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有喜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几乎能闻听鸡鸣的时候,夏初岚全身汗湿,头无力地靠在顾行简的肩膀上,低语道:「夫君,真的好累……改日再继续吧……」 顾行简忍不住低笑。他正抱坐着她,她的双腿分开在他腰的两侧,方便他进出,他的那处还被她的温热包裹着,蓄势待发。他低头靠在她的脸上,一边亲一边问:「以后还敢不敢自作主张了?」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他的体力真是太惊人了,跟瘦削的外表一点都不相符。估计一连数日没有亲热,他也忍得很辛苦。只是白日那么多政事,晚上居然还有如此精力折腾她。 顾行简这才退出来,抱起她去净室。他今夜虽然换了几种姿势,但是并没有下狠力气,所以她像被海浪一波一波推到最高,其实是很舒服的,但就是有些体力不支。 顾行简放好水,先把她放进木桶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夏初岚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一下,他又把她捞回来,搂在身前:「乖乖地泡一会儿。」 反正她的身子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 他的身上很结实,她靠着他的胸膛,静静地看着冒热气的水面,没有再逃开,而是问道:「那我可以跟夫君一起去兴元府吗?」 顾行简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亲了亲她的发顶说:「嗯,带你一起去。」 夏初岚高兴地转过身,仰起头吻他。两人的呼吸又变得凌乱而滚烫起来,顾行简的手伸到水面底下,抚摸着刚刚交合的地方,她的身体紧绷,抓着他的手臂:「不要……」 他低声说道:「我只是看看有没有弄伤。」他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那两片花瓣,她仰头发出一声呻吟,身体忍不住战栗。 等清洗完,夏初岚真的睁不开眼睛了。她靠在顾行简的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入眠。顾行简却睡不了多久了,看着她的睡颜,视线落在被他吻得十分红润的小嘴上,轻轻笑了笑。 怪不得阿兄跟秦萝圆房以后,秦萝立刻就怀上孩子。生下瑞儿没过多久,又怀上了。他以前总觉得女人是多余的,他并不需要。可现在将她抱在怀中,压在身下,才知道男女之间的滋味有多美妙。 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孩,花一样的身子,芬芳美丽,简直如同蛊,让人欲罢不能。他这几日在政事堂议事的时候,时不时都会分心想她在做什么。真是恨不得将她变小了揣在怀里,随时随刻带在身边。 相府在内城,倒不用像住在外城和郊外的官员一样,早早起床。但顾行简一直都是中书省到得最早的官员。每当其它官员走进官厅的时候,都能看到宰相大人已经坐在那里批阅公文了。 三日一次的中书论政,官员或站或坐,挤满了政事堂。户部的一位刘姓官员正在对茶税的事侃侃而谈,众人发现宰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名户部的官员停下来,小声问道:「相爷,您有在听吗?」 顾行简看向那名官员,淡淡地说道:「你接着讲便是。另外贴射法是淳化二年设立,而不是淳化三年。废止是在天圣元年,而不是天圣二年。讲之前最好将国史或者相关的文献阅读清楚,免得误导旁人。」 那官员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忙应是。 议政结束以后,张咏跟门下省的官员一起走出政事堂。官员们在他身后议论:「刚刚明明看到相爷走神了,没想到他竟然将刘大人的话都听进去,还将他的错处找出来。刘大人本来想在论政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这下反而出了丑。」 「是啊。相爷真厉害,所有法令的沿革变更他都如数家珍。怪不得他执政中书以来,国库扭亏为盈,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张咏负手笑笑,没有说话。这有什么?那人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曾与五个高手下盲棋,杀得他们节节败退,一心多用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倒是他很少在议政的时候走神,难道也在想两位郡王的事情? 顾行简坐在官厅里面,十个书吏在屋子里分捡文书,稍后将它们送到各司部。一个穿着绿袍的官员进来,对顾行简拜道:「相爷,下官是秘书阁的官员,奉钱大人的命令,前来送东西。」 顾行简走到旁边无人的偏堂,那官员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恭敬地呈上:「大人查了数日,在前朝的起居注里发现了有关这块玉佩的记录。应该是萧家的东西,世宗皇帝亲手所刻。」 顾行简皱眉,竟然是萧家的东西?那就说明岚岚可能与萧家有关。 「我知道了,此事暂时不要告诉别人。」顾行简挥手让那绿袍官员退下,独自坐在椅子上沉思。萧家是前朝的皇族,身份十分敏感,皇帝对他们也一直是敬而远之。至于把萧昱收入皇城司,名为重用,实则是监视。若他也跟萧家的人扯上关系,只怕皇帝与他之间会产生微妙的变化。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决定先将此事隐瞒下来,只派崇明继续暗中调查。 夏静月到相府来送节礼,夏初岚很高兴,留她吃午饭。夏静月问道:「三姐姐,我听说四姐姐很快就要进恩平郡王府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应该在年后吧。郡王府和夏家都在准备这件事,她那肚子,三个月以后就藏不住了。」 「唉,李家姑娘最近都不理我了。我昨日与她打招呼,她看到我就走开,连带平日几个交好的小姐妹也对我指指点点的。我都不好意思去上课了。」夏静月叹了口气。 「怎么,你认识李婉晴?」 李婉晴是李家姑娘的闺名。李家的祖上跟着太祖打江山,到前几代没出什么人才,有些没落了。幸好这一代出了个李秉成,又有复起之势。而且李秉成在上次和金国的交战中,与陆彦远结下了深厚的情意。皇后之所以想要拉拢李家,大概也有这层原因在里头。 本朝重文轻武,武将其实没什么地位。但是英国公府和李家的势力却不能小觑。 夏静月道:「三姐姐忘记了?我跟李家姑娘一起上琴课的,前阵子听她说,皇后有意让她做恩平郡王的妃子,我们几个还给她道喜了呢。没想到四姐姐就……前几日,吴家那边还派人来问爹爹此事是不是真的。」 夏初岚没想到这件事传得这么快,皱眉问道:「莫非你的婚事受了她的影响?」 夏静月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吴家只是问问情况,别的也没有说。只不过我们到底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话已经说得很委婉,大概是不忍用难听的话中伤自家姐妹。说白了,夏初婵行为不检,对她的名声已经造成了影响。 两个人正说着话,南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夫人,小公子回来了!」 夏初岚和夏静月朝外看去,见到夏衍大步走进来。他怀里抱着几本书,南伯要帮忙,他没让,然后自己将书全都放在茶几上,坐下来长舒一口气:「五姐姐也在这里。今日太学开始放年假了。我总算可以好好休息几日,喘一口气。」 第二章 夏静月侧头看他,不禁笑道:「六弟弟,你放假了怎么还抱这么多书回来?这可不是要休息的样子。」 「五姐姐不知道,太学里头的考试真是多到吓人,每年按照考试的成绩来淘汰学生。我不敢松懈,在家里每日也是要读书的。前几日我们还跟国子学的比试了一场。」 夏初岚想到送他入学的那日,将他们围在那里的衙内们,便问道:「那些人没有再为难你们吧?」 「没有,国子学的先生们管教得很严格,平时他们倒是不敢乱来。就是那个叫吴宗进的,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内侄,横行霸道。对了,我听说皇上将两位郡王重新召回都城了?最近同窗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还说朝官们已经开始站队了,好像恩平郡王的呼声比较高。」 太学是培养未来官吏的地方,对政事自然很敏感。只不过顾行简平日从不与夏初岚说这些,不知道是怕她听不懂,还是嫌这些话题太过沉闷了。他好像觉得她应该远远避开这些,就连答应带她去兴元府,都是她用一整夜不眠不休换来的。 那位恩平郡王的确一表人才,梅花宴的时候她也看见了。就是不知那位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普安郡王,到底如何了。 吃过午饭,夏衍提议去街上逛一逛。马上就要到除夕了,这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很多郊外的百姓都涌进城里赶集,购买年货。夏衍主要是想到书坊买点书,夏初岚和夏静月便与他一道。 都城最大的书坊在御街之侧,朝天门附近,上下两层的结构,比一般的酒楼食肆还要阔大。里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书,门庭若市。 夏初岚他们正要走进去,忽然来了十几个护院,将人都清了出来,然后堵在门口,也不许人再进去。夏初岚让六平过去打听,六平回来禀报:「听说是清源县主和几位朋友要来买书,怕书坊里人多眼杂,就把人都请出来了。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夏初岚不想跟萧碧灵起冲突,正想带着夏静月和夏衍离去,几辆华顶马车在他们眼前停下来,一些妙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有说有笑。这当中还有几个熟面孔,都是那日在梅花宴上见过的。 萧碧灵瞥见夏初岚,也不打算搭理。倒是李婉晴面色阴郁。那夏初婵是夏初岚和夏静月的姐妹,居然不要脸地勾搭上了恩平郡王,皇后娘娘为了拉拢顾行简,还特意准她入王府。只不过顾着李家的面子,还未给名分。但李婉晴还未进门,夏初婵连孩子都怀上了,李婉晴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恶气的。 「姑娘,您想不想给夏家姐妹一点教训?」身旁的侍女问道。 李婉晴皱眉:「那是宰相夫人,岂是你我能够动的?算了,进去吧。」 「姑娘,都城里都说宰相好男风,娶这位夫人不过是摆摆样子。您看那日梅花宴上,她连相爷的画作都认不出来,夫妻感情能好到什么地方去?那小贱人在王府里面,我们动不得,这两个可是自己送上门给您出气的。而且也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侍女帮李婉晴出谋划策道。 「你想怎么做?」李婉晴侧目道。 侍女凑到李婉晴的耳边,嘀咕了一阵。 李婉晴疑惑地望着侍女,侍女用力点了点头:「姑娘,商户女能有什么学识和见地。只要找到机会,让她们出丑还不容易吗?」 李婉晴想了想,走到夏静月面前,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静月妹妹,之前是我不好,不该对你生气。既然今天碰上了,就跟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书吧?」 夏静月不知道李婉晴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心里有些发怵,婉拒道:「区区小事,李姑娘不用放在心上。我和家中姐妹去别处还有事……」 李婉晴微微笑道:「你这就是不肯原谅我了?」 夏静月求救似地看了夏初岚一眼。李婉晴便笑道:「没关系,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如请宰相夫人也一起进来吧。」说着已经拉着夏静月进去了。 夏初岚不放心夏静月一个人,她倒是想知道这个李婉晴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便对六平耳语道:「我跟五姑娘进去书坊。里头都是女子,你们跟进去不方便,你带六公子去附近的书坊里逛一逛吧。」 夏衍连忙道:「姐姐,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在外面等你们。那些人看上去不怀好意,你快些将五姐姐带出来,我们就走吧。」 夏初岚看他坚持,便应允道:「那你们在此处等一等。」 夏衍和六平齐齐点头,夏初岚便转身向书坊走去。 书坊里头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好像离外面街市上的喧嚣很远。其他人看到夏初岚和夏静月进来,躲在旁边窃窃私语。萧碧灵面露不悦,这李婉晴在搞什么鬼?居然自作主张邀请两个不相干的人进来。 她本来想叫身边的侍女过去,将夏家姐妹赶走,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夏初岚到底是顾行简的夫人,公然起冲突,只怕会得罪当朝宰相。她知道李婉晴心里十分恨夏初婵,对夏家两姐妹也不会真的友好,便把侍女叫回来,静观其变。 李婉晴拉着夏静月站在书架前面,随口问道:「静月妹妹,你平日都看什么书?」 「平常看些经史子集还有棋谱,我看的书少,不如我三姐姐看的书多。」夏静月谦虚地说道。 「哦?那夫人应该读过《孟子》了?」李婉晴回头问夏初岚。她自小熟读《孟子》,自认没有旁人比她更精通。 夏初岚回道:「我很喜欢《孟子》,但是读过几次,都不是太懂。」 李婉晴则笑起来,大声道:「夫人哪里不知道?倒是可以说说看,也许我知道呢。」 旁边的人听到她们的谈话,不由都看了过来。夏初岚连《孟子》都看不懂,怎么能做顾行简的夫人?实在是有些可笑。她们中有人见不惯商户女成了宰相夫人,都等着看夏初岚出丑。夏初岚认真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想请教一下李姑娘,《孟子》第一句说,孟子见梁惠王。既然孟子不见诸侯,那他为何要见梁惠王?」 李婉晴被她问住,怔了半天想不出答案。 夏初岚微微一笑:「看来李姑娘也没有读懂。」 「三姐姐,看来我也没读懂。」夏静月附和道。 旁边看热闹的姑娘们有的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婉晴本就脸皮薄,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总是眼高于顶。如今她觉得被夏初岚下了面子,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她身边的侍女也气急了,便说道:「你们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就是没有教养。我们姑娘不计前嫌,好心邀请你们进来,你们却用这样的态度对她!我们姑娘可是恩平郡王的王妃!」 她的确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攀高枝的商户女。 夏初岚不怒反笑:「我倒不知道大户人家都是如此教养侍女的。我跟你家姑娘都是主子,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儿!这在我们小门小户,是要拖出去狠狠教训的。如果在相府,直接就被发卖掉了。连规矩都不懂,怎么伺候好主子?王府和外面可不是你们李家的后院,任由你胡来。」 第三章 那侍女被夏初岚的气势吓到,往李婉晴身后缩了一下。李婉晴道:「你何必抬出相府来压人?」 夏初岚回道:「是李姑娘的侍女先抬出恩平郡王府来的。李姑娘毕竟还未进王府,还是不要如此招摇得好,传到恩平郡王和皇后娘娘耳中,不是什么好事。看来我们姐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说完,便顺势拉了夏静月走出书坊。 夏静月还在想刚才的事情:「三姐姐好厉害。据说李姑娘最擅长《孟子》,八岁就能诵,我们都常常被她问倒,没想到今日被姐姐问住了。」 「这个故事其实是从书里看来的。据说以前有个大儒年轻时候去当县令,才名还没外露,有人便想用《孟子》来考他,结果反而被他考倒了。于学问一事,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是谦虚些好。」 夏静月点头道:「原来如此。静月受教了。」 夏初岚回头看了书坊一眼:「我看那个李家姑娘心高气傲,存心想找机会让我们俩难堪。我刚才便没给她留情面,大抵要害你们做不成朋友了。」 夏静月挽着她的手臂说道:「三姐姐说哪里话。那些都是外人,我们才是自家姐妹,孰轻孰重,我分得清的。不来往便不来往吧,她们那些人,骨子里也未必看得起我们,何必凑过去讨个没趣。」 夏初岚欣慰,夏静月没有怪她最好。她们走过去与夏衍和六平汇合,一道往别处走去。 书坊内,其它人都围在李婉晴的身旁安慰,萧碧灵自己走到二楼,随手拿了本书看。她其实也不喜欢李婉晴和她的侍女整日以恩平郡王妃自居,搞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一样。 忽然,她看到地上有一道很长的黑影,连忙转过身,看到萧昱站在她身后。她伸手拍了拍胸口:「哥哥,你要吓死我,你走路怎么不出声的?」 萧昱看着她,皱眉道:「你买书就买书,为何将人都清出去,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我不喜欢跟那些平民挤在一起。」萧碧灵抿着嘴角说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县主,难道连用一个书坊看书都不可以?」 萧昱严厉地说道:「我和父亲一再告诫你,不要恃宠生娇,不要胡乱使用手中的权力。你做事如此不计后果,早晚有一日会惹出祸事。」 萧碧灵委屈道:「你们总是怕这怕那,到底在怕什么?皇上对我们萧家,对哥哥还不够好吗?你们不让我买金银首饰,不让我穿华丽的衣服,现在连我来买书都要管,我这个县主做得还有什么意思!哥哥,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妹妹!」她说完,气得跑下楼,直接带着侍女嬷嬷们走了。 其它的贵女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隐约听到二楼有男子的声音,吓得纷纷避让出去,各自打道回府了。 赵玖从二楼的角落里走出来,手按在萧昱的肩膀上:「子韶兄对清源县主的确太过严厉了。她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有些虚荣骄纵也是寻常之事,随她去吧。」 「让殿下见笑了。」萧昱抱拳道。其实他刚才是故意走出来,说这番话给赵玖听的。 他们二人今日约了在书坊里头见面。这书坊其实是赵玖名下的产业,平日放在都城里头打探消息。赵玖主动告诉萧昱这些,当然也有示好和拉拢的意思。萧昱这才知道,赵玖不被重视的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 这是个有野心的皇位争夺者,萧家当然不希望与之成为敌人。只不过萧碧灵一来,就如此招摇行事,难免会让赵家的人觉得,萧家是不是还当自己是皇族。 幸好刚刚楼下有了别的插曲。赵玖以前没见过李婉晴,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最多想要李家的权势。但今日看她似乎借着郡王府之势压人,又想要卖弄学问,实在有些反感。倒是那个夏初岚,在梅花宴的时候,就给赵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日她说《孟子》的那番话,又让他开了眼界。 真是个奇妙的女子,也不知她这些想法都是从哪里来的,怪不得能将顾行简给折了。 萧昱走后,赵玖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了一本《孟子》,翻了两页。他的随从进来,跪在他面前说道:「王大人似乎是收到了一封举报殿下的密信,但那密信已经被销毁,无法查明来历。殿下怀疑是顾相命人这么做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向皇后献策保殿下的也是他。」 赵玖勾了勾嘴角:「绍兴十五年,当时的宰相一手提拔了顾行简。顾行简在人前对他十分敬畏,百依百顺,可是一转身就将他收受贿赂的事情告发到门下省。当时受益的人是他跟张咏两个,从此中书门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此人不能小觑,更不能掉以轻心。他迟迟没有表明要支持本王,便是心中还有顾虑。或许这是他给本王的考验也未可知。他最近在做什么?」 「我们安排的人根本无法接近他的身侧,只能大概知道相府平日里有哪些人进出。」 赵玖看着书上整洁的排字,笑道:「没有这点本事,也不是顾行简了。不用强求。」 那位随从有点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便没有说话。 赵玖又问道:「兴元府那边呢?赵琅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看来父皇很重视兴元府一案,居然指派顾行简过去。原来本王想着扬州靠近都城,将本王派去扬州,应当是更看重本王。眼下看来,父皇的心思,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我们基本上查不到普安郡王的行踪,也不知道他每日究竟在干什么。大概躲在哪个深山里面开垦荒地,又去种菜了吧?」随从打趣道。 这几年赵玖一直在暗中找机会回到都城,听到皇帝亲生的小皇子夭折的消息,他便知道机会来了。皇帝到了这个岁数,恐怕很难再生育,只能在曾经领养过的宗室子弟中选择继承人。可赵琅对这些事好像毫不关心,只顾着种他的地。 赵玖想,少个人争皇位,自然是好事。可他还是得派人盯着赵琅,万一赵琅是在韬光养晦呢? 黄昏时分,顾行简从政事堂走出来,神色有些疲惫。明日便是除夕,他今日早早地结束政事,便是想回家陪夏初岚。最近政务繁忙,能够陪伴她的时间很少。 她虽然懂事,嘴上不说什么,但他这个做丈夫的却不能冷落了她。 崇明迎过去,低声禀报道:「相爷,暗卫说今日夫人和小公子,五姑娘去街上,遇到清源县主一行。李将军的妹妹拉了夫人和五姑娘去一家书坊里面,不久她们就出来了。好像恩平郡王和萧大人也在。」 顾行简皱了皱眉,李婉晴近些日子的确有些太过招摇了。自从李秉成从前线回来被加封了官职,她又被皇后内定为恩平郡王的妃子以后,便有些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但说到底皇后要的是一个贤惠并且能够辅佐赵玖的王妃,李婉晴照此下去,只会自毁前程。 而且他听到崇明说夏初岚她们很快就出来时,就猜到她没吃什么亏。他的妻子可不是什么只会在太阳底下懒洋洋翻肚皮的猫儿。她伸出利爪的时候,对方也讨不到任何好处。让他在意的反倒是恩平郡王跟萧家走到一起去了? 第四章 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对萧家和恩平郡王都不妙。皇上最忌讳朝官结党营私,更别提一个是皇位继承人,一个是前朝的皇室。 顾行简颇为看不懂萧俭这个人。他表面上似乎闲云野鹤,不问朝政了。但是朝堂上任何重要的事,又似乎与萧家有着不可剥离的关系。萧俭到底想做什么? 顾行简又想到秘书阁回禀的那个关于玉佩的消息,只觉得心头像有一块大石压着。若岚岚真的与萧家有关,而萧家在私底下又有什么图谋,到时候他夹在皇帝和萧家的中间,恐怕很难立足。 崇明去牵了马过来,顾行简问道:「我让你查的关于那块玉佩的消息,进展如何了?」 「还在调查中。您也知道,萧家的事不那么好查。那块麒麟玉佩传到令公手上之后,就没什么人见过了。也许是被妥善收藏起来了?萧家倒是有另一块玉佩,原本在萧昱身上,后来被清源县主讨了去,现在还在她手中。」 顾行简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你找几个从萧家放出去的老仆人,查查令公年轻时候的事。主要是娶妻之前可有跟什么人有私情。也派人再查查,夏柏盛十七年前在不在泉州。」他推测岚岚不可能是萧俭和吴氏的女儿,若吴氏真的有过女儿,这么多年不可能不去寻找。 那么萧家的传家玉佩在夏初岚身上只剩下一种解释。那便是萧俭将它赠给了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那个人把玉佩又传给了夏初岚。夏柏盛和杜氏肯定是知情,杜氏不说也是有顾虑。 这些陈年往事,时隔多年,未必能查到多少内容。但事关夏初岚的身世,总得尽力去寻找真相。 「是。」崇明回道。 他们骑马到了裕民坊。暮色昏沉,道旁高墙内的树木,叶子几乎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这个时间,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异常静谧。 