌众,但是若想快速解决战斗去帮助君有容也有些难度。 君有容自晚饭后就和她那把以镔铁铸就儿臂粗手柄的梿枷寸步不离,两个青衣人手持长剑向她杀来,身材看似柔弱的君有容毫无惧意,挥动梿枷和这二人战在一起,其他八人没做停留,向前院掠去。 师清影暗自奇怪,如此之高的武功,随便抽出一个在江湖上都是威震一方的宗师级人物,什么时候用理境的高手这般不值钱了?和自己交手的这五人清一色的用理境,围着君有容那两个和杀向前院的八名青衣人也达到了明理境高级的修为,看来这煞鬼教果然如同秦塞他们推测那般,神秘而强大。 虽然一时间很难把面前的五个神秘青衣人一举拿下,师清影凭借自身用理境中级的修为和堪称绝顶的轻功仍能做到游刃有余,十几个照面以后,师清影发现了这五人阵法的些许端倪,他们每一招一式都简洁之极,全以给她造成最大伤害为进攻目的。过去的十几招里,这五人没有一个人用过任何防守招数,全是一往无前的进攻路数,只要师清影向任何一个人出招,其他四人自会进攻的更加猛烈。 让人眼前一亮的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君有容手中的梿枷挥舞的呼呼作响,两个看起来武功明显比她高了不止一筹的青衣人一时间竟拿她毫无办法,这丫头虽然轻身功夫不登大雅,真气运行也远不及青衣人那般驾轻就熟,但手中梿枷使出来隐约流露出某种韵律,力量和速度都让两个青衣人不敢小觑,不用试就知道,只要手中剑和那把奇怪兵器稍微一碰,一定是崩飞的下场,把二人逼得上蹿下跳难以近身。 大开大合的梿枷一旦挥舞开来气势惊人,两个青衣人一看暂时难以近身,就开始打起了从长计议的小算盘,常规来讲,使用重武器的人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往往是前面几招,比如前朝传奇大将那让人津津乐道的三板斧,一旦对手挺过前几招后则必将因为兵器的沉重对体能造成极重负担。像君有容这种娇滴滴的姑娘,使用梿枷这种重武器本就比以雄浑体力见长的男子难上加难,长时间使用就更不合常理了。 但一炷香时间过后,两名明理境高级修为的青衣人开始意识到之前的小算盘似乎打错了,眼前个头仅及她手中梿枷展开后一半高的小姑娘直到此时也没显露任何后继无力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轻松自然,人与梿枷浑然一体,早已分不清是人在舞动梿枷,还是梿枷带动人出招。让两名入侵的青衣人由刚开始心存戏弄的在丈余长梿枷空隙中钻进钻出到现在不得不在丈余外躲闪,到了现在渐渐有了无可奈何的感觉。 其实他们以时间换体能的打算君有容的老爹君莫笑老爷子于几十年以前就已经帮他们想好了,当君家梿枷从纯阳的刚猛无敌发展到阳极生阴以至于阴阳共生时就再也不怕对手自作聪明的消耗打法了。 师清影仅和五个用理境初级高手交手十几招就做到了心中有底,和三无斋门人玩阵法本就是自取其辱的勾当,以金为主、土为辅、水、木、火为连贯元素的五行变阵,怎么可能难得住自幼算力惊人的师清影?一看小丫头君有容暂时没有危险,师清影对五名对手分别出了一招再看了一遍他们的反应后心中暗笑,这么简单的东西恐怕也只有趁人不备吓唬外行了。 仙气十足的师清影衣袂飘飘似慢实快的闪到一个青衣人身侧,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向这青衣人的眉心点去,双指作剑快若闪电,这才是这位姿色倾国女子今晚第一次用出她融步法和剑法为一体的塞上清影,这青衣人情知不可能躲过,索性以远长于敌人双指的手中剑直指帷帽女子咽喉,他的四名伙伴毫不慌张,同时将手中剑指向了这位头戴帷帽仍能看出绝世窈窕身材的后心和丹田。 能够让修为达到用理境盈级圆满的大宋第一位女子总捕头手忙脚乱的塞上清影今晚首次亮相,飞天仙子般逍遥的窈窕身姿瞬间从这五名青衣人眼前消失,接着“啊~”的一声那无奈之下选择同归于尽打法的青衣人手腕连同长剑同时被自己一名同伴斩落,接着这五名配合娴熟的青衣人齐刷刷的同时向后跌出,跌出的距离和跌倒后的姿势以至于每人胸口的小巧足印如出一辙,同样的在大口喷出的鲜血中夹杂着内脏碎块。 身法堪比舞蹈的师清影料理掉围攻自己的五名青衣人,闪身加入君有容战团,一招两式,踢断了气喘吁吁两名青衣人的脊椎,对君有容说道: “赶紧去前院,我听到了小石头的惊叫声,你哥他们凶多吉少。”说着一挥手,一把细长小巧的剑从房中飞出落在她手上,她拉着君有容的小手,小巧的玉足在地上一点,如同凌波的仙子一般向前院飞去。 银库旁的君振北此时陷入了苦战,原本以手中梿枷抵挡六名青衣人的他压力并没有十分巨大,谁知不一会儿又有两人加入了战团,而且这两人的武功明显较前六人高明不少。君振北顿时感觉压力大增,又要分心保护小石头,这服饰与兵器如出一辙的八人时不时有人用手中剑往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小石头身上招呼,偏偏这位刚学会踢腿翻跟头的少年总觉得自己不含糊,事实上连街面上经常惹是生非的流氓都未必打得过。不一会儿功夫,本就有些吃力又不得不分出些心思在一旁小石头身上的君振北身上就挂了彩,好在没伤到要害。 师清影和君有容赶到后,君有容落到小石头身边以防不测,师清影挥剑帮君振北拦下了半数敌人,场上的形势立即发生了逆转。 憋屈的君振北看到来了帮手,心中大定,长啸一声拧身使出君家梿枷最为解气的一招——烈阳化霜,那把手柄比君有容整整粗了两号的梿枷被他抡将开来,连人带兵器原地转了两圈,被惯性和真气绷的和手柄形成笔直形态的拍杆实实在在的拍在了一个青衣人脑门上,那颗脑袋被拍杆与横杆连接处轻易摘了下来,接着随同拍杆的再次绷直,这颗命中注定比同类劫数更多的脑袋化为暗器被快速击发出去,被君振北扫堂腿差点扫中的一个青衣人此时刚刚跃至半空,那颗被当做暗器击发的脑袋直接从他胸口就钻了过去,飞入夜幕中不知去向。这名双腿刚刚躲过一劫长出一口气的青衣人落地后,透过自己的胸口看到身后不远处两名同伴的的咽喉正往外飙血,纵然二人都已扔掉手中长剑面色狰狞的用双手死命捂着伤口仍无济于事,然后他自己突然有些奇怪,自己的胸口何时成了透明的?再然后,这位保住了双腿却没能能保住性命的青衣人就没有然后了。 八名气势凌人的青衣人转眼间就被师、君人斩杀半数,剩余四人也被这弹指间的形势大变吓的不知所措,正当此时,一阵沉闷的“嗡嗡”声由远及近快速传来,声音越来越大,等众人抬起头,已经可以在这院中并不十分明亮灯火的照耀下看到一大片乌云正伴随着这“嗡嗡”声快速向他们罩了过来。 接着“嗖~”的一声,两根狼牙羽箭同时对着君振北和师清影疾驰而来,速度快如闪电,君振北横杆格挡,被那片黑云中突然射出的箭枝震的双臂发麻,“蹬~蹬~蹬”退了好几步,师清影则是瞬间变换了位置,那支羽箭直接钻进了她原本位置身后的石板地,直没至尾。 浓稠黑云随着越来越大的“嗡~嗡~”声铺天盖地对着银库前的这个小院压了下来,“毒蜂~”想起秦塞之前境遇的师清影忽然大喊一声,说着闪身来到君有容和小石头身前,挥动手中狭长宝剑,几个打前锋的毒蜂被击落在地,接着一股腥臭至极的气味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雕虫小技~”,不知何时离君振北不足一丈距离的位置站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这道人抬头看了这片乌压压的毒蜂轻声笑道,话声出口后脚尖轻轻点地,移形换位般来到这片毒蜂组成乌云的中心位置悬停在空中,手中一个布袋挥来挥去,口中振振有词,地上的众人听的十分真切: “贫道还以为多么了不起的高人呢?原来只会弄几只小虫子唬人!” 说话间他周围的毒蜂已全部被收入布袋中,其他毒蜂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召唤一样,全对着这突然出现的道人飞过来,这道人又轻笑一声道: “看,多好!这不就剩了力气了吗。” 轻轻一抖手中布袋,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布袋口部似被风给完全撑开,那些前赴后继飞来的毒蜂迫不及待的纷纷钻进了口袋,远远看去像是黑夜中一个怪兽张开大嘴将铺天盖地的毒蜂鲸吸入口,煞是好看。 毒蜂收尽,不远处屋顶上一个影大喝道: “畜生!你是何人?快还回我的宝贝儿们!” “呵呵,贫道伍丰,还你?你敢要吗?”那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轻轻的甩着手中装了半袋毒蜂的布袋问道。 第53章 朽木 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秦塞睁开双眼,这一觉睡的前所未有的疲惫。睡梦中,他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多年来一向沾床就着的他今日久久难以入眠,郁闷的是身体和大脑明明都很累,总感觉下一瞬就能进入梦乡,而意料中的酣然入眠迟迟不来。 依稀间努力了良久,他在昏沉中终于睡着,却极易醒来,这一觉,中途莫名苏醒了三四次。最后,秦塞实在被这往日一直感觉可笑的“睡不着”三字折腾的失去耐心,一拍床帮坐了起来,不料身下五尺宽的枣木雕花大床竟轰然倒塌,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长安分号掌柜房福或许一直在外间等待,听到声响后马上就推门走了进来,看着烟尘和碎木中的秦塞,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心道年轻人真是好啊,非但逛青楼能逛到遍体鳞伤,就连一个人睡觉都能把床砸的稀碎,据说连那位美的不像话的东家都对他言听计从,这实力果然远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秦塞干笑两声,翻身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肩膀和肋骨的疼痛和睡着之前相比轻了很多,这会儿的感觉几乎到了微不可察的程度,心下奇怪,师父给的那瓶五味杂陈到现在想起来还反胃的药丸竟有如此神效吗? “早啊,房掌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随口问道, “啊,不早了少爷,您整整睡了一个时辰!”房福又偷偷看了一眼那散掉的枣木大床,再次确认那些粗壮的木料没有腐朽,脸上略显奇怪。 “哦?才一个时辰吗?我还以为一整天了呢,玄空咋样了?”明明感觉睡了很久,没想到才一个时辰,秦塞想起了同样服下那黑不溜秋药丸的玄空,不知道这小子伤势如何了。 “还没醒呢!”房福说着跟随秦塞一同走出了卧房。 刚洗漱完,秦塞就看到兴致盎然的陆大海和脸色仍显苍白的潘玉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这些年跟着六师兄萧奈何耳濡目染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大嗓门的潘家二少吃了大亏,笑道: “哎呦!潘二少不是挺爷们儿的吗,据说纵横花丛罕逢敌手,怎地才短短几个时辰就成了这副德性了?” 一向面皮极厚的潘玉醉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一反常态的泛起了红润,万幸的是一个瘦高身影的出现让他免去了尴尬。 “让玄空继续睡,我们几人边吃边聊吧。”秦塞边说边率先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那张名贵之极的花梨木大板上摆放了几样点心和胖子仅靠气味就闻出的长安城最地道的油茶,喝一口,杏仁的微苦与黑芝麻的浓香层次分明,互为犄角之势,咸香入骨。尤其是在咬了一口粗细均匀色泽金黄的麻花之后再轻嘬一口,鲜美与醇香在唇齿间交织,让人对这以美食名满天下的前朝国都再生叹服之心。 作为除汴京以外陶忘机最愿意驻留的城市,长安城的各色名吃让秦塞每每想起,都忍不住的口舌生津。不说世人皆知的羊肉泡馍和唇齿留香的肉夹馍,仅是牛羊肉的千百种做法就让真正的老饕流连忘返,五花八门的面食让烈日下挥汗如雨的麦客和同样出自关中的刀客同样出名,特别是那种以笔画繁多冠绝汉字之林的字叠声后命名的面食,外地人虽未必有口福大碗咥之,名气却真真的响彻了宋燕夏三国,那大如盆、宽似掌、盖满红油辣子的咸、香、辣相得益彰的三秦名面,不能咥掉头颅大的一整碗怎能算得上真正的关中汉子? 收回被油茶麻花勾起的思绪,秦塞简单讲述了昨日晚间自己的遭遇,当然,有关喝过酸梅汤之后身体的切身体会自行略过,潘玉醉听了以后内心平衡了许多,自己不过掉落些许面皮和年轻人貌似永远也用不完的精力,这位和自己老爹一个辈分的同龄人差点连命都给丢了,看来这杏花林并非如同胖叔说的那般美好。 自号司空的邵侠整晚奔波未休,眼下仍保持着极其旺盛的精神状态,这位自诩侠盗轻功惊人的青年把牛车送回卖炭老韩家以后顺手将几粒加一起大约十两的碎银丢在了牛棚门口,但愿能给这对生活拮据的老两口减少些许来自生活的压力。瘦高青年看起来有些腼腆,咽下口中的糕点,端起茶杯喝了两大口后说道: “昨日我们在杏花林门口分开后,我和玄空很快就从各自楼中脱身出来。” “咋脱身的?你们也是没几下就不济事了吗?” 潘玉醉面露喜色,原本颇显苍白的脸色此时已恢复了些许红润,听了邵侠的话他不禁插嘴问道。他心道独丢人不如众丢人,如果大家在杏花林都如同自己一般变成了软脚虾,那昨晚在龙翻姑娘那儿的表现也没啥丢人的,况且天快亮时自己还搬回了一城。 潘玉醉正想着心事脑壳突然疼了一下,身边的秦塞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后正瞪着他,这看似随意的一下竟差点把自认在江湖上勉强还算得上高手的他敲晕,他看了眼貌似有些较真的秦塞,立即闭上了嘴巴。 邵侠接着说道: “脱身后我俩很快汇合一处,凭借我对车辙的辨认和他惊人的嗅觉,我们一路找到了灞河边上,发现车辙和气息都消失了,过河后,玄空又闻到了那些马车的气息,沿着微弱的气息走了一会儿,我也再度发现了这数十辆重车行过的车辙。按照这两个线索的指引,我们不久后就找到了那座杏花林中最高的塔楼下面,并发现了这塔楼中的一个大秘密。” 抬头看了眼秦塞皱着眉头疑惑的目光,邵侠摇了摇头接着道: “这塔楼地下竟建有六层建筑!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和玄空作了分工,玄空在一层入口处守门望风,我下去探试。这六层建筑的上面三层没什么特别,放置了大量的酒,四层和五层竟是蛇房,养了不计其数的毒蛇,仅仅是掩着鼻子闻到的一丝腥臭,就差点让我晕倒在里面。最后一层,储存了大量金银珠宝,黄金不下十万两,白银粗略估计约二百万两上下,各种珠宝不计其数。从四层开始,用的全是洛阳那老不羞的铸造的锁,也就是我在他那儿偷看了这么久手艺,否则还真有点够呛。出来以后,就看到了已经受了重伤的你俩。” 潘玉醉那里的情况秦塞直接没有过问,本来也没给他安排什么重要任务。倒是陆大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因脸盘子太大让本来不小却显得有些樱桃小口气质的嘴巴连张了几下都没说话,大而厚的手掌在白嫩的下巴下面搓来搓去,两条狭长肉缝中的眼珠子咕噜噜直转。 秦塞知道这胖子自小心里就藏不住事,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故意不去问他想说什么,抿了口杯中茶水,问房福道: “宅子里昨晚没什么事吧?” “事倒没什么事,只是今日一大早,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给您的,当时您刚睡下,我没敢打扰。”房福说着话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放在那由一整张花梨木大板架起的桌面上轻推给了秦塞。 秦塞没打开就知道这信是师父陶忘机派人送来的,舍得把宣城白老爷子亲手制作的熟宣糊成信封的人除了自己的师父他还真想不出其他人,拆开后一看果不其然,字体嚣张至极、跋扈之至,寥寥数字剑拔弩张的像要把苍穹刺破,这当然一定绝对是那老头亲笔所写: “歇两天就回家吧。” 洛阳城四季成衣坊小餐厅,昨夜大显神威的伍丰道长一改凌空而立挥手间尽收毒蜂惊跑放蜂人的仙风道骨形象,用宽大的道袍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直至此时,师清影等人才发现道长这身裁剪得当面料昂贵的道袍布满了污渍,尤其是两个袖口,包浆厚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这位细看之下才发现实际年龄可能连三十岁都不足的道人喝了一大口茶水,呼呼漱了几下口将茶水咽进肚子,捋了下稀疏的有些可怜的胡须说道: “看来,我那好兄弟秦塞并没有骗我,这几样东西确实做的很地道,不在刘老六之下,他前天说让我在这成衣坊住上些日子,我这人脸皮薄,不太会拒绝人,就在这住一段时间吧。听秦塞说这里的厨师手上功夫很是硬实,如果再多几样菜式,那就更好了,等他回来后我好好和他聚几天。” 眼下成衣坊实力相对薄弱,对这位道人留下来等秦塞师清影等人求之不得,能够凌空而立而且让师清影这用理境中级高手都完全感觉不到修为,这位道袍脏到了新高度的道人,武功极有可能达到了仅存于传说之中的入道三境。 最近几十年,武林中对武功修为的评判远比以往更加精细,武道通玄又学究天人的陶忘机将天下武人的修为分为三大关:即合理、入道和开天,其中合理三境学理、明理、用理已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学武之人千千万万,真正能练出内力的永远是极少数,完成内力向真气转化的基本可算是宗师级人物了。而入道后的道可、道非、常道三境则被大多数江湖人视为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玄之又玄,九层九的武林人士听说过有人入道,却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种凌驾于传统意义的高手之上的传说,似乎仅存于让初入江湖的雏鸟心驰神往的故事里。至于开天境,连神仙般的陶忘机本人都坦言仅存于猜想之中,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有这种存在。 师清影的见识当然远非那些从未得见过入道宗师的江湖人可比,且不说被外人当做神仙中人的师父陶忘机,即便是不显山不露水以棋艺闻名的二师兄桂天元和平日里只知打铁的三师兄司徒小满也于数年前双双入道,更遑论以自由换取知本台读书资格的十余位神秘人,据说有人已臻道非之境。 这位举止穿戴与仙风道骨毫无瓜葛的道人,昨晚出手时举重若轻,没有丝毫真气外泄,和桂天元、司徒小满隐隐中有相似之处,所以师清影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位真正的入道高手,这种不世出的高人暂住在成衣坊,无疑是给这间分号贴上了最稳妥的护身符。 在众人的注视下用餐,这位道袍因沾染油腻过多而颜色深邃发亮的伍丰道人没有丝毫羞赧,风卷残云的吃法经师清影暗示后君家兄妹和房贵等人无一人露出惊讶神色。 被整个分号称作小石头的少年悟性稍显欠缺,看着这道人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还对几个他至今都没尝过但一看就知道非常好吃的菜指指点点,说什么火候稍欠、色泽浅了或者汤底不够厚之类的话,心中颇有不快,少年的心思极少有不显露到脸上的。伍丰嘴巴忙活,眼睛也没闲着,一双眼睛除了瞄着桌子上的菜就是看石有志,而这少年看到伍丰的吃相本就不爽,毫不示弱和和这脏衣道士对视起来。 “学过武吗?”伍丰嘴里正嚼这一块脆骨,含糊不清的问道, 少年对这道人的问话有些不屑,撇了撇嘴,也不答话,后退两步“啪啪”翻了两个跟头,又对道人挑了挑眉毛。 “哦?就这?”道人停下手中的筷子,皱眉道。 小石头不答话,转身“啪~啪~啪”干净利落的打了一套猜脚拳,扬眉问道: “几下?猜对算你厉害!” 第54章 可雕 作为九个徒弟的师父,陶忘机深悉因材施教之道的要诀,正所谓师父师父,亦师亦父,他对每一个徒弟脾气、秉性、资质的了解恐怕远远超过这些徒弟自己,对待每一个徒弟的态度和教授方式也迥然不同。 对大徒弟凌西楼,陶忘机从来都是“严”字当头,至今这位大徒弟见了他仍和私塾里没能完成背诵任务的蒙童一般噤若寒蝉;二徒弟桂天元在师父面前则自然了很多,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老三司徒小满和最小的徒弟秦塞是两个另类,在自己师父面前十分“放得开”,偶尔也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九名弟子从凌西楼到秦塞,在自己师父认真安排事情的时候,从未有人敢有半分质疑。 收到师父仅有七个字的书信后,秦塞想都没想就决定两日内动身回三无斋。他的伤势好的很快,两天时间已好的十分彻底,只是有件其他人都暂时蒙在鼓中的事却如同大石头般压在他的心中。 秦塞的真气不见了,自那晚被耍蛇的老者击散以后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这两天,他耐着性子感应十二正经和任督两脉的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全部空空如也,连一丝真气的影子都没有。这两日清晨,万化定基的修炼没有因真气的不辞而别停下,在修炼中,秦塞仍能如同往日那般清晰的感受到空气中星星点点的元气钻进他的皮肤,接着便不知去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气莫名不见的缘故,自前日醒来后,发生了不少难以理解的事。 真气消失,带来应是体质的快速弱化,全无真气滋养的体质和经脉窍穴气机充盈的身体完全没有可比性,在秦塞的印象中,大概比云泥之别还要更加深远,或可算得上云铁之别。 然而之所以让这位读书远胜普通文人一生之数量的三无斋关门弟子感觉难以理解,自然是有悖常理之事,深究之下,确实诡异至极。 枣木本是最为坚硬的几种木料之一,前日晨间睡了一个时辰的秦塞仅是在床帮上随手一拍,就将一个硬实的枣木大床给拍散了架,这种事在他真气全在时期,刻意去做自然轻而易举,若是换成全无真气的常人,说是自己将一个厚实枣木床拍散了架,估计一百个人里得有一百零一人说他吹牛,连他自己恐怕都不会相信。 诡异的事远不止这一件,那天中午吃饭时,他和平时一样吃饭却一连捏碎了七双筷子,直到房福取来一双银筷子,他还不小心给捏弯了两次,院子打扫卫生的小宋无意间发现他走过的路,石板上都留有一行脚印,脚印下的青石全部变成了石粉;一上午时间就坐坏了五把椅子,书房中那把花梨木官帽椅他站起身后就散架了,而他自以为轻轻的敲了潘玉醉脑袋的那个爆栗,没一会儿就让武功还可以的潘二少脑袋上长出了一个鸡蛋大的小脑袋……。 总之,那天晨间他醒来后,所有的东西都在他面前变得脆弱无比,使他触碰任何事物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直至昨天下午,秦塞才真正习惯自己力量不知道多少倍的增长以后的正确使用方式,举手投足在他刻意控制下才变得不再那么惊世骇俗。 同人不同命,不同人更不同命,在秦塞适应自己真气消失和力量的诡异变化一天后,也是他动身回汴京三无斋的前一天,玄空醒了。 晚餐后秦塞和前两日一样到玄空的房间去看看这位从未称兄道弟却一直默默帮自己的好兄弟。推门走进玄空卧室,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每日虔诚诵经可得无量功德”,这是秦塞问及玄空每日诵经的目的时,玄空引用的他师父的话的回答,据说他师父也是引用他师父的师父的话,虽然那仅陪同了玄空的师父同庆走了一年路的少林高僧始终没提及收同庆为徒,而这至今仍不知名号的高僧,在数年前整座江湖都熟知的四个一和尚心中早已是再生父母无疑。 此刻秦塞眼前的玄空,与他午后过来看时判若两人,那时这位貌美短发青年,面色虽已不似受伤当日那般苍白,呼吸及脉搏仍较微弱,按照当时秦塞的判断,就算玄空近几日可以苏醒,恐怕仍要半月以上的时间才可恢复如初。 而此时的玄空,正大出秦塞意料的盘膝坐在他一动不动躺了三天的床上,双手合十,脸庞、脖颈与合十的双手及其他肌肤表面隐隐有微弱金光流淌,眯起眼睛的秦塞看到这房间空气中游离的元气缓缓向玄空鼻孔处汇聚,玄空好看的鼻子深深吸气,那些元气随之被吸入他鼻子中,每次呼吸之深、所耗时间之长都远非寻常用理境武人可及。 随着这让秦塞羡慕至极的一呼一吸,受伤极重乃至于回到不二斋就躺床上没起来过的释家还俗青年,气息节节攀升,不一会儿就远胜从前。 秦塞不知道玄空的《金刚经》和六字大明咒是否有自己万化定基心法从来不需担心分神走火的功效,他静静的站在这卧房门里一动不动,唯恐轻微的声音会给自己这位出道后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带来丝毫影响。 现在玄空的情况当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那节节攀升的气息将他的内功修为缓缓推上了明理境盈级的圆满境地,但他那骇人听闻的长吐长纳暂时仍无停止的迹象。 短发,儒士袍,这种打扮任谁也很难和释家弟子联系到一起,但此时的玄空,不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定是佛门中人无疑。自那一根根钢刷般不屈的短发,到钻出袜子的大脚趾,犹如实质的暗金色光芒流动不息,在秦塞正为这位因祸得福的好兄弟高兴时,那深重的吐纳声渐渐弱了下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变得有些微不可闻。 而另一种声音开始响彻整个房间,这声音秦塞非常熟悉,那是玄空风雨无阻每日必修的诵读《金刚经》的声音,乍一听,这诵经声和玄空每日早课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然而时间不长,随着这堪称娇俏的青年红的能让大多数姑娘艳羡的嘴唇的轻微开合,那诵经声逐渐变得犹如洪钟大吕一般,让一旁因近几日真气问题而有些浮躁秦塞的心也莫名的进入一种平静状态。 再看玄空,刚才稳定在明理境盈级的修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金刚进》诵读一遍,玄空再次进入之前那种长呼长吸的状态,一吐一纳各九次后,这位中午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还俗僧人已稳居用理境初级修为,之前流淌在体表的暗金色光芒缓缓消散。 睁眼就破功,面上立即挂满痞笑的玄空飘身下床,伸了个懒腰,左右扭动脖颈发出“嘎巴嘎巴”的清脆响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秦塞,乐道: “哎呦!这不巧了吗这不是?刚要找你,怎么着?找地儿练练?”一睁眼就感受到功力大进的玄空信心有些爆棚了,潘玉醉和邵侠等人本来就比他的武功差太多,只有秦塞让他感觉武功一直在自己之上,自己这次不知什么原因受了重伤以后陷入昏迷,接着修为不可思议的连续突破,一举到了用理境,如果没有记错,之前秦塞也是用理境初级的修为,和他切磋熟悉新境界再合适不过。 秦塞当然知道玄空的想法,心下不免有些惴惴,自己力量毫无来由的大了许多,但一身真气数日来始终杳无音信,和玄空递招自然不会出了乱子,可那些必须用到真气的招数显然用不成了,和玄空这种身负绝学的佛家弟子动手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又转念一想,刚好可以借机适应下没有真气的交手模式,真气不见了,日子不还得过吗?况且就算真气没有消失,一旦遇到持续时间长的战斗,难免有用尽的时候,若能熟悉不用真气的感觉,自然在无形中增加了胜算。 “好啊,练练就练练,不过有个新的玩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秦塞微笑道。 “哦?什么玩法?”玄空问道。 “你先从最初的学理境初级开始使用内力,然后一级一级往上增加修为,直到使出你的全部真气。我呢,尽量不用真气,仅用力量和你交手,试试在不使用真气的情况下能和你打到什么程度。”秦塞仍是没把自己真气消失的事情说出来,解释道。 二人说着说着就来到了院里,秦塞摆了个守势摆摆手,示意玄空开始。 作为多次并肩作战的兄弟,玄空没有客气,没使用花里胡哨的招数,上步一个黑虎掏心,用的正是学理境初级的内力,秦塞错身躲开,玄空顺势转身摆起左腿,砸向秦塞太阳穴,秦塞抬手轻松挡住。玄空见秦塞果然没有内力,上七星步右肘直撞秦塞胸口,秦塞左掌竖起往外崩,“啪”的一声,肘掌相撞,二人各自晃了下身子,这招玄空已经把功力提到了学理境中级,仍是没占到便宜。 十余招以后,两人闪展腾挪越打越快,每次有碰撞之后玄空都会自行增加一级功力,直到玄空将功力提到明理境盈级,二人的招数越来越精妙,碰撞的也越来越少,偶尔会发出“呼~啪~”的声音,这是玄空的催发真气离体后和秦塞拳脚相碰的声音。 此时的秦塞心花怒放,他发现自己虽暂时没有真气,但事情貌似远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在交手中他虽然仍是感受不到自己的真气所在,但仅凭一双眼睛,似乎可以看到别人的真气轨迹,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形态,像玄空刚才那一招举火烧天的变式,真气离体三丈有余,在他眼中是那种极浅淡的暗金色,和之前玄空突破时浑身流淌的真气颜色如出一辙,只是浅了很多。 秦塞确信,其他人哪怕是玄空自己也不太可能看到这浅淡之极的颜色,而他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和三师兄切磋时的光景,拧腰抖肩,腰马合一,弓步推掌,正中那团真气,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响,秦塞纹丝不动。玄空微微皱了皱眉,他确信秦塞周身绝对没有真气流动,这次接下他明理境盈级的一击,也可以通过使用某些功法实现力量转换,从而化解自己的进攻力量。然而玄空有意无意的往秦塞脚下瞥一眼后,才真正的有些震惊,秦塞两只脚下的青石板都完好无损,不要说粉碎或是龟裂,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这说明刚才他明理境盈级的一击所发出的力量由秦塞的身体全然吸收并化解,一丝力量都没有通过双脚导入地下。 一般来讲,在使用内力的情况下,哪怕是学理境初级的武人,也可挥手将普通石板击为粉碎,更遑论明理境盈级的高手。玄空心下十分奇怪,怎地会有此种功法?据师傅同庆所言,自己自幼修习的佛门神通——不动金刚乃是世间最最顶级锻体功法,就算是自己,在不动用真气的前提下,迎接明理境盈级一击,虽不至于受伤,恐怕也会被振飞出去很远,自己的锻体只是让身体越来越结实,而秦塞显然是仅靠筋骨血肉构成的身体生生的把这进攻化解了?这是什么功夫? “怪物就是怪物,真没意思,不打了吧?不过,你这生生把力量完全化解的,到底是什么功夫?”玄空奇道。 此时,洛阳西大街的四季成衣坊,被人唤作小石头的少年石有志心中已不安了整整一天,那一身脏兮兮道袍的道人自从早间看他翻了俩跟头打了一通猜脚后,就变得如同街面上那些盯着路过姑娘胸脯和翘臀的痞子一般,两眼仿佛冒着光,甚至中午连午饭都没吃,这不,晚饭够吃完了,这讨厌的道人仍是紧紧跟着他,口中还念念有词: “朽木?不可雕吗?那也未必吧。咱伍丰道人莫非真有这等狗屎运吗?” 第55章 单传 早上有师清影和君有容等人在身边陪同,无形中起到壮胆的作用,石有志才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翻两个跟头踢几下脚,几乎已是这位从农村进城不足一年的少年胆色所能达到的极致,而这一整天伍丰道人饿狗看到冒着热气的新屎一般眼睛冒光的跟着他,还时不时怪声怪语的喃喃自语,让进城后还没来得及见世面就遭遇两位师父双双归天惨事的少年心中难免的惴惴不安。 没进城以前在村里听老人们说过,城里人在吃上做出的事情远远超出乡下人的想象,为了满足对味道的极致追求,据说有人把滚油浇在活驴上割肉,有人把孩子换换互相蒸着吃,有人开店把客人迷倒后剁馅包成包子售卖,还有人生吃心肝生喝心头血……,石有志越想越怕,看着走在前面和往日并无二致一言不发的君振北,两腿不受控制的发软,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紧紧跟着的脏衣道人,嗓子带着哭腔喊道: “振北叔!”几天来,年龄仅大他两岁的君有容看到少年见到店里的人一直“叔叔、阿姨、姑姑”的喊着,非要让小石头喊她“姑姑”,自幼尝尽生活苦辣的石有志毫不犹豫从那天起喊她姑姑,君振北自然就成了“叔”。 壮实青年回头看了看说话带颤音的少年,一如既往的装着冷酷与深沉,心中暗道:你叫我有个屁用啊?这道人生猛的一塌糊涂,就是秦塞和玄空都在家估计也不一定弄得过人家,再说这不人家刚帮过大忙吗?一向将“能动手就别吵吵”的老话奉为圭臬的君振北眼中隐晦的闪过一丝无奈,微不可察的摇摇头转身继续向银库边上他和少年栖身的房间走去。 “嘿!等等!”将近一天独自振振有词几乎没和其他人交流的道人开口道。 虽然这声“嘿”没带名字,君振北却莫名知道这一定是喊自己的,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在他这张脸上相当罕见的讨好般的笑容道: “前辈!您是喊我吗?” “别前辈后辈的,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后喊伍丰就行,实在不好意思,喊声丰哥!”道人故意不看少年,笑眯眯的看着君振北说道: “那啥,你这病,我能看。” “病?啥病?我吃得香睡得着的,身体比牛都壮实,我能有啥病?”君振北似乎一时忘记了伍丰凌空而立给他带来的震撼,瞪大眼睛道。 “哦?非要我说出来啊?不知道本门最厉害的其实不是武功,而是医术吗?”伍丰玩味的笑了笑,扭头对石有志说道: “小伙子,让你看看道爷的手段。君振北是吧,春宫图好不好看?一个人躲被窝里享受过不过瘾?怎么样?这几年是不是一直都是上面有想法,下面没有办法?叫声丰哥,给你治了!” 君振北顿时瞪大了双眼,愣了一下以后,又长叹了口气道: “秦塞都暂时没办法,吹牛的吧你?” “我警告你,你可以看不起我,千万不要看不起我的医术,否则我让你头顶长疮脚底化脓,肠穿肚烂永远萎靡,前两天我新学了句话,叫‘勿谓言之不预也’,另外别说我吹牛,那是我最讨厌的勾当,牛可以耕地、牛肉可以吃,牛黄、牛肝、牛胆和牛角等都可以入药,怎么可以用来吹呢?走,我马上证明给你看。”伍丰看到君振北的质疑后立即反驳道。 三人说话间加快了脚步,来到了位于银库隔壁君振北和石有志暂住的小房间。 刚进屋,伍丰就揪住君振北的衣领轻轻一抖,毫无准备的君家老二就被扔在了前几天刚抬进来的那张硬板床上,君振北惊骇欲绝,他常年挥舞梿枷的壮硕身体趴在床上微丝不动,不是他自己不想动,而是任他如何用力都难以动弹分毫,在道人抓住他的衣领一抖之间竟已封住的他的穴道,貌似有点太骇人听闻了些。 没让君振北等待太久,在他感觉后背有一阵微风拂过后就恢复了行动能力,翻身跳了起来,他面对着满脸笑容的道人如临大敌。道人瞄了眼他的小腹说道: “看起来倒是挺壮实,不过这点本钱委实太过精致了些。” 此时君振北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某处竟莫名坚硬如铁,激动的他连呼吸都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自十九岁那天晚上以来,近十年了,他终于又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踏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道,终于可以回家娶媳妇儿了。 “这下相信了吧!不过这只是让你体会下效果,不继续治疗明天照样没用。不过就算是我出手,你不喝上个十天八天的药也很难好彻底。怎样?治不治?想治的话,先喊声丰哥来听听,再谈其他条件。”拉过屋子里仅有的一个凳子,伍丰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右手食指惬意的挖着鼻孔,所获颇丰,随手在另一只袖子上擦了擦。 君振北看的有些恶心,忙将视线移开看向一旁的地面,他真担心自己会吐出来。少年的心性和成熟稳重有些差距,这一会儿的功夫石有志惴惴不安的感觉已烟消云散,感觉这道人还挺好玩的,挖鼻屎抹衣服上这种事情他以前也经常做,看到伍丰的熟练和随意,非但没有产生轻视之心,反而凭空生出些许亲切之感。 “若是有好酒,三五天之内让你完全恢复龙精虎猛也不是不可以。”伍丰随手将衣袖上那团鼻屎弹飞,努努嘴。言外之意已十分清楚,想让我伸手给你治病不难,就是看你小子上不上道。 君振北虽平时看起来有些木讷,但决不傻,他爹君莫笑老爷子这次让他跟着秦塞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让陶忘机看看他多年的痼疾能不能治好,既然现在就能治好,为什么还要等去了汴京以后呢?他往伍丰面前凑了凑,脸上小心翼翼的努力露出自认诚恳的笑容,小声问道: “那啥?丰哥,你看,需要小弟做点什么?” 衣服早已脏到看不出原本颜色却仰起头耷拉着眼皮一脸神气的道人站起身,对君振北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出去,君振北见状马上跟了出去,仅留石有志一人在小屋内。 不大功夫,君振北一个人推门回来,那道人大概是自己回去休息了。君振北大马金刀坐在刚才伍丰坐过的凳子上,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流淌,对小石头说道: “倒杯水有志,今儿叔心里高兴,咱爷俩好好聊聊!” 石有志这孩子就这点好,讲礼貌,和任何人相处都带着一种来自社会最底层的谨小慎微,听到君振北的话马上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保护了他好几天的振北叔。君振北接过那只造型古朴的青瓷茶杯,刚想放到嘴边,就看到杯沿上粘着的一团米粒大小的灰褐色物事,看颜色和形状很有可能是刚才那道人弹飞的鼻屎,心下大怒,直接把那杯水就泼在地上,站起身来刚想发火,愣了片刻又坐回凳子。 君振北深吸口气,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他从未擅长的笑容,这位君家二爷仅这一会儿时间脸上讨好的笑容貌似比过去的一年都多,故意放慢了声音说道: “我说有志啊!想不想学功夫?变成一个真正的武功高手?” “想是想,我两位师父不是被坏人害死了吗?”小石头愣了一下说道。 “这天地下又不是只有你两个师父是高手,你就说想不想吧?”君振北故作高深道, “想!”少年点头说道。 “好咧,只要你听话,这事包在叔身上,三天以内,不,就明天,我保证给你找一个武功更高的师父。” 就这样,三言两语之间,一个每日话不过三句的庄稼汉和一个虽已初见人生百态仍能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年敲定了后者的师承大事。这短短几句话也被后来的江湖人编成了各种精彩纷呈的版本,其中尤以“药王爷下凡点化,石有志终拜名师”版本流传最为广泛,殊不知那传神之极的药王爷不过是急欲医治难言之隐的木讷青年。 穷苦出身的孩子总能表现的更加懂事些,两位惨遭毒手的师父生前经常对石有志说: “练武是水磨工夫,讲究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万万不可偷懒。”少年起床很早,比每日起床练功的君振北还要早一些。 在院子里跑了一会儿步,身体微微发热以后站墙角压腿,接着正踢腿、侧踢腿、外摆腿、里合腿来来回回踢了那么几趟,然后翻了两百个跟头,头上开始见汗了,小石头也把师父教的那点东西差不多练了一遍。 一个人影被刚从屋顶探出脑袋的旭日光辉在地上被拉的很长,这影子的尽头,石有志看到的是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这人背着双手,发髻一丝不苟,此时正仰望天空,被金黄的晨曦和沁凉的空气衬托的有些萧索气氛的身影略显单薄,不过瞧着的确有几分两位师父讲过的世外高人的风范,一身青色道袍看起来既陌生又有些熟悉。 石有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这人身边仔细看了看,或许是道门高人在默默汲取每日晨间不可多得的日精,亦或是晨光刺眼所致,这人被金黄晨光映照的颇显高人风范的清瘦脸庞上,双眼微微眯着。但前襟和双袖都油亮亮的道袍终究还是出卖了他,和后背青色大相径庭的道袍前侧,被厚厚的污渍掩盖了原本颜色,已敷上了一层颇具沧桑感的包浆,让道人原本出尘的气质无形中打了折扣。 背着手挺胸抬头立于晨光中的伍丰一改昨日贼兮兮、贱嗖嗖的形象,没等小石头说话,就缓缓睁开了双眼,轻捻黏成一团不过寸许长的山羊胡,沉声说道: “来了?君家老二都给你说了吧?” “你说啥?”石有志看了看故作深沉的脏衣道人,一脸不解道。 “拜在贫道座前,成为我的单传弟子!”前几日一出场就出尽风头的中年道人认真道。 “啥?成为你的弟子?不行!”小石头一听立即摇头。 “不行?少年!多少人做梦都想进我金樽观的门墙而不可得,你小子别不识抬举!” “我~”少年刚想说话,嘴巴突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给捂上了。一张挂着僵硬且夸张笑容的红脸膛忽然出现在伍丰眼前,却是君振北。来自陕州君场村的青年近两天脸上的表情变化恐怕已超过了他过去近三十年的总和。 “原来丰哥你是金樽观的高人,您看我做您的弟子成不,保证听话。”这位和同龄人几乎不交流总是躲在窑洞里偷看春宫图,偶尔自娱自乐的青年脸上写满了诚恳,对被他一手提着衣领一手捂着口鼻已经开始翻起白眼的少年连看都没看。 “你若是把我的宝贝徒儿弄死了,我伍丰道人保证让你终生不举!谁都治不好那种!”伍丰怒道。 “啊~”君振北赶紧放开双手。 幼年三餐未能得到过保障的少年直至今年进城后身体才开始抽条,个头刚和因过于粗壮显得略矮的君振北还差上一拳,而孩子终究是孩子,大口呼吸了一会儿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 近几日跟着君有容等人在街上尝过不少以前想都没敢想过的零食后,小石头的言谈举止多少有了些许自信,骨子里却仍带着谨小慎微,从未敢把自己与身边人同等看待的半大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抽噎道: “我愿意拜你为师,求你别让振北叔叔打我!” 道袍似乎从未清洗过的道人长长叹了口气,三十几岁就已行走江湖多年的他见过太多的世间悲苦,自然能推测出这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孩子噤若寒蝉的背后大概经历过怎样的生活。道人缓缓蹲下身,平视少年的双眼,轻声道: “孩子,你记好了,你后你就是我伍丰道人的单传弟子,金樽观第六代传人。” 第56章 金樽 “八千岁月生混沌,九万里路有金樽。前朝末年,天下大小诸侯百余,连年征伐不息,百姓苦不堪言。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而到了人之道,却成了损不足而补有余。” 一切从简到磕三个响头就完成收徒仪式的伍丰道人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经。 “颠沛流离的人间再增劫难,这年岁末,爆发了瘟疫,世间百姓生难活更难,水深火热已远不能表达其悲惨之万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常人眼中看不到摸不着的道,不会让百姓真的全部灭亡。一个青年道人走出大山,每经一处,便治好一处的瘟疫,且将简单到仅需两种随处可见草药的炮制方式、配置比例广泛告知于百姓,三年后,这瘟疫被全部消灭。这青年道人,便是我金樽观首任观主,一缺祖师。” 伍丰道人不疾不徐的向石有志介绍着金樽观。 “哎呀,这谁不知道啊,连我这没怎么走过江湖的人都知道。”言语极少的君振北主动插嘴道: “小石头,你小子撞上大运了,这金樽观每一代只有一个传人,每一个传人都医道通神,金樽观人丁单薄,在武林中却从来没人敢惹。” “二祖尤不同,在跟随一缺祖师勤修武学、医道的同时,开创金樽疗法,这就是我金樽观名字的由来。前人有云:‘酒者,水谷之精,熟谷之液也,其气剽悍,其入于胃中,则胃胀,气上逆,满于胸中,肝浮胆横,当是之时,固比于勇士,气衰则悔。与勇士同类,不知避之名曰酒悖也。’” 谈起金樽疗法,伍丰道人脸上浮现出尤其自豪的神色,他接着说道: “金樽疗法一经出世,就取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成效,这个回头为师再给你细细讲来。三祖姚渊和四祖郭奉孝,都是医之一道的旷世奇才,金樽观传到为师这一代是第五代,你就是第六代。我们金樽观自一缺祖师以降,代代仅传一人,首重医德,每个传人须跟随师父三年,经观察品行高洁者方可正式传授医术。这三年,你跟随为师先学一些武术基本功,回头给你弄两本其他门派密不外传的秘籍先练一练。” 貌似一觉醒来毫无思想准备就被天上突然落下馅饼砸晕的少年石有志,此时对伍丰这位便宜师父的抵触情绪弱了很多,拥有治病救人的本事是他自幼连想都没敢想过的事情,不管是之前在村里还是近一年来到城里,治病的先生尤其是本事大有名气的先生,那受到的尊敬太了不起了。 听了伍丰道人的一席话,就算三年内不能学医,却仍有武功可以学,石有志忙不迭的点头。 “切~,吹牛露馅了吧,都说了是其他门派密不外传的秘籍,还弄两本?” 听到别人在讲自家门派内部事情的君振北并没有识相的走开,而是在伍丰的话刚落地就撇嘴奚落道。 道袍污渍早已形成油亮包浆的道人哼了一声: “人有病的时候,别说让他把自家秘籍抄一份,就算要他老婆,他也马上洗的白白净净送老子房间你信不?比如说你,你这病如果贫道不给你治,老子给你一百个前凸后翘、细腰长腿的大美妞儿你有用吗你?老子教徒弟,你在一边听了别吵吵,再吵吵~” “您不是说要医德过人吗师父?怎么还要别人老婆还自称‘老子’啥的?出家的道人也能自称老子吗?” 小石头小声嘀咕了一声。 “别介,丰哥,常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马上闭嘴!” “好的徒儿,为师马上改正,保证以后不说脏话。那个谁?君老二,马上出去弄点好酒,为了让我的乖徒见识下师门的手段,你这病,贫道让你三天好利索。” 伍丰微笑着点点头。 “不是说好了马上治吗?怎么还要好酒啥的?” 君振北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嘀咕道。 “塞哥,等我爹放行了我就去汴京找你,你这一走,说不定那厮又要找我麻烦了。我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们兄弟三人自幼在外面和同辈发生摩擦,老爷子是从来不管的,保不齐让他老人家知道我吃了亏,反而会揍我一顿骂我不给他长脸。要不我今天就跟你溜吧?” 长安城青龙门外,体态硕大的陆大海对骑在马上准备返回汴京的秦塞说道。 “就你?你爹放你出去,你娘会放心让你跑到千里之外吗?你敢溜?真跟着我溜了,恐怕不出五十里就会被你爹身边那老几位逮回去吧?” 秦塞似笑非笑的看着刚从特大号马车上下来没走几步路就已气喘吁吁的胖子,跳下马说道, “我回汴京陪师父师娘他们过个年,过完年再过来。你小子这段时间消停点,尽量待在家里,非要出门时身边多带点人,有你爹在,晋道平虽不敢把你弄死,时不时揍你一顿还是敢的。” 经常跟随桂天元出入宫廷和一些文人雅士府邸,秦塞自小就是上至皇帝下到普通文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既能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又能仅靠知本台那似乎永远也读不完的秘籍练成了不计其数的拳谱、剑诀和刀法,既做到了博闻强记,又总能举一反三,学以致用,连师父 陶忘机都经常啧啧称奇,说能收到这孩子做徒弟的确是自己走了大运。儿时的秦塞多数时间十分乖巧,但若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这次也一样,银子没拿到,他和玄空还吃了大亏,虽说玄空最终因祸得福,而自己的真气至今不知所踪,邵侠的那些消息仍不足以弥补损失,按照秦塞的性格,这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再则他答应了帮陆大海看看那晋道平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没来得及观察,所以他暗自决定回汴京陪师父他们过完年后一定再回长安。 玄空和潘玉醉三人胯下坐骑虽不似秦塞的绿耳那般神骏,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一行四人在接近渭河尽头的时候,随意在一家路边小铺打了个尖,稍作休息之后直奔因前朝女帝随口的一句“洛阳牡丹甲天下”而远负盛名的洛阳城。 秦塞准备把长安的事情详细的向师姐说一遍,他推测不管是洛阳的暖香阁还是长安的杏花林,应该都和煞鬼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四季成衣坊作为名气较大、分店较多盈利较为丰厚的成衣店,可能已被这股神秘而又不择手段的势力盯上了,师清影最好早作安排。 数日来每日清晨不间断的修习万化定基,仍能真切感受到来自空气中那星星点点的元气钻进肌肤,而秦塞每日数次静心感受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甚至是一百零八个要穴,还是找不到一丝真气存在的痕迹。 自己琢磨出的轻功云头踏也只剩那些常人眼中纷繁复杂的步法了,宛若惊鸿的潇洒身姿暂时和他三无斋秦小九无缘了。 一行四人过了渭南以后,时而有长不及数里的平坦大路出现,路上行人渐少,以绿耳为首的四匹骏马奔行更加轻快,秦塞突发奇想,跳下马背随马儿在平路上狂奔。 他想试试眼下没有真气的自己脚力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层面,于是,随着沉闷的“咚~咚~”声,平整易行的官路上烟尘大起,气势完全不输数百匹骏马一同奔腾。 让秦塞心花怒放的是,甩开双腿奔行,固然远不及真气在身时的轻盈与灵活,速度竟能做到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自从被月如钩带离草原以后再也没能尽兴奔跑的绿耳看到主人绝尘的身影渐行渐远,长嘶一声放开四蹄追了下去,于是滚滚烟尘中一匹神骏异常的青黄宝驹如同传说中腾云驾雾的龙马利箭般突进,害得玄空等一行三骑虽扬鞭疾驰,仍只余吃灰的份儿。 约十几里之后,大路再度变得崎岖,毫无倦意的秦塞不得不放慢脚步,原地等待三人四马的他浑身暖烘烘的,惟有脚板冰凉,低头一看,哑然失笑,十余层马革叠加而成的靴底不知何时已不知去向,此时仅余靴帮套在脚踝和小腿上,与脚板亲密接触的是冰冷的地面,难怪他会感受到丝丝冰冷从脚底传来。 不久后,绿耳飞驰而来,又等了一会儿,玄空等三人三马接踵而至。 年轻人的世界里永远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挡对美好未来的期待,秦塞四人此行长安未能达成既定的目标,甚至秦塞还因此弄丢了一身真气,但他们坚信不久的将来这些事情都一定能得到完美解决。 人牵着马儿在洛阳西大街徐徐前行的时候,除了绿耳之外的三匹马儿看起来略显疲惫,四个人完全没有那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惆怅,金黄落日余晖下的城市街道略显冷清,小巷深处袅袅升起的炊烟所传递的市井气息又总能让人深感亲切。 没有靴底的两只靴筒没让秦九郎看起来有丝毫狼狈,反而脚下远比山路上整齐划一的青石板传来的丝丝凉意使他更加头脑清醒,一想到师姐深邃而温暖的美眸,内心莫名荡起小小涟漪,又有些害怕那双看他时总是蓄满幽深秋水的丹凤眸子流露出哪怕一丝希望,那是师姐啊!打小就最和他亲近的师姐,从来只知替他着想的师姐。他再一次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过完年要帮师姐把那些银两找回来。 成衣坊门口,头戴帷帽的窈窕身姿亭亭玉立,透过薄纱看到秦塞四人后轻微了颤抖了一下,继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秦塞身边,竟亲手接过绿耳的缰绳,远比任何香料都更加纯粹悠远的浅淡幽香挤进鼻孔后,秦塞就算闭上眼睛都知道是师姐来了。 顺手把手上的缰绳递给闻讯赶来的房贵,师清影和秦塞并肩而行,竟像是忘了和秦塞一同回来的另外三人,看到秦塞别致的靴子,这绝美无匹的四季成衣坊大东家蹲下身,和小时候帮小师弟洗脚一样揉了揉秦塞的大脚趾,秦塞赶紧拉起师姐,轻声道: “没事师姐,一会儿换双鞋子就行,别让这几个小子笑话!” “啊?”算术无敌的师清影此时才想起和秦塞一同回来的还有另外三人,帷帽内的脸蛋微微发烫,不过总归是见过大世面管理成衣坊数百间分号的大掌柜,很自然的向几人点头道: “几位一路辛苦,快快回院内稍事休息,我家大师兄的得意门徒戴庖已准备了几个拿手菜,静等大家入席。” 回自己房间简单洗了把脸换了双靴子后,秦塞直奔餐厅。还没走到餐厅门口就听到潘玉醉的大嗓门儿: “哎呦我去,这老道谁呀?看起来一点都不老,怎么直接坐主位旁边了,那应该是我亲婶儿——我亲叔师姐的位置。这老道衣服也忒脏了吧,你如果是个手把件儿,有这么厚的包浆还能值俩钱儿,可你不是老道吗?不都说老道爱干净吗?” “哎呦我再去,我怎么动不了了?什么情况?是你吗道爷?我说呢,刚一进屋就感觉有仙气缭绕,全屋就数您最仙风道骨不同凡响了,您看您这身打扮,多厚重?多深沉?多大气?多牛逼?多那啥……”耳中潘玉醉的大嗓门儿突然更嘹亮了些。 “接着拍,把贫道拍舒服了你就能动了。”这懒洋洋的声音分明是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那位自称来自终南山的伍丰道人,他怎么会在这儿?秦塞暗忖。 第57章 四哥 还是那个发型,还是那件道袍,还是那撮小胡子,自称来自终南山道号伍丰的道人斜对门坐着,看到秦塞这个被他亲切称为兄弟其实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进门,脸上没有任何吹牛被识破之后的不自然。 “秦兄弟也一起回来了?来,快坐,马上开饭了,咱哥俩边吃边聊,这么些日子不见,你不知道哥哥我有多想你。” 没理会秦塞略显诧异的眼神,伍丰轻捻合下那几根胡须,笑眯眯的说道。 “呵呵,原来是伍丰道长,秦塞前几日没在洛阳,真是失礼了。”秦塞微笑道。 “什么道长不道长的,还是和之前一样,叫丰哥就行。看到你我想起一件事,咱哥俩来院子里说几句悄悄话。” 伍丰挤挤眼,然后面含微笑的站起身率先向屋外走去。 秦塞心下有些奇怪,不过仍是跟在道人后面走了出去,他不知道这位在用餐速度上一骑绝尘的道人意欲何为。待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那道人突然转身,探出右手闪电般向秦塞的左腕抓来,秦塞看到道人猛的转身就心知不妙,来不及思索对策,左脚猛的跺地侧身向前一跃,几乎是贴着道人的后背窜了出去。 伍丰的身法快的让秦塞只能凭感觉躲闪,远比前几天长安杏花林白发老汉的速度更加骇人,秦塞窜出去脚刚落地,那只平平无奇的右手又向他的左手抓来,秦塞左手画弧用掌根切这只右手的脉门,那右手一收一探继续对着他的左腕抓来,秦塞身体后仰起右脚直抽这只孜孜不倦抓他左手的臂弯,道人右脚一勾扫向秦塞的支撑腿,秦塞左腿发力身体旋转这腾空而起接着一个跟头落在道人两丈外。 二人这几下动手快若闪电,秦塞此时只是条件反射般的拼命躲闪道人那只不捉住他的左腕誓不罢休的右手,心中疑虑越来越重,这道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自己和他不过是一饭之交,这才离开洛阳几日,就堂而皇之的坐在成衣坊餐厅,而且这次一见面就对自己的左手情有独钟,可真是奇怪。 奇怪归奇怪,还得躲,看道人的架势,一伸手秦塞就看出来他武功比自己高出太多,好在伍丰只是抓他左手,并没有真的对他发动进攻。 不长时间,二人在院中闪转腾挪的过了三十余招,伍丰始终也没能抓到秦塞的左手手腕,遭殃的是院中的地面,两寸余厚的青砖被秦塞踩到就粉身碎骨,原本平整的院落仅盏茶功夫就变得坑坑洼洼。 师清影等人早就追出了餐厅,不过都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因为这道人的动手明显没有恶意,否则秦塞可能早被拿下了。三十多招过后,那道人轻声说道: “差不多了,兄弟,得罪了。” 话声落地,秦塞感觉身体一麻就动不了了,原来是被道人左手点中了穴道,伍丰不改对秦塞左手手腕的兴趣,抓起后,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拢放在秦塞的左腕脉门,顷刻后,又揽起他的右手脉门,把过后秦塞恢复行动能力,他此刻完全确定这位同为老饕的伍丰道人没有恶意,但他为何要不打招呼的替自己把脉呢? “你这是……”秦塞刚张嘴想问伍丰话就被道人打断, 伍丰用仅有他和秦塞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 “兄弟,真气怎么整没了?哥哥刚才逼你动手就是想看看是否真的一丝不剩,再考虑怎么调理才能让你恢复,不过眼下来看,情况可能有些复杂,我要好好想一想。不过这事也太过诡异了些,贤弟最好先不要声张。” 饭后,玄空和伍丰等人都识相的走开,给秦塞和师清影留下独处的空间。 二人并肩走回独属师清影的那个小客厅,墙上依然悬挂着秦塞那副不堪入目的字,嗅到身侧淡淡的幽香,秦塞没来由的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弟二人或多或少有一些“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玄妙,似是读懂了秦塞不过微微挑动了两三下眉梢的内里含义,摘下了帷帽的倾城美女俏脸一红,芳心却是异常的甜蜜。 这个一直被强压在心底的小秘密师清影自己都已记不清起于何时,最初发现它的存在是只是压制,然而越是压制,却越是显现勃勃生机,近两年尤其是今年竟到了难以遏制的程度,想一想若给师娘她们发现还真有些羞人呢!毕竟这越发懂事的小师弟虽然个头早已超过自己,但年龄终归比自己还要小上五岁之多,这年景,夫君长娘子五岁虽然常见,但娘子反过来年长夫君这么多的着实罕见,好在自己容貌尚可,也不至于当真亏了这小师弟。想到这里,那精致到极致的柳眉轻蹙,脸蛋愈发红了。 一旁的秦塞心下十分奇怪,两人来到这客厅刚坐下,一句话都还没说,身旁这位在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子中名副其实稳坐姿容头把交椅的师姐,一向落落大方,脸蛋怎么会莫名的由白转粉,继而又由粉转红呢? “师姐,这次我们几人赶去长安,虽说经过了一波三折,甚至还吃了一点小亏,但最终仍是没能把银子带回来,让你失望了。”秦塞盯着那张十几年以来越来越摄人心魄的娇靥,口气略显自责的说道。 师清影理了理鬓角的秀发,嗓音一如既往的不高不低,甜而不腻,如同秦塞儿时不小心将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掉进了金明池时那般宽慰道:“不要紧的小师弟,只要你人没事就好,你是知道的,从我们小时候记事起,咱们三无斋就从来没有缺过银子,就算是成衣坊,丢这么四十来万两也算不了什么。” 能将四十万两银子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恐怕也只有四季成衣坊这拥有数百家分号的大东家了吧。 “其实倒没有特别沮丧,只是这么些年,一直被师父师娘和师兄师姐们就这么宠溺着,想为你们做一些事情。