他们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这巷弄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本来就不宽敞,恐怕不能同时容一辆马车和两匹马经过,势必有一方要让。顾行简看那马车四檐挂着铃铎,应当是哪户女眷出行,便勒马避让到旁边。他眼角的余光落在马夫身旁的小厮脸上……这不是莫凌薇身边的小鱼? 那辆马车从他们面前过去,小鱼也注意到顾行简,侧头看了一眼,连忙目视前方。等马车过去之后,顾行简细想之下觉得奇怪,莫家应该是在外城的康裕坊,莫凌薇怎么会出现在裕民坊?她是来见什么人? 这一带住着很多皇亲国戚,也许是哪个私交甚好的贵妇人办了什么雅集,不足为虑。 「相爷,您怎么了?刚刚坐在车夫旁边的小厮好像是……」崇明也发现了小鱼。 「与我们无关,走吧。」顾行简摆了摆手,骑马回相府了。 等马车行出去一段距离,小鱼才松了口气,对马车里的人说:「老爷,相爷没看出来马车里坐的是您。」 莫怀琮也没想到会遇到顾行简,刚刚也吓了一跳,慢慢说道:「今日就不去别的地方了,打道回府吧。」 「是。」小鱼吩咐车夫调转了方向,往莫家驶去。 …… 夏衍正跟着南伯布置相府,府里张灯结彩的,十分喜庆。都城到绍兴需要几日,太学刚放假,夏衍赶不及回去,便留在相府里,跟顾行简和夏初岚一起过年。 夏初岚正愁相府里冷清,夏衍留下来正好。 顾行简走进家门,看到夏衍爬到梯子上,南伯将灯笼举给他,叮嘱道:「公子,您可要小心啊。」 「南伯放心,我在家里也做惯这些事,没关系的。」夏衍轻松地一笑,举起手臂,将灯笼挂在了屋檐下的钩子上。他的个头不是很高,够到那个钩子有些吃力,他正要再挂第二个灯笼,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快下来吧,让崇明去挂。」 他回头看到顾行简,迅速爬下梯子,高兴道:「姐夫,您回来了!」 顾行简点了点头:「太学放年假了?」 夏衍恭敬地应道:「是,从今日开始只休五日,来回绍兴时间不够,姐姐就让我留在都城过年了。」 顾行简一边听着,一边示意崇明将他手中的灯笼拿走。往年过节的时候,他一个人冷清惯了,守岁便是坐在堂屋里发呆,听外面的爆竹声,有时候也到街上去转转,天亮的时候去睡觉,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今年是夏初岚坚持要在府里挂这些东西,他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了。 他又问道:「怎么没看到你姐姐?」 「顾家来人把她叫去了,好像是顾老夫人找她有些事。」夏衍如实地说道。 顾行简的目光沉了沉。趁他不在的时候,将夏初岚叫到顾家去,想要干什么? …… 崇义到相府来请夏初岚的时候,夏初岚也有些惊讶。她跟顾老夫人不住在一起,就算顾老夫人不喜欢她,但两人也相安无事,不知道顾老夫人忽然叫她去顾家做什么。 她是媳妇,不能违逆婆母的意思,便带着思安一起回了顾家。 顾家下人多,自然十分热闹。顾老夫人住处的堂屋前摆放着几盆金桔,都有半人高,上面打着红色的结,看上去十分喜庆。 夏初岚走进去,屋子里没有人,只有顾老夫人坐在八仙罗汉榻上,面色深沉。她是那种慈眉善目的长相,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的性子并不如外表那般容易亲近。大概是丧夫早的缘故,拉扯大几个孩子不容易,她也有很强势的一面。 「娘将我叫回来,有何要事?」夏初岚行礼问道。 顾老夫人抬眼看她。今日她久违地跟几个妇人去茶肆里喝茶闲谈,说到最近都城里的事情,头一桩就是恩平郡王纳了个妾,还是夏初岚的妹妹。那几个妇人都说夏初婵不知廉耻,主动勾引恩平郡王,还利用顾行简的势力,迫使皇后和恩平郡王同意纳妾。 顾老夫人完全不知此事,感觉那些人说的话都像在抽她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没坐多久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她气势汹汹地说道:「原来你嫁给老五就是图的这个?先头让老五把你的妹妹嫁入皇后的娘家,然后又用老五将另一个妹妹嫁进了王府。你夏家一门姑娘是都嫁得好了,却要把老五拖下水!你可知道恩平郡王本来要娶的是李家的姑娘?那李家岂是轻易能够得罪的!」 「娘,我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要求相爷帮夏家的忙。」夏初岚说道,「初婵的确有错。但她跟恩平郡王相遇在前,皇后定李家姑娘为王妃发生在后。要怪也要怪恩平郡王没有事先将此事禀告,不能全怪初婵。李家若将所有事都推在相爷头上,那也是他们目光短浅。」 想起今日李婉晴在书坊里的言行举止,夏初岚对李家就全无好感。她不喜欢夏初婵,但夏初婵毕竟是她的妹妹,对外她们就是一体的。 当初二叔二婶求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无论他们帮忙与否,夏初婵都会是赵玖的妾。夏初婵怀着赵玖的孩子,皇上知道此事,绝不会让她们母子沦落在外。那是皇室的子嗣,十分金贵,不可能流落在民间。 第五章 所以与其让二房对他们心存怨怼,以后被有心人利用,多几个仇敌,倒不如顺水推舟,让二房挑不出错处来,念着他们这份人情。当然这些事夏初岚都没有说。在她看来,顾行简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和方法,后来所有的事都是他自行判断,然后做出的决定。 顾老夫人冷冷道:「你还是一贯的能言善辩。我只是提醒你,不管你以前在夏家如何,现在你们家跟顾家是绑在一起的姻亲。你记得约束好家人,不要再给老五惹麻烦。」 「我知道了。」夏初岚应道。对付老人家,硬顶也不是办法。而且辈分上她就生生矮了一截,有时候以退为进也未尝不可。顾老夫人的初衷是为了顾行简好,这个立场与夏初岚是一致的。 顾老夫人见她还算恭顺,心头的气顺了顺,把憋在心里很久的一个念头说了出来:「四娘去庄子上几个月了,也吃够了教训。明日是除夕,我想让她回来一家团圆。这件事,你能不能跟老五说一说?」 夏初岚这才知道顾老夫人今日叫她回顾家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原来是想叫顾素兰回来。 顾素兰不在家中这几日,家宅安宁,也没有人生事。本来让她除夕回家团圆,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就怕像上次一样,她求老夫人,老夫人又心软,想别的办法将她留在家中。 顾老夫人特意挑了今日,顾行简不在,顾居敬夫妇也不在,从她这里下手。 「不用她跟我说,我已经听见了。」门外响起顾行简清冷的声音。 夏初岚回过头,看到顾行简穿着官袍进来,连衣服都没有换。 顾行简走到夏初岚身边,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然后看向顾老夫人:「以后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再把初岚单独叫回顾家来。」 顾老夫人看着顾行简维护夏初岚的模样,手指收紧,低声道:「我不过找你媳妇说几句话,不可以吗?顾家难道是龙潭虎穴,你就这么不愿意回来?」 顾行简微微皱眉,夏初岚仰头轻声叫道:「夫君,娘只是找我说说话,没什么的。」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透着恳切。她不想顾行简因为此事又跟顾老夫人起冲突。大过年的,闹得两边都不开心。 顾老夫人看到顾行简的态度明显缓和下来,不像刚才进门时那么冷冰冰的。她觉得自己没错,今日听说儿子的名声被夏家那个不知检点的女儿所拖累,这才找夏初岚过来。夏初岚是夏家的家主,理应约束好自己的家人,而不是一味地享受权势带来的好处。 可老五这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刺痛了她的心。 「素兰陪伴我多年,难道除夕之夜,让她回来一家团圆,也不行吗?我年纪大了,还能过几年?连这么点心愿你们都不能满足我?」顾老夫人说着,悲从中来,忧伤落泪。 顾行简看着她道:「您以为我将四姐拘在庄子上,仅仅是因为她恨我,算计我么?她不仅算计我,还要算计整个顾家。让她回来,顾家便永无宁日。」 「可庄子上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她哪里能吃得了那些苦……」老夫人喃喃地说道,忽然又抬手按着额头。顾行简观她的神色,隐隐觉得不对,上前执起她的手腕把脉。 顾老夫人神思惶惶,脉象也很乱。 「夫君,娘怎么了?」夏初岚在旁边问道。 「现在还不能做判断。」顾行简伸手摸了摸顾老夫人的额头,有些发烫。他叫了顾老夫人身边的侍女和仆妇进来,询问他们最近老夫人饮食和起居有何异常。 侍女说道:「老夫人最近忘性有些大,常常进膳过后就忘记了吃过东西。有时候把东西抓在手里,还问在哪里。但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无异。」 旁边的仆妇也附和道:「老身也建议老夫人叫个大夫来看,可她说自己没有毛病,所以不请大夫。今日我们还去道观里求了些符水喝……」仆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看到顾行简的下巴绷紧,面色不霁。 顾老夫人迷信,平时生病也不爱请大夫。顾居敬在外忙碌,秦萝每日请安之后也不敢久留,竟没有人发现老人家生病。她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念着顾素兰是因为太寂寞了吧。 顾行简心中不是滋味,和夏初岚扶着顾老夫人躺到床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顾行简出去开药方,开好之后,将药方交给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去抓药,又派人去将顾居敬叫回来。 今日,秦萝在家里呆着觉得闷,顾居敬便带她上街去买腌渍的酸梅,顾家萱也一道去逛了逛。 顾居敬先骑马赶回来,听到顾行简说老夫人的病症,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娘的身子骨一向很硬朗,怎么会得病?」顾居敬怔怔地问道。他今日本来叫顾老夫人一起到街上逛一逛,但顾老夫人说她很久没跟朋友们聚一聚了,自己出的门。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年纪大了,忘性大或者情绪起伏不定都是常见的病症。有些低热,但也不难治。她今日跟我提,要接四姐回来过年,我没有答应,那时才发现她不对劲。」他跟顾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很淡,也谈不上什么母子亲情。但这到底是他的生母,真到了生老病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想她出事。 顾居敬叹了口气:「娘这身子的确不如从前了,侍女和仆妇都是下人,哪个真的关系她。我以后让阿萝多留意着点。阿弟,要不你让四妹回来过个年吧。之后再把她送回庄子上去,这样也算了了娘的心愿。」 顾行简沉吟着,没有说话。 兄弟两人在堂屋里说话,女人都在外面。顾家萱站在树下踢石子,时不时侧头看夏初岚和秦萝一眼。发现那两人也正看着自己,继续低头踢石子了。 夏初岚问秦萝:「萱姑娘从相府回来之后,可收敛些了?」 秦萝看了树下的顾家萱一眼,点头道:「收敛多了。今日二爷问她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上街,她也没有拒绝。大概从娘那里听说四姑在庄子上并不好,怕二爷真的把她送去那里吧。」 「虽说是庄子,但也不愁吃穿,为何不好?」夏初岚奇怪地问道。 「那庄子在郊外,附近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四姑只能在庄子上行动,不能外出。她那样的性子,应该是要闷出病来了。」 两人正说话,顾居敬送顾行简从屋子里出来。顾行简说道:「阿兄别送了,我们告辞。」 「好。」顾居敬点头,「我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顾行简没说什么,带上夏初岚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夏初岚问道:「娘到底是怎么了?之前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顾行简安慰她:「有些低热,大概是喝了些不太干净的东西。吃几服药,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既然娘想让四娘子从庄子上回来,不如就让她回来过年好了。」夏初岚说道。她知道顾行简拘着顾素兰,一定有他的用意。但只是回来两日,顾素兰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第六章 顾行简拍了拍她的背,目光望向窗外,没有说话。他应该在思考问题,夏初岚便没再说话。有时候明明觉得,他们就靠在一起,离得很近,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可他的内心世界,她却完全进入不了。 在他眼里她最多只算个孩子吧。并不是能跟他并肩解决难题的妻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顾行简低头看向她明净的小脸,不禁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叹气?」 「您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诉我。」 顾行简环抱着她,轻轻说道:「岚岚,有些事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是觉得顾素兰几次三番地要打通顾老夫人这边的关节,想回顾家,并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他甚至怀疑引导顾老夫人喝符水生病,这些也是顾素兰的故技重施。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想,大概是多年宦海沉浮养成的一种直觉。 顾老夫人自然不会害他,顾素兰却恨他入骨。 在过年的这几日,清风院并没有什么生意,门可罗雀。清风院里养的是小倌,不像别的妓馆那样可以明目张胆地经营。官员来这里寻乐子,大都需要相熟的关系。 顾行简坐在清风院对面的茶馆里头,崇明押着个小倌进来,斥道:「老实点!」 顾行简看那小倌模样清秀,最多二十几岁。崇明道:「这厮十分狡猾,还想从小路溜走,幸好被我追上了。」 「这位爷,我跟您素不相识,您叫人押我来干什么呢?」那小倌苦着脸说道,「我不过是混口饭吃,您就饶了我吧。最多我把欠的赌债慢慢还上。」 顾行简一边喝茶一边道:「我不是你的债主。只是来问问,你可认识顾素兰?」 小倌眼珠转了转:「我伺候过的人太多了,哪能一一记得姓名。」 顾行简放下茶盏,说道:「你最好记起来,这样免受皮肉之苦。」崇明在旁边作势要拔剑,那小倌连忙说道:「记得记得。但她好久不来了,我们这行都是逢场作戏,谈不上什么真感情。那老女人出手真大方,还说过要给我们院里的小倌赎身呢。只是她有时候来,叫了小宁他们进去,只陪了几盏酒就出来了,从不留人过夜。好像约了别的人见面。」 小宁就是顾素兰在清风院养的小倌,据忠义伯夫人说,顾素兰常提起他,原来他并没有陪顾素兰过夜。但顾素兰听顾行简说清风院的小倌时,分明变了脸色。她担心的不是清风院的小倌,而是她跟那人见面的事情暴露出去吧。 那小宁早就不见踪影了。 顾行简让崇明放那个小倌走,崇明说道:「相爷,这四娘子到底是跟什么人见面,要如此神秘?」 顾行简目光沉了沉:「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明日一早,你派人去庄子上,将她接回顾家。」 顾行简回到相府时,正赶上晚膳。冬天日子黑得早,屋子里点着烛火,看上去十分两趟。灯光投在外面的石板地上,有几道晃动的影子,还有谈笑的声音。 这个家,终于不再那么冷清了。 夏衍正在说太学里的趣事,南伯和夏初岚在听。他跟蒋舟是好朋友,也是竞争对手,两个人考试争第一,还为一道题讨论半天。夏衍说:「起初,我也没说自己是宰相的小舅子。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每天都有人跑来看我。连吴宗进也不敢欺负我了。昨日在国子监遇到他,居然看见我就跑。我现在终于知道权势的好处了。」 夏初岚笑着说道:「你别尽想着这些,你姐夫当年也是贫寒子弟出身,吃了很多苦,靠自己走到今天的。」 她背对着门口坐着,没看到顾行简已经进来了。夏衍和南伯却看到了,夏衍继续说道:「我当然不能跟姐夫比了。在姐姐心里,姐夫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夏初岚没有否认。这句话当着他的面,她是说不出来的。但她真的很喜欢顾行简,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被他身上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到后来的种种机缘巧合,只觉得这个人像是一本书一样。 她只嫌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怕他们没有办法相守到老,而她遇见他又真的太晚了。或者说是她出生得太晚了。 忽然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回过头看到顾行简站在身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回来。你们还没用晚膳?我说过不用等我。衍儿还在长身体,按时进膳才是。」顾行简若无其事地说道。 「姐夫,我不饿的,没有关系。」夏衍眨了眨眼睛,这声姐夫叫得越发顺口了。 夏初岚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有没有将他们刚才的谈话听去,连忙岔开话题:「饭菜都已经备好了,我们也没等多久。我这就让他们上菜。」 夏初岚出去吩咐思安她们上菜,顾行简对夏衍笑了一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入座了。平日要从他的妻子口中听到一句甜言蜜语实在太难了,还好有小舅子帮忙。 吃饭的时候,顾行简向来是不说话的。夏初岚和夏衍便用眼神交流,也没有说话。等到顾行简吃完了,南伯将他面前的碗筷收走,夏衍才小声道:「姐夫,我可以讲话了吗?」 顾行简擦了擦嘴说道:「尽管说便是,别学你姐姐,不用特别迁就我的习惯,就当在自己家中一样。」 夏衍高兴地坐到顾行简的身边,有几个学问上的事情想请教他。 两个人谈论起来,夏初岚起身去厨房里准备茶点。陈江流又在厨房里吃东西,现在连厨娘都认识他了,每天都另外做了一大份饭菜给他吃。他也乖巧,帮着洗菜摘菜,厨娘也挺喜欢他的。 陈江流看到夏初岚和思安进来,三下五除二把嘴里的馒头吃掉:「夫人,要我帮忙吗?」 「不用。」夏初岚从壁橱上拿了茶叶下来,扭头问他,「明日是除夕,你不想回家看看家人吗?」 提到家人,陈江流浑身打了个寒颤,后退两步:「夫人要赶我走?」 思安一把拉住他:「瞧你,怎么害怕成这样?夫人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就是问问你,想不想回家。」 陈江流连连摇头,眼睛里有丝恨意:「我没有家人了。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夏初岚听崇明说,陈江流的姐姐和姐夫待他很不好,否则好好的一个孩子,也不会卖到那种地方去糟蹋。幸好是遇到了顾行简,将他救了出来,否则指不定如今在何处受苦呢。若是生在好人家,也是被父母长辈千娇万宠的。 见陈江流不愿意多提及家人,夏初岚便换了个话题:「我看你这身衣服很旧了,刚好我要给我弟弟做新衣服,顺便也给你做一身吧?」 陈江流连连摆手:「江流只是个下人,夫人不用如此费心。」 思安道:「没关系,不必夫人亲自动手,我给你做就是了。」她抓着陈江流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姑娘,奴婢看着江流好像跟六公子的身量差不多呢。」 夏初岚一边摆糕点一边说:「那你就用精布给他做身长衫,多塞点棉花,冬日也好御寒。」 第七章 「是,奴婢知道了。」思安拍了拍陈江流的肩膀,「晚点我来帮你量尺寸,衣服总得做得合身才好。」 陈江流忽然跪下来,抬手抹泪,哽咽道:「夫人,你们对我太好了,我做牛做马都不足以报答你们的恩情……」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夏初岚叫思安将陈江流扶起来,「一身衣裳而已,实在不值得如此。」 「在夫人眼里也许只是一身衣裳,但在我心里,却是难得的温暖。江流一定会记在心里的。」陈江流诚恳地说道。夏初岚笑了笑,觉得这个孩子真是懂事。平日在相府里无声无息的,从不打扰到任何人,看到南伯或者厨娘有事要帮忙,他就主动搭把手,不求什么也从不抱怨。 难怪崇明把他当弟弟疼爱,她都有点喜欢他了。 思安留在厨房给陈江流做吃的,这个时辰,厨娘早就回去了。 夏初岚自己端了茶点出去,顾行简正跟夏衍说话:「我所知道的最精通于历法的应该是秘术监钱朴。《春秋》记载了三十六次日蚀,把各种历书放在一起检验,最多能算中二十几次,但钱朴却可以算中三十五次。他不是用工具,而是用心算,口念乘除,丝毫不差。而且大位数的乘除,他算筹拨得像飞一样,人眼都跟不上。」 夏衍扑闪扑闪眼睛:「我知道钱大人,上个月他还来太学讲课了。听说他以前跟三叔是同窗,五姐姐的婚事就是他牵的线呢。」 顾行简忍不住笑道:「对,他是个怪才,嗜好就是给人做媒。」 夏衍也跟着笑,想到这个钱大人上课的时候,讲的那些算术知识,他们都听不懂。一堂课下来,很多人都睡着了,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只不过寻常人对算术的研究有限,天文历法就更深奥难懂了。 但夏衍觉得很有趣,还跟蒋舟讨论了一下本朝颁布的几部历法。 夏衍缠着顾行简说了很久,夏初岚在旁边看账,时不时听他们说两句。她侧头看见顾行简眉目间有些疲惫,便说道:「衍儿,时候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夏衍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拉着顾行简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可还有很多没有说完。顾行简拍了拍他的头:「今日的确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南伯,带公子去他的住处。」 夏衍起身向他和夏初岚行礼,依依不舍地跟着南伯走了。 夏初岚走到顾行简身后,伸手轻揉着他的太阳穴:「是不是很累?衍儿平时虽然性子活泼一些,但也很少与人说这么多的话。他是真的喜欢您,才会……」 顾行简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坐在腿上,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没关系,我也喜欢衍儿。」他想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吧。他喜欢安静,但跟夏衍说了一个晚上,也不觉得如何。 夏初岚微笑,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了,一直忘了问您,今日兄长要您考虑什么事?」 「娘身体不好,他希望我们能回家过年。你想去吗?」顾行简询问夏初岚的意思。 「既然阿兄说了,我们就回去过年吧,多些人也热闹点。只是衍儿能跟我们一起去吗?」夏初岚回问道。将夏衍一个人留在府中,显然是不妥。 「当然可以。」顾行简道,「明日四姐也会从庄子上回来。」 夏初岚心想他到底是顾念亲情的,还是决定将顾素兰从庄子上接回来。她也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少生些事端。也许见到顾素兰,老夫人的病就会好些了。 顾行简将她抱起来,走进房中,只觉得她最近又轻了许多。沐浴之后两人躺在床上,顾行简闭着眼睛,其实没有睡着。夏初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闭上眼睛睡觉了。 总觉得他有些心事,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没有舒展开。可他这个人,不想说的事,一个字都问不出来的。 等到身旁的人呼吸平稳了,顾行简才睁开眼睛,伸手过去帮她盖好被子。顾素兰究竟在算计什么,很快就会知道了。 都城郊外的田庄与都城里面的热闹截然不同。虽然明日是除夕,但方圆几里都是田地,没有人家,冬日连蝉鸣鸟叫声都没有。庄上的下人没有回家过年的,都是拿了丰厚的年钱,只顾着埋头做事,早早就熄灯睡了。 一个人影从空旷的前庭掠过,走到侧门,闪了出去。那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月光,只有模糊的轮廓。 「我用你给的药下在他们的饭菜里,此刻都睡沉了。顾行简果然让我明日回顾家了。」顾素兰低声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如何才能留在家中,再不来这鬼地方?」 「你什么都不要做。顾行简已经去过清风院,知道你与主人见面的事情了。」那人说道,「眼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主人叫你不可轻举妄动。」 顾素兰怔住,声音急切了几分:「什么叫不能轻举妄动?难道我好不容易回去,又要再回这个鬼地方来?」 那人瞥了她一眼:「是你自己行事太过张扬,非要踩到顾行简的底线,这才被发配到庄子上来。主人已经尽力为你谋划,你还想如何?查了这么多年,你也查不出他资产的下落,他行事惯是点水不漏,凭你的本事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顾素兰咬了咬牙,心头有几分不甘。她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顾行简害得。若当初他没有见死不救,她何至于孤苦伶仃一个人,到了这个岁数,连个知寒问暖的人都没有?看着秦萝一个个地生孩子,她却从来没有尝过当母亲的喜悦。 纵使后来又有数不清的人想要给她说媒,劝她改嫁,她那颗已经死掉的心,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是顾行简不念亲情在先,那么也怪不得她了。 那人看到顾素兰回去,疾走几步到了远处,对着停在马车里的人说:「主子,已经跟顾素兰说了。但那女人看着主意很大,恐怕早晚会把您说出去的。我们为何不把她杀了?」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杀了她,反而多事。老夫与顾行简本来就是不可共存的关系。他年轻时,老夫便看出他的本事,不能将他收归己用,便存了几分除去的心思。只不过到底是小看他,一不小心让他做大至此。如今魏瞻的账本落在他的手上,他若是顺着往下查,必定会查出老夫收买王律和御马房管事等人的证据。到时候,他也不会放过老夫的。顾素兰已经没什么用了,往后不必再在她身上花心思。」 那人恭敬地应是。 马车驶入夜色里,转向都城的方向。 第二日一早,顾行简和夏初岚起身,准备回顾家。夏初岚拿了新作的衣裳来给顾行简换上,顾行简问道:「你几时做的衣裳?」 「这几日您不在家,我用的空闲时间跟赵嬷嬷一起赶出来的,刚好赶上新年。布料是我裁的,针脚是赵嬷嬷缝的。之前那件中衣,不能再穿了,不成样子。」 衣裳是雪青色的暗纹精布,十分合体。衣裳被熏过,有股淡淡的香气。从小到大他都是穿师兄剩下的衣服,后来为官,为了省事,买成衣穿。上次的中衣是他一生当中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衣裳,自然珍而重之。 第八章 「夫人贤惠。」顾行简笑道。 夏初岚却被他这声「贤惠」给夸得不好意思。若真是贤惠,就应该亲手给他做一身衣裳出来,可她还得靠着赵嬷嬷帮忙,自己独立完成不了。以前并不觉得女子学女红针黹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就是给家里人缝缝补补,那些事自然有绣娘还有身边的侍女仆妇做。 可真的到了想给心爱的人亲手做一些东西的时候,才恨自己没有生一双巧手出来。 顾行简看着她秀眉轻蹙,猜到她在想什么,将她拥入怀中:「岚岚,一个人不可能事事擅长,你不必跟自己较劲。我以前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太懂音律。宫商角徵羽对于我来说,就如同天书一般。老师说,人生有些事,不必强求。」 夏初岚在他怀里微笑,伸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他倒真是没有底线地宠着她,当她还是个小姑娘。若是别人家的妻子不会做这些事,恐怕都要被丈夫嫌弃死了。 她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又觉得不过瘾,搂着他的脖子,踮脚亲吻他的嘴唇。 思安和赵嬷嬷看到屏风那边两个人贴抱在一起,连忙退了出去。 夏衍换好衣裳过来,看到思安和赵嬷嬷站在外面,好奇地问道:「姐姐和姐夫还没好吗?」冬日被窝暖和,他本来还想再赖一会儿,但是六平来叫他,说夏初岚和顾行简已经起了,他这才迅速起床。 思安轻咳了一声:「大概是新的衣裳不太合身,还需要一会儿。」 夏衍哪里知道夫妻之间的事情,便乖乖地站在门外等着。 大概一刻钟之后,顾行简才跟夏初岚一前一后地出来。顾行简脸色如常地和夏衍打招呼。夏初岚的脸却很红,手被顾行简牵着,微微低着头。她穿着裘衣,应该看不到脖颈到胸脯的那一片红痕,但还是有些做贼心虚。 顾家那边,顾居敬一早就开始准备了。顾素兰和顾行简要回家,他让人从库房里将八仙大桌子搬出来,又让人去四司六局请了专人回来烹制菜肴。 顾素兰先到的顾家,她一见到顾老夫人就向他哭诉:「娘,我在庄子上过得是什么日子啊!那些人整日里盯着我像防贼一样,白日也安静得如同坟场,您真的忍心让我一辈子呆在那里?」 顾老夫人今日身子刚爽利了些,闻言皱眉道:「大过年的,你说这种话,是要诅咒谁呢?」 顾素兰知道现在家里她能指望的只有顾老夫人了,顾老夫人向来迷信,连忙抿了下嘴唇说道:「娘,我不是故意的。听说您身子不好,我心里记挂,都顾不得跟兄长打招呼,一回家马上就来看您了。您身子好些了吗?」 顾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年纪大了,总是这样那样的毛病,早就习惯了。对了,你弟弟说,你背地里还做了些对顾家不利的事,他才不让你回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防备你?」 顾素兰看着顾老夫人严肃的神情,义正言辞地说道:「娘,我怎么会做对顾家不利的事情呢?您别听他胡说八道。」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真的是他胡说八道?知女莫若母。当年孟知源那件事,你求他帮忙,他没有出手,你一直记恨在心里。你也不想想,他当时不过是一个五品的小官,人命关天的案子,他能如何?」 顾素兰见顾老夫人为顾行简说话,有些不高兴:「娘,话不是这样说。他虽然不是大官,但他是那些大官的座上宾,朝廷里头一二品的大官面前他也都说得上话,怎么就不能帮忙了?」 顾老夫人静静地看着顾素兰,松开她的手:「这么说,你果然为此事耿耿于怀,在背后算计他?」 顾素兰几时见过老夫人这种神情,背后有些发凉,连忙说道:「我真的没有。他是宰相,身边那么多人,我能算计他什么?忠义伯夫人的事情,不就是我被他算计了?我真的只想让他早点娶妻,给顾家开枝散叶,娘当时也同意了。虽然我收那些人家的钱不对,可这也不能说是算计吧。您现在知道娶那个商户女只有无尽的麻烦了吧?她那样的出身,家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人,怎么能配我们家。」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顾素兰又放软了声音:「娘,您到底有没有跟他说,让我回来的事?兄长也没有帮着劝吗?我真的不想呆在那里了。」 「你光在我这里说有什么用?你自己去跟老五说,好好认个错。这件事只有他能做主。或者你跟老五媳妇说,我看老五很是宠着那丫头,她如果肯帮着劝,你就有机会回来。」顾老夫人建议道。 顾素兰的身子往后退了一些:「我不想去。」 「你若不肯低这个头,我也没有办法,你就继续在庄子上呆着吧。」顾老夫人扶着侍女站起来,径自走出去了。 顾素兰咬了咬牙,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起身跟着顾老夫人出去了。 顾行简一行到了顾家,夏衍先向顾老夫人和顾居敬等人行礼。顾老夫人看他相貌清秀,脸蛋还有点肉,十分可爱,便让身旁的嬷嬷给了他一袋金珠,说道:「听说你小小年纪就入了太学,真不简单。」 「老夫人过奖了,我能入太学有几分运气在里头。」夏衍谦虚地说道。 顾居敬笑道:「这事儿你着实不必谦虚。连我阿弟都夸你天资聪颖,那就是真的聪明了。我那日喝酒的时候碰到国子监的祭酒,还向我说起你,也是赞不绝口。」 夏衍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地笑。 秦萝代表二爷送了夏衍一套文房四宝当做见面礼。到了顾素兰这儿,她也不知道夏衍要来顾家,没有提前准备,便让侍女送了一块玉佩。 夏衍打听到顾二爷有两个孩子,也准备了礼物。送了顾家萱一本书,又送了顾家瑞一对银手镯。都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很符合他的身份。夏初岚没想到他竟然细心地给两个小孩子都准备了礼物,礼数周到,连顾老夫人都频频点头。 顾素兰偷偷看了顾行简一眼,他正跟顾居敬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鼓起勇气说道:「五弟,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顾素兰一开口,屋子里就安静下来。 众人脸上都是惊愕的表情。这么多年,顾素兰从未开口叫过顾行简「五弟」。看来庄子上的日子不好过,否则以顾素兰的心气,怎么会向顾行简低头。 顾行简看了她一眼,起身道:「既然你有话要说,我们就出去说吧。」他率先走出去,顾素兰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便都到外面去了。 屋子里还是没有人说话,顾家萱小声说道:「爹,我有些渴了。」 顾居敬立刻叫人拿了几个橘子过来,分给众人,气氛又恢复到刚开始的时候。 嬷嬷抱着顾家瑞站在夏初岚的身边,顾家瑞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夏初岚掰开的橘子,口水直往下流。夏初岚伸手道:「瑞儿,让婶娘抱抱你。」 嬷嬷忙倾身将顾家瑞递过去,小声提醒道:「夫人,公子有些重。」 第九章 胖嘟嘟的一个娃娃,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好东西,手臂都跟藕段拼接在一起似的。夏初岚将顾家瑞抱坐在腿上,询问秦萝:「他能吃这个吗?」她没有生养过,对这些毫无经验。 秦萝说:「咬一口可以,别吃多了。」 顾家瑞的牙齿还没长齐,小小的一排牙齿跟笋尖似的。夏初岚将一瓣橘子塞进他的嘴里,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大概是因为酸,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扭头不吃了。 夏初岚把橘子拿出来,放进自己嘴里嚼着,好像是有点酸。她抱了一会儿,实在抱不动,就将孩子还给嬷嬷。 嬷嬷抱着顾家瑞,放在老夫人坐着的榻上,他自己很欢快地爬来爬去了。家里有个孩子才算真的热闹,一群大人围看着顾家瑞,他的小脑袋乱转,不知道是要看祖母还是看爹娘,还是看旁人。 这个时候便很容易忽略顾家萱。 夏初岚看到顾家萱闷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头胡乱扯着腰上的绦带。她本来是顾家唯一的孩子,现在大人的宠爱都被顾家瑞抢走了,她心中自是愤愤不平。 可她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难道真跟一个只有一岁多的小娃娃去争去抢?何况以后还会有别的弟弟妹妹。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想好好呆在这个家中,便不能得罪秦萝和顾家瑞。前者是爹爹的心头肉,后者是祖母的心头肉。 否则说不定真会像姑母一样,有家都不能回。 秦萝站在夏初岚身边说:「你赶紧也给五叔生几个。五叔很喜欢小孩子的,而且你家以后都不用请先生,五叔自己就能教,保准教一个比夏小公子更出色的小家伙出来。」 当着顾老夫人的面,夏初岚只是应承了,等到陪秦萝回房换衣服的时候,她才将顾行简请过翰林医官的事情说出来。 秦萝看了看身后的侍女仆妇,将她拉到身边,低声道:「那翰林医官怎么说?」 夏初岚说道:「他说没有大碍,开了药让我每日调理。但我这身子,自己知道,估计不太容易怀孕。」 秦萝安抚似地拍了拍夏初岚的手:「怀孕这件事全凭天意。皇上年轻时被吓坏了身子,膝下没有子嗣,那莫贵妃不是照样怀孕生子了?」秦萝一说完就觉得这个例子不好,那个小皇子最终还是夭折了,便很快地说道,「你只是宫寒而已,好好调理就会没事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时下生孩子十分凶险,难产而亡的女子不计其数。她虽然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但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想想还是觉得很可怕。她看着秦萝的肚子说道:「姐姐生头胎的时候就不怕吗?」 秦萝笑道:「怎么不怕?当时刚知道怀孕,心情也很复杂。生产的时候也是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不过生了第一胎就好了,没事的。」 她因为怀孕,双腿有些浮肿,夏初岚便扶着她在榻上坐下来。 秦萝捶着腿说道:「我听二爷说明年你要跟五叔去兴元府办差?那地方苦寒,又是两国边界,乱得很。五叔也真是,由着你胡来。」 夏初岚没想到顾行简已经跟顾居敬说了,轻声说道:「相爷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才能回来,我不想跟他分开那么久。刚好夏家在那边的生意中断了,我也想过去探一探情况。西北那边的茶叶市场虽然不如南方发达,但因为长途跋涉过去的商家少,每年都能有不错的收入。但当地铜钱急遽减少,我们的人在那里拿不到现钱,只能暂时中止生意了。」 秦萝倒是听顾居敬说过这件事。顾家原本也有生意在兴元府一带,最近也陆续停止了。没想到跟顾行简去办的差事有关。她嫁人之前,也跟着爹和兄长四处走,嫁人之后就困在内宅里头,哪里也去不得。心中颇有几分羡慕夏初岚的自得。 顾二爷虽然宠他,但骨子里很传统。认为女人便应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不像顾行简,到底是读书人,思想开明得很。 …… 顾行简站在廊下,负手看着庭院中的松柏。松柏四季常青,古木参天,夏季的时候能够挡住炎日,冬日则有些阴森之感。顾素兰看着顾行简的侧颜,瘦削冷厉的轮廓,薄薄的两片淡色的嘴唇,其实是很薄情的长相。 从前她叫人打了他养的猫,他看自己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那种阴狠的,仿佛要弄死她一样的眼神。 「之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在庄子这几个月也反省过了,以后必定谨言慎行,不会再做那些事,给你和顾家惹麻烦。五弟,看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顾素兰放缓了语气说道。 顾行简没有看她,而是捏着袖中的佛珠说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就不必摆出这副样子了。你用清风院的小倌做遮掩,私底下在清风院见旁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虽然还查不出你所见的人到底是谁,大概与我有关吧?之前你向二哥身边的人打听我这些年的积蓄藏在何处,后来又偷偷翻过我寄存在二哥那里的账本。我若不是念在一母同胞,娘年事已高,像你这样的人,早就死了。」 顾素兰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手扶着廊柱,勉强才能够站稳。她想开口辩解几句,可喉咙如同被哽住,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她的心头。 昨日那人虽然已经提醒过她,但她觉得顾行简没那么容易联想到她真正的目的。可她总是小看她这个弟弟,若没有这点本事,如何能爬到如今的位置,执掌中书大权。 顾行简终于转过头看着她,步步逼近:「你就如此恨我?帮着外人算计我还不够,连娘也算计。你可知道她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你那些招数用在她身上,不觉得连畜生都不如么?」他在袖中一直转着佛珠,才能竭力遏制住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他这个人其实很极端。小时候有个师兄欺负他,他一怒之下将那师兄的手打折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被激怒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 后来方丈罚他跪在大雄宝殿,陪着他说了三天三夜的佛经,最后还将自己用了一生的佛珠套在他的手腕上,要他学会扼制心魔。每当他要犯杀戮或者破戒的时候,便会握着这串佛珠,想起住持方丈来。 那个慈祥的老人,后来死在金兵破城的时候。他是自焚而死的。 顾素兰连连后退,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最后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顾行简握着佛珠的拳头越发收紧,弯下腰,几乎要伸出手的时候,旁边的草丛里发出很小的一个声音:「五叔……」 顾行简侧头看去,发现顾家萱猫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您和姑母怎么了?你们是在吵架吗?您……好可怕……」她从来没有看到清冷的五叔露出这么狰狞的表情,整个人都吓坏了。刚刚,他是想掐死姑母吗? 顾行简慢慢直起身子,又恢复到人前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回屋去。」他淡淡地说道。 第十章 顾家萱看了地上的顾素兰一眼:「祖母要我出来看看,你们说完话了没有……她想让姑母进去给她揉揉肩,说很久没试过姑母的手艺了……」顾家萱说话磕磕绊绊的,眼睛都不敢看顾行简。 顾素兰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娘叫我,我这就去。」 她知道刚刚有一刻,顾行简是真的想杀了她的。若顾家萱不在这里……她不敢再往下想,拉了顾家萱小跑着离开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顾素兰和顾家萱低头吃饭,顾行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与顾居敬谈论兴元府铜钱流失的事情。 顾居敬说:「眼看着普安郡王也去了那边几个月了,怎么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难怪前几日我跟朝官们喝酒,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要支持恩平郡王。扬州的贪墨案虽然雷声大雨点小,好歹是办成了,恩平郡王还是有两下子的。陆彦远和李秉成是生死之交,李秉成的妹妹嫁入郡王府之后,英国公府也会支持恩平郡王了。」 夏初岚听到英国公府的时候,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在绍兴陆彦远劫了她的马车之后,再也没来找过她。他应当是放弃了吧?如今她已经是顾行简的妻子,这点再也无法改变。可她心中还是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顾行简察觉到夏初岚的异样,夹了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夏初岚对他笑了笑,把关于陆彦远的念头全都赶走。顾行简是何等眼力之人,她稍稍表现得不对,他都能看出来。 顾居敬原以为阿弟会跟他讨论两句关于郡王的事情。但他半晌都没等到顾行简的回应,讨了个没趣,转而跟秦萝说话了。 顾行简倒不是不想跟他谈,只不过顾素兰在这里,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他虽然最后还是念着老夫人,没能下狠手杀了她,但已经知道她跟外人串通的事情,绝不可能留她在这个家中。 顾素兰自己也知道,顾行简留她一命已经算仁慈,不敢再提别的要求。 用过午膳,顾素兰扶顾老夫人回住处。老夫人招呼几个小辈也跟着一道过去,要分糕点给他们吃。人老了,就喜欢屋里孩子成群,热热闹闹的。 夏初岚陪秦萝回房,顾居敬则拉着顾行简说道:「刚刚四娘跟你说什么了?可是向你求情,要留下来?刚刚席上,我看她怪怪的,像是被吓着了。」 顾行简淡淡地说道:「她向我认错。但昨日我去过清风院,抓了那里的小倌,知道她常约人在那里见面。阿兄,先前她询问我的资产,还有翻动你的账本,都不是偶然。她在帮外人抓我的把柄。」 顾居敬愣了一下,气道:「这个女人是疯了不成!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她这么算计你,对她有什么好处?不会还是为了孟知源的事情?」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顾素兰没有读过书,更没什么见识。要她识大体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做事恐怕根本不计后果,只知道顺从自己的内心。 「她可有交代是什么人指使她做这些事?她一个妇道人家,绝对没有这样的见识。」顾居敬又问道。 「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她说不说无所谓。只是你我都得提防着她,不能再让她留在家中了,明日就将她送回庄子上。否则不仅是我有麻烦,整个顾家都会有麻烦。至于娘那边,阿兄去说吧。」 顾居敬叹了口气,点头应允了。一个顾素兰跟整个顾家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她不知轻重,不念亲情,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人,他对她也没什么念想了。 「对了,刚才在饭桌上我问你两位郡王的事,你不说也是防着她?」 「不全是。我要亲自去兴元府看看,才能做决定。」顾行简也很想知道普安郡王这几个月究竟在干什么。没有人面对皇位会无动于衷。他当真不想跟赵玖争上一争的话,当初为何要答应去兴元府办差? 他还记得普安郡王年少时性子也十分活泼,最喜欢的书是《吕氏春秋》,总会问许多关于治国的问题,推崇理学。 后来有一次,他跟恩平郡王在御花园里玩,溺水差点死了。大概是那次受了惊吓,之后人就变得迟钝寡言了,渐渐不被皇帝所喜。 在顾家吃过丰盛的晚饭,顾老夫人给几个孩子分了压岁的红包,顾行简便带着夏初岚和夏衍告辞,回相府守岁了。沿途皆是热闹的景象,夏衍从马车的窗上往外看,道中有一群打扮成将军和道士的人,戴着面具,手执兵器,似正在游行。 他们所到之处,灯火亮如白昼,爆竹和铜鼓齐响,百姓争相观看。 大街上吵杂拥挤,顾行简吩咐崇明从小巷抄近路走。 「姐夫,刚刚他们在街上干什么?为什么要穿成那样?」夏衍好奇地问道。 顾行简说道:「今夜宫内举行驱傩仪式,这些都是各部司当值的官员装扮的,从禁中一路跳到东华门外的龙池湾,埋崇之后散去。寓意将瘟神疾病驱除出宫城。每年除夕皆是如此。」 「相爷以前也扮过么?」夏初岚想象不出顾行简装扮成这样跳大神是什么场景,想想就觉得有些好笑。 顾行简含笑看了她一眼:「前几年扮过。皇上会赏赐参加驱傩仪式的官员屠苏酒和利市钱,很多官员以此为荣。而且要在都城的五品官以上,才有资格参加。」 夏衍觉得有趣,又跟夏初岚讨论了一会儿驱挪仪式,相府也就到了。 除夕按制围炉守岁,彻夜不眠。以前顾行简都是早早睡了,因为元日还有大朝会,今年却陪着夏初岚姐弟俩守岁。外面爆竹声喧天,也没办法说话,只能下棋。夏初岚本来坐在顾行简身边看着他们下,后来顾行简大概觉得她跟夏衍比较实力相当,就把位置让出来给她。 她做事一贯雷厉风行,不喜欢下棋这样弯弯绕绕的事情,实在太费思量了。 好在没下几盘,南伯就来招呼夏衍去院中放爆竹。今年相府热闹多了,不仅有夏衍,还有陈江流,南伯就备了爆竹给男孩子们玩。有双响的,还有连香的。 夏初岚却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你在家中不守岁的么?还未子时便困了。」顾行简拿了裘衣来给她披上。屋中摆放着火盆,但她还是手脚冰凉,他又把她抱进怀里。 「家里兄弟姐妹多,少我一个大人也发现不了。放爆竹,玩博戏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睡觉来得舒服。」她说着,恶作剧似的将手伸进他的衣领里取暖。 顾行简呼吸一滞,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淘气。」 「相爷,明日还有大朝会,您不去休息吗?我陪衍儿就好了。」夏初岚仰头说道。 「没关系。外面这么吵,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相府里难得这么热闹。」