本来感觉自己不管是学识还是武功,在同龄人中都还算可以,没想到这江湖,一旦动起真格还真是不分年老年少。当然,这决不应该也绝不会成为我这次没能把银子带回来的托词,这两天,包括今日在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么一件事,不可否认,相对我们这些初涉江湖的年轻人,那些所谓的老江湖们不管是阅历还是功力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秦塞语气很平淡,自五岁那年看到师清影第一眼起,只要和这位不但容貌惊人而且性情婉约的师姐在一起,他的心境总能感受到宁静。他唇角的微笑越来越柔和,声音也更加低沉: “但是,我们这些他们口中的生瓜蛋子身上,也有一些他们所不具备的东西,这东西,是比金子更加珍贵一千倍一万倍的信心,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起来固然傻的厉害,但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自己只是牛犊呢?说不定是比老江湖更能生风的青年虎呢?师姐,你放心,你家小师弟和所有人一样,也会因为一时受挫而沮丧和灰心,但‘信心’这两个字会一直伴随着我,就如同师姐你一直陪伴着我一样!只要有信心,有师姐,些许挫折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秦塞眨眨眼做了个鬼脸,一如儿时师清影皱眉计算那些读起来就绕口的算学题目时一样,每次都能逗的她开心的笑。而这次,这位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女子却有些失神了。 次日,秦塞、君振北兄妹准备回汴京三无斋,君振北除了来时的那些大包小包外,胸口斜挎着一只酒葫芦,时不时用手小心翼翼的摸一下,像是唯恐不小心给磕着碰着了,这葫芦看大小约么着也就能装下一斤酒。 “兄弟,你放心,只要哥哥在这,保证你们这间铺子不会再有事,这两天吧,我把事情查清楚就去汴京找你。那啥,你那个师侄,叫戴庖那个,功夫虽然不咋地,烧菜确实有一手,先别忙着让他走,再留几天。”伍丰一边让秦塞放宽心,一边旁敲侧击的提出要求,唯恐未来几天嘴巴受到丝毫委屈,接着扭头对又轻轻按了下胸前葫芦的君振北笑道: “我说那君家老二,记好了啊,一葫芦酒喝三天,不能多也不能少,三天后,保你龙精虎猛!” 君振北闻言忙不迭的点头,他胸前葫芦中此刻装的正是来自金樽观第五代单传弟子伍丰道人精心炮制的琼浆玉液,这葫芦被那道人称之为“回头草”的酒液正是三天就能治好他多年痼疾的保证。这哪里是酒啊?分明是打开幸福大门的敲门砖。 加上准备返回铁拳山庄的潘玉醉,在师清影恋恋不舍的眼神中,一行四人牵马走出成衣坊铺面旁的大门。刚想飞身上马,就听到一个不算粗野但和温柔绝对全无瓜葛的声音传来: “我说,那个小鸡崽子,先别走!” 秦塞扭头,看到一个骑着白马身材比他还隐隐高出一线膀大腰圆的——女子,马鞍桥上挂着一把长柄八棱西瓜锤,白马的个头和主人一般唬人,正是三无斋陶忘机众弟子中排行第四的关晓蝶,这位姓名婉约行事豪放的大宋总捕头眼下的名气与老六萧奈何同样振聋发聩,只是萧奈何是出了名的慈悲,这位姑奶奶则是出了名的狠辣,据说到上个月底仅远远看她一眼就立即自杀的歹人已达百人之数,唯恐落到这位一半人称活菩萨另一半人称活阎王的大宋总捕头手中。 看到是这位姐姐,秦塞虽心中暗道不好,脸上的笑容却立时由微笑变成了谄媚,马上扔掉手中的缰绳,一溜儿小跑到那匹和绿耳的个头儿有一拼的白马前面,双手接过缰绳和马鞭,温言问道: “亲爱的四哥,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我能不回来吗?再不回来,家里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你嘛,年龄还小,其他人呢?都是干啥的,也不知道师娘怎么就那么放心把这偌大的四季成衣坊交给她?”嗓门本就很大的关晓蝶像是故意要说给谁听一样,震的秦塞耳朵嗡嗡直响。 “男人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没请你来我的成衣坊!你这尊两百来斤的大佛,我这小庙可请不起呢?”师清影的声音虽然听起来还是那样不温不火,但一张嘴就含沙射影的直指对方要害。 “老子两百来斤咋了?吃你家大米了吗?老子是来帮你们解决问题的!”关晓蝶眼睛一瞪大声问道。 “呵呵,吃不吃我家大米?我不知道,不过今天呐,我家牛肉恐怕吃不完了,还帮我们解决问题?吹大了吧。不过说真的,有时候我还真敬你是条汉子!”虽然头戴帷帽,众人看不清表情,不过短短几句话确实让众人刷新了对师清影的看法。 “说谁是条汉子,老子是娘们儿,纯娘们儿!你不服啊?不服练练!”关晓蝶说着就卷起袖管,露出了青筋暴露的小臂。 “得,我说您二位,能不能不一见面就掐?我说四哥,先进院喝口茶。”秦塞讪讪的笑着,努力打着圆场。 “我说你小子也不地道,你家四师姐快马加鞭的一路赶到这里是给你们争面子的,来了就让我喝点什么劳什子茶?快点,好酒好肉给老子上,骑着马跑了一宿,昨晚吃那点东西早没了!” 秦塞一阵感动,他知道自己这位四师姐心地最是热情,她说的虽然轻松,马不停蹄跑了一夜那肯定是真真的,忙小步快跑的引路去平时用餐的小院。 此刻这院子中昨日被秦塞踩碎的青砖还没来得及换,刚进院子,忽听身旁一声暴喝: “小鸡崽子!接招!” 第58章 平凡 冬日,陪都与京都间这条天下最宽阔平坦的官路上,行人比平日里相对稀少了很多,一行十余人胯下的马匹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到日头刚刚由南向西偏转的时候,一路疾驰的秦塞等人就过了郑县,来到了因一场典型的以弱胜强的战役而出名了千多年的古镇。 官渡古镇,因千年前那场两万将士大胜二十万大军并以它名字命名的战役而闻名遐迩至今,所以虽仅为镇甸,其繁华程度较之郑县县城犹有过之。 离孩童们最为期盼、穷人暗自犯愁的过大年尚有近一个月的时光,古镇街头的人们已开始活泛起来,忙碌了一年的商贩正努力囤货,为全年的收成作最后的冲刺,老百姓口中的“年味儿”开始在古镇的街道上弥漫。 据说百余年来始终以“但愿架上药生尘,只求世间无病殃”为店铺经营理念的别来馆门口,入冬以来排的队远比其他三个季节要更长,这家药店之所以更受本地百姓拥趸,除了坐堂的先生医术高明善于用最廉价的药品治病救人以外,还有整个药店的伙计耐心温和的待人接物,掌柜甚至有权不征求东家意见视情况免费送药的特权。 东西两京之间的宽阔官道穿过古街,被当做镇甸的主街,眼下暂时还算不得摩肩接踵,却也有了些“游人如织”的气象,所以自进入这座古镇,秦塞等人就不得不下马徐行。 自幼于君场村长大的君有容把马匹和梿枷扔给了终于有机会大献殷勤的玄空,左手举着一个糖人,右手握着五六串尚且冒着热气的烤鸡翅膀,时不时咬上一口,在人群中东瞅瞅、西望望,不管看到什么,都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新奇。 “你给我站住,后面排队去!” 一个不高不低、不温不火、毫无特别之处的嗓音钻进君有容的耳朵,扭头一看,正是那座名为别来馆的药铺门口,一个身穿青色棉袍中等身高的青年拦住了一个老人,这老人看起来气度有些不凡,身上的锦袍一眼就能看出比那年轻人高出好几个档次。 “我说你这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的后生,这和你有啥关系?又不是插你前面,我有急事,这小崽子自己还不出声,你搁这吵吵啥呢?” 老人有些趾高气扬。 年轻人胳膊另一边是个有些唯唯诺诺不到十岁的孩子,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身上的袄子袖口已磨出了棉絮,脏兮兮的,显然已经穿了大半个冬天没有换洗。 “小兄弟,你进去该干啥干啥去,我不可能让这老头插队!” 嗓音、长相和身高全无特别之处的年轻人连看都没再看锦袍老者,对那孩子说道。 君有容一看有热闹瞧,就停下了脚步,一边嚼着烤鸡翅膀,一边看热闹,她眼瞅着那孩子进了药铺,不一会儿提着一包药跑出来了,而锦袍老者因被年轻人拦着,始终没进药铺,狠狠的瞪了年轻人一眼,“哼”了一声,扭头走开了。 牵马而行的秦塞一众终于跟了上来,再没热闹可看的君有容也重新入队,叽叽喳喳的向秦塞他们讲述在这古镇上看到的一切。大约一刻钟后,这十余人终于走到古镇街道的尽头,行人也渐渐少了,一行人开始骑马赶路,虽离汴京仅余不到百里的路程,因在这古镇的耽搁,到三无斋恐怕也得搭黑了。 刚出古镇,马儿还没来得及放开四蹄,就被十余位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 “站住,前方郑家办事,此路不通!” 一个左面颊带着条寸许长刀疤的中年汉子手中擎着一把朴刀,看起来像是这十余人的头目,对秦塞等人喊了一声。 自号伍丰的道人“噗呲~”笑出声来,戏谑的看着秦塞问道: “我说兄弟,这不是快到汴京了吗?首善之地这么乱吗?你不是有一个总捕头的师姐吗?怎么抓这个逮那个,自己眼皮子底下反而‘此路不通’了?” 秦塞不由得苦笑,在洛阳四季成衣坊的后院,最终也没跳掉和关晓蝶的一顿“切磋”,至今真气仍是不知所终的秦塞硬着头皮和比爷们儿更汉子的关晓蝶硬碰硬斗了三十多招,到现在小臂还有些火辣辣的,不过这次倒是被关晓蝶高看了一眼,说小鸡崽子终于长了点力气了,这么些年终于让师姐有了些许淋漓尽致的感觉。 话说的虽然很轻松,事实上秦塞走出院门回头时分明看到了本来若无其事的被他喊作四哥高壮女子疯狂的揉着自己的小臂。 秦塞抬腿从绿耳的背上跳下来,面含微笑的走到那疤脸汉子身侧,轻声道: “老兄,借一步说话。” 那疤脸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情况,竟毫不犹豫的跟着这面带微笑的漂亮小伙儿走到了路边,以往碰到这种长相过于英俊的年轻人从来都是打到哭爹喊娘为止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宽阔官道边上碗口粗的梧桐树旁,秦塞看着汉子手中京郊农民口中称之为双手带的朴刀,微微摆了摆手,那个靠着脸上的刀疤才在一众地痞无赖中颇具威严的汉子听话的将手中的唬人利器递了过去,秦塞接过朴刀,背对着官道中间的众人低声道: “老兄,我们呢,今天需要从这路上回京城,你看,我们悄悄的过去,不打扰大家,你高高手,借个道,如何?” 那疤脸摇摇头道: “不如何,老子的兵器虽然暂时在你手上,我随时可以拿过来切下你的脑袋,信不信?不让过就是不让过!” 秦塞闻言,也不答话,左手提着那把朴刀,右手食指和拇指在刀身上随意的捏了几下,那刀身顿时弯成了狗腿状,钢口显然比农人锄地的锄头强不了多少,在刀疤脸震惊的目光中,秦塞食指和中指并拢,自刀身与刀柄的接口处向后轻轻一抿,刀身又变成了笔直,只是貌似比被捏弯之前变长了约莫有三四寸的样子。 亲眼目睹了这将朴刀当成面条般的捏弯撸直骇人功夫,刀疤双眼瞪成了牛眼,在这一年中最冷的时光里,额头竟冒出了汗珠,两腿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不由得想象若是那几根手指捏到自己身上某处是什么后果。英俊到让人生不出嫉妒之情面带微笑的青年将朴刀塞回刀疤脸手中,大步向官道中间走去,对同行的师清影等人挥挥手,众人翻身上马,刀疤脸同行的一帮人刚想拦下来,路边刚转过身来的刀疤大声喊道; “别~”这声音仿佛是不情不愿的被他从嗓子里硬生生的给挤出来的一般,出口后刀疤脸自己都感觉陌生无比,好在拦路的十余名地痞听出了是自家老大的声音,不情不愿的让开了道路。 秦塞等人骑马跑出不到三里路,再次被拦了下来,这次的拦路人的数量明显比疤脸那批人多。五六十人站在官道中间,骑在马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把一个人团团围在中间,以秦塞等人的眼光,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数十人的身手远非疤脸等地痞可比,人群中间的三个中年人举手投足间隐隐有内力波动,应该是跨进了学理境门槛。 这就有些奇怪了,须知就算这官渡算的上大镇甸,较之一般的县城还是小了不少,而一般的县城也很难有三个学理境高手同时出现。 虽然一身真气不复存在,秦塞的眼睛还和之前一样,那个被围在中间的看不出内力波动更无真气流转的青衣年轻人一脸淡定,仿佛根本就没把这明显来者不善的数十人放在眼中。 这年轻人给秦塞的第一感觉就是平凡、普通,身高平凡、身材平凡、五官平凡,就连腰间挎着的剑看起来都平平无奇,脸上既没有普通年轻人被一大帮坏人找麻烦的惊惧,有没有武林高手看到地痞流氓的轻蔑,总之是从头到脚透露着平凡。 似乎毫不在意学理境高人的名声受损,那三个中年男人慢慢向平凡青年靠近的同时,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兵刃。一个人缓缓抽出了悬在身侧的鬼头刀,一个人从身后的两个青年手中接过了分量明显不轻的熟铜棍,另一人两手一分从身后拔出了一对极少显露于江湖的奇门兵器——子母钺。 三个中年男人各自手持兵器摆出最容易出手的架势,脚下微微挪动,一小步一小步向那年轻人挪去。 那一身麻布青衣的平凡年轻人站在原地巍然不动,此时他身上唯一的不平凡之处,可能就是眼下面对来者不善的数十人的波澜不惊了,或许正是这份波澜不惊,才让那三个明显是老江湖的学理境高手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这小子不错,有咱潘二公子的风范!”吭哧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句名言,伸长脖子骑在马上的潘玉醉立即聒噪道,这个面皮功夫相当出类拔萃的漂亮公子再次凭着从他小姑那学来的绝招战胜了秦塞和玄空,得以一起回三无斋。 “面如平湖固然不假,胸有惊雷?还远着呢!”秦塞看着那连腰间那把平凡宝剑都没拔出气息毫无波澜的青年说道。 就像是为了印证秦塞的话一般,那毫不起眼的青年突然侧身一个垫步,闪到手托熟铜棍的中年人面前,提膝翻胯蹬腿,一式干净利落的侧踹腿看起来毫无风驰电掣来不及躲闪的感觉,可那熟铜棍中年人偏偏没能躲开,被踹中胸口的他连手托金黄色棍棒的姿势都没变就双脚离地飞了出去,身后的那群手上显然都有些功夫的随从被撞翻了一大片。 青年收回建功的左腿后接着撤步转身摆起右脚,这只右脚的脚底正中那举着鬼头刀对手的脖颈,这位学理境高手翻着跟头飞了出去,同样是带翻了一片随从。 没让右脚落地,青年顺着右脚摆起的力量做了个中规中矩的鹞子翻身,落地后右肩貌似巧合般的撞在手持子母钺男人的胸口,这对奇门兵刃尚未来得及展现它的神奇之处,就随着主人一同飞了出去,带翻一片随从,和前两个人稍有不同的是这人手中的奇门兵器顺便扎伤了两个自己人。 仿佛是经过了精心计算,这平凡青年一共出了三招,打飞了三个学理境高手,这三个学理境高手撞翻了所有随从,一个不剩。 这青年打完收工后似是微微叹了口气,对那一地人轻声道: “有些事,我没碰见也就算了,碰见了,当然要管上一管的。无论你们是谁派来的,有事都可以直接找我。汴京东南八十里茅坡集,常驼子是我三叔。” 青年说完,像是没看到秦塞等人一样,转身就走,脚步不疾不徐。 “这位仁兄请留步!”秦塞喊了一声跳下马,微笑着分开那些刚出地上爬起来的拦路者,走到那位自称常驼子侄子的青年身边,问道: “兄台,茅坡常驼子真是你三叔?” 那五官普通的青年翻了翻眼皮皱了皱鼻子,这好像是秦塞今日看到他以来的第一个表情,青年反问道: “常驼子的侄子有什么值得冒充的吗?一个整天吹牛、吃牛欢喜的罗锅子,做他的侄子很值得骄傲吗?” “哎呦我去,真是常家出来的?你三叔我认识,以前经常到我家玩,小时候还总喜欢抢我,只是有了好几年没见了。”秦塞说着,冲身后的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先下马步行。接着对那青年说道: “哥们儿,我真认识你三叔,当年这个驼子因为看到金明池畔美女众多,就学了炒花生的手艺在池畔摆摊,每每看到姿色出众的女子都要狂咽口水,回头跟人吹嘘和那姑娘如何如何了。据说当年就是因为直直的盯着我四师娘才被我师父一脚踢进池中,这才不打不相识。” 青年眯着眼睛点点头,说道: “这么说,你是真的认识我三叔!我叫常普凡,认识一下,回头去茅坡,请你喝酒。” “我叫秦塞,家住汴京城,话说,那罗锅叔我也好几年没见了,现在怎么样了?”,秦塞问道。 第59章 花生 常普凡大脑的反应似乎比普通人慢一些,他随意的抱起膀子,站在原地静静的上下打量着秦塞等人,待那群似乎除了过来挨顿打别无他事的人走完后,场面一下变的安静下来了,就连一向聒噪的潘玉醉也闭上了嘴巴,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这名字和长相一样普通的青年。 时间在常普凡和秦塞等人互相打量中好像过的慢了很多,仅仅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在君有容和潘玉醉的感觉里就像一整天那么漫长。而面前这位花生剑客的亲侄子似乎忽然想起了秦塞在向他问话,答道: “我三叔啊?这几年倒是没什么事,一直在村里,只是八年前给我们娶了个婶子。这婶子比我三叔小了二十余岁,当时也就三十来岁,因为不能生养,和原来的夫家和离了。” “哦?”秦塞眼前一亮,他不能想象那尖嘴猴腮一脸色相的驼子叔娶了媳妇后会变成何等模样,接着问道: “这婶子漂亮吗?驼子叔一向要求很高的!” “还好吧,我三叔的审美,你懂得!” 这一脸敦厚的青年说着话两手五指张开对着身前的空气做了个揉搓的动作,接着两手外摊分别画了个弧,弧度夸张,然后对秦塞挤挤眼。 秦塞立时乐了,笑道: “君子坦荡荡呗?” 常普凡右手比了六的姿势,正色道: “农村人,没什么事可做,八年,在我三叔的孜孜不倦下,我三婶生了六个孩子,又要生、又要养的,你能看到那老色鬼就怪了!” 秦塞点点头深以为然,长叹了口气道: “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床上突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女人,表现的更馋一些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这位三叔竟能持续耕耘八年之久,果然如我师父所言,骨骼清奇,远非常人所能及。” 始终一脸淡然的平凡青年听了秦塞的话以后勃然大怒,撇撇嘴道: “骨骼清奇个屁,这老不羞不但喜欢吃牛欢喜,还经常啃……” 常普凡说着话忽然左顾右盼看了一圈,然后伸长脖子将嘴巴凑到秦塞耳畔压低声音说道: “那个啥,拱的很起劲,你懂的,我和几个小兄弟几乎每天晚上趴他们家窗口都能看到!” 秦塞赶紧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忍住笑,一本正经道: “你们叔侄的爱好确实别具一格,一群喜欢趴窗口听床的侄子,一位用理境圆满了的叔叔,数十丈外就能知道你们这群毛孩子靠近的超级高手,竟还能在侄子们的众目睽睽之下玩的不亦乐乎,不遗余力的以近六十岁的高龄仅用八年就做出六个孩子,小弟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男人们一旦谈到某些话题总能更快变得熟络起来,原本一脸淳朴的青年脸上不知何时也挂上了一丝猥琐,用手势表示数字的法门用的十分熟稔,竖起两根手指,故作神秘道: “我说这位~,秦兄,有两个问题小弟不得不给你纠正一下,第一,在我们豫东地区,侄子听叔叔的床本就天经地义,不然真到了自己成亲那天万一摸门不着怎么办?毕竟农村不比城里有勾阑女子身体力行的引导年轻人成长。第二,我三叔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不是你说的近六十岁!” 秦塞无言以对,只得竖起大拇指。 因与师清影共乘一马而不得不将返京速度降下来的秦塞此时稍微有点小郁闷,和常普凡谈的兴起的他,随口邀请这木讷青年到三无斋玩几天,不料这位花生剑客常寿的亲侄子也是唯一的传人竟随口同意了,这就有点尴尬了。 常普凡生的既不高大,也不俊朗,属于那种扔进人群瞬间难辨的类型。然而若和他三叔常驼子相比,显然英俊挺拔了许多,有一点叔侄两个极其相似,那就是虽有一身堪称顶级的武功,却都甘愿过着最平凡的生活,从来不以武力谋取私利,所以一双眼睛始终贼兮兮、色眯眯的常驼子才能让陶忘机都高看一眼。 所以,花了数月时间将四名被拐儿童一一送回家的常普凡并没有骑马,他也买不起马,将家住大西北嘉裕塬的小毛头送回家后,他甚至不得不在城里的一家酒楼做了小半年伙计,才凑够了返乡的盘缠。常家常寿一辈兄弟八人直至常普凡这一代堂兄弟二十余人,清一色全是从土里刨食的农民,甚至除了三叔常寿和他常普凡,其他人连武功都没练过。 师清影的内心除了甜蜜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此刻的她甚至有些感谢那个和她斗了二十来年的男人婆。 关晓蝶刚进四季成衣坊洛阳分号时,连饭都没吃就和秦塞拳拳到肉的大打出手,让那个还没来得及重新修整仅仅平整处理的小院又一次被犁了一遍。在关晓蝶刻意的紧逼之下,秦塞不得不和这位以蛮力见长的师姐霹雳乓啷的硬拼硬打,苦不堪言,好在自从真气消失以后,秦塞自身的力量不知道为何比之前大了很多,与之对打三十余招的关晓蝶大呼过瘾,直言这小鸡崽子长大了,终于有点男人味儿了,并大声问这初长成的小师弟愿不愿意做大宋总捕头的如意郎君,立即遭到了师清影的怒目而视。 将整个大宋六扇门的男人们都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女捕头对自家师妹喷火的目光视而不见,用擀面杖似的食指挑起小师弟比她还有细腻几分的光洁下巴,像是故意气一旁的师清影一般,大鲶鱼嘴一噘,遥遥的送上了一个飞吻,接着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在秦塞肩上重重的拍了下,叹道: “瘦是瘦了点,力气倒不小。可惜呀,你不是姐的菜,姐怕一屁股把你给坐扁了!” 每次在这等场面都一定输的极其彻底的师清影咬牙切齿道: “不要脸!” “呦呦呦~,这就受不了了?真弄点‘铁棒磨成针’的好药给你家小情郎吃了,我再把他吃个干净,你不得疯了?” 慢慢摘下遮挡了绝世容颜的帷帽,师清影不怒反笑道: “是吗?我认为你可以试试,若你这男人婆真有这胆色,也不枉我师清影和你斗了这么些年,前提是你得不怕师娘剥了你的皮!” 关晓蝶皱了皱粗壮的眉毛,对自家唯一的师妹勾了勾手指,戏谑道: “怎么说都是亲师姐妹,不为难你,怎么样?敢不敢和老子到隔壁院子走一趟,敢来,姐们儿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不敢来也无所谓,毕竟你本来就是蹲着撒尿的娘们儿!” 师清影“噗~呲~”笑出声来,眼睛弯弯的很是迷人,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怕你不成,我还真不信同样是女人你还能站着~,那啥~” 面皮终究照关晓蝶有明显差距,这回合落了下风。 当师姐妹二人言笑盈盈的从隔壁院落走回来时,差点惊爆秦塞等人的眼球。只见关晓蝶大马金刀昂首阔步的走在前面,而师清影则满脸含笑的跟在自家师姐身后,脚步轻盈,二人都是全无刚刚动手的痕迹,反倒像是三伏天里结伴吃过冰镇西瓜的亲姐妹般,看起来心情都很愉悦。 直到秦塞、玄空和伍丰师徒牵马出发时,竟见到师清影牵着她那匹同样高大神骏却远比绿耳看起来更漂亮的胭脂马一同走出四季成衣坊,神情甚是轻松,上马前更是甜甜的喊了声“师姐”后才告别,让秦塞感觉自己这位容貌至今仍在自己心目中拔得头筹的师姐疯了,或者他秦塞自己疯了。 直至此时,和绝美师姐同乘一马的秦塞仍旧不知道在那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两位师姐互相说了什么,竟能将近二十年来不断加固的死结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美解开。 师清影的胭脂马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个头赶上了秦塞的绿耳,马背远比一般马匹更加宽阔,但同时乘坐两人,终究有些拥挤。动人师姐的几根相对顽皮的秀发在时不时撩动秦塞的鼻尖和脸颊的同时,也在不停的撩动着青年的心尖儿,飘入鼻翼的沁人幽香更是厉害的过分,一刻不停的散发着该死的魔力。 对于让素不相识的年轻人骑乘,绿耳开始是强烈反对的,但当它看到主人师姐那饱含深意的目光后,就温顺的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事实上,做一匹马远本来就很不容易,做一匹宝马则更难。 平凡的常普凡骑在刚认识朋友让出来的高头大马上,昂首挺胸,感觉自己颇有些不平凡。和多数豫东农村的年轻人相比,常普凡绝对属于最见多识广的那一小撮儿人,他从未对人提起过,十三岁那年,他就用三叔从后村换豆腐的李根儿叔那借来的骡子学会了骑马,虽然后来疏于练习,但骑马这项技能,一旦学会,一般来讲就很难忘记。不过可能因为秦塞这匹马过于高大的缘故,虽然明知道以自己的身手,绝对不可能坠马受伤,常普凡心下仍有些惴惴不安,驱使马匹也很小心翼翼。 “我说,凡子兄弟!”实在被那几根秀发撩拨的心子跳的厉害,秦塞只有使出转移精力的法门,没话找话的对骑在马上仿佛浑身不得劲儿的常普凡说道: “你三叔的钟馗剑法暂且不说,他那手落花生你学的怎么样了?当下能落几颗花生?” 豫东常驼子威震江湖数十年,之所以被称作被称作花生剑客,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一手钟馗剑法出神入化,一改多数剑法以刺为主的招数,而是将“割”之一字演绎到了极致。 三十多年来,恐怕他常寿自己都已记不清,有多少采花不杀人的贼人被他割掉了作案工具,又有多少害人性命的歹人被他割去了大好头颅,更不记得有多少不分对象行窃的“三只手”被他割走了赖以生存的拇指和食指…… 钟馗剑法,让威名赫赫的常驼子所过之处所有宵小噤若寒蝉,而直接将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推向顶峰的则是他那一手光明正大的暗器手法——落花生。早年,以摆摊售卖炒花生的常大侠遇到逃跑的歹人时,极少真正发足狂追,而是大喝一声“接暗器”后,随手抖落出数颗到数十颗不等的花生米。 这些花生米在黄河滩沙地生长而成,个大皮薄,炒熟后油分大、味道香,被常寿抖落而出后往往让对手防不胜防,因为这些旋转而出的花生米虽然离开常寿那双骨节尤其粗大的手后速度看似不快,但全部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总能通过诡异弧线轨迹的无穷变化精准的敲中对手的窍穴,只要在百丈以内,躲在那里都没用。 这手落花生的暗器手法秦塞在九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只是当时仅可抖落一颗花生米,威力也相对有限,现在,他完全有把握抖落七颗花生在三十丈以内建功。 “这玩意儿好是好,就是不好练呐,练了好几年了,到现在我还是只能落三颗,不过有效距离却能达到近五十丈。”常普凡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叹道。 第60章 消息 经常骑马赶路之人的马术与用骡子练就的骑马本领存在质的分别,加入了常普凡这淳朴青年后,秦塞一行的赶路速度立即降了下来,好在这青年虽然长相和言谈举止都几度不出众,身手相当不俗,不久后就掌握了真正的骑马技巧,再加上绿耳本就远非普通马匹可比,所以众人回到三无斋时天色才刚刚转暗。这让师清影感觉有些小遗憾,心中埋怨路途还是近了些,两个多时辰的美好时光过得有些太快了。 仅仅女主人就多达九位的三无斋,在智者陶忘机的刻意经营下,其中的欢声笑语远非普通的深宅大院可比,而今天,自陶忘机、芮江月以至于普通的家丁仆人,人人面带笑容。 整座宅院的第一话事人芮江月自今晨起,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几乎当成亲生儿女养大的师清影和秦塞今日的双双归来,让她的心绪几乎回到了自家夫君刚成亲第一次出远门的返乡时的雀跃,淡淡的喜悦最是绵长深远,虽有大徒弟凌西楼亲自掌勺,这位陶夫人仍是跑到厨房看了三次之多,唯恐自己的塞儿回宅后的第一餐嘴巴受了丝毫委屈。惹得貌若中年的老头子陶忘机都不禁在心中泛起了酸意,却始终没敢在自己穷极心思才娶回家的媳妇儿面前有丝毫表露,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踢这那小子的屁股。 陶天才绝对是个天才,站在三无斋门口的他远远的看到秦塞与师清影同乘的胭脂马轻快的跑过来,急忙快走几步接过马缰哽咽道: “七姑娘,小少爷~” 言语间带着抽噎,两行清泪顺流而下,情真意切之至,对小少爷的思念担忧与牵肠挂肚跃然脸上,看的潘玉醉等人直呼感动。 三无斋逢君阁确实有些日子没这么热闹了,从芮江月、池夜菲到秦塞的八师娘第五清秋和九师娘程浣纱,全都围坐在那张阔达丈二的琼州黄花梨大圆桌边上,芮江月身边的君有容抱着干娘的胳膊窃窃私语,一双大眼睛不时瞟来瞟去,咯咯娇笑。 秦塞招呼伍丰、君振北、玄空、邵侠和潘玉醉等人一一落座,其他人还好,唯有潘玉醉,虽长相除秦塞外最为出众,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极度萎缩,右手像抚摸初恋情人肌肤般小小翼翼的触碰那黄花梨大圆桌,胡巧手亲手雕刻的“群仙赴瑶池”采用了除他胡大师外别无分号的镂空技法,人物栩栩如生,场景惟妙惟肖。一向大大咧咧的潘家二公子第一次满脸肃容的心中暗忖: “原来我铁拳山庄与真正的武林豪门的差距经深远如斯!” 小石头石有志的拘谨和潘玉醉不同,这位刚刚拜得金樽观第五代传人为师的少年是真心没见过这么大阵势,在他的眼中,不说围着这巨大餐桌而坐的漂亮阿姨,就是穿梭于大厅中端茶上菜的几十个姐姐,也都长的仙女一般,远非洛阳四季成衣坊那些阿姨可比,更可怕的是桌子上罗列的杯盘,镶边、錾花竟全部使用晃眼的纯金,可怜的少年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金子,没曾想今天刚进这饭堂就能见到这么多。 身为师父的伍丰显然更加沉稳,也丝毫不见外,刚进三无斋他已专程让秦塞带着他到陶忘机面前磕过头。原来金樽观四代单传弟子也就伍丰的师父郭奉孝,当年行走江湖时和陶忘机是一个头磕地上的结义兄弟,虽然从未见过面,伍丰对自己这位传说中的师伯可以说早就极度崇拜,尤其是眼下看着仍然一身白袍的陶忘机手捻须髯坐在主位,看着满座丰盛至极的菜肴微笑不语,伍丰内心的敬仰更盛了,心道自己这师伯果然是绝世高人,真正的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无奈自己腹中的馋虫更加活跃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口水流出来,这位金樽观五代传人只好转移注意力,和身边同样一脸淡定的桂天元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直到凌西楼端着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上,陶天元才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对这偌大餐桌上的美食发动攻击。为了维持忘机先生的高人形象,从九位夫人到一众徒弟都没像只有自家人那般叽叽喳喳,一餐饭吃的很快,宾主尽欢。唯有伍丰道人心中略有遗憾,因为,他还没吃过瘾,心道自己这师伯和小师弟也太抠门儿了,饭都不让吃饱,直到秦塞的声音如同仙乐般在他耳边响起才眉开眼笑。 “伍师兄,别着急,一会儿到我的院子还有第二场,菜管饱,酒管醉!” 和陶忘机与九位师娘道别后,秦塞、凌西楼、桂天元、司徒小满、师清影带着伍丰等人迫不及待的向秦塞的院子走去。 追随了陶忘机数十载的老管家陶天才早就在秦塞的院中备好了一切,当然全部食材都是凌西楼让人从来一口大酒楼拉过来的半成品,简单而且粗暴,一猪一羊,猪是太行山农人饲养十五个月方至百五十斤的太行黑猪,羊是北邙山下楚河汉界大峡谷特有的荥水山羊,大徒弟戴疱正在院子里忙活。 忘机门下,不管是徒弟还是徒孙,记名不记名亦或是亲传,你可以悟性低,也可以底子薄,但是有一点较其他门派大相径庭的硬性要求必须遵守,那就是,必须对食物保持最最崇高的敬意。此时戴疱脸上的神情,与他被先帝亲笔封“顶味”的师父凌西楼烹制食物时如出一辙。已习得自家师父六层烹饪功力的戴大师此时正在精心的烤制那头太行黑猪,这头自今晨开始腌制的整猪眼下已被烤成了金黄色,香气四溢,满院芬芳,靠近炭火的猪皮已微微发红,散发着诱人的色泽与焦香。大师兄凌西楼远远的闻了下味道,向大徒弟摆了摆手,戴疱双臂运力,将烤制的略微有些泛红的整猪搬到一旁早已备好的案子上。凌西楼轻挽衣袖,从大徒弟手中接过菜刀,向油亮通透的馨香猪肉斩去。 烤制整猪的碳火架旁,此时架起了一口大锅,这大铁锅的口径目测不在四尺以下,锅下干透的松树根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势极旺,锅中炖的正是那只来自两百里外喝山泉长大的山羊。正所谓原汤化原食,炖煮这种山羊最是考究,欲将其肉质的细嫩与鲜香全部激发,凌西楼和他的门人早已深悉个中三味。 取荥水地区地下六至八丈暗河之水与周岁山羊一同运回三无斋,将羊屠宰完毕清洗干净,用运回的荥水暗河泉炖煮羊肉,而将这种羊肉炖煮到最高境界也是最正滋味的关键技法,凌西楼总结了四字秘诀,那就是“大火、无料”。铁锅下的火烧的越大越好,锅中除了泉水和羊肉外再也无须放入任何物事,各式常用于增香去腥的大料一样也不能放。全程大火炖煮两个时辰后方可出锅上桌,食者仅需在羊肉入口前沾上少许盐巴沫,这种极简的烹饪、极鲜的滋味、极嫩的口感在其口中对味蕾的侵蚀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更绝的是羊肉汤,这锅汤味道之鲜美,让秦塞每每食用都会再一次刷新自己的认知,那醇香与鲜膻、味觉与嗅觉所形成的综合触感总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幸福与满足,这世间,真美好!所谓人间值得,尽在汤中。 这里备好的酒着实让第一次来到三无斋的客人再一次大开眼界,喝了这种酒,就连这些人中阅历最为丰富的伍丰道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喝过的那些所谓的酒,和这酒比起来,充其量只能算是略带酒味的汤汁而已。 而酿制这种暴烈到让人颤栗的烈酒之人,任谁都难以猜出。 竟是司徒小满。 这种被司徒小满自己取名为“火炭儿”的清冽酒水,酿制过程之繁琐远非普通酒液可以相提并论。 这种使用稻、黍、稷、麦、豆五种粮食配比如清水般清澈的酒水,历经八次蒸煮、八次发酵后,采用当今所有酒坊从未尝试的先蒸馏、后萃取的方式取酒八次,最终将八次所取之酒重新勾兑后,酒香纯粹、隽永悠长,饮之先是如烈火钢刀入喉般撕心裂肺,接着胸口憋闷、难以呼吸,继而酒液如同响箭入云般在口中炸裂,满口生香,最后被这“火炭儿”勾引而出的酒嗝儿最是让人心悦诚服,竟一别其他酒液饮后酒嗝儿的酸臭,而是特立独行的让清香通过酒嗝儿重回口外。 这“火炭儿”,实在是妙不可言。 半脸钢刷般胡须的紫面大汉司徒小满对这种酒液妙处的了解最是深刻,勾勾手指从酒坛中引出一缕酒线注入一只比他大拇指大不小多少的琉璃酒杯中,小心翼翼的捏着这伍丰等人见过的最为袖珍的酒杯放在鼻孔前,轻轻嗅了嗅,满脸沉醉,眯起眼睛,将那精致琉璃杯中的酒液一下倒入被钢针般胡须围在中央的阔口中。继而闭上嘴巴,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足有常人的三个呼吸之后,从这巨形大汉鼻孔中开始断断续续的发出“哼~哼~”声,眯着的双眼变成半睁,只是那眼神,让铁拳山庄二公子潘玉醉看起来,怎么那么像青楼女子取悦恩客时分抛出那如丝的媚眼呢? 紫面络腮胡大汉哼哼唧唧了良久后,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变成了瞪着眼睛,接着嘴巴张大,长长的呵出一口气,满脸的幸福和迷醉让玄空等人看到浑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 秦塞和二师兄桂天元当然早就见怪不怪了,伍丰道人微微皱了皱眉,捋了捋合下那几根有些形单影只的胡须,暗忖道,这“火炭儿”莫非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成? 伍丰学着司徒小满的样子,勾勾手指引一条酒线飞入酒杯,端起来一仰脖倒进口中。刚闭上嘴巴,右手中的琉璃杯就忽的化为齑粉,中年道人双眼瞪的溜圆,脸色迅速由白转红,周身突然发出滚滚气浪,肉眼可见,震的小石头和潘玉醉等武功略低的几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接着仰头发出如穿云响箭般的厉啸,然后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整个院子也随之陷入了寂静,落针可闻,离的近些的秦塞分明看到,道人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缓缓流出了两行清泪。 良久后,道人长长叹了口气说了半句话: “这酒~这酒~怎地如此~” 对自家师父由鄙夷到害怕再到亲近的少年石有志从未尝过酒的滋味,而凌西楼“恢恢乎其余游刃必有余地矣”的神技早已将那烤猪分割的整整齐齐,这香味对石有志的诱惑才是最致命的,但自幼不得不谨小慎微的少年抄起一块金黄色的猪皮仍是没直接放入自己口中,而是秉承尊师重道的良好传统,放进了自家师父嘴里。“嗯?”道人轻轻咀嚼两下后,眼睛又一次瞪的溜圆,众人见状纷纷后退并双手掩耳…… 然而伍丰这次的表现有些让大伙儿失望,只见他一个闪身来到放猪肉的案旁,筷子都没用,直接抓起一块猪肉啃将起来,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捏着一只酒杯,俄尔招手引出一杯火炭儿,边吃边喝,不亦乐乎。 其他人尤其是玄空和潘玉醉一看,呼啦往上一冲围住了那分割的大小适中均匀的烤猪肉,边吃边喝,一时间院中竟无人顾得上说话了,唯恐慢人一步少吃了一口肉少喝一杯酒。 秦塞微笑着看向这帮第一次行走江湖就结交下的好朋友,心中很是满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真诚给了自己不少帮助,尤其是玄空和邵侠,可以说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看他们开心畅快,自己也不由愉快起来。 回到家以后就莫名的感觉到了浑身无比的放松,秦塞悠哉悠哉的来到尤在不停翻滚的羊肉汤锅边上,取上两个粗瓷大碗,连汤带肉盛了满满的两大碗,撒上了少许盐巴沫和芫荽,馨香撩人,抿了一口,整个人的身体都暖洋洋的。将另一碗递给同样面带微笑的二师兄桂天元,随口说道: “想知道婉儿姐姐的消息吗?我知道她在哪里。” 第61章 梅子 总是一脸淡定要死不活模样的二师兄接过那碗羊肉汤,刚凑到嘴边,就听到了秦塞随口说的话,立刻愣在了那里。这位在任何事情面前总能保持了然于胸波澜不惊的中年读书人,武功修为早已达到了江湖中传说级的入道级,此时端着一碗羊肉汤的手竟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手的骨节甚至开始慢慢泛白。 有些记忆,就像是一饼沉放多年的普洱茶,颜色愈发黢黑,气味逐渐内敛,一旦注入滚烫的开水,那滋味却会变得加倍的绵密厚实,甘醇馥郁,厚重隽永,但为何又携带这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呢?或许,只有掺杂了这丝丝苦涩,才是她最迷人的魅力所在吧!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秦塞面带微笑轻声吟诵在嵩阳书院金婉儿处看到那幅画的题跋。 听了这首小词,桂天元颤抖的手渐渐趋稳,粗重的呼吸声也重归悠长。低头喝了两口并未尝出味道的羊肉汤,嘴角抽动两下,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低声问道: “幺子,不,小师弟,一会儿你到师兄那转一圈儿,看看有啥喜欢的东西,随便拿。” 读书人终究心思转动的要快一些,这事儿如果说是司徒小满肯定是第一时间冲上来问个究竟,而十年前总牵着自家小师弟自告奋勇的去金明池畔买杏仁茶的桂天元显然对秦塞的跟脚了解的更加透彻。 秦塞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在自家二师兄这儿索取什么好处,桂天元也当然知道秦塞不是真的想要索取什么好处。只是这样下来,桂天元的急切反应被秦塞一览无余,二师兄对婉儿姐姐,果然仍能如当年般一往情深,甚至犹有过之。 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二师兄的脸皮也忒薄了些,否则早在十年前就抱得了美人归。 所以秦塞也从未打算仅凭自己和桂天元的一席话而使二师兄的面皮突然一反常态而厚如城墙,继而不顾一切的去嵩阳书院迎娶金婉儿,那绝对不可能。正如他之前在嵩阳书院所言,必须通过师娘和师父向这内心通透却总将自己的感情深埋于心底的二师兄施加压力,最好是以长辈的身份替他直接把主意拿了,再加上嵩阳书院山长程颐与金婉儿闺中密友贺瑶的遥相呼应,此事可成矣! “小师弟,这么些年师兄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中有数,眼下师兄只是想知道你婉儿姐姐的讯息,看看她过的怎么样。” 桂天元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秦塞闻言仍是摇了摇头,坦然道: “正是这么些年二师兄一直对我极好,现在我才不能告诉你婉儿姐姐的消息!就算我马上把她的所在说给你听,然后呢?” 没等桂天元答话,秦塞接着说道: “你去娶她吗?你敢吗?我想,大抵是不敢吧,你也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再则,十年了,就算你找到婉儿姐姐,你能保证她一定同意和你如何吗?” “我告诉你牛鼻子,谁那娘的用真气逼酒谁就是绿毛大王八,别墨叽,直接一大碗一大碗的喝,敢不敢比?是爷们儿的你就别摇头!”司徒小满的嗓门永远如炸雷般高亢,此时手中正提着一个上午刚从他院子里搬过来的酒坛,本就是紫色的脸膛更显的红光满面。 “别看你个子大、年龄大,但真和我相比,酒量、饭量你根本就不是个儿。” 伍丰用包浆厚重的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毫不示弱道。 司徒小满一时兴起,大声喊道: “兄弟们,我司徒老三不太会说话,你们是我家幺子的兄弟,就是我司徒小满的兄弟,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都在肉里!” 之前那种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琉璃杯早已被喝的兴起的众人弃之不用。虽然一开始就被这种名为火炭儿的烈酒的狂暴割喉感给了下马威,引起的足够多的注视,但仍是低估了这清水般酒液的威力,第一个趴下的是喊的最响铁拳山庄二公子,仅吃了一块金黄色的烤猪肉,潘玉醉就用他琉璃酒杯喝了一杯酒,一下就被镇住了,大喝一声: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喝的酒。”接二连三又喝了几杯后感觉不过瘾,直接换成了盛汤的粗瓷大碗,倒了满满一碗酒,刚喝了半碗就一头扎在了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管是半个江湖人的以“盗着兼济天下”为己任的邵侠还是自幼受自家三叔影响怀揣英雄梦的常普凡,亦或是为了抱得美人归特意还俗的玄空,都发自内心的对这座在江湖上如雷贯耳又神秘之极的大宅子有着属于自己的猜测,有一点他们一定能达成共识,那就是,这座宅院一定是天底下最最安全的所在。 所以不管是吃肉还是喝酒,大家都放得很开,就连将那只宝贝酒葫芦从洛阳一直抱到汴京的君振北在征得伍丰道人的首肯后,也加入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行列。 然而,事实证明,在不使用真气或者内力往外逼酒的前提下,习武之人的酒量较之普通人也大的有限,而且司徒小满除了打铁以外,酿酒的本事用陶忘机的话说就是“当今天下,真的可以一览众山小了”,这酒不但性情暴烈如火,且后劲绵长悠远,醉酒快过“急性子”,醒酒慢过“慢郎中”。 对于火炭儿这种两斤足以撂倒一头牛的烈酒,秦塞和桂天元最是熟悉不过,师兄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桂天元是想从秦塞那里套出金婉儿的踪迹,秦塞则是始终顾左右而言他,防的滴水不漏。 当玄空端着碗就找师兄弟二人喝酒还没喝就自己软倒在地上时,桂天元摇头笑了笑,帮助小师弟把这帮朋友一一送回房间,就回自己院子休息去了。 原本热闹的院子一下安静了下来,师姐早带着君有容回自己院子休息了,拎来一只摇椅放在仍在翻滚的羊肉汤锅不远处,又往临时搭建的灶子里面续上一点柴,秦塞斜坐在摇椅上,舒服的浑身的骨节都在欢呼雀跃。 天边的月牙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星星们与这身材曼妙的邻居遥相呼应,偶尔顽皮的眨眨眼,大概是在倾诉心事吧!离开铁拳山庄已经有些日子了,不知道那走路姿势特别却总是让人牵肠挂肚的姑娘怎么样了,凤箫吟的刀法练到了什么程度?自己偷偷让人送去的蓝田玉佩喜不喜欢?此刻又在做什么?大概是入睡了吧,如果那那梦中有我秦塞,也不枉我如此挂念。 本次离开汴京开始自己的江湖之路,结识了不少人,还真是幸运,多数是老百姓口中的“好人”,这些好人还多数成为了自己的朋友。听着潘玉醉与伍丰那离着数十丈仍听着真切呼噜声,秦塞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翌日一早,当伍丰伸着懒腰走出房门时,秦塞已自己把整个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这是他自十岁以来保持的习惯,只要他在家,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扫自己的庭院。 羊肉汤锅仍在呼呼冒着热气,昨夜在摇椅上坐了整整一宿的秦塞始终没让灶台中的火星熄灭,此时的这锅羊肉汤仍在缓慢的翻着水花,待伍丰洗漱完毕秦塞熟练的盛了一大碗,撒上芫荽和盐巴递过去,袖口油亮的道人先是轻啜一小口,接着就抄起一双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仅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将如同人脑袋大的一碗羊肉汤连汤带肉干个精光,然后没等秦塞出声,自己又盛了一碗吃将起来…… 三碗羊肉汤下肚以后,伍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习惯的用衣袖擦了擦嘴巴,然后轻捋胡须,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色,淡然道: “昨日你那三师兄司徒小满竟用喝酒吃肉这两样事情和我相比,不知结果如何?” “呵呵,结果虽然是你俩双双倒地,但伍丰师兄你~,眼下已喝了熬煮六个多时辰的羊肉汤三大碗,我三师兄还在打着呼噜,这一节,应该是伍丰师兄胜出!”秦塞看着中年道人期待眼神,说道。 道人咂咂嘴回味了下刚才的羊肉汤味道,心道真乃人间美味,脸上不露神色,眯着眼睛点点头,淡然道: “秦塞师弟言之有理!” 不一会儿,小石头、玄空、邵侠和君振北等人都一一走出房间,全部喝过那熬煮了一夜加两个时辰的羊肉汤后,纷纷赞不绝口。最后一个起床的司徒小满放下碗说道: “我就说了,在俺们三无斋,要喝酒找三爷,要喝汤嘛,还得是我大师兄。我每次喝醉后的第二天早上,都要跑到他那喝上两晚这种羊肉汤,真舒服。怎么样牛鼻子?服不服?” “服你?喝同样的酒,吃同样的肉,贫道早就苏醒起床了,你呢?还不是刚醒来,谁输谁赢,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伍丰不以为然道。 “哦?那你给老子酿出几百斤昨晚咱喝的那种酒出来,或者,你保证从此以后那酒你不再喝了,三爷算你赢。怎么样?还有,那种真正的男人喝的酒,谁酿的?知道吗?是三爷我!”司徒小满将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响,得意洋洋道。 “好了各位兄弟,大家都是第一次来三无斋,我带大家转转吧?”秦塞白了师徒小满一眼说道。 让人喊上了师清影和君有容,一行十余人开始参观这座京都第二大的宅院。 “这就是知本台了,这知本台共九层,下面六层由采自大河以北红石崖最坚硬的红石砌成,上面三层是木质结构。说白了,这像塔一样的大楼就是放书的,里面茫茫多的书,怎么看都看不完,我这么些年在里面是受了大罪了。还有,江湖上盛传的三无斋二十四节气,平时都在这知本台读书、修行,武功嘛,还都是挺高的……” 秦塞正在介绍武林中人感觉最神秘也最神往的所在,“吱呀”一声,知本台的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英姿飒爽的漂亮姑娘。这姑娘身穿枣红百褶如意裙,外罩黑色乌金云纹衫,简简单单梳了一个冲天马尾辫,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潇洒如意的——女侠。 仔细看了看后,师清影快走几步抓住这女子的双手,惊喜道: “梅子?是你吗?你啥时候来的?” 那位仅凭简单装束就让潘玉醉和常普凡等人看的目瞪口呆的女子看到师清影脸上也是一喜,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凭空增添几分俏皮和妩媚,声音听起来虽不似师清影那般如空谷幽兰般引人,却自有一番随意和洒脱: “忘机伯伯不是答应我每年可以在知本台读三天书吗?这不,今年的刚读完就被那个凶巴巴的立冬赶出来了!”被师清影喊做“梅子”的漂亮姑娘皱了下鼻子道,她这鼻子生的并不小巧,但放在这张脸蛋儿上,感觉只有“完美”二字可以形容,好到不能再好了。 就只是这微微的皱了下鼻子,坏了,人群中的常普凡感觉自己的心如同被巨锤砸中,一时间竟似难以呼吸一般。这么些年,按照三叔的教导他踏踏实实行走江湖,脚踏实地做了很多事情,也结识了很多人,而眼前这位梅子姑娘,和他心目中的女侠形象瞬间完全重合。 “这位姑娘我见过,敢问姑娘芳名?”这话一出口,常普凡自己都夏吓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说的。 第62章 女侠 一旁的潘玉醉撇撇嘴,轻笑道: “我说老兄,你这搭讪姑娘的方法也太老套了吧!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也说我见过,每天梦里都见!” 心跳严重加速的常普凡闻言脸涨的更加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塞一看是这位姐姐,赶紧上前问好: “梅子姐姐,好久不见,小弟想死你了!” “想我?我看未必吧!想你家师姐还差不多吧!每次见到你俩我就妒忌的不得了,认识的人中就一个英俊的男子,还被清影给霸占了,难过的是我还抢不过她,去哪说理呢?” 梅子白了秦塞一眼指着师清影说道,这一眼的风情再一次让常普凡怦怦狂跳的心遭到重击。 “再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清影大羞,伸出修长玉指挠了两下女子的纤腰。 秦塞见状赶紧拦住二人,向自己身后的一帮朋友一一做了介绍。 这位几乎满足所有游侠儿对女侠形象期待的丽人名叫罗悦馨,是陶忘机一个挚友的女儿,系出名门,武功不俗,自小就常随他父亲到三无斋玩耍,和师清影是关系非常要好的闺中密友,在三无斋也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外人。于是,这位罗大小姐也加入了带领大家参观三无斋的队伍。 和普通的小女儿家全然不同,这位女侠和师清影落落大方的聊起上次分别后各自的经历,既不似普通女子在人多时候过于矜持的低头窃语,更不像关晓蝶那般比普通男子更加豪迈的大说大笑,给人的感觉很自然、很随性,就连脸皮相对比较薄的石有志也能感觉到这位漂亮姐姐的亲切,众人都感觉这和这女子交朋友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这位女侠的容貌照倾城之姿的师清影仅有一线之差,按秦塞和赵祯早年对美女评判方式,这姑娘的姿容足有八十五到九十层楼之高,大气中不失优雅,随性中透着灵性,与婉约挺拔的师清影、面容稚嫩胸怀却伟岸惊人的君有容站在一起,的确让潘玉醉等人大饱了眼福。 唯有常普凡的神情有些与众不同,本来面无表情的脸蛋子此时竟有些跃跃欲试的神色,尤其自他说过“这位姑娘我见过”后,潘玉醉一直含笑看着这言语极少武功却相当不俗的青年,此刻这一身普通棉衣的青年食指紧紧攥着那把连剑鞘都普通之极的宝剑,据说这剑也是他三叔送给他的,名字很怪异,叫做“找平”,意愿很高远,对他寄予的期望也极高,希望他凭此剑找平世间不平事。 手握找平宝剑的常普凡看着那刚加入队伍的漂亮姑娘眉毛挑了好几次,嘴巴张了好几次又叹了口气闭上了,欲言又止,潘玉醉感觉很好玩,后退几步拉着邵侠低头窃语。 “有情况啊这是,这小子看起来蔫不拉几的,莫非也是我辈中人?” 潘玉醉暗忖道。想到这里,他拉了拉秦塞的衣角,指了指仍是满脸纠结的常普凡。 秦塞一看也乐了,心道这哥们儿不管是从气质还是举止,从哪看也都和情圣玄空没有可比性啊,怎么看到漂亮姑娘也这副德性。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尽然,因为早就和他见过的面的师清影的容貌稳在罗悦馨之上,论身材君有容也比这女侠更为惊心动魄,都没见常普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怎么一见到这梅子姑娘就如此的失魂落魄。 拍了拍仍是一脸纠结暗暗较劲的常普凡,秦塞慢走了几步,拉着常普凡和众人稍微的拉开了点距离,淡笑着问他: “凡子,我这梅子姐姐这么漂亮,你就不喜欢她吗?” 常普凡本来有些暗淡的眼神蓦的一亮,接着做了几个长长的深呼吸,眉头突然紧紧皱了起来,一脸正色道: “不瞒你说秦塞,这么些年,按照我三叔的意思走南闯北的我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但是像梅子这样洒脱与随性的姑娘,还是首次见到,怎么说呢?特别有仙子和侠女的味道,总感觉吧,这是我这么些年一直期待的姑娘!” 秦塞听了后惊得目瞪口呆。心道可以呀这哥们儿,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呐,一脸老实模样的人原来也能说出这般撩人的话语,学着他的模样皱眉道: “这段话讲给我听岂不是浪费了?你应该说给我梅子姐姐听嘛!” “我……我……我不敢!” “那有啥不敢的?梅子姐姐~”秦塞说着就喊住了罗悦馨。 常普凡一听傻眼了,五官都挪位了,差点哭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听到秦塞的喊声,那马尾辫姑娘停下脚步扭过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秦塞,长长的睫毛把一双大眼睛修饰的更加绝美,看的常普凡的心跳愈发的快了。 “我这位凡子兄弟有话要对你说!”秦塞说完就拖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去参观三无斋数亩大的厨房。 身穿枣红如意裙外罩黑金衫的姑娘,腰悬一对鸳鸯蝴蝶双刀,慢慢的走回来,站在呆若木鸡的年轻人身侧,个子仅比这中等身高的男子低了一线,嘴角上翘让她原本就圆润的鹅蛋脸更增颜色,常普凡更迷糊了,牙齿打架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面容粉嫩的姑娘皱了皱鼻子更显俏皮,让紧张至极的常普凡稍稍减了点压力。她伸出修长白嫩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直截了当的让常普凡惊的小心肝差点从腔子里跳将出来: “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常普凡抓耳挠腮,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字。 罗悦馨似是极有耐心,静静的微笑看着朴实青年,秋水般的深眸中满是鼓励。好一会儿之后,常普凡终于敢偷偷的看一眼那怎么看都好看的眼睛,又一会儿之后,终于敢直视。 “嗯!”用鼻孔哼出的一声似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去年在和州斩尽山鹰帮十八学理境堂主和明理境帮主身中七刀九剑都没这么辛苦。 “嘻~嘻~”姑娘睫毛和眼睛都弯弯的,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嘛!要不我们先处处看?说不定过段时间你就不喜欢我了。”罗悦馨歪着脑袋笑道。 常普凡涨的通红的脸庞仿佛要滴出水来一般,不迭道: “好的好的,不会不会。” 女孩儿没再说话,背起双手,轻巧的跳着格子走了,又黑又亮的马尾辫晃来晃去,好看极了。常普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没握找平的那只手的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嘴巴怎么也合不拢,脚下无比轻快。 忽然,一旁的大树后面闪出了一个瘦高的身影,正是司空邵侠,他修长的身体一晃向远方掠去,转眼消失不见。 在整个三无斋转了一遍之后,秦塞和师清影带着大家来到这座大宅子东北角建有九曲十八弯连廊的纤腰湖畔,这座从未没计入三百亩三无斋占地面积的大湖,是汴京城发达水系的一个缩影,因状入少女纤细的腰肢而得名。 静谧湖面的一角让三无斋的东北角形成环水格局,给这座京城第二大的宅子凭空增添了不少灵气和韵味,当年秦塞和赵祯在皇宫后苑唤鱼池钓鱼良久,仅仅钓到一位寸许长的小鱼金风,后来成了秦赵二人的好兄弟。 而自幼好强的秦塞痛定思痛,曾在这纤腰湖的一角苦练钓鱼技能,也取得了可圈可点的战绩,让他后来在赵祯那得意洋洋的显摆了许久。 冬季,湖面不似夏日那般有片片莲叶伫立,更不见出淤泥而不染媚而不妖的水莲花,甚至连水鸟都被冻的不知所踪,仅剩寂寥与空旷相伴,却有别有一番让人心旷神怡的滋味,站在湖角弯弯曲曲的连廊上,深吸一口气,沁凉而舒适,头脑随之更加清明。 在大致看了三无斋一遍之后,伍丰道人带着他新收下不久的小徒弟出门长见识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吾生也有涯,而吃也无涯,如果到一个地方不能把当地最正宗的小吃品上一遍,那简直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虽已入门仍需接受三年考验的小石头当然愿意长这种见识,而且多多益善。几乎没出过远门的少年来到这首善之地,当然不会关心坐龙庭的官家天子,琳琅满目冠绝天下的各式吃食才是最让他难以抗拒的诱惑。 在这不知耗费了多少石材的连廊上,身材高大挺拔的潘家二少突然扭捏起来,扭着屁股走到常普凡近前,用比擀面杖细不了多少的食指指着自己的脸,捏着嗓子说道: “你喜欢我是不是?” 身材细长脸颊削瘦的邵侠不知从哪忽然钻了出来,吭吭巴巴的假装说不出话来: “我~我~” 接着故作害羞欲拒还迎的瞥了潘玉醉两眼从鼻孔里发出“嗯”的声音。 “嘻~嘻~”潘玉醉翘起兰花指撩了下鬓角并不存在的发丝,接着说道: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嘛!要不我们先处处看?说不定过段时间你就不喜欢我了。” 邵侠一脸急切道: “好的好的,不会不会。”…… 二人学的正是不久前常普凡和梅子的对话,让从来都是面无表情但此时面带微笑时不时偷瞄一眼罗悦馨的常普凡顿时大羞,本来还得意洋洋的傻笑的表情瞬间凝固。 “都说了,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常普凡,你可不能和这人学!”和师清影正聊的开心的梅子女侠一声娇喝跳了过来,抬腿对潘玉醉踢了一脚,正中犹在开怀大笑的潘玉醉的屁股,潘二公子一是没料到这姑娘的身法如此之快;二是更没想到这看似轻松的一脚如此之重,整个人腾空而起,飞跃汉白玉石材雕刻而成的连廊栏杆,直直的坠入湖中。 坠湖后,急欲挣扎的潘玉醉惊骇的发现,自己的手脚竟在入水那一瞬间不受控制了,原本以他刚刚突破明理境初期的修为就在在算在水中闭气一刻钟也不至于喝水,哪知道武功高他一大截的罗悦馨羞怒于他的口无遮拦,在踢他的时候顺脚渡入一缕真气封住了他关元气海,一时着急,潘玉醉不由喝下了两口冬日纤腰湖的碧水。 靠眼力吃饭的邵侠一看这姑奶奶实力远非自己所能及,脚尖点地,施展了千古以来三十六计中被使用次数最多的“溜”字诀,不料刚跳起来就看到一张平凡的国字脸近在咫尺的微笑着,接着就感觉自己没几两肉的屁股像被鞭子抽中似的一阵剧痛,继而也坠入湖中。好在常普凡下手比他看第一眼就喜欢的不能再喜欢的姑娘客气很多,没用封人丹田那等狠招,坠入水中的邵侠手刨脚蹬拖着刚尝出湖水味道的潘玉醉游到廊道旁翻身上来。 说也奇怪,刚上廊道,潘玉醉的丹田就自行解封,看来罗女侠就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而已,浑身湿漉漉的二人被小风一吹,冷的打颤,赶紧运转内功,将浑身的水蒸干。 中午时分,秦塞和师清影带着众人在廊道中间的独酌阁吃了远比昨日在秦塞小院丰盛的多的午餐。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从来都是帮助男女成其好事的最佳借口,包括司徒小满和潘玉醉在内的众人强忍住香气扑鼻火炭儿美酒的致命诱惑,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吃完饭,以各种借口纷纷离开。 比如潘玉醉表叔家的表妹在西四胡同抛绣球他着急去抢,邵侠和人约好在书店街交易一套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笈,司徒小满怕火炉里的铁烧焦了需要赶紧回院里敲两下,秦塞和师清影需要赶紧去帮二师兄娶媳妇儿……转眼就剩常普凡和罗悦馨二人。 得到了三叔真传面对女子时胆子却小的可怜的常普凡再度紧张起来了,感觉放在不远处酒壶中的美酒火炭儿威力确实不同凡响,仅仅闻一闻就能面皮发烫。 梅子远比身侧的青年大方,白了对方一眼,娇媚的风情让那小子差点流出口水,姑娘率先开口: “我说,刚见第一面我就答应和你交往,你会不会感觉我这人很随便?” “不~,绝对没有!”常普凡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道。 “是内心真不觉得还是没来的及觉得呢?”姑娘歪着脑袋盯着常普凡平凡无奇的国字脸问道。 “可~能~,没来得及吧,我不知道!”青年低下头不敢看姑娘的眼睛。 “哼!是就是吧!我问你,你十个月时,你三叔常寿做主给你定过一桩娃娃亲你知道吗?”姑娘透过独酌阁的大窗看向远方平的如同一面大镜子的湖面问道。 “我娘说过,说是义阳人。她爹是我三叔的盟兄。”常普凡说了今日和这姑娘对话以来的最长的一句话。 “我见过你,你带着四个孩子刚刚开始西行我就跟着你,直到你把三个孩子送回家,带着第四个孩子改道西北时我才自己返回来。” “你是说,你就是我三叔盟兄,也就是我罗叔的女儿?”常普凡睁大眼问道。 “嗯!”梅子认真的点点头。 “呵~呵~,呵~呵~,真好!”常普凡开心的手足无措,用没握剑的那只手不停的揉着后脑勺。 罗悦馨一跺脚,嗔怪道: “傻样!” 这风情,让常普凡看的如同痴傻了一般,愣在那里。 第63章 大事 “小塞你做的对,这事儿要好好盘算一下,不能白白便宜了这呆子,否则说不定还是不知道珍惜这份感情。哎!我说你师父的风流本事这小子怎么一点也没学去呢?” 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芮江月容貌和三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狠狠瞪了一眼旁边悠然喝茶的陶忘机,接着道: “有些女子啊,是真的值得男人穷尽一生去疼爱的。你还小,要长大以后才懂。男人呐!要事业,要地位,要财富,要面子,而女人呢?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有时候却成了别人的九分之一。婉儿这姑娘师娘喜欢,断不能再让她受了委屈。你说呢?” 扫了一旁仍在聚精会神喝茶的陶忘机一眼问道。 仍是一身白袍看似中年儒生的三无斋男主人反应慢了些,芮江月“啪”的拍了声桌子喝道: “问你话呢!” 在外人面前始终举止有度的中年男人此刻在娘子面前有些理亏的样子,因为二徒弟当年问及这桩婚事他的稍一犹豫而将如此美满的姻缘整整耽搁了十年之久,懂事了几十年的芮江月也因这事憋了十年的火没发,今日见到自家男人又如当年那般像是不当回事一样,终于忍不住了。 其实在陶忘机多达九名的真传弟子中,凌西楼因资质问题,自身又醉心于烹饪,武功在众师兄弟中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桂天元,不管是文采还是武功,就当下来看,都稳居第一,但这仅看烧包外形和自家师父最为相似的二弟子却有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缺点,那就是脸皮极薄,十年前是,如今大抵也没怎么改变,所以秦塞没把金婉儿的讯息直接告诉他。 然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家庭地位永远排在第一位的当然而且永远如果一定是师娘,秦塞至今都想不通,实际年龄早已过了花甲的师娘为什么至今仍能做到看起来和师姐年龄相仿,尤其是那双丹凤眸子,大而狭长,还清澈似水,白了陶忘机那一眼的风情连她的“塞儿”都打了个冷战,实在担心除夕那晚连师姐都被她比下去。 端庄丽人瞥了眼门口,池夜菲如约而至,自己搬了一个绣墩和姐姐促膝而坐,一身红衣马尾辫,不施粉黛的脸蛋儿和秦塞刚进三无斋的第二天见到的模样一样粉嫩。 “我说老二,小桂子的事情你要多费点心,别让孩子们啥事儿都找我。” 芮江月叹了口气。 “小桂子?小桂子有啥事儿?这孩子比我还懂事儿!” 池夜菲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不巧的是陶忘机恰巧往这看了一眼,真的和他当年初见的十八岁的池夜菲一般不二。 他笑了。 这笑容,是充满童真的笑,是懵懂少年的笑,是情窦初开的笑,是缅怀过往的笑,是当年第一次在湖广看到那一袭红衣的笑。在这一笑中,有回忆、有喜悦、有甜蜜、有忆往昔峥嵘岁月。 更有一丝胆战心惊。 好死不死的,这贱贱的一笑被芮江月捕了个正着。 三无斋大妇终于拿出了女主人的风范, “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伸出纤纤食指指着陶忘机道: “你给我滚出去。” 这位江湖人眼中的神仙中人竟莫名消失了,无比突兀。 芮江月撇撇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抿了口茶水,她正色道: “小桂子这孩子那都好,就是别看都过了不惑之年,面皮太嫩。这次既然塞儿带来了好消息,婉儿那丫头十年来还在苦苦的等着他,那我们就想想办法让他也在婉儿那里表面上吃点苦头,让丫头心里平衡一下。” 她看了一眼从小当亲儿子养的秦塞一眼,继续说道: “男人呐!有时候还真是欠管教,容易到手的东西从来都不知道去珍惜。我不是说你啊塞儿,你二师兄这事儿,你好好动动脑筋,四季成衣坊的事儿先暂时交到四儿手上,除夕前帮你二师兄把婉儿娶回来,师娘记你大功一件!用钱就跟你二师娘打个招呼,我可是没钱了,刚丢了五十万。” 秦塞心中不由为二师兄默哀,同时又为他感到开心,自古以来的游侠列传上,从来被人津津乐道的,不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桥段吗?与此同时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心道:我不是来找师娘寻求帮助的吗?怎么这事儿转来转去又回到自己这儿了呢? 西京洛阳城,龙门渡口,夕阳西下,威武雄壮的身影被余晖拉的极长,数日前因冰冻停运的码头空无一人,平添了几分萧瑟和凄凉。 “踏踏~踏踏~”沿着河畔行来一队人马。人,头戴斗笠身着青衫;马,清一色的枣红大马,不管是人还是马,甚至连高矮胖瘦都如出一辙。 若有人在此地,在感叹这数十骑人马除了马蹄声全无其他杂音之外,一定会惊诧于这不可思议的整齐划一和鸦雀无声。 加上为首的不满五尺面相极丑的瘦小汉子,整整四十九骑。这一队在寂静中仿佛蕴含无穷伟力的人马来到那伫立在夕阳中的壮硕身影前齐齐下马,单腿下跪,右拳击胸一起喊道: “总捕头!” 这远比普通男子高大许多的身影正是当今大宋总捕头,三无斋排行老四的关晓蝶,等来的正是她旗下最为得力的干将——天晓大队。 天晓大队,加上大队长天晓共计四十九人,除去天晓以外,又分为天、地、玄、黄各十二人的四个中队,是大宋六扇门当今最神秘也最血腥的力量。 到了四季成衣坊后院,四十九人除了那瘦小汉子相对随意,其他四十八人如标枪般站在院中,鸦雀无声。 关晓蝶摆手唤大队长天晓和四个中队长进屋,大马金刀的往太师椅上一坐,沉声道: “情况你们都知道了,说说吧!” 代号分别为天一、地一、玄一和黄一的四个中队长和院中的队员们一般不二,仍是直直的站在那里。名字叫做天晓的大队长在自家总捕头面前十分随意,他懒洋洋的一屁股坐在比自己高了一头开外的关晓蝶旁边的椅子上,随手到了杯茶,抿了一口,说道: “我说头儿,这点事儿,您让老爷子把二十四节气随便派一位出来,这事儿不久结了吗?怎么还让您亲自来这呢?” 总捕头用蒲扇般的大手撸了撸衣袖,露出青筋盘踞的小臂,那瘦小如同孩子般的天晓忙站起来苦着脸作揖道: “头儿~头儿~头儿~,我的亲头儿!您这事儿交给我,不管银子能不能找回来,我们保证让这四季成衣坊洛阳分号没事儿,把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关晓蝶摆摆手说道: “银子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好不容易有了件有意思的事儿,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是,留给小师弟练手。就洛阳城这点事儿,你们麻溜儿的整明白了,我的尽快回家过年,今年的三无斋,一定会比往年更热闹!” 三无斋,秦塞的脑袋有点乱。他原本只是想送个信儿,让师娘做主把事给办了,没想到转了一圈儿,连师父都受了牵连,这事儿又回到了自己这,拍拍脑袋,有点无解啊!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这事儿除了和师父、师娘他们说一下外,还真不能和其他人透露,像桂天元这种天生就能打定自己主意又总是比别人更有主意的人,让他改变自己一贯的行事风格恐怕难度很大。 好在有一点秦塞十分确信,就是桂天元对金婉儿的感情,任谁都想不到人前云淡风轻智珠在握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中年男人,竟会蹲在墙角无声嘶吼,那如同受困野兽般不甘又无奈的痛苦模样秦塞至今仍记忆犹新,他坚信如果让桂天元用生命换取金婉儿的幸福他绝对不会犹豫半刻。 然而面子这东西,有时候一文不值,有时候重于泰山,令人想不通的确是,往往把自己的面子看的最一文不值的人,才会让自己的面子有些时候重于泰山,而总是把自己面子看的重于泰山的人的面子,往往一文不值。这位传说中的棋艺甲天下的天元先生,在其他人面前始终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但除了师父师娘,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不能让他不顾自己的颜面去做任何事,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不行。 那该怎么办呢?一头雾水的秦塞找到师姐师清影,二人找一僻静的地方嘀嘀咕咕聊了良久,仍是没能找到良策。 晚餐时候,众人直接来秦塞的小院就开吃了,知道司徒小满酿的那种“火炭儿”太过霸道,所以喝酒的时候都刻意收敛了很多,唯有司徒小满和伍丰,这俩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都是入了道的绝世高人,但从见第一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先是比喝酒、比吃肉,接着比见识、比吹牛,再然后开始耍不要脸,伍丰要比医术,司徒小满要比打铁,最后两人相持不下,用伍丰的医术去比司徒小满的打铁,怎么比呢? 把潘玉醉的左臂砍掉,由伍丰负责治疗,三天内保准恢复如初。而司徒小满呢?负责在三天内用钢铁等打造一支和潘玉醉左臂一样的假肢,切保证功能完全达到正常人水平。 听了两个醉鬼的话,给潘玉醉吓的差点没拉裤子里,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两位大哥喝酒喝到这份上,只要说出来了,那是真有可能做出来呀。关键是他潘小二心里有个小问题,若说一记手刀把他左臂剁下来,这里的多数人可以做到,但是三天时间原封不动再给接上,还能恢复如初?这事儿恐怕和伍丰口中的“我离喝醉还远着呢”差不多吧,至于装上一个钢铁做的假肢保证和真胳膊一样,那就更不靠谱了吧。 两个醉鬼的醉话把潘玉醉给吓的,刚喝下去的几杯酒全部变成了冷汗流了出来,口中低声道: “那啥?两位叔叔,你们比酒量多好啊!” “啪!”伍丰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打了个酒嗝,皱皱鼻子眯眼说道: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啥了?这年轻人呐!脑子就是好用,比那些大老黑那是聪明太多了。对!就比喝酒,我说打铁的,你敢不敢?如果不敢,只要鞠个躬,说声‘师兄我不敢,还是你厉害’,这事就算过去了。” 司徒小满早已被自己酿的酒给醉了八分,以他的性格,这会儿哪怕让他和鹞鹰比飞翔、和游鱼比潜水都毫不犹豫,他仰起脖子把碗中的酒的喝干,也站起身来,走到道人面前站定,个子足足比踮着脚尖儿的伍丰高出一颗头,嗤笑道: “小不点,杂毛老道臭郎中的,三爷会怕你吗?要是喊师兄,也是你喊我!来吧,开整吧~” 一炷香之后,潘玉醉和邵侠一人一条胳膊架着人事不省的伍丰跟着小石头回了道人的房间。体型硕大的司徒小满端着酒碗,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指着几人的背影喊道: “就这小酒量,敢跟我整,啥也不是!”说完举起手中海碗,仰脖将满满的一碗烈酒灌进喉咙,接着“哐~啷~”一声,紫面大汉和手中的海碗双双砸在地上。 手中始终举着一只琉璃小酒杯浅尝辄止的桂天元看起来心事重重,瞥了一眼沾地后立刻打起震天呼噜的三师弟,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和秦塞、玄空等人挥手打了个招呼,提着司徒小满的腰带走了出去。 因昨日已经领教了火炭儿的厉害,所以今日不管是大嗓门潘玉醉还是闷葫芦君振北,喝酒时远比昨日收敛了很多,除了两个斗酒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基本达到了酒足饭饱。 将师清影和梅子等几个姑娘送出院门后,回屋坐了一会儿,毫无睡意,秦塞一个人百无聊赖,脑子里想着怎么处理二师兄的人生大事,信步走到了纤腰湖畔。 第64章 阴谋 晚间河畔的风尤其善解人意,用冬日里少有的轻柔拂过水面,卷起冰面的寒意去逗弄因喝过烈酒而微微发烫的秦塞的脸,很舒服,督脉中似有丝丝暖流,若隐若现,用心去感受,却又不知所终,并无头绪,所剩不多的酒意也随之不见了。 耳中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是从转角另一边传过来的,细听之下发现,是两个人缓缓而行的脚步声,靠近些一听,非常熟悉: “你是第一次见到我,我却见过你很久了。”正是那一身侠气的梅子姐姐,此刻的她声音慵懒轻柔,与平日的自然随意存在着巨大的不同,透露着在秦塞记忆中的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故意在情郎面前发嗲的意味,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的俏皮气息在其中。 “父亲告诉我后,我起先是很不乐意的,后来自己偷偷的跑到茅坡集去见了一次常叔叔,常叔叔以前经常到我家去玩,对我最好了。”罗悦馨声音虽然依然不高,语气却越来越严肃,她接着道: “后来常寿叔叔告诉我,让我先试着接触一下他的大侄子,或者偷偷观察一段时间,反正我的轻功比你好,如果还是不喜欢,他就主动去找我爹把亲事给退了。” “啥?那我咋不知道?”常普凡一听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大声问道。 吓得姑娘赶紧的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捂上他的嘴巴,紧张道: “你这呆子要死吗?清影若是知道了我晚上偷偷和你单独在一起~,还不得笑话我?”梅子紧张的压低声音说道。然而仅仅在一个呼吸之后,这位女侠狠狠的一跺脚,喊道: “谁?给我出来~” 除了天空中独自孤芳自赏的上玄月和他身边时不时眨下眼睛的几颗星,在两人视线内并无其他身影出现,罗悦馨接着又是一声娇喝: “出来,再不出来,我用暗青子招呼了。我罗家的醉蜻蜓可不是吃素的。” 罗家醉蜻蜓,是当今武林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三大暗器之一,虽然说论威力不如江南雷家的问心雷,论声势不如燕云海家的海胆珠,但其神出鬼没的身法和刁钻的角度让它得以和另两种个头比它大得多的暗器齐名。 “唉,我说至于吗?这纤腰湖是你一个人的,就只许你们在这逛,还不许其他人在这散个步了?”一个颇有几分玉树临风味道的高个子小声嘀咕着从几棵高大灌木的阴影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竹竿般的瘦高个,一边走一边小声互相埋怨,责怪对方弄出动静以至于一场好戏白白错过。 “信不信我点上你俩的穴道在这纤腰湖中泡上三天冷水澡?”随意绑着马尾辫的姑娘在月光下的脸蛋儿圆圆的,看起来更加娇俏可爱,原本就大而有神的双眼一瞪之下更显迷人, 把常普凡看的不禁咧开大嘴,却故意忍着不笑出声。 “笑什么笑,还不动手?”梅子对自幼定下娃娃亲的常普凡娇叱道。 “别~,不要乱来,我俩马上回去睡觉,你们该干啥干啥吧。只要不怕冷,那啥都没人管~”潘玉醉喊了一声,一溜烟儿跑了,而轻功远比他强了太多的邵侠早不见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常普凡,你可不能这样啊!”姑娘跺了跺脚道。 “那哪能呢?肯定不会。”常普凡傻笑道。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说到寿叔了。说让我观察你一下下,实在不喜欢,他出面帮我把你退掉。嘻嘻,所以,我就暗中观察你,就是从你带着那四个孩子出门那天开始的。” 青年男女离得不远不近,常普凡也逐渐不再紧张,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亲切,心中暖暖的,开始了熟悉与一见钟情姑娘独处的迷人时光。此刻的罗悦馨,在月光下低着头逗弄地上的石子,展示了外人难得一见的恬静,于身旁青年眼中,显得特别好看,慵懒的嗓音听起来略显软糯,让于男女情爱之事仍是土包子的青年感觉,自己的心也要化了。这位容貌普通的青年,带着原本素不相识的四个孩子行了数千里路,对那些穷凶极恶之辈和漫天黄沙,早已形成了钢铁般的意志,此刻却全部化为了绕指柔。 “我一看,这人怎么长这样啊?一点都不英俊,也不高大。好在勉强能算得上不丑。”姑娘抽了下精巧的琼鼻,做个鬼脸接着说道: “我就一路跟着你,反正轻功比你好很多,你也发现不了,一直跟着,跟的久了,就发现你这人吧,虽远不如秦塞那般英俊、聪明,倒也挺耐看的,而且心眼不错,还嫉恶如仇,你在陈仓救助那对爷孙的时候,把自己钱袋里的钱都给了出去,我就在附近看着,你在甘南的一怒之下,捏爆强村民粮食匪徒的脑袋时,我离的也不远……” “后来我自己就回来了,一个人的时候就想啊,这个常普凡还算不错,有同情心,有侠肝义胆,还没坏毛病,我看到好几次有勾阑女子向你招手,你看都没看。哼,算你懂事!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理你。” 常普凡静静的听着,心境已和白天初见这初见就把自己迷的灵魂出窍的姑娘的时候不一样了。姑娘身上若隐若现的幽香让他沉醉,知道了这佳人竟与自己有如此深的渊源后,他在内心狂喜的同时,也不禁感叹命运之手的威能和鬼斧神工。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揉了揉脑袋,啧啧道: “那啥,以前我还是真不知道对女孩动情是这样的,咋说呢?”常普凡不停的揉着脑袋,想了良久后,一双虽然不小却也谈不上大的眼睛瞪的溜圆,接着道: “总之吧,要是从来没见过你,那倒罢了。但是现在,若是让我再离开你,哎呀!真是~真是~,想想都能吓死人!” 姑娘踢飞地上的石子,在不远结冰的湖面溜出很远,唇角微微翘起,一双明眸弯弯的宛若挂在天边的月牙,背起双手,跳着格子走了,又粗又长马尾辫晃来晃去,不停的敲打着初涉情场年轻人的心房,常普凡努力想合上想开怀大笑的嘴巴,无奈并没有成功,看四下无人,索性咧着大嘴,开心的离开了纤腰湖畔。 转角另一边的秦塞,将这一幕完完整整的收入眼中,在对潘、邵二人的行为苦笑不得的同时,也替梅子姐姐和常普凡感到高兴。话说常普凡这哥们儿,看起来对什么事多漠不关心的样子,没想到感情竟如此细腻,这才一天的时间而已,对梅子姐姐的感觉竟已到了不可或缺的程度。 看这情形,如果明天早上有人恶作剧,突然告诉这位常家大公子,罗悦馨大美女要嫁给其他人,这哥们儿大概会疯掉吧。等等~ 二师兄貌似和这常普凡类似的性子,同样对身外事毫不关心的样子,同样的看似对感情无所谓实际最是闷骚,如果~,那么二师兄会不会~?但是这位天元先生心思极其缜密,恐怕没那么好骗。这事儿,若要做到让这闷骚又对婉儿姐姐爱的那么深沉的中年男人做出点不理智的事,或许需要所有人出面去编造一些所谓的事实。 有了一点头绪后,秦塞独自坐在湖畔的石头上,开始捋这件事,仔细一想,似乎可行性还真不低,二师兄虽然下棋的时候考虑的滴水不漏,做事也总喜欢三思而后行,但是男人嘛,不管平时有多么睿智,在自己倾心的姑娘面前,总是难免的会变得呆一些的。 三无斋最豪华也最大的卧房,自然归女主人芮江月所有,而男主人陶忘机昨夜很难得的在此睡了一晚,所以秦塞他们的师娘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很是愉悦,嘴里还哼着小调,心下想着,这老东西,花心归花心,身子骨倒是一点不比当年弱。自新婚第一天起,始终坚持自己亲自收拾卧房的芮江月将这三无斋第一卧房收拾的一尘不染。 “嘭~嘭~”卧房外小客厅的门被敲响了。 “自己开,臭小子,大清早的也不让师父师娘清静!”惬意的喝着香茶的陶忘机眼皮都没撩开,就骂了一声。这会儿敢敲这个门的,不用看,肯定是秦塞,也只有这个打小被他喊作“幺子”的小徒弟才能在他们夫妇二人这里如此受宠。 秦塞进屋后,径直走到师父旁边的椅子前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香茶,轻嘬一口,嬉皮笑脸的说: “师父,有个事儿想请您帮忙,不知道您可不可以~?” 话没说完,就被眼下心情正好的陶忘机抬手打断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娘们儿唧唧的~” 卧室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正是面色红润的芮江月走了出来,轻啐一口道: “娘们儿怎么了,我们的忘机先生又准备招惹哪家的娘们儿了?” 原来尚能算得上得道高人模样的陶忘机缩了缩脖子,用下巴点了点秦塞: “啥事儿?快说吧,我和你师娘不是都在吗?” 秦塞暗觉好笑,说道: “那啥,主要还是二师兄的事。我在筹划这事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之前欠过的一个人情。要还这个人情,还得师父您点个头。” 陶忘机深吸一口气,刚想开骂,就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又把那口气吐出一半,道: “说吧,啥事?” “就是嵩阳书院的山长程颐程伊川不知道师父可还记得?” “你说的是那个榆木疙瘩,咋啦?” 秦塞和自己师父沟通从来没有任何障碍,说道: “之前在嵩阳书院这位师兄帮过我的忙,我答应帮他求师父同意他进三无斋给师父师娘磕头。别,您先别发脾气,我只是答应帮他求,同不同意还得看您。” “那有啥呀?这人笨是笨了些,可我看品行不差,就收了吧。”一旁的芮江月插话道。 “月儿,这事儿吧,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实话实说,九为数之极,咱这三无斋,最多也只能有九名门内弟子,现在已经够了,真的不能再收了。”陶忘机正色道。 “师父,又没说让您把他收为正式弟子,还是记名的,只是同意他逢年过节的来咱三无斋给您和师娘磕头,您的正式弟子还是九个,而我永远是您最小也最宠的弟子。师娘您说呢?”秦塞扭头看向芮江月,眼神中的请求之意十分明显。 “就是,又不是正式弟子,有什么关系嘛?同意吧,和以前几乎没两样嘛!”芮江月大小就最疼秦塞,一看小九的眼神,心里早同意了。 没等陶忘机说话,秦塞立即站起身来,开怀道: “谢谢师父,谢谢师娘,我先走了。”一溜儿烟跑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太阳刚刚从天边露出半颗脑袋,而秦塞的心情和昨天大为不同,二师兄的事儿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打通了程颐这一关节,既帮助这位啰嗦之极的记名师兄达成了心愿,也更有利于治好自家二师兄为了自己的区区颜面不顾一切的臭毛病。 第65章 诡计 伍丰道长和他新收不久的小徒弟最为洒脱,自昨日晨间出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坠入爱河的常普凡不复以往的面无表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极力掩饰却时不时流露出的笑意,明目张胆的寻找各种理由往罗悦馨身边凑合。生性粗线条且嗓门尤其洪亮的铁拳山庄二少爷潘玉醉竟与人前总是一副腼腆模样的司空邵侠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儿。头发长长了一些的玄空在每日坚持诵读《金刚经》之余,主要精力仍是放在君有容身上,每日被小丫头呼来喊去,不亦乐乎。 这些人撒开占地三百余亩的三无斋,很快就融了进来,全无违和感。三无斋从陶忘机和诸位夫人,到家丁丫鬟,没有一个人会刻意的把他们当成外人。 问了好几个人,秦塞才打听到君有容的行踪,这丫头压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三无斋的外人,此刻正蹲在司徒小满院子中的打铁炉旁,津津有味的看着炉子中忽明忽暗的火焰。看起来貌似心眼比普通人要少一些的司徒小满和这位君家千金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买卖,以帮她打造一把又好看又好用的梿枷为代价,换到玄空三天的劳动力,还俗青年仅需在这小院拉满三天风箱,就可以让心上人喜笑颜开,这笔买卖对三个人来讲都很值得。 连哄带骗的让小丫头替下来拉风箱的玄空,秦塞拖着玄空来到这院子的另一个角落,让他马上动身跑一趟嵩阳书院,从怀中掏出三个信封,反复交待,三封信分别送给金婉儿、贺瑶和程伊川。 事关桂天元,做事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用金雕传信当然比人骑马送信要快很多,但是金雕飞来飞去难免被自幼智多近妖的桂天元发现些许蛛丝马迹,对于这位连当今天子都以师事之的天元先生,发现的蛛丝马迹和发现事情的始末由来以至于推测出全过程几乎没啥分别。 玄空在马厩里挑了一匹上好的大宛汗血马,带着秦塞的书信直奔嵩阳书院。安置玄空出发后,秦塞再次回到三师兄的院子中的打铁棚,替下整天挥舞梿枷从未喊累还没拉几下风箱就吵着胳膊酸的君有容,司徒小满咧开大嘴露出洁白的大板牙,小师弟拉风箱当然比玄空和君有容强太多,师兄弟之间的配合可是经历了十多年的考验,无需自己出声示意便能按需要改变炉温对司徒小满来讲简直太得心应手了。 而秦塞,也刚好趁着这时间重新捋捋思路。按照目前的打算,以他十余年来对二师兄的了解,就算尚不能算万无一失,大致也不太会出现意外,只要三百里外的嵩阳书院的程伊川、金婉儿和贺瑶做好配合,就一定能把二师兄这头师父口中的倔驴拿下。想着想着,秦塞不禁摇头苦笑,这算是什么事儿?明明是给别人娶媳妇儿,自己跑前跑后张罗着,不但承不到人情,还得费劲将当事人蒙在鼓中。 汴京到嵩阳书院足有三百余里路程,但骑着大宛名驹的玄空,来到书院山门时不过傍晚时候。要说这玄空确实也够意思,别看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型,真有事时从来不含糊。由于出发时时间比较紧,这哥们儿一路连口饭都没吃,连喝水都是马儿中途歇脚时随意在小河中喝两口河水润润喉咙。 一身儒士打扮头的玄空来到大宋最负盛名的书院山门前,看到依然是不久前的那个门房,把私下练了许久的抖衣正冠的动作做的娴熟无比,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连招呼都没打径直牵着马往书院大门里走,那位因为在书院看门自觉比普通门房更富有诗书气质的看门人往前紧走两步,刚想张嘴,悬空就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那虽青衣小帽打扮却满脸神气的中年男人立刻就把脑袋扭向了别处,若无其事。 将这匹浑身淌下粉红色汗液的马儿熟门熟路的牵往书院马厩,不着声色的顺手往养马人手里塞了颗约莫二两左右的银粒,顿时让那位本就满脸带笑的年轻人笑的更加灿烂,胸脯拍的“啪啪”响,一再保证用最好的饲料招待这匹比马厩中其他马都高出半颗脑袋的名驹。 来到雏凤苑门前,这片书院中难得平整的空地上一无既往的聚集着三三两两的莘莘学子,有高声吟诵圣贤书的,有吟诗作赋的,有就前朝诗与本朝诗谁更气势磅礴展开辩论的,更有甚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扭打在一起,旁人非但无人劝解,甚至连正眼瞧一眼的举动都欠奉,显然早已司空见惯。而这些同时做着不同事情的学子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会时不时瞟一眼雏凤苑大门,当然,偶尔会有身材较之普通女子更为魁伟挺拔的姑娘穿梭于学子之间,时不时狂放大笑;更有身材娇小,鼻尖有雀斑的玲珑姑娘手持被熏香熏制的香喷喷的信封往返于一众学子和雏凤苑之间。 玄空深知,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自己进入这全是女教授和女学子的院落绝对不可能。走到门口叉腰而立的那位虎背熊腰满脸煞气的大妈面前,一双桃花眸子笑的将要眯起来一般。压低声音说道: “这位姐姐,小弟有急事,想……” “想什么想?我劝你断了念想,只要老娘往这一站,你们这些斯文败类一个也别想钻空子。年纪轻轻的,多读点书不好吗?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书院的风气都被你们这些人给败坏了,真是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玄空一看上次来书院对付普通女学子的手段不太好使,立即故技重演,右手一翻托着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递了过去,满脸堆笑道: “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想拜托姐姐帮忙传个话……” “传话也不行,你这恶心的东西!老娘岂会被你这点阿堵物收买?”雄壮女子一挺宽厚的胸膛,大喝道。说着蒲扇大小的手掌攥成拳头,照着玄空的脑袋就砸了过来,嘴里还嘀咕着: “看老娘一拳砸扁你这小白脸子的脑袋。” 拳头虎虎生风,很是唬人。 早已是用理境高手的玄空自然不会将这等仅仅看起来唬人的拳头看在眼中,信手抓住了那只就算握起来也仍能接近他手掌大小的拳头,微微用力,魁梧女子那原本比明显比玄空高了不少的高大身体瞬间弯下了腰,大饼一般圆而且大的黑亮脸膛五官挪移,疼的不停抽着凉气。同时不跌说道: “哎呦~,疼~疼~,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英雄,你是英雄,请先放手~” 玄空差点没乐出声来,早知道这么简单,上来就直接上手抽丫几下效果岂不是简单多了?松开那只大手,两手互相拍了拍,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背起手昂首挺胸,高手风范一览无余,哼了一声,轻声问道: “我想见见贺瑶,不知道行不行?” “行~,行~,必须行,贺瑶是我的好姐妹,我马上去叫过来见你!” 不一会儿,雏凤苑门前广场上忽的变得寂静起来,落针可闻,接着从门内由远及近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欢快轻盈,一个脚跟砸地的声音颇显沉重,那身材魁梧胜却普通男子的女子细看之下面容也就不足三旬而已,只是人高马大加之皮肤黢黑,显得比实际年龄稍显苍老。走近了后,玄空才看到这大姐身后跟着一个绝色佳丽,正是贺瑶。 身材娇俏无双的贺瑶迈着欢快的步伐来到玄空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往这美貌青年的身边看了一圈,大概是因为没看到秦塞的身影,神色稍显失望。 皱了皱好看的鼻子,噘嘴问道: “秦塞哥哥呢?不是说好要了接我回去过年的吗?” 玄空二话不说,摆摆手示意贺瑶一旁说话,二人来到一个相对人少的墙角,玄空左右看看,确认卖弄风骚吸引女学子的风流才子们都离这不太近,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三个信封,抽出一封递给贺瑶。 贺瑶一看信封上的字体如同蒙童的信手涂鸦,端的是不堪入目,好在每个字均未缺斤短两,笔画尚算齐全,倒也不难辨认。抽出信展开,贺瑶先是皱了皱眉,因为这信纸一看就非凡品,然而信纸上的字虽然极力排列整齐,但是字体的确是太丑了,没办法,这是秦塞哥哥亲笔写的,丑也比很多人丑的好看。但是当这位在书院无法无天的姑娘开始看书信内容以后,原本就大而且明亮的眸子开始瞪的更大了些,嘴角渐渐上扬,眼神也越来越亮,看完信后,开心的问道: “可以吗?” “可以吧~”玄空低声答道。 “那秦塞哥哥怎么会这般笃定山长大人一定会帮忙呢?这事儿毕竟是败坏自家名声的。”贺瑶又问道。 “那我不知道,秦塞也写了封信给伊川先生,说他看过信一定会同意配合我们演这场戏。不过见伊川先生之前要先见一下婉儿姑娘,和她把计划说清楚,因为她这儿也是非常主要的一环。” “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去见婉儿姐姐。”贺瑶说着话就转身往雏凤苑大门走去。 那守着大门的粗壮姐姐看玄空跟在贺瑶后面,讷讷的想上前说话,玄空冷哼一声,凌厉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后,那高大威猛的身形立即默默了走向了大门的一角,同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贺瑶说道: “瑶瑶妹妹,别忘了姐姐拜托你的事情!”说着话羞答答的低下了那颗硕大的脑袋,黝黑的脸膛几乎触及了胸前的气势汹汹。 “记着呢,放心吧!”贺瑶头也不回的答道,粗亮的马尾辫有节奏的在身后摆来摆去,在气质上竟是与罗悦馨有些许相似之处,只是容颜更为惊心动魄。 “那个,姓玄的,你说我雅琪姐姐怎么样?”贺瑶一边走路,一边似是随意的问道。 “你在问我吗?”玄空反问,接着说道: “我叫玄空,但是不是姓玄的,你是秦塞未过门的小媳妇儿,按说的随秦塞喊一声大哥。话说,你雅琪姐姐是谁,什么怎么样?和我们眼下要办的事情有关吗?” “哎呀!我最讨厌的就是大男人婆婆妈妈的,雅琪姐姐全名叫方雅琪,就是刚才在门口的那个个子比较高的姑娘。人家看上你了,你看和你凑成一对儿怎么样?”贺瑶回过头来微笑道。 “啥?”玄空闻言像被踩到尾巴的狗子一样跳了起来,伸手指了指自己,又向大门方向指了指说道: “你~,我~,和她~?”一紧张竟是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气呼呼的大喘气,良久才把气息给理顺,咬牙切齿道: “你信不信我给秦塞介绍一大批美女?把你们的婚事搅和黄了?” “美女?再美还能比我美吗?你当我是瞎的?秦塞哥哥才不会听你话。不过既然雅琪姐姐看上你了,我想你以后的生活一定会更加精彩,恭喜你哦,征服了全书院的学子谈之色变的雅琪姐姐。”说着话还冲玄空土吐了吐舌头,又说道: “忘了告诉你了,我这雅琪姐姐虽然看起来年龄不小,其实真实年龄也才二十一岁而已。”说着就径直向金婉儿的小院走去。 第66章 筹谋 大概是想到了雅琪姐姐和这小白脸玄空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或者替即将得偿所愿的婉儿姐姐开心,贺瑶不禁笑出声来,步履也更加轻快起来了。 院中的数枝腊梅在落日的余晖中显的更加枯瘦,枝丫的娇俏花朵却格外精神,较上次玄空和秦塞一起来这里时开的更加活跃轻快,梅香清冽隽永,悠远绵长,触之心旷神怡。客厅和上次相比毫无变化,只是端坐在客厅中主人的气色和上次相比发生了不小的转变,人当然还是之前的那个人,整个人精气神和之前的清冷早已有了云泥之别,一双美眸中闪烁着充满希冀的光,举止间带着欢快与愉悦。 玄空落座后,简单把在三无斋近期的见闻向贺、金二人做了介绍,然后递上了一封字迹稚嫩之极的书信。抽出书信后,金婉儿微微皱了皱眉,年近三旬的她虽不及贺瑶那般姿色倾城,却有着少女尚未企及的成熟韵味,如同夏日里熟透的水蜜桃一样娇媚可人,看到宣城制纸名匠邢半刀最为稀少的青檀宣上蒙童涂鸦般的字迹,真的很难将它们和秦塞貌若冠玉的皮貌联系起来。惊讶的看了贺瑶一眼,待这位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闺中密友一脸尴尬的点头确认后,开始仔细看这几张寻常读书人平生也难得一见的青檀宣上内容。 看到书信内容后,嵩阳书院近半数先生甚至不少学子都心向往之的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美女院长先是脸上挂着疑惑,接着美眸越睁越大,继而面色逐渐转冷,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显然是动了肝火。然而院长毕竟是院长,远比普通女子更加沉稳,待一整封信读完后,脸上的怒气不增反减,将几页信纸翻过,读完第二遍时,金婉儿脸上已没有丝毫动过怒气的痕迹。 “这事儿有些匪夷所思,山长大人真的愿意这样帮忙吗?”金婉儿带着点希冀问贺瑶,虽然之前和玄空的误会已经解开,但是面对这短发俊朗的青年时,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秦塞哥哥说可以,那一定是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没道理山长不答应的。”贺瑶一如儿时一样对秦塞充满了盲目般的信任。 说完话金、贺二人一起把目光投向玄空。 玄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俊脸微微有些发红,忙站起身说道: “我去找伊川先生。”说着就走了。 事实上,嵩阳书院山长伊川先生的表现十分出乎多数人的预料。看到秦塞的信以后,这位年过花甲的读书人老泪纵横,对着东方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后,自言自语道: “小师弟你放心,二师兄这事愚兄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办的妥妥当当。” 次日,山长大人差人找来几位副山长,提出与金婉儿情投意合,意欲纳妾一事。 “我反对这门亲事!”身材高大的副山长陶渭拍案而起,他比伊川山长高出半颗脑袋,将原本并不大的眼睛瞪的溜圆,吼道: “婉儿姑娘国色天香,天仙般的人儿,你这个老不羞,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呢?还要不要面皮?” 一旁身材同样高大却比陶渭更显富态的徐渊明也站起身来,手捻胡须轻咳了一声,说道: “山长大人,不是小弟说你,你而今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而我刚过半百,就算真有情投意合,婉儿院长也一定是喜欢我的,你所谓的情投意合,恐怕是杜撰吧?” “杜撰不杜撰我不知道,但是你夫人我那嫂夫人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我刚才还奇怪呢,堂堂山长大人脸上怎么会有几条红痕?现在看来出处不言而喻了,定是昨日晚间被嫂夫人家法侍候了吧?我还真想不明白,那婉儿姑娘怎么可能看上你?要说这金院长的心思,恐怕在小弟身上,去年中秋之夜的话诗会上,她足足对我笑了两次之多。”身材枯瘦的刘晓岚不管是年龄还是个子,都是这些人中最小的,而今尚且不足五十岁。 “真是一派胡言!”面容白皙胡须黢黑的纪镛冷冷道,圆圆的脸蛋下面不停颤抖的胡须似是在诉说主人内心的不平静,他坐在凳子上没动地方,抿了口滚烫的茶水,被烫到后赶紧将之吐回杯中,快速吸了几口凉气,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 “要说婉儿姑娘有没有心上人,我想是有的,但绝不是你山长程伊川,更不是你陶渭和你徐渊明,至于晓岚贤弟,那就更别想了。据我观察,她的心上人极有可能正是在下。远的不说,就说上个月中旬的一日清晨,我在婉儿姑娘的院子门口诵读新写的诗作,不久她就推门出来了,脸上的神情,真的没法对你们形容。而且特别关心我的身体,当时就急切的问我是不是有病。哎!可惜呀,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啊!” 程伊川揉了揉脸上昨日晚间被自家夫人挖出的几条红痕,想到不日便可进入三无斋给师父磕头,虽还是记名弟子,心下仍是激动不已,脸上的骄傲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就连脸颊的几道红痕有随之生动起来,暗忖就算再多受些委屈也无妨。 伊川先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抵感觉这种得意洋洋的神情并不合适,立即正色道: “我与金院长确确实实两情相悦,希望几位贤弟不要再横加阻挠。成亲的日期定在五日后,也就是腊月十二,取好事成双之意……” 三无斋,秦塞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玄空,不胜感激,拍了拍这位漂亮的让大多数女人艳羡的好兄弟,轻声道: “啥也不说了,回头定当让二师兄把他珍藏多年的老酒拿出来,让兄弟们好好痛快痛快。” “这个先不谈,有个人在大门口,你得帮我挡一挡,我先找个隐秘的地方猫一会儿。”玄空说着话就闪身消失在秦塞视野中。 此刻的三无斋正门口,一个容貌和身材都能和关晓蝶有得一拼的身影正掐着腰,同样敢于在大冬天卷起袖管露出小臂,威势虽远不及忘机先生四徒弟,也远非常人所能及,这个身影掐着腰大喊道: “玄空,你个缩头乌龟!惹了老娘没打招呼就跑,不过没关系,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老娘也要追上你。” 其实三无斋正门的看门人都有学理境圆满的武功修为,随便一个人站出来都能轻易将这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拿下,不过这位自称是玄空未婚妻名叫方雅琪的豪放女子只是站在门口,时不时喊几句,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直接拿下也不符合三无斋一贯的低调风格。 问了几个看门人事情的来龙去脉,秦塞微笑着走到方雅琪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姑娘着实非同一般,身材和个头与自家四师姐有的一拼,就连虎目一瞪时表情都有几分神似之处,笑眯眯的来到单看比自己还显得高大的女子身前,定睛一看,这女子虽远远看去和中年妇人无疑,实则眉眼未开,显然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轻声问道: “这位姑娘,不知找我那玄空兄长所为何事啊?” “你这人,看起来长的溜光水滑的,挺顺眼,怎么说话像个书呆子一样?”看着秦塞略微带着些许孩童般纯净的微笑,很少有人能真的发起火来,这身形与名字严重不符的方雅琪也没能例外,讲话的声音不觉间低留下来。 “呵呵,不管姑娘找玄空啥事儿,肯定不是外人,不如我们到里面聊,站在大街上也不好看不是?”秦塞看看似随意的说道。 这句“肯定不是外人”让方雅琪听了很是受用,不觉间脸上也带了些微笑,抬头挺胸,无形间胸怀更显伟岸,挥挥手说道: “本来就该这样,你带路吧,这地方我还是头一回来。” 秦塞把这身形胜却大多数男子的姑娘带到三无斋一个小客厅。帮这高大女子沏好茶水的他尚未走回到自己的座椅旁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身后的方雅琪在他一转身的功夫已将刚沏好的滚烫茶水喝了精光。提着满壶开水的秦塞无奈转身续上开水,并顺手将那壶水放在女子茶杯旁,才转身落座。 “那么敢问,姑娘找我那玄空兄有何贵干呢?”秦塞笑眯眯的问道, 方雅琪又喝了杯茶,自顾自的续上开水道: “贵干当然有,很简单,我相中他了,想嫁给他!” “嘶~”秦塞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独自行走江湖也有几个月了,与江湖女子打交道的次数却甚是有限,莫非外面的女子都是如此豪放吗? “你想嫁给他这事儿,玄空知道吗?”秦塞问道, “那他肯定不知道,我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吗?他就跑了,我一直追着他就是想告诉他这事儿。”方雅琪爽朗道。 “……”秦塞心说,看你这块头和急切的样子是我我也跑。 不过方雅琪这位真正的“大”姑娘虽然对于感情的理解有些清新脱俗,对很多事物的观点有些另辟蹊径,人也不是真的缺心眼,否则也不能在雏凤苑看门。知道秦塞的名字后立刻就想起了书院中为数不多的好朋友贺瑶,那位聪明伶俐漂亮的不像话的小丫头的郎君好像就是叫秦塞,随即就摆出来了自己贺瑶闺中密友的身份,秦塞一听,心想花妮儿这丫头可惹不得,她的好姐姐来到三无斋,如果留都不留一下自己铁定倒霉,于是就象征性的留了一下客,不料这方雅琪欣然同意,只好喊人带着她安排住处。 脑子里面想着对策,秦塞往司徒小满的院子走去,因为君有容的缘故,被从嵩阳书院一路追过来的玄空大概也在这。想起玄空,秦塞脸上不禁泛起苦笑,这位仁兄可以说自打结识以来,始终在不遗余力的帮自己,好不容易因为方雅琪这件事需要自己帮忙,不料自己非但没能帮上,还顺便把人留在了三无斋,这可怎么像玄空交待呢? 路过二师兄桂天元院子附近时,秦塞看到了非常奇怪的一幕,原本前两天跟着师父出去长见识的小石头石有志坐在路边一块酷似犀牛望月的灵璧石的牛背上,这本没有什么特别,可这少年身旁竟蹲着一只黒翅雕,这只雕像人一样坐在少年身侧,时不时把脑袋凑近小石头耳旁发出奇怪的声音。 “你说真的吗?大人也会一个人伤心吗?”石有志轻声问身旁的黒翅雕,像是和老朋友在聊天。 “这是啥情况?”秦塞暗忖道,要说这三无斋的黒翅雕,外人连靠近一下都不行,此刻竟能和小石头玩的如此融洽。更诡异的是,这小石头此时的举动竟像是和老朋友在聊天。要知道自家学究天人的师父也不过是使用秘术驯服这些雕而已,而这石有志竟像是精通雕言雕语。 想着这事秦塞就走到了石有志和雕旁边,随口问道: “小石头,你能听懂雕说话?” “秦师叔?你听不懂吗?”石有志满脸讶异,似乎听不懂雕说话是一件让他特别不能理解的事。 “那么小石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和雕沟通的,这事儿其他人知道吗?”秦塞没有回答石有志的话,接着问道。 少年想都没想说道: “和雕沟通吗?刚才发现的,但是鸡鸭鹅,猪狗牛羊小鸟啥的,不是本来就能沟通吗?我家里穷,村里的小孩子从来不愿意和我玩,所以没有人知道我和动物们是好朋友。” “那这雕刚才和你说的啥?”看来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啊,这至今仍没有意识到成为金樽门人是何其幸运的少年竟有此等特殊的能力,秦塞强自压下好奇之心,接着问道。 第67章 天元 “这雕说他看到一个大男人在哭鼻子,不知羞!我就问他,大男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哭鼻子呢?” 跟着师父伍丰这么些时日,少年石有志比之前开朗了很多,和人交流也不再露怯。 “他说在哪看到一个大男人在哭鼻子?” 秦塞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不久前还特别腼腆的少年真的可以和动物交流,毕竟他在这三无斋和这些黒翅雕打了十余年的交道尚不能做到和这些天空霸主无碍交流。 石有志回头拍了拍黒翅雕的脑袋,那雕用脑袋亲昵的蹭了蹭少年的手掌,似是十分享受这摩挲,接着做了一个让秦塞瞠目结舌的动作,居然抬起右侧的翅膀往桂天元的院子指了指,而后对着石有志“咕~咕~咕~”一顿轻叫。 小石头点点头,对秦塞说: “小黑说那边院子里有个穿着白衣服的大叔,蹲在一棵大树下泪流满面,还一直低声说‘都怪我,够怪我,不敢努力追寻更好的结果……’, 我估么这他说的可能是桂师伯,他大概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你要不要去看看,秦师叔?” 秦塞摇头笑了笑,轻声道:“该——” 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会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丝毫涟漪,总有一些事特立独行的扎根在脑海中,如同这严寒冬日的冷意般挥之不去,有些人,久远到连模样都已模糊到记不清楚,留下的记忆却日益深刻,那是用刀子篆刻在心间的感觉,清晰而痛楚。人前白衣飘飘谪仙般潇洒如意、举手投足间名家风范十足的桂天元,总是面含微笑,世间事了然于胸,谈笑间尽显逍遥,此时正如同那黑雕所言一样,双手抱胸,蹲在那棵十年前种下的桂花树下,满脸哀荣,涕泪横流。 心,真痛啊!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明明每天把自己的事情安排的那般紧凑,明明不停的往自己脑子里面装了那么多东西,整整十年了,为什么总还忘不掉那一袭翠裙?原以为那逝去的美好仿佛明月清风一般可以坦然面对,甘之若饴,而秦塞莫名其妙的一句“想知道婉儿姐姐的消息吗?我知道她在哪里。”,便使他尘封已久的心如同被司徒小满打铁的重锤狠狠击中了般疼到不能自已。 跟随学究天人的忘机先生,书读了不知道多少,道理也懂的不知凡几,对于那婉约之极的女子,桂天元明知应该怎样对待,哪怕是当年的一句挽留,就可让自己再无遗憾了吧,明知道她在父亲逝世时需要一个坚实的肩膀依靠,却仍是坚持着别人根本就不能理解的不该存在于男子身上的羞赧,让那深爱的人儿在一年后突然失去了音讯。 没有人会相信,闻名天下举止尽显风流的天元先生竟羞于和心上人谈婚论嫁,更不会有人理解一个地位、学识乃至于武功都处在最最巅峰的人竟会羞于向心上人言情,而这种羞赧甚至到了恐惧的程度。任谁都不可能相信,这位白衣飘飘的帝师,独处时竟真的有如此懦弱的一面。 秦塞是为数不多的知晓二师兄情事的人之一,甚至说他是最了解这段感情的人也不为过,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帮二师兄达成心愿。 让秦塞没想到了是,料定应该在三师兄院子里的玄空没有在打铁房,这只有一个光着被抡锤打铁的三师兄和一个无精打采拉着风箱的君有容。秦塞和二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向自己院子走去,这次倒是不出所料,玄空躲在最靠里面的那间客房中,死死的拴住门,门口甚至还堵上了一个四百多斤他随手提进来的石碾,秦塞喊了良久才确认门外仅秦塞一人,短发男鬼鬼祟祟的打开门,贼头贼脑的左右看看,把秦塞拉进门后又赶紧关上门栓死。秦塞一看,这位兄弟早已吓的面色惨白,哪怕在嵩阳书院返程和长安杏花林出生入死的境地也没见他吓成这样过。 “我说玄空,至于吓成这样吗?你不愿意,直接告诉人家,打发走就是!” “你知道个屁!真那么简单我还能怕成这样?这黑大粗追了我三百多里啊,从嵩阳书院一直追到这里,非要嫁给我!若是被容儿知道这事儿,我后半生的幸福岂不是立刻化为泡影?” “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地这般胆小,这姑娘我看除了除了想得到你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过激的行为。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呗,直接告诉人姑娘不就行了吗?堂堂同庆和尚的弟子,竟被一个姑娘吓成这样,说出去恐怕会被笑死!”秦塞说道。 玄空瞪了瞪眼,无奈非但不显凌厉,比大多数女子更加妩媚的桃花眸子更显娇柔,叹了口气说道: “我说秦幺子,啥叫‘没有什么特别过激的行为’?你知道个屁!这位姐姐,一言不合就抓住我的手,那小眼神像是要吃人,过分的是双手扣着我的脑袋使劲往她胸口按,不可否认她那的确有几分斤两,就是论事,也是我玄空喜欢的规模,但长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真心浪费啊!哪像我们家容儿,简直是完美无缺!” 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这短发男的俏脸上莫名浮现一丝笑意。 秦塞笑道: “你不喜欢人家给人说清楚啊,哪能追你这么久?这姑娘我看虽然灵智不太敏捷,倒也可以沟通。” 玄空听了这话,泫然欲泣道: “若真是那样我还跑个屁啊,昨日晚间将我骗到一个房间里,一言不发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说要给我生娃娃,给我吓的,当即就溜之大吉。没想到这位姐姐今日一大早就找到我,让我负责,说生是我玄空的人,死是我玄空的鬼。” “你小子竟看了人家的身子?可不就是要替人家负责嘛!”秦塞笑嘻嘻的说道, 玄空脸上的悲伤更加浓重了,他惨兮兮的说道: “我真的啥也没看清啊大哥,就看到两大坨肥肉和一片白,一害怕就扭头跑了,这你让我负啥责,我说秦塞,咱哥俩认识这么些时间,哥哥没求过你啥事,就这事,你得帮我。” 这臭不要脸的讲着话竟冲秦塞抛了个媚眼,还故意撅起嘴巴一副受委屈的小娘子的神情。吓的秦塞打了个冷战,急忙开门闪身出门,在门外嬉笑道: “我去帮你探听下叙事,你继续猫着吧。” 有人说,三无斋的仆人随便拉一个出去,都能做到武可独霸一方,文能妙笔生花。秦塞随手喊来安置方雅琪的那位名叫陶平的家丁十分聪明,把这位长相魁伟的女子安排在了离秦塞的院子极远的一个院落,秦塞来到这个院落时,这位平顶身高比自己还明显高出一线的女子正坐在房中喝茶,姿势甚是惬意。这位姐姐 抓着一个茶盏,握在普通人手里大小相宜的茶盏在这位姑娘手中显的有些小了,弥漫着茶香的房屋本该显得端庄雅致,而这位虎背熊腰的女子抓着脚脖子往这一坐,立时多了几分滑稽之感。 “那个,方姐,这里住得可还习惯?”秦塞没话找话的问道,其实这大姐刚住进来两刻钟的时间不到,这么可能知道住不住的惯。 方姐拍了拍浑圆粗壮的小腿说道: “也就那样吧,住倒是能住,不过这里面的东西都有些小,没书院我那间门房住的舒服。你说这茶杯,干嘛做这般小,一口都灌不满!那床我也看了,伸个懒腰都能碰脑袋。” 秦塞干笑两声,顺手提起茶壶给方雅琪的茶杯续上水,讪讪道: “那个,我侧面了解了下,你和我那玄空兄,貌似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既没有三媒六证也没有实质关系。” “啥叫没有实质关系?我就问你,从头到脚把老娘看了个干净算不算实质性关系?”方雅琪说着站了起来,伸出擀面杖般的食指戳着秦塞胸口问道: “我就问你,这样一个漂亮的俊哥儿,手上还有功夫,除了老娘这种人,还有人能配的上?” 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的收回手,把茶盏也放在了桌面上,然后双手平平的放在了放在了刚刚并齐的双膝上,微微低头,似是凭空多了几分羞意,把声音努力压到极低的说道: “再说了,俺奶奶生前可是说过,像我这样的身段儿,最是能生养……” 秦塞听了不禁在心中为好兄弟默哀,但兄弟毕竟是兄弟,他自己也的确想让玄空和有容妹子有个好结果。但是眼下这方雅琪,貌似已俨然以玄空的媳妇儿自居,这事儿确实有些难处理,干笑两声问道: “那方姑娘,我那玄空兄长对你俩的事情,在你面前是一个什么态度?” “态度?他能有啥态度,满意呗肯定是。就是吧,这小白脸子,有些抹不开面子,倒是没有直说要娶俺过门儿。”听到秦塞的问话,这人高马大的方姑娘立时破功,再也不复大家闺秀的表情,大声回答道。 “那这样方姑娘,你看,你俩满打满算认识不到两天,如若这般快速的确定男女的关系,说出去怕是有人笑话。”秦塞谆谆善诱道。 “笑话?谁敢笑话,老娘把脑袋给他拧下来!”方雅琪闻言拍案而起。 秦塞皱了皱眉,探气道: “唉!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可以这般粗鲁呢?就刚才你的言谈举止,很显然出身书香门第,说出这等虎狼之词,你对得起你的出身吗?说到这里,我还真有些奇怪,你到底是哪位大儒的千金?” 高大女子听了这话后,急忙坐回了椅子,重新将双手平放在并齐的双膝上,尖着嗓子娇滴滴的说道: “家父方孝儒。” “方孝孺?”秦塞听到这话后差点从椅子上跌将下来,因为这方孝孺实在是太有名了,身为嵩阳书院理学院院长的他不但桃李满天下,哪怕整个大宋的学子都自称为这位理学大家的门生也不为过,因为他的《论语十九疏》眼下已成为大宋科考的必考科目,每一个赴考的学子,无不是先将书中的内容背到滚瓜烂熟才敢进入考场。