他觉得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就像抱着一只小兔子。屋外爆竹声震天,声音远远近近传来,家家户户都在燃放,辞旧迎新。屋内却很安静,灯火将榻上相拥的两个影子投照在青石地面上,温情脉脉。 第十一章 夏初岚看到顾行简鬓角有一根白发,不禁抬手摸了摸,目光微凝。她的心中酸涩,这个人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也正是风华鼎盛的年纪。这样年年岁岁为国操劳,竟然华发早生。她忽然有些害怕,伸手抱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顾行简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个时候,真像个孩子了。 夏初岚坐直了,然后平静地说道:「没事,您有根白发,我帮您拔掉。」那根霜白在满头青丝中异常明显,她觉得刺眼。 顾行简点头,夏初岚便跪在他身后,松了他的发带,让头发垂落下来,然后仔细挑出那根白发,轻轻地连根拔起。她又在他的头发里翻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白发,见只有这一根,稍稍松了口气。 顾行简将白发接过去,看了一会儿,淡淡笑道:「我老了。」 夏初岚从背后抱着他,靠在他瘦削却坚实的背上:「胡说,一点都不老。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顾行简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臂上,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人无法预知自己的寿数,他终究是自私地将这个丫头占为己有了,却不知能不能护她一生一世。如果他先一步离开人世,纵然凭借她的本事立世不难,可那些恨他入骨的政敌,又怎肯轻易放过她?也许萧家才是一个好的依靠。至少萧俭和萧昱都不是等闲之人。 「岚岚,过来。」顾行简拉着夏初岚的手臂,将她揽到身前,「之前你让我查的玉佩,秘书阁那边已经有消息了。钱朴查到前朝的起居注,发现那是世宗皇帝亲手所刻的麒麟玉佩,乃是萧家之物。你可能与萧家有些关联。」 夏初岚怔住,下意识地否定道:「我问过娘,她说并不认识崇义公府的人……」 顾行简握着她越发冰凉的手,轻柔地说道:「你有可能不是她的孩子。你的相貌特征与她毫无相似之处,就从未怀疑过吗?虽然孩子也有不像父母的,但总能从眉梢眼角中找到些许相似的特征。我很早以前就觉得,你的容貌气质,并不像是夏家之人。我已经让崇明追查十七年前崇义公府和夏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 夏初岚没想到原主的身世居然这般离奇,她只觉得仿佛听了一个关于别人的故事。她不是夏家的女儿?那崇义公府可是前朝的皇族啊。她应该不可能跟崇义公夫人有关系,那位夫人跟她之间生疏客套,并不像是母亲。而崇义公夫人口中跟她很像的倩娘,才有可能便是原主的生母。 倩娘是谁呢?杜氏分明知道一切,却不肯说出真相。到底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顾行简看她神思恍惚,知道这个结果她可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他应该挑个更好的时机说,有些心急了。 「岚岚,无论发生何事,都有我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夏初岚抓着他的袖子:「您也只是怀疑,有可能这些都不是真的……对不对?也许是我爹救了什么人,然后那人为了报恩,才把玉佩给他的……」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设想有点可笑,只不过夏家生养了她十七年,她保留了原主的记忆,不可能无动于衷。一想到杜氏三叔和夏衍可能都不是她的亲人,她就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像是突然间,变成了无根的浮萍。 「好了,别再想了。一切等崇明将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说。」顾行简摸着她的头发,见她面色没有丝毫缓和,便低头吻她的嘴唇。这些日子他很忙碌,晚上到家,她基本上已经睡着了,便没有打扰她休息。他以为修身养性几日,对她的渴求减轻些了。可是一碰到,还是如同天雷勾动地火。 夏初岚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他抱回了旁边的屋子里,裘衣和褙子,裙子全都掉落在地上。这屋子里没有摆放火盆,不如隔壁的屋子暖和,连灯烛都没有点。 她被放躺在床上,他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她全部的温暖都来自她身上的这个男人。 「好冷……」她双臂勾着他的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缠了上去,滚烫的皮肤相互摩擦着。男人哪里经得起她如此,原本还想慢慢等她湿润一些,可下身已经不受控制地进去了。 她难受地闷哼了一声,手指几乎掐入了他后背的皮肉里。很快,她没有办法再分心去想旁的事,只能跟着他沉没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面。外面迎接元日的钟声和爆竹声,仿佛都远去了。 子时,夏衍拉着陈江流跑到屋子前,陈江流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公子,相爷不让我来这里,我还是走吧……」 夏衍说道:「没关系,往常这个时候姐姐都会给我压岁钱。我帮你讨一份,姐夫不会怪罪的。」他将陈江流拉进屋子里,可他没看到夏初岚和顾行简。屋中的灯火还亮着,棋盘也是他走时候的模样。夏衍摸了摸头:「奇怪,人呢?」 赵嬷嬷和思安过来,要把屋子里的灯火熄了。 夏衍走过去问道:「思安,姐姐和姐夫呢?」 思安看了赵嬷嬷一眼,想到刚刚关门的时候,屋中传出来急促的喘息声,连忙说道:「公子,相爷和姑娘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夏衍没办法,回头对陈江流说道:「不巧,只能明天再帮你要了。」 陈江流反而松了口气:「没关系。小的怎么好意思向夫人拿压岁钱呢。这是抬举小人了。」 「别这么说。」夏衍老气横秋地拍了拍陈江流的肩膀,「走吧,我们继续回去放爆竹,今夜反正不睡觉了!」他又拉着陈江流跑出去,赵嬷嬷摇了摇头笑道:「好久没看到公子这么开心放松了。」 「公子才十二岁,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呢。」思安一边把灯罩拿下来,一边说,「以后姑娘给相爷添了小郎君和小娘子,咱们相府就更热闹了。就凭相爷对姑娘的宠爱,估计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前几日相爷晚归,所以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这一闲下来,就又恢复新婚那会儿了。 看相爷平日的样子,哪里能想到是这么耽于情爱之人。 说到这件事,赵嬷嬷就有隐隐的担忧。她比思安想得多,姑娘这每日里汤药不断,相爷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正常人哪有一直喝这些汤药的?怕是那日翰林医官给开的药方,调理身子用的。但愿姑娘能早点生下一儿半女,她这颗悬着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大朝会在元日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这一日百官着冠冕朝服觐见,仪鸾司备法驾,设黄麾仗三千三百五十人,用太常雅乐,宫架,升堂奏歌。因为兴师动众,耗费人员众多,因此大朝会每年只举办一两次。 顾行简起得比往常都早,南伯准备了顾行简的朝服,让思安和赵嬷嬷送进来。这朝服只有在南郊祭祀,大朝会和为帝后庆寿时才穿,十分隆重。进贤冠,曲领方心袍,玉佩环授,双头舄。思安端着托盘,小声跟赵嬷嬷说:「我没穿过这个,您会吗?」 赵嬷嬷摇了摇头。夏家都是商人,哪个有做到这么大的官。这些华丽的配饰,她还是第一次见。 第十二章 屋内点了盏烛灯,天还没大亮,顾行简已经起身了。他看了看床上正熟睡的人,面庞白净清透,睡颜平静,低头吻了吻她的脸侧,然后走到床边,用铁钳将火盆里的炭块拨了拨。 思安进来看见了,连忙小声道:「奴婢来。」 「没关系。你们把衣服放下便出去吧。」顾行简吩咐道。以前是南伯和崇明帮忙的,但这里他们不方便进来,他又不喜欢旁的女子在他身上乱动,只能自己穿。 思安依言将托盘放在圆桌上,便和赵嬷嬷一起退出去了。 顾行简抖开衣服自己穿了起来。 夏初岚睡得迷迷糊糊的,依稀记起他今日要早起去参加大朝会,连忙坐了起来。她自己的衣服找不到了,随便套了件中衣,才觉得宽大,应该是他的。她看到屏风那边隐约的人影,胡乱系了带子,穿上鞋子便跑到他面前:「我来帮您穿。」 顾行简看她穿着自己的中衣,嘴角含着笑意:「你会吗?」 夏初岚侧头看了看,只觉得比他平日穿得官服繁复多了:「没关系,您教我。」 废了一番工夫,才帮他把礼服穿戴好,最后戴上七梁冠,整个人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百官的衣袍大都相同,只冠上的梁数和环授根据品级的高低略有不同。顾行简的梁冠总共有七根梁,外面加貂蝉笼巾,乃是亲王,宰相和三师三公才能使用的最高等级。 他将夏初岚的双手焐在胸前,若不是怕将身上的朝服弄出褶皱,对皇上不敬,他还想再抱一抱她。 「您快走吧,不然赶不上大朝会了。」夏初岚轻声道。 顾行简低下头,轻碰她的嘴唇,然后说:「今日无事,你再睡一会儿。晚上禁中设宴,我可能不会回来,不必等我。」 夏初岚点了点头,他就转身出去了。 她又爬回床上,准备睡一个回笼觉。昨夜很晚才睡,今日又起早,的确是有些累。 …… 禁中也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三茅钟响之时,高宗已经起身,董昌带着宫女和内侍鱼贯而入,帮他更衣。他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先驾幸福宁殿上香。而后到天章阁祖宗神御殿,行酌献之礼。神御殿供奉着历代帝王的神像,高宗在里面呆了一会儿才出来。 董昌扶着他道:「官家,后宫诸位娘娘和几位郡王都已经在福宁殿等着了。贵妃娘娘身子不好,说是感染了风寒起不来,着宫人来说过了。」 高宗侧头看他:「前两日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感染了风寒?可叫潘时令过去看了?」 「已经宣了。」董昌躬身道。 高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乘上轿辇返回福宁殿。 皇后和恩平郡王站在一起说话,张贤妃看了看他们,想到还在兴元府的普安郡王,暗自叹了口气。恩平郡王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扬州的案子办好了,还得到了皇上的嘉奖。兴元府的案子却像陷入了泥潭里,停滞不前。她听说皇上已经派顾行简二月过去兴元府帮忙,到时候不管案子能不能办成,普安郡王是讨不到好处了。 皇后扶了扶赵玖的衣领说道:「夏家那丫头接进府了吗?」 「已经派人去接了,应该这两日就能到都城。父皇新赐的府邸在裕民坊,离相府很近。母后说,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笑了笑:「这意思还不够明白吗?相爷是朝堂的股肱之臣,以后咱们仰仗他的地方还很多。若不是他,扬州这案子也不会让你舅舅全身而退。他的本事,你得多学学。」 「是,儿臣记住了。」赵玖恭敬地说道。 「皇上驾到!」这时,门口的礼官唱了一声,众人全都跪迎皇帝。 高宗坐在御榻上,接受众人的恭贺。他让董昌赏下金银宝器,珠翠花朵,众人一一上前谢恩。高宗想了想,将董昌叫到身边:「给普安郡王也备一份赏赐,送到兴元府去吧。」 董昌知道皇帝最是念情之人,南渡之时对他有恩的人,如今都得享高官厚禄。他与普安郡王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父子,虽然普安郡王这次办案不利,但皇上还是念着他的。 内宫的敬贺结束之后,高宗又前往大庆殿。百官和诸国使臣,各州进献官早已等待多时。等高宗升堂,百官由宰相带领,大起居十六拜,致辞上寿。 然后使臣拜贺,各州进献。等到礼毕,已经是晌午时分,早早进宫等待的百官皆饥肠辘辘。高宗于清燕殿设宴,官员按照等级依次入座。顾行简的位置在很前面,在他之前的还有崇义公萧俭和德高望重的老臣。 英国公陆世泽坐在顾行简的下首,顾行简与他见礼:「英国公,好久不见。」 陆世泽看了他一眼,淡淡回以一礼。上次英国公能够成功说服皇帝北征,都是因为主和派的顾行简被停官。而后陆世泽虽有收服中原的雄心,但顾行简复位,皇帝又不想继续打仗,只能草草与金国议和。 陆世泽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今日看到金使和顾行简亲密交谈,更不可能有好脸色。若不是顾行简从中作梗,战事不会草草结束,还要每年继续向金国提供岁币。而且两人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就差你死我活了,表面上没必要还继续装作相安无事。 顾行简笑了笑,也没在意。英国公的性子如同那些言官谏臣,十分耿直。这么多年同朝为官,早就习惯了。 莫怀琮的座位在陆世泽之下。他是副相,官位比顾行简低,但他比顾行简年长,又是贵妃的父亲,所以双方只是点头致意,各怀心思。 而后文官武将依次入座。 陆彦远今日也进宫朝贺,只不过他的位置在后一排,只能看到顾行简和父亲的后背。说起来前排清一色的都是老臣,只有顾行简最年轻。虽然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从相貌上一点都不看出来,而且坐在一群或是白发苍苍,或是年过半百的高官里头,十分显眼。 陆彦远沉默地接连饮了两杯酒,目光盯着顾行简的后背。跟顾行简的不显山露水相比,他显然还是太嫩了。但他只要想到顾行简与他心爱的女人朝夕相处,能够与她同床共枕,心中的妒火就无法遏制地熊熊燃烧。 若不是顾行简横插一脚,她现在便是他的侧夫人了! 可他能够如何?顾行简执政一日,他便不可能将她抢回来。眼下需静静等待时机。 席间,莫凌薇的宫人来请莫怀琮去她的宫中。莫怀琮到高宗面前说了一声,高宗很爽快地应允了。 父女相见乃是人伦,他没有阻止的道理。 莫怀琮跟着宫人往内宫中走。深宫寂寞,一道高墙就把宫内宫外给阻隔了。皇帝已经算是仁厚,允许莫凌薇时常出宫走动,像皇后和张贤妃这样的老人,基本上是不出宫门半步的。 莫凌薇躺在床上,想着刚才潘时令说的话,一股难言的沮丧涌上心头。她已经不年轻了,上次生产伤了身子。当初拼着性命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原以为可以看着他平安长大,哪里想到他先天不足,没活几年就夭折了。现在她这个身体,加上皇帝的病症,恐怕很难再怀孕了。皇后和张贤妃早年都有领养郡王,眼下也有个盼头,而她呢? 第十三章 难道一辈子这样无依无靠地老死在宫中?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锦缎面金丝褥子,听到小鱼说:「娘娘,副相来了。」 莫怀琮不敢近前,只在花开富贵的单屏绢画屏风那头行礼:「娘娘传唤臣来,不知有何要事?」 莫凌薇撑起身子,咳嗽了两声:「父亲快坐。小鱼,把人都带下去,你去门口守着。」 「是。」小鱼依言照做。 莫怀琮关切地说道:「隆冬时节,娘娘的身子也不好,这寝宫里头还是太冷了些,多让宫人烧些炭块,好暖着身子。其他的事,顺其自然,也别太强求了。」 莫凌薇知道莫怀琮指的是生子的事,她原本还存着两分念头,现下却有些死心了,她试探地问道:「父亲,不如我也在宗室里面领养一个郡王?」 莫怀琮摇头道:「现在还领养什么郡王?年纪大一点的,跟您没有感情基础,难道以后登位了就会奉养您?年纪小些的,又争不过那些已经成年的。而且皇上就是想在普安和恩平郡王两人当中选一个。眼下看来,恩平郡王的胜算很大。」 「父亲是想扶植恩平郡王登位?万一,顾行简也向他示好呢?」莫凌薇问道。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是恩平郡王得势。顾行简一向会揣摩圣意,不可能押一个失势的人赢。那么到时候,全都是从龙有功的大臣,朝堂上的格局不会改变。 莫怀琮笑了笑,说道:「您还是不太了解顾行简这个人。对他来说,谁得势谁失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当了皇帝,还能继续支持他实施的那些治国策略。恩平郡王一贯主意大,而且他的很多政见跟顾行简相左,依我看顾行简未必会支持赵玖,所以才迟迟没有表态。」 朝堂上的事,莫凌薇多少知道一些。皇帝处理政务,有时候也会叫她伺候笔墨。但后宫不得干政,她只能看,不能问。前阵子,扬州的折子送上来的时候,她就听到皇帝说:「赵玖还是太嫩了些,办一桩案子,几乎可以看出哪些朝官与他有关系。顾行简帮了吴家一个大忙啊。」 因为跟顾行简有关,她便暗暗记在心中。后来偷偷打听,知道顾行简去昌化县查了便钱务,导致跟扬州贪墨案有关的很多线索都中断了。他在皇帝面前托辞说是偶然,但皇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此举跟赵玖和吴家有关,只不过皇帝也挑不出他的错处来,这件事便放过了。 君臣之间,很多事心知肚明,但求一个平衡的关系。 「父亲,您可知道昌化便钱务的事情?」 莫怀琮摸着胡子说道:「当然知道。我推测顾行简拿昌化县令魏瞻全家的性命交换了魏瞻手中的账本。那账本里面牵扯到很多朝官的公私往来,若真是给赵玖掘出来,得牵连多少人,得罪多少文武百官?但赵玖又不能不管这件事,他便转接到顾行简身上,让顾行简来处置。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了。」 「那个账本,您可有牵涉其中?」莫凌薇试探地问道。 莫怀琮没有回答,便表示默认了。为官多年,不可能手脚干净。他原本授意顾素兰回顾家,搜查这个账本的下落。他总有种感觉,顾行简会把这些重要的东西都交给顾居敬来保管。顾行简有很多人盯着,顾居敬却是个商人,人脉广,地盘多,处理起来也比较方便。 可谁知道顾行简忽然怀疑起顾素兰,突击清风院,抓了那里的小倌,险些将他暴露出来。所以刚才在席间,他看到顾行简时,有丝不自然。 他搭上顾素兰这根线,完全是个意外。这女人恨透了顾行简,自然为他所用。但顾行简警觉度很高,这些年其实并没找到什么能够有力地打击他的证据。无论如何,顾素兰已经是枚弃子,再无任何用处了。 聊完事之后,莫怀琮从莫凌薇宫中出来,对着手呵了呵气。南方的冬天湿冷,那种寒意是钻到骨子里的。不像汴京的冬天,白雪覆盖了整个开封府,雪落得厚时,能把整个鞋面埋进去。不知不觉二十年,仿佛离开了汴京,就再也没过过真正的冬天。 随从小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莫怀琮一怔:「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金国那边还对外瞒着,只不过我们的人打听到消息,立刻就传回来了。」 莫怀琮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脚步轻快地回清燕殿了。 高宗只在清燕殿坐了会儿,便借口换衣服离开了。百官们没了束缚,自由了许多。秘书监钱朴端着酒杯到顾行简的案前:「相爷,下官敬您一杯。这可是好酒。」 钱朴这个人嗜酒如命,常常因为喝酒而误事。顾行简看他已经喝了不少,提醒道:「钱大人还是少喝些,否则晚上该回不去了。」 钱朴笑了笑:「无妨无妨,到时候央求皇上给下官一处过夜歇脚的地方即可。」 顾行简看了看离几桌远的萧俭,他正跟忠义伯等人坐在一起,交谈甚欢。顾行简对钱朴说道:「我让你查玉佩的事,你可记得千万别在令公面前提起。」 「下官晓得。」 原本顾行简不提这件事,钱朴也想不起来了。但顾行简特意说到,那块玉佩的事情就印在他脑海里了。 禁中晚上继续设宴,还有烟火的表演,高宗特意叫了街市上的小贩进宫,贩卖各种小食。钱朴酒兴大增,喝得醉醺醺的,到了离宫的时候,已经走不动路了。 顾行简扶着他,试探地问道:「钱大人可还记得玉佩的事?」 钱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记得,记得,绝对不能把麒麟玉佩的事情告诉令公。」 顾行简四处看了看,正好萧俭和萧昱从前面经过,他高声叫道:「令公留步。」 萧俭回过头,看到顾行简架着钱朴,不由问道:「钱大人这是怎么了?」 「钱大人嗜酒,一时喝多了。本来应该我送他回去,但天色已晚,怕家中夫人担心。刚好钱大人住的地方离崇义公府不远,令公可否帮忙?」顾行简诚恳地问道。 萧俭点了点头,让萧昱过去将钱朴接过来,打趣道:「没想到相爷也惧内。」 「我年长内子许多,自然该多让着些,让令公见笑了。如此多谢令公,我先告辞了。」顾行简行礼,萧俭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他便转身走了。 萧昱闻到钱朴身上全是酒气,心想这个秘书监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大酒鬼。难怪满身才华,却屈居秘书监的位置。他问萧昱:「住在裕民坊的人那么多,相爷怎么让我们送钱大人?」 萧俭不以为意:「大概是恰好遇到罢了。将他扶到马车上去吧。」 他们出了宫门,萧昱将钱朴扶上马车安置好。萧俭刚坐进去,一直不太清醒的钱朴打着酒嗝说道:「令公!下官见过令公!」 说着整个人趴在马车上,一动也不动。 萧俭摇了摇头,吩咐外面的萧昱先将马车驶去钱朴家中。这时,钱朴忽然直起身子,醉醺醺地说道:「令公,有件事,相爷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萧俭以为他是醉话,也没在意。顾行简不会不知道钱朴喝醉了酒,嘴上便没有把门,怎么可能把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第十四章 钱朴见萧俭没有反应,继续说道:「玉佩,萧家的麒麟玉佩。」 萧俭如遭雷击,一把抓住钱朴的衣领,睁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钱朴打了个酒嗝,歪着头说道:「相爷的夫人手中有块玉佩,下官查到前朝的起居注,乃是萧家的麒麟玉佩……相爷要下官别告诉您。」他说话口齿不清,说完之后就垂下头呼呼大睡起来。 萧俭又摇晃了他几下,见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这才松了手,任由他瘫倒在一旁。钱朴是不会胡说的,前朝的起居注封存,只有秘书监才有查阅的权力。他刚才分明没有听错,是麒麟玉佩。可他明明送给倩儿,怎么会在顾行简夫人的手上?听说顾行简的夫人很年轻,才十几岁……他的呼吸一滞,瞬间升起一个念头。 莫非倩儿还活着?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顾行简特意把钱朴推给他,便是告知他此事?还是这当中有什么隐情。 他几乎有种立刻冲去相府,一问究竟的冲动。 可他冷静下来想一想,若倩儿真的还活着,怎么会十几年毫无音讯,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中间还牵扯到顾行简,他不得不小心应对。他仔细思量了片刻,决定先查一查这个宰相夫人的底细再说。 …… 顾行简回到相府,南伯说有金国的探子在等他,他便先去堂屋见了那个探子。探子禀告说:「相爷,完颜宗弼从流放地跑了,不知所踪。金国皇帝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 顾行简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早就告诉过完颜昌要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完颜昌却念着同为宗室,只判完颜宗弼流放。以完颜宗弼的性情、身手以及在金国的号召力,从流放地逃脱并不是难事。 不过完颜宗弼知道他跟完颜昌合谋的事,难保不会找他算账。而他要去的兴元府就在两国的交界处,完颜宗弼很有可能会在那里下手。 「下去吧。」顾行简摆了摆手,探子便告退了。 顾行简负手沉思片刻,才慢慢走回住处。夏初岚和赵嬷嬷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到他进来,她连忙把东西放进笸箩里,起身迎过来:「您回来了?」 顾行简点头,赵嬷嬷便拿着东西退出去了。夏初岚帮他把冠服脱下来,又拧了热帕子递过去:「今夜禁中燃放烟火,我也到街上去看了,很漂亮。」 每年烟火大都差不多,图个热闹罢了。顾行简当时忙着应付百官,倒也没有认真欣赏。 他擦完脸,拉着她坐下:「兴元府你还是别去了。我刚刚收到消息,上次两国交战时,金国的主将完颜宗弼从流放地逃脱了。我跟他之间有些旧恩怨,他可能会来找我的麻烦。」他尽量说得委婉些,免得吓到她。 夏初岚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更要与您一起去了。」 顾行简握着她的手说道:「岚岚,完颜宗弼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英国公父子都险些败在他的手下。我不想你涉险。」 夏初岚回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更不想您涉险。您想想看,明知道此行危险,我如何能够放心您一个人前去?隔着千山万水,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我一定不会添麻烦,只要让我陪在您身边,行吗?」 顾行简看着她恳切的目光,将她抱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脸侧:「容我再想想。」如果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他是不会贸然答应的。他这个人一贯思虑多,何况是关系到她的。兴元府毕竟还是在大宋境内,完颜宗弼若敢在宋土上惹事,他定会叫他后悔! 夏初岚也没有步步紧逼,换了个话题:「其实您不用太担心我。小时候爹常带我和衍儿出海,海上风高浪急,船毁人亡的事故也不少。爹说出海就是练胆子,长见识,至于命数那都是老天爷决定的。」 「你爹是个了不得的人。」顾行简由衷地说道。看夏柏盛养出来的这一双儿女,就知道他不是等闲的父亲。 夏初岚笑道:「他对我十分溺爱,对衍儿倒是严厉。」现在想想,这样的区别对待或者不仅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还因为她不是夏家的女儿。所以原主那样的性子,夏柏盛和杜氏也一直纵容着,没有严加管教过。 「如何溺爱,像我这样么?」顾行简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干净清澈,像是山间的流水。 夏初岚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了目光。这话说的,他们都不像是夫妻了……他对她可不就是溺爱么?每天睡到自然醒,什么事都不要她操心。自从嫁给他之后,她只要管吃管睡,好像许多年都没有如此清闲过了。其实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也想出去散散心。 「您别这样看着我……」他的目光专注,她被他看得脸颊通红,呼吸都乱了。 顾行简看到她黑长浓密的睫毛,不由低下头吻了吻。夏初岚觉得很痒,便闭上了眼睛。他的吻继而落在她的鼻尖上,嘴唇上,下巴上,脖颈上,仿佛雨点一般温柔细密。 他将她抱在怀中,伸手解她的衣裳,整个人笼罩着她。这是个极端保护的姿态,也十分强势。因为他的年长和权势,她在他面前一直是臣服的,弱小的。但她骨子里并不是个乖巧,愿意伏低的女人。她将他反扑在榻上,抱着他的头亲吻他。 他被她吻着,含糊地问道:「丫头,你想在上面?」 这个姿势,好像会入得更深。他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伸手探了探,那处已经足够容下他了。 但夏初岚没有仔细听他的话,还在他脸上胡乱亲吻着。直到他双手扶着她的腰侧往下一按,她轻叫出声,整个人瘫软在他的身上。 快感如狂风巨浪一般将她拍下,她吃力地攀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眉眼,汗如雨下。最后脑海中仿佛只剩下今夜看过的烟火,一颗颗炸开。 完事之后,顾行简抱着她去了净房。她这个时候倒是老实了,任由他擦洗着。之后他将她抱回床上,然后自己去衣箱里找了套棉质的中衣和水红色的抹胸出来。他捧着衣服到了床边,将她扶抱起来,一件件地帮她穿上。 夏初岚累得不想说话,靠在他怀里。这些衣裳他经常穿解,早就驾轻就熟了。他帮她穿抹胸的时候,看到她白皙的胸上有几个吻痕,不禁伸手摸了摸。刚刚那个姿势,两个人都有些兴奋。而且她在上面,刚好将这一对蜜桃送到他嘴边。 怀里的人马上缩了一下,小手抓着他的衣襟。 他不会还要来吧? 「夫君……」夏初岚无助地叫了一声,「你刚刚明明答应我……」 顾行简忍不住笑,大手摸着她的头顶,安抚道:「放心,我不做什么。刚才像只小狼一样把我扑倒,还以为你有长进了,结果……」结果两次就败下阵来了。 夏初岚被他说得脸颊发烫,伸手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了。她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把他扑倒了,实在是有点不成体统。忘乎所以的时候,才最容易露出本性来。 顾行简笑出声,拉下她的手:「好,不说了。睡吧。」 第十五章 他倒是由着她来。闺房乐趣罢了,没有外人,也没什么以夫为尊的讲究。 顾行简的怀抱很安稳,夏初岚入睡很快,不过一会儿,就松了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顾行简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将她抱得紧了一些,好像这样才踏实。今日宫中设宴时,他能感受到背后坐着的陆彦远一直在看他。他知道陆彦远在想什么。只不过想要在他手里抢人,得看陆彦远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抬手摸了摸怀中人的脸颊,细腻光滑的皮肤,触手十分柔软。她真是太漂亮了,连睡着的样子,他都可以痴看很久。他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安全感。以前从不求什么,因为不稀罕得到,得到了也不指望长久。可唯独这个丫头,近乎霸道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感情寄托。他绝不能失去。 与其把她留在都城里,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就带在身边亲自看着,他才能放心。 他忽然想起从前给那只猫儿脖子上戴的铃铛。它走到哪里,那铃铛都在响,他一下子就能找到……他抓起她纤细的手腕看了看,随即又打消了念头。太孩子气了,还是以后给他们的孩子打一对手镯吧。 过年的这几日,相府有很多人来拜年,每日门前都车水马龙的。还有很多夫人送了礼给夏初岚,夏初岚见南伯已经忙得团团转转了,就自己整理这些礼单。以前在夏家的时候,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也都是她打理的。 只不过商人间往来,送的都是生意,或者是优惠,比较俗气。这些显贵之家就不一样了,送字画的,送古玩的,送金银玉器的,每一件拿出来,都很有名堂。夏初岚做生意的时候,见过的好东西已经不少了,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民间的那些东西跟权贵手里的比起来,还是太一般了。 思安和六平正在把拜贴和礼物一一登记入册,思安「咦」了一声,看向夏初岚:「这里有个盒子好像是恩平郡王府送来的。」 恩平郡王不会送礼给她,应该是夏初婵送的。她已经悄无声息地进了府,据说皇后娘娘还特意从宫里挑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照顾她。其实恩平郡王的新府邸离相府并不远,但夏初岚并不想去看她。她虽然如愿以偿地跟恩平郡王在一起了,但这件事说到底并不光彩。 夏初岚叫思安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尊玉观音,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原来是送子观音。底下还压着一张纸:「入府多日,甚是思念三姐,空暇时不妨过府,姐妹一聚。初婵。」 送子观音其实也是个好的寓意,希望她能早生贵子。夏初岚看着观音,猜测夏初婵在王府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否则以她这个五妹的心气,怎么会主动请她去府上探望呢?但这条路是夏初婵自己选的,当初存了攀高枝的心思,就应当知道要承担怎样的结果。 那些花团锦簇,看着无限风光的高门,哪个背后不是一个个心酸的故事。 「姑娘,我们送什么回礼呢?」思安试探地问道。 「我再想想吧。」夏初岚将送子观音放回锦盒里。 隔壁的屋子里,几个户部的官员向顾行简送礼拜年。顾行简让南伯把礼物一一收下,谢过他们。官场上这些往来,还是必要的。他若不收,反而会让官员们惶恐不安,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些官员本来就是到宰相面前混一个脸熟的,送礼之后就告辞了。只剩下一个官员站在屋中不走,似乎有话要讲。 顾行简抬眸,淡淡问道:「陈大人还有事?」 那姓陈的官员几步走到顾行简的书桌前,低声道:「下官还有个礼物在门外,刚才人多,不方便送进来。」 「陈大人方才不是已经送过礼了?我这里的规矩你知道,不收重礼。」顾行简说道。 陈大人凑近了说:「相爷,不是重礼。就是个清风院新进的清倌,干净得很,没有伺候过人的,下官想送给您玩玩。要不,您先过目?」 清倌?顾行简的眉头微微皱起。他都已经娶妻了,这些官员怎么还想着往他这里塞男宠?这是什么风气。他可从来没有去过清风院那种地方。 陈大人以为宰相是不好意思收,低声说道:「上回跟您回府,好像看到您府中有个俊俏的小郎君。官员养一两个在府中,就当成姬妾一样,也没什么。这个长相十分清秀,您不如换着来玩,也有新鲜感……」 顾行简想起来了,上次夏初岚在他屋里睡着了,他当着官员的面抱她回屋,让他们误会自己好男风了。他摸了摸额头,对陈大人说道:「你误会了。那小郎君正是内子,不过穿着男装罢了。顾某没有断袖之癖,从头到尾都只喜欢女子。还请陈大人将人带回去吧。」 陈大人愣住,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么说,朝堂上传了许久的顾相好男风,原来只是个误会?这误会可闹大了。 南伯送那位还在怔忡的陈大人出去。顾行简摇了摇头,侧头对崇明说:「你去忠义伯夫人那里传几句话。」 崇明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连忙低头听。等听完之后,他的嘴角抽了抽。这大概是他执行过的最奇怪的任务了。 几日之后,官员们都听自家夫人略带酸味的口吻说起,顾相如何宠爱新娶的夫人,夫妻感情如何好,还叫自家夫君多学学顾相的温柔体贴。枕边风一吹,这下便没有人再传顾行简好男风了。 崇义公府里,吴氏听来拜年的宗族里的夫人说起顾行简,也是满口的羡慕:「您说这夏家姐妹,是不是命太好了?相爷那头就不说了,老夫少妻的,自然格外宠爱,听说就跟宠女儿似的,予取予求。近的就说吴均,算是咱们吴家这辈里头最出色的了,明年春闱说不定能够高中状元的,却被夏家三房早早定下来了,害我家女儿都没有机会。」 吴氏喝茶淡笑道:「这都是夏家的造化,咱们羡慕不来的。」她脑海里又浮现夏初岚的模样。那相貌气质,就跟当年的倩娘如出一辙。这样的女人,天生就能降服最优秀的男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宗妇又凑近了说道:「夫人,公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想着娶妻?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 萧昱的事情,吴氏向来是不大管的。她没办法生育,萧昱生出来之后,便记在她的名下抚养,但一直是由嬷嬷和乳母带大的,母子关系很淡。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外人都以为萧昱是她亲生的。 「他自己有主意,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干涉他。」吴氏笑道。其实她是根本做不了萧昱的主。 宗妇惋惜道:「都说您和令公开明呢,子女的婚事都由着他们自己做主。以清源县主的条件,配蜀中那破落的凤家,真是委屈了。」 吴氏不以为意。萧碧灵不过是萧俭醉酒之后,宠幸一个婢女生下的孩子。后来帮她请了县主的名号,她才身价倍增的。 这个时候,侍女来叫吴氏,说是萧俭请她去书房。 吴氏有些受宠若惊,但当着宗妇的面不敢表露出来。在寻常人家,丈夫叫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在她这里,却太难得了。 第十六章 半个时辰前,萧俭收到了从泉州传回来的急脚文书。他的人探访了夏家以前的邻居,没有人见过李倩。但另外有一条重要的线索,便是十多年前,夏柏盛在外地做生意,后来接了杜氏过去。等两人再回泉州的时候,杜氏已经抱着出生的夏初岚了。 换言之,没有人亲眼见到杜氏生下孩子。那孩子身上又有麒麟玉佩……必定与倩儿有关系。他在书房里踱步,心绪起伏不定。那一年,他们跟着皇帝乘船南逃,他分明亲眼看到她跳入海中,莫非她当时没有死?或是被人所救,或在哪个村庄里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那她又是怎么认识夏柏盛夫妻的? 这个叫夏初岚的孩子莫非是他的骨肉?否则倩儿为何把麒麟玉佩留给她?既然留了玉佩,又为何不让夏家的人直接来找他?这一连串的谜团折磨着他,他恨不得立刻找到夏初岚的养母,问她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吴氏在门外叫了一声,萧俭让她进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去过相府,见到顾相的夫人,觉得她如何?」 吴氏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知道萧俭怎么突然问起夏初岚来。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她派去泉州的人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更没有人见过倩娘。她以为这就是个巧合。而且私心里,她也不希望萧俭知道这世上有个人跟倩娘长得很像。 毕竟夫妻多年,萧俭一眼就看出了吴氏的异常,冷冷道:「你果然知道什么,却瞒着我。吴淑敏,你还是老样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吴氏听到萧俭连名带姓地叫她,心往下一沉:「您是什么意思?」 萧俭坐在椅子上,用凉薄的目光看着她:「你早就知道去相府看过那个孩子,当我不知道?那可能是倩儿的孩子,你瞒着此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吴氏的手握着袖子边沿,艰涩地开口:「令公,那个孩子只是长得与倩娘比较像。妾身派人去泉州查过,她有父有母,与倩娘应当没有关系……」 萧俭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那孩子身上有我送给倩儿的麒麟玉佩,你还敢说她跟倩儿没有关系!」 吴氏完全不知道玉佩的事,怔怔地看着萧俭。 萧俭冷冷笑道:「你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当年若不是你跟皇后两个合谋,欲将倩儿罪臣之女的身份告诉皇上,她怎么会怕拖累我和昱儿,跳海自尽?最毒妇人心,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想杀了你。可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吴氏脸色惨白,身子缩了一下,萧俭是何时知道的!她努力镇定,轻声道:「令公,昱儿虽非我所生,但这么多年我亏待他了吗?若不是我嫁给您,崇义公府也不会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么多年……至于倩娘的事,我也是为了萧家好,她的身份……」吴氏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看到萧俭的脸色变得非常冷厉。 萧俭伸手指着她,怒道:「当年若不是你父以倩儿的事相要挟,你想进我家门,简直是做梦!你乃天生石女,却忝居崇义公府主母位置二十多年,若不是看在你不曾亏待我一双儿女的份上,我早就将你赶出门了!你以为今日的吴家还是当年的吴家么?你那兄弟这次本来难逃律法,亏得顾行简保了他一命,否则吴家就是倾覆之祸!」 吴氏颤抖着声音说道:「是你……是你让致文差点出事……」 「不仅仅如此。这些年削除外戚的势力,你父罢官,甚至当初送莫凌薇进宫,都有我暗中出的一份力。」萧俭靠在椅背上,冷冷地说道,「你没想到吧?我萧俭从来不是任人宰割之辈。为复仇我可以等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你们吴家当初欠我的,我会一样一样还回去!」 他声若雷霆,吴氏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她没想到萧俭竟然暗中做了这许多事,只为了给李倩报仇。 「你就不怕我将昱儿的真实身份告诉皇上?」她最后挣扎着说道。 萧俭不怒反笑:「事到如今,你还想威胁我?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没有昱儿也就没有你了。而且昱儿是我的孩子,就算他是倩儿所生,但他姓萧。反倒是你们吴家,欺上瞒下,贪赃枉法,内里腐烂至极。你若敢伤我孩儿一根毫毛,我就让你全家陪葬!」 吴氏几乎跌坐在椅子上,怯怯地看着萧俭。这个男人不是在开玩笑,她若敢做什么,他一定会十倍百倍地还回来。他这么多年,悉心培养萧昱,几乎倾注了一生的心血,不就因为萧昱是李倩生的儿子,是李倩留给他的念想。 她若敢毁掉,他不会放过她的。 其实成亲之初,吴氏一直不知道李倩的存在。直到发现丈夫几乎夜夜不归家,才疑心他在外面养了女人。萧俭也的确是小心谨慎,吴氏使出浑身解数,跟踪了他大半年,才终于发现那处隐蔽的别院。 她亲眼看见对她冷若冰霜的丈夫,如何温柔地推着那个女子荡秋千,低头亲吻她,与她低声谈笑。而那个女子当时已经身怀六甲,小腹隆起,美貌非常。 她震惊愤怒之下,回家向父亲哭诉。父亲这才告诉她那个女子的身份。 当初李家谋逆,被判满门抄斩。因为李倩的生母对老国公曾有恩,便央求他将尚在襁褓中的李倩救出。老国公怜李倩孤苦,本想将她养大些再送好人家寄养。但他却突发疾病逝世,这个担子就交到了萧俭手上。 萧俭不舍得将那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送走,一直将她养大,变成了自己的女人。碍于她的身份,他不能明媒正娶,更不能光明正大地与她在一起。 吴氏过府之后,一直没有生育子嗣,按照律法是不能请封诰命的。她请了很多名医都查不出病因,不得已之下,便将李倩生的儿子认到自己名下。可她始终无法容忍李倩的存在,终于在南逃的途中找到了机会,威胁李倩要将她的身份告发,命她主动离开。 那是个刚烈的女子,竟然跳入海中。他们都以为她死了。 片刻后,吴氏从萧俭的书房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冬日的暖阳,今日天气晴好,但她的手心是冰凉的。他们的这场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脸面。 但年轻时种下的因,早晚都得自食恶果。如今在他眼中,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忽然想去都城外的仙云观住一段时日了。 吴氏出去之后,萧俭叫随从进来,要他准备马车。随从问道:「令公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绍兴一趟,带三五个人即可,今日便出发。你顺便找人告诉公子一声。」 随从不知他忽然要去绍兴做什么,不敢多问,连忙应是。 顾行简出府去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家中送节礼。他一不在家,夏初岚就跟着赵嬷嬷学刺绣。不过是一朵池莲,她自己画的花样,赵嬷嬷帮着绣了轮廓,可她老是绣不好。已经报废了三个,她都快没什么耐性了。 「嬷嬷,我天生不是这块料,还是不绣了。」她将绣绷放回桌上,沮丧地说道。 第十七章 赵嬷嬷难得看她到这样,不禁笑道:「姑娘,针线是个精细活,还是童子功,您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飞猛进是不可能的。相爷只要收到姑娘亲手做的香囊,便会高兴。不在乎做的好与坏。」 夏初岚想想也是,只能又拿起绣绷绣起来。 这时,思安进来说道:「姑娘,绍兴那边来人了,说有要事求见。」 夏初岚回道:「请他到隔壁的屋子里,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来的是夏家账房的一个管事,他四处看了看,只觉得相府外面金碧辉煌,里面的摆设却很简朴。宰相月俸六百贯,绝对算得上富有,更何况顾家二爷的生意做得很大,不可能没钱。可看相府里的家具,还不如一个县官家里头的气派。 他倒有点搞不懂了。 管事正想着,见到夏初岚过来,连忙行礼道:「小的见过三姑娘。给您带了些绍兴的特产来,问您新年安好。」说着奉上手中的礼盒。 夏初岚让思安收下,抬手道:「孙管事有心了,请坐吧。」 孙管事应好,暗暗觉得三姑娘真是越发明艳动人了,像那种被人精心呵护的花朵。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孙管事便表明来意:「这次过来,是二爷所托。萧家忽然在绍兴开了很多的店铺,价格奇低,我们很多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二爷想不到法子,派小的来请示您该怎么办。」 夏初岚愣道:「哪个萧家?」 孙管事补充道:「就是原先少夫人的娘家。少夫人跟大公子和离之后,回家接管了生意。短短时间之内,开了很多跟夏家相似的店铺,公然抢我们的生意,还把很多老主顾都带走了。二爷派人去萧家谈,少夫人一律不见。」 夏初岚没想到萧音还有这样的本事,看来她就是冲着夏家来的? 可萧家早已经没落了,萧音从哪里弄到这么一大笔银子?莫非又是从质库借的?可她用接近成本或者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明显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这样的事情持续多久了?」夏初岚问道。 管事的想了想说道:「到今日,大概有半个月了。二爷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降价跟他们竞争?萧家底子薄,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拖垮他们。」 夏初岚摇了摇头:「此举不妥。你回去告诉二叔先静观其变,我们铺子里的价格一律不降。」 「可是姑娘,这样下去我们的铺子里的生意会越来越少……」 夏初岚摆手道:「我们卖东西的价格公道,这几年在绍兴已经形成了口碑和招牌。如果萧家卖的是跟我们一样的东西,他们以那么低的价格出售,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就会偃旗息鼓。反之如果萧家的东西不如我们,便宜纵然能带来一时的客人,久而久之,客人还是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所以不要贸然降价。」 孙管事的听了之后连连点头:「那小的这就回绍兴告诉二爷。」 夏初岚让思安送孙管事出去,独自沉思。 之前回夏家的时候,偶尔在花园里撞见萧音,她也是神色淡淡的,好像谁也不愿意搭理。夏初岚以为她是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头,一时出不来。谁知道最后她会主动提出跟夏谦和离。 萧音管事时就展露出几分天赋,学东西很快,算账也是一把好手。 只不过萧音想重振萧家,恐怕没那么容易。 说起来夏家能有今日,也不能说完全是夏初岚的功劳。夏家每一个人都出了力。当初遇难的船工家眷逼债,夏家要赔一大笔钱,夏初岚也苦思不出对策。后来得到一个世伯的指点,又借了她不少钱,让她与那些船工家眷谈判,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夏家的资本就是海上贸易。夏柏盛出事,但夏家的船只大都还在。夏初岚又在夏柏盛的几个朋友帮助下,重新恢复了海上的贸易。大概是老天眷顾,政策利好,夏家逐渐从困境中走出来,重获生机。 想想她这一路走来,夏柏盛在世时的人脉和打下的基业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萧音想要复制她的经历,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她还有一个顾虑。若她当真不是夏家的女儿,势必要把夏家当家的权力交出去。到时候,她就算有心相护,也没有立场和资格了。 顾行简进来,看到他的小妻子坐在榻上,正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都没发现他。