然而眼前这位脑子明显缺根玄的大妞儿,怎么可能和那位闻名大宋的鸿儒联系到一起呢?不过既然这容貌和才智均十分特别的方姑娘这样说,想来是不可能假。他接着说道: “既然你是孝儒先生的千金,那肯定知道,这男婚女嫁,一要有三媒六证,二要两情相悦,你说你和玄空的事本来应该是大好事,如果不按规矩来,那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岂不是无端把好事变成了坏事。” 方雅琪低头听着,秦塞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姑娘脸上有明显的不悦,呼吸声也越来越重,明显是生了气了。 “再说了方姑娘,有一个有关玄空的小秘密,我这里不妨向你透露一下。” 看到方雅琪脸上的怒气稍有收敛,秦塞接着说道: “我家玄空兄其实喜欢相对含蓄一点的女子,我有一个容儿妹子,就比较含蓄,我看玄空貌似挺喜欢,所以我感觉方姑娘你不妨也变得含蓄一些,对,就是现在这表情,回头相处的时间久了,你再让孝儒先生托一个媒人向玄空的长辈提亲,这事不就成了吗?” 方雅琪立刻转怒为喜,乐道: “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你说他喜欢含蓄的女子,我就让他看看老娘含蓄的一面。” 秦塞不由背过头撇了撇嘴,点头说道: “对,就是这样,这样时间长了,才能让玄空喜欢。”心道:玄空,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了,这事回头恐怕还得麻烦伊川师兄出头找孝儒先生才能解决。 第68章 热闹 嵩阳书院北侧,坐落着数十个精致素雅的小院,这些小院清一色方方正正,都是前后两进,每个院子前后两进都约摸有十来间房子,这里住着书院里带着家眷的先生。这日晚间,一个和其他小院外形并无二致的院落让左邻右舍感觉十分反常的比平时热闹了许多,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这些人各有高矮胖瘦,唯一的共同点是进去的时候面无表情,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怒气。 这座院落正是山长伊川先生和夫人的住处。身为大宋知名学府嵩阳书院的山长大人,伊川先生除了酷爱收藏各类书籍以外,生活十分简朴,平日里和书院的几位副山长以及各个学院的院长交往,都止于君子之交,而今晚络绎不绝的客人,显得颇有些非同寻常。 这几位客人让周遭邻居并不感觉陌生,因为他们也住在这片住宅区。 第一个访客面容白皙,黢黑的胡须十分浓密,让他向来引以为傲,身为书院副山长的他平时言谈随和,举止优雅,时不时轻捋胡须,尽显大家风范。此刻的纪镛坐在山长伊川先生家客厅的太师椅上,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时而摇头,时而抿几下杯中滚烫的茶水,时不时以袖掩面将不小心喝进口中的茶叶悄悄吐回茶盏,习惯性的捋了几下胡须,自觉和平日的潇洒一般不二,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嫂夫人,不是我一个人说,你说从我们整个书院,一直到汴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贤伉俪感情深厚,感天动地!” 纪庸对面是一个妇人,因脸庞胖而且黑,看起来比普通老太太稍微显的年轻一些,年过六旬的她仅似五十来岁的样子,这妇人抬起下巴,让她的脸蛋看起来更加圆而黑亮,用鼻子哼了声说道: “那是自然,你要知道奴奴年轻时也是洛阳城里一枝花,那些年,到我们家提媒的人呐,差点将我家的门槛都给踏平!这程伊川能娶上我,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说你撇啥嘴?你敢说不是?”看到身侧的伊川山长撇了下嘴,夫人瞪大双眼大吼。 那面容悲切的清瘦老人急忙点头称是。 纪镛微不可查的抽了抽嘴角说道: “所以嘛,伊川兄,你说你和嫂夫人堪称神仙美眷,情深似海,若果真意欲纳婉儿姑娘为妾,难免会对二位的感觉造成影响,实非明智之举,还望兄长收回成命。” 对面的夫人闻言突然就掩面干嚎起来,一边干嚎一边叫道: “姓程的!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娘嫁到你们老程家,没日没夜的操劳,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姑娘啊!老了老了你给老娘整这出,你要脸吗你呀?家里这点自留地你都忙活不过来,还老想着再添新田,阴天下雨你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心里没个数吗?三天才碰老娘五次,一说你腰酸,你说你能正经点不?” 纪镛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老山长的眼神是既钦佩又可怜,干咳两声站起身来,心悦诚服的对伊川先生深施一礼道: “如此,小弟先行告辞,还望兄台三思!” 说罢不等程伊川夫妇二人答话,起身走了,一边走心里一边寻思:真是难为了我的伊川兄了,这婆娘,都能三天五次,腰不酸就怪了。 看到相交几十年的老友急不可待的离去,程伊川的脸上的悲切之色更盛了几分。 纪镛走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瘦小的身影踮着脚尖闪进了这个院落,貌似唯恐被别人看到他来了这里,左顾右盼加上矮而且瘦的身材,晚间走在院子的小径上任谁也很难看出这是天下第一书院的副山长,反而更像是梁上君子多一些。 同样身为副山长的刘晓岚进了院门后,听了听,确认除了程伊川夫妇并无外人后,轻咳两声,背起双手踱着方步走进了顶头上司的客厅。不待主人相让,这位枯瘦矮小的副山长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主人的对面翘起了二郎腿,抬头透过灯光看了眼对面的山长大人,吓的“噌”一下站起身来走到程伊川面前,惊讶道: “兄长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凄惨?” 此时的程伊川看起来的确有些惨不忍睹,头发乱哄哄的,发簪斜插着,脸上较日间又凭空多了几道红痕,侧面看衣袍上沾着不少灰尘,像是刚刚在土地上打过滚没来得及掸灰一般。 这位名声响彻整个大宋的读书人叹了口气,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没事,就是刚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么晚了,晓岚你找愚兄何事?” “事情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感觉吧,你和婉儿姑娘的事实在有些不妥,还请兄长……” “啪~”的一声,向来不知道生气为何事的程伊川拍案而起,大声说道: “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我和婉儿姑娘两情相悦,又管你们何事?你们一个个的——,妄我姓程的这么多年一直把你们当兄弟。” 一贯火爆子脾气的刘晓岚一听立马跳了起来,用手指着自家上司的鼻子大喊道: “我说程伊川,你讲理吗你?还自称理学大家。那婉儿姑娘喜欢的是你吗?人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名门之后,学究天人,相貌端庄可人,你哪里配得上她?放眼整个书院,若要真的给婉儿姑娘找一个夫婿,舍我刘晓岚,还有谁——”呼呼喘了两口粗气,感觉不解恨,接着喊道: “就你这又老又丑的模样,除了怕老婆出名,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恐怕也只有蒋黑缸这样的女人能要你!” “啥?”原本刚刚出完气神清气爽闺名唤作蒋静静的程夫人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她年轻时因长的矮黑而且胖,和豫西地区腌制咸菜的黑缸相似,又喜欢抛头露面,不知道被谁起了个外号叫蒋黑缸。这侮辱性极强的称呼她已有近三十年没听到过了,此时听到,一腔子怒火立时难以压制。 “刘老鼠你喊谁蒋黑缸?信不信老娘把你的老鼠胡子拔干净?”名字里面有两个静字性格却从未安静过的程夫人一声大吼,冲到了刘晓岚身前,伸手抓住被她喊做刘老鼠的瘦小老人的衣领,一拉一甩就把刘晓岚摔倒在地,挥拳就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砸去,所幸被见势不对赶紧冲过来的山长大人抱住了腰才没能得手。 差点满脸开花的刘晓岚早已被吓得面色煞白,竟不知所措起来。 程伊川一看马上大吼道: “快走,她当年是洛阳城女子男子摔跤双料冠军,我坚持不了很久,快跑啊!”其实,就武功而言,程伊川就算一只手也能打一百个蒋静静,但妇人这么些年给他生下八个子女,哪能真和她动手呢? 刘晓岚如梦方醒,急忙一骨碌爬起身来,连身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拍,一溜儿烟跑了,那麻溜儿劲,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读书人,反而和他的外号很像。死死抱住自家婆娘大粗腰的程伊川差点笑出声来,心道:果然是有起错的名字,没起错的外号。 见刘晓岚跑的没影了,程伊川缓缓放开自家媳妇儿的勉强能让他环抱的腰,长叹了一口气,那婆娘狠狠的跺了下脚,指了指程伊川的鼻子,莫名眨了眨眼睛,扭头出了客厅,往卧房方向去了,程伊川隐隐感觉自己的腰又有些酸了。 喊来老家人收起众人用过的茶杯和茶壶,山长大人刚想回卧房忙活自家的自留地,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正是身材同样高大却一胖一瘦的陶渭和徐渊明两位副山长,陶渭伸手从老家人的托盘上取了两个茶盏,放在桌上自己沏了两杯茶,左手轻轻的拨到徐渊明旁边。盯着无奈坐回太师椅的程伊川瞧了良久,轻声道: “伊川兄长,你猜我在想什么?” “那我怎么可能猜得出来,你陶渭的心事什么时候被人猜中过?” 话说这位陶渭副山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让别人猜他在想什么,并以此打赌,从来没有输过,因为他从来不同意事先把自己想的东西写到纸上让局外人保管,所以近年来,熟识他的人绝不愿意猜他在想什么,因为绝没可能猜对。 陶渭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慢条斯理的说道: “料你也难以猜中,我在想啊,我们的山长大人得有多厚的面皮呀?竟能自称和国色天香的婉儿姑娘情投意合?还扬言要娶人家过门?我呸……,我羞于与你为伍!” 说着话对身旁的徐渊明微微眨了下眼,那徐渊明也眨了下眼,轻声说道: “伊川兄长,若要说那金婉儿真的与您两情相悦,做兄弟的也会发自内心的祝福你,但是事实呢?你比人家年长了一倍有余,你孩子都八个了,连大儿子程宝儿都比人婉儿年龄大几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小弟认为,大概你是用了什么不好的方法,强逼人姑娘做你的妾室,这真的不好,兄长!您是天下第一书院的山长,要给全天下的读书人做一个好的榜样!” 程伊川心道:得,这次来了一对组合,瞧瞧,他们配合的多默契啊?一个据理力争唱红脸,一个直言大义唱白脸,我之前还真没觉得这婉儿姑娘有这般大的魅力,我的四个副山长都能被迷成这样,难怪连桂老二那般神仙般的人都会魂不守舍。 冲两人挥了挥手,程伊川指着门外说道: “我说老两位,做人呢,要有高尚的心,有了高尚的心才能有高尚的情操,有了高尚的情操才能做高尚的学问。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现在,我要说的就俩字儿,出去——,有多远滚多远,都他娘给老子出去!”六十余岁的老儒生破天荒的第一次说了脏话。 日间山长副山长们的争执和山长被夫人抓的满脸伤痕这两件事,第二天就像长了翅膀般飘遍了书院的角角落落,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背着手踱着方步昂首走在书院石径上的山长大人,脸上连一条红痕都没有,不时的与学子们点头打招呼,整个人的状态将高尚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雏凤苑,女子学院院长金婉儿的住处,聚集着她的一众姐妹。狄秋灵、禹蝶、童颜等一众女子都在,其中关系和她最好的当然还是贺瑶,此时众女子正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婉儿姐姐和山长大人的婚事。这些女子中,除了贺瑶知道内情外,其他女子不约而同的反对金院长成为山长大人的妾室。 陆雪晴说: “伊川先生虽然学究天人,但总归已经六十多岁了,我们婉儿姐姐这么年轻漂亮,又出自名门,这么可以嫁过去做妾呢?也太委屈了吧!” “可不是吗?听说他家大妇凶的很呢!家眷区那些先生们的夫人都被她骂的不敢出门,实在走在路上避不开她,都是低着头溜着路边走路的。婉儿姐姐日后若要和她在一个院子里生活,我看难呐~”禹蝶附和道。 “有消息说,这闺名蒋静静的山长夫人,至今也没同意这门婚事,几个年轻的先生说,山长昨日和他们开会时,脸上有好几道抓痕,应该是在家被他夫人抓的!”女诸葛童颜分析道,看了看贺瑶,她接着说: “我们姐妹都已经这样替婉儿姐姐鸣不平了,瑶瑶你怎么始终无动于衷的,难道这事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还是你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贺瑶一听顿时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这童颜果然不负女诸葛的盛名,仅从自己的表情就开始怀疑这事儿有问题,简直聪明的像妖精一般,连忙咬牙切齿道: “婉儿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同意这门亲事,至于你们说的黑胖丑的山长夫人,我看她到底敢不敢真的欺负婉儿姐姐,一会儿趁着山长没在家,我先去会会她。”左侧的嘴角一翘,漂亮到不可方物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 第69章 谈谈 隆冬的阳光比其他季节更得人心,书院家眷区的主妇们深谙借河水洗船之道,各自在自家院子里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这一年中最冷时节的艳阳天,最是适合洗衣晒被,屋外寒风怒号,屋内暖意融融的感觉总能使人心情愉快,如果被子上在铺满和煦阳光的气味,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读书人的婚事最是讲究门当户对,嫁给书院先生的夫人有大家闺秀,也有小家碧玉,山长大人的夫人蒋静静自然也不例外,但是身为洛阳名士蒋桓千金的她,自幼对琴棋书画、缝纫女红很难提起兴趣,只是喜欢舞刀弄枪,蒋先生和夫人强烈反对,从不给她请师父教拳,她就用自家院子里的石碾子练力气,所以她虽不懂武功,但两臂一晃,也有百多斤的力量。 身为家眷区的无冕之王,蒋静静晒上自家的被子,喂完鸡,背着双手在家眷区的青石板上踱着方步,气定神闲,与自家男人颇有些形似。和四邻不同的是,她蒋静静养鸡,从来都是越养越多,家里那只羽毛红亮的大公鸡,总能带着不知谁家的小母鸡回家。当然,不管这些生蛋的鸡来自哪一个宅院,绝没人敢于来蒋黑缸家里寻找,那纯属是找不自在,结果一定是不但鸡找不着,还带回一肚子闷气,更有甚者脸上会带几道红痕回家。那山长大人每过几日脸上就多出的抓痕就是明证。 自家成亲了四十余年的老东西平日里把“理”和“礼”二字挂嘴上,可以说除了闺房里那点夫妻情趣之外从不逾矩,这几天竟然中邪了一般,要纳一房妾,据说还是女子学院的院长,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是这次不知这老货被谁家的驴踢到脑袋,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都使过了,还是没能让这一向不敢和自己对着干的老东西改变主意,蒋静静想一想就来气。 狠狠的踢了下上个月刚娶亲的秦少游院子的围墙,蒋静静还是不能驱散心中的不快,无意间抬头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漂亮姑娘,这姑娘身材高挑,比四尺半的她高出半颗脑袋,当真是肤如凝脂,眉如远山,脸上的微笑煞是迷人,真的太漂亮了。饶是远比寻常妇人见多识广的山长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长相是她生平仅见的。 漂亮姑娘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脸上的神色恬淡随意,让人看一眼就能不由得随之放松心情,这姑娘正是要来会会蒋黑缸的贺瑶。 看到一个黑胖的妇人莫名对围墙踢了一脚,贺瑶正暗自奇怪,仔细一打量,这妇人高不过四尺半,腰围也在三尺以上,圆圆的脸蛋儿黑的发亮,这不正符合蒋黑缸的长相特征吗? 和秦塞一样,贺瑶脸上洋溢起笑容时能瞬间感化身边的每一个人,使人无端想起冬日里正午的温暖阳光,似是能融去这世间一切冰冷,姑娘微笑着说话时,嘴角两旁若隐若现的梨涡儿更显迷人,她轻启贝齿道: “您就是山长夫人吗?” 蒋静静一听这漂亮可人儿的小姑娘声音也是好听的不得了,而且讲话的口气也很有礼貌,心情也随之更加愉悦起来了,她抬了抬下巴满脸骄傲: “是啊,小姑娘你找我?” “是啊是啊!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贺瑶认真的盯着这张大胖脸,阳光照耀在这红中透黑的脸庞上,有些轻微的反光,显得肤质十分细腻,端的比山长大人看起来年轻不少。 “您看,能不能去您家里谈谈?” 大概没有人可以拒绝如此可人的小姑娘提出的这种请求,蒋静静自然也不例外。 轻松自然的跟着山长夫人进了她们家的客厅,这里昨日晚间很热闹,只是四名副山长都来过这事暂时还没能传到书院,只因蒋静静今日还没见过唯一还算和她聊的来的绰号方黑塔的副山长刘晓岚的夫人方大萍。整个书院里里外外,任何事只要蒋静静知道了就等于方大萍知道了,只要方大萍知道了就等于整个家眷区知道,不出半天,一准儿能传遍整个书院。 “您不用麻烦,我不渴的。”贺瑶笑眯眯的说道,弯弯的眼睛像极了前几日晚间的月牙。 “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下。”没等蒋静静做出反应,贺瑶接着说道: “山长大人准备纳一房妾这事儿您恐怕早知道了吧?不知您对这事儿怎么看?” “怎么看?这老货反了天了!不知道被谁家的驴子踢到了脑袋,他程伊川竟然莫名其妙的冒出这种想法,我反正是已经正式通知过他了,这事儿我不可能同意!”蒋静静虽然心中极度不舒坦,在这小丫头儿的盈盈笑意里仍是一反常态的忍住没发火。 “那我好像听说山长大人并没有听从你的建议,仍要坚持把这门婚事办的前所未有的风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贺瑶脑后的马尾随着她说话甩来甩去,更显娇俏。 “他敢?真要把那狐狸精娶过来,我倒要看看那小娘们儿有多大的胆子,敢进老娘的家门,看老娘一天不抽她八顿?”山长夫人不觉间抬高了嗓门。 贺瑶接着轻笑道: “那有个事情您可能不知道吧?我想有必要和您说一声,山长大人准备娶回来的那个女子,是我最好的闺中密友,我那好姐姐苦命了十多年,而今即将找到好归宿,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她!” “哦?原来你是给那小狐狸精来当说和的?”蒋静静白了贺瑶一眼,不屑道。 贺瑶仍是不慌不忙,轻声道: “和自然是要和的,但是仅靠说看来是不行了。” “怎么?就你这丫头片子的小胳膊小腿儿,不靠说还能咋的?还想和老娘动动手么?”蒋静静忽的指着贺瑶的鼻子问道。 端着托盘正准备上茶的老家人刚一只脚迈过这客厅的门槛,闻言立即退了出去,贴着客厅门外低头站着。他只听到那小姑娘说道; “那又能怎么样呢?” 接着一声闷响,似是有重物砸到了客厅的地上,然后是自家夫人杀猪般的喊了半声: “你这丫头片子,竟敢~” 再然后说话声戛然而止,仅剩“嗯~嗯~”声,接着是屠夫们杀猪,而准备绑起嘴巴发出的压抑的惨哼声,再然后,忽的没了声音。 躲在门口的老家人大气也不敢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门内发生的事,他只知道如果他这会儿进了这客厅门,后果对他来讲一定不会愉快,恐怕就算自家老爷碰到这种情况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约莫着大抵有半炷香的功夫,老家人听到自家夫人“嗯嗯嗯”了几声后,发出了几声剧烈的喘息声,和昨日晚间他在老爷夫人卧房的窗外听到的声音极其神似,至今仍保留童子之身的老家人不明就里,只是感觉这事很有意思。而后听到一个非常悦耳的声音,这显然绝非自家夫人: “山长夫人,我的意思你懂了么?” “嗯~嗯~,懂了懂了。”山长夫人马上回答道, “真懂假懂?我没有逼你吧?”那悦耳的声音问道。 “真懂了,你没逼我,全是我自己悟的!”山长夫人前所未有的低声说道,这声音透着一点谨小慎微的意味,甚至有些讨好的味道。 老家人听到这里,感觉自己大概可以进去送茶了,这时间夫人断断不至于发脾气。不料刚走两步尚未来得及迈过门槛,老家人就发现之前跟随夫人进了客厅的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昂首挺胸走了出来,模样特别神气,看起来有些神清气爽的意思,自家夫人在姑娘身后,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看到端着茶水的老仆,狠狠的瞪了一眼后又马上低下了头,吓的老头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昂首阔步的背着手走到山长院子门口,贺瑶蓦然站住了脚,微微回头瞥了眼身后,那黑胖妇人见状立即小步转到她前面,依然是低着头,只是并没有出声。 “今天这事儿断不会传扬出去吧?”贺瑶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道。 那蒋静静忙不迭道: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老身保证绝对不说出去。” 贺瑶转身继续前行,边走边说: “那就好,我也不想再来一趟。您留步吧,别跟着了。” 蒋静静听话的站在了原地,直到那高挑俏丽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都没敢动地方。 “什么?真的假的?”在雏凤苑金婉儿住处等消息的陆雪晴等女炸了锅一样跳了起来,只因刚刚回来的贺瑶告诉她们那山长夫人已经同意了山长与婉儿姐姐的亲事,并保证日后不为难金婉儿。 “瑶瑶你千万别当儿戏,那蒋黑缸哪是那么好相与的?你这话吓到姐姐了!”陆雪晴拍了拍比身旁童颜雄伟很多的胸口说道。 贺瑶白了这位一直想成为自己嫂子的闺中密友一眼,嗤笑道: “哼!你不妨找个人多的地方随便打听一下,瑶瑶女侠什么时候说过大话?” “那是自然的,你是女侠嘛!又懂武功,又愿意在臭西风那说起我的好。快点说说,你是怎样让那蒋黑缸就范的?”陆雪晴往前凑了两步,扯着贺瑶的衣袖问道,禹蝶、狄秋灵、童颜和金婉儿几女也纷纷睁大了眼睛看着贺瑶,一脸希冀的表情。 贺瑶轻轻推开陆雪晴的小手,学着江湖豪侠的样子大马金刀坐到椅子上,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水,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气的陆雪晴真想跳起来揍这丫头一顿,不过想一想她的武功只得作罢。眼睛一转说道: “你再吊我们胃口故意不说,我就把你半个月不洗澡的的事儿告诉秦塞。” 贺瑶赶紧收起那副豪侠模样,快速说道: “其实也没啥,我跟着那山长夫人进了她们家客厅后,一看左右没人,一个过桥摔把她放倒后,捂着她的嘴巴让他叫不出声,然后拧了她一会儿,她就答应了。” “拧了一会儿是什么意思?”童颜问道,自幼聪慧的她很难理解“拧一会儿”的含义。 就连平时讲话不多的禹蝶也感觉奇怪,伸手在旁边狄秋灵的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问道: “是这样的吗?这能有多疼啊?” 唯独平日里和贺瑶黏在一起时间最多的陆雪晴,眨了眨眼睛,玩味的看着自己内定的小姑子,她确信这丫头口中的“拧一会儿”没那么简单。 “嗯~,就是吧,用手捂着她的嘴,防止她交出声来,然后在这儿拧一会儿。” 贺瑶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在陆雪晴的大臂内侧比划了一下。 “然后再这儿再拧一会儿。”又对陆雪晴大腿内侧比划了一下,吓的生性胆大的姑娘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贺瑶接着说: “结果大概还不到半炷香的光景,那黑缸就不停点头,表示同意这门亲事,并且绝不为难婉儿姐姐。” 几女纷纷感觉自己身上肌肤最为浅薄的两个所在凉飕飕的,而童颜和陆雪晴则在心里为远在数百里之外的秦塞默哀起来:娶一个如此古灵精怪且冰雪聪明的绝世红颜,到底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啊! 第70章 请柬 三无斋里大多数人突然感觉这里比以往更加热闹了,而这热闹只是因为昨日住进来的一个人,这人就是方雅琪,如果再有人说这高高大大的老姑娘缺心眼儿,秦塞和玄空恐怕会同时站出来强烈反对。 自从听了秦塞有关“玄空兄喜欢含蓄一点的姑娘”的说法后,努力含蓄起来,然而并不成功,逢人便说和玄空的相遇相知、相亲相爱,情节缠绵悱恻、韵味悠长,就连最近和玄空颇有共同语言的二师兄桂天元都差点信了这大妞儿的鬼话,秦塞带玄空都不知道那些类似于“问世间情是何物”的这类缠绵悱恻的词这位貌似字都不识几个的豪放派姐姐是从哪学来的,更遑论那一波三折的情感故事。 心情最为郁闷的,是自从见到方雅琪就被雷的满脑袋浆糊的玄空,像是做了一场噩梦的他就差回金佛寺重新削发为僧了。前几天刚感觉从君有容那得到的一点点好感仿佛也化为了泡影,今日午间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巴巴的去找了君有容四趟,舔着脸想给意中人解释自己真和那方雅琪没有任何关系,然而那一向乐天的小姑娘每次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共也就说了四个字:“没穿衣服!” 这四个字不知怎地被潘玉醉那贱人听到了,和最近与之形影不离邵侠二人仿佛找到人生至高的乐趣,见了就模仿他: “容儿,我真的和那方雅琪没关系,你相信我。” “容儿,我就是在嵩阳书院的雏凤苑让她帮忙给贺瑶传了句话而已~” “容儿,你相信我,我啥都没有看到~” “容儿,我~” 邵侠翘起兰花指,故作娇媚的瞥了一眼潘玉醉,娇嗔道: “没穿衣服!” 玄空欲哭无泪。 秦塞和玄空两人说起潘玉醉和邵侠二人时,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长叹,这二人自从认识以来,都发生了极大变化,变化的方向,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贱。 潘玉醉吧,以往唯一的毛病就是嗓门大点,在长相继承了潘家一贯的高颜值同时,为人处世也继承了铁拳山庄的豪爽仁义,倒是极少让人感觉讨厌,反而认为是非常可交的一个人。以侠盗司空摘星为奋斗目标的邵侠平日里话不多,多数时候表现的沉稳大气,而且在自家老宅里一直充当家长角色,初一接触感觉很注重个人修养。 而就在潘、邵二人认识不久,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天天黏在一起交头接耳,二人几乎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想把他们按在地上一顿毒打,可以说至贱无敌。这几天,大贱、二贱的叫法已悄然在三无斋流传开来,闷骚男邵侠被唤作大贱,潘玉醉则被称之为二贱。如果不是清楚潘玉醉最爱光顾花街柳巷的德性以及邵侠藏在家中后院像菩萨一样供着的所谓“圣洁仙子”阿敏姑娘,秦塞一定会怀疑这二人有了传说中的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方雅琪的住进三无斋以来,所作所为很快引起了二贱的兴趣,得知方雅琪正在四处讲述爱情故事,二贱贱贱一笑,立即作了明确分工,大贱听故事,二贱猫着观察玄空,碰头后商量着怎样做些火上浇油的事,把本来就处在不知所措中的玄空整傻点翻脸。 就连一向只顾打铁的司徒小满也变得有些不厚道起来,玄空一路小跑到大相国寺门口买了十串君有容最爱吃的糖葫芦,在打铁房找到正在无精打采拉风箱换兵器的君有容,那丫头接过糖葫芦,脸上刚泛起一丝笑意,司徒小满就插嘴道: “你这样讨好容儿妹子真的好吗?你那又高又壮的媳妇儿不揍你吗?” 容儿姑娘听了这话后狠狠咬了一颗山楂,然后恶狠狠的看着玄空。玄空哭了。 而发誓要做含蓄姑娘的方雅琪,此时正在整座三无斋一遍又一遍的宣传她和玄空的情深似海,连大夫人芮江月都被她拦住做了半个时辰的听众,把她和玄空如何相遇,玄空又如何看了她的身子的事情讲的惟妙惟肖,让人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只是这段在她口中总是想描述的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总达不到她的预想效果。 在三无斋被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姑娘弄的没办法时,远在两百余里外的嵩阳书院已渐渐热闹了起来,年过花甲的山长大人要纳一房美妾,据说准新娘娘家颇有余资,整个婚礼要求大操大办,所有花费全由人娘家出资。当然,所谓的娘家出资,全是秦塞从二师娘那拿到的,所以玄空去一趟嵩阳书院整整给金婉儿送去了银票一万两,像是永远都长不大的二师娘池夜菲掏钱的时候还说呢: “小九儿,钱,咱家有的是,不管花多少钱,你一定要帮老二把媳妇儿娶回来。这家伙,明明是个孩子,还总是装的很老成,是应该有个人还好管管他了。” 整整一万两,那可是银子! 玄空把银票掏出来时直接把程伊川就给惊呆了,在过去的几年里见惯了黄金的玄空传了秦塞的话说: “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万两银子花完!否则二师娘不答应!” 有钱人的思维果然更有道理,不同凡响啊!一百两面值的银票整整一百张,程伊川刚上手时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发抖。 要知道,就算在天底下消费最高的汴京城,普通的富户嫁女娶妻,花上百两银子也可以办的风风光光,能在街坊四邻面前昂首阔步好一阵子了。在这嵩阳书院,耗费万两白银大操大办,把这位桃李满天下的读书人整的有点不会了,就算整座书院的千多号人全部吃上鸡鸭鱼肉吃到吐,也用不了这么些钱呐!程伊川在忍受夫人白眼的同时,还要为怎么把这一笔巨款花掉而纠结。 一辈子用心做学问的老山长有些为难了,这种事当然还不太能找人商量,如果和自家黑缸大人商量,恐怕这位面黑心更黑的妇人会要求先往自己口袋装上九千九百两再说。有一句程伊川不记得哪里听来的老话,叫做“花钱要趁早”,离约好的婚期仅剩三天,开始花钱吧。 千多名学子,每人一身儒士服,安排上,数十名先生,每人一套棉衣棉袍,安排上,伙房派人先去山下买上数十头猪牛羊,自今日起,改善伙食,程山长除了平时采购书籍,难得的阔气了一次。掰着手指算来算去,银子仍余下了三千多两,好在置办这些东西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先生和学生们的热情空前高涨起来了,伊川先生的人气在整个书院再上一个台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除此之外,各类婚庆用品全部选用最好的,红毡红烛红灯笼,一应俱全,金冠金牌金请柬,样样到位。尤其是安排专人快马发出去的几份请柬,全是用真金烫上去的字,极尽奢华之能事。 但是这种穷尽了程伊川想象的奢华,到了凌西楼手上,和普通的纸片委实区别不大。一是这请柬虽然也值个几十两银子,他顶味凌大宗师挥手间制作的菜肴,就远不止这个价,如果现在有人在汴京城喊一声,凌宗师亲手烹饪的菜肴一百两一道,恐怕来一口大酒楼门口会立刻排起长龙。再则,对于他凌西楼而言,恐怕唯一能真正引起他兴趣的就是有什么新的菜品或者什么新的烹饪技巧了。 眼下,这位一身油烟味儿看起来和普通富家翁没什么区别的当今厨艺第一人,正手捻来自自家师父那位记名弟子的请柬,皱着眉头,这家伙,近些年虽没怎么见面,一直在通信,貌似比自己还大几岁,这年纪还纳妾?真是不务正业,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研究下怎么把菜烧好。 喝喜酒,凌西楼是不可能亲自去的,最近,除了煎、炒、蒸、煮、炸等一系列烹饪烹饪方式,他发现将这几种手法组合后可以得到更加让人惊叹的口感。油炸过的茄块佐以番茄、木耳、黄花等菜炒制后,迸发出单一手法从未出现过的口感,而卤好的蹄髈上笼蒸制一个时辰后,那味道简直绝了,组合烹制菜肴的技能之门在凌西楼面前打开了,呈现出了一片新的天地,近日的他一直呆在厨房,如痴如醉,恐怕天塌了都不能让他把自己的心思从厨房里出来。 程伊川这人吧,还不错,人客客气气的发来请柬,如果真的全然置之不理,自己心里还真有些不落忍,那怎么办呢?真烦呐!耽误自己做菜。不如去找师父吧,对,去找师父。凌西楼心里想着就站起身来,让大弟子戴庖套好车,直奔三无斋。虽然已经须发灰白,直至当下仍是有一点点问题就如同儿时一般去找师父。 “你这孩子,给你的请柬,拿我这干啥?”此时的忘机先生看起来比自己的大弟子还要年轻十几二十岁,仍是一如当年那般一袭白袍,头发一丝不苟,拉风之极。 比自己师父邋遢的不知道多少倍的凌西楼像小时候一样站在自己师父的摇椅前低着头,抿着嘴唇也不说话,一副这事儿您不帮我解决我就不走的表情。 “唉~,你这孩子。”陶忘机故意长叹了一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摆了摆手说道: “你去找老二吧,让他代你去。”陶忘机仍是半眯着眼睛,淡然说道。其实心里很愉快,心道幺子这小子,算得还真准。 握着一把棋子却始终心不在焉的桂天元心里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自从前几日听到秦塞提起了金婉儿后,那从来就没能真正成功尘封的往事,一幕幕又重新在眼前浮现起来,那香味隽永的凤头钗不知道有没有被尘封,那动人之极的窈窕身姿还会裹着翠袍吗?嫁人了吗? 桂天元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如果二字,如果,当年自己能够伸手挽留,我们的孩子大概已经会吟诗写字了吧,是会像她一样调皮可爱还是像我这般沉稳无趣?我们每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呢?摇摇头,桂天元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大师兄推开院门是桂天元刚刚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一身油烟味儿的师兄右手捏着一个烫金请柬,往桌子上一放说道: “老二,替我去趟登封,我有事,先走了。” 没等桂天元答话,转身走了,徒留一道鸡蛋爆葱花的芬芳。 打开请柬看看上面的字,也有一些诧异,心道这程伊川不是出了名的怕媳妇儿吗?怎地有这胆色了?不过,既然大师兄指派的,还是去吧,毕竟吃人家的嘴短嘛!谁让自己最喜欢吃他的菜呢?反正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出去溜溜也好。 当桂天元拿着请柬找陶忘机时,自家师父正悠然的喝着茶水,双眼微微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听了桂天元要替大师兄到嵩阳书院喝喜酒,秦塞口中的老头子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出去溜一圈儿倒是可以,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只是~”陶忘机摆了摆手,示意桂天元靠近点,接着说道: “把幺子和他那帮朋友也带走吧,尤其是那傻大妞儿,太闹腾了!” 桂天元点头称是,转身去找秦塞。 带走傻大妞儿谈何容易,只要玄空那小子还在这里,看这阵势,方雅琪不可能走,若要连玄空一并带走,那恐怕君振北兄妹、伍丰师徒甚至是常普凡、罗悦馨和双贱都得一起去凑热闹。 第71章 面对 秦塞院落最靠里的那间客房中,一向万事不绕于怀的玄空有些坐卧不宁,直到敲门声响了良久,他才注意到有人敲门,确认是秦塞后,才小心翼翼挪开门口的桌椅,抽调顶门杠,拉开门栓,把秦塞拉进门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咣~”的一声关上门栓好,重新搬过那张八仙桌和凳子堵在门后面。 看着大概念了很多次《金刚经》仍不能静下心来的玄空,秦塞微笑着问道: “我说玄空,就这点事儿,犯得着把你吓成这样吗?” “啥叫犯不着?那是没放你身上,昨天晚上一宿敲了我七次门,我就不信你没听到,喊着说非要睡在我的房间,你说这要是让容儿知道那还了得?” “呵呵,听当然是听到了,二贱和普凡应该也听到了。只是,这方姐姐明显是认了真了,这事儿,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你这样是能躲着方雅琪,与此同时岂不是把容儿也躲开了?小丫头不是刚对你有点那意思吗?” “哎~,那怎么办呢?打又打不得~” 听到秦塞提起了君有容,玄空真的快哭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名无欲无求的出家人堕入红尘后,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脆弱起来了。 “面对!” 秦塞收敛起了笑容,轻声说道, “面对?怎么面对?” “玄空,在嵩阳书院,在长安,辛歌行差点让我们双双死在他的蛇口下,那个玩毒蜂的假程伊川,我们两人联手也远不是对手,面临这些困难,我们始终能用最积极的心态去面对,最后吧,固然我们仍远不是对方的敌手,但是终是脱离了虎口,我坚信,以后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去战胜这些对手。” 秦塞拖过堵在八仙桌后的那张椅子,坐在上面接着说道: “方雅琪这事儿其实是一样的,你自己说,你喜欢人家不?想娶她不?” “当然不!” 玄空连忙摇手加摇头的说道。 “告诉人家了吗?” “她也不给我机会说呀!从第二次看到我开始,见面就往我身上扑!”玄空苦笑道。 秦塞点点头: “但是这事儿吧,你最终仍要积极面对的,只有直面方雅琪和这件事情本身,你眼下的困境才能够得到解决,否者你每天躲在屋子里不出门的日子能坚持多久?” 桂天元走进这用奇丑无比的字体写着“九离院”的院落的门就听到秦塞和玄空在远方的客房里嘀嘀咕咕的说着话,驻足一听,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三无斋主人陶忘机一共有九个亲传弟子,这九个弟子在三无斋都有自己的院落,从凌西楼一直到秦塞,分别是一坎、二坤、三震、四巽、五中、六乾、七兑、八艮、九离,这九个院落在三无斋隐隐按照先天八卦的位置排列,老五月如钩离自家师父和师娘的院落最近,最靠近中央。 在秦塞住处三无斋东边的九离院中,桂天元故意放轻了脚步,走到玄空客房不远处面含微笑的静静听着屋内的谈话,武道修为进入了道可境的他刻意之下,秦塞和玄空自然是不可能听到院内的脚步声。他听到秦塞继续说道: “再说,你我都是追求武道之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事,一旦我们有了畏难逃避的情绪,恐怕会给未来的自我突破留下隐患,种下传说中的心魔。况且,我们心目中的所谓困难,在逃避时感觉根本就不可能解决,一旦直面它,往往发现远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难以处理。” “你说的倒是有道理,但想起那粗壮硕大的身体对着我扑将过来,我还是忍不住想逃跑。” “傻了吧。打虽然不能打,但是以你用理境初级的武功,把她制住岂不是举手之劳,我就不信你没办法让她静下心来听你讲话。” 玄空听了点点头道: “看来必须要这样才可以把这事处理好,我再好好想想。” 秦塞点点头站起身来,搬开八仙桌,拉开门栓打开了门,不过这次玄空倒是没火急火燎的把门关上,而是任由两扇门大开着。 看到秦塞开门出来,桂天元转身往小客厅走去,他想和秦塞商量下,这次一同到嵩阳书院喝喜酒的人选,师父不是说了嘛,让他把秦塞和那帮朋友尤其是方雅琪带走。 听到桂天元说了大师兄收到来自程伊川的请柬后,秦塞欣然同意一同前往,并表示伍丰本来就是在带领小石头长见识,罗悦馨天生爱热闹,恐怕不让她去都不行,刚坠入爱河的常普凡自然会紧随其后,二贱自是唯恐没有热闹可看的主,玄空虽然怕极了方雅琪那大妞儿,不过听了秦塞的话后应该能把他那事儿解决的差不多。 和秦塞聊了一会儿之后,约定明日一起动身前往嵩阳书院,桂天元满意的从秦塞的九离院走了出来,只是隐隐感觉刚才在这小院里受到些许触动,真要去琢磨这触动到底是什么时,又感觉有些缥缈,不是十分真切。 半个时辰之后,玄空揉了揉自己的短发,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毅然决然的走出了自己住的那间客房,去找方雅琪,他决定就在今天要把这事说清楚,办干净。 本来吧,这两天方雅琪一直在四处寻找玄空,当玄空反过来找她时,却发现在这偌大的三无斋找一个并不曾了解过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转悠了半天,竟然在司徒小满的三震院打铁房找到了和君有容聊的十分投机的方雅琪,看到这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玄空习惯性的打了个冷战,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和方雅琪把事情说清楚了,就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方姑娘,我有事情想找你谈谈。”玄空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任何情绪波动。 “哦!找我?”那方雅琪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吓的玄空又打了个冷战。 “是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随时入洞房都可以!更别说谈谈了。”方雅琪喜上眉梢。 接着,玄空、方雅琪二人在君有容的冷笑中走出了三震院。 一个时辰后,方雅琪面无表情的从玄空的房间走了出去。待这大妞儿走远,玄空来到了秦塞房间,先对手捧前朝第一剑道高手屠青锋《战国洗剑录》的秦塞伸了个大拇指,然后把和方雅琪沟通的结果讲了一遍。 在方雅琪跟着玄空回到他的住处后,从来不知道含蓄为何物姑娘门都没关,如同以往一般对着玄空就扑了过去,玄空赶紧闪身躲开并大声喝止,无奈并没有用。 玄空在暗恨自己为什么不向秦塞学一下点穴的功夫的同时,在稍显逼仄的房间里四处躲闪,好在他的武功比方雅琪高了太多,所以躲闪起来并不费力。 二人就在房间了你扑我躲了近半个时辰,虽然练过几下拳脚但并不入流的方雅琪终于累的扑不动了,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上面呼呼喘着粗气。 玄空气定神闲的站在方雅琪不远处,问道: “你不折腾了吧?不折腾了我们就好好谈谈!” 看到姑娘点头后,玄空就把自己的感受讲了一遍,明说自己从见到这姑娘第一眼起,就从来不曾对她产生过任何的男女之情,当然因为之前互不相识,也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 同时,玄空向方雅琪确认,自己以后也一定不会喜欢她,一是不管从长相还是性格,她都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二是玄空着重阐述了他对君有容的喜爱,表示他自从见到君有容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确定了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对其他的女人动心。 如果君有容不愿意嫁给他,他愿意重新遁入空门,终生在佛前为心上人祈福,也绝不会与其他女子结为连理。 接着,玄空把自己从第一次见到君有容的感受说了出来,把远远看着君有容那淡淡的喜悦和最初偶尔讲话得到回应时的欣喜说的惟妙惟肖,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张嘴巴,除了诵念《金刚经》,竟能如此善于表达,他坚信,如果在面对君有容时自己也能如此的能言善辩,恐怕早已得到了容儿的芳心。 难得的安静的听玄空说了很久,方雅琪仿佛认清了现实般先是愣了很久,接着听到玄空诉说对君有容的痴情,不禁泪流满面起来,直到玄空说完,她又愣了良久才惨惨一笑的说道: “其实,从第一次你夺门逃跑开始,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你的心,你不喜欢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真的特别喜欢你,就像你喜欢蓉儿姑娘那样。不同的是,经过我这两天的观察,容儿姑娘可能对你也有一些和别人不同的欢喜,而你,大概经过我这两天的折腾,已经全然讨厌我了吧?我没有你的那种决心,说是此生非君不嫁,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自我记事以来,有好多人都在背后说我缺心眼儿。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尤其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爹的学问很大,孜孜不倦的在无涯的学海中徜徉,追求建功立业,追求着书立说。唯独辩不过我娘,我娘说,‘这人呐,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最重要,而且这个自己想要的,越具体越好,越简单越好,比如男人想喝酒,女人想买胭脂,这样就比较容易快乐。’你看,多容易实现!” “最后,我要和你说两个对不起,第一个对不起,是我在追求自己的幸福途中,用了不恰当的方法,给你带来了困扰。第二个对不起是,我爱你,我仍然不会放手。人呐,在成长的路上,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弄清楚了,那就不妨全力追求一次,万一成功了呢?与你共勉。” 方雅琪一口气说了一番让玄功为之咋舌的言论后,默默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步履间再没有那副大大咧咧的豪气。玄空内心竟莫名泛起一丝失落感。 听玄空讲了和方雅琪沟通的始末后,秦塞愣了愣说道: “看来,还是我们浅薄了,我本来还奇怪,学问那么大的方孝孺,怎么可能有一个傻乎乎的女儿?原来在我们以清醒者自居看着别人像傻瓜的时候,真正的傻瓜是我们。” 三无斋忽的静了下来,方雅琪对玄空的追求就像是汴京城七八月份的天气,从气势汹汹到偃旗息鼓,快的让人没来得及了解就结束了。再次来到司徒小满的三震院,和上一次过来找方雅琪相差不到两个时辰,玄空的心绪已发生了极大变化,当真如秦塞说的一样,最终仍是要直面困难,有些困难,在逃避时感觉根本不可能解决,真正面对时,往往不如想象中那般难以处理。眼下的玄空,一身轻松。 眼下的君有容小丫头,也是一身轻松。刚才那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雅琪姐姐找她谈过,把玄空那点事说的十分通透,小丫头内心一阵甜蜜,虽然她很久之前就知道玄空对自己有些不同,但真正的有人明确告诉她那个长的非常漂亮的小白脸非她不娶时,心中的甜蜜还是不小心流到了翘起的嘴角。 最最趁手的兵器,经过司徒小满几天的“叮叮当当”,已打造完毕。君有容握着这根刚出炉的梿枷,一瞬间感觉到了亲切,修长的握杆比之前的梿枷细了一圈,她的小手握起来刚好合手,通体的幽蓝色让人赏心悦目,而且整根兵器的分量让君有容感觉十分舒服,端的是不轻不重,挥动拍杆练了几个动作,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无杂音,拍杆与横杆连接处在拍杆转动时没有丝毫杂音,真的是太喜欢了。 玄空远远的看到发自内心的流露笑意的心上人,一时竟似有些痴了。 第72章 涟漪 和桂天元一起前往嵩阳书院喝喜酒的阵容有些庞大,有喝完了伍丰道人那葫芦酒近两日每日晨间醒来都有“挺枪欲破九重天”之势的君振北,恢复了男人雄风的他近两天走路时都不知不觉把胸脯拔的更高了,若不是碍于情面,恐怕早已告别大伙儿,回君场村娶媳妇儿了。 带着新收不久的小徒弟石有志四处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的伍丰道人,来到汴京城几天以来,他和弟子统共也没花完从秦塞那讹来的十两银子,却每日都可以吃的不亦乐乎,不止一次的大呼这首善之地果然是天下老饕最幸福的归宿,不管是集嫩香酥脆的油条灌蛋,还是貌似不上台面却让人垂涎的羊双肠,亦或是隐藏于大街小巷的灌汤包子以及门类繁多的其他小吃,都能让伍丰这等把满足口腹之欲作为第一追求的仁人志士流连忘返。 唯恐天下不乱的邵侠和潘玉醉二人,越来越贱了,貌似他们最大的开心就是看到别人不开心,不管是传承了潘氏一门俊朗长相的潘玉醉还是脸庞狭长偏丑的邵侠,二人不知何时起也学着秦塞每日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同的是秦塞的笑容真诚自然,如同冬日里和煦温暖的阳光,容易让人没来由产生亲切和信任,邵、潘二人则是贱贱的感觉,让人一看就想要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顺便狠狠的踹上几脚。 一行人十余匹马,桂天元为首,秦塞、伍丰、二贱、君振北兄妹、玄空、常普凡、罗悦馨和性情突然大变的方雅琪每人一匹马,带着四个家人和四辆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车,马车上的礼品全由师娘芮江月一手包办,出发时这位三无斋第一女主人还说呢: “虽然是记名的,这程伊川也算是三无斋的门人,他娶原配时我们不认识,眼下这次虽为纳妾,也算是三无斋门人第一次大喜事了,做师傅师娘的自然要有所表示。”还交待桂天元一定要把这四车礼品亲手交到程伊川手上,同时里面有一些是送给新娘子的东西,这些大男人路上不得随意窥视。 告别了师父和各位师娘,桂天元一行兴高采烈的向行去。 值得一提的是,一群年轻人中,并没有师清影的身影。师清影和花妮儿自小就情同姐妹,一直都是彼此最为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秦塞在场,她们两个总会有一个人主动借故离开,给另一个人留下与秦塞独处的机会,而这种机会几乎是五五开,这次师清影离开,下次贺瑶一定会把机会让回来。而秦塞自然不知道这里的小讲究。 途中众人一同吃了一餐自带的干粮,快马加鞭的到了嵩阳书院山门前,已是黄昏时分。 落日的余晖中,嵩阳书院古色古香的牌匾两侧挂着两只大的有些夸张的大红灯笼,明黄色的流苏傲娇的在风中摇曳,配上这两只灯笼的金边彰显这对以仙鹤骨体书写“喜”字的红灯笼出身非凡,这种集钢筋铁骨与潇洒飘逸于一身的字体当今天下仅有皇帝赵恒一人能写,所以这两只灯笼铁定来自皇宫的赏赐。 很多人都很愿意将自己最拿手最得意的一面四处展示,当今官家也不例外,整个大宋,只要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不论文武,家里至少供着一副他老人家的墨宝。这不,仅是听闻程伊川山长纳妾,就送来了大红灯笼和喜联,只是眼下挂在灯笼下同样仙鹤骨体写就“鸾凤和鸣昌百世,鸳鸯合好庆三春”的喜联更像是用于娶正妻,而非是用于纳妾。 大门外,程伊川带着被学子们私下戏称为“四大金刚”的陶渭、徐渊明、纪庸和刘晓岚四名副山长静立等候,远远的看到桂天元一行牵马走过来,程伊川快走几步接过虽然比自己年轻不少却一直称为“二师兄”的桂天元手上的缰绳,显得十分亲昵,毫不见外,转身时极其隐晦的对秦塞眨了眨眼,秦塞视若无睹。 众人尚未走出几步路,一个娇俏的身影如穿花蝴蝶般飘到了秦塞的怀里,白生生的小手握成拳头,快而轻的在秦塞的肩膀上捶了几下,嘴里还嘀咕: “秦塞哥哥是个坏人,这么久不来看我,连单独的一封信都没写过,只有——” 不等这女子把话说完,秦塞赶紧伸手把她的嘴巴捂上,这女子正是贺瑶。 闻着鼻孔中飘来了熟悉的如兰似麝的馨香,胸口传来了柔软的压迫感,秦塞不禁心头一荡,这丫头终于还是长大了。他轻轻的扶着早已被师父师娘内定自己媳妇儿的姑娘两臂推开,看着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红唇中呵出的婀娜气息,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对这丫头的感情恐怕早已不复兄妹那般简单了。 桂天元和四位副山长打过招呼,与程伊川一样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别处,对秦塞与贺瑶的行为视若无睹。伍丰、玄空等人也没表现出特别,唯有大贱和二贱。 只见,一向在人前不苟言笑的邵侠摆臂抬腿做跑动状,动作极其缓慢的向不到一丈外的潘玉醉挪了过去,然后作小女儿害羞状把那张长脸埋进了潘二少的怀里,握拳在二贱的胸口捶了几下,边捶边喊道: “秦塞哥哥是个坏人,这么久不来看我,连单独的一封信都没写过!”由于捶的过重,潘二贱被捶的不禁咳出声来。 众人看着刚刚还抱在一起一对璧人哈哈大笑,连一向不知扭捏为何物的贺瑶脸皮都有些微微发烫。秦塞更是直接被气乐了,腾身跳将过去,一脚踹在潘玉醉屁股上,因为用的柔劲,踹的尚未来得及分开的二贱双双飞出去两丈多,跌倒在地。 拽着秦塞的胳膊,贺瑶瞪大眼睛问秦塞: “秦塞哥哥,这两人是谁呀?怎么感觉比玄空还贱?” “嗐!和这俩货比起来,玄空简直是温润君子!”秦塞习惯性的捏两下自己的鼻子,贺瑶也笑了,自己的秦塞哥哥自小就有这个习惯,碰到身边人开了让他无奈的玩笑时,总是会用大拇指和食指根部捏两下自己的鼻子。 桂天元和伍丰互相点了点头,跟着程伊川等书院正副山长绕过横渠四句屏风,向书院内走去。 学院里的气氛与秦塞上次来的时候大有不同,学子们纷纷身着新装,程伊川这次一反常态的不顾其他四位副山长的劝阻,强行提前三天给学生们放了寒假,并说明书院有喜事,各位学子可以留下来参加这桩喜事,也可以早一点回家与阔别了近一年的家人团聚,只是从未对学子们明说这桩喜事到底是什么喜事。 学生们当然是欢欣鼓舞的,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够暂时告别那些枯燥无味的课业,不管做什么事情,总归是好的,更何况还因为不知具体的喜是每人发了身新衣服,而且伙房里前两天买进的猪牛羊和鸡鸭鹅这两天已经派上了用场。诚然,能再这座大宋首屈一指的学府就读的学子多数家庭条件不错,但是书院定制的衣服穿回家定然会有不同反响,所以本来就在先生和学生们心目中的地位极高的程伊川,在大家心目的形象更加高大了些。 晚餐,在书院饭堂的小房间,桂天元、秦塞和伍丰坐在一桌,仍是由程伊川和四名副山长作陪,而潘玉醉等人则私下和秦塞说了声受不了五位正副山长的酸腐味,由贺瑶带着在饭堂大厅用餐,反正最近几日,整个书院的伙食水平都比以往高出了不少。 整个用餐过程并不十分热烈,除了秦塞师兄弟、伍丰和五位山长外,这桌上坐了以为代表皇帝陛下主持婚礼的礼部侍郎西方朔。 这位西方大人其貌不扬,斗鸡眼,刷子眉,两只小元宝耳朵,中等身高,唯独肚子很大,单论长相连中等都算不上,若学问在学风极盛的大宋朝中也仅能算得上稀松平常。但是不知道从那一年起,这位礼部第二把手突然以善于主持婚礼而闻名于朝野了,以至于近十余年以来,无论皇亲国戚还是文臣武将,只要家中有人举办婚礼,都要极力将这位西方大人请回家主持。 西方朔大人主导的婚礼,一方面是绝对合乎大宋礼制,他将龙子龙孙和三省六部各位大人家里置办喜事的规矩和程序掌握一清二楚,他主持的婚礼,绝对不用担心犯了忌讳;另一方面是他主持婚礼总能将现场气氛掌控的炉火纯青,时而场面热烈,时而婉转感人,总之能给婚礼当事人留下最感人最难忘的回忆;再则就是这位礼部侍郎主持的所有婚礼中,竟如有神助的全部过的十分美满,十余年来他主持成婚的数十对夫妇,竟全部在婚后的五年内儿女双全。 嵩阳书院虽深受当今皇帝陛下重视,开天恩让山长享受正四品文官待遇,但是程伊川仅仅纳个妾,竟能让皇上主动派出了这位正三品的婚礼主持大家前来主持婚礼,当真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围着这张餐桌用餐的,加上这位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一共有九人,桂天元、秦塞平日里连皇帝、太子都能从容面对,自然不会去管这位西方大人是几品官,伍丰更是除了仔细品尝这书院厨师的手艺外再无其他心思。但是程伊川等人则不得不重视这位朝中大人的感受,喝酒吃菜都有些拘谨。 然而西方朔之所以美名传遍了大宋朝野,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虽然做学问远不及这桌的大多数人,但说起吹牛打屁,却绝对能算得上独领风骚,不管是江湖怪谈还是民间方志,或者是风花雪月和奇闻怪事,都能讲的头头是道,惟妙惟肖,无形间就将整个酒桌的气氛带的热烈了起来,几杯酒下肚以后,本就酒量不大的几位读书人就愈发的放的开了。 渐渐的,秦塞有些担心起来,因为这些衣冠楚楚的读书人谈来谈去,终于还是谈到了男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上来了,连远没喝尽兴的桂天元和伍丰也不得不捏着那比大拇指大不了许多的酒杯和这几位先生碰来碰去。那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精瘦副山长刘晓岚长叹一声,泪水在两个小眼框中打着转,哽咽道: “那么漂亮的金院长,明明应该喜欢我的,怎地愿意做你老程的妾呢?” 听到这话,刚把那小酒杯放到唇边的桂天元愣了一下。他博览群书,武功超凡,棋艺高绝,但是知道现在,都怎么也想不通,那个一身翠裙的娇丽身影,为何分别的时日这般久远了,仍是如此的难以忘怀。而且有时间越久越深刻的迹象,他自己也时常感觉自己的心理似乎进入了一个近乎痴狂的状态,刚分别那两三年,每每看到身着绿色裙袍的姑娘,就会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看个究竟,后来,无意间嗅到檀香气息,心儿也会随之一颤,再后来,哪怕听到“金”字或者“婉”字也会不可抑制的想起那个人,愈发的刻骨铭心起来。