他坐到她身后,伸手揽着她的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夏初岚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是夏家生意上的事。相爷,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兴元府?」 「大概这个月月底吧。」顾行简回道。他已经在安排各项事宜,确保万无一失。他这趟过去,以微服私访为主,肯定不能大张旗鼓。所以要改变身份,用化名。 夏初岚想了想,月底便还有一段日子。刚好绍兴那边的事也会有结果了。 「上元节您有事吗?」她又问道。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又名元夕,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 顾行简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你想让我陪你去街上逛一逛?」 夏初岚点了点头,期待地问道:「可以吗?」 他其实不太想让她去人多的地方。前几次出门,沿途都有男子紧盯着她看,她的长相实在是太招人了。但他又不想扫了她的兴,便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可以,但你要穿男装。」 「可三婶送了一只闹蛾扑花给我,要我上元夜戴出去呢。」夏初岚说完爬下榻,「我拿给您看。」 她去妆台那里翻找了一个锦盒过来,献宝似地打开给顾行简看。 那闹蛾的确十分精致,由一簇簇六瓣花朵的小金花组成,点缀珠片,上有一只大花蛾飞于花丛之中,其下有三叉簪脚,华贵璀璨。顾行简拿起来看了看:「三叔三婶倒是待你好,这件首饰可不便宜。」 夏初岚叹了口气:「三叔一直觉得住在您送我的院子里,亏欠了我们,才让三婶送来这么重的节礼。其实一家人不用算得这么清楚……」她话未说完,又有些失落。三叔可能根本就不是她的三叔,夏衍和杜氏,也许都不是她的亲人。 顾行简观她的神色,将闹蛾放回盒子里,拉着她的手说道:「岚岚,不管你是不是夏家所出,你们之间都有十几年的亲情。我相信三叔他们会待你如故。」 他竟能看穿她的心事。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背上,好像这样才能踏实些。 这几日她将这件事压在心底,刻意不去想,但事关她的身世,不可能不在乎。崇义公府离她那么遥远,崇义公一家都那么陌生,若当真是她的家人,她也不知以后要如何与他们相处。而且身份的改变,还会带来一连串的改变。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但愿这一切是场梦就好了。」 顾行简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世上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就想攀上崇义公府。你倒好,送到你手上的,你却不想要。再耐心等一段日子,就会有结果了。」 那日钱朴醉酒,想必将玉佩的事情告诉了萧俭,萧俭不会不查。若玉佩的主人跟萧俭只是普通的关系,此刻萧俭必定已经登相府的门拜访了。但对方毫无动静,只能说明玉佩的主人跟他关系匪浅,他需小心查实之后,才会来相府。 第十八章 「岚岚,上元节你便戴着这闹蛾出去吧,不用换男装了。」顾行简回头说道。 说起上元节,夏初岚就轻松些了,问他都城灯会的事。顾行简道:「凤凰山下,天街南北,清河坊,官巷口,众安桥等地最热闹。舞队还会在街上表演,扮成仙人童子,多的时候有上百支队伍,十分热闹。你到时候跟在我身边,否则人潮会把你挤丢了。」 「您每年都会去街上看花灯吗?是不是每年的花样都不重复?」夏初岚又问道。 「我已经很多年没去看过了,倒是没注意这些。往年上元节都拉着官员们议事,所以元日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们都不太想看见我。到了元夕,闹肚子的也不少。」顾行简打趣道。 夏初岚忍不住笑,小声说:「谁让您在节日里还拉着他们议事了。一年到头只有过节这会儿才休务呢……」 「所以今年托夫人的福,我就放过他们了。」 顾行简从善如流。 …… 过了几日,萧俭的马车停在了绍兴夏家的门口。他此行没有惊动任何人,当地的官府也不知道。他扶着随从下了马车,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让人上前去叫门。 夏家的家门正对着大街,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猜测他的来头。天潢贵胄,总是自带气势。 夏家来应门的人听到对方报出的名号,愣了半天,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您说是崇义公?」 萧俭的随从应道:「正是。崇义公特地从都城赶来,因为一些旧事,想见长房夫人。你去长房通报一声,不用惊动其他人。」 应门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跑到石麟院去通报了。 杜氏正在读夏衍从太学寄来的信。他将过年时林林总总的事情都写在了信上,足足有十张纸,字里行间都对顾行简赞不绝口,三五句就不离这个姐夫。 杜氏嘴角带笑,好像夏衍就在她面前说话一样。这孩子以前懂事归懂事,人前却有些内向,看信上说在太学交了不少新朋友,虽然课业繁重,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快乐。看来当初让他去考太学是对了。 「夫人还没看完呢?该喝药了。」杨嬷嬷将药碗端过来,吹了吹才喂到杜氏嘴边,「李大夫前两日说,您这身子骨越来越好了,再喝一两个月可以先把药停了试试。」 杜氏也没想到自己能撑下来。当初夏柏盛在海上出事的消息传来,她几乎立刻就想陪着他去死。要不是念在还有一双儿女,还有夏柏盛留下的家业,她早就坚持不下去了。现在岚儿嫁给一个疼爱她的夫君,衍儿入了太学,她也真是没什么牵挂了。 「你可去松华院那边打听了?萧家的事情,二爷准备怎么解决?」杜氏问杨嬷嬷。 「二爷已经派人去都城问姑娘的意思了。最近萧家逼得实在太紧,听说我们家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好几个店面已经关门歇业了。」杨嬷嬷将打听到的事情如实说来。 杜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喝了,拿帕子擦着嘴角:「想当初阿音在夏家的时候,并不起眼。如今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还要二爷派人去求她。夏家被她逼到这般地步,恐怕要岚儿亲自回来才能解决了。」 「可不是。谁能想到素日里闷声不吭的少夫人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杨嬷嬷话还没完,就被进来的思香打断了:「夫人,门外来了个人要见您。」 杜氏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有与什么人往来,听到有人来找,十分意外。再听到思香说那人的身份,几乎一下子站了起来。崇义公萧俭!她愣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将人请到石麟院的堂屋里,我换身衣服就过去。」杜氏平静地说道。 萧俭跟着夏家的下人走进府邸里。这府邸虽然比不过显贵公卿之家,但也比普通百姓家里好太多了。看来这么多年,夏初岚并没有吃过什么苦。他心中稍稍安定,到了石麟院的堂屋,看到壁上挂着字画,都是前朝名家所书。 他派人查过夏柏盛,虽是商户出身,平日却爱买书看书,还收集了不少字画古玩。夏家年轻的两个男子,一个要考科举,一个已经入了太学。 萧俭停在一幅字前,凝神片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去,见一名穿着真红褙子,裹着裘衣的娴静妇人走进来。 杜氏看到眼前穿着玄衣的高大男子,器宇轩昂,气势不凡,连忙垂下目光行礼:「民妇见过崇义公。」 「夫人快请起。」萧俭抬手,「我贸然到府上拜访,情非得已。但我确有要事想询问夫人,还望夫人不吝告知。」 杜氏让堂上的下人都出去,要杨嬷嬷在外面守着,然后才淡淡地说道:「您是想问岚儿的事吧?」既然萧俭人都已经在这里,必定明察暗访过,有了几分把握。她这个时候再隐瞒,便没什么必要了。 萧俭也不跟她绕弯子,说道:「既然夫人知道我的来意,我就实话实说了。这块玉佩,乃是我萧家的传家之宝。而画上的女子,本是我的妻子。」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杜氏展开,看到画上正是和夏初岚十分像的哑娘,还有她临终前放在夏初岚身上的玉佩。 杜氏合上纸说道:「恕我冒昧,您应当是有妻子的吧?还是当今皇后的妹妹。」夏初岚问过崇义公府的事情以后,杜氏也派人打听过,多少知道一些。 萧俭面容凝重:「其中的内情十分复杂。我就想知道,她是否还在世?」 杜氏遗憾地摇了摇头:「她生岚儿的时候难产,撑着一口气将她生下来,之后就离世了。」 萧俭抬手按着额头,心中苦涩难当。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可终究是妄想。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才说道:「夫人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氏点了点头,慢慢道来。 当年夏柏盛看到了海上贸易的商机,尝试着乘船出海。可船到了海上没多久便被巨浪打翻了。夏柏盛趴在浮木上飘到一个小渔村,被一个貌美的村妇所救。那个村妇就是哑娘。哑娘不会说话,悉心照顾夏柏盛,直到他康复。 夏柏盛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想用重金报答她的恩情,可是哑娘分文不取。 后来夏柏盛又在附近的城池筹备新的商船,抽空去探望哑娘,这才发现哑娘已经怀有身孕。村民们说哑娘也是从海上救回来的,并不知道她的来历。渔村的条件实在太艰苦,哑娘的身体又不好,夏柏盛便做主将她接到城里,还去夏家将杜氏接来照顾她。 生产的时候果然十分凶险,哑娘拼尽全力才将孩子生下来。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将随身的玉佩塞进了襁褓里,托夏柏盛夫妇照顾孩子。夏柏盛问她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她想了想,在夏柏盛的手心写下「岚」字,然后便离世了。 夏家嫡出的孩子取名按照辈分,这一辈的女孩是要在名字里加个「初」字,所以夏柏盛就将孩子取名为夏初岚。 第十九章 萧俭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依照杜氏描述的时间推断,夏初岚确是他的亲生女儿无疑。他这个做爹的,十七年了,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流落在民间。 杜氏说道:「我看哑娘读书识字,气质温婉高贵,不像是渔村出身的。但她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起自己的过去。我跟夫君猜想,她大概不愿提起吧。她是天生不会说话吗?」 「她原本会说话……无论如何,你和夏先生帮我抚养女儿十七年,视若己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夏家只要用得着我萧家的地方,尽管开口。」萧俭说道。 杜氏摆手道:「哑娘救我夫在先,我们做的这些不算什么。而且岚儿她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这些年一个人撑起夏家,更是不易。说起来,是我们夏家欠她更多,所以谈不上大恩大德。只是令公,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但说无妨。」 杜氏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我们小门小户的,没有什么见识,说得不好,还请您海涵。我虽不知道当年哑娘跟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在我们面前从未提过崇义公府半个字,也没有说出岚儿真正的身世,大概也想让她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孩子吧。若您要将岚儿认回去,请看在哑娘的份上,一定要护好她,别让她受到伤害。而我依旧还会当她是我的女儿,夏家也永远是她的家。」 萧俭起身,朝着杜氏深深一拜。杜氏连忙起身道:「您这是作何?万万使不得。」 「夫人的胸襟气度,令萧某感佩。倩儿母女能遇到你们夫妻,是她们的福气。今日叨扰你许久,我该告辞了。」 杜氏行礼相送,萧俭要她留步,然后出门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杨嬷嬷来扶杜氏回房,悄声问道:「夫人,刚刚那人是三姑娘的亲生父亲?那样的相貌气度,不是等闲之人呢。」 「萧家本是皇族,当然不凡。」杜氏叹息道,「这件事暂且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横生枝节。」 「老身晓得了。」 萧俭坐在马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夏夫人说得没有错。倩儿跳入海中奇迹生还,却只想在偏僻的渔村终老,也不让孩子来找他这个生父,应该是不愿再跟过去的一切有牵连了。 她的性子温柔顺从,从来不会反抗。从小时候,他要她读书写字,到长大后他占有她,她一直都顺着他的意思。 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到底快乐不快乐。 应当是不快乐的吧。他能给她所有的爱,却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她无法过着光明正大的生活,连辛苦产下的孩子,都要被抱走。他不在别院的那些日夜,她一个人该是怎样的寂寞难熬。 他是如此自私,以爱的名义剥夺了她的自由。如果时光能够倒转,他一定会放她走,将这份爱深埋在心底。 可她终究是把玉佩留给了他们的女儿,还将她取名为「岚」。他的表字是青岚,很少人知道,因为能直呼他表字的人几乎没有。只在她年少的时候跟她提过一次,她却记下来了。 她还是想给他们父女之间,留下一丝牵连吧。 为了上元灯节,临安从冬至以后就开始准备了。各地也都进献了花灯参展。其中最有名的是苏灯,用五色琉璃制成。福州进献的灯则是白玉所做,玉壶冰心,也十分别致。 各地竞相进献奇巧花灯,许多花灯因十分庞大,无法直接运送,便请了能工巧匠在都城里组装。 南渡之初,因为国家动荡,上元灯节一度停止。直到最近几年,政局稳定,才开始恢复。按例从正月十四一直开放到正月十六夜。 到了正月十四的黄昏,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上了形制各异的灯笼,以增添节日的气氛。 相府里,夏初岚坐在妆台前,准备出门的行头。思安帮她梳发,头顶盘髻,戴上闹蛾,其余的长发垂下。她穿着一袭白裙,犹如蟾宫仙子。夏初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对思安道:「这样不妥吧?还是梳一个妇人的发髻……」 赵嬷嬷看了一眼说:「姑娘这样打扮好看。」 思安点头附和道:「上元夜出去看花灯,年轻姑娘都是这样打扮的。」 正好顾行简端着茶碗走进来,看到坐在铜镜前的妻子,愣了下神。夏初岚回头征询他的意思:「相爷,这样可以吗?」 顾行简将茶碗放在旁边的榻上,径自走到她面前。远山如黛,秋水为瞳,白皙的皮肤宛如刚出水的芙蓉,当真漂亮。他微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提笔蘸了胭脂,在她眉心画了朵莲花。 他的手指微热,目光专注,夏初岚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片刻后,他搁笔说道:「好了。」 这嫣红的花钿犹如点睛之笔,衬得她的容色更添几分艳丽之感,也似在他心头点了一颗朱砂。 思安和赵嬷嬷纷纷惊叹,果然只有男人最懂女人的美。 顾行简凑过去在夏初岚耳边说了一句话。夏初岚脸颊发烫,轻轻用手推开他,然后转身对思安说:「今夜人多,你带赵嬷嬷去街上的时候小心一些。记得看好身上的钱财。」 「姑娘放心,南伯带着我们呢。您和相爷好好玩。」思安说着,对夏初岚眨了眨眼睛。 夏初岚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顾行简带着夏初岚出府乘坐马车。今日是六平驾马,崇明提前跟顾行简告假,估计是带着陈江流去街上玩了。马车驶出裕民坊,很快就到了朝天门附近,那里已经是一片灯的海洋。 朝天门正中摆放了一个琉璃灯山,前后设玉栅栏,装饰花卉。高五丈,上面人物皆用机关活动,四壁彩绘各色故事,一龙一凤盘旋着蜿蜒而上,口中喷水,十分壮观。此乃禁中所建,吸引了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御街两侧各拉出一条隔离带,里面放着走马灯,皮影灯,龙凤灯,神仙灯等琳琅满目的品种,光华流转。 百戏艺人在其间表演,各自卖力地吆喝,歌声四起,灯火煌煌。 临安百姓皆身穿罗绮新衣,稚龄小童手中提着花灯,行人摩肩接踵,往来不绝。 夏初岚被这人山人海的场面所震撼,紧紧地抓着顾行简的手,一不小心真的会被人群挤散。 顾行简索性将她揽在怀中,一路护着前行。好不容易拐进了一条巷子里,人才没有那么多。夏初岚看到顾行简的额头上出了层汗,拿出帕子帮他擦:「早知道这么多人,我们就不来了。这哪里是看花灯,简直是看人。」 顾行简笑着看她:「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的热闹么?」 其实她就想跟他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好。 「走一走,看一看了!猜灯谜拿花灯了!」这时他们身后有人喊道。 夏初岚回过头,看到是一个摆满花灯的小店,因为不在御街上,生意比较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观看。但摆放出来的花灯看上去做工精良,尤其是临街架子上的一盏琉璃做的兔儿灯,光洁无暇,十分好看。她不由地走过去问道:「店家,那盏兔儿灯怎样才能拿到?」 第二十章 那店家看到是一个十分貌美的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再看那姑娘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一名高挑清瘦的男子,暗叹原来是个有主的,十分惋惜,嘴上仍说道:「姑娘好眼力,这兔儿灯乃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只需连续答对十五个灯谜就可以拿走,一个灯谜十文钱。」 夏初岚在绍兴的时候也猜过灯谜,并不是十分擅长,便回头看着顾行简。他那么有学问,猜对十五个灯谜应该不是难事。 顾行简看出她目光里的渴求之意,说道:「夫人想要我答题?」 夏初岚点了点头,拉着顾行简的手说道:「可以吗?」她的口气带着讨好之意,在外人看来就是在向夫君撒娇了。旁边的男子纷纷羡慕起顾行简来。若是有这么美的娘子向他们撒娇,别说是兔儿灯,就是天上的月亮都给摘下来。 顾行简还未说话,旁边插进来一个声音:「店家,这个灯我要了。」 夏初岚侧头看去,只见萧碧灵和凤子鸣也来了这里。凤子鸣先看到夏初岚的,原本只是目光停驻了一下,却被萧碧灵发现了,拉着他也要过来。他先向顾行简行礼,不太敢看夏初岚。他初见她时,便觉得她太素淡了,若是好好打扮,必定更加出众。她今夜虽然打扮仍显素雅,但妙在眉心的那朵红莲,将她五官里的艳丽都带了出来。 说是国色天姿也不为过了。 萧碧灵早就发现凤子鸣在偷看夏初岚,心中愤愤不平。一个商户女攀上高门罢了,不过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迷惑了一个比她大那么多的男人。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有什么了不起?她也不怕顾行简,她可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背后是整个崇义公府,难道顾行简还能把她如何? 「店家,这个灯你开个价吧,多少钱我都要了。」萧碧灵豪气地说道。 凤子鸣小声道:「碧灵,既然是老师先看中了,我再给你找别盏……」 「为何要别盏?就要这盏。」萧碧灵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店家看了夏初岚一眼,才对萧碧灵说道:「这位姑娘,我这花灯是猜灯谜来换的,否则多少钱也不卖。既然两位姑娘都看中了这盏花灯,不如就一起猜灯谜吧?谁先连续答对十五个灯谜,这兔儿灯就是谁的。」 夏初岚本来不想跟萧碧灵争,刚想拉着顾行简离开,顾行简却已经吩咐六平过去交钱了。 萧碧灵自然不甘落后,也让侍女交了钱,然后对凤子鸣说道:「凤哥哥,你一定要帮我把花灯赢回来。」 凤子鸣简直哭笑不得。萧碧灵到底知不知道顾行简是谁?当今世上,敢跟顾行简在才思上一较高低的人,恐怕还没出现呢。何况哪有学生跟老师争东西的道理?他想婉拒萧碧灵,那边顾行简淡淡地说道:「士卿不用拘礼,不过是玩玩而已。」 那店家趁机吆喝,竟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这条巷子本来就临着御街,人们听说有两个男人为了各自心爱的女子要猜灯谜一较高低,便都赶来看热闹了。 张咏携着夫人刚好在附近闲逛,远远地看到小店前站满人,也凑过来看。当发现顾行简时,他十分震惊。这家伙出了名的不爱张扬,竟然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比试? 张夫人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张咏摆了摆手,看到顾行简旁边那两个……凤士卿和清源县主?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清源县主一贯骄纵,大概欺负到了某人心尖尖上的人,某人这才坐不住了。 那位店家想必也是个读书人,出的灯谜并不寻常,甚至有的题还比较刁钻。围观的人看了灯谜的题目之后,抓耳饶腮,都想不出答案。但顾行简几乎是扫了一眼就写下答案。 那店家凑近了看看,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道:「这位先生,好字啊!」 顾行简神色淡然,继续答下一题。这些奉承话听过太多,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夏初岚站在顾行简的身边,听到别人夸他,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比夸她自己还要高兴。灯火映照在男人的脸上,他握笔写字的模样,认真而又专注,那手骨指节实在是太好看了。 顾行简难得被她这样盯着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同时答题的凤子鸣速度也很快,只不过跟顾行简相比,还是稍逊一筹。他知道自己赢不过老师,老师特意放下身段与他一争,不过是因为看不惯萧碧灵的跋扈,想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这是一场必输的比试。 萧碧灵看到顾行简快答完十五题了,凤子鸣还在第十题停滞不前,不由地开口催他。凤子鸣没有理她,心口窝着一团火。若不是看在萧碧灵身后的崇义公府份上,他早就拂袖离去了。何必在这里自取其辱。 这时,顾行简搁笔,已经全部答完。 那店家没想到他能答得这么快,便将他写的东西拿起来看。等对完一遍答案之后,他难以置信地看了顾行简两眼,暗暗猜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有误么?」顾行简问道。 「没有,全都正确。」店家悻悻地说道。他原本打的算盘是两人都不能答对十五题,兔儿灯不用交出去,而他又能延揽客人。哪里知道今日碰到行家里手了。正常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十五题全都答对呢? 凤子鸣虽然也全对,因为耗时比较多,兔儿灯自然归夏初岚了。 夏初岚从店家手里接过灯,十分高兴。萧碧灵却觉得颜面尽失,也不理凤子鸣,自己气呼呼地走了。 凤子鸣向顾行简行礼,讪讪地离去。他刚才扫了一眼老师抽的题目,比他的难多了,但老师却答得又快又好。说来他只比自己年长十几岁,却如巍峨高山,浩瀚江海一般,难测高低深浅。 顾行简牵着夏初岚从人堆里出来,看她对那兔儿灯爱不释手,像个孩子一样。其实不过是盏普通的琉璃灯,她要是喜欢,他能找到做得更好更精致的送给她。 「这盏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顾行简不解地问道。 因为是兔子的啊。夏初岚在心里说道。但她面上只笑了笑,将兔儿灯举高些:「您不觉得很可爱吗?」 