心下暗道:若是真的娶了你,我桂天元绝不会如同这程伊川一般有纳妾的想法。 尚未全醉的程伊川听到刘晓岚有胡言乱语的迹象,唯恐坏了他和秦塞约好的大事,急忙把话题引开了: “我和你不一样啊!首先我有一颗高尚的心,有了高尚的心方能让我的外貌与气度均显不凡——” 话没说完,“咣~”的一声,刘晓岚栽倒在桌子上。 年轻人那桌,听了玄空转达秦塞的话,全都没有喝酒。 饭后,整座书院近两天挂上的红灯笼全都点亮了,以至于整座山头都变得有些暧昧起来。识相的双贱等人早早回了自己的客房。 今晚的月亮和星星们都睡的很早,天空中一团漆黑,不见他们的踪影。好在书院的大红灯笼不知道有几百个,虽远不如白昼那般纤毫毕现,精力似乎除了读书外永远都那么旺盛的学子们,就算在崎岖的书院小径慢跑也不至于崴了脚。 目送酒足饭饱的伍丰和二师兄回屋,秦塞和贺瑶找了一条安静的小路缓缓的走着,十指紧扣的他们一时间都没有讲话,闻着不知是身边佳人还是山间梅花的芬芳,秦塞的心田荡起了阵阵涟漪。 第73章 熟悉 或许是真的长大了吧,走在秦塞身边的姑娘蓦的安静了下来,那只自幼不知道握过多少次的柔荑今天似乎有些不同起来,让秦塞感觉更加柔软细嫩了起来,不觉间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 天亮后,桂天元等人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嵩阳书院师生们热闹非凡的人气,较往年早了三天的假期并没有让多少学生提早返乡,书院虽没有明示,山长大人今日欲纳女子学院金院长为妾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书院,平日里努力温书的莘莘学子们遇到了难得的大热闹,都想切身体会下这位平日里把“高尚”二字挂在嘴上故而被学生们私下冠以“程高尚”绰号的今日和平日的高谈阔论有何不同。 经初升的晨曦一照,被不计花费重金而精心布置的嵩阳书院更显喜气洋洋。除了被先生们逼着温书的时光之外,年轻人的精力总是格外旺盛的,朝气蓬勃的他们和挂在东方的朝阳一样,冉冉升起,不断走向光明。远方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座当今的天下第一书院迎来了建校千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雏凤苑,院长金婉儿的住处,今日同样的格外热闹,在里屋帮助她整理那纷繁复杂嫁衣的,是贺瑶、童颜、陆雪晴、禹蝶和狄秋灵几位最亲近的闺中密友,只是除了贺瑶一人外,其他几女都颇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最讲规矩、讲礼制的山长大人为何仅仅纳个妾,就摆下了如此摆场。就说金婉儿的穿戴吧,那顶她们看一眼就禁不住呼吸都要加剧起来的凤冠。作为家境远胜普通人家的几女,自然能认得出真金白银簪就的花蕊和花朵上镶嵌的那些猫眼、珍珠和绿松、南黄等宝石的价值,恐怕三四品大员的家里都未必有的起一颗,大红丝制嫁衣外面罩着的霞帔,所用布匹的质地,竟是连她们都未曾见过的料子。 童颜和陆雪晴对视一眼,把对方眼中的震惊尽收眼底,这套排场,恐怕就算最受恩宠的朝中一品大员娶正妻,也绝不敢使用这套行头,就算是当今官家大婚,皇后娘娘的穿戴,大抵也不至于比这强出太多。只是任凭童颜再如何的女中诸葛,也绝对想不到这真是来自龙亭府库中最珍贵的凤冠霞帔。 众女七手八脚的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这从未得见的一整套衣裳配饰穿戴完毕。等她们纷纷转到金婉儿正面一看,都惊呆了,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前朝诗仙的那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名句,娇羞带怯的花容月貌在那大红色的嫁衣和金银宝石的映照之下,隐隐照着一层光华,让她的明眸皓齿与身上价值连城的配饰宛若天成,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得到了升华,雍容华贵。 小客厅和院子里也站满了女子学院的先生和学生,对早上山长大人派人送来的各色彩礼评头论足,谈话声中不时夹杂“咯~咯~”娇笑,女学生们本就和女先生的关系比其他学院更为亲密,恰逢今日的大热闹,就更加放的开了,院子里甚至有几位看起来比较活泼的姑娘追逐嬉笑。 秦塞和桂天元等人用过书院差人送来的早餐,看看时光尚早,碍于知道程伊川一定忙的不可开交,就没打扰他,自行走出书院,在周边的小路上信步闲逛。 和昨日晚间一样,秦塞不知不觉和桂天元等人分开了,身边仅剩和自己十指紧扣的贺瑶安静的信步在石径上缓缓的走着,姑娘精巧的琼鼻在朝阳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如珠似玉,睫毛显得愈发的纤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狡黠中带着明显的欢欣。 林间的残雪早已化了个干净,远处树梢的晨阳尚未来得及将温暖撒满大地,红彤彤的,秦塞看了一眼,感觉并不刺眼,居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早餐刚吃过的流着诱人红油的咸蛋黄。右手中原本有些沁凉的小手已被他的大手暖去了凉意,此刻握在手中如同暖玉般让秦塞不舍放开,不知为何,秦塞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红红的朝阳,这几眼又有了不同的感受,非但不刺眼,反而感觉双眼处发出了让他很舒服的暖意,这股子暖意随着呼吸逐渐扩散,不一会儿,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开始暖洋洋的。 秦塞不觉间停下了缓行的脚步,抬头向东方的暖阳看去,一呼一吸之间感觉头顶自百会穴和双眼处各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在印堂后方汇合,不久后自觉全身便开始暖洋洋样的,如同自风雪中归来后喝下了一碗刚出锅的上好参汤,这暖意由内而外,由上而下,自头部随着呼吸像荡漾的水波纹般一圈一圈向下延伸,不久后就蔓延至脐下三寸关元穴,这里便是寻常武人口中的下丹田处,这一圈一圈的暖意来到这里后开始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汇集。 感受到情郎忽然停下脚步,一反常态略带羞意的贺瑶在秦塞身侧站定,扭头看到秦塞的举动后有些讶异,只见自己的秦塞哥哥正瞪大眼睛聚精会神的看向天空中的朝阳,也跟着瞥了一眼,顿感眼睛被阳光刺的有些酸胀,赶紧收回视线重新把目光投向秦塞。奇怪的是秦塞仍在双眼圆睁的看向天空中越来越亮的日头,丝毫不觉他有什么不适,甚至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能感受到他非常舒适。突然感觉秦塞握着自己的手稍微重了一点,注意力转移到那只手后,依感觉到从秦塞大手的掌心传来的温暖似乎更盛了些。 此时的秦塞,心花怒放,在他一呼一吸之间,那套天下间仅他和师父陶忘机修习的万化定基功法悄然运行起来,原本干涸已久的丹田,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随着那一圈一圈荡漾的暖意,如同干旱皲裂良久的土地上吹落了一股水雾,虽远不及大雨磅礴的爽利,时间足够之后地面也会泛起潮意,这股子潮意远不能让土地上的庄稼重新焕发勃勃生机,却带来了无尽希望。 秦塞连眼都不敢眨的看着东方的天空,不料这三股暖流汇集后继而下行至下丹田的情形仅仅持续了一刻钟的时光便戛然而止。阳光也忽的刺眼起来,之前从双眼和百会穴摄入的暖意突然就停了下来,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一样。而仍在缓慢运行的万化定基则是真实不虚的,下丹田那股子微弱的真气也是真实存在的,和前些时间秦塞练功时的感觉全然不同,那些时日每每运行万化定基心法,仍能明显感受到来自周身万物中的生生不息的能量,但自己丹田正如同荒芜的沙漠面对雨水一般,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存下丝毫真气。 无意间对旭日的注目,让秦塞的丹田感受到了久违的活力,且积蓄了可怜的一丝真气,这一丝真气和秦塞原来用理境的真气相比,无异于杯水之于江海,但所带来的希望却让秦塞深受鼓舞,他深信,找到了这个看太阳的法门,他秦塞的一身修为,定然会很快恢复。 和秦塞与贺瑶不远的另一条勉强算的上路的的小径上,荒草丛生,可能仅仅因为近些时间有人走了几趟,刚刚形成了小路的雏形。中年道人伍丰背对着他的小徒弟负手而立,也在向初升的太阳行注目礼,包浆厚重的道袍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小石头每每看到那些油泥,都忍不住撇撇嘴,就算他在乡下最穷的时候,破衣烂衫也总是洗的干干净净。全村四百多口人,只有两个没娶上媳妇儿的懒汉,才邋邋遢遢的过日子,所以有时候这个少年甚至有些嫌弃自己的师父。 伍丰的心神一震,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看到了令他惊骇的一幕。金樽一脉五代单传,医道之高在江湖中名气唯有药王山可以与之媲美,众所周知的,药王山只是门徒众多,若论医术之高,可能金樽观会更胜一筹。毕竟,几乎无所不能的的金樽酒和少林的大还丹以及武当的无极膏同样让人趋之若鹜,说是随便一壶酒就能引起相当规模的血雨腥风也不为过。 与他们神乎其技的医术一样,金樽观的望气之术同样远非其他门派可比,对世间万物的细微变化最是了解。刚才无意间看了几眼东方天空中的朝阳,伍丰骇然发现这金黄色的大圆球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本来以他眼下的修为不应该觉察到这些,只是他感觉太阳释放出的能量波动离他不超过两里地的距离,像是被某人吸收了。这自然界能量的变化,他金樽一门最是敏感。能吸收这等能量,该是有多么高深的修为和何其高明的功法呀?能够让这片区域的晨曦能量发生波动,修为恐怕至少到了自己师父金樽观的老观主郭奉孝那等级数了吧?最不济也比自己这等初入道的修为高一个阶数。 按照眼下武林中公认的武功级数,入级以后分为三大境界,每个境界分三阶,每阶又分三级。第一境界为有理界,这个阶段分为学理、明理和用理三阶,每阶又分初、中、高三级,其中高级练到极致称之为盈级,盈级是本阶与下一阶的过度级,不列入三级内;第二个境界为入道境界,入道阶段分为道可、道非、常道三阶,其中道可阶再分为闻道、知道、悟道三级,道非阶分为觉道、平道、胜道三级,常道阶则分为人道、地道、天道三级;而一旦最终突破了天道的境界,至今没有人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天地,所以这从未听闻有人实现过的境界,有人称为开天境。 当今天下,或居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武风极盛,但能让武术练到有理境的人,百里挑一,而真正能将武功练到入道的人,据伍丰的师父郭奉孝和陶忘机等武道山巅的几个人推断,全天下也不过三二百人而已,而这两三百人,绝大多数会终生停留在道可阶,难以寸进,有幸能突破道道非阶的,仅有十余人而已。 根据伍丰推断,刚才能引动区域旭日能量波动的高人,修为恐怕达到道非阶,至少是也得是道可阶的最高级——悟道级。不过无论谁,有多高的修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金樽观从不参与江湖纷争。 “你前几天在汴京城偷摸买了一只唢呐,吹两个曲儿给师父听听。”伍丰收回思绪,扭回头对徒弟说道。 “啥是唢呐?”少年露出迷茫的神色。 “哎呦!你小子啥时候学的这般不老实了?”道人眯起眼睛,熟练的提着小石头的耳朵说道,不过看这小子的神情又不似作伪,伸手从少年斜跨的背包里抽出了一支唢呐,金黄色的铜制唢呐碗亮晶晶的。 “师父您说的是这个呀?这不是喇叭吗?啥时候成唢呐了?”少年奇怪的问道。 “得了,不管它是唢呐还是喇叭,你会吹吗?”伍丰知道石有志在自小在农村长大,对很多食物的称谓有些独特。 少年接过师父递过来的唢呐将哨片含入口中,只听得“嘟~”的一声起调,高亢嘹亮的唢呐声直穿云霄,真个是抑扬顿挫、铿将有力、裂石流云,伍丰道人不禁闭上了双眼。 随着时而婉转、时而高亢的唢呐声的持续响起,伍丰眼前浮现出了这样一副画面,一只五彩缤纷的神鸟驻足在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上,在她周围,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只各色鸟儿上下起舞,同时不停的发出悦耳至极的鸣叫声,让人听了真真的是心旷神怡。 第74章 婚礼 “百鸟朝凤~!?” 伍丰的脸上瞬间变了好几个表情,被徒弟的表现震的嘴巴张的极大,似乎能塞得下东方刚跃过树梢的旭日。心道自己这小徒弟心思单纯,志虑忠纯,所以自己才在见了第一面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收入门墙,这么些日子以来,这小子和自己沟通的话不多,怎么看怎么感觉有些蔫儿不拉几的,不像很有出息的样子。 前两天听说徒弟能和鸟儿说话,伍丰晚上一问小石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小子自己说他不但能和鸟儿说话,什么猪、狗、牛、羊、马、兔子甚至是蛐蛐儿,都能交流,伍丰当时就以为他是小孩子心性,只是没有人玩的时候自己对着动物自言自语而已。结果石有志看到他刚表现出一丝不信的表情,二话不说就趴在了地上,用左耳贴近地面,嘴唇颤动,伍丰仗着修为高深,才勉强听到了颤动的嘴唇中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很奇怪,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定睛一看,才在徒弟左耳旁边的地上发现了一只蚂蚁,原来徒弟在煞有其事的和蚂蚁说话。 “这个蚂蚁说了,它发现一颗蜜糖,回家喊人一起运回家。”小石头蹲在地上说道。 “你小子,连师父都敢唬吗?”伍丰瞪了瞪眼,心道你小子趴地上动动嘴巴就说在和蚂蚁说话,真是谁都敢糊弄了。 “我没有,这个蚂蚁说它们家离的很近,马上就能把其他蚂蚁喊过来。就是这——”小石头说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地上的一个小孔说道: “应该就是这儿了——” 伍丰不说话,眼瞅着那只蚂蚁爬进了小石头手指着的那个小孔,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确信了弟子的确能和蚂蚁说话,几息功夫之后,只见一只蚂蚁从那个小孔中爬了出来,左顾右盼了一番后,重新爬进了那个小孔,接着,又爬出来一只蚂蚁,这只蚂蚁后面陆陆续续爬出来了一大队蚂蚁,一刻钟后,这群蚂蚁一起顶着一个蜜糖的碎屑运回了这个小孔,这果然是个蚂蚁窝。 收回思绪,伍丰继续闭着眼睛摇着脑袋欣赏自家弟子吹奏那支前几天私下偷摸儿买的唢呐。 真好听啊! 当今天子赵恒是个极其务实的人,再加上近些年大宋境内一直风调雨顺,老百姓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有了闲钱以后,都开始崇佛,所以整个大宋上至皇家寺庙大相国寺,小到深山里的小庙,香火都很旺盛。相对佛家而言,道家门人则始终过的比较清苦,但是金樽庙不同,用陶忘机的话说就是:“他们随便花几文钱买壶酒,随便捣鼓几下,要多少钱都有人给。” 所以金樽门人虽然从不刻意追求金钱,不管走到哪里,也从来不会因为黄白之物犯愁,毕竟人不管有多大权力或者有多少财富,对待自己的身体一般都不会太吝啬。十余年以来,伍丰四处云游,见闻不可谓不广,这首在中原几省广为流传的《百鸟朝凤》唢呐曲,他不知道听多少人吹奏过。 这首几乎代表了唢呐演奏最高技法的《百鸟朝凤》,按照伍丰的了解,有数十个派别吹奏的名气较大,几乎每一个演奏者都会吹出一个不同的风格,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各有各的绝活儿,听起来也各有各的妙处。 而这会儿小石头吹奏的《百鸟朝凤》,对吐音、滑音、花舌、指花、颤音、以及吞、吐、垫、打、抹、压等技法的使用浑然天成,技法之间的变换,全然不着痕迹,更无需像某些流派一样中途需要换好几个不同的唢呐吹奏,小石头站在那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连站姿都没变,这首华丽、悦耳、婉转如意的乐曲,静谧中带着欢快,达到了伍丰从未听到过的高度。 “跟谁学的?”伍丰压下心中的讶异问小石头, “没跟谁学呀,村里的根儿叔有个喇叭,我听他吹的时候,感觉像不少鸟儿在一起玩耍,又有些像鸟儿们围着鸟王过年。偶尔他不吹的时候我把喇叭借过来吹一吹,根儿叔说这个歌儿我比他吹的都好。”小石头平淡的说。 伍丰啧啧称奇,心想自己真是捡到宝了,这徒弟看起来呆呆的,原来如此聪慧。 由铁拳山庄二公子潘玉醉和洛阳城的侠盗邵侠组成的双贱,全无伍丰和秦塞那样的闲情逸致,此时的他们正一脸肃容的端坐在雏凤苑大门外不远处的一个石桌旁,忙着对过往的女学生评头论足。 “这女人呐,某种程度上说和男人一样,决不能仅仅从脸蛋儿上看。男人你懂的,像咱潘二少这样既有玉树临风的长相,又天赋异禀的所向无敌的人是万中无一的。”潘玉醉两眼直直的看着过往的女生,一脸肃容的说道。 邵侠自动过滤了二贱见缝插针的自吹自擂行径,同样用仅及得上潘玉醉一半大的眼睛聚精会神的盯着那群朝气蓬勃的女学生。 潘玉醉知道身边的“雏鸟儿”虽然没插嘴,但一定在用心听着自己讲话,接着说道: “不但要看脸蛋儿、看眼睛,看樱桃小口,看胸看臀。真正懂得看鼻子、眉毛和柳腰的男人,才是品得其中三味的男人,你看,那个个子不高但是鼻子很挺的姑娘,我敢保证,只要你一旦得到她,保你食髓知味!我给你说啊,在长安的杏花林,我的任务和你们有所不同,我遇到的那位姑娘——”潘玉醉回忆起在杏花林的那次腰膝酸软,实在是回味无穷,咽了口口水,甚是怀念。 似乎连老天都感受到了整个书院的热情,这时阳光已洒满了大地,坐在阳光下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远方的鞭炮声也越来越密集起来了。 “好了,我们去那边看看。”潘玉醉向西北方向指了指说道,那里正是山长大人平日藏书和自己活动的地方,以“陋室”命名,此刻越发密集的鞭炮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潘玉醉说着就站起身来,向远方走去。 走了几步路后,感觉不太对劲儿,潘玉醉回头一看,只见邵侠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石凳子上,正鼻吸口呼的做着深呼吸。于是往回走几步拉起邵侠的手说道: “磨蹭什么呢?走啊。” 邵侠被拉起身来,但是并没有站直,屁股微微的向后撅着,被潘玉醉拉着步子也迈的很小。潘玉醉瞄了瞄他的小腹下方,见那里的衣服被撑起了一个小帐篷,笑道: “我嘞个大去,你果然是个雏鸟,就这点出息!” 又连连摇头并给了邵侠一个深深的鄙视后,笑着说道: “被人白白的喊了这么久的大贱,真真是徒有虚名嘛,明天哥们儿就带你进城,找个好点的场子给你开开荤,说不定你小子还能混到手一个大红包,还能免了你以后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鬼样子,无端弱了我们‘双贱’的美名。” 邵侠闻言赶紧连连摇手喊道: “我才不去呢!我的第一次肯定要留给我和阿敏姑娘的洞房花烛之夜,才不会像你一样没羞没躁的四处乱搞,每到一个地方先找窑子。” “哼哼,听起来很纯情的样子,殊不知这样的男人最终往往成为千年一遇的绿帽子王。正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就是这个意思。”潘玉醉撇着嘴说道。 “去你的,你才是千年的王八呢——”邵侠一个箭步闪身过来,对着潘玉醉的屁股轻轻的踢了一脚。二人哈哈大笑几声,一同向书院西北方向的那座“陋室”走去。 大宋官员的俸禄远胜北燕和西夏两国,程伊川作为嵩阳书院的山长,自己的俸钱平时几乎花不上,因为朝廷把他的衣食住行甚至柴米油盐酱醋茶全给考虑到位了,每隔一段时间连笔墨纸砚都会发放到位,但是这位山长大人每个月都够普通人家开销一年的俸钱从未往自己家带过,全部用做购买书籍,存在了陋室后面那个大库房中。所以每每自家娘子发牢骚,他从不辩解。 仅仅十余两银子花出去,这座原本杂草丛生的“陋室”,今日不但焕然一新,还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双贱刚走到陋室院门口,就碰到了一脸惊愕的秦塞。 秦塞也是刚到,一刻钟前贺瑶被秦塞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独自去了金婉儿的住处。 秦塞之所以惊愕,是这仍悬挂着“陋室”牌匾的院落和他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此时的三进院落已是人声鼎沸,但是闹中有序,场面丝毫不显乱象。数十名相对高大强壮的年轻人进进出出,将客人们的礼品陆续或搬或抬的运送到后院,门口的记录宾客姓名和礼单的是身材高大的副山长徐渊明,一首漂亮的小楷让他不用像其他三位副山长一般跑前跑后的迎来送往。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最不像新郎官儿的新郎官儿程伊川再一次在前后三进院子里检查一遍后,确认各项准备尤其是和秦塞商量好的那些事项都全部无误后,站在长处了一口气,有些重要客人必须他亲自接待。 仗义每多屠狗被,最是负心读书人,古人诚不欺我呀,程伊川暗忖。这原本名副其实的“陋室”院落,能在短短的几天形成眼下这般光景,全亏了书院中平时里先生们都极不喜欢的那帮学生了。就像现在,能在严寒冬日干活干到满脸淌汗的,恐怕也只有先生们口中的这些“坏学生”了吧,那些“聪明”的学生们除了手中的圣贤书和先生的脸色外,对其他事情绝不会有任何兴趣的。眼下这群热心肠的孩子平时读书提不起兴致,但是如若哪位先生或者同窗有什么事情需要人手,他们定然第一时间站出来,竭尽全力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今天的客人很多,这些都是程伊川提前预料到的,直到他看到当今工部和吏部的尚书大人联袂绕过屏风,便感觉有些不对了,自己分明没给他们送请柬呐,这不请自来的宾客的层次有些太高了些,送的礼品也显的太贵重了些,好在这些东西不是真要给自己的,否则他恐怕都不敢让这些礼品进门。摇摇头甩开大脑中的杂念,程伊川紧走几步,迎上了自己以前点起脚跟都够不上的两位大人。 秦塞在人群后找到了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桂天元,这位喜欢模仿师父着白衫的仁兄眼下正背着双手,旁若无人的欣赏着墙角怒放的数枝枯梅,似乎在他眼中,往来的这些所谓非富即贵,远不及这几支文人口中最有风骨的花朵有吸引力。 “二师兄。”秦塞轻喊一声,走到桂天元的身边。 “婚礼啥时候开始啊?”桂天元面无表情的问道。事实上自从金婉儿随父离开了汴京城以后,桂天元就非常排斥参加这种喜庆的活动,这次大师兄亲自开了口,还有了师父的点头,他不得不来。 “应该快了吧!”秦塞有意无意的看着大门口,自己的这位二师兄,恐怕从十年前已经不是完整的二师兄了吧,他的另一半大概和那支六十年老山檀凤头钗一样,被金婉儿带走了吧。 “嗯,一会儿参加完婚礼,我们喝杯喜酒道过喜后,马上动身回三无斋,这太吵了!”桂天元皱皱眉说道。 “好咧,听您的!”秦塞随口附和道,眼瞅着一个刚进门的矮胖子对自己眨了眨眼,心中暗道:这老头儿今天看来是真下了血本了,二师兄啊二师兄,回三无斋?两个时辰之后,恐怕拿着鞭子赶你走,你也不愿意走了。 第75章 再访 小小孩儿,老小孩儿,秦塞无奈的摇摇头,嘴角不禁抽搐了两下,暗道:恐怕任谁都想不到,那一身白袍以风流潇洒闻名江湖一甲子的忘机先生,今时竟化身为一个邋遢的矮胖子混进嵩阳书院。这矮胖子后面不远处,一个头顶如霜白发的老太太,在几位丫鬟模样的人簇拥之下,拄着一根雕工精美的龙头拐杖,颤颤巍巍的从屏风的后面走了出来,这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同样对着秦塞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我滴个天! 秦塞强自忍住笑意,这老太太竟然是芮江月!只是您老人家这乔装改扮的功夫虽然无可挑剔,但这拐杖也选的也有些太随意了些。您走一步,晃三晃,貌似一阵微风过来就能把您吹个趔趄似的,这头发白的,皱纹多的,目测年龄没有一百岁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这龙头拐杖,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由整根上好的小叶紫檀精心雕刻而成,这把拐杖比鸭蛋还粗了一圈儿,顶部还雕这那么大一个龙头,这分量恐怕最少也有六十斤开外。 六十多斤的拐杖在手上轻若无物,试问谁家的百岁老人能做到?秦塞赶紧移开视线,唯恐二师兄会顺着自己的目光瞧过去,以他那鬼精鬼精的脑子,定然一眼就能看出那老太太不对劲,但他肯定想不到那是专程过来给他送惊喜的师娘。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身穿紫色官衣的西方朔站在客厅前的屋檐大声喊道。这西方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喊的字正腔圆,声音洪亮,这一嗓子喊将出来,全院瞬间安静下来,顿时鸦雀无声,西方朔对这一嗓子的效果相当满意,接着说道: “今天,是伊川兄的大喜之日,此等良辰吉日,此间陋室宾朋满座,群贤毕至,在下礼部西方朔,有幸承蒙伊川兄厚爱——” “嗡~嗡~”西方大人准备的腹稿儿刚开了头,四面八方就由远及近传来的声音。 坐在人群后两把普通交椅上的那个矮胖子和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没像满院的其他人一样抬头看向天空。那胖子悄悄的向老太太的耳朵探了探脑袋,心想月儿毕竟太多年月没走过江湖了,这珠圆玉润的耳朵,哪像长在百岁老人身上的? “这小子来的慢了些,咱不插手,那是欺负孩子,看看老二他们几个怎么应付。” 芮江月点点头。 伍丰拉着小石头挤过人群来到桂天元和秦塞身旁说道: “你先躲到你二师伯和小师叔身边,看师父给你变个戏法,这次不能让这东西跑了。”然后扭头对对天元说: “二师兄你先别插手,上次在洛阳我让这小子跑掉了,今天非亲手摁住他不可。”说着摇身跃上了天空,同时变戏法似的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口袋,在离地十余丈高的地方凌空而立。 院子里的人大部分不懂武道,看到天上凌空站着拎着口袋的道人,纷纷惊的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看着四周越来越近乌云般压过来的毒蜂群,伍丰心中一凛,这次的蜂群与上次在洛阳相比,恐怕多出百倍不止,自己手上这口袋虽然挺能装,就算装满也没可能装下这么多毒蜂呀! “哈~哈~”东北方向传来桀桀怪笑,“臭牛鼻子,你不是挺能装吗?老子今天让你装个够。姓程的,你这个老不羞,上次在你这吃了点小亏,今天老子带着孩儿们给你送大礼来了。” “能动手就别吵吵,像你这样藏头露尾的鼠辈,一百个也装不满我这口袋。一会儿让贫道摁住你,让你好好尝尝自己的蜂群盛宴。” 伍丰说着话把右手探进了左手提着的口袋,快速从里面掏出一个葫芦,这葫芦红中透紫,包浆厚重大气,应该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拔掉葫芦塞,一股酒香很快传遍了整个院落,美美的喝了一口,伍丰喝道: “还是自己的酒好喝!”说着肩膀一晃,冲这东方的蜂群迎头而上,先是深吸一口气,“噗~”的一声,喷出一大片酒雾,接着对着那片酒雾和酒雾里的蜂群潇洒的打了响指,那方圆过丈的酒雾应声变成了一大团火,里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院落的酒香很快被肉被烧焦的气味取代。 “这个伍丰,恶心人呢这是!”桂天元皱了皱眉说道, “得了,大敌当前,这只有您这种高手中的高手,才有闲心关心恶不恶心吧?一会儿这些毒蜂扑下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秦塞同样没有丝毫担心的样子,自己师父就在院子另一边的墙角下老神在在的坐着,这些毒蜂今天若真能在这伤到人,才真正成了笑话。 天空中,伍丰正大展神威,拎着那个不知什么布料做的口袋四处喷火,被烧焦的毒蜂不知道落下了多少,然而这次的蜂群规模也太大了些,伍丰一葫芦酒马上就要见底了,天空中由毒蜂汇聚而成的乌云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明显变薄变小。 院子里的众人中,此刻最为惴惴不安的是程伊川,这么些年以来,自己从未得到机会替三无斋那神仙般的师父做点什么,自从收到秦塞的信以后,每天都干劲十足,哪怕四个副山长和自家的母老虎轮番上阵给他使绊子,都没能影响到他把这件事做漂亮的的决心。上次被这毒蜂叮了一次以后,虽被秦塞很快救治,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后来再自己的那间大书库数翻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籍,出来查到细腰胡蜂和黑头胡蜂的些许简单介绍外,并没有找到对付这种一只就可收割掉常人性命的毒虫。 桂天元安静的看着天空中的战斗,伍丰道人已将空葫芦挂到了腰间,开始缓慢挥动手中的布袋,他身周的毒蜂纷纷被收入袋中,虽不至于立时落败,但院子中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以那口袋的大小,恐怕十个也不可能装下天空中的蜂群。桂天元随时准备出手换下伍丰,以他的修为,虽然需要费一番手脚,突破蜂群冲到那钟楼上擒下指挥蜂群的人,料也不是太大的难事。 正当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天空时,从门口屏风的后面传来“啪”的一声,接着从上方屏风飞出来一个身影,这身影的双手在空中紧划拉,边划拉边叫道: “我滴个去呀~” 秦塞一听就知道是潘玉醉,只是不着调的潘家二少怎会以这种姿势飞进来?正奇怪着,潘玉醉落地后在往后退了好几步并带翻了好几个中年读书人后,才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接着又听到“啪”的一声,从那屏风后面有飞出来一个人,不过这人是翻着跟头儿飞出来的,动作舒展潇洒,接着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轻若无物,不过落地后嘴里的话让他露了原型: “我滴个去呀!这么厉害!” 正是学走了潘玉醉口头禅的邵侠。 “那小白脸子,你嘴巴不是挺横吗?来~来~来~,让爷把脑袋给你揪下来。” 一道炸雷般的声音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屏风东侧传过来,院子里的众人扭头一看,都不由得倒吸了一个冷气,我滴个娘哟!这是人吗这? 这个人的个头恐怕七尺还得有余,腿上穿了一条灯笼裤,在这一年中最寒冷的腊月里,上身仅穿了一个坎肩儿,露出紫中透亮的胸膛和双臂,胳膊粗的超过了大多数人的大腿,两条小臂上缠着寸许粗的铁链一直排到肘部,随着两臂的摆动哗啦哗啦的响,从屏风东侧转出来时,院子里的众人看过去,这巨人的头顶的高度恰好和屏风平齐。 “哟呵~,这是娶媳妇儿呀这是?新娘子呢?快点出来让老子爽一爽!”这巨汉把双臂的铁链一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此时潘玉醉已从地上站起来,邵侠也站稳了脚步,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邵侠肩膀一晃腾空而起,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自收到秦塞写给他的一套源自知本台的功法后,修为已突飞猛进到了学理境盈级,离明理境也仅差一个契机。 邵侠跃起四五丈高来到巨汉的头顶,下落时整个人在空中翻起跟头,同时收起左腿,右脚化为虚影向巨汉头顶砸去。潘玉醉在邵侠跃起的同时也向巨汉冲了过去,在距壮汉丈余处垫步提起左脚,眨眼就踹在巨汉那一堵墙似的小腹上,与此同时邵侠的脚也砸在了巨汉的脑袋上。 众人只听到“咚、咚!”两声闷响,接着是“啊~啊~”两声惨叫。再看巨汉,脸上除了轻蔑的微笑外没有任何表情。此时的双贱,则是一起蹲在地上,一个揉着右脚,一个揉着左脚。 “猴儿崽子们!继续~”巨汉对双贱摆摆手,轻蔑道。 潘玉醉和邵侠对视一眼,再次拉开架势。 不远处的秦塞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这个巨汉他听说过。这种块头和装扮的人,恐怕宋、燕、夏三国仅此一家,再无分号了。北燕铁战钢,性如烈火,生性残暴,江湖传言,一身横练功夫所向无敌,人送绰号“支离破碎铁战钢”。铁战钢人如其名,与人交手,非但从未留过活口,更是连全尸都没给人留过,杀人从来只凭喜好,不问对错,自十余年前起,收罗了几百号亡命之徒,长期活跃在宋燕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秦塞的五师兄数次派兵剿杀,都被他带着一众手下逃入了北燕境内。从未听说过这畜生在大宋境内活动过,这么会在这里出现? 秦塞分开人群,来到双贱身旁,拍拍作势准备再次往前冲的邵侠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他和潘玉醉先到一边,轻声道: “你这厮不在宋燕边境做你的劫匪,跑到这儿干什么?” “哟呵?又一个小白脸?”铁战钢眯起了眼睛,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这新娘子到底长啥样也不知道,弄两个小白脸玩一玩,也不错啊!”指了指秦塞接着说道: “本来想抢个新娘子玩一玩,不过看你和刚才那小子,倒是也挺水灵的,洗干净点,玩过还能吃,嗯嗯,不错,别磨叽,跟爷走吧,小子?” 秦塞“噗呲~”一声被气乐了,看来这小子是荤素不忌啊,说是从宋燕边境跋涉万余里,来这抢个新娘子,估计墙角那条津津有味啃着骨头的小花狗都不相信,这口味独特据说亲生父母都被他生生吃掉的东西一定是有其他的企图。 秦塞仍是保持着微笑,不慌不忙的说道: “你这东西不在家玩骆驼,不怕你家那几位亲媳妇儿给你带了绿帽子么?” 铁战钢自幼食量巨大,到十几岁就能吃下十余人的分量,家里被他吃的一贫如洗,十五岁那年他饿的受不了,就把自己的亲生父母杀了,也仅是吃了三天。父母被他吃了后,村里的左邻右舍就遭了殃,不是牛不见了,就是羊丢了两只,但是全村人都敢怒不敢言。有一天铁战钢吃饱喝足后,无所事事的转到了他二叔家的牲口圈外面,看到两头发情的骆驼正在配种,一时兴起,冲上前去摔死了公骆驼取而代之,结果刚开始快活没多久,就被听到动静的二叔和二婶发现了,铁战钢恼羞成怒之下把二叔和二婶也给摔死了。村里其他几乎人得知此事后,纷纷带着牛羊迁往了其他地方,而铁战钢生冷不忌无所不吃的丑名也逐渐传了出去。 后来铁战钢就消失了几年,不知道在哪儿学了几年功夫,重新出现在人前时已是一身横练功夫,聚起数百人吃喝不愁后,竟懂了些礼义廉耻,最恨的就是有人提起他生吃父母和张罗骆驼的事情。听闻秦塞竟连续提了自己最忌讳的两件事,铁战钢只觉气的肺都要炸了,挥手“咣咣”砸了两下自己的胸膛,咬牙切齿道: “小猴崽子,老子生吃了你!” 第76章 抽你 伍丰一边挥动手中的布袋,一边将师门功法运到极致,手中的布袋很快就装了一半毒蜂,心中有些着急,就算再有几十个这样的布袋,他也没那么多真气可供挥霍,以他道可境知道级的修为,长时间御空本就很耗真气,再加上不停的运用吞日诀将毒蜂吸入布袋,真气的消耗就更快了,眼下已消耗过半。 只是今天这群人中唯一有能力帮助自己的桂老二,怎么始终老神在在的站在下面一动不动的?伍丰自从在三无斋第一次见到桂天元,就确信他的修为强过自己,他如果出手上来帮忙,与自己两人联手一起往钟楼方向冲,应该能将那控制蜂群之人擒获,再不济也能把那人赶跑,蜂群也就不攻自破了。 “二师伯,你听到声音了吗?”石有志从后面探出脑袋问把他挡在身后的桂天元, “这孩子,说啥傻话呢,这天上地下打的这般热闹,我怎么可能听不到声音?”桂天元微笑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声音,是那个钟楼里的人和这些蜂子说话的声音。”石有志着急道。 桂天元知道小石头有和动物聊天的本事,闭上眼睛,将注意力转向钟楼处,结果什么也听不到,睁开眼睛运足目力向那钟楼看去,看到那楼顶站着的人双手并在一起呈喇叭状放在嘴边。他对小石头摇了摇头,说道: “听不到。” 石有志不说话,伸手从斜挎的背包里抽出了他那只唢呐,放入口中腮帮子一鼓,就吹起了最拿手的百鸟朝凤曲。 唢呐一响,天空中乌云般向伍丰汇集的蜂群就开始乱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开始乱飞起来,不到几个呼吸的功夫,逃了个干净,东南方向的艳阳重新露出笑脸。伍丰大喜,肩膀一晃就向那钟楼飞去,原本伫立在钟楼上的身影一声惊叫,纵身跳了下去,三晃两晃消失在不远处山谷的密林中。 看到天空中乌云般的蜂群散去,秦塞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毕竟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帮二师兄根治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臭毛病,同时完成婉儿姐姐的夙愿,过了今天,以后恐怕要喊二师嫂了。他淡淡的对面前暴跳如雷的巨汉铁战钢说道: “古圣人有云:‘人之初,性本善’,第一次听说你的事,我一度对这句圣人之言产生了一丝怀疑,不过今日见了你的人,我感觉圣人说的话仍是金科玉律,是我自己错了,因为我发现,你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只能说是畜生,对你这种畜生,只有一个字,抽!” “好啊~,我弄死你,我一定要撕烂你!”被不停撩拨逆鳞的铁战钢感觉自己的气的快要爆炸了,甩开大步仅两步就到了秦塞身前,抡起缠绕着铁链的左臂,对着秦塞的脑袋就砸了过来。 秦塞右拳往前一递,和铁战钢的左拳轻轻一碰,一阵巨力猛的传过来,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而对面的铁战钢也被震的晃了两晃,一双牛眼瞪的溜圆,怒极而笑,大喝一声喊道: “呦呵~?有把子劲儿嘛!小崽子儿,来来来,让钢爷好好爽一爽。” 秦塞并不答话,就刚才的轻轻一碰,他就感觉到了自己自从真气消失后力量虽然大涨数倍,但照这天生力大无穷的野蛮人的差距还是比较明显,而且仅仅通过刚才的一招,就能看出来这头生吃爹娘的畜生速度也不慢,心中暗叹:幸亏这东西刚才是存心戏耍双贱,否则即便二师兄出手,也未必有把握保住潘玉醉和邵侠两人的性命。 错身闪过铁战钢砸来的右拳,秦塞转身曲起右臂向上用肘尖点中巨汉的腋窝,感觉如同撞在一座铁山上,肘部的骨头都有些隐隐作痛,他错步围着铁战钢转了半圈后左脚勾住对方脚跟,身体一矮肩膀撞在铁战钢腰部,不料非但没能撞动对手,反而被一条柱子般的粗腿甩了出去,整个人飞出了五六丈远。铁战钢一个箭步就跟了上来,没等刚落地的秦塞做出调整,提膝就对着秦塞的脑袋撞了过来,秦塞双腿不动,身体平平向后倒去,待身体快着地时一个翻身,如同不倒翁般画个圆弧恢复了原来的站姿,与此同时并齐双指直指铁战钢的咽喉。 作为高达七尺有余体重超过四百斤的巨汉,铁战钢仗着远胜常人的爆发力,速度不可谓不快,但秦塞双指点来他连任何反应都没能做出来。 刚刚吃过亏的秦塞这次出手双指点中铁战钢的咽喉后不管有没有取得效果,直接抽身绕到了铁战钢身后,又挥手点中了巨汉的命门穴,一晃身又绕到铁战钢身侧,左手并指点中他的耳根穴…… 对于这种以横练功夫见长的对手,要想战而胜之,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击中他的罩门,因为这类功夫,在没有真正练到极致之前,身上至少会有一个罩门存在,只要击中这个罩门,就可轻易取其性命。 此刻的秦塞,存的就是这种心思,他刚才击中了对手要害数次,全都没能取得任何效果,便想仗着这种身法和速度上的优势寻找他的罩门所在。脚下自然运用了云头踏步法,身体忽前忽后,双手都是双指并拢,用的是他比较喜欢的一套指法——醉翁逍遥指。 这套外行人看起来绵软无力指法,乃三百年前的武林名宿宋酒乾所创,早年被武林中人戏称为醉指,使将出来如同行走不稳的醉汉般脚步错乱、双手乱点,威力十分了得,传言自称酒中之仙的宋酒乾喝酒越多武功就越高,曾连饮三天喝进一百二十斤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烈酒的的禹州地瓜烧后,只身闯入西海毒龙岛的魔教总部,最终竟全身而退。这套指法,秦塞学会后结合知本台其他几套顶尖指法做了些许修改,同时融入了云头踏步法。 云头踏配合醉翁逍遥指,端的是一个潇洒飘逸,原本就卖相不俗的秦塞此时双脚似缓实疾,由师娘选用特殊布料亲手裁制的天蓝色长袍,将他身型衬托的更加修长挺拔,同时并不影响他的做出各种打斗动作。此刻的秦塞如同在云端闲庭信步,身形逍遥如意,双手都是食指和中指并拢,像是随意一般在铁战钢的各处要穴指指点点。 天空中蜂群汇聚形成的乌云一散,院中的一众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正在打斗的二人身上,这些人多数不通武事,只觉身形异常高大的铁战钢每挥出一拳踢起一腿都有开天裂地之势,且速度快如流星,都替秦塞捏了一把汗。 人群中的数十名女眷中,女学生和前来看热闹的书院先生家眷大约各占半数,看着省却闲庭阔步的秦塞,目光中神采连连,这些女学生甚至握着小拳头在心中暗暗替秦塞加油,在她们心目中,那专注的丹凤眸子、直至鬓角的双眉、微微上翘的嘴角和挺拔如意的身姿,正是这年轻人浑身充满正义的佐证,也是他今日必定取得胜利的法宝。 “碧莲,我认为这位公子一会儿肯定赢,你看那个傻大个儿吧,丑死了!”一个鼻尖儿上点缀着几粒雀斑,身形娇小玲珑的姑娘对身旁的高个女子说道, “那是,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的郎君,我决定了,一会儿打完我就告诉他,允许他快点派媒人到我家提亲,我同意嫁给他。”被唤作碧莲的高个女子白了雀斑姑娘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就是就是,长这么英俊,一看就是好人……” 她们身旁另外几个同是女学生模样的姑娘低声窃语,其中一名眼睛很大模样也相对标致的姑娘冷哼一声说道: “我就不信这样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的公子会要你张碧莲,哪个男子不喜欢漂亮一些的?”这位大眼睛姑娘说着话垂下眼帘,满脸的不屑,话外之意就算要也只会要本姑娘这么漂亮的。 “啧~啧~,你们偷偷把头插被窝里问问自己,有这种胆子吗?”她们身后一个面容微黑但是声音十分甜美的姑娘嗤笑一声,接着轻蔑看了一圈自己的同伴,问道: “知道他是谁的男人吗?” “谁的?”众女一起问道, 那甜美声音答道: “有这样一个人,几乎让我们女子学院的所有学生又害怕、又喜欢,不管长的多么漂亮的女生,只要一到了她身旁,就会有些黯然失色,瞬间变的不那么漂亮了,做好事的时候,你最想和她一起做,做坏事的时候,你最怕她知道,怕的要死的那种。你们说是谁?” “要命瑶?” 脸庞微黑的姑娘点点头,众女立刻哑然。 面对因连续数十招全部击空而气得开始“哇~呀~呀~”怪叫的铁战钢,秦塞慢慢的也产生了一些急躁情绪,今日毕竟和平时不同,醉翁逍遥指不需要真气催动,云头踏也能仅靠体力运用,而二师兄的事情才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此刻这铁战钢浑身上下哪怕是脚底诸穴自己也在他踢腿时试过了,全无效果,看来,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是把横练功夫练到了无懈可击的境界。 不知不觉,秦塞和铁战钢二人在院中你来我往的打斗了一百多个回合,坐在墙角交椅上陶忘机扮的小老头和他身旁老太太漠不关心的低声交谈着,桂天元和伍丰一起拦下了准备上场帮忙的玄空,这种势均力敌的打斗对武人来说是最为难得的,就场中的情况来看,秦塞虽一时拿那巨汉没办法,配合灵活诡异的步法也绝不至于面临危险,只是玄空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桂天元和伍丰当然不知道今日的主要任务,可他知道啊,整个计划就秦塞、贺瑶和他知道的最清楚。 确认醉翁逍遥指对铁战钢无效后,秦塞脚下不停,拳、掌、肘、腿交替使用,尝试各种攻击手段,看到底能否破了这畜生的防御。交手了两百个回个以后,秦塞取得的唯一成效就是,把这铁战钢气的快受不了了,任谁被人击打了数百上千次,即便全无疼痛,也会气的受不了。 此刻的铁战钢一边疯了似的挥舞着双臂,把两腿踢的跟风车一样,离得相对较近眼神好的读书人无意间看了下地上的青石板,顿时吓的面色苍白,那些被铺在地上千多年光滑如镜的石板,一边“哇哇”怪叫,无奈秦塞身法和他相比快太多了,他连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气的他忍不住“咣咣”往自己胸口擂两下,还顺手把那坎肩儿撕了个粉碎,露出半身红彤彤的肌肤和两巴掌宽的护心毛,看的院子里的女眷纷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随着打斗时间的增加,秦塞渐渐感觉到了一点异样,云头踏步法使用过程中,陷入疯狂状态的铁战钢毫不保留的用重拳重腿横推猛扫,游离在二人身周的真气本就浓郁,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会儿云头踏采集的真气进入秦塞的身体以后,虽然和之前一样随即就消失了,但他的下丹田深处晨间刚生出的那一丝真气,此刻有了微微悸动的迹象,这丝纤弱到可怜的真气,眼下竟比之前壮大了些许,不过动了几下之后,就又重新陷入了沉寂,再无反应。 只是,秦塞在拳、脚、肘、膝、肩、指、腕各个部位的进攻方式都用过后,那铁战钢始终面无表情的挥舞着双臂,最后连猴子摘桃这种外人看起来很脏但对付横练功夫往往有用的手法都使了出来,那铁战钢果然正如所料的全无反应,非但桃没摘到,连根桃毛都没能惊动。 想到今日的重要目的,秦塞心中开始急躁起来,在一个矮身转到铁战钢正前方后,挥起左手用四指反手抽中了这大个子的腮帮子,心想不管有没有效果,先解气再说。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铁战钢左边腮帮子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四根指痕,他口中的怪叫声更响了,震耳欲聋,几名身体羸弱的读书人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秦塞眼前一亮,心道难不成这小子怕抽?想到这里就拧腰抖肩沉肘松腕,用右手的手背抽中了铁战钢左侧的腰间,“嘶~”铁战钢疼的使劲抽了一口凉气,左腰的皮肤马上就红了。你大爷的,原来你这牲口也会疼啊?打不死你,疼死你。想起了十岁那年师父的好朋友丐帮的老帮主黄九忠教他那套小龙十三抽。 丐帮弟子,最为痛恨的动物是狗,因为这种动物不但看人下菜,还总仗着主人家的威势“汪汪”乱吠,最喜欢的动物则是蛇,因为这种动物不但多数无主,而且肉还很香,偶尔捉几条到闹市不但可以卖钱,还可以杂耍,黄九忠在拿着蛇杂耍之余,就模仿蛇尾的发力方式开创了这套小龙十三抽。 秦塞嘿嘿一笑,对付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还得用抽的。 第77章 十年 在数百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本应充满喜庆的大院子突然发出了诡异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啪——” “啊——” “啪——” “啊——” “啪~啪——” “啊~啊——” “啪~啪~啪——” “啊~啊~啊——” “啪啪啪啪一啪啪——” “将军令?难道幺子这小子还精通乐理?”伍丰自从第一次在三无斋听到司徒小满喊秦塞幺子后,也一直跟着这样叫。 桂天元仿佛除了波澜不惊永远都不会有其他的表情,淡淡说道: “他?除了生孩子外,大概都懂一点吧!下棋有时候能赢我,治病偶尔比老六有办法,烧的菜比老大还有创意,打架敢和老三、老四硬碰硬,韵律嘛,也就凑合吧。” 在两人旁若无人的闲聊的时候,铁战钢心中生起了平生仅见的纠结和无奈,不断变化位置的疼痛让他整个人进入了癫狂状态,无奈对面的小白脸滑的像泥鳅一样,无论怎么用力都打不中,气的他不时的用双拳擂两下自己的胸膛发泄胸中的不忿,然而完全没有什么桃用。这野人般的巨汉脸上和身上的皮肤,更红了,被秦塞接连不断的抽中,伤害性固然不大,侮辱性也他娘的太强了,还疼,火辣辣的疼。 “哇~呀~呀~呀,你这个畜生,我要把你撕烂!”暴跳如雷的铁战钢边打边叫, “傻孩子,撕烂我,用嘴吗小子?首先你得先碰到我才行啊!”秦塞用长辈教育孩子的口气说道,同时挥舞着鞭稍似的手臂,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 那铁战钢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正在被火不停的烤着,此时的他头大如斗,是真的如斗,整张脸明显比以前更大更圆了,双眼肿的仅剩两道缝隙,嘴唇肿的如同凭空挂了两根塞满了羊腿肉的羊肠。 “岑老,姓秦的这小子用这方法会有用吗?”南侧的人群后面,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扭头问身边一个穿着羊皮坎肩的老头, 这老头儿年岁看起来极大,满脸的皱纹堆砌在一起,连两个鼻孔钻出的刷子般的鼻毛都有些花白,他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托着一根二尺余长的黄铜烟杆,啪啪抽了两口后,整张脸都隐藏在了烟雾中,用左手揉了揉鼻子说道: “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碰到铁布衫练到这种程度的畜生,就算老汉我也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对付这种东西,不入道根本就没可能造成真正的杀伤力。这年轻人,不得了啊,年轻一辈中,大概很难找出这样的人了!” 那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沉,转瞬就恢复了常态,他的右手若无其事的把玩着另一侧一名美貌姑娘的秀发,用两根手指挑起一缕放到鼻下,闭上眼睛深嗅一口,脸上全是陶醉,懒洋洋的说道: “也不尽然吧,就像这思思,我原本以为已经这天底下最美貌的女子了,昨日在这书院门口不是见了一个更有味道的吗?” “已经查过了,这美人和三无斋的老幺有婚约,少主请三思。”美貌女子身后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说道。 年轻人嗤笑一声,不屑道: “三思个屁啊,陶忘机那老神棍,别人怕他,我招摇山可不怕他,实在不行,让老头子南下,干不死他?你的名字叫甄友法,枉被人称了这么些年赛诸葛,我看也别一天到晚搞点小儿科一般的阴谋诡计,要我说啊,所有的阴谋阳谋,在实力面前,全部都是枉然。” 那被叫做赛诸葛甄友法的中年人忙不迭点头称是,心道你莫无道这么些年,也就说这一句话还有些道理,否则凭我甄友法的足智多谋,若不是碰到你老子那般级数的武人,岂会屈居你之下任尔吆来喝去? 猛抽两口旱烟的老汉也面露难色,叹口气道: “少主,那三无斋的人个个都护短的紧,咱不能动不动就请主人出山吧?毕竟主人和那忘机先生的私交还说的过去,伤了和气总归是不好的,况且这天底下美人儿多的是,我看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待着你的~”那年轻人眼睛一眯,嗓门变的有些尖利,气呼呼的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岑如霜在大漠也算独霸一方狠人,不就是十年前被司徒小满揍怕了吗?我爹不是帮你把修为提到用理境高级了吗?你怕个毛啊?两个带把的,还不如我的小思思听话。”说着轻轻的拍了拍那美貌女子的纤腰,那女子示威般的抬了抬下巴。 秦塞与铁战钢的打斗,此时仍在持续着,铁战钢的横练功夫着实了得,脸上和身上看起来虽然凄惨无比,却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心中的恼怒越来越难以遏制,无奈对手秦塞看起来闲庭信步一般,身形飘忽不定的完全无法琢磨,铁战钢到后来直接闭上眼睛,把双臂抡的密不透风,只是脸上和身上还是不停的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感,铁战钢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今日这般全然无能为力的情况。 铁战钢大吼几声,声音犹如深山中的惊蛰的炸雷般高亢,以至于几名身体孱弱的读书人吓的瑟瑟发抖,不觉间后退几步。关键像这种级数的打斗,扯着嗓子喊几声并没有什么用,铁战钢只学了铁布衫,可从未练过佛门的狮子吼一类的功夫,他自己当然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事实,他之所以怒吼,一是秦塞抽的太疼了,二是为接下来的行动打基础。 秦塞被这野兽般吼叫声烦的皱了皱眉,而那铁战钢接下来的动作直接直接把他气乐了,只见这狗熊般的壮汉怒吼几声后,转身冲向了大门的屏风,绕过屏风后随着几声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竟然跑了。而秦塞虽然没能拿下这畜生般的野人,这顿双掌的输出也让他神清气爽,看那铁战钢溜了,他背起双手抿着嘴,故作深沉的说道: “对付这种畜生,还是得用抽的!” 二人的举动让整个院子的数百号人都始料未及,瞬间鸦雀无声,短暂安静后,不知是谁,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我~草~”。 顿时遭到一众饱学之士的呵斥: “此等群贤毕至之所,怎会发出如此粗鄙之言……” “真是有辱斯文!” …… 不一会儿,就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场景。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西海之滨的招摇山,便是如此。这座山占地方圆百余里,自古以金桂和白耳猕猴而闻名,在神州西北的群山中算不得高大,千余年来的归属素有争议,地处西夏、北燕和大宋的交界处,算得上是老百姓口中的三不管地带。 只是,近六十年以来,招摇山的名望忽的大了起来,只因山里住进了莫千悲,武功天下第一的莫千悲,至此,招摇山的归属再无争议,它只属于招摇山,莫千悲的招摇山,宋燕夏三国在无人敢声称主权的招摇山。 正如武林中传说的一般,招摇山深处密林绿水间,坐落着一大片宫殿群,细看宫殿群周边绵延数千亩金桂所占平地,竟全是人力所致,所用的石材也是原地开采。不知宫殿主人使用了什么秘法,周边数千亩地界生长的金桂,一年四季都散发着金桂的芬芳,那些以往泛滥成灾的白耳猕猴,经驯化后俨然成了不辞劳苦的家仆,把整座山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从未被准许进入那片宫殿。 一个看起来身材很是壮硕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山巅,衣袍被西北风吹的猎猎作响,神情却极为淡然,颇有些渊渟岳峙的味道。 “郎,你已经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虽然以你的修为,不至于伤了身体,可我们姐妹几个也是担心的紧呢?”,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踩着草丛中的小径袅袅走来,走到这中年人的身边后竟显的比男人还高出不少。 那中年人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嘴,回味着刚刚在数百里外的金水城吃下的一只烧鸡,用舌头舔去嘴唇上的油亮,心道怎滴照那陶白脸有那么大差距?色泽、造型啥的看起来明明都差不多啊,直到身后的女子又喊了一声“郎”后,才转过身来,脸上立时显的有些严肃。 “气都被你们气饱了,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你们看看,那小兔崽子都被你们娇生惯养成什么样了?早晚被人打残送回来。” 那女子白了这人一眼,风情甚是迷人,佯装生气的说道: “哪有这样说自家儿子的?不就是逃出去玩几天吗?咱家无道从小就是乖孩子,只是有些调皮而已。再说了,有那岑如霜和甄友法傍身,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事。” 中年人抬眼瞥了下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只见一个白耳猕猴提着一只飞龙正对自己眨眼,飞龙这种山珍炖汤甚是美味,这方式还是宫殿的厨子从陶忘机的大徒弟那学来的。那猕猴非常聪明,知道眼下的情形把飞龙送过来不合适,急的有些抓耳挠腮。怕那猕猴忍不住自己跑出来,中年人屈指不着痕迹的弹出一缕指风,那白耳猕猴便软倒在大石头后面,手中的飞龙仍是被死死的握着。 叹了口气,说道: “跑出去就跑出去吧,在外面吃了亏。自然会回来的,再不济也是我莫千悲的儿子,就算吃点小亏,关键时刻说出老子的名号,也不至于真的断送了性命。” “各位静一静,听在下讲几句。”嵩阳书院那座被唤作陋室的院落中,礼部侍郎西方朔站在全部宾客前,嗓门洪亮,吐字清晰,一口流利的汴京官话讲的非常标准。 “正所谓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今日,美景良辰,正当其时,话说百余年前,一名青州的读书人在赴京赶考的路上,途中歇脚时遇到一个猎人,猎人箭法如神,射下一只天空中的大雁,然则这大雁原本乃是一双,另一只大雁见同伴身死,盘旋于天空良久后俯冲而下,自投于地而死。读书人见到这场景,被这对大雁的真情所感动,便买下了这对大雁的尸身并将他们埋在了汾水之滨,当地人称这葬雁之地为雁丘。” “十余年前,另一名读书人负笈游学余雁丘,听闻大雁殉情故事有感,写下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名篇,好巧不巧,这感天动地的名篇刚落到纸面上,便被一名二八佳人看到,那小娘子被这凄美到极致的语句感动到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读书人见自己有感而发所做之词竟让俏佳人哭的似要肝肠寸断一般,便上前安慰,列位,这一安慰不要紧,反而给这小娘子引来了滔天大祸。列位——” 西方朔猛然大喝一声,接着说道: “试问,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每个人的青春年少有几个十年?真正的人间美好又有几个十年?有谁能想到?那敢问‘情为何物’高叹‘生死相许’的读书人,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是一个撩拨少女心弦后却不敢负责的负心人。” 院中的数百人被西方大人抑扬顿挫的开场白吸引了,随着那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悲愤欲绝的声音走进了故事,先是被一首词感动了肺腑,接着被那俏佳人的痴心弄心也要碎了,然后对那作词人嗤之以鼻,心下纷纷想着若能见到那人,定要狠狠的唾上几口。人群中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桂天元慢慢把主意力转到了西方朔的故事中,这位以善于调动婚礼气氛闻名汴京的礼部侍郎讲的故事分明和自己有些关联,随着西方朔对十年前故事惟妙惟肖的描述,院中响起了悠扬缠绵的笛声,桂天元的心绪也飞回了十年前的汾河畔。 在上次见到金婉儿前的十年里,秦塞也始终以为自家的二师兄与金婉儿相识于金明池畔,然而数月前他与玄空在这嵩阳书院再次见到金婉儿,才知道她与桂天元的第一次相见乃是源于汾河畔的雁丘。也是第一次听说自家永远云淡风轻像是看透世间一切俗事的二师兄的笔下曾写出过“生死相许”那等不理智的词句。 第78章 邂逅 在院子一处墙角的长条凳上,坐着一个十分邋遢的矬胖子,圆圆的脸蛋脏兮兮的像是许久不曾洗过,短衣襟的袄子虽然料子挺好却脏如同敷上了一层甲胄,袖口处的厚重包浆甚至有些光可鉴人味道。让人颇为奇怪的是,这矮胖子的衣着与今日这满堂宾客大相径庭,举止也与这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格格不入,在这院落中竟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此刻,矮胖子双手擎着一根碧绿如玉的竹笛放在唇边,举止似有些许风流的意味流淌,随着他短粗手指的起起落落,宛转悠扬的笛声如初春的细雨般瞬间洒遍了这座名为陋室的院落,钻进了人们的耳朵,突如其来的撩动了他们的心弦。一时间,院中原本颇有些喧嚣的杂音忽的就消失了,仅余那宛若丝丝缕缕袅袅炊烟的笛声,不疾不徐的在院中飘荡,这笛声充满了灵性,像是谨遵父母严令的孩童一般,仅在这院中玩耍,没有一丝溢出院外,煞是神奇。 那笛声,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让人不由自主的在眼前呈现出一幕幕让自己欢欣鼓舞的画面,又如辛勤劳作的蜜蜂,带着人们的思绪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昨日依稀重现。 对于这群多数在四十至六十岁不等的读书人,无论平时何其的衣冠楚楚还是谈笑风生,亦或是不苟言笑或者严谨刻板,此时此刻,嘴角纷纷翘起,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纯真笑意,笑意中泛着数十年前的青涩与童真。那该死的曾经,和万籁俱静的午夜中的梦境一般不二,如此真切,真实到连空气中弥漫的芬芳都一模一样,那纯真的、无邪的、酸涩的、甜蜜的、遗憾的、完美的初恋中,是自己最最心心念念的姑娘,夕阳的余晖里,她在小溪边浣纱;春日的暖阳中,她在草地上舞蹈;村口的老树下,她在阴影中驻足;街巷的转角处,她在艳阳下微笑……只是,鼻子为什么会有些发酸呢? 人们感觉自己的脸颊竟也莫名多出一丝凉意,胸中似有块垒被打破,很痛快的感觉,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是,那么多次的魂牵梦萦后都是爱而不得的遗憾与失落,而笛声中的忆往昔,听到最后却仅余甜蜜与欢欣。这群微笑的脸庞上尚且挂着两行清泪的中老年读书人们纷纷在心中自问自答:事情的最后总是美好的,不是吗?一定是! 人群中,环抱着思思姑娘纤腰的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此刻脸色有些微微泛红,已不能自己到涕泪横流,狭长的双眼中流出的两行泪水不知何时与鼻孔中流出来的粘稠透明液体混合后,更加粗壮了不少,继而顺着他的长下巴流到了胸前的衣服上,以至于胸前的衣服被这涕泪混合物流湿了一大片。他嘴唇轻启喃喃的说: “莫道无道却有道,我是莫无道啊,招摇山的莫无道啊,天下第一莫千悲的独子啊,我怎么这样?我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人?她——她——她还有她们都在哪里呀?” 听着那缠绵悱恻的笛声,莫无道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张如花的娇靥,自十四岁那天晚上向一个姑娘对天发誓海枯石烂并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预约起,他自己都不记得在自己的诺言里要和多少姑娘相伴终生了。听说她已经嫁人了,还生了娃娃,只是偶尔会抱着孩子站在村西头的大树下遥望西北方向,那孩子,听说名字叫念叨。 思思姑娘脸上有些不自在,自三天前遇到了这长相有些英俊的莫公子后,终究是金子战胜了爱情,无论隔壁村的大牛哥如何的苦苦哀求,她毅然决然的跟着多金的莫公子蹬上了那豪华马车,并将大牛哥几年来都没得到的东西双手奉给了温柔的莫公子,短短三天,她便收获了满头珠翠和包裹里黄橙橙的几锭金子。只是,为何心下如此难过呢,后悔的像是不能呼吸一样,为何不点头,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大牛哥,这让世间多数女人为之疯狂的珠翠和黄金,真的及得上大牛哥精心烤制的番薯和黝黑宽厚的胸膛吗? 莫无道身后被唤作岑如霜的老者深吸了几口烟,因过于用力,被呛的忍不住轻咳几声,面色愈发的紫了,阴沉如水,陷入沉默。那甄友法也一改智珠在握的烧包表情,一双眼睛使劲瞪着斜望天空,努力不让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流出来,近些年以来,在他心中的阴谋阳谋和明争暗夺之后的最深处,始终留存着一块洁净如水的地方,住着温柔如水的她。 看来,这满院的男女,大概都是有些故事的人。 在这笛声里,墙角老妪的眼睛越来越亮,渐渐的开始流淌起璀璨星河般的灿烂,这灿烂里的温存,独属身旁此刻观感极其邋遢的矮胖子,这个让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这么数十年过去了,竟仍一如当初那般迷人,这首他为自己创作的名为《邂逅》的曲子,眼下听起来,和当初一样让人沉醉呢! 桂天元当然也没能例外,这首《邂逅》,本就为他独奏,院中的其他男人,此刻都是他的路人甲。这个正值汴京城中那些官太太们口中一枝花年纪的男人,无论从长相、学识、财富甚至是地位都足够让他自己够感到骄傲,武功达到天底下所有武人做梦都想企及的入道境,眼神一向犀利、通透,此时竟一点一点变得有些混沌起来,透过这混沌,桂天元看到了在梦中轮回了一千五百六十七次的场景。 那个秋天,汾河畔飘散着厚重的酸爽气息,这里的人们对酸味情有独钟,名闻天下的醋井泉常年流淌着的泉水,可以酿造出世间味道最最香醇的食醋,其采用古法陈放经年的老陈醋,最受老饕们拥趸。身为自幼爱醋食醋之人,桂天元追寻着让他口舌生津的美妙气息来到汾河畔,痛痛快快享用了醋井泉的泉水酿制的陈醋后,连连称道,原来同样年份的醋井泉老陈醋,来到这里食用的味道,竟真的和拿到其他地方以后的味道不同,在他的口中,较之赵恒珍藏的御酒甚至是司徒小满酿制的美酒,其美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时,桂天元虽已年过而立之年,因修为高深,私下里从萧奈何那里拿了些养颜的好药时常保养,看起来也就二十啷当岁。那一天,白衣飘飘的三无斋二弟子,醋足饭饱之后,手握京城书店街虎大师亲手制作的玉竹折扇,在尚未来得及掺杂凉意的秋风里来到了汾河畔的雁丘旁,站在雁丘旁的石碑前,看了那一双大雁的故事后,随口吟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词句,其实当时的桂天元尚未触及情事,吟出这种词句完全属于无病呻吟的症状,不料将身后常读言情话本的小娘子感动的稀里哗啦。 这小娘子当然正是金婉儿,见到漂亮姑娘哭的有些不能自已,两个丫鬟都劝不住,桂天元也非常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劝了两句,不料效果却是出奇的好,一下就把姑娘给劝的不哭了,随后,两个闷葫芦一样的男女神使鬼差的结伴在汾河畔游玩了一番,再往后才是汴京城金明池畔日日买杏仁茶乃至于下棋种种。 故事里的事,本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节,但对于故事里的人,每一个环节都是自己生命中永难忘怀的唯一,这世间,两个性格相合、兴趣相似、心思相爱的人能走到一起,本就是不知道多少个前世修来的缘分,一旦相遇后再有一些当事人深以为浪漫与怀念的故事,那就更让他们难忘了。 不得不说西方朔这张嘴确实有很多把刷子,京都首席婚礼主持的称号绝非空穴来风,一个在深闺话本中最最常见的才子佳人小故事被他讲的妙趣横生,刚讲完后再配上那缠绵悱恻之极的笛子,几名未经情事的女学生也不觉间流下了泪水。 而桂天元的故事在笛声中走向了他日思夜想最最完美的方向,虽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潇洒如意,也没有“晴空一鹤排云上”的高远辽阔,只是有缠绵悱恻的笛声也就足够了。在这笛声中的故事里,他与金婉儿在金明池畔的偷偷摸摸被自家小师弟告诉了师娘,师娘做主,和师父托人向金大人也就是金婉儿的老爹提了亲,金大人欣然同意,双方商定于这一日成婚。 这一天,群贤毕至,高朋满座,桂天元的二坤院与往日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影影绰绰间与这名为陋室的小院重叠,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让他自己都陌生到像不认识一样,但是他真的是太愉快了,因为今日他要迎娶金婉儿。桂天元总感觉哪里不对,只是他一回忆,那悦耳的笛声就又把他拉回到这喜庆的气氛中来。 在一众亲友的祝福声中,那娇俏迷人的凤冠霞帔被她父亲金大人牵着手向桂天元缓缓行来。今天的金大人特别奇怪,怎么看起来有些像嵩阳书院程伊川那个掉书袋?桂天元晃晃脑袋,这老头儿虽然看起来比程伊川老了不少,但长相真的和那个整天把“高尚情操”挂在嘴上家伙很像,只是这人虽不像金大人,不,现在应该叫岳父老泰山了,那老泰山应该长什么样呢?好像本来就是应该长这样。耳畔的笛声更加欢快了,今天真是个大喜的日子。 桂天元接过来属于自己的新娘的手,好滑腻呀,想来,虽然已经在成亲了,今日还是第一次牵到这魂牵梦萦的柔荑,这玉手的主人,从今天起,就是自家媳妇儿了,想想都让人愉快的把持不住。桂天元的嘴角翘起的更高了。与新娘并肩走在大红色的地毯上,身侧的俏佳人散发着他最最熟悉也最最迷恋的檀香味,那绣着鸳鸯双栖蝶双飞的大红盖头下,不知道有没有插着自己送她的凤头钗? 走着走着,仍旧翘着嘴角的桂天元突然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湿热,竟是自己把自己感动的流泪了,自己和金婉儿从认识到成亲,仿佛整个过程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但他又感觉二人之间又经历了很多波折,自己似乎差点彻底失去这心中的挚爱。只是今天能够牵着这只手走到红毯上,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这一刻,结果最重要。 师父和师娘端坐在堂屋的正中间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和自己的新娘,年岁看起来和自己儿时第一次见到他们看起来没什么分别,师父还是那般俊逸,师娘也如往日一样风华绝代,只是二老充满喜色的神色间,似有些许疲惫,尤其是师父。 “一拜天地——”随着西方朔中气十足的唱喏,身着大红喜服的桂金二人双双下跪叩头; “二拜高堂——” 二人向陶忘机和芮江月叩头。 “夫妻对拜——” “送入——入——入——洞房!” 不知道为什么,口齿全程利落的西方朔大人喊道“送入洞房”时,故意把一个“入”字喊的很长,而且喊了三遍,引起潘玉醉和一众学子的叫好声。 上万两银子置办的婚礼,虽然被程伊川克扣了不少用于给书院师生采买衣物、改善伙食,在嵩阳小县仍能做出最顶级的宴席,参与婚礼的一众宾客和书院师生酒足饭饱,连朝中的几位大员都连连称道,盛赞这山间婚礼上的酒宴不输帝都。 第79章 顶锅 傍晚,并不如何猛烈的北风送来的寒意很有些彻骨,手牵手走在书院外石径上的秦塞与贺瑶浑然未觉一般,信步走着。 贺瑶兴高采烈的向心上人诉说着上次分别以来身边发生的趣事,黑中带着微黄的秀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斜阳照耀下,小巧的口中呵出的气息映的她脸颊的肌肤看起来愈发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这景致看的秦塞的眼神有些直了,似要醉死在那浅淡的酒窝里,心跳也不由的也快了些。 “月月,为夫今天表现的怎么样?拉风吧?话说,你已经有好多年没叫我机哥了,叫两声听听!” 一个秦塞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从他和贺瑶背后不远处传了过来,是师父陶忘机。 “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当着孩子们的面,胡乱说啥呢你?全都给他们听到了!” 这是芮江月独具一格的声音,软糯中带着严厉。 “反了天了他,我就算走到他面前,说他不能听他也不敢听到,老子不把屁股给他踢肿!” 陶忘机故意把声音提了提,听的秦塞打了个寒颤,急忙放开了贺瑶的小手。 “切~,那也是孩子不敢说听到了,不是听不到。” 芮江月嗤之以鼻道。 话声刚落地,贺瑶发现身侧的秦塞忽的飞了出去,急忙跑过去看心上人有没有受伤,还没跑到落点,就见到凭空飞出去二十余丈的秦塞一骨碌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叹气道: “平白无故又踢我屁股,师父,花妮儿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吗?” “老子给你面子~给你面子~给你面子——” 陶忘机在自家大媳妇儿那没能得偿所愿,稍稍有些恼羞成怒的不爽,心道若不是这小子带着花妮儿在这,看月月今天的心情,早把那两个字叫了出来,于是闪身到秦塞身侧,向秦塞的屁股一顿狂踢,力度拿捏的刚刚好,既能让秦塞感觉到疼痛难耐,又不会把他踢伤。 秦塞就纳了闷了,自从九岁那年第一次被自家师父踢屁股,到现在自己的武功不知道强了多少,仍是如同当年一般,怎么躲都躲不开,用什么身法都无济于事。 几十上百脚之后,一看师娘走了上来,秦塞赶紧躲在她背后,才得以幸免继续被踢。 一身月白色长袍的陶忘机神清气爽,负手而立,仙风道骨的出尘味道更加浓郁了几分。 看到师父脸上的满足,秦塞才敢从师娘身后转出来,面对着师父双手捂着屁股小步挪到贺瑶身边,不料这丫头蹦蹦跳跳的来到了芮江月身边抱住了她的胳膊,甜甜的喊了声“师娘”。 “刚好碰到你俩,我和你师父就先回汴京了,你们明天可以和天元他们一起回去。” 芮江月白了陶忘机一眼说道。 “好呀,就是不知道一会儿二师兄明白过来,会不会犯驴脾气,搞得大伙儿下不了台。” 得知师父师娘要回汴京,秦塞心里没底。 “不会,天元这孩子我知道,打小就这样,平时过于注重面子,很多表现都是强自装出来的,这会儿呀,恐怕心里都乐开花儿了!况且,我给婉儿丫头的护身符,任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犯驴脾气。” 芮江月淡然道,说完轻轻拍了拍贺瑶的小手,缓步向远方走去,不等大媳妇儿说话,陶忘机就乖巧的跟了上去,走到肩并肩后二人同时腾空而起,眨眼间消失在了石径尽头的树梢上方。 秦塞摇头叹息道: “知道你们的修为高,为什么还非要表现的如此云淡风轻呢?不入道,终究是算不得真正的高手啊!” 雪花是在晚餐前开始飘落的,在秦塞等人吃过饭并浅酌几杯小酒之后,雪花已变成了大如拳头的雪团。引得有些微醺的潘玉醉一腔豪情化为了诗意,不禁赋诗一首,吟道: “雪花大如拳,满山都是钱。粮食长的好,还得看明年!好诗啊好诗!” 几个尚未回家过年的学子,此刻正站在屋檐下赏雪,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被这长相俊逸的潘二少恶心到了,竟同时“哇~哇~”呕吐起来,吐完齐刷刷冷冷的看了潘玉醉一眼,捂着耳朵向远方快步走去。 潘玉醉一脸哀怨道: “看来这最高学府也不是人人都有学问的,这几个人,显然就学识有限。雪花大如拳,满山都是钱。粮食长的好,还得看明年!多好的诗啊?” “你再敢把你那狗屎一般的烂念一遍,我把你的屎打出来,你信不信?” 似乎从来都不会发火的玄空喝道。 “我说玄空兄,你也不像呀,不像没学问的样子呀!我这首诗多好呀,既押韵又有内涵,还借景抒情来着,多好的诗啊!你看哈,‘雪花大如拳’这句——” “我去——”没等潘玉醉说完,一向人狠话不多的常普凡提起左腿送上了一记极其标准的侧踹腿,踹的潘玉醉横飞出去两丈多远趴在地上。 接着,秦塞、玄空、邵侠和常普凡、罗悦馨等人不约而同的冲将上去,对着地上的潘玉醉一顿乱踹,半炷香之后,众人收回了脚,再看在风中飞舞的雪花,顿觉神清气爽了很多。 潘玉醉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在自己的屁股上揉了几下,低声说道: “得亏我机智,第一时间护住了英俊的脸庞,这都什么朋友啊这是。没文化我又没嘲笑你们,多好的诗啊?‘雪花——’” “嗯——?”秦塞等人同时扭过头怒目而视,就连君振北和小丫头君有容的眼神也有些不善起来,潘玉醉立刻禁声了,众人哈哈大笑。 一群年轻人在雪中玩耍了好一阵以后,天气愈发的冷了,陆雪晴、童颜和狄秋灵几个没练过武功的姑娘有些难耐起来,在贺瑶、君有容和罗悦馨三女的陪伴下,都回去休息了。 目送众女远去以后,常普凡轻轻拍了拍秦塞,说道: “按照我老家的规矩,今晚我们哥几个应该去听新媳妇儿。” “听新媳妇儿?怎么说?” 一旁的潘玉醉闻言,精神大振的问道。 “就是新媳妇儿入了洞房后,新郎的弟弟或者侄子辈的到洞房外听动静,免得自己成亲后啥都不懂,摸门不着。” 常普凡淡淡的说道。 潘玉醉一听,眼睛瞪的更大了些,急切问道: “这个蛮好,不会被人打吗?” “那怎么可能?这是老规矩,俺们那的老人们都说,这是对新婚夫妇的祝福,听的人越多,祝福就越多。” 常普凡理所当然的说道。 “既然是老规矩,那自然是要遵守的。” “那必须的嘛!再说了,这也是对二哥夫妇的良好祝愿嘛!” “近些年一些好的传统逐渐遗失,这不好,身为有志气的年轻人,我认为我们应该把老祖宗留下来的老规矩传承下来——” “我喜欢老规矩,我要给二哥送祝福——” 最后这句话是潘玉醉说的,邵侠等人一听是老规矩,也纷纷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此刻的桂天元,早已从梦境中回到现实,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容颜,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看着刚拜过堂夫君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眸,金婉儿没有说话,从衣袖中掏出了芮江月临行前给她的那封信,这大概就是芮江月口中的护身符了。 桂天元抿着嘴唇读完了师娘的亲笔书信,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心中却是一阵狂喜,只是基于多年以来坚持的无时无刻不装正经的习惯,仍是端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只是几个呼吸之后,一身新郎喜袍的桂天元“呼”的站起身来,不发一言的向门外走去。 看着消失在门口的桂天元,金婉儿深深的叹了口气,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滑落脸颊。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只是泪珠滑落到她尖俏下巴的这点功夫,他新婚的夫婿就推门回来了,小心翼翼的插好门栓,大步走到床前,一把就将她抱在了怀中,呼吸十分粗重。 或许是因为之前喝多酒的缘故,如此近距离金婉儿才看到,自家夫君的眼睛都是通红的,一张大嘴喘着粗气就对着她的樱桃小口印了过来—— 秦塞一行六人跃墙进入陋室小院,然后马上秉着呼吸,高抬腿轻落脚的来到桂天元的洞房外。 自家二师兄的修为早已入道,秦塞深知凭着自己这六个人的修为,很可能刚到窗外就被二师兄听出来,不过也没关系,终究只是兄弟们开玩笑凑热闹,又不是非要将洞房中的一切都听个透彻。年轻人嘛,要的就是这偷听的感觉,听不听得到什么内容倒不是那么重要。 然而,事情的真相让人很郁闷,一心想听点劲爆内容的六个人在寒风和暴雪中伸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听了近半个时辰,却没能听到房间里的任何动静,不要说人的动静了,连耗子的动静都没有。修为稍低的邵侠和潘玉醉甚至感觉到了寒冷,以至于二人不得不中途离开,一会儿之后,带着新的御寒挡雪之物重新回来了。 邵侠不知道从哪搞了一张棉被披在了身上,既保暖又挡雪。潘玉醉的轻身功夫明显和他不在一个等级,唯恐离开太久错过精彩内容,却是在邵侠刚回来后顶着一口大黑锅回来了,倒是也能阻挡下个不休的暴雪。 北风呼啸,大雪依然纷飞,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听在秦塞的耳朵中十分真切,然而屋子仍是没有任何声响传出,他的唇角向上翘了翘,看来二师兄果真是完全清醒了。他拍了拍玄空的肩膀做了两个手势表示自己暂时离开一下,轻手轻脚的围着这洞房转了两圈,不时蹲下身来,扒开墙角的积雪。 果然,在墙角的积雪下,秦塞一共发现了四十九颗围棋棋子,其中二十四颗黑子,二十五颗白子,这四十九颗棋子围着洞房摆出了一个小天衍混沌阵法的变阵,这种阵法通常由注入真气的七七四十九颗玉髓摆成,一旦成阵,阵中之人将会瞬间失去六识。 眼下这座小天衍混沌阵的变阵,既没有用上好的玉髓,也没在棋子中注入真气,显然是临时仓促之间摆出来的。屈指让自己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指节形成九宫格,秦塞在九宫格中稍做计算,就推测出了这座变阵的功效。 这座仓促摆就的变阵并不能封闭阵中人的六识,唯一的作用就是隔绝阵中和阵外人的听觉,这一定是二师兄的手法,他把整座洞房放入阵中。 此时阵中人听阵外的动静毫无遗漏,阵外人却完全听不到阵内的任何动静。秦塞坏坏一笑,走回洞房的窗台外,弯腰从墙角的积雪下挖出了一颗白色的围棋子,阵法随即也就破了。 “啪~”,秦塞刚站起身,旁边就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众人一看,是挤在最前面最中间的潘玉醉把窗台上一个盆栽小松碰落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夫君,窗外好像有声音!” 这娇滴滴的声音正是金婉儿,窗外的众人一听,顿时精神大振。秦塞也暗暗点头,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的幸亏二师兄仓促间没使用注入真气的玉髓摆阵,否则自己拿开一颗阵石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 “没事宝贝,我早就发现这几个小子了,之前我在墙外摆好了隔音阵法,现在我们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无论你的叫声有多大,保管他们听不到分毫动静。” 金婉儿嘤咛一声,似是轻拍了一下桂天元,轻呼一声后叫了声“讨厌~” 窗外的秦塞闻言大骇,听声音,里面是自己举止正经、不苟言笑的二师兄无疑,这关起门来入了洞房以后,居然这么骚的吗? 玄空的头巾不知去了哪里,短发上已敷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他兀自不知,眼睛眯起来,聚精会神的听着屋里的动静。身为听洞房个中老手的常普凡虽不及潘玉醉那般挤在窗台的正中间,在窗台的另一边把手放在耳边用心听着,不一会儿呼吸就有些粗重。 潘玉醉、邵侠则是听的眼睛越来越亮,时不时朝对方眨眨眼,看起来很过瘾的样子。而春宫画本的资深书迷君振北,则更善于对某些画面进行脑补,此刻的他貌似在极力忍受某些事情,脸憋的通红,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第80章 年节 大雪初霁后的晴朗让人心旷神怡,一觉醒来后推开房门,满山的银装素裹在晨光下映照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却忍不住心情大好,顿觉空气也甘甜了几分。 桂天元站在洞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头脑更加清醒了几分,再次确认此刻的自己不是身在梦中,微微翘起的嘴角和眯起的双眼显示出他愉悦的心情已难以抑制,满面红光,扭头看着将发髻梳成了新嫁妇人发式的娇妻,感觉以后的确应该对小师弟再好一点。 金婉儿轻移莲步来到夫婿身侧,十年未见之后的第一天就拜堂成亲入了洞房,让这位女子学院院长兼首席讲师仍有些羞意,她伸手帮夫君抚平了胸口衣服上褶皱,满心满脑满脸的幸福。 早餐后,秦塞、桂天元夫妇一行带着十余匹马和六辆大车动身赶往汴京。 昨日参加过婚礼便带着徒弟神秘消失的伍丰道人不知何时也回到了队伍中,看着师徒二人老神在在的模样,潘玉醉顿时感觉有些心痒难耐,心底的坏水开水止不住的往上翻。 昨日间在洞房外听到的种种,他认为本着对年轻人教育和关怀的思想,很有必要和小石头分享一下,同辈分的人都现场收听了桂天元的精彩表现,唯一的一个侄子辈的人错过了这大好的学习机会,潘二少认为这有些不够圆满。 “我说,小石头,到二叔这儿来,听二叔给你讲点好东西。” 潘玉醉笑眯眯的带了带马缰,同时冲一侧的邵侠眨了眨眼,邵侠点点头,心领神会,人称“双贱”的潘邵二人长相和性格看起来差异极大,但是骨子里装的东西几乎是一模一样,正应了前朝逍遥诗仙“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说法。 经过和师父一段时间的游历,少年已不复在洛阳时那般的害羞,个头儿也长了不少,而今看起来,和普通人家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相仿,脸盘长开后不及潘玉醉和玄空那般丰神如玉,倒也勉强算得上一个俊俏后生。 最近跟着师父在洛阳、汴京等地见过了很多以往不曾听说过的事,吃到了之前想都没想过的美食,大开眼界以后的少年求知欲更胜往昔。小石头骑着马向潘玉醉身边靠了靠,仍是如同四季成衣坊洛阳分号时那般有礼貌的问道: “二叔,您说。” 潘玉醉挑了挑左边的眉梢,笑道: “不是跟你吹,你二叔呢,这么二十多年一路走来,从未和那些个在江湖中狗刨的粗野之人同流合污,谈不上学富五车吧,说见多识广肯定是不夸张的。学武功啊,学治病啥的,跟着你师父准没错,听故事,还得找你二叔。” 他舔了舔嘴唇,故作神秘的左顾右盼了一番,压低声音接着道: “话说,小石头,从这嵩阳书院一路到汴京城,还要带着你的新师大娘,咱肯定是走不快的,到地儿怎么着也要晚上了,二叔的故事别说一整天,就是讲一整年,都不带重样的。你是想听点甜的呢?还是想听酸的?” 一听有甜还有酸的,小石头想起了在洛阳城跟着君有容吃过的糖葫芦,不禁咽了咽口水说道: “听个甜的吧。” “甜的嘛~也不是不行,只是这讲太甜的故事不是二叔所擅长的,你天元师伯擅长讲这种,他和你师大娘的故事就甜的发齁。” 潘玉醉冲桂天元努努嘴低声说道。然而桂天元什么修为,任潘二少压低了嗓门儿,仍是将他说的话尽收耳中,一如既往的冷冷的向这边瞥了一眼,又扭头看看新婚娇妻乘坐的马车,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啊?那还就讲个酸的呗!” 小石头叹气道。 “诶~这就对了,酸的好,讲酸故事是二叔最拿手的。来,你再靠近点,好东西不能被其他人听了去。” 潘玉醉兴奋道。 小石头带着马缰又往潘玉醉身边凑了凑,伸长了脖子。 潘玉醉咳嗽两声清了清嗓门儿,上下左右摆了摆脑袋,骑在马上还扭了扭腰和屁股,白了邵侠一眼,故作娇羞状,双手扭起兰花指,尖着嗓子幽怨道: “天哥,你说你有多么狠的心呐?十年了,你居然真的能狠下心不来找人家!” “哎~,婉儿,这十年一言难进呐。你知道,我在汴京城怎么也算的上有头有脸的人,真个过来找你,你要万一没同意跟我,我这面子可就一点也没了!” “哼!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娘子重要?” “以前嘛,不懂事,误以为是面子最重要,这尝过了以后,还是娘子重要。来,亲宝儿,让为夫好好补偿与你……” “啊——,你又来?你坏死了啦——” 潘玉醉和邵侠一段简短的对话后,不约而同地“啪~啪~啪~”极富节奏的拍起手来,让小石头感觉十分莫名其妙。 潘玉醉扭捏作态的娇羞状模仿的是谁的样子,小石头看不出来,邵侠那副正襟危坐昂首挺胸的烧包德性,则一定是学的桂天元。 正当小石头不知所云之际,忽的眼前一花,一团白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随着几乎重叠在一起“砰~砰~”两声,潘邵二人坐骑上的人踪迹不见,十余丈外在昨夜北风的帮助下堆积数尺厚的雪堆,蓦的飞溅起一大团雪雾。 再一会儿,潘玉醉和邵侠二人揉着屁股顶着一脑门儿的雪从雪堆中站起身来,一起手指桂天元,张开大嘴,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没能喊出来哪怕一个字,显是被人制住了哑穴。 两人的脸色顿时有些惨白,纷纷用求助的眼光看着秦塞等人。秦塞和玄空等人竟若无其事的继续谈论着这场大雪后汴京城的变化,并打赌春节前会不会有一场更为暴躁的大雪降临,完全无视了二人遭遇。 潘玉醉和邵侠二人脸上凭空多了几分新嫁少妇受了委屈后的幽怨表情,各自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后,一语不发的走向了自己的坐骑,事实上也说不出话来。 “二叔,你俩刚才表演的啥,新创的轻功吗?好快呀!比我师父拉着我手跑的都快!” 小石头并没有看懂潘邵二人脸上的表情,兴奋的问道。 潘玉醉和邵侠的脸色由苍白瞬间变的通红,呼呼喘着粗气,狠狠的瞪着秦塞等人,最后聚焦在常普凡身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恐怕这位看似忠厚老实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早已化为了凛冽北风中乱飞的血雾。 常普凡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脸讨好的向心上人罗悦馨介绍着自家三叔锤制的花生糕是何等的香甜可口,还不沾牙。恬不知耻的反复试探心上人有没有可能春节前到他们茅坡村玩两天,被梅子姑娘不轻不重在脑袋上敲了两个爆栗,明确告诉他那事在成亲前想都不要想。 潘邵二人脸上的幽怨之色又重了一些。 “你也别装了幺子,昨晚这俩小子干的破事肯定少不了你的帮助,凭这俩小子,绝不可能看的出我那小天衍混沌阵。” 桂天元对秦塞说。 “啥呀二师兄?我咋还听不懂了呢?啥小天衍混沌阵呀?搁哪儿呢?” 秦塞一脸无辜的问道。 桂天元“哼——”的一声转过头去,心中原本因秦塞撮合自己夫妇成婚而点燃的那点感激之情瞬间荡然无存。他用手中摆谱用的折扇将身旁马车窗外的棉帘挑开了些,端坐在车中的少妇甜甜的笑了笑,桂天元心中的愉悦又回来了,一本正经的严肃神情也顿时破功。 一行人到达汴京城时,天色刚刚开始擦黑,这座古老的都城比两日前凭空增加了不少活力,说来这日恰逢腊月二十三,正是北方也是官家的小年。 赵恒执政以来,自永安元年至今已有十数年,君清臣明,百行百业都有了良好的发展势头,再加上连续十余年的风调雨顺,老百姓的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朝廷的威望也达到了大宋建国以来的最高。 前几年,受益于自家祖父和父亲积累下丰厚家底的赵恒在腊月二十三祭天,腊月二十四祭灶后,深感在相邻两天中都搞这么大的仪式过于繁琐而且浪费,与大宋勤俭治国的祖训相悖,随即下旨将祭灶和祭天放在同一天,就是腊月二十三,慢慢的这仪式也传到了民间,所以大宋百姓哦度改成了腊月二十三这天祭灶。 让秦塞有些奇怪的是,据说现在西夏和北辽甚至是南方蛮夷南越,竟也改成了腊月二十三祭灶,民间开始把这天叫过小年。 仅仅两天时间,汴京城比前天桂天元一行离开的时候热闹了不少,整座城仿佛被昨日的大雪给撩拨的有些把持不住,热闹繁荣的场景让邵侠和小石头这种刚来不久的外地人怀疑这和前两天离开的是不是一座城。 和腊八以来的唯有大相国寺广场和御街的热闹不同,当下的京都,大街小巷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为期一个月的灯会,今日正是第一天,大小买卖商户为了讨个好兆头,都舍得在门面上花银子,造型、颜色、大小各异,金鱼、孔雀、胖娃娃和各式飞禽走兽式样的灯看得小石头大呼过瘾。 自永安二年起,赵恒下旨取缔了自前朝开始延续了数百年的宵禁制度,将这座大宋首善之城的繁华又向前推了一大步。 全年大多数时间都隐藏在深深胡同里的诱人小吃食,像是受到召唤一般,都随着推车来到了街边。 君有容双手各握着一把烤成金黄色的肉串,满口流油,高呼万岁。伍丰瞥了瞥私下给小石头塞了一小块儿银锭的秦塞,轻捋胡须,暗道这汴京城的饮食眼下绝对当的上天下第一了,较之同样以美食为闻名遐迩的洛阳和长安犹有过之,看来今年选在这里过年果真是选对地方了。 三无斋的灯火并不似街面上那般五光十色和造型各异,灯的数量也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把整座三无斋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丫鬟仆人们也因桂天元的大婚拿到了数目可观的喜钱,人人面带笑容,见到秦塞一行人纷纷行礼,尤其是对金婉儿,此起彼伏的“二少奶奶”把她叫的既心花怒放又面带羞意。 众人各自回屋简单洗漱,一同前往逢君阁,陶忘机带着秦塞的九个师娘和陆续赶回来的师兄师姐们将在那里和小弟兄们一起用餐。 进了逢君阁,大厅两侧的屏风已被家人们撤走,让整个大厅显的更加恢弘大气。师父和师娘们还没到,秦塞很意外的看到了身为大宋戍北大元帅的五师兄月如钩。 大漠粗粝的风沙也没能将这个似乎发自骨子里一般儒雅的男人改变丝毫,和二师兄桂天元的雅致温润不同,月如钩将雅量与豪迈融合一身,且毫无违和感。 在九个师兄弟中,他最是健谈,朋友多,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到处都有月如钩关系莫逆的好友,武功也高,七年前就达到了惊人的用理境盈级大圆满,不管是马上还是步下,均有万夫不当之勇。这次见面,秦塞仍是看不透五师兄的修为。沙场之上,月如钩尤善阳谋,自戍北以来,在他的指挥下,大宋戍北军大仗大胜,小战小赢,没有败绩。 现任戍北军军师的祝丙辰,秦塞的八师兄眼下正替自家五师兄坐镇戍北军。和月如钩不同的是,祝丙辰精于沙场中敌我双方力量的计算,善于从小处着手,步步为营,慢慢蚕食敌方兵力,按照月如钩的说法,自家的八师弟对戍北军兵力的计算已精确到了一什,大宋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为一什,与自己善于掌控大局的特点互补的天衣无缝。 在一众师兄弟中,老五月如钩和每一个兄弟姐妹关系都很好,他总是把最好东西留给这些兄弟姐妹,比如秦塞的那匹绿耳。看到秦塞带着朋友们走进了逢君阁,月如钩快走几步在他胸口砸了一拳然后狠狠的抱了抱自己的小师弟,感觉上次见面还比自己矮的老幺眼下竟比自己高了不少,重重的拍了拍秦塞的肩膀,月如钩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第81章 双喜 桂天元带着新媳妇和秦塞等人回到三无斋的第二天,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宋总捕头关晓蝶就带着她的天晓大队回来了。 听闻四师姐回来了,秦塞急忙一溜儿小跑来到三无斋门口候着,离着大老远就冲向关晓蝶的马前接过缰绳,牵着马载着面无表情的总捕头走了数十丈。 秦塞晃晃脑袋翘起嘴角,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着更加灿烂,然后仰起头谄媚的笑着,拍着关晓蝶的大脚问: “累不累呀四哥?用不用小弟给您捏捏脚呀?” 关晓蝶居高临下,在秦塞眼中她的两个鼻孔大而且圆,此刻这对大而圆的鼻孔中喷出了浓厚的白气,让秦塞不由低头看了看牵着的马的鼻子,依稀有异曲同工之趣,竟是乐出声来。 像是看透了秦塞心中的想法,关晓蝶用手中马鞭杆点了点秦塞的脑袋: “你这小子,肯定没憋什么好屁。有啥屁就赶紧放,别娘们儿唧唧的!” “我说四哥诶!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么能动不动就‘屁’啊‘球’啊的?咱就算装,也装一点点淑女的样子不行吗?否则别说其他人,就是三师兄也不见得愿意要你呀~”秦塞撇了撇嘴。 关晓蝶用脚尖点了点秦塞的后背,懒洋洋的说道: “哎呦!我说你这小鸡崽子,还学会教育老娘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的啥,洛阳的事儿,暂时不会有大碍,要想彻底解决,还得你自己出手。师姐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那师姐这些天有什么新发现吗?”秦塞急切的问。 “你他娘的问这简直是屁话!老娘亲自出马,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你也不看看谁出手?”关晓蝶大声撇嘴反问。 秦塞再度谄媚一笑: “我说也不可能没有新发现,那么,还请我尊敬的、威武的、雄壮的、义薄云天的四哥提点,有什么新发现?” “老娘不告诉你!” 看到师清影竟也款款的从三无斋门内接了出来,关晓蝶抬腿从马上跳了下来。那表情让秦塞感觉有些反常,这两位记忆中从未给过彼此好脸色的师姐,何时变的这般和睦了? “老娘就告诉老七一个人。” 下马后的关晓蝶扭头扔给了秦塞一句话。 “呵呵,我原本还准备像帮二师兄那样,提点下三师兄呢,否则,这两个傻大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秦塞故意拉长了声调,装作不经意的把目光移向别处飘忽不定,故作猥琐的缩了缩脑袋。 “嘿~嘿~嘿,我看有点难呐。” 关晓蝶转回身用马鞭戳了戳秦塞的肩膀,力度明显比刚才大了些,满脸不屑: “切~你以为老娘是桂老二吗?不用你帮忙,老娘照样把司徒小满那头蠢驴推倒,坐的他‘嗷~嗷~’叫唤!” 秦塞听了这句话,顿时感觉好有画面感。 “嘿!啥时候?啥时候坐呀?我们兄弟再去听大床?” 刚刚走出三无斋大门的“双贱”一听精神大振,潘玉醉一时忘了秦塞说过的自家四师姐的彪悍,忍不住插了句嘴,一看是关晓蝶讲话,吓的缩了缩脖子。 听到有人讲话关晓蝶扭过头看了看,使劲抽了抽鼻子,然后问秦塞: “这玩意儿谁呀?小幺子你信不信,姐姐两根手指只需要轻轻一捻,就能把他跨下那玩意儿捏爆?” 把潘玉醉一听顿觉胯下凉飕飕的,赶紧放慢脚步往邵侠身后躲了躲。这动作让一路快马本来有些累的关晓蝶忍不住笑了,问秦塞: “我说幺子你有没有发现?这小鸡崽子长的人模狗样的,浑身上下却流淌着那么一股子猥琐的气息,堪称英俊和淫荡齐飞,帅气共下流一色,你瞧瞧,这些东西在这小玩意儿身上融合的毫无违和感。” 秦塞情不自禁的对关晓蝶竖起了大拇指,暗道四哥不愧为全国总捕头,果然是慧眼如炬呀,一眼就看透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潘玉醉并不敢答话,只是把自己的双腿夹的更紧了些。 挥手暗示潘玉醉等人散去,秦塞和师清影跟着关晓蝶进了她的巽风院。 关晓蝶连续喝了四杯滚烫的开水后,把这几天的发现对二人讲了讲,并告诉他们,她和天晓大队这些天只是把洛阳城的局势暂时稳定了一下,最终解决问题,按照师父的意思,仍需秦塞想办法。 三人正在聊天,秦塞无意间瞟了眼门口,发现忽的探出一颗长满了半张脸钢针般胡须的紫脑袋,像是换牙期间被父母禁了甜食的孩童看到了梦寐以求糖葫芦,心里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又唯恐父母发现了自己探头探脑的行径。 这紫色的大脑袋正是司徒小满,他贼头贼脑的举动让一本正经介绍洛阳城暖香阁和大通赌坊与煞鬼教关系的关晓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个没卵子的小满满——!” 秦塞和师清影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把这黑粗蛮汉唤作“小满满”,恐怕只有关晓蝶这等脑回路非同凡响的姐姐才能做到了吧。然而关晓蝶一如既往的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你这没卵子的黑厮有进步了嘛?听说老娘回来还知道过来瞧瞧。我告诉你,桂老二已经成亲了,你这厮难道真没啥想法吗?” 被人看穿了行径的司徒小满貌似从来不知道难为情为何物,一听关晓蝶喊出声来,索性大大方方的走进了这间巽风院最大客厅,从容的坐在关晓蝶旁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关晓蝶拍了下桌子,忽的发起脾气来。 “我说你这没用的小垃圾,怎地比那装叉成性的桂老二还软,我看你真是废了,废的透透的——” 司徒小满牛眼一瞪站起身来: “谁说我软了?老子硬的不得了,天天硬——” 秦塞基于对三师兄的了解和十多年的相处,丝毫不觉奇怪,而师清影面对这等荤话显然远不如关晓蝶那般从容,俏脸很快红彤彤的,秦塞看到这等美不胜收的俏脸后,心中的小鹿又欢快起来。 关晓蝶轻蔑的看着站在身边的黑大个,又是摇头又是撇嘴: “吹牛谁不会呀?老娘一眼就能看出你是软蛋,还是连桂老二都比不上的软蛋!” “老子不是,关小四你胡说!”司徒小满一着急,嗓门响的如同闷雷一般。 “吹牛叉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其实你是不中用的小软蛋——”关晓蝶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竟配着冀州民间小调的调子唱了起来。 不管是三师兄还是四师姐,都是秦塞最亲近的人,而且这两个人自幼就是一对欢喜冤家,只要在一起,几乎是天天闹腾,不见面时,彼此还挂念着对方。 这眼瞅着二人都三十出头的年龄了,关晓蝶固然豪放之极,虽然年龄大点怎么说也算是未出阁的姑娘,自是没主动向黑大个表明心迹,司徒小满本身就是夯货,他自己都不知道对关晓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秦塞一看这二人又吵吵起来了,本着看热闹不显事儿大的原则,忙站起身来打圆场: “我说,三师兄,四哥说你是软蛋,你说你是硬汉,还天天硬啥的,我听了都不信。我看呐,不如——” 秦塞说着往二人面前靠了靠,压低声音说: “不如你俩成个亲,到洞房里好好切磋一番,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切磋就切磋,谁怕谁呀?”司徒小满满不在乎。 “哼!不出三天,老娘保证让你这软蛋服服帖帖的。走路腿不软我就为我今天说过的话当众给你道歉!”关晓蝶毫不示弱。 “啪~啪~啪~”秦塞自顾自的拍手三声,然后分别和关晓蝶与司徒小满击掌。 “那小弟把所有其他事都给推一边去,马上张罗你俩的事儿。现在我就去找师父,让他给个好日子。师姐,我们走——” 说着,伸手拉过脸上了写着娇羞、震惊强忍着不笑出声的师清影走了。 于是,两天后,腊月二十六,三无斋迎来了他本月以来第二个大喜的日子,忘机先生的三徒弟司徒小满和四徒弟关晓蝶正式成婚。 在老帅男陶忘机和其九位娇妻的一致强压之下,关晓蝶最终点头同意婚礼在司徒小满的震雷院举行,司徒小满也答应了了夫妻二人婚后每在震雷院住满一个月后,就要到关晓蝶的巽风院住一个月。 腊月二十七,除了伍丰师徒仍游荡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寻觅美食外,潘玉醉、邵侠、君振北兄妹和常普凡、罗悦馨纷纷与秦塞告别,回家过年,甚至连还俗后头发已经丈了两寸多长的玄空也回了金佛寺去看师父了。 潘玉醉和邵侠有些恋恋不舍,二人顺路,一直到离开三无斋时还在念叨,认为昨日晚间的震雷院果然无愧“震雷”二字,那时急时缓的“哐~哐~”声整整响了一宿,直到天微微亮时才得以停息。 只是有一件事让双贱以学术研究为出发点发生了争执,邵侠认为像桂天元那样走走停停的一宿四次相对文明一些,而潘玉醉则笑他雏鸟没有发言权,真正能征服女人的定是司徒小满这般哐哐一宿。 二人争执不下,差点去询问关晓蝶的切身体会,后来因为怕被她活活捏爆未敢实施,只是走前反复提醒秦塞记得找自家的师兄和师姐旁敲侧击搞清楚真相,毕竟学术研究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 “塞哥你终于来看兄弟了,我可是越来越苦逼了!” 好久没有出过东宫的赵祯对秦塞发着牢骚。这个作了十余年太子的少年这两年愈发的忙碌了,白天忙着处理国事,说是监国,实则因为皇帝赵恒忙着炼丹修仙无心国事,他作为太子已基本在干皇帝的事了。 晚上也不得消停,当今皇后秋忆浓和赵祯的生母薛贵妃都对这个刚满十七岁少年的子嗣数量提出了更高要求,所以即便他眼下已有了两子三女,每日夜间也仍在皇后做主给他娶进东宫的十余个女子身上忙活。好在有秦塞这个好大哥,给他配制了不少好药,让他仍能保持生龙活虎的状态。 好几个月没见过秦塞,赵祯推开了手中所有的事情,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专门听秦塞将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 和儿时讲江湖游侠故事一样,秦塞讲,赵祯听。从第一次独自去铁拳山庄帮潘家老人把脉,到带着潘玉醉取陕州学拳,再到洛阳和长安的种种,秦塞用平淡的语气讲述近几个月那些不平淡的经历,赵祯越眼中的艳羡之色越浓,他自幼就羡慕秦塞,这位仅比他大一岁的玩伴可以读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书,可以上树抓鸟,还能下河摸鱼。 自己却只能按照那几个满脸刻板的老头儿的要求学习所谓的帝王之术,到皇宫的花园转一圈都有成群的跟着,唯恐他磕着碰着。 近几个月以来,秦塞交下了潘玉醉、玄空和邵侠等好朋友,有些事即便是最聊的来的玄空都没细谈过,却是愿意讲给赵祯这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听,比如和潘采薇的怦然心动,对贺瑶的兄妹之情到心头涟漪波动,和近距离闻到师清影幽香是的心跳加快,还有面对武功远高于自己的蜂王与耍蛇老头儿时的恐惧,以及发现真气消失后的无力感。这些事讲出来,听的人既不会嘲笑自己,更不会讲给别人听,秦塞感觉心里痛快极了。 作为忠实听众的,除了赵祯这个好兄弟外,还有那条十余年前被秦塞取名为金风的小金鱼。这条金鱼的体型十余来未发生丝毫变化,只是额头的那两点凸起比之前高了许多,秦塞曾就此事问过师父,陶忘机却说“那家伙的子嗣,长两只角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82章 分手 对秦塞来说,这个年过的没什么新意,至少眼下看是这样。 和前几年相比除了多了一个月如钩的团圆以外,师父和九位师娘送的礼物一如既往的别出心裁,唯有财大气粗的二师娘池夜菲和往年一样给了秦塞一百多斤的金子,几位师兄师姐也都给了礼物。 秦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满心欢喜之余,感觉这年过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虽然读过很多书,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事实上,像他这等初出茅庐的小青年,有了思念,酸甜苦辣也就随之而来了。 有些思念,可以被人和事冲淡些许。和玄空等人在一起时,一帮年轻人每天乐乐呵呵的,秦塞对铁拳山庄那个鹅黄色身影的想念时断时续,似乎并不十分难耐。这几天众人纷纷散去后,再看二师兄和三师兄纷纷成婚后的甜蜜,潘采薇的音容笑貌愈发的清晰起来。 自离开铁拳山庄奔赴洛阳以来,秦塞用和自己的样貌武功完全迥异的字体给潘采薇写过几封信差专人送了出去,缠绵悱恻的表达了自己连日来的思念之情,并没有收到回信。 从洛阳回三无斋的第二天又私下安排人送了两样小礼物过去,仍无佳人音讯,秦塞心里有点不踏实。这种不踏实,就如同夜深人静里的失眠,一旦开始真切感受到,就一发而不可收拾,越来越难以驱散,无论怎样转移注意力都难以逃离它的笼罩。 大年初五的下午,邮差送进三无斋的信件中有一封是秦塞的,从铁拳山庄发过来的,信封上“秦塞亲启”四个字清秀婉约,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秦塞拿到这封信后,没拆开就闻到了淡淡的幽香,他猜这定是潘采薇发过来的,心下十分激动和雀跃。拆开信封取出信瓤,在更加浓郁的香气中看信的内容,秦塞的心跳声隐约连自己都清晰可闻。 内容并不如何丰富,蝇头小楷未能将两张勾勒着浅淡腊梅图案的薛涛笺排满,信中简单表述了近几个月以来潘采薇练武的一些琐碎小事,轻描淡写的提及了自己与几位小有名气的武林俊杰的熟络。只是最后的几句话让秦塞从头顶瞬间凉到了脚底: “你是个好人,对我们潘家始终有恩,只是我仍然感觉我们不适合。秦塞,岁月的风,终将把你吹向被人遗忘的角落,再见,再也不见。” 这感觉让秦塞感觉糟糕的无以复加,以至于他把这封看完一遍香气仍然浓郁的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发现刚才读的第一遍并没遗漏什么字句,仍然有些不敢也愿不相信这封信的内容,于是再一次逐字逐句仔细品读一遍,内容并没有什么拗口晦涩的语言,通俗易懂之极,全是字面意思。 脑袋有点蒙,呼吸也有些急促,这他娘的什么情况?潘玉醉这小子自从回去以后,也没任何信息透露过来呀,这小子明明知道自己对他小姑的心思啊。 落日的余晖穿过纤薄的窗棂纸后照在书桌上已不十分明亮,安静而且温暖。 秦塞坐在书房的窗前,脸色被映的有些苍白,他一手捏着那封轻轻搓了好几次仍然只是两页纸的信,另一只手盘着数年前从二师兄那弄来名为棋虎的核桃。近些时间以来,这对棋虎虽然一直陪在他身边,但是他取出来盘玩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只有在极度不安和紧张的时候才会无意识的取出托在手心转动。 摇了摇脑袋把棋虎揣进口袋,放下信,秦塞双手并一起使劲揉了揉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鼻尖依然有清香萦绕,心情和一个时辰前刚拿到信笺时完全两样,他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的所谓初恋还没来得及成长,还真的夭折了。 直到大管家陶天才一反常态的亲自喊他去和师父一起吃晚饭,秦塞才意识到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明日一早,老五月如钩要返回漠北战场,所以今日三无斋门人能来的全来了,就连这几天没露面的伍丰也带着小石头回来了。 秦塞到逢君阁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始了,师父陶忘机已带着一众人喝了几轮酒,远远的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是司徒小满酿制的火炭儿,酒香远比普通佳酿悠远醇厚。 厅内此刻的气氛非常热烈,月如钩正站起身来举着酒杯说祝酒词,他总是有本事在任何场合成为众人的焦点,在家也一样善于把师父和师娘们逗的哈哈大笑。 多数人没有注意到秦塞的到来,他点点头坐在师清影的身边,每次见面都能让人耳目一新的师姐同样举着杯子,只是杯中盛放的是茶水,在秦塞印象中,似乎至今没见她喝过酒。师清影看秦塞坐下,眼神中有些担忧,只是秦塞自己没有察觉。 “五师兄,小弟祝你一如既往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做我们最最坚实的月北山。”秦塞举起酒杯站起身来,他口中的“月北山”是大宋百姓给月如钩取的绰号,意思是有月如钩带兵驻守在北疆,就如同凭空多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屹立在那里让人心安,这“月北山”的称号是月如钩最爱听的。 “哈~哈~哈~”月如钩爽朗的笑声让秦塞原本沉重的心轻快了些许。 “我求过师父,他没同意,否则我这次回来一定把你带走。有了你呀,以后我们戍北军可就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秦塞仰脖干掉了杯中酒,如同年节里龙亭燃放的震天雷那般暴烈的火炭儿顺流而下直至腹中,端的过瘾,让秦塞沉重无比的心似乎又轻快了些许。同时像是被月如钩豪迈的笑声感染了一样也跟着哈哈大笑了几声。 这餐饭依稀吃了很久,师父和师娘、师兄、师姐他们也很愉快,直至多年以后,这个夜晚留在秦塞回忆中的全是欢声笑语,只是又好像想不起那些笑声,仅余笑貌。他喝了很多酒,前所未有的多,而且全是司徒小满采用蒸馏法酿造的那种最烈的火炭儿酒,只是师父和师娘他们全都如同习以为常了那般没有一个人劝他少喝点。 后来的事情很朦胧,朦胧的起点是师清影搀扶着把他送回了九离院的小客厅,他拉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姐不让离去,他说,她听。他说了很多,从第一次看见那个鹅黄色身影的怦然心动,到那在他耳中宛若天籁的歌声,再到手把手的教了她的那套凤箫吟,讲了他给潘采薇讲过的七个西瓜娃智斗蛇精救爷爷,讲了她有些怪异但真的很好看的走姿,还有那每一枚都记得细节的七个吻…… 第二天,秦塞还记得昨夜晚间他似乎在师姐面前流了眼泪,告诉师姐这感觉真的很糟糕,但是师清影好像始终都没有说话,连一句劝解的话都没说,脸上笑容让秦塞却如同刻在了脑海中一般,自此便再也不曾变淡。他不知道师清影什么时间离开的九离院,至少他趴在桌子上睡着时她还没有离开。 头仍然有些晕,洗了把脸,秦塞到书房吧那封信又看了一遍,仍是没看出什么新意。回头想想,那种如同凭空多了一个天下间最珍贵宝贝的感觉就像在昨天一样,当时的他恨不得将自己亲过那娇嫩脸颊的消息分享给天底下的所有人,好美妙的滋味,只是现在咂咂嘴,却仅剩苦涩。这事儿,真让人郁闷。 只是秦塞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他最后一次离开铁拳山庄时,潘采薇也从未表现出一丝对他的不喜,那姑娘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对自己的喜欢,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发来一封这样的信呢?所以喝了顿大酒后睡了一宿又刚用冰冷的水洗过脸的秦塞认为,这一定不是潘采薇的本意,莫非,她是被人胁迫吗?秦塞决定去看看。 陶忘机则是一如既往的莫测高深模样,听到秦塞说要出去两天,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眼神迷离的看着自己刚写好的一幅字,头都没有抬: “去吧,你总归是要长大的。” 秦塞骑着绿耳跑到北邙时日头还未转到正南方,已经比前几日暖和了许多,这种晴朗无云的天气在这个冬天并不多见,他感觉身上暖洋洋的,但一想到潘采薇,心中不免泛起了凉意。一直到离铁拳山庄不足三里路时,秦塞还没有想好一会儿到了该怎么说。 整座铁拳山庄,知道秦塞三无斋门人身份的不过潘清仁、潘高楼父子和潘玉文、潘玉醉兄弟,其他人仅知道他是庄主潘高楼朋友的师弟。秦塞这一次登门,直接找潘采薇问个究竟,自然是不合适的;先找潘玉醉,让他私下和潘采薇约个时间,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到了山庄若不先和庄主潘高楼打招呼,礼节上确实有些欠妥。 以秦塞做事的一贯风格,不管什么事,都要直接面对,从正面把问题处理掉。他和潘采薇的事,从那封信的口气来看,挽回的余地不大,只是这件事的原委必须搞清楚,否则真有些不甘心。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应该先找潘高楼,直接将自己对潘采薇的情愫和二人关系发生变化说清楚,然后让潘高楼安排自己和潘采薇深入沟通一次,事情应该也就清楚了,这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嘛。 听闻秦塞来了,潘高楼一路小跑来到山庄大门口迎接,除了花费数月时间帮潘家彻底解决了功法问题外,潘玉醉武功的大幅进步也让他这个当爹的的老怀大畅,当今武林,能够全无门户之见指导别人武功的,恐怕也只有三无斋门人了吧。 见到秦塞后,潘高楼满脸欢喜和感激,这种欢喜和见到两兄弟萧奈何时还不一样,那是兄弟久别重逢时的畅快,而此时,这位庄主的内心深处竟有些即将见到提携自己的恩师时的欢喜,这种欢喜发自内心。 第83章 傻子 在秦塞的眼中,潘庄主不经意间躲闪眼神中所包含的信息量有些过于丰富,这眼神里透露着欣喜,信息背后又有些无奈,又带着一点尴尬,像做错事突然被发现那种尴尬。 寒暄了几句,潘高楼让二儿子潘玉醉带着秦塞先回房洗漱。自从彻底解决了撼山拳的问题后,铁拳山庄就特地给秦塞安排了一个独院,这个院落专供秦塞居住,秦塞不在时,安排下人勤加打扫,保持随时可以入住的状态。刚回到小院,秦塞还没说话,就被潘玉醉拉到院子的一个角落。 “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我爹当然也知道,我说亲叔诶!你真不该来,更没有必要来,自己家的长辈我本不应这样说,但对你我没办法保持沉默,我那小姑呀,真的配不上你。长相虽然还凑合,若要结为连理,我潘家其他任何一名女子都比她要更适合你。”潘玉醉一反没正经的常态,脸上竟全是严肃的神色。 秦塞莫名其妙想起了关晓蝶对这小子的那句“英俊和淫荡齐飞,帅气共下流一色”论断,不禁有些想笑,只是感觉眼下这处境似乎并不合适,忙敛起笑意。 “人家都明说要和我断绝关系了,现在自然能感觉到不合适了,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让她当面告诉我为什么。凡事总要问个究竟,以后咱再和别的姑娘相处也能有所提高是不是?” 