顾行简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她说可爱便可爱吧。 两个人正说话,前面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顾行简抬头一看,是张咏和他的夫人,拱手一礼。张夫人倒是好久没看见了。 张咏说道:「刚才我远远看见你,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今日难得遇上了,我请贤伉俪到旁边的茶楼里喝一壶茶吧?」 顾行简侧头询问夏初岚的意思。夏初岚点头了,他才答应。 张咏暗自叹了口气,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家伙是个妻奴呢? 张夫人是第一次见夏初岚。她原本沉浸在丧女之痛中,宴饮交游一律都取消了,所以宫中的梅花宴也没参加。眼看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才跟着张咏出来逛灯会。她早耳闻顾相的夫人年轻貌美,今日终于得见佳人,与顾相真是男才女貌,十分登对。 第二十一章 张咏和顾行简一起在前面走,乔氏则亲昵地挽着夏初岚跟在后面。她对夏初岚说:「顾相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呢,身边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他向来不爱热闹,从前可没见他主动陪谁逛灯会。他对你啊,是真的好。」 夏初岚看了看前面的男人高挑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甜甜的。 茶楼里头这时候也是人满为患,幸好张咏是这里的老主顾了,掌柜在二楼给他们留了一个雅座。 等他们上了楼,看到二楼正对楼梯的地方坐着一男一女,正是陆彦远和莫秀庭。 陆彦远原本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对莫秀庭的问话一律不答。若不是母亲硬逼着他陪莫秀庭出来看花灯,增进夫妻感情,他怎么会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跟莫秀庭之间能有什么感情? 政治联姻,多是各取所需罢了。 「夫君,这家茶楼的茶很有名气,你无论如何要尝一尝。」莫秀庭从茶博士的托盘里将茶碗拿下来,放在陆彦远的面前。 陆彦远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样的好茶没尝过,自然也没觉得这茶如何。最艰苦的日子应该就是当初跑去泉州散心的时候,身上没带什么钱,后来穷到连玉簪子都要拿去质库抵押。幸好被夏初岚看见,二话不说就借给他银子。 他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回忆。 他们初次见面,他是个落魄公子,她是富家千金,一见倾心,倒像是戏本里写的那些故事一样。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承诺过对她好的,但终究是食言了。 莫秀庭自顾地说道:「夫君没尝出来这茶里有股桂花的香气吗?据说煮茶用的是凤凰山上的泉水,味道特别清冽。」 陆彦远不置可否,他对这里的茶一点兴趣都没有,急于想走。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顾行简和张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彦远,两个人皆停住了脚步。后面的夏初岚和张夫人自然也停了下来。 二楼座无虚席,他们跟陆彦远之间不过隔着几张桌子的距离。只不过陆彦远突兀地站起来,吸引了旁人的目光。有认识他们的人,小声地议论起来。 陆彦远不理会那些人,拱手道:「难得碰到两位大人,不如坐下来一道。」 顾行简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巧,我们有事要到雅间里谈,世子请自便。」 陆彦远面色一僵,旁边议论的声音更大了。张咏当然知道陆彦远跟夏初岚之间的事,连忙补充道:「世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真的有些公事要讨论,就不打扰您跟夫人的雅兴了。」 陆彦远的目光始终落在夏初岚的身上,不加掩饰。今夜的她分外好看,应该说嫁做人妇之后,眉梢眼角的稚气全都脱去,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但只要想到让她蜕变至此的人是顾行简,陆彦远的手就不由地握紧成拳,暗恨频生。 为什么站在她身边的人不能是他? 夏初岚下意识地往顾行简身边靠了靠,不喜欢陆彦远的眼神。顾行简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看向陆彦远的目光里含有几分警告的意味。要不是此处人多,他定会让潜藏的暗卫动手,将这碍眼的人驱逐。 但陆彦远毕竟是英国公世子,身份尊贵,身边肯定也有人跟着。真要动起手来,两边都不好看。 两个人的目光对峙了一阵,陆彦远先败下阵来。连父亲都忌惮几分的人,他又能从他手里讨到什么好处?他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叙吧。」 顾行简点了下头,不由分说地揽着夏初岚先进了雅间。陆彦远看到他们夫妻之间十分亲密,夏初岚怀里抱着一盏琉璃灯,抬头跟顾行简说什么,脸上带着笑意。顾行简边听边点头,好像还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她的笑意更浓了。 陆彦远至今都记得,以前她说喜欢他时的模样,含羞带怯的,犹如未绽的花朵。只不过现在她看顾行简的目光里多了崇拜,迷恋和依赖。顾行简应该待她很好吧?给了她名正言顺的名分和地位。 莫秀庭看到人都走了,陆彦远还盯着他们雅间的门,生气地将筷子按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怕明日都城里头流言四起? 「你做什么?」陆彦远皱眉问道。 「夫君看够了吗?我觉得这里茶也没那么好喝,我们回去吧。」莫秀庭起身道。 原本陆彦远也不想呆在这个茶楼里,可现在他忽然想坐在这里多品一会儿茶,便对莫秀庭说道:「我再坐会儿,让定北送你回去。」 莫秀庭忍不住讥讽道:「你坐在这里又能如何?她不会再看你一眼。当时你伤重昏迷,我跟母亲一起去求她,她都不肯来见你。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了。你不知道都城里都在传,顾行简对她有多好吗?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疼宠着。换了是你,你也做不到他那样。」 陆彦远的脸色沉下来,叫来定北。莫秀庭愤然转身离去。 雅间里,张夫人跟夏初岚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吃茶点闲聊家常。张夫人的堂兄是原来兼管市舶司的转运使,从他那里听到了一点关于夏柏青的事。 「我听堂兄说你三叔这个人很有原则。有一日他手下的人借了他十文买早点,后来大概把这件事忘了,但你三叔还向他讨要了。按理说,你们夏家乃是绍兴的首富,不至于连十文钱都缺吧?」张夫人没有恶意,只是当趣事一样说起。 夏初岚认真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三叔连跟我都算得很清楚。别说是十文,一文他都不会放过的。我三婶还常说,要是让我三叔管家里的账,估计得把她们娘儿俩饿死。」 张夫人也笑起来,觉得这一家人很有趣。 张咏和顾行简坐在圆桌上品茶。张咏说道:「那位好歹是英国公世子,差点被你弄得下不来台。知珩,你以前也不这样的。」 顾行简晃了晃手中的茶碗:「人都是有底线的。他不顾英国公府的脸面,我自然也不用留情。」 张咏知道陆彦远肯定有什么地方得罪顾行简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过问别人家的私事,便换了话题:「我听说皇上准备叫普安郡王从兴元府回来。明年春天不是要给他和恩平郡王选妃么?恩平郡王已经定了李家的姑娘,普安郡王据说是选了蒋家宗族里的姑娘。」 张咏管进奏院和通进银台司,很多文书都是最先到达他手中,入内内侍省的动静也了若指掌,知道的自然比旁人都多。所以门下给事中这个位置,就相当于整个朝堂的耳目,顾行简是必然要握在手中的。 李家和蒋家可谓是旗鼓相当,皇帝的意思就是普安郡王还没有出局。 张咏继续说道:「可今早进奏院收到兴元府的文书,普安郡王拒不回都城。说要等兴元府的事情妥善解决了才肯回来。恰好今日到十六休务,文书还没呈上去。估计皇上看了,非得发怒不可。这普安郡王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等我二月到了兴元府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赵琅要是在这个时候回都城才是真的不妙。皇上向来最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那道诏书也不过是试探之一罢了。 「你刚刚说要带夫人一起出去办差?」张咏看了夏初岚一眼,「边关苦寒,夫人看上去这么娇贵,万一受不住那苦,你不心疼?」 顾行简也看向夏初岚那边:「她执意要跟我一起去,怎么说也不肯听,我也拿她没办法。我想这一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把她一个人留在都城到底是不放心。到时候让她扮成随从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护,想必也不会有危险。」 张咏「嘶」了一声,带着几分调笑的口吻说道:「没想到这天底下也有你顾知珩搞不定的事和人。」 顾行简也笑了笑,然后说道:「我离开都城这段日子,朝堂上的事情,你得盯着些。尤其是莫怀琮那一伙人。近年,莫怀琮年纪大了,行事越发诡谲。上次我从魏瞻手里查抄的暗账虽还没细看,但我觉得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张咏点头:「对了,那账本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既然答应了皇后要将吴致文保住,那么账本上牵涉到的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追究了。我收着账本,就是为了防止落入他人手中,成为把柄。除此之外,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张咏觉得顾行简最近有些变化。好像话多了点,变得有人情味和烟火气了。不知道是不是成亲的缘故,人也不像从前那么冷淡了。看来娶妻是娶对了。 他们在茶馆里坐了一个时辰,外面街上的热闹却经久不绝。临安百姓重视上元节,视之为一年之始,这几夜都要通宵游玩。顾行简正跟张咏闲谈,看到夏初岚偷偷打了个哈欠,便对张咏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要回去了。」 张咏送他们从雅间出来,陆彦远居然还坐在外面没有走。跟来时的座无虚席相比,此刻已经有了几个空位,莫秀庭也离开了。 陆彦远又看向夏初岚,似乎欲言又止。有时候将一个人深埋在心底反倒不觉得什么。只有见到了,才知道自别离,思念未停蹄。 夏初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茶馆是对所有人开放的,他想走想留都是他的自由,她也不能指责。此处人多眼杂,顾行简牵着夏初岚下楼,没有理他。 陆彦远欲起身,张咏走到他的桌子旁边,按着他的肩膀,用闲谈的口气说道:「世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 回去的马车上,顾行简一直没有说话。 夏初岚试探地拉了拉他的手指:「您在生气吗?我真不知道陆彦远为何如此……上次他拦了马车之后,我当真没见过他了。」 顾行简看向她:「他还未将你放下。岚岚,我也是男人,我会嫉妒。」 夏初岚俯身趴在他的手心里说:「您嫉妒什么?以前的事我都忘了。我在这里,就在您的身边,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旁人。晚上您帮我猜灯谜的时候,我就在想,能嫁给您真好。还有这双手,握笔的时候真是好看……」 她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掌心里,很痒。顾行简呼吸一滞,将她拉了起来,抱在怀中。她今夜很美,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而只有他能将她揽入怀中。 「岚岚,这双手不仅能握笔……」他贴着她的耳畔说道。 夏初岚不解地看着他,但很快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他后背上的衣服,才能抑制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吟叫。 手指能准确地找到她最敏感的那处,用力地点按。她咬向他的嘴唇,浑身蜷在一起,拼命摇头,眼睛里弥漫出一层迷人的水雾,眉间的红莲更加妖娆。 此刻马车颠簸了一下,她终于叫出声,脱力般地倒在他的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胸膛。六平还在外面,行走的马车随时经过闹市,这样的刺激是前所未有的。 顾行简低头亲吻她的头发,近来她的表现越来越好了。 等马车到了相府,顾行简将她抱下来,大步走回竹居。她的裙子底下早就湿成一片,他直接就能进去。他们之间已经磨合得越来越好,很快就有了第一次的高潮。 赵嬷嬷和思安听到动静,知道是两人回来了,连忙过来想要伺候。可见那大门紧闭,里头连灯火都没有点,就双双心照不宣地回到了住处。赵嬷嬷帮着思安整理夏初岚去兴元府的行装,叹气道:「可惜我年纪大了,不然也想跟着你们到处走。」 「我们这趟是去办差,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而且兴元府可不比都城……您还是在都城里享福吧。」思安笑着说道,「没准回来的时候,姑娘就有身子了呢。」 赵嬷嬷知道寻常夫妻按照这样的频率,半年肯定也就怀上了。可夏初岚的身子,赵嬷嬷最清楚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她叮嘱道:「你跟六平可得小心照顾姑娘。千万别让她受寒了,翰林医官开的方子也都带在身上。」 「您放心吧。相爷自己就会看病呢,难道还能亏待我们姑娘不成?不过您说,崇义公忽然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她们晚间回府的时候,门房那边说崇义公府的人来禀报,明日崇义公会登门拜访。 早晨的阳光从帐外洒进来。夏初岚抬手,想要舒展一下筋骨,这才发现自己背靠在男人怀里,他的手横抱在她胸前,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压在她的身侧。 她看了看昨夜曾在她身体里肆掠的手指,忽然很想咬一口。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这些,学习能力倒是很惊人,不过一个多月,已经能弄得她濒临崩溃了。 昨夜她哭着求饶,快感就像狂风暴雨一样,她几乎都承受不住。最后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面发生什么她都不知道了。 眼下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里面连抹胸都没穿。 顾行简早就发现她醒了,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手。 「在看什么?」他低头埋在她的发间,轻声问道。很少在晨间亲眼看着她醒来,小小的一团,猫在他怀里,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夏初岚没想到他醒了,连忙移开目光,小声道:「您今日没去打拳?」 「休息一日,陪你。」顾行简说着,手伸进她的中衣里,握住那团浑圆,在她脖颈间亲吻起来。 他的呼吸逐渐粗重滚烫,夏初岚扭了下身子,抓着他的手臂,急促地说道:「夫君,一会儿思安和赵嬷嬷就要进来了……」 顾行简将她转过来,忽然问道:「你们在一起时,你叫他什么?」 她想了想才知道他问的是陆彦远。昨夜要的那么凶,肯定也是受了陆彦远的刺激。他果然很介意陆彦远的存在。她不想说,其实也不是她叫的。但在他的变相逼问之下,她还是乖乖交代了。 她叫他陆郎,爱人之间最亲密的称呼……顾行简的目光沉了沉,捏着她的下巴:「岚岚,你也叫我一声。」 夏初岚抬眸看他,他的神情十分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莫不是连这个也要吃醋?她别开头,顾行简却把她搂得更紧,几乎贴压在他的胸膛上。她双手抵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我快喘不上气了。」 第二十三章 他低头吻她,一直磨着她叫,将她的中衣都扯开了。最后她听到思安和赵嬷嬷进来的声音,匆忙叫了一声:「顾郎!」 顾行简只觉得心头一阵酥麻,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几岁。她叫夫君时还有几分敬畏之意,这声「顾郎」完全就是把他放在平等的地位上了。而且声音娇娇软软的,十分悦耳。 「岚岚,再叫一声。」顾行简捧着她的脸哄道。 夏初岚可不打算听他的。真要这么叫,牙齿都要酸掉了。 刚好思安在帐外试探地问道:「相爷,姑娘,你们起了吗?」 夏初岚连忙推开顾行简,自己坐了起来,胡乱拉好中衣,一溜烟地跳下床去了。 顾行简满怀都是她的香气,笑着摇了摇头。 思安给夏初岚梳头发的时候才说了崇义公要来拜访的事情。夏初岚带耳坠的手顿了一下:「他可有说是为了何事而来?」 「并没有说。」思安摇头道,「昨夜本来要告诉姑娘,但看到您跟相爷已经歇下了,奴婢跟赵嬷嬷就没来打扰。」 顾行简穿戴得比较快,已经坐在榻上看书,闻言慢慢地翻过一页。看来崇义公已经把事情都调查清楚了。 …… 萧俭回到都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本来要即刻到相府登门拜访,但是忽然生了几分近乡情怯的心思。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早上就叫人将萧昱叫过来。 萧昱抱拳行礼:「父亲前两日去绍兴了?可是那边有什么事?」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凤子鸣,但凤子鸣这两日在都城,跟萧碧灵在一起。 萧俭摇了摇头,看着丰神俊朗的儿子,与他年轻时几乎一样。但棱角更加俊美,有几分她母亲的神韵在里头。 萧昱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吴氏的亲生骨肉,生母另有其人。但萧俭为了防止他乱想,也没说得很清楚。 萧俭叹息了一声,才说道:「你今日跟我去相府一趟,你妹妹在那里。」 萧昱闻言愣住。妹妹?什么妹妹? 「你母亲当年离开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你的妹妹。她在夏家长大,正是夏家的三姑娘夏初岚。」萧俭说道。 萧昱倒退了一步,脑海中浮现夏初岚的模样。那姑娘他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印象深刻,竟然是他的妹妹?他知道父亲不是草率之人,会这么说一定是调查清楚了。 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不过是多个妹妹,要他接受这个并不难。可崇义公府到底不是寻常人家,后续还有许多问题。父亲要怎么对外说这个妹妹的来历呢?而且夏初岚嫁给了顾行简,他们萧家从立场上来说与顾行简并不是一致的。顾行简忠于皇室,若跟前朝的皇族扯上关系,恐怕会失去皇帝的信任。 萧昱能想到的,萧俭自然也能想到。但即便如此,顾行简还是让钱朴告诉了他玉佩的事,他对顾行简又高看了几分。若不是真心为夏初岚好,顾行简不会放弃自己的立场,帮她找回真正的家人。 萧俭双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苦笑道:「我们暂时也别想太多。我虽然想把她认回来,但她未必肯认我这个父亲。这十几年来,我一日未尽父亲的义务,更没有看着她长大嫁人。这个时候去认亲,只怕……」 「父亲不必担心。就算她一时想不通,但我们是骨肉至亲,她早晚会想明白的。只是您刚才说母亲怀着她离开,那母亲……」萧昱带着几分期待问道。 萧俭站起来,在多宝阁那里按下了密室的开关,然后负手对萧昱说道:「你母亲生下你妹妹就过世了。跟我进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萧昱没想到父亲的书房里居然还有个密室,暗暗吃了一惊,跟在他的身后进去了。 等到父子俩再从密室出来,萧昱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萧俭将密室的门关上,说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母亲,让她们母女流落在外。我亲自去夏家看过,收养你妹妹的夫妇是十分和善的人,对你母亲和你妹妹很好。这些年,她应当过得不差。」 但萧俭也明白,夏家终究是商户,商为最次,比不得崇义公府显贵。三年前,英国公夫妇就是因为她商户女的身份,不让她嫁给陆彦远,险些害她丢了性命。若他们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只怕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她? 萧昱刚才看到了生母的画像,的确与夏初岚长得十分相似。有这幅画像,几乎不用再找另外的凭证来确定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想到母亲坎坷的身世,还有流落在民间的妹妹,他心中五味杂陈。原本萧碧灵的清源县主之位应该是夏初岚的,享受这荣华富贵的人也应该是她。 只能说造化弄人。 这么多年,萧昱虽然知道吴氏不是自己的生母,但心中对她还是存着几分尊敬。可今日知道真相之后,他对吴氏只剩下冰冷的敌意。 「您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萧昱握着拳头说道。 「吴氏的父亲在世时,吴家的权势很大。我这些年也是费尽思量,才一点点地削弱他们的势力。你小的时候,我怕你知道真相,不懂得掩藏情绪,那对你绝非好事。等你长大之后,我想找机会告诉你,又怕你陷于复仇的情绪之中。」萧俭按着萧昱的肩膀,「你生母到底是罪臣之后,她的身份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当年她若不是为了保护你,也不会狠心地跳海。你别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萧昱已经过了冲动无知的年纪,这些年萧俭一直在悉心培养他,他又在皇城司任职,轻重他还是能够分得清的。他点了点头,对萧俭说:「父亲准备何时去相府?」 「就现在吧。」萧俭深吸了口气。不管结果如何,他总要去面对。 …… 夏初岚隐隐猜到了崇义公今日的来意,只怕与她的玉佩和身世有关。顾行简看到她坐着发呆,握了握她的手,十分冰凉。 「放松些,其实未必是坏事。」他安慰道,「人总要知道自己的根在何处。他们若是你的亲人,你的身份就不同往日了。」 「可我什么准备都没有。见到他们要说什么呢?」夏初岚低声道。她总有种自己要冒认别人身份的错觉。她并不是真的夏初岚了,只是占着这躯壳而已。 但这世间也只有她这个夏初岚了。 顾行简摸了摸她的头顶:「随自己的心意就行了。你只需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夏初岚靠在他的怀里,心中稍稍安定。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这时,思安走进来说道:「崇义公和公子已经在堂屋等着了,说要见姑娘。」她很奇怪崇义公父子要见的怎么不是相爷呢?找姑娘能有什么事…… 夏初岚认命般地站起来,顾行简道:「我陪你过去,在耳房里等你。」 夏初岚点了点头,有他在身边,多少能安心一点。 堂屋里,南伯殷勤地给萧俭父子上了茶,问他们有什么吩咐。萧俭一向深居简出,等闲人见不到,南伯自然小心伺候着。萧俭道:「你去忙吧,有事我们会叫你。」 南伯应是,恭敬地退下去了。 第二十四章 父子俩坐在椅子上等夏初岚,从未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恐怕这天底下能让崇义公父子这么耐心等待的,也只有夏初岚一个了。等到门口出现她的身影,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萧俭是第一次见夏初岚,愣在原地,心潮起伏不定。这张脸,跟他心爱的女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不是年纪相差太多,他几乎以为是他的倩儿站在那里。