说到这里秦塞耸了耸肩,故作洒脱的笑了笑,只是他不知道,这笑容在潘玉醉的眼中有多牵强,也让他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了,面前这位“亲叔”,不管遇事有多冷静,武功有过高,说破天也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而已。 在潘清仁和潘高楼两代庄主和潘玉醉兄弟二人的陪伴下用过晚餐后,秦塞一个人回到他的院子,房间里应该是在地板下敷设了取暖的地龙,温暖而且干燥。刚才在席间,秦塞没有丝毫难为情的向潘高楼提出了明日单独和潘采薇见面的请求,潘高楼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心里想着事,没有睡意,秦塞推门走了出来,不知为何,神使鬼差的走到了山庄东侧的那座小山包,他对潘采薇的那些回忆大都发生在这里。 秦塞刚要走进那座大石头,却发现这风水宝地竟被人捷足先登了,那块十余丈高的青石后面动静有些狂野,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子娇吟声中夹杂着有节奏的“啪啪”的撞击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更加突兀。秦塞心下有些奇怪,心道家风一向淳朴的铁拳山庄,何时竟如此奔放了? 没吃过猪肉但现场见过很多次猪跑,秦塞瞬间就意识到了青石后正在发生的事,他扭过头想悄无声息的离开,毕竟无端惊扰野鸳鸯也是一件缺德的事,只是刚转过身,随着几声男人的低吼,石头后面的战斗似乎偃旗息鼓了,仅余粗重的喘息声。 一个甜美的女子愠怒的声音绕过大青石传进秦塞耳中: “怎么还是这么没用,这才多大点功夫?这就不行了?” 嗯?这声音怎么好熟悉的样子?怎么和潘采薇的声音如此相近?不同的人会有这么相似声音吗? “干他老娘的,胡老五的药一点用没有嘛!微微,你也知道,我一路从铁剑山庄催马过来,定是有些累了,下次,下次肯定会久些!” “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哪一次你时间长过?你答应我的剑谱拿到了吗?在不拿出来,以后别打算再碰姑奶奶,弄得人不上不下的。” 男人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大起来了: “别他娘的吵吵,谁厉害你找谁去,你找老子干啥?” “老娘还真就告诉你了,院子里的花匠和城里卖烧饼的小哥儿,都比你强的多。别废话,快点把剑谱拿来……” 这好听的女子声音单从声音上来判断和潘采薇很有些相似,语气和差别却是极大,所以秦塞判断这可能是铁拳山庄的其他女子,因为方圆几十里除了潘家这山庄再没其他地方住着人了。 “听说几个月前有个姓秦的小子和你打的一片火热,怎么样?也比老子活儿好吗?” 秦塞一听这话立刻停下了准别离去的脚步,耳中那男子的声音越发轻佻,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大晚上的啥也看不到,明天如果我发现你这剑谱是假的,看老娘不把你剪了?你说的那个叫秦塞的傻子吧?” 我嘞个草!秦塞惊的差点叫出声来,这他娘的竟然果真是潘采薇, 他感觉自己耳边似有惊雷响起。难怪潘家三代人今天吃饭的表现都那么奇怪,难怪潘高楼的脸上全是抱歉? “一个傻小子,教了我一套不错的掌法,帮我们潘家解决了一个麻烦。眼睛不老实,一直在我胸口瞄来瞄去,长得确实有人模狗样的,庄子里的那些臭丫头都恨不得把自己脱个溜光钻进他的被窝儿,只是比你还没用,那么些天,始终都没敢把手伸进我的衣襟揉一揉,弄的人家每次见他,都心里痒痒的,好几次我都差点扑过去把他逆推了。” “切~”那男人的声音很不屑: “就你这等贱货,连花匠和小商贩都不放过,真的能忍住不对那等鲜肉下口?” “你懂个屁!秦塞这等雏鸟,真的送到他嘴边,人家还未必愿意下嘴。算了,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傻小子,除了那套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掌法,没什么油水了,老娘是断然不会碰他的。” 石头这边的秦塞,感觉一股电流瞬间从头皮传遍了全身,他整个人都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寒气后,竭尽全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双腿往回走,担心再听一会儿会忍不住绕过石头把那两个人活活摔死在石头上。 走回房间,秦塞强迫自己盘腿坐在床上运转万化定基心法,想让自己静下来,然而这向来最能帮他静心的方法今天并没有什么用,他整个人仍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冲出房间“哗哗”一阵狂吐,院子里顿时酒香四溢,竟是昨日晚间陪五师兄他们喝的酒。 当一咂嘴满口都是苦味的时候,任凭肠胃如何翻涌,再没有东西吐出来。找来清水洗漱后,秦塞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很多,心情也很神奇的轻松了不少,摇摇头,不禁苦笑起来。 这事儿,真的挺让人郁闷的,十几年来,第一次对女子动了那等心思,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三年之前秦塞就知道,贺瑶是师父给自己定下的媳妇儿,师娘也始终认为七师姐是自己的良配,这两个女子,现在看来,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武功学识,都比这潘采薇要强的多的多,只是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着两名长相都超过九十楼颜值的姑娘的心动都没有潘采薇那般强烈。 打小陶忘机就说过,秦塞这孩子性格太轴,今天这事就是这样,他认为自己必须把这件事想清楚,潘采薇倒是无需再见面问什么究竟了,那只会让他自己感觉更恶心而已。只是,自己一向自以为相当如炬的慧眼怎么会瞎到了这等程度?竟爱上了这等女人! 一直到天蒙蒙亮,横趴在床上的秦塞还是没想明白咋回事,从相貌、腰身、气质甚至是身上的幽香,贺瑶与七师姐都比潘采薇强了很多呀,那是为啥呢? “哎呦!我草!”潘玉醉人还没进屋,声音先传了进来。 “我说亲叔,院子里那么些好东西,都是你吐的吗?这么冷的天儿还有那么浓的就香,莫不是火炭儿吧?” 秦塞点点头。 “吐了那么大一片,造型还挺圆的,你是先画好圈吐的吗?走呗,去吃点,顺便弄点酒再透一透,你这样吐很伤身的。” 秦塞使劲搓搓脸,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明白一件事。” 潘玉醉一反常态的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你说,我师姐和瑶瑶哪里都胜过这个女人太多,我怎么会爱上她?” “嗬!我当是啥呢!就这?” 潘玉醉一听精神大振,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秦塞床前。 “老话说的好啊,亲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不着不如只惦记,不偷。个中滋味,真个是其乐无穷啊!” 秦塞听的一脸懵逼,潘玉醉摇摇头,对“亲叔”悟性有些担忧,只有继续深入浅出的传道授业解惑: “这么说吧亲叔,七姑娘和贺瑶那等绝世仙容,普通人自然是平生也难得见到一位,但是对于你来说,龙肝凤胆也好,山珍海味也罢,那迟早都是自家碗里的菜。我家小姑不同,她是别人家的红烧肉,你想啊,别人家的肉,而且还是一看就很可口的肉,能不想吃吗?不过,话说我的亲叔诶!我小姑这么些暧昧些的男人里面,没能真正得到实惠的,恐怕也只有您这愣头青了~” “不是,二贱,这事我之前也仔细想过,那是真心想和你那小姑好好过一生的,至于师姐和瑶瑶,那始终是师父和师娘的意思。我没想过要——” “你打住!”没等秦塞把话说完,潘玉醉就打断了他。 “这不就明朗了吗?多简单呐?你别不爽啊亲叔,所以还得说你是雏鸟,毛都不懂的雏鸟。十八年来,最多过过眼瘾吧,少年?” 秦塞坐起身来赏给潘玉醉一个暴栗: “好好说话!” 潘玉醉咧了咧嘴,继续帮亲叔分析: “武功、阅历啥的我指定和亲叔你没得比,这事儿呀,你恐怕就不行了。像你这等从来不知肉味的雏儿,俺家小姑的一举手、一投足,哪怕是一声咳嗽,满满的都是戏,都是可以把你们这些骚年的眼球紧紧的吸到胸、吸到腰、吸到臀。按说,我家长辈我不能这样说,但如果换做是我潘家其他女子像她这样,恐怕早被活活打死了。基于我爷爷那一辈的恩怨,导致五爷和我这小姑,都有些过于那啥了……” 秦塞马上就想起来潘轻信的风流韵事,心下恍然,原来,某些事竟真的会遗传吗? 第84章 成长 离开铁拳山庄的绿耳和秦塞一样,有些无精打采,秦塞一直怀疑这马是不是成了精了,总能准确窥探主人的情绪,可以做到自行调整奔行的速度和节奏以贴合主人的情绪。 出了北邙山就是一望无际宽阔平坦的官道,以为自己早上已经想通透其实仍未真正放下的秦塞任凭绿耳自由小跑,自顾自的想着心事。自昨日晚间发现了潘采薇另一面后,他脸上最多的表情仍旧是笑,只是这笑容,被抽走最难得的纯真和热情,多了一丝失落和无奈。 在过去的近十九个年头里,五岁之前的记忆对秦塞来说很模糊,几乎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五岁之后的他被陶忘机牵着小手带进了三无斋,自此在他成长的路上全是关爱和赞美,那些邪恶的、心机的、惨烈的不平事虽然在他读过的书中多次出现过,然而书上说的和自己亲身经历的毕竟不同。 有些事一旦钻进死胡同,无论是谁都不容易转过弯,头脑一向灵活的秦塞也没能例外,心中一直暗自嘀咕:师父和九位师娘的感情都很好,男人和女人之间不是正应该这样吗?怎么会有如此恶心的欺骗呢?你不喜欢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直接告诉我不行吗?我喜欢你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可以和你没关系的,你又为什么要骗我呢?想到这里,秦塞摇摇头,还是想不通。 过去的几个月,不管面对什么棘手的事情,秦塞每每想起北邙山深处有一个走姿奇特的漂亮姑娘在等他,都会感觉被浓浓的幸福感包围,信心也会更足些,那姑娘总是能用最合适的话鼓励他,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给自己带来最美好的遐想,这会儿想来,确是自己浅薄了。只是他仍然想不通,自己明明是用真心和潘采薇交往,怎么会这样? 溜溜达达,绿耳一路小跑毫不费力,速度也不比普通马匹全力奔行慢多少,一路想事情,并没有像其他事情一样想通,秦塞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无意间抬头一看,竟已到了官渡古镇,肚子不失时机的“咕~咕~”叫了几声,已到了午饭时候。师父常说,人这一辈子,有三件事情尤为重要,第一是吃饭,第二是睡觉,第三才是生死,而生死这件事往往让人身不由己,且所有人无论生死都能且只能经历一次,所以不管生还是死,都无需着急,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吃饭和睡觉就不一样了。 吃饭有四个境界,一是有的吃,二是按时吃,三是随便吃,四是实地吃。 眼下这大宋的好世道,虽然多数人仍是为了这“有的吃”终日奔波着,大部分的勤劳百姓还能做到有的吃,真正挨饿的人家并不多。 因为要确保自己和身边的人能“有的吃”,很多人就失去了每餐“按时吃”的机会,只是这些为了“有的吃”而不能“按时吃”的身影,一个个都是那样美好。不管做什么事,只要合乎道德要求,只要一心向上,每个人都是最值得敬佩的。 而“随便吃”这三个字,则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普通百姓最是神往那些传说中的山珍海味,虽然现在不知道以后也大概率不会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滋味,但很确定那一定很好吃;达官贵人们不同于普通百姓,时常会特别想念不知道多久前食用过一个简单至极的小食,那场景、那味道、那人,弥足珍贵。 深谙吃之三味的老饕,最明白吃之一道的最高境界就是地方名吃,最正宗的地方名吃,一定要到当地去享用原汁原味。 这么些年以来,按照师父的要求,秦塞一直努力保持自己每餐按时吃,他始终认为这是一件庄重而严肃的事,来不得半点马虎,金樽观伍丰道人也这样认为,所以他们在洛阳城才能一拍即合。既然到了官渡古镇,又恰逢午饭时候,自然不能错过别来馆东隔壁的陈记炝锅面,想到这碗面,秦塞原本沉重的心情瞬间轻快了许多,肚子也更饿了。 进了古镇大街,绿耳放慢了脚步,再次准确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变化,四蹄翻动间比刚才多了几分欢快。远远看到有些破旧的“陈记炝锅面”的招牌,秦塞翻身下马,却无意间看到别来馆西侧的胡同口站着一个奇怪的人。 这人抱着膀子,标枪般静立在胡同口,此时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刚下马的秦塞,二人目光交汇后,这人仍是面无表情,他的右手握着一把连柄不到二尺的短剑紧贴着左肩,姿势慵懒而且刻板,看面目年龄在二十岁左右。 这年轻人让秦塞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眉眼之间像是特别熟悉,又一时记不起是谁。看到秦塞看了过来,那年轻人并没有将视线移开,只是用拿着短剑那只手的手腕背部蹭了蹭鼻子,秦塞一看,忙牵着绿耳走到了这人面前: “刘贵儿?” “幺子?” 这年轻人仍是面无表情,只是非但没回答秦塞的话,反而问了秦塞一声。 “果然是你,我说怎么看你这眉眼这么熟悉,这十来年你和你爹去哪儿了?” 刚才看着年轻人用手背蹭鼻子的动作,秦塞瞬间想起了这原来是杏花营的刘贵,这孩子小时候不太合群,不像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整天在外面疯跑,偶尔出门也是远远的看着秦塞他们玩儿,直到现在秦塞还记得这孩子站在远处那羡慕的眼神。只是好几次秦塞走到身边请他一起玩的时候,刘贵都是揉几下鼻子以后就走开了。他揉鼻子的动作和很多人不一样,习惯用手腕的背部蹭一蹭鼻尖,所以刚才秦塞看到他揉鼻子的动作,一下就记起了是他,只是刘贵和他父亲十年前就突然从杏花营消失了,全村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报仇。” 刘贵言简意赅的回答。 “哦?”这哥们儿虽然惜字如金,说话的信息量貌似不小。 “那仇报了吗?”秦塞又问。 “没,死了。”这说话方式一下就把秦塞拉回了十余年前,这刘贵和十年前的习惯一点够没变,比如手腕背部蹭鼻子,再比如每句话不超过两个字。 “咕噜噜~”秦塞的肚子又响了两声。 “咕噜噜~”刘贵的肚子也跟着呼应起来,他面无表情的揉了揉鼻子。 “陈记炝锅面很好吃,走,去吃点儿!” 秦塞牵着马就向陈记炝锅面走去,走出几步后,他发现刘贵站在原地没动。 “走啊刘贵,想起这碗面我就想流口水!” 秦塞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没钱。”刘贵还是不动。 “我有啊!麻溜儿的,别娘们唧唧的。” 秦塞唯恐这哥们儿像小时候一样揉揉鼻子走开,结果猜中了一半,这刘贵果然又揉了揉鼻子,扭头向胡同深处看了看,便跟着秦塞走了过来。 进了面馆,秦塞给自己和刘贵每人要了一碗半斤份的肉丝炝锅面,引来了数道诧异的目光。这面馆向来以味道和分量着称,普通脚夫和干体力活的大汉,一般三两份的一碗就能吃饱,这两个年轻人上来直接要两碗半斤份的,确实让其他客人感觉奇怪。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这些顾客和秦塞惊掉下巴,两大碗面端上来后,秦塞端起碗深深嗅了一口,接着小口喝了口汤,然后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点点头: “就是这个味儿!” 耳边传来“呼噜噜~呼噜噜~”的声音,抬头一看,刘贵面前那大海碗里的面只剩小半碗了,看来是真饿了。 看到刘贵吃的那么香,秦塞也感觉更饿了些,当他刚吃完两大口时,整碗面的分量看起来像没动过一样,对面的刘贵此刻已然双手捧着碗一仰脖把最后一口汤也喝完了,然后难为情的揉了揉鼻子。 “没吃饱?” “嗯。” 秦塞喊老板再来一碗半斤份的。 然而不一会儿功夫,秦塞那碗面吃了近四分之一时,对面的刘贵双手捧起海碗,一仰脖喝下了最后一碗面汤,然后有些难为情的揉了揉鼻子。 “这么饿的吗?没吃饱?”秦塞有些震惊了,须知半斤份的是八两面,能让普通大汉吃饱两次有余,这刘贵转眼间两碗都下肚了,貌似还没吃饱的样子。 “嗯~”对面的刘贵仍是惜字如金,用鼻子说了一个字。 “老板,再来一碗。” 这一次,刘贵吃面的速度变得正常起来,也只是相对正常,明显比吃前面两碗面的速度慢了一些,和普通人相比,仍然是极快,到秦塞那碗面吃完的时候,他双手捧起了海碗,喝下了最后一口面汤。 秦塞不由瞄了眼这同村发小的小腹,只见刘贵虽然的坐在矮凳上,小腹还是没有丝毫隆起。 “需要——再来一碗吗?”晚上试探着弱弱的问了一句。 刘贵揉了揉鼻子,点了点头,不知道是难为情还是吃了三碗面后暖和了,脸蛋有些微微发红。 “老板,再来碗半斤份儿的!” “嘶——” 其他桌的顾客整齐划一的抽了口凉气,这还是人吗这? 这第四碗面端上来以后,刘贵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面对这碗硕大的肉丝炝锅面,他脸上的神情甚至带着虔诚。他用筷子挑起两根面,极有耐心的把它们卷成一个小团,然后夹起来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每嚼一下都很慢,像是每一嚼一下都有不同的味道一样,嚼十余下后,慢慢咽下腹中。 吃了一口面以后,刘贵脸上对食物尊敬的神色更浓了,这表情秦塞很熟悉,和从数千里外赶到汴京就为去来一口吃顿大师兄凌西楼亲手烧的菜的食客一样,吃每一口饭菜都是那么陶醉和慎重,唯恐一口饭菜少嚼一口就没能吃到真味一样。 这碗面刘贵吃的极慢,所用时间大概是秦塞吃同样一碗面的四倍左右,以至于秦塞坐在他对面,整整等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慢慢捧起那面碗,喝下最后一口面汤。 看着刘贵依然严肃却透露出满足表情的脸,秦塞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在肚子饿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本来就使人愉快,加上故人相逢,就会有双倍的愉快,这双倍的愉快把秦塞心中那点沉重又冲淡了很多。 第85章 赌局 看到秦塞询问的目光,刘贵点点头,示意自己吃饱了。 “前面三碗吃那么快?几天没吃饭了你这是?” 四大碗超大分量的面,就算十个大小伙子也能把肚子吃的溜圆,秦塞真有些奇怪刘贵这看似削瘦的身体把那么些东西都给存哪了。 “饿,六天。” “那为啥最后一碗吃的慢了呢?” “尊敬。” 刘贵看着面前的大碗,眼中全是对食物的尊敬,隐隐透露出一丝不舍。 自己这发小过去的十年到底是过的啥日子呀?秦塞心中着实奇怪,眼下这光景,街面上随便找点活儿干也不至于饿成这样啊。 “你爹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离开村里的吗?”刘贵的父亲刘成河十年前和刘贵一起从杏花营的人们眼中消失,在秦塞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这个刻板的中年人的脸上露出过哪怕一丝笑容。 刘贵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刚才他静立胡同的方向,脸上泛起了无奈和哀伤: “废~了~!”嗓音低沉而且无助。 “废了?啥意思,咋废的?” 秦塞奇怪的问,他的记忆里,刘成河一向严肃刻板,虽然在杏花村从来没和他有过语言上的交流,但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左邻右舍的对这个孤僻男人的印象都很深刻。 在秦塞的印象中,这个中年男人除了帮村里人干点农活挣口粮外,平日里虽然表情严肃,却也从来没和人发生过任何矛盾,从记忆中的长相推算,这大叔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四十来岁,怎么会无端的废了? 看着秦塞奇怪的表情,刘贵脸上的无奈之色更浓了,他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赌钱!” 嗯?那个平日几乎不和人沟通,从未有人发现他有过任何爱好的男人,怎么可能赌博赌废了? “走,去看看。” 秦塞顺手往桌子上放了一颗银粒,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刘贵紧随其后。 走进那条百来步深的胡同,别有一番天地。这是一个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子,院子紧挨着胡同的地方停了数十辆豪华马车,这些马车配着清一色的枣红大马,马儿的鼻孔中喷着热气,像是刚出完车回来的样子。 马车南侧撑着几排在中原地带难得一见的大帐篷,每顶帐篷占地都有数十丈方圆,这么大的帐篷恐怕在北地草原上也不多见,最靠前也最大的那顶帐篷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君再来”三个大字,牌匾下的大门两侧的对子有点意思,上联是“斗鸡牌九摇色子”,下联写“麻将琴棋射诗词”,横批“大小都有”。 刘贵带着秦塞径直走进了第一排的第二顶帐篷,走进帐篷后秦塞眼前一亮,整个人不觉间有些兴奋。帐篷顶部明明留了几个硕大的通风口,帐篷外的阳光穿过通风口照进帐篷内,使得整个帐篷的采光远比普通房屋好很多,这阔达数丈的帐篷里明明看不到一个炭盆,整个空间却温暖如春。袅袅升起的熏香气味艳而不烈,花香中依稀点缀了些许蜜糖的甜意,还隐约透出一丝丝奶香,让人闻到以后,耳目都为之一新。 这方圆数丈的空间被划分成了几个区域,每一个区域都围着一群情绪高涨的男人,偶尔有仅着薄纱的妙龄女子穿梭在这些男人之间,带来缕缕和熏香不同的幽香,身段和容貌用秦塞的标准评价都在七十楼靠上,手中的托盘中是这个时节罕见的瓜果,也有人端着酒水食物,供赌客们随时享用。 这帐篷让秦塞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他前些年跟师父也进过几次赌场,不过不管从规模还是摆设的一应物事,和今天这帐篷都不可同日而语。 “这位爷您好啊?不知想玩点什么?” 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似乎清楚刘贵身上没什么油水可榨,直接询问秦塞。 “哦?你们这儿我是第一次来,看看都有什么好玩儿的?” 秦塞一边向里走,一遍随手扔给这年轻人一块五两的小银锭,不管是去赌坊还是逛青楼,给引客的赏钱这件事都很讲技巧,给的少了会被人看不起,达不到应有的效果,给的多了,又会被人看成冤大头。五两银子,在这官渡古镇,能让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过上半年朴素日子,算是不小的一笔钱。 那年轻人接过银子熟练的塞进袖口,脸上的笑容立刻又灿烂了几分,连个头都随之矮了一些,看向秦塞的感激眼神自然而且热烈,说话也更加谄媚了: “可以这么说爷,不是我横财给您吹牛,咱这君再来,只要是您能想到的好玩儿的东西,都有!咱这个帐篷里有牌九、色子、投壶,隔壁有斗鸡、斗狗、斗蛐蛐,再往里有比填词作赋对对子,再往后还有一个马场,可以赛马、射箭,总之,你要您想赌,无论赌啥,只要是市面上有的,咱君再来都有。如果您想玩的东西咱本来没有,只要您有足够的实力,您的要求都可以马上被满足。哪怕您想要一个郡主、县主服侍,都可以商量。” “横财?你这名字有趣,我随便看看,一会儿有需要喊你。”秦塞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点头道。 “诺~好嘞爷——” 这名叫横财的年轻人唱了一声喏,紧走两步指着刘贵低声对秦塞说: “这个穷鬼和他老爹您可得离远点,别沾染了晦气,影响您的财运!” 刘贵面无表情的走到一个方桌边上,在一个看起来很颓废的中年男人身后站定,对秦塞点了点头,示意这就是他爹刘成河。 秦塞来到中年男人身旁,拍了拍他身边一个输光银子正抓耳挠腮的瘦子,塞过去一小块银子,那瘦子立时站起身来,欢天喜地的走了。秦塞坐下身来,右手盘核桃一样转动这两只十两重的元宝,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刘成河。 果然是废了,这是刘成河给秦塞的第一印象。 眼前这位按说年龄绝不应该超过四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靠上,头发已然花白,额头上几根刀刻般的皱纹让他整张脸显的极度沧桑,双眼布满血丝,不过被他努力瞪的溜圆,紧盯着方桌对面摇色盅的男人的手,看那男人把色盅放下,这头发花白的男人脸上的兴奋顿时压抑不住了,一边拍桌子一边大喊: “大~大~大!” 待色盅被揭开,发现下面的三颗色子组成了十二点,花白头发男子使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说啥了?我说什么来着?大吧,果然是大吧?” “别他娘的瞎吵吵,有毛用啊?你他娘的猜的准有个卵用?你下注了吗你呀?”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秦塞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你——” 刘成河听到有人奚落自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悻悻然坐回了凳子。坐下后,像是早知道刘贵在他身后一样,他转身对刘贵说: “阿贵,你留着反正也没啥用,不如把那短剑当了。你把剑当了,不用几把我就能翻本,然后我们再把剑赎回来,回到老家好好生活。” 刘贵看了看秦塞,面无表情的后退了两步,刘成河一看拿不到剑,忙转向另一边,对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穿着和之前的横财一样的年轻人说道: “我说暴富兄弟,您看能不能再借我五两?我保证翻本后马上把之前借的一起还上。” 那年轻人也往后退了两步,看男人的眼神中满是厌恶: “刘成河,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前面借的钱还了吧,咱这君再来,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你在这里不管有没有花钱,该吃吃、该爽爽,过了这三天,再不还钱,这儿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刘成河脸上的皱纹像是更深了些,整个人和十余年前在杏花营完全变成了两样,他看了看几步外的刘贵,张了张嘴,摆摆手,示意他走,又转回身来,瞪大双眼紧盯着对面的色盅,似乎就算没钱赌,过过眼瘾也能让他感觉很好。 色盅落在桌面上,那摇色盅的汉子高喊一声“买定离手”,秦塞把两只银元宝放在了桌面上写有“小”字的那个圈子里,而这是刘成河还在大声喊着“大~大~大~”。色盅揭开,两个三点,一个四点,十点大,刘成河开心的直拍桌子。那摇色盅的汉子用一个竹片熟练的将写着“小”字的圈子里的银子和制钱拨走了,而那个写着“大”字的圈子里则是一颗铜钱都欠奉,显然这些人都怕被沾染了刘成河的霉运。 输了二十两银子,秦塞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以他的耳力,那摇色盅的男人摇动色盅第一下,他就听出了里面的色子是技术含量最低的灌铅骰子,在有师父认真教的前提下,寻常人月余就能将一粒色子随意掷出点数,三颗色子的色盅,练上一年也可做到随心所欲。所以这赌局,只要摇色子的人稍微有点眼色,只要不碰到秦塞这等耳力变态的赌客,赌场始终是赚钱的。 那庄家看秦塞又取出了一个一百两的银票在手翻来覆去的把玩,就开始注意上他了。似乎感觉秦塞的眼睛在写着“大”字的圆圈中停留的时间更多一些,早已熟识各种赌客心理的庄家捧起色盅在空中摇了几下,看似随意的放在台子上。 不料秦塞也是看起来很随意的将那张银票推到了“小”的一边,就他这种手艺,在秦塞的耳中如同没盖色盅一样,每一粒骰子的点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的。毕竟,绣花针的破空声比这摇骰子的声音轻太多了,秦塞十三岁就能听出绣花针暗器的方位和数量。 放好银票后秦塞就眯起眼睛,冷冷的盯着那庄家的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庄家的右手食指在桌面抖动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强忍着没去触碰桌子下面的挂钩去改变色盅里骰子的点数。色盅掀开,果然正如秦塞所料,两个一点,一个三点,加起来,正是五点小。 秦塞看了看那庄家推过来的九锭十两重的元宝和一块五两重的银块,抽水倒也公道,一百取五,点点头,抄起一锭元宝扔给那庄家,轻声道: “君再来,不错,懂规矩,赏你~” 那庄家看秦塞起身走人,长出了一口气。 对刚才刘成河后面那名叫暴富的年轻人招了招手,暴富来到秦塞前面后鞠了个躬,脸上全是笑意。 “这老头儿欠你们多少银子?” 秦塞指了指刘成河问。 暴富作了个揖,弯腰说道: “回这位爷的话,这刘老头一共借了七两本金,加上利钱,眼下是欠我们二十二两。” “屁!一共才借七两,最多还你们十两,爱要不要,反正老子贱命一条!” 一旁的刘成河一听暴富的话,不乐意了。 第86章 牛海 秦塞瞥了刘成河一眼没理他,伸手勾着暴富的脑袋向一边挪了几步,低声说道: “这刘老头儿身上的油水,早已被你们榨的差不多了,想必以你的眼力早已看的很清楚。这样,不说本金利钱,这五十两银子,连本带利清掉。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暴富感觉压在脖颈的手力气大的厉害,他的脑袋不受控制的向下低,眼睛无意间看到了秦塞的左脚,不由得感觉头皮都麻了,秦塞左脚下厚达三寸的青石板,竟被踩的粉碎。他忙不迭的小鸡啄米般点头: “爷您吩咐,只要小的能办到,一定照办。” 暴富的心被吓的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眼前这位爷踩青石的功夫比这君再来看场子的郑圈郑大爷都要厉害。 “没啥难办的,只是这刘老头儿以后再来赌,你们不能接待。 暴富一听马上点头同意,原来就这点事,对于刘成河这种没什么油水的烂赌鬼,场子里本来就不怎么欢迎,口袋里没几个钱,饭量还大的要死,往往在这输的钱还不够买他消耗的吃食。 出了帐篷,牵上正鄙视那些拉车青马的绿耳,秦塞跟着刘贵和不情不愿的刘成河出了胡同。三人顺着胡同口的官道向东走了约么有半里路后,向北转弯拐进一条窄街,又走了半里路的样子后走进路东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屋顶上的茅草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补过了,稀稀疏疏的,屋檐尺许长的冰凌中夹杂着发黑的茅草,大抵是昨日被雪水从屋顶冲下来的。 土围的院墙和房屋一样破旧,院子里几只无聊的鸡踱着步子走来走去,时不时随意的就地拉一坨屎,呲出挺远,让这破落的院子凭空多了一丝生活的气息。 刘成河独自进屋拎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小板凳放在屋檐下,板凳面上浅淡的臀印,说明这板凳的年龄也不小了,但做工和用料真心不错,如此高龄还没有散架。刘成河一声不响的坐下来在午后的阳光下惬意的晒起了太阳。刘贵也不说话,进屋拿出两个小板凳,递给秦塞一个,自己坐了一个。 秦塞接过板凳,入手沉重,包浆厚重,竟是上好的紫檀,不禁有些诧异。 刚坐下,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极其邋遢的中年人踢踏着鞋子走了进来,这中年人半弓着腰,有些罗圈腿,头微微向前探着,戴着一顶破的不成样子的狗皮毡帽,右手提着一个本地最常见的酒壶,左手提着一个麻绳,麻绳上绑着一串馒头。馒头很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上供用的。这中年人一看屋檐下并排坐了三个人,咧嘴笑了,这一笑不当紧,不但露出了一排黄牙,而且顺着嘴角流下一条晶莹剔透的——哈喇子。 “呵~呵~,家里来客了吗?我是牛海,你是谁呀?” 这自称牛海的中年人走到秦塞面前,说话时吐字有些不清晰,有些像普通喝醉酒时的讲话味道,好在还可以让人听明白他的意思。 刘成河看到这一身破衣烂衫的中年人,眼睛里快速恢复了神采,嘴角也挂上了笑意,整张脸像是突然间恢复了生机。 “今天这活看起来收获不小嘛!” “嗯~,真的好,蔡家三爷这一走,事办的大的很,多少年没见这么大排场了。” 牛海随手用袖子揩去嘴角的口水,左右手同时晃了晃,用酒壶中的水声和麻绳上绑着的七八个大白馒头证明自己的话。 “恁先晒着,我睡会儿,饿了记得吃馍。” 牛海打了个饱嗝,秦塞大老远就闻到了很浓的酒气,原来这牛海竟喝了不少酒,他脸上的包浆仿佛比这几个紫檀板凳都厚重,以秦塞的眼力都没能看出他喝了酒。 “拿来吧你!” 刘成河伸手拽过牛海右手的酒壶,牛海摇摇头,推门进了屋,不一会儿就传出鼾声。 举起酒壶灌下几大口酒,刘成河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慢慢红润起来: “南有果粒夏穿皮,北头花叶不知饥,镇东狗剩拴铁链,西边日头看不见,只有牛海真好汉!” 刘成河呷口酒,眯起眼睛讲起了故事: “当今的官渡古镇,有五个人,心窍自幼未能全开,说白点就是傻子,镇南的果粒大夏天穿着羊皮袄子,谁让他脱他提着菜刀砍谁,年前浑身上下就穿了一条背心跳进了冰窟窿,到今天都没出来;北头的花叶据说是个女的,据说有时候的十天半月不吃饭,有时候一天吃八顿饭;狗剩在镇子的最东头,从五岁起,就坚信自己是条疯狗,见谁咬谁,他爹没办法,就把他绑起来了;西头的日头喜欢乱跑,有时候一个人跑出去一两个月,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却总能找回来。” “咱这个牛海不一样,他不是真的傻。” 几大口酒之后,刘成河脸上的颓废渐渐退去,坐在小板凳上没换地方,衣服还是那身旧衣服,头发仍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没有变浅半分,整个人的气场却慢慢发生了变化,似乎慢慢变的年轻了起来。 脊背挺拔起来的刘成河流露出的精气神让人感觉他的年龄应在四十岁左右,这和秦塞的记忆完全相符。 “你叫秦塞,刘贵小时候最羡慕的人就是你和贺西风他们。” 刘成河的声音变的有些低沉,语速比刚才快了不少,似是冰冻已久的河流刚刚恢复了水流,也恢复了些许生机,神色也变得恬淡悠闲,讲话的表情和语气像是在和老友闲聊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乡间野史。 “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续呼啸了好几天的北风忽的就停了,日头升的极高,正午时分的温暖让人不觉得正值冬日。就在刚才我们走过的那条胡同与主街的交叉口,无所事事的闲汉们斜靠着墙边的草堆,懒洋洋的晒着暖儿,口中讲着翻来覆去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荤段子,讨论着蔡三爷的十几房妾室到底哪一房更值得带进梦里。两个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光棍甚至还争吵起来,一个说十二房的胸大屁股翘,睡起来肯定更过瘾,另一个说十七房的腰那么细,生来就是给人抱的……,这些个老光棍啊,生平都没闻到过女人的味道,竟因为自己的想象推搡了几下,你说可不可笑?” 刘成河嘴上说着可笑,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笑意。 “一个趁着天暖和刚翻完身上虱子的闲汉忽然一声大叫‘呔~!看箭!’ 跨步摆了一个四不像的弓箭步,左拳虚握对着几步外的一个人,右手食指、中指和大拇指凭空捏在一起往后拉,像是射箭的样子,接着几个手指一松,嘴里同时发出‘啾~’的一声。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一个人随着这声响,紧紧的捂住了胸口,翻起白眼缓缓的倒进了草堆,倒下后两腿还看似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众人一阵大笑,那刚才还推推搡搡的两个光棍汉也随着众人一起大笑,瞬间泯了恩仇。那配合这些人哈哈大笑而倒在草堆中的人就是牛海,他是整个古镇的开心果。” “人们都说牛海是傻子,镇子上不管是老人小孩还是闲汉悍妇,都喜欢拿牛海寻开心,农闲时节拿他开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给自己带来些许欢快,不懂事的孩子们甚至对他时有辱骂,用土坷垃远远的丢他。或者牛海果然是傻的,他从来都不会生气,呵呵的笑着,和愚弄他的人一起笑。只是每到农忙时节,家里有农活忙不过来的时候,牛海又成了人们眼中的香饽饽,‘牛海,帮忙割麦子~’,‘牛海,帮忙拉粪车~’,‘牛海,给我掰一天玉米~’。他还是呵呵的笑着,和这些既愚弄他又把他当牲口使的人一起笑。然而,这个有一万多口人的镇子上,有那么为数不多的几个讲究人,他们偶尔也会关心牛海,给点吃的、用的甚至是酒,所以牛海至今没饿死。事实上他也绝不会饿死,他那个在隔壁县做县尊的弟弟总是会给他一些银子。” 说到这里,刘成河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一丝生气的表情。 “只是,无论牛海给整镇的人做了多少事,又带来的多少欢乐,人们仍然只是把他当傻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们想说对方傻时,就说‘你真牛海’,‘你牛海极了’,‘你才牛海’,他变成了傻瓜的代名词,也变成了形容人很傻的形容词……” 长长的叹了口气,刘成河接着讲牛海。 “当镇上有老人去世的时候,牛海会哭,很悲痛的哭。在这个拥有两千多户住户的镇子中,不管听说哪一户有人去世,牛海一定会第一时间花一文钱买上一刀烧纸,去给亡人磕头。然后留在这户人家帮忙,干最每人愿意干也最累的活儿。跑着报信、放爆竹、送纸人纸马,直到去世的人入土才离开。过程中每每有死者的亲人哭泣,牛海总是比他们哭的更痛。后街的老崔,没娶上女人,更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年前得了风寒也没人知道,天冷加上生病又没吃的,不知道啥时候死在了家里,是人家牛海自己花了两贯钱买了个棺材用独轮车推到地里埋的,你说这是多大的德啊!” “小秦塞呀,呵呵,转眼间你也长这么大了,你知道不,刘贵儿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你了。哎~” 刘成河又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操蛋的世道,像牛海这样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有好报呢?有时候我就想啊,我们到这世上走这一遭,到底是干啥来了?我现在仔细想想,多去的这四十来年儿,还真没啥特别值得我回味的好事~” 刘贵忽的站起身来,看着刘成河呼呼喘着粗气,看了半天憋出了俩字: “乱说~” 刘成河笑了: “不说了,我呢,现在真正想好了,就留在这官渡了,陪着牛海兄弟,也做个傻子。刘贵儿呀,你跟秦塞走吧,过过正常人的生活,啥时候有空过来看看我,哪天我一高兴,兴许把你的身世说一说。” 第87章 治病 过了元宵节的第三天,秦塞就回到了洛阳城的成衣坊分号,与他同行的有常普凡、罗悦馨、玄空和刘贵,师姐师清影早他们三天提前到了。以秦塞的性子,不把成衣坊失窃的银子全部找回来他不可能罢休。 秦塞从铁拳山庄返回汴京的第二天,师父陶忘机就问他打算什么时间出发去洛阳或者长安,他对自己这小徒弟最是了解,知道这小子一定会把银子丢失的事情的查到水落石出。在师父的眼中,秦塞性子温和,脸上总是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意,像是从来都不会发脾气,和大徒弟凌西楼和七丫头师清影很像,但这小子也最是执拗,一旦认定的事情,即便是自己这做师父的,也不能真正让他从心底打消念头。不过陶忘机认为这是好事,古往今来但凡能做成点事情的人,有几个不较真的呢? 和师父师娘打过招呼,秦塞就带上刚返回三无斋的玄空他们出发了。 到了成衣坊洛阳分号,秦塞意外的看到了衣冠楚楚却在店里帮伙计卖成衣的潘玉醉,传承了潘氏一脉俊美的不像话的皮囊的二贱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举手投足间把一个小娘子哄的咯咯娇笑,挥手就买下了五套成衣。 这位潘家二少这两天让师清影很矛盾,时而欣喜时而愠怒还夹杂着好笑。 到了成衣坊这两天以来,但凡没有其他人在的场合,潘玉醉一概喊师清影“亲婶儿”,把这位把成衣坊数百家分号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用理境高手喊的是既羞怯又甜蜜。后来看师清影只是害羞却并没有反驳,潘玉醉备受鼓舞: “我说亲婶儿,要说不说的,就我这闯荡江湖数年从未走眼的毒辣之极的眼光来看,还得是你和我亲叔最般配,贺瑶那小丫头吧,虽然也很漂亮,但和您这么一比,我只能说高下立判了。再一个从气质上讲,你和我亲叔的般配实在是有够天衣无缝、天作之合、天下无双、惨绝人寰的~” 师清影芳心大悦,“噗呲~”笑出声来,竟破天荒开了句玩笑: “你这词汇量可以呀,我看比你们潘家久负盛名的铁拳靠谱多了。” 说完一个闪身消失不见,尽显高手风范,徒留一缕幽香。 潘玉醉顿觉自己的下巴碎了一地,三无斋冷面玉罗刹竟也会这般活泼的吗,这亲叔的魅力真的恐怖如斯吗? 自从跟着秦塞跑了两趟江湖后,潘家二少在武功大进的同时,自觉和家里那些同龄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呆在铁拳山庄实在无聊,就独自来到了洛阳,想与邵侠双贱合璧后去找秦塞,不料找到邵侠后发现这位大贱早已过了多日借酒消愁的日子,看到潘玉醉后抱着二少一阵痛哭,给潘玉醉满肩膀头的鼻涕和眼泪。 陪了邵侠三天,潘玉醉发现这老兄始终都像魔怔了一样,手上随时提着酒坛,时而默默流泪,时而嘴角带笑,有时“呜呜”哭上两声,有时还“呵呵”笑几声,以他游戏花丛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大贱分明是失恋的症状。 劝了几次,没有效果,陪他大醉两场,第二场醒来后这邵侠终于开始说话了,不过翻来覆去总是那么两句话:“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不应该啊!” 仅仅又陪了邵侠一下午,潘玉醉就受不了了,因为这位以往不爱说话偶尔说句话就能把人气的半死的大贱,喋喋不休的把那两句话说了两百多遍,潘玉醉感觉自己也快疯了,飞也似的逃回了成衣坊。 在成衣坊看到潘玉醉,让秦塞有些意外,这小子既然到了洛阳,身边没有邵侠,的确很奇怪。 看到秦塞和玄空等人从门口走过,潘玉醉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就跃出了成衣坊店铺,徒留一个手拿着粉色罗裙约莫有两百来斤的大姐,兀自站在那里发懵。 跳到秦塞身前,潘玉醉不由分说把亲叔抱住,趴在他肩头一顿干嚎,秦塞无奈只有一晃膀子右脚一勾把这小子扔了出去,大概有那么四五丈远吧,潘玉醉翻个跟头站在地上。 “亲叔~” 紧走两步又想往秦塞身上扑,秦塞见状赶紧大喝一声: “站住,再来真揍你了~” 听到要挨揍,潘二少立马老实了,自己这亲叔是真敢打呀。摇摇头,无奈的跟着秦塞等人走进成衣坊后院。 听潘玉醉讲了邵侠的状态后,秦塞和玄空对视一眼,心道:果然是纸包不住火,看来那女子的真面目还是被大贱发觉了。 “这病,只有玄空能治,除根儿。不过玄空兄你给大贱治病的时候悠着点,别把人给治的看破红尘,削发为僧了。我们这个队伍,有你一个还俗的和尚的就够了。” 巧的是,伍丰也恰好带着徒弟小石头回到了成衣坊。他们师徒前几天离开了三无斋,北渡大河后又徒步两百余里,说是要尝一尝被前朝康隆皇帝御笔亲封“天下第一”的河口烧鸡,看着这一对师徒脸上不虚此行的满足神情,大抵是口腹之欲得到了极大满足。 “啥病啊?还只有玄空能治?这世上瞧病一道,还有强过我金樽观传人的出家人吗?” 伍丰刚进门就听到了秦塞的话,心中有些不忿。 “我说破老道,你武功是不低,医术也可以,但今儿说这病,你真心不懂,别添乱。” 潘玉醉挥挥手,不屑道。 “哟呵?你这小子胆儿肥了这是?有些事贫道虽然没经历过,但让你攻城拔寨、无坚不摧,却不过是二两酒的事~” 伍丰挑了挑眉毛,呲笑一声,瞄了瞄潘玉醉的胯下: “若说让你绵软无力,自此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花落去啥的,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儿,你小子信不信?” 潘玉醉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尤其是胯下,有些凉。赶紧抬起手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 “我这人,哪哪都好,就是这张嘴,有点臭,道爷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打今儿起,您老的酒,小子包下了,你看咱现在是不是就可以研究研究无坚不摧和攻城拔寨的事儿?” “那就看你小子上不上道了。刚才你说的是啥病,说来听听,让你见识下贫道到底能不能治。” 于是,潘玉醉又把邵侠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伍丰听过以后,摆了摆手说: “那啥?你回头弄点好酒,咱爷俩研究研究无坚不摧和攻城拔寨的事儿。” 晚些时候,秦塞独自来到邵侠那个破落的大院子,果然,原先那位阿敏姑娘住的那几间最新也最牢固的砖瓦房被夷为了平地,大概是邵侠知道真相以后怒极所为。坐在不远处手捧酒坛的邵侠,棉袍脏的和伍丰有得一比,衣角处甚至露出了内里的棉花。人更瘦了,若说他原先瘦的像竹竿,眼下大概只能用纸片儿来形容了,似乎随便一阵风,都能把这位不苟言笑却蔫坏蔫坏的青年给吹到天边。 看到秦塞,邵侠的眼神更加暗淡了,蓦地站起身来,狠狠的灌下两大口酒,眼神有了些许清明。秦塞心道看来这哥们儿看到好兄弟病情要转好了,不料邵侠对他大声喊道: “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不应该啊!” “卧咧个草!没好。” 秦塞赶紧跨步上前点住了这伤心人的穴道,趁着天蒙蒙黑把他提回了成衣坊后院。 玄空看了看手上还捧着酒坛一动不动的邵侠,点点头,盘腿坐在他旁边,双手合十,直接开念: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复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后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如是无量百千万亿劫。以身布施。若复有人,闻此经典。信心不逆。其福胜彼。何况书写受持读诵。为人解说。须菩提。以要言之。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如来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若有人能受持读诵。广为人说。如来悉知是人……”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玄空直接从《金刚经》的中间部分开始诵念。听到诵经声的众人,表现和感受各不相同。 很难想象玄空的声音在诵念经文的时候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这位还俗僧人平时讲话的语速比常人快,声音清朗,让人一听就感觉讲话的人很年轻,但绝不是一个沉稳持重的人。玄空的诵经声,犹如山谷中的洪钟大吕,每一声经文都似有回声能在听闻者心间激荡,声音富有磁性,却蕴含很强的穿透力像是能直达人的内心。但是若让潘玉醉描述恐怕就更简单些,只有两个字——好听。 小石头听着经文,面含微笑,内心仿佛又不尽的欣喜,他身前的师父伍丰道人,听到这经文则是频频点头,脸上颇有赞许之色,甚至还轻声说了句:“确实有点东西。” 秦塞和师清影都不是第一次听到玄空诵念《金刚经》,此刻脸上无喜无悲,似是与这玄妙悦耳的诵经声融为了一体。尤其秦塞,甚至感觉体内有了些许真气在缓缓流动,只是当他留意去控制时,这一丝真气却又莫名消失。师清影不觉间真气流动周身,隐隐间竟有突破的趋势,然而这姑娘自幼性子最为洒脱,也不刻意的去追求突破,任真气在四肢百骸徜徉,不觉间神情目明,修为有了明显的进境。 收获最大的是潘玉醉,仅仅在玄空念了十一句经文时,他就盘腿坐下身来,刚坐到地上,浑身真气激荡,竟突破到了明理境盈级,不觉间跃身为铁拳山庄第一人,较之祖父潘清仁尚高出了两个小境界。 第89章 异变 洛阳城的不同,引起包打庭注意的时间是正月初六。 正月初五,大街小巷的买卖商户和往年一样按老规矩做足了迎财神的仪式,初六一大早开门迎市,对新的一年的生意充满了希望。晨光刚刚洒满古城,街头就迎来了人们的欢声笑语,没有战乱的太平年景,在百姓的心中,未来,当然是越来越好的,日子,也是越来越有奔头的。 只是今年正月初六的热闹街头,多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身影,乞儿。 古往今来,凡是沿街乞讨的,极少有一大早就出门讨饭的,更不会有大年初六就沿街乞讨的。一个原因是不管乞儿们嘴上唱着多么吉祥如意的谣儿,让买卖人大清早往外出银子出东西,总是被大多数人所忌讳,再者,愿意早起劳作奔波的人,大抵也不会穷到需要讨饭才可以度日。 平日里的洛阳城,哪怕正值眼下盛世,以乞讨为生的人本也不少。和年景不好时光相比,当下再没有人乞讨用于果腹的食物,直接伸手要钱已成了寻常的事。 今天不寻常的是乞讨的人。 阵阵充满喜庆的鞭炮声响过之后,古城几条热闹大街的墙角却是蹲了不少瘦小的身影。向来观察周边事物习惯看个究竟的包达庭留意之下,发现这些蹲在墙角的乞儿的分布像是有着什么规律,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条大街,差不多每隔百来步的距离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走到玄武大街中段,包达庭看到一个老儒生背着手,身形挺拔的站在街边,湖蓝色的长袍应该有些年岁了,已洗的有些泛白,倒是平整洁净。这儒生脸色有些蜡黄,一看就知道是平日里营养不足所致,眼窝微陷,眼睛却是亮而有神。顺着这儒生的眼光看去,是一个坛子,这坛子让包打庭不禁一凛,自幼父母双亡的他,见惯了世间的悲苦的他,本已很难遇到产生难以忍受的怜悯之心,而眼前这坛子,让包打庭的心像是被忽的压上了一整座山那般沉重。 这坛子的大小和酒馆能盛十五斤老酒的酒坛相仿,坛口露出的小小脑袋让包打庭和那老儒生如同忘记呼吸了一样愣在那里,这赫然是稚童的脑袋。 这孩子的小脸被洗的很干净,映在同样被擦的很干净的酒坛的釉面上,显得有些诡异。这孩子脸颊的肌肤在寒风中被冻的有些暗红,坛子一旁的地上也坐着一个孩子,约莫十来岁的年龄,此时正在缓缓的将手中的馒头掰成小块,一块一块的放进一个脏兮兮的大碗中,这大碗中有半碗清水,那些被掰成小块的馒头遇水后迅速膨胀,让人一看就很难有胃口。 坐在地上这孩子掰完馒头,双手各按住了地上一个约莫有三寸来高的木头块上,往那露出小孩脑袋的坛子边挪了挪,这时老儒生和包打庭才发现,那坐在地上的孩子,竟是没有腿的。 这没了双腿的孩子艰难却熟练的用双手拿着木块当脚用,“走”到了坛子旁边,一手端起那盛着泡水馒头的大碗,一手握着一双黑黢黢的筷子给坛子中的孩子喂饭,喂饭的动作和手法显然极为熟练,速度却很慢。包达庭和那老儒生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此时他们身边已聚拢了几个人,和他们一起看着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正当他们对没腿孩子喂饭速度太慢感觉奇怪时,有人仔细看那坛子中的孩子,顿时感觉头皮发麻,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看出,这看脸皮大约在八九岁的孩子,没有牙,只有光秃秃的牙床,也没有舌头。那些馒头虽然早已被泡的极为松软,但这孩子吃的真的很慢,也很辛苦。 围观的人群中,几个性子看起来比较泼辣的大妈早已开始抹起了眼泪,那面色蜡黄的老儒生长长的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从衣袖里掏出了几文钱,扔进了两个孩子面前的另一个破碗中。人群中陆陆续续走出了一些人也跟着纷纷解囊,不一会儿就将那烂的仅剩半边的破碗放满了,其中竟还有两颗看起来有一两左右的小银块。 自己、大哥和那些弟弟妹妹们,在秦塞等人的帮助下,日子过的比过去好了很多,至少温饱已不再是问题,包打庭看到眼前这两个孩子的惨状,顿时动了心思,他没能料想到的是,在四条大街各走了一遍后,这种装着孩子的坛子竟有二十八个之多,每一个坛子旁边都有一个没有腿的孩子。 包达庭想回家和自家大哥邵侠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帮这五十多个可怜的孩子做点什么,只是想到大哥最近的状态,不禁摇头。 邵侠年前回到洛阳城的那天晚上,不知为啥突然就发狂了,兄弟几个费多大力气都按不住,疯了一样把阿敏姐姐住的那几间房拆了,阿敏姐姐自那天晚上起,也从院子里消失了,不知所踪。 自那天晚上起,邵侠就每日抱着酒坛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时不时的喊上一句“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不应该啊!” 包达庭和兄弟们请遍了洛阳城的郎中,也没能瞧出来大哥到底得了啥病。后来实在没办法,包达庭和老五到南城请来了跳大神的曹大娘,那曹大娘来到院子里又唱又跳的折腾了好一阵子,有吃有喝的还揣兜儿五两银子,扭着常人三倍的肥硕巨臀就走了,走时说好的转天邵侠能见好,只是眼下已过了近十天了,自己打个丝毫没见好转。 想到这里,包达庭又摇了摇头,心中有些悲苦。 这包达庭不紧不慢的把事情说完,意思是眼下自家大哥也恢复正常了,秦塞等人也来了洛阳城,看看大伙商量下能不能帮帮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这事儿显然不正常!” “还真是够显然的,连二贱这样头脑简单的人都听出了不正常。”玄空看着潘玉醉笑了笑,英俊的面容较之潘玉醉不逊分毫。 “亲叔这事儿你管不管?你不管我管,我找我亲婶儿去。” “亲婶儿?哪来的亲婶儿。”秦塞满脸诧异。 一旁的师清影俏脸微红,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偷瞄了秦塞一眼,发现小师弟并没往自己身上看,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小失落。她眼睛的余光看到潘玉醉在看着自己,脸颊立时更觉滚烫。 秦塞顺着潘玉醉的眼光看到师姐的嫩脸微红,心下了然,自家师姐对自己的感情他又怎么可能没察觉?清了清嗓子,自觉掩去了些许尴尬。点头说道: “管自然是要管的,本来我们就要在洛阳待段时间再去长安。” “是的,包公子说的这事我也见过两次,若不是因为银两失窃的事让我腾不出手,现在应该已经把这些可怜的孩子收下了。我们在洛阳没有福田院,昨天我已写信回汴京把这事上报给你师娘,让她老人家派人把这些孩子就到汴京的福田院。”师清影好看的美貌轻轻皱了下。 “莫不如先了解下情况,看看洛阳府有没有什么打算或关于这些孩子们的来历,洛阳知府封建仁官声向来不错,四师姐年前还去见过他。” 秦塞都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的,自己十数年来始终水火不容的两个师姐之间渐渐融洽起来,尤其是四师姐关晓蝶和三师兄司徒小满成亲后,和师清影非但没再像以前一样一见面就动不动大打出手,反而偶尔透出些姐妹情深的味道。 “阿弥~”玄空刚想念佛,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还俗了,到现在头发都长了近三寸了,急忙环顾了一圈,好在君有容没在,缩了缩脖子暗自庆幸。 “不想而今这等辉煌盛世还有这样凄惨的现象,这是我们真得管一管。” 几个年轻人聊了一会儿决定先去街头看看包达庭说的那些孩子。四季成衣坊店面所在的这条大街就是白虎大街,老洛阳人也称之为西大街,据包打庭讲再往西走一段路快到城墙附近时就会看到那些乞讨的孩子。 果然,秦塞等人出了成衣坊,步行向西走了约莫版盏茶的时间,果然在一处墙角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仅把小脑袋露出坛子外的那个稚童,脸色被寒风冻的有些发青,坛子旁边的孩子打着寒颤。他们面前的破碗中的之前倒是挺满。 “小兄弟,你们是哪儿人呐?爹娘呢?”秦塞脸上挂着微笑,蹲在两个稚童面前。 坛子中的孩子眨了眨眼睛,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仍旧如之前一样面无表情,坛子旁没有腿的孩子颤抖的更厉害了,脸上忽的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小的可怜的身形拼命往墙角处缩。 这让师清影感觉十分奇怪,自家小师弟不但长相俊朗非凡,脸上的笑意更是和煦温暖,不管多么难接触的人,在这副缀满阳光的笑容中,都不应该这般畏之如虎。 “唉~没用的,小伙子,这条街十几个小可怜儿都是这样,从不与人交流。” 一旁炸油条的大妈顺手往地上的破碗中丢了两个铜钱,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秦塞往前探了探身体,那孩子脸上的恐惧更浓了,甚至连平时被他当脚用的两个木块都没拿就拼命向那坛子后面躲,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受了极大惊吓的小狗一般。 站起身后退两步对其他几个人摆了摆手,秦塞对那炸油条的大妈点点头继续向西走去,只是脸上的微笑渐渐退却,神情慢慢的严肃起来。 那坛子中的孩子还是眯着眼睛,看着秦塞一行向远方走去,狭长的眼睛里依稀透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第88章 救人 约莫半炷香不到的时间,玄空停止诵经,盘腿坐在地上有些宝相庄严的意思。离他最近的伍丰道人大概是因为修为本来就极高的缘故,自身还是修道之人,表情变化不大,仍是刚才那副对年轻人赞许的神色。 