他在来的路上就听萧昱说母女俩长得很像,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果真如此。 夏初岚也是初次见萧俭,原来传说中的崇义公长得这般高大英俊,完全不逊于萧昱。但她并不像萧俭表现得那么激动,而是淡淡地行礼问道:「不知令公和萧大人找我何事?」 「你坐下,我们慢慢说话。」萧俭抬手道,口气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是他跟倩儿的女儿,他若早知道她的存在,一定会把他拥有的一切都给她。可现在两个人很陌生,他尽量不吓到她。 萧昱看了父亲一眼。这么多年,父亲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从来没见过他用这样的口气跟人说话。 夏初岚依言坐下,萧俭和萧昱也分别入座,两个人都看着她。萧俭说道:「想必相爷也告诉你了,你身上的麒麟玉佩乃是萧家之物。」 「那是我爹留给我的,我并不知道来历。」 萧俭艰涩地开口:「我前几日去过绍兴,问过你的养母,她将一切都告诉我了。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昱儿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虽然夏初岚已经有准备,但这些话从萧俭口里说出来,带来的震撼还是不小。她竟然是崇义公的女儿?萧昱还是她的亲哥哥?只在别人口中听过的崇义公府竟然是她的家? 夏初岚笑了笑,客套地说道:「令公,我活了十几年,只知道父亲是泉州商人夏柏盛,母亲是杜氏,夏家养我长大。我不能凭您几句话,就将我十几年的人生全盘推翻了。」 萧俭叹了一声:「我知道要你现在接受可能有些困难。但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姓萧,你身后是整个崇义公府。」 这就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 夏初岚没说话。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偶尔夜里霜重,凝结在枝头,白天还剩下一些晶莹的霜体。堂屋这里的格子窗为了防风,关得严实,但还留了一扇,冷风从外头灌进来,她拢了拢肩上裹的裘衣,看着窗外凉凉地说道:「我娘是为什么离开崇义公府的?」 她没有用敬语,口气也十分冷淡。若崇义公不是这个身体的生父,凭他的地位,她会很尊敬他。但他既为人夫,为人父,却未能照顾好自己的妻女。原主在夏家的十四年确实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可终究因为身份的问题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继而香消玉殒了。 她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萧俭怕夏初岚受到更大的刺激,也没把李倩的身份说清楚,只大概说了是南逃的途中,李倩跳海未亡,后来又救了夏柏盛,托他照顾自己的女儿。 「有些事,我还是从你养母那里知道的,当时我和你娘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倘若知道,她不会那么做,我更不会让你们流落在外。」萧俭抬头看着屋顶的藻井,「你怪我这个做爹的也是应该的。我打听了你这十几年的生活,也知道你受到的委屈。我会慢慢补偿你。」 补偿,要怎么补偿?人都已经不在了。 夏初岚心里升起一阵悲凉之感,崇义公府的确是个很大的靠山,但是他们在她被英国公府所拒的时候没有出现,在夏家几乎要倾覆的时候没有出现,这几年她挣扎求存的时候也没有出现。如今她有顾行简,夏家也站稳了脚跟,她什么都不要。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萧俭从未如此难熬过。 夏初岚站起来说道:「你们回去吧。我什么都不要,也不想回萧家,就当我不知道此事。」说完,人已经往外走。 萧俭张了张口,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她的性子一点都不像她的娘,倒是跟他年轻的时候很像,到底是亲父女。想到这里,他便没有那么沮丧了。无妨,只要知道她的存在,他以后一定会尽力照顾她的。 至于别的事,她想怎么样都好。 萧昱原本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此时才起身追出去,拉着夏初岚的手臂说道:「你就这么不想接受自己的身世吗?你以为父亲心中不内疚自责?在来的路上,他一直问我你的事。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 夏初岚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大声说道:「因为他内疚自责,我这些年所遭受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你是崇义公府的长子,锦衣玉食,可我呢?没错,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但我是商户出身,因此受尽人的非议和白眼。若不是他的疏忽和不负责任,我不用面对这些。」 萧昱怔怔地看着她,她说话的声音很冷静,眼睛却通红,仿佛要哭出来似的。 「你别哭……」他忽然有点手足无措。 夏初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不是别人的事,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从记忆里排山倒海而来。这几年,好多次因为撑不住而强行内敛的情绪,仿佛都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 她是崇义公之女,她本来不用承受这些。虽然这几年的努力可以视作报答夏家的养育之恩,可她没办法将记忆里的恐惧,挣扎还有濒死的绝望都视若不见。 要她坦然地接受这一切,认下忽然冒出来的亲人,至少她现在还做不到。 萧昱从怀中拿出帕子,想帮她擦眼泪。可帕子抓在手里,又不敢伸过去。她心里是很委屈的吧? 那时候她嫁给顾行简时都城里满是流言蜚语,还有她跟英国公府之间的恩怨,现在看起来,都像是笑话一样。萧昱沉默了片刻才说:「不是父亲不负责任,母亲之所以那样,有别的原因。这里面的内情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父亲真的很想认你……至少你不要这样对他。」 夏初岚不想跟他多说,转身就走,萧昱又拉住她。 他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萧碧灵并不是他的亲妹妹。那日父母的争吵他无意中听到,后来萧俭索性就告诉他,萧碧灵与他并非同母的兄妹。但他也只有这一个妹妹,一直礼让有加。 现在亲生的妹妹就在眼前,那种血缘的牵连,让他想亲近她。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这样拉着她,不让她走。总觉得放了手,心里就会空落落的。 夏初岚被他抓得有些疼,往回收手,萧昱却不肯放。 「萧大人还请自重!」这个时候,顾行简走过来,一把将夏初岚护进怀里。他原本在耳房里看书,听到外面的争执就过来了。看到萧昱拉扯他的妻子,自然不悦。 夏初岚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低声道:「相爷,我想离开这里。」他身上的味道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求,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星点水珠。刚刚她哭了? 第二十五章 顾行简目光一沉,轻拍着她的背。若早知道见崇义公父子会让她如此难受,他肯定不会让他们见面了。 「内子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顾行简冷冷地说完,将夏初岚打横抱了起来,径自离开了。 临走时,他给了萧昱一个眼神,似乎还要话说。萧昱便转身回堂屋了。 回竹居的路上,夏初岚靠在顾行简的怀里,手揪着他的衣襟。 顾行简低头吻她的发顶:「没事了岚岚,有我在。」 「崇义公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您早就知道这件事吗?」她抬眸问顾行简,情绪已经好多了。 「猜到了一些,但不确定。」顾行简其实已经将事情猜了八九不离十。崇义公府将秘密保护得很好,几乎滴水不漏。但顾行简还是能探查到一些零星的消息,从而推测出夏初岚的生母应该是崇义公的女人。 夏初岚闷声道:「您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顾行简依言将她放在地上,她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湿漉漉的,苦笑道:「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顾行简摇了摇头:「平日你将情绪收得太好了。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发泄出来也好,积在心里久了会生病。」 「我不想认他们,现在的一切,我不想改变。」夏初岚说道。她并不稀罕什么显赫的身世,尊贵的身份。她知道萧家是前朝的皇族,当今皇上不可能不忌惮。皇上跟顾行简君臣之间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信任,不能因为她的身世而毁坏。 他的抱负,他的施政都要以皇帝的支持为前提才有可能实现。 对于她来说,顾行简比认亲重要。 顾行简尚且不知道她想得这么远,只当她是一时接受不了,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等送她回竹居安顿之后,顾行简又返回堂屋。 「昱儿,你去门外守着。」萧俭知道他有话说,吩咐萧昱。夏初岚不在这里,他便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崇义公。从身份上来说,他是压着顾行简的。但他现在看顾行简,感觉也完全变了。以前这是他隐藏的敌人,现在是他女儿的丈夫。无论萧家要做什么,都不得不将他考虑在内了。 顾行简说道:「相府很安全,令公不必如此。」 「还是小心些好。」萧俭做事向来谨慎,给萧昱使了个眼色,萧昱便出去了。认亲的事没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而且他刚才跟夏初岚说话时也有所保留。可接下来的谈话,估计是绝不能外传的。 萧俭说道:「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你应该知道皇上对我萧家的忌惮,为何还故意让钱朴透露消息给我?不仅仅是因为岚儿吧?」 顾行简笑了一下,姜果然是老的辣。跟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弯子。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扬州的贪墨案,令公也牵扯在其中吧?您是只想对付吴家,还是要对付整个赵宋皇室?」 他问得很直接。萧俭怔住,随即带着几分冷硬的口气说道:「若我要对付皇室,你将如何?赵家夺我萧家江山,我拿回来不对?」 顾行简转着手里的佛珠,平静地说道:「当年太祖黄袍加身,从年幼的恭帝手中夺取了江山,萧家因此失去了皇族的身份。的确,江山是由周太祖和周世宗一手打下来的,世宗若没有病死在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途中,太祖也许永远只是他忠心的部下和兄弟。可当年恭帝那么年幼,若没有太祖,他恐怕也守不住这万里江山,更别提一统天下。」 萧俭知道顾行简肯定会为赵宋皇室说话。若是在从前,以他们各自的立场,不可能有这样的交谈。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翁婿,并不是敌人。他也不用防着顾行简。 萧俭向后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赵家统治天下数百年,虽在施政上有过失,丢了半壁江山,可仍有许多的大臣和百姓拥护。南渡这二十年,政局刚刚稳定,金人还在北方虎视眈眈。我此时若有所为,不仅这二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连这最后的半片江山也会失去,更别提收复中原了。所以你无需多虑,我不过是想削弱吴家的势力,同时平衡各方的势力暗中保护萧家而已。」 「令公深明大义。」顾行简拱手道。 萧俭摆了摆手:「你是聪明人,应该只是想亲口听到我说这些,好确定岚儿不会受萧家的牵连。经过这数百年,萧家不过是顶着前朝皇室的名号,在朝堂和民间早就没有什么影响力了,不会不自量力。但看看眼下,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似乎也都不是继承皇位的合适人选。」 普安郡王的表现平平。至于恩平郡王,心思太活络了。对于顾行简来说,恩平郡王若是登上皇位,将会无法掌握他的心思。 「普安郡王到底如何,等我从兴元府回来,再做评判。」他这人信奉眼见为实。 萧俭点头,又问道:「关于认亲一事,岚儿对你怎么说?」 「恐怕她一时接受不了。令公,恕我直言,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顾行简如实说道。 萧俭叹了口气。这个他早有准备,原本也没打算今日就会有结果。生恩不如养恩大,她肯定也放不下夏家那些人。他起身告辞,说道:「二月你去兴元府办差,要留她一人在都城里?」 顾行简也起身道:「我会带她同去。」 萧俭皱眉,好像不怎么认同。边关苦寒之地,一个姑娘家去那样的地方,岂非辛苦?但此刻他也没资格说什么,只负手往外走。罢了,凭顾行简的本事,应当能保护好她。 顾行简直送他们到门外,看着他们上马车走了,才转身回府。 因着夏初岚的关系,萧俭才能对他放下防备,开诚布公。今日的谈话,终于让他心中的大石落地。若萧家有不臣之心,他还真的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等萧俭父子回到崇义公府,迎面撞上要出门的萧碧灵。萧俭问道:「你去哪儿?」 「父亲,我可不可以去绍兴一趟?」萧碧灵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原本打算偷偷离家,没想到恰好被父兄撞上了,只能象征性地征询他们的意思。 「凤子鸣不是来都城了?」萧俭一边往府里走,一边说道。 「凤哥哥本来是要多呆几日的。可绍兴那边忽然来了急脚文书,有紧急的事,要他马上回去。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肯说。刚好这几日不上课,您就让我去吧?就当做散散心了。」萧碧灵挽着萧俭的手臂,撒娇道。 萧俭自然没有同意,还让下人将萧碧灵送回了住处。萧昱跟在他后面说道:「父亲,碧灵一向任性妄为,恐怕还是会找机会偷偷溜出去。」 萧碧灵平日就老往外跑,萧俭也没想管住她。只是留了个心眼说道:「你去查一下绍兴究竟发生了何事,要凤子鸣亲自回去处置。」 夏初岚并没有把萧家父子的事放在心上。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她并不想去融入那个家庭,面对崇义公夫人还有萧碧灵。而且她就算进崇义公府,肯定不能算做嫡出的,还得被萧碧灵压着一头。 第二十六章 她没有想到萧昱竟然是她的亲哥哥。她一直以为萧昱是崇义公夫人所生,这么说崇义公夫人只生了萧碧灵? 她摇了摇头,把脑海里关于萧家的念头都甩去。人便是这样,一旦知道某些事与自己有牵连,就会不自觉地在意。是不是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榻上的案几放着夏家这个季度收上来的账本,她正仔细对着账目,忽然听到思安跑进来说道:「姑娘,六福来了!」 六福是夏谦的小厮,怎么跑到都城来了?夏初岚合上账本,让思安将人叫进来。六福风尘仆仆的,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嘴唇干涩,一见到夏初岚就跪在地上:「三姑娘,不好了!夏家出事了!」 「你有话慢慢说。」夏初岚抬手让他起来,又叫思安递了杯水过去。 六福一口灌下,拿手背一抹嘴巴,说道:「前几日少夫人忽然回府来,说要清点奁产。她嫁过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带多少的奁产,但公子还是让她去含英院收拾了。可收拾到一半,他们忽然就争吵起来,屋子里一片狼藉。少夫人临走的时候说要让大公子身败名裂。后来府学就收到了一封举报大公子的信,说他……」六福顿了一下,怯怯地看了夏初岚一眼。 夏初岚没见到萧音竟变得如此,皱眉说道:「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说大公子有悖人伦,思慕自己的亲妹妹。」六福低下头,声音越发小了。 思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快说清楚。」 「少夫人好像在大公子的书房里,搜出了大公子画的三姑娘的小像,数量还不少……还有……」六福实在不敢说还搜出了一件夏初岚不穿的小衣。 在场的几人皆是震惊,思安捂着嘴巴,下意识地看向夏初岚。 夏初岚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从来都不知道夏谦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她原本以为夏谦对她与旁人不同,有时眼神里的亲切都是因为夏家要靠她当家,他是巴结讨好之意。没想到他……他们可是堂兄妹啊! 这件事传出去了,夏谦的确会身败名裂,与之相应的,夏家的名声也会大受影响。 「因为此事,大公子可能要被取消今年春闱的资格。二老爷和二夫人一怒之下,带着人去萧家理论,双方起了争执。二夫人失手把少夫人的弟弟推倒,撞破了头,人到现在还昏迷着。萧家现在要告二夫人故意伤人呢,就等着知府大人回去处置。大公子要帮二夫人顶罪,老夫人气晕了,二姑娘动了胎气……总之现在家里全乱套了!」六福一口气说道。 夏初岚的手抓着小几的边沿,二叔二婶如此沉不住气!萧家现在一门心思要扳倒夏家,正愁没有把柄握在手上。伤人岂是开玩笑的!萧音的手段,几时变得这般…… 她转头吩咐思安:「思安,你马上收拾东西,再叫六平准备快马。我们立刻回绍兴。」 思安本来已经转身去了,又回头道:「可是姑娘,相爷不在……我们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好?」按理说出嫁从夫,没有夫君的同意,女子是不能随意回娘家的。 夏初岚却顾不得许多,她下榻道:「十万火急,等不到他回来了。六福,你把事情告诉四姑娘和三叔了吗?」 六福连忙摇了摇头。他哪里还能想得到这些,日夜不休地赶到都城,就是为了给夏初岚报信。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三姑娘解决不了的事情,夏家现在就靠她了。 夏初岚立刻去写信,写好了,叫来相府两个当值的护卫去送信。 护卫走到门房,其中一个却闹肚子疼。陈江流刚好从外面进来,手里挎着菜篮子,便跟他们打招呼:「两位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府中的下人都跟陈江流混得很熟了,他常拿好吃的孝敬他们。护卫自然地说道:「我们奉夫人之命,要去夏三老爷和恩平郡王府上送信。看夫人的样子似乎很着急,可我这肚子突然……」 陈江流想了想,说道:「恩平郡王府就在附近,要不我帮你去送吧?你替我把这篮子菜交给厨娘就行了。」 那护卫问道:「你,你行吗?这信要交到夫人的妹妹手上。」 「放心,我一定会办妥的。」陈江流笑着说。他的笑容干净纯洁,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 上元节府中的下人多数都回去了,当值的就那么几个,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别的人选。护卫的肚子实在是疼得厉害,就接过菜篮子,把信托付给陈江流之后,马上跑去上茅厕了。 陈江流将信送到恩平郡王府。皇帝新赐的这座府邸,府门高大雄伟,光围墙就看不到头。 王府的护卫听说陈江流是相府来的,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赵玖的幕僚高益前来领陈江流。但他们不是去夏初婵的住处,而是赵玖的书房。 陈江流见到一身锦衣的赵玖,跪下行礼:「小的见过殿下。」 赵玖正在多宝阁前把玩一件官员送的白瓷杯盏,乃是汴京的官窑所出,色泽温润饱满,线条简约,已经算是孤品了。这多宝阁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玩,多是官员孝敬的。 赵玖想想前几年自己的破败,再想想如今的风头,心中感慨无限。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陈江流说:「没有,小的只是来送信的。」他说着将怀里的信掏出来递过去。 赵玖在梅花宴上见过夏初岚写的字,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记忆力却惊人地好,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读完信,勾了勾嘴角:「她将此事告诉夏初婵,是想让夏初婵来找我帮忙?她未免也太高估她妹妹在我这里的价值了。」 陈江流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夫人若想找人帮忙,也只会找相爷,可她连相爷都没有惊动,写信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但陈江流什么都没有说。 赵玖将信撕成碎片,头也不回地说道:「回去告诉她信已经送到了。你在相府也有一段时日了,还是没办法取得顾行简的信任?」 陈江流摇了摇头。顾行简的警觉性实在太高了,他根本接近不了。就算整个相府的人都相信他陈江流不过是个天真无辜的孩子,顾行简也不会相信。他看着他的目光,总带着一种审视和怀疑。但连陈江流也不知道顾行简为何还将他留下来。 「顾行简即将去兴元府,你得想办法跟着他同去。只有通过他,我才能知道普安郡王到底在干什么。你明白么?」 陈江流笑了笑:「殿下应该知道,若没有您的帮忙,光凭我一人,是没办法跟着他去兴元府的。」 赵玖斜看向他:「陈江流,你现在跟我讲条件?」 陈江流不说话。但他的神情倔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当初就是他这样不卑不亢的样子吸引了赵玖的目光。一无所有的人才豁得出去。 赵玖摆了摆手说道:「若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陈江流依言退出去,没把萧俭父子登门的事情告诉赵玖。他本来要说的,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第二十七章 他走后,高益对赵玖说道:「殿下为何选这个人?属下看他似乎没那么容易掌控。」 「容易掌控的人,能瞒得过顾行简?你太小看他了。而且我们只是要一双眼睛,也无需他做什么。」赵玖轻笑一声,将那白瓷杯盏放回多宝阁上,「你倒是帮我想想,陈江流如何才能取得顾行简的信任,跟去兴元府?」 「属下这里倒有个主意……」高益附在赵玖的耳边说了一番。 …… 思安动作很快,收拾了两个行囊,示意夏初岚可以走了。 南伯在旁边说道:「夫人要这么着急离开吗?不等相爷回来……」 今日宫中设宴,顾行简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夏初岚对南伯说:「我在屋中留了信给他。夏家真的出了很紧急的事情,我必须得回去。」 南伯心中虽然觉得不妥,但相爷那么疼爱夫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何况是夏家出了事,夫人难免着急。他一面叮嘱夏初岚路上多加小心,一面亲自送她出府。 六平已经备好了马车,扶着她们上马。六福则坐他来时的那辆,两辆马车一起离开了相府。 南伯眼见着马车都看不到了,这才打手叫了个护卫过来,要他去宫门前送信。 那护卫骑着马到了丽正门前,刚好看到顾行简并三三两两的官员从里面出来。有官员追上来,要请顾行简再去喝茶,顾行简摆了摆手拒绝了。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他。 今日内宫中设宴,不过是上元节游春的惯例,每年都有。皇帝赐大臣花,按照等级和亲疏分为几品,若是到了三月,牡丹开放的时节,则赐千瓣牡丹为最上品。现在还没到春天,赐的是滴粉缕金花。这种人造花也十分珍巧,粉色镶嵌着金边的花朵,栩栩如生,是由官办的制花作坊文思院进造的,只有亲王和宰臣才能戴。 顾行简手中握着那花,娇嫩美艳,倒觉得跟妻子很般