小石头的表现让人有些奇怪,刚开始习练武道的他,按道理说听了玄空的《金刚经》,应该最容易有明显提高,可这少年除了脸上挂着微笑外,整个人的气势和刚练出不久的内力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秦塞和师清影大概听玄空诵经的次数多了,变化也不大。 受益最大的潘玉醉,在玄空停止诵经后立即弹跳而起,跑到玄空身边扯着他衣袖做娇羞状: “玄空哥哥,你再念一会儿吧!就刚才那一会会儿的时间,你给人家念的呀,真叫浑身舒爽啊!比那啥还舒服呢!” 刚站起身的玄空情不自禁的正对着潘二少英俊的面容“呸”了一口仙气,并随口赠上了一个“滚”字,得道高人的形象立时消失。 被医治的对象邵侠,表面看去却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连数日来脸上悲恸的神情都没变,此刻还是手提酒坛,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哎呦!这不邪门儿了吗?这小子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不应该呀。” 玄空十分奇怪,自己这诵念《金刚经》的功夫自己知道,救治邵侠这魔怔症状向来百试百灵,从未失手啊。前些年在金佛寺时,每逢山下的孩子受到惊吓,他只需三两句经文就能立时见效。 一旁的伍丰摇摇头,叹了口气。 “刚说你小子有点东西,一转眼就露底了?这偷儿被点着穴道呢,能动就见鬼了。” 秦塞也乐了,赶紧过去把邵侠的穴道解了。 被解开了穴道的邵侠先是原地愣了那么一会儿,然后环顾了一圈,接着不紧不慢走到墙角放下手中的酒坛,步履沉稳有力,举止从容有度,那不知道多少天没换洗过的破旧棉袍,也被他穿出了些许奢华的气场。 放下酒坛后走回到秦塞等人附近,邵侠双手背后,站了个不丁不八的最舒服的步子,抬头仰望左上方刚挂上零散几颗星的天空,枯瘦的身形显的更加萧索,神情无喜无悲,双眸似是洞穿了这万丈红尘,万事难萦其怀。 “云卷云舒,潮起潮落,皆是虚妄;春华秋实,夏雨冬雪,过眼云烟耳,人生啊!终是一场大梦!” “这偷儿怎地生了一场大病,变的这般骚情了?” 潘玉醉扯了扯秦塞的衣襟,秦塞皱着眉愣了一会儿,继而叹了口气看一眼玄空: “大概是用力过猛了吧。” 邵侠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再次环视了一圈后长长的叹口气,似是仍有胸意未能得以抒发,无奈搜肠刮肚良久没找到可以充分抒发胸意的词句,面上的神情更加寂寥了几分,双眼如勘破了红尘的得道高僧般带着些许神秘和故作的从容。 “哎~,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咕~噜~噜~” 原是这瘦麻杆儿的肚子饿到了极致,开始发表自己对人生的观点。潘玉醉早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使劲儿推了邵侠一把,感觉这瘦子入手极轻,还没使劲儿就跌将出去,足足有两丈多远,好在他的轻身功夫始终出类拔萃,一个跟头就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切~人生你大爷吧人生,明明饿的不行了还在那给爷装叉,再装,别说你认识潘二爷!” 潘玉醉看了看自己双手,满脸的惊喜,暗叹玄空的《金刚经》果然有神效。 邵侠瞥了一眼潘玉醉,脸上的不屑甚至是无视很明显,再次发出一声长叹后,接着看天,仿佛从来都没认识过眼前这咋咋呼呼的锦服青年。 晚餐因为对邵侠的救治比平日晚了一些,刚端上来一盘菜,邵侠的从容和淡定瞬间消失不见,眼神亮的如同饿了数日的孤狼注视着刚到手的肥羊,拎起筷子,甩起后槽牙,转眼之间就将这盘刚端上来的菜扫了个精光,这速度,连向来自称吃功第一的伍丰道人都自叹不如。 也不知道是真的生气还是嫌弃那又脏又破的装束,原先和邵侠关系最好的潘玉醉故意坐在了离他较远的玄空身边,从来不去考虑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一边吃饭一边念叨: “该说不说的,空哥你这几句经文念的是真牛批呀,给人的感觉简直是太舒爽了。” “你喊秦塞亲叔,我和他是兄弟,你感觉,喊我哥合适吗?” 玄空连吃了两块溜肉段儿,嘟嘟囔囔的问,他感觉要说好吃,还得是肉好吃。 “其实喊啥都无所谓,若是你能经常性的给哥们儿念上一段儿那种经文,别说喊空叔,喊空爹都无所谓。” 这小子说着还翘起了兰花指,拨弄了几下鬓角的几根稍显凌乱的发丝,牙齿轻轻咬了下下唇,故意捏着尖细的嗓子继续念叨: “空~爹~,你好厉害呀,你随便说的那几句话,人家现在想一想,都有些兴奋了呢。如若真的日日帮人家提升修为,就算是馋了奴家的身子,也是可以商量的呦!” 他另一边的伍丰道人被“日日”二字恶心到了,抓住了这骚人的胳膊,随手扔了出去。大家只听得“啪~”的声响,接着潘玉醉揉着腰哼哼唧唧从门外走了回来,只是碍于对伍丰那发自内心的顾忌,让他连句狠话都没敢说。 大概已消除了大半饥饿,正大快朵颐的邵侠翻起眼皮白了潘玉醉一眼: “切~,贱人~” 次日,邵侠带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进了成衣坊后院,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已不似昨日那般生无可恋,秦塞看到后心情大好,心道这玄空的疗法果然神妙,一夜之间这邵侠竟已完全恢复如初。于是看着邵侠点头道: “看来我们的大贱又回来了。” “也没啥回不回来的,昨晚听二贱说,你也在不久之前受到了类似的伤害,我心情瞬间就好了很多。” 邵侠的脸上无喜无悲,三角眼透出的全是真诚和怜悯。 “潘玉醉我干你大爷!说好的不往外说的。” 秦塞对着一个房间大喊。 那房间的门开了一条仅够脑袋探出的缝隙,探出了潘玉醉那潘家人独有的俊美面容: “我爹是老大,我没大爷,叔行不行?我叔多,你随便挑。” 不知一大早和心上人去哪转了一圈刚回来,常普凡听了潘玉醉的话不迭的摇头: “那肯定不合适,打小我三叔就说过,男的和男的小时候可以在一起玩耍,长大了必须要适当保持点距离,否则容易断子绝孙。不管是你大爷还是你叔,秦塞那啥指定不合适,据我多日的观察,这小子虽然长的有些娘炮儿,确是纯爷们儿无疑!” 常普凡说完这段话,潘玉醉已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撇了撇嘴: “这事儿有待商榷吧?虽然我喊他亲叔,但他到底是不是纯爷们儿,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此话有些道理,莫非你试过不成?” 刚刚经历了一场情劫的大贱邵侠,讲话比之前更贱了,适时的给二贱做上了捧哏。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听到“砰~砰~”两声,第一声“砰”声,大而且沉闷,是秦塞跃起时踩踏脚下青石的声响,自从真气莫名不见后,他行动的速度虽未见减慢,但轻身功夫也消失无踪了,每每奔跑和跳起时总是伴随着踩踏地面的巨响。 第二声“砰”,是秦塞敲击潘玉醉脑门儿的爆栗声,只一下,就听得潘二贱连连求饶: “亲叔,亲叔诶~我服了!” 秦塞拍拍手,似是拍掉了不小心沾染的灰尘,如无其事: “小样,治不了你了?你亲叔虽没有伍丰师兄那般神鬼莫测的医术,随便扎两针,让你那小蚕豆自此只愿长醉不愿醒,倒也轻而易举。” 潘玉醉闻言只觉胯下凉飕飕的,立即夹紧裤裆,兀自嘴硬: “当叔的讲话要有凭有据,说谁小蚕豆呢?我这分明是展翅雄鹰好不好?” 只是说道“展翅雄鹰”时声音无端底了下来,细若蚊蝇。 秦塞看着和邵侠一同进院的年轻人,微笑着问邵侠: “只顾着开玩笑,确是有些失了礼数,不知道这位兄台?” 邵侠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 “自己人,这是我家二弟包打庭,对洛阳城街面的消息尤其灵通。” 包达庭,是数年前邵侠在洛阳街头收容的第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当时也是当下这般时日,刚过上元节没几天,热闹过后的洛阳城,街面上的人比节前少了很多,两日没混到吃食的包打庭又冷又饿。饿的实在没办法就翻墙进了一个又大又破的院落试图找点吃的,正是刚开始苦练盗术的邵侠的院落,还没到厨房就被邵侠撞了个正着。被饿的浑身无力的少年没一个回合就被同龄人打翻,邵侠见赢的过于轻松也感觉有些索然无味,就和这少年聊了起来…… 接下来的故事很俗气,邵侠收留了包打庭,然后随着邵侠盗术的日益精进,靠着包打庭那与生俱来的善于打听消息的本领,二人手中有了不少的财富,开始在洛阳城收容无家可归的孩子,慢慢也就有了后面的老三、老四、老五和其他的百多个弟弟妹妹。 和邵侠天生适合练轻功一样,这包达庭,似乎为打探消息而生。首先从长相来看,他中等身材,不高不低,稍显敦实粗壮,圆圆的脸形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和秦塞那略含自信和阳光的笑容不同,包达庭的笑意让人感觉有些憨厚和羞赧,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诚实可靠和不善言辞。 在邵侠引荐过后,包达庭向众人说了这个年节,洛阳城的不同。 第90章 愤怒 不知不觉已至正午时分,高挂的日头将缕缕暖意抛洒在渐渐稀疏的行人身上,远处开始升起袅袅炊烟,街头的一角隐隐飘来饭菜的香味,让人不由想起城西老管记那分量十足的八大碗水席和城北马家那香喷喷的不饭汤,口舌生津。 然而,秦塞一行人眼下的感受却截然相反,他们感受到的是越发彻骨的冰冷和难以压制的怒火。 正如包打庭所言,这白虎大街上的残疾乞儿,一共有七对,十四人。而且每一对都是同样的装束和一样的肢体残缺,甚至连这些可怜孩子的年龄看起来都是相仿的,这断然不可能是巧合。 回到成衣坊,秦塞脸上的表情平静的有些可怕,就连身为师姐的师清影都感觉自己这小师弟让她感觉有点瘆得慌。 “亲叔,这事儿背后,一定有一个天大的阴谋!”潘玉醉横眉立目,直直的盯着秦塞的眼睛。 “这背后的畜生,要下十八层地狱。”玄空不觉间摸出了那串一百零八颗紫檀念珠的佛串,轻轻捻动。他还俗后,通常有两种情况会取出念珠,一是与人动手需要用兵器时,另一种情况就是愤怒到了极致时。 白虎大街上后面的六对乞儿和前面的两人表现一样,秦塞刚要表达善意,想问出点端倪时,没腿的孩子都立刻吓得面色惨白,拼命往后躲,在他们往后躲的时候,秦塞清楚看到他们的手臂上盘踞了数道新旧不一的伤痕,七个没腿的孩子,都是。 看来,这些孩子之所以如此惧怕与人交流,一定是曾经因此吃过苦头。 看过七双残疾乞儿,在回成衣坊的路上,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之前听包打庭说这些孩子的惨状就已经感觉不可思议,见了真实情况后更是百感交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如今这种千年不遇的盛世光景能有这等凄惨的事。 “我和几个兄弟私下粗略的理解过这事,这些乞讨的孩子每天晚间会被接到城南的一个大院子里,这院子的围墙很高,里面养了几条狗,凶的里害。前天小七假装靠近这院门附近时差点被狗咬到。” 这不到一下午的功夫,包打庭已看出了自己大哥这些朋友隐隐以秦塞为主,他看着秦塞继续说道: “不过若不是大哥前些天让人担忧,真个去探底,摸清这些伤残乞儿的来历倒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好啊,我们三无斋筹办了那么多福田院和义学堂,本意就是减少人间疾苦,眼下碰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管到底的。”秦塞点点头。 趁着吃午饭的时间,众人都谈了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全都支持秦塞要管一管这事的说法。连一向懒散的伍丰道人都表示,最近一段时间先不带小石头出去游历,不管是打架还是治病,只要秦塞安排,他马上出手,条件是让成衣坊每天给他安排不同的菜肴。这对秦塞来说,当然不是问题,芮江月唯恐秦塞的嘴巴受委屈,早已要求凌西楼派出了门下几个手艺精湛的弟子来洛阳。 下午,几个年轻人简单分了下工。包打庭带领邵侠院子里没被安排到义学堂的兄弟继续打探消息,想办法摸清这些小乞儿的来路,最好搞清楚谁在背后控制这些孩子。玄空和双贱一道,下午逛一逛四条大街,看能不能观察出一点端倪。 秦塞和师清影打算去一趟府衙,找洛阳知府封建仁问问,看他那儿有什么消息,毕竟街面突然出现这么多特殊的孩子,作为府衙不可能全无察觉。 这次离开三无斋之前,四师姐关晓蝶塞给秦塞一封信,声称洛阳知府封建仁是她老友,若有事需要官府配合可以去找他,定能给她这位总捕头三分薄面。秦塞对此深表怀疑,自己这位当下已然嫁给了三师兄的四师姐,当之无愧是海交,朋友遍天下,只是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道理一样,朋友多了,一样是什么人都有。所以关晓蝶所谓的五湖四海皆朋友中,相当一部分质量是不怎么高的,好在自家四师姐向来不注重朋友的质量,主打的是以多取胜。 看着信封上“封建仁亲启”五个大字,秦塞心中暗爽,三无斋九个门人中,唯有自己和四师姐的墨宝向来为众师兄弟取笑,实在是不堪入目之极,用师父陶忘机的话说就是比之五岁稚童尚有不及。 到府衙大门口地上拜帖和书信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人快步从大门内走了出来,看到秦塞深施一礼,动作儒雅洒脱。 “想必公子就关总捕的师弟了,果然是气宇轩昂,难怪和晓蝶总捕系出同门,建仁有礼了。” 秦塞一听差点笑出生来,自己的长相心里有数,怎么说也和关晓蝶那等豪迈的风格大相径庭,不知道这位封大人是从哪里看出自己“难怪和晓蝶总捕系出同门”的。而且像封大人这样一脸真诚的自称“贱人”的场面,确实颇有喜感。 暗暗做个深呼吸,秦塞翘起唇角面带微笑的深施一礼: “秦塞受师姐所命,特来拜访封大人。” “哪里哪里,既是关神捕的师弟,就是我封建仁的兄弟,贤弟里面请。” 封大人一会儿的功夫已对关晓蝶换了三种称呼,脸上的笑容真诚而不是热烈,一看就是混惯了官场了,举止间透出的从容与儒雅就算和汴京城朝堂那些顶级大员相比,也不遑多让。 “贤弟里面请~” 寒暄几句,封建仁将秦塞二人让进府衙后堂。 在和封建仁互相问候了父母和师门后,秦塞直截了当表达了来意,问及四条大街上那些可怜的乞儿,封大人一听,脸上是神情瞬间变了几变,先是惊讶,接着是愤怒,然后是决绝,最后是淡定和从容的微笑,他可以带着点自责说道: “当今盛世,官家圣明,政策通达,在我下辖的洛阳城内发生这样的事情,愚兄甚感愧疚。身为这洛阳知府,小兄从不敢懈怠片刻,时时将乡亲父老的衣食住行放在心上。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让今年的年节较之往年更加热闹,为了城内城外百姓的安危万无一失,封某连一天都没敢歇息。” 封建仁轻嘬了口茶水,眼中已隐隐有泪光闪现。 “昨日晚间,有人告诉愚兄,城内多了这么些可怜人,建仁一则内疚不已,一则满腔愤怒……” 封大人情真意切的把他对街面那些乞儿的观点讲了一遍,并表示,若有福田院愿意收留这些可怜的孩子,洛阳府一定全力以赴的配合。只是眼下还不知道这些乞儿的具体数量,背后有没有势力控制,他打算让洛阳城两百名捕快详细追查,如果真有不法势力控制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一定严惩不贷。 聊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秦塞婉拒了封建仁留饭的邀请,和师清影道了声告辞,就离开的洛阳府衙。 封建仁热情的将秦塞二人送到了府衙大门口,看着秦塞二人慢慢走远,消失在远方的转角,这位知府大人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鸷之色,眉头轻蹙的回到府衙后堂,点手唤始终低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到书房。 “这小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那年轻人脸色有些苍白,狭长的眼眸中透着阴狠,点头道: “看情形是,您看要不要派人~”这年轻人说着用手掌在自己的咽喉处划了一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封建仁眉头锁的更紧了些,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不妥,这小子是关晓蝶的师弟,那死男人婆手上有两下子,我们虽不至于怕了她,只是,若是被她给盯上,那就等于是捅了这帮鹰犬的马蜂窝了,麻烦的紧。” 他在书房中踱了几圈,谈了口气说道, “现在呀,我们现在最缺的还是时间,但是有时候事情赶到这了,我们还不得不逼着自己慢下来。这样,一会儿你回趟院子,告诉那边,从明日开始,街上投放的肉盒要逐步递减,最后减到全城不超过八对。剩余的好好调教起来,趁着这时间好好练练口中的功夫,我们最终还是要新老主顾的口耳相传。” 在回成衣坊的路上,秦塞脸上的表情很轻松,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和师姐一路欣赏着古城的景致,路上还开了几个不轻不重的小玩笑,逗的师清影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只是回到成衣坊后院的客厅里,刚坐到椅子上,秦塞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这封建仁一定是有问题的,至少不可能对这些孩子的事一无所知。” 此时双贱也刚从外面回来,潘玉醉不明所以,回头对身后的邵侠说道:“封建仁是谁我不知道,不过看我亲叔这架势,这位贱人兄似乎要有点麻烦了。” 邵侠深以为然,频频点头的幅度很大,让人很难想象他一天前还为情所困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眯着本就略显得有些过于精致的眼睛,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猥琐”两字,若有所思道: “这有点麻烦中的‘点’,应该是挺大的一点。” 秦塞的心情显然远不如回来的路上所表现出的那般好,叹了口气对坐在不远处的师清影说: “十来天了,在城中最热闹的大街上出了这么些奇怪的乞儿,身为知府的他自称昨日才知道,明显是在扯谎。只是不知道这位建仁大人这般表现,是为了推卸责任还是本就和这事有牵连?” 师清影清点螓首, “这位封大人在洛阳城的官声向来极好,按照他对老百姓的关心程度,说这件事他到昨天才知晓,我更愿意相信他不但和这事有关,而且还在刻意隐瞒某些东西。” 第91章 肉盒 烛火昏黄,火苗的个头儿实在比黄豆大不了多少。蜡烛放在一个尺许高的石台上,这石台的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躺在地上瑟瑟发抖,这孩子没有双腿,不着寸缕,双臂、前胸和后背密密麻麻布满了一道道伤痕,看起来像是被人用鞭子抽出来的。 这没了双腿的孩子身边立着一个手提马鞭的青年,青年面色通红,眼睛瞪的极大,连呼吸中都透露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丁八,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啊!多善解人意啊?知道本少爷好这口儿,自己给撞上来,怎么着?老规矩,玩儿上个一炷香的功夫。” “五少爷,我真的没说话,一个字都没说。”那孩子听到青年的话身体不由打了个冷战,低声求饶道; “没说话?呵呵,至少有四双眼睛看到你嘴巴动了,像是对那群人说了什么,来吧,少年,勇敢点,一炷香的时间,很爽的!” 大喊一声“很爽的”之后,青年忽然安静下来,只剩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他轻轻击了两下掌。掌声刚落,这阴暗的小屋房门就被敲响,两个青衣小厮先后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小厮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水中放着一把二指宽的毛刷,后面的小厮双手捧着一个黑色的陶罐,看他稍显吃力的样子,这罐子应该有些分量。 五少爷挥挥手,示意两个小厮推退下去,这两个小厮果然慢慢的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始终弯着腰、低着头。 “嘻嘻,来来来,丁八,就冲你让五爷爽这一次,爷今儿无论如何也得把活儿干漂亮。虽然你还没长大,也算是个带把的,你可一定要持久哟!” 青年说着蹲下身,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银针,他抽出一根三寸来长的银针,放在自己鼻孔下深深的吸了口气,似是十分享受银针的气息,满脸的陶醉。声音轻柔而且缓慢的说道: “来,乖孩子,爷的手法不熟,你别动,不然扎的次数越多越麻烦不是?咱爷俩好好合作一把,争取一针搞定。” 许是过于兴奋,这青年捏着银针的右手有些微微发抖,左手在地上孩子的脖颈后摸了一会儿,右手捻着银针缓缓从左手食指压着的地方扎进了孩子的脖子。 那孩子眼睛瞪的极大,张着嘴,只是发不出声音,小小身体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青年一看孩子不动也说不出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搓搓手,捧着刚才小厮拿进来的黑色陶罐将里面的东西倒进了仍在冒着热气的盆中,陶罐倒出的东西颜色洁白,颗粒状,像是厨房中必备的食盐。 拿起盆中的毛刷,在盆中不停搅动,不一会儿,那些白色的颗粒就化完了,青年提起毛刷,伸出舌头舔了舔,点点头,看起来对这毛刷的味道很满意。他右手翘起兰花指,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那毛刷,蘸足了盆中的水,在孩子身上的鞭痕处刷了一下,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缓慢,像是唯恐吓着孩子一样。 只见那原已不能动弹的孩子突然颤抖了起来,稚嫩的额头竟绷起青筋,呼吸也变得极其粗重。 “是不是?是不是?抹上盐水是不是更有滋味了?” 原来这青年在孩子伤口上抹的果然是盐水,难怪孩子疼的浑身发抖。 看孩子抖的越来越厉害,那青年呼吸声也变得粗重起来,似是愈发兴奋起来。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一边用手中毛刷蘸着盆中水刷着孩子身上的鞭痕,一边喘着粗气说话,像是说给孩子听,又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我就说了,这人世间最美妙的感觉就是这般,待爷把你身上的鞭痕全部用这盐水刷洗一遍,再你享受更加美妙的感觉。我可真是天才,你说是不是?小丁八?” “小丁八,真是好名字,人家紧紧念两遍你的名字,就莫名的愈发兴奋了呢?” 这青年突然翘起兰花指放在鬓角,尖着嗓子学女子大声喊了一句,地上的孩子却是抖的更加厉害了些。他知道,每当五少爷发出这种女子一样的怪腔,那一定是兴奋到了极点,这时候,也会对他的折磨越厉害。 足足有一刻钟之后,那青年才放下手中的毛刷,躺在地上的孩子身上淌下的汗水早已将地面打湿。青年站起身,舒服的深了个懒腰,忽的一声大喊,嗓音尖利: “来~,两只~” “咩~”随着一声羊叫,仍旧是刚才那两个小厮,各牵着一头山羊走了进来,把手中牵着山羊的绳递到青年手上后,又如同刚才那般慢慢退了出去。 把山羊牵到无腿孩子的身边,用脚尖点了点孩子身上一处刷过盐水的伤痕,那两只山羊像是通了人性,同时伸出舌头,对着那道伤痕舔舐过去。当山羊的舌头舔中伤痕,刚才已无力颤抖的孩子忽的再度剧烈颤抖起来,再看他的脸,五官挪移,既有些像忍受着极大痛楚,又像在努力憋着狂笑。 “嘻~嘻~,怎么样?爽吧!你呀,还得感谢你五爷,明天继续和人聊天,还有更爽的呢?” 青年看着孩子脖颈中扎着的银针尾巴不停的抖动,笑着说道,这笑声,如同夏日的黎明破晓前,熟睡的人们听到公鸭子的叫声,瞬间便能引来所有人不可遏制的怒气。 在这间屋子的隔壁,发生的事情同样诡异。 和正在发生这人间惨剧的隔壁房间不同,这方圆也就丈余的房间,放了两个炭盆,把这房间烤的温暖如春。石台上粗如儿臂的蜡烛将整个房间照的纤毫毕现,美中不足是屋顶一角气窗时而吹来的风会让烛火闪闪跳动。一张三尺来高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酒坛子,酒坛子上面露出了一颗稚童的脑袋,稚童的眼睛乌黑发亮,耳鼻口等其他五官也长的恰到好处,让人一看就不由得怜惜。稚童的脸连同脑袋下的坛子,都被擦洗的很干净。这正是秦塞等人白天在白虎大街上看到的装在坛子里的乞儿。 坛子对面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姑娘,看年岁在二十岁左右,长相算不得如何沉鱼落雁,倒也称得上清丽,声音却是极美,只是仔细听来,感觉有些做作,像是刻意捏着嗓子说的。 “小丁八,你的奴正在隔壁被惩罚呢。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练功,早早的把功夫练成,你就能出去做事了,那时候只要你俩都听话,就再没人惩罚他了。听懂了吗?听懂了,就给香荷姐姐眨三下眼。” 那酒坛上的稚童水灵灵的大眼睛果然对着这自称香荷姐姐的女子眨了三下。 “好极了,我就说小丁八是最聪明的孩子,现在,我们开始练功了。” 香荷说着话从八仙桌的下面拿出一个木架放在小丁八的脑袋前面,这木架子斜靠着一块上下左右大概一尺多的木板,木板上贴着宣纸,木板下方的横板上放着一方蓄满浓墨的砚台和一只狼毫笔。小丁八熟练用嘴巴熟练的咬住那只狼毫,盯着香荷的嘴巴。 “今天我们写一首三变先生的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 香荷贝齿轻启,读的正是时下青楼最流行柳三变的词——《雨霖铃》。 再看那丁八,用没有牙齿的牙床轻咬着那狼毫的尾部,小脑袋时而轻摆、时而点动,一张干净整洁、挺拔险绝的寸楷落在了洁白的宣纸上,犀利中不失圆润,遒劲处又显端庄,竟有前朝欧阳率更三分功力,这对于看脸上的稚嫩尚不及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让人惊叹不已,再看眼前这孩子用嘴巴写就此等上品,更让人叹为观止。 丁八没写好一句词,就扭过头紧紧盯着香荷姑娘的嘴巴,看她读完一句,就继续扭头书写。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当丁八把一首《雨霖铃》写完,刚好把那张宣纸写满,字与字之间丝毫不显拥挤,又疏密有度,颇具美感。 那香荷看着这副尚飘着墨香的书法作品,心下又被惊到一次,就这等作品,就算是四肢健全的成年读书人,达到这水平的万里恐怕也难挑其一。 “书法完成的非常好,所以今天我们可以给小丁八加一碗你最喜欢的肉羹。”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隔壁的事情呢,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他比你多了两只手,有牙齿、能听声音、能讲话,但终生只能是你的奴,你的影子,所以你排行丁八,名字也叫丁八,他就只能随着你也叫丁八,做你的手、你的耳、你的嘴和你的牙。” 丁八紧紧盯着香荷的嘴,像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他的耳朵去年被刺穿了耳膜,只能靠眼睛去“听”别人讲话。 把狼毫放在笔架上,丁八熟练的用舌头卷起木架上宣纸的一角,一摆头将那极具功力的《雨霖铃》扯到一边,再次咬住狼毫,在一张新宣纸上写道: “香荷姐姐,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一定听话。” 这一行字写的,与之前的《雨霖铃》又有不同,改成了用行楷写就,字里行间隐隐带着右军书圣《快雪时晴》的洒脱与飘逸,此刻,若是秦塞能看到这场景,一定会扼腕长叹: “我这十几年的字,真个都练到狗身上去了吗?” 次日黎明,洛阳城呵气成冰,路上的行人极少。南门一打开,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向城内走来,一头老牛,拉着一辆破车,车上坐着一个双鬓发白的老汉,在破车“吱呀~吱呀~”的自我打气声中顺着朱雀大街向内城走来。 第92章 打听 牛家村坐落在洛阳城东南,离洛阳城南门仅十五里,村子正南方紧挨着的堂庭山,山上的棪木烧制而成的香炭,燃烧时能发出淡淡的幽香,也远比其他木料烧制的炭更经得起烧,而且基本无烟,以燃烧时间长、火力旺着称,是城中达官贵人冬日取暖的首选。 牛黑炭打年轻时就是村里烧炭的好手,今年已有五十九岁的他自年初起就对外宣称六十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被人称为牛老汉。烧炭是个技术活,砍柴却是体力活,唯一的儿子又进城在馆子里做起了跑堂,现如今牛老汉连砍柴带烧窑需要五天才能凑得起一车香炭。 进城之前,车上刚从炭窑里挖出的香炭还带着点余温,牛老汉也不觉得如何寒冷,这会儿车上的香炭凉透,他渐渐感觉今天的冷有些不同寻常。刺骨的北风像小锥子一样直直的往他破袄里钻,老棉裤得亏昨天刚让老伴缝上了补丁,否则在这比年前三九天还冷的天气里还不得把牛子冻掉?想到这里牛老汉不由得笑了,前两天被老伴儿揉了老半天后自己争气,竟然完完整整的把老伴儿忙活了一把,把那小老太太开心了好几天。想到那张不知何时已爬满了褶子的脸,牛老汉心里有些暖烘烘的。 天冷好啊,牛老汉冻的有些吃不消,跳下车辕,跺着脚跟着老牛小跑,边跑边想,只有天冷才能把这车炭卖上更好的价钱,今儿这天儿,碰到大户人家这车香炭还不卖上两三百文去?儿子今年三十大几的人了,至今还是光棍一条,连婆娘是啥子滋味都不晓得,得尽快攒上十吊八吊钱,哪怕是个和离或者丧夫的婆娘,也得给他弄一房,给老牛家他们这一枝传宗接代…… “哎呦,不错,今儿这运气挺好,这不牛老汉吗?别往里走了,跟我们哥俩走吧。这车炭我们要了。” 牛老汉闻言眼睛一亮,这说话的是暖香阁的一个跑腿的,三十多岁年龄和自己儿子差不多,街面上很多商户对他都很熟,人称许六哥,身后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此刻正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许六哥。 “好嘞,六哥,一会儿卸完货我把炭渣送您府上。” 牛老汉满脸堆笑,黝黑的脸上皱纹更加深刻了。经常买炭的人都懂,装满了炭的车,经过十几里路的颠簸,难免会有部分炭渣脱落,这脱落的炭渣不及整块的香炭烧的时间长,取暖的效果却是一样。但牛老汉绝不会仅把剩的炭渣的给许六哥送回家,用他的话说“那是傻棒槌才做出的事咧!” 事实上,在许六哥经手给暖香阁买炭的这几年,牛老汉每次都会暗自在车上私留下两成整块的香炭,送到许六哥家里。所以前两年他的炭总能卖的最快,不过从去年冬天起,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了这秘密,许六哥家的香炭整个冬天都烧不完。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牛老汉三人耳畔响起。借着东方刚露出的鱼肚白带来的蒙蒙亮,牛老汉看到路西的吉祥胡同走出两个挺拔的身影,这两个身影走路的动作仿佛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抬腿一摆臂的幅度看起来都完全一样。走到近前,其中一个身影先是对着牛老汉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幽幽的说道: “这车香炭,我们要了!” “凭啥呀?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许六哥一听马上就不乐意了。那人缓步走了过来,又叹了口气,牛老汉三人才依稀看出这人很年轻。年轻人没再说话,双眼死死的盯着许六哥。说来也怪,眼下这时候天色还未完全放亮,许六本看不清年轻人的眼睛,但却能异常清晰的感觉到那年轻人在冷冷的盯着他,这目光让他莫名有些心悸。 只是近两年的顺风顺水和自以为的威望渐隆让许六哥感觉这莫名的害怕有些丢面子,他清了清嗓子,向年轻人走近两步嚷道: “你谁呀你?抢东西抢到许六哥身上来了,你年龄小没见识我不怪你,可是,年轻人,就在这洛阳城,你可以随便找个有人的地方打听打听,咱许六哥是何等样人?东城的猪肉刘儿和北城的麻爷,或者西城的四叔,哪个不得给我许六哥三分薄面?” “啪~”的一声,那年轻人再度叹了口气,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看到年轻人不知从哪弄出了一口刀放在了许六哥的左肩,这口刀连柄带鞘加一起也就二尺来长,此时并没有出鞘。 许六哥突然感觉有座山压在了自己肩上,双腿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弯曲,这让他感觉很羞耻,只是无论他如何使劲,双腿弯曲的幅度仍是越来越大。 年轻人仍旧并未使劲的样子,把刀放在许六哥肩上,口中轻声吐出两个字: “南苑。” 这两个字不知道有什么魔力,让许六哥听到后立即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张大嘴巴呼呼喘着粗气,眼珠子瞪的似要夺眶而出一般。 年轻人收刀,如同之前一样对牛老汉吐出了一个字: “走~”。 牛老汉不明所以,傻傻的愣在那里。 那年轻人不知道到底生活中有多少的不如意,扭头看看天边的鱼肚白,又一次莫名的长长叹了口气,左手对牛老汉轻轻的挥了一下,牛老汉看到有东西对自己飞了过了,双手忙去划拉,右手抓住了那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块银锭,托在手中感觉分量不低于五两,登时大喜,这锭银子就算买他二十车香炭也绰绰有余了,心道那小崽子娶媳妇儿的钱一下子就凑够了。忙不迭的拉着牛缰绳跟着二人进了吉祥胡同,身上的冷意早已不知去向。 和牛老汉事先的想象并不一样,直接甩出五两银子买一车香炭的二人带着他去的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同洛阳城普通的殷实之家大抵相仿,东西厢房加五间正房,按眼下大宋这世道,普通的小商小贩,只要知晓省吃俭用,努力上一两代人,在这洛阳城置办一座这样的院子,也算寻常。 按照老规矩,因为香炭又黑又脏,又容易掉渣,牛老汉问清楚主家放置香炭的详细位置后,用那块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破毡布将这车香炭运送至厨房旁的一个屋子,统共十余丈的距离,往返十几趟后才把香炭卸完,用车上自带的笤帚把炭渣清扫干净后,牛老汉灰白的鬓角已微微见汗,本就黑红的脸蛋子不知何时被他蹭的和手一样漆黑。向主家求了水洗过了手脸后,牛老汉赶着牛车,伴随着老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哼着小调走出了吉祥胡同。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牛老汉把手伸进怀里再一次摸了摸那块银子,感觉心里很踏实,本想咬咬牙买几个自己最爱吃的肉包子带回家和老伴儿一起吃,后来想想自己这老牛拉着车走回牛家村要一个多时辰,那肉包子就算再热一热,也失去了刚出笼的那份独有的香味,倒不如回去让老伴儿烙上几张油饼,炒俩小菜喝两盅,也挺美。 “您这是要回牛家村吗大爷?” 快到南门的时候,一个听起来有些憨厚的声音喊住了牛老汉,扭头一看,是一个敦敦实实的年轻人,脸蛋圆圆的,冻得有些发红,穿着一身粗布短衣,一看就知道是乡下进城干体力活的后生。 “你这孩子,是叫我吗?” 牛老汉轻轻带住牛缰绳,看着这后生问。 后生左手提着一个葫芦,隐隐飘来淡淡的酒香,右手托着一个泡发的荷叶包起来的包裹,散发出浓郁的刚出笼的肉包子味,惹得牛老汉不得不再咽了下口水。这后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蒜瓣子白牙,显的愈发憨厚老实。 “大爷,我看你面善,你是牛家村的吗?我是槐树洼的。包九才是我爹,我叫包聪。” 槐树洼在牛家村正西方,牛老汉进城,槐树洼村北口的路是必经之路。 “你是九才兄弟家的小子?嗯~还别说,你这圆脸蛋子和你爹还真有点像。可惜呀,我那兄弟比我还小三岁,去年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自称名叫包聪的年轻人一听这话,眼眶瞬间有些发红,不一会儿就蓄满了泪水,把头扭向一边用左手手背蹭了蹭双眼,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今天就是想回家里去看看,我娘走的早,去年我爹又没了,我们包家在槐树洼本来就剩我们独一户,如果我总也不回去,那两间破房回头一塌,我就彻底没有家了……” 包聪说着话,两行清泪难以抑制的又流了出来。牛老汉一看赶紧搓搓手,他也没想到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这孩子惹哭了,拍拍包聪的肩膀: “我说孩子,这人呐,还得往前看不是?你不是要回槐树洼吗?刚好我这刚卖完一车炭正要回去,你上车,咱爷俩一起回去。” 上车以后包聪擦去眼泪,做了几次深呼吸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 “那天我和我爹从地里回家,刚在院子里坐下,我爹就捂着胸口说有点犯难受,我俩都想着说是天儿太热造成的,我就进屋给爹倒水,没想到倒好水出来他老人家就倒在了地上。哎~,大爷,这都是命啊,好在他老人家走的快,也没受啥罪——” 二人坐上牛车上,一边走一边聊,听这牛老汉说,包聪家和牛老汉家还有点拐弯的亲戚,说是包聪的爷爷的堂姑也就是包聪的堂太姑奶奶,嫁给了牛老汉的三爷,有据可查,有辈可排,这一老一少越说越亲。到出了南门时,卖了大半辈子香炭的牛老汉,几乎已经以包聪的亲大爷自居了,听到牛老汉说一大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包聪急忙打开手上的荷叶,那几个大肉包子尚冒着热气,像这种皮薄馅大的大号肉包子,正是鼓楼对面老杨记的包子,要卖三文钱一个。 和牛老汉各吃了两个大肉包子后,包聪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拔开了那葫芦的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就飘进了牛老汉的鼻孔,葫芦里正是他的最爱——烧刀子。 第93章 端倪 “我就和这位刚认亲的大爷边吃边喝边聊,老人家这牛车真的太破了,牛也真的太老了,走到槐树洼北口,竟整整用了一个时辰,比普通人正常步行还慢一些。” 包达庭在成衣坊大厅对秦塞等人讲他早上的收获,那包聪确有其人,包家的事也确有其事,只是那包聪自去年死了爹以后就在城北英雄会馆赌坊做起了小弟,整日吆五喝六的,自觉混的人模狗样,早已忘了自己在槐树洼还有个家。 “不过这一路酒喝下来,倒是收获不小,呕——” 话说了一半,包达庭突然跑了出去,良久后才回来,脸色有些苍白。 “一葫芦酒能装六斤多,又是乔独酌的烧刀子,没想到我这大爷这么能喝!” “我大爷~不,牛老汉跟着那两个年轻人卸香炭的时候,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包含那两个年轻人在内,老汉一共在吉祥胡同那个院子里见到九个人,这九个人都是年轻人,长相各有不同,有两点像是完全一样。” 包达庭端起杯子,连灌几大口温开水,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按照我大爷的回忆,这九个年轻人应该都会点武艺,腰板清一色的倍儿直。只是这些人的表情让他感觉好笑,明明没有丝毫办白事的痕迹,一个个却哭丧着脸,还都时不时叹口气,像是共同遇到了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坎儿一样。大爷,这样的年轻人在村里指定得被自家老爹追着打,苦瓜脸,让人一看就觉晦气!” “啥?苦瓜脸?” 刚带着徒弟喝完不翻汤回来的伍丰道人大声问道。看到包达庭点头又急声问: “一群人全是苦瓜脸?还动不动就叹气,像爹死娘嫁人全村人都追着打又被狗咬断了腿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的苦命人一样?” 包达庭眯起眼睛想了想牛老汉的描述,点点头。 “嘶——,这事儿,就有点麻烦了。” 伍丰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 “啥?道爷你都够感觉有点麻烦,那么这麻烦看来就不止一点了。” 潘玉醉煞有其事的点头。 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伍丰捻起一缕胡须低头沉思。 “道爷,那杯茶水是我刚才漱口的,我早上喝酒喝吐了。” 伍丰置若罔闻,继续低头沉思。 “道爷,我说的是真的,我早上为了打听消息,陪一个酒量特别大的大爷喝酒,喝吐了,喝酒之前吃了杨记的肉包子,这喝多酒一吐,嘴里的味道很大,就用茶水漱了漱口,就是你喝那杯,哥几个都看到了,我大哥也看到了,不信你问。” 包达庭看伍丰貌似不相信他的话,指着邵侠他们以证清白。 伍丰捻着胡须的手抖了一下,继续低头沉思。 “道爷——” 看伍丰还不理他,包达庭就扯了扯道人的衣袖。 “我干你大爷的!” 伍丰手腕一翻就握住了包达庭扯他衣袖的手臂,轻轻一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就听到几声咳嗽从厅外传过来,这咳嗽听起来像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似乎咳的很辛苦。 等众人几个呼吸后缓过神来,才意识到是包达庭被道人扔了出去。 “我大爷今年六十,烧得一手好香炭,你如果真的有想法,可以到牛家村找他。扔我干啥呀?” 包达庭右手捂着后腰,左手抱着肚子,让人搞不清楚到底哪里疼。 “我干你——” “干我不行,我还年轻——” 玄空等人赶紧扭过头去,憋笑憋的很辛苦的样子。伍丰道人打架和治病甚至酿酒都很有一套,比嘴皮子,放在武学境界中恐怕连学理境都算不上。 包达庭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人能想到他还自带潘玉醉的淫贱属性。 “嗯,孺子可教,我说大贱,你不妨把这弟弟转让给我,这小子颇有一些我年轻时的风范。” 潘玉醉这会儿感觉此情此景若不犯下贱不符合自己的人设,插嘴道。 “哼——” 伍丰道人怒目而视。 不知道是真是假,潘玉醉莫名感觉自己腰眼儿微微麻了一下下,会阴处也莫名一松,随即恢复如常,未觉在那“哼”声中已着了伍丰的道儿。 “你接着说。”伍丰摆摆手,示意包达庭坐回凳子。 “我大爷~呸呸呸,那牛老汉说——” 不知道是吐完了还是被伍丰这一扔给吓回去了,包达庭再没有想吐的感觉,把用几个肉包子和一壶酒换来的消息讲了一遍。 “南苑?南苑是啥?是一个人、一个组织,还是一个地名?”玄空自言自语道。 几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清楚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有一个人肯定清楚!” 包达庭道。 “许六哥~” 秦塞几人异口同声,然后一起看着玄空,玄空立即点头,表示这活儿他接了。 “全是苦瓜脸,这些人不是已经被完了吗?” 伍丰自言自语。 “啥意思啊道长,什么全被灭了。” 潘玉醉浓浓的求知欲让他第一个把问题问了出来。 “差不多十几年前吧,江湖上有这么一个组织,专门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只是他们替人消灾的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杀人。只要有人付钱,那就是一个字——‘杀’,不管对象的善恶好坏和贫富贵贱,只要有人委托,他们一定执行。据说连皇帝都被他们的人刺杀了二十多次,只是没能成功。他们这个组织名字就叫苦命楼,苦命楼中苦命人,只为人间添新坟。和其他收钱杀人的刺客组织不同,苦命楼杀手的特点很明显,那就是一看就像苦命人,生活中与人打交道,不出三句话必然唉声叹气。在当时的江湖,可以说是让人闻之色变。” “那他们岂不是等于把苦命楼杀手的身份写脸上了?这还不是容易防的很?” 潘玉醉奇道。 “容易防的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所有人都知道苦命楼是杀手组织,收了银子后不死不休,所有人也都知道苦命楼门人终日脸带哀容,像家里天天死人一样。问题是,苦命楼出现那天起,从来都没隐藏起来过,在很多城市都有分号,分号里的人和周边的人关系十分融洽。没有受委托,他们从不会和任何人动手。据《易录》记载,他们自出世到消失的三年时间里,做过买卖至少有两千起。没有成功的仅有两起而已,其中的一个人你们都知道了,就是赵家的那个皇帝,另一个人,呵呵,另一个人直接让他们苦命楼总坛和五个分号共计七百六十余人全部消失了。这个人,你们猜猜看——。” “猜个毛啊猜,快点说呗!” 潘玉醉最是受不了道人动不动就卖关子的习惯。 伍丰白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笑,继续说道: “后来他们不知道受了委托,想杀一个厨子,于是整个苦命楼就突然消失了,一夜之间。”. “啥?厨子?有这么牛的厨子吗?” 秦塞等人大惊。 “这厨子的师门,仅仅派出了了六个人而已。”说到这里,伍丰道人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有敬仰、有惧怕、有兴奋,还有一点点类似羞涩的东西。没等潘玉醉再问,他看着秦塞说道: “这六个人的老大叫立春。” 秦塞恍然。 其他人再问时,伍丰和秦塞只是微笑,再不提这六个人的事。 玄空问道: “既然这苦命楼已于十几年前消失了,怎么会又在这洛阳城出现了呢?” “贫道我也奇怪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在这陪你们查查。” 暖香阁,四楼最东头的一个房间,许六哥站在门口等了近一刻钟后,一个娇俏的丫鬟从屋里走出来,声音软糯: “二姑娘让你进去。” 进屋后,一个面容妩媚身形窈窕的妙龄女子斜躺在贵妃榻上,神情甚是慵懒,许六哥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心跳立刻就快了不少,赶紧收回目光,收敛心神,暗自做了几次深呼吸后,鞠躬道: “小人给二当家请安。” “嗯!” 就这一个字,让许六听的魂也要飞了。不由得双眼直勾勾的瞄向那女子斜躺着依然高耸的胸脯,这情形女子早已司空见惯,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一瞬美好景致,让许六看的自觉马上要昏厥过去。 “你找我有事儿,说吧。” “小的今早遇到了两个自称南苑的人,还和他们发生了一点点摩擦,特来禀报。” “摩擦?你这牛吹的有点大了吧?恐怕是你被人揍了吧?”那女子戏谑道。 许六顿觉面皮有些发烫,但在这二当家彭小星面前又不敢扯谎,只得点头称是。 “看你这全须全尾儿得,看来人并没想真个弄你,否者,以这帮苦瓜脸的行事风格,你又怎么可能回来,再者,没钱,这帮大爷恐怕连看都懒的多看你一眼。算了,我们与他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下去吧。” 许六告辞退下,刚出门没走几步,那刚才带他进屋的丫鬟名叫清心也跟着走出了门外,低声对他说道: “二当家说了,今天你可以回家休息一天,明天让你去三楼辛字房玩一个晚上。” 许六一听大喜,感谢道: “谢谢二当家,谢谢清心姐姐。” 回到家,打开院门,许六大惊。 “挖槽,你谁呀,怎么进来的?” 一个个头不高长相异常俊美头发仅三四寸长的年轻人正站在许六的堂屋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这年轻人正是玄空。 看到许六勃然大怒,玄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第94章 没用 “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玄空没有回答许六的话,直接开念《金刚经》,效果一如既往的立竿见影,许六的小眼神很快进入了迷离状态。 “南苑是什么?” 玄空问道。 “是一个我惹不起的组织,和我们暖香阁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 “他们在哪里?” “不知道。” 玄空皱了皱眉,继续问道: “你不知道的东西,谁知道?” 许六的状态继续意乱情迷着,终于说了一句略微有点价值的话: “二当家知道,三楼那些房里的姑娘可能也知道一些。” 玄空一听扭头就走了。 不一会儿,许六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道: “没喝酒啊,怎么一大早就迷糊了?诶嘛!裤裆肿么有点湿湿的呢?多大人了,咋还会尿裤呢?” 成衣坊后院,秦塞等人听了玄空的描述,倒是没怎么感觉失望,像许六这样的小角色,本就很难指望他知道很多东西。 不过玄空这一趟倒也不算白跑,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暖香阁中,有人知道这“南苑”更多的信息。 为什么要盯着南苑呢?包达庭一大早就朱雀大街上溜达,就是因为他通过昨日的打探,已然确定了两件事。 一是那些天残地缺四肢全无的乞儿晚上戌时初被人接上马车在城里随意转几圈以后,会全部去了吉祥胡同。 第二件事情是昨日天黑之前有一个面色阴森的年轻人从府衙坐车同样在城内七拐八绕了一通后,进了吉祥胡同。 这年轻人正是那位封建仁封大人的幕僚,也是他的心腹。看来,这位知府大人正如他的名字,骨子里透着那么点儿便宜。 只是之前听到伍丰道人的一通推测猛如虎后,几个人心里都有些犯嘀咕,如果那些牛老汉口中的苦瓜脸真的是苦命楼死灰复燃,那恐怕就需要好好思虑一番了。 否则凭他们几个小年轻即便再加上伍丰这个入道级的高手,也未必弄得过人家。 毕竟贸然行事的亏他们已经吃过了,而且一直吃到饱还没怎么消化那种,秦塞直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自己的一身真气去哪儿了。 不过昨天到今天这一圈查下来,他们手头掌握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营救城中残疾乞儿的方向也逐渐明晰。 “还有一个问题。” 玄空皱着眉,面容很严肃,但是在潘玉醉眼里总带着一点不正经,没办法,太熟了。 “暖香阁或许知道的多一点,但我们这些人里没有对青楼熟悉的人呀,这种地方,看似鱼龙混杂,其实内部管理十分严苛。我们这几块料都是雏鸟,带上银子去寻欢取乐固然没问题,特意去打探消息,恐怕没人能胜任。” “是啊,可惜大海那小子没在这儿,青楼这一套东西,他倒是熟稔之极。” 秦塞也犯愁道。 “咳~咳~” 潘玉醉干咳两声,拔了拔胸脯,玄空等人像根本就没听到一样,压根儿不往他这看。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伍丰始终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不吱声,最后秦塞拍板,再花几天时间对街头的乞儿、吉祥胡同和府衙进行观察。 至于暖香阁,在潘玉醉暗示仍然没人理会以后,他主动请缨之下,秦塞仍以过于危险拒绝。 直到潘玉醉喊出费用自理,秦塞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让他深入摸底。 “对于吉祥胡同,今天晚上我想去探一探。” “得了吧你,别人的轻功是悄无声息,你老人家的轻功,切,您眼下状态,压根儿没轻功,分明是重功,走路都跟打雷似的!” 潘玉醉瞥了秦塞一眼,继续说道: “本来呢,我想带着大贱跟我去暖香阁开开荤,不,那个~探听消息,不过夜探吉祥胡同这事儿也比较适合他,不妨就让他去吧。” 秦塞点点头,想了想说道: “大贱去自然稳妥,不过他的武功略微有点儿低了些。我看这样,玄空兄,你辛苦一趟和大贱做个伴,到吉祥胡同去接应一下,万一他被发现了,掩护他逃出来,以他的轻功,只要从里面逃出来,能追上的人也就不多了。” 玄空点头同意。 至于府衙,秦塞决定仍由他本人和师清影去。 只是封建仁那里明显问不出新的有价值的东西,这次换个办法,到府衙附近,重点观察下出入府衙的人,看看这洛阳府到底和吉祥胡同的联系有多深。 邵侠和玄空需要晚上去吉祥胡同,各自养精蓄锐。 潘玉醉有点迫不及待的去暖香阁摸底,不过这会儿暖香阁的姑娘们大抵都没有起床,去了也是白去,只能耐着性子,等到下午再去。 秦塞拉着自己师姐神神秘秘的回到自己房间,一进屋就把门关严了,还轻手轻脚的拉上了窗帘,屋内霎时一片漆黑。 弄的师清影的心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狂跳起来,在有些害怕的同时,也不自觉的对即将发生的事情隐隐有些小期待,这件事她本就期待了许久了。 “丫头,一会儿不见,你可是生的越来越水灵了。” 仅仅几个呼吸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师清影耳畔响起,接着窗帘被拉开,她看到拉开窗帘的是一个身影佝偻、鸡皮鹤发的老人,只是一身天空蓝的儒士衫穿在他身上很不合身。 转念一想,这长衫不是秦塞的吗? 师清影恍然大悟,眼前的耄耋老人居然是自己那未满双十之龄的师弟扮成的。 这人啥时候学会这般手段了?须知易容改扮是一门极其神秘的手艺,很多会这门手艺的人都将个中手法和技巧藏的很严实,非是经过长期考验的嫡系子弟绝不轻传。 “怎么样?丫头,可还记得老朽?” 秦塞继续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不过此时的师清影再听,就听出了这苍老声音中的不自然了,模仿的痕迹有些明显。 “呵~呵~,哪有这般大年岁人的手还这般细皮嫩肉的?声音也不对呀?老人的中气是没这么足的,说话也不会这么快。不过你这扮相,骗一骗不熟悉的人大概也能蒙混过关了。” 师清影仔细打量了秦塞一番后说道。 “嘻嘻,凑合着用吧,知本台的书上学的手艺,能唬唬外行就行。咱又不是靠坑蒙拐骗吃饭的,哪能比得上千面蜂王那厮,他若扮成我,恐怕连你都瞧不出真假。” 师清影听了撇了撇嘴,那一瞬间的风景,诱人之极,秦塞不禁感叹老天的不公,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生得貌美,连做鬼脸都是对美的另一种诠释。 让自家足以倾城倾国的师姐坐到矮几上,秦塞打散她的头发,结成两条普通的麻花辫,心下有些纳闷:怎地还是这般漂亮的令人窒息? 赶紧在这张吹弹可破的俏脸上涂上事先调配好的各色颜料,眼角涂上特制的胶液,把那双明眸变成狭长形。 一通涂抹后,一个面色偏黑塌鼻梁的还长着一片雀斑的脸蛋儿呈现在秦塞眼前,俏师姐顿时变成了街头常见的普通姑娘。 上下左右看了一通后,秦塞点点头,对自己的手艺深感满意,还特地把师姐的脖子和手都处理了一下。 尤其那双手,由原来的娇嫩柔弱立即变成了一双干惯了粗活的手,甚至手指上还有几条看似冻裂的口子,十分逼真。 “好了,回去换身衣服吧,一刻钟后我们在后门碰头。”秦塞顺手塞给师姐一个包袱道。 “丫头,你这是在等心上人吗?你那优雅、从容的气质如果能收敛一些,就真的有点像了,多好的手艺啊!” 一个刚刚听过的苍老声音啧啧道。 师清影扭身一看,一个身着破旧短衣的老人推着一辆独轮车,一步一步向她挪过来,半张着嘴大口喘着气,让人一看就感觉这老人走的很辛苦,不由自主的生出怜悯之心。 再看那辆独轮车,也确实够破的,推动时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叫声,让师清影有些怀疑这车下一刻会不会散架。 车上放着一个口径尺许的小锅和一些其他物事,走近以后,师清影发现,那小锅下面是一个生好了火的炭炉。 “去哪?” 这扮相刚才师清影看到了,所以马上判断出这老年人是秦塞扮的。 她刚才回屋的路上好几个人都没认出是她,到了自己房间后照过镜子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姑娘和她原来的长相不能说变化极大,只能说全无关系,不知道秦塞怎么做的,连这脸蛋儿的轮廓看着都比原来大了一圈。 秦塞看着师清影愣了愣,又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说刚才怎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师姐你这说话的声音,和整个人的长相完全不匹配呀,气质也不太对劲。” 围着师清影又转了好几圈,两人反复商量,最后商量出一个办法,让师清影扮哑女,气质收敛起来,尽量做出弓背塌腰的样子。 不一会儿,师清影就学了个三五分形似。 然后秦塞说出了他们两个扮做的身份。 府衙街在白虎大街北隔壁,与玄武大街相交,除去府衙大门东西五十步的地方不准摆摊做买卖,整条府衙街的热闹程度不亚于四条主街。 这条街买卖商户的经营范围以各色小吃点心为主,整座洛阳城最有名的驴肉汤、牛肉汤、豆腐汤、羊肉汤和不翻汤等汤铺都在这条街上。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府衙街上,不管是大宋版图还是北燕和西夏,凡是人们听说过的小吃点心,大概都能在这条街上探个究竟,而且味道往往很正宗。 四处飘散的香味随时能勾起男女老少们肚子里的馋虫,所以这条街上的行人走的都很慢。 当然,这条街也是伍丰道人和他那小徒弟逛的最多的街。用道人的话讲就是“府衙街才是洛阳城的灵魂所在。” 按秦塞的打算,他和师清影二人扮做卖糖画的爷孙,在里府衙门口允许摆摊最近的地方摆上,好好观察下出入府衙的人。 如果知府封建仁真和那吉祥胡同甚至苦命楼有联系,那以他和师姐的眼力,多少也能看出点端倪。 作为铁拳山庄的二公子,潘玉醉对青楼那套东西自然熟稔的很。 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他们铁拳山庄的男丁本就生的极为俊朗,再加上自幼练拳生成的阳刚之气,对世间女子往往形成难以抵抗的诱惑。 所以他的五爷爷潘清信,至今大概都不晓得自己有多少子女。 用过午餐不久,早已按捺不住的潘二郎把自己收拾的更显玉树临风,手拿折扇,故作随意的逛到了暖香阁,给小厮扔了颗金瓜子,漫不经心道: “直接带爷去三楼,那些个庸脂俗粉就别提了。” 天下间的龟奴老鸨小厮大抵差不多,有钱就有笑脸。暖香阁的小厮,机灵是第一必练的基本功。 “大爷,三楼十二房可是五百两银子起步的!” “带路,爷像是缺银子的人吗?” 由于来的早,那小厮直接把潘玉醉带到了三楼甲字房。 进屋一看,别的潘二少没注意,这姑娘果真是秀色可餐,比之前长安城西杏花林让他体无完肤的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少决定今日一定要一雪前耻,大展神威。 然而,事情的发展方向让他瞬间变得极度彷徨以至于生无可恋。 他,潘玉醉,风流倜傥的铁拳山庄二公子,没用了,任那粉头使出浑身解数,琢磨切磋与吹拉弹唱全都用上,小二贱始终恹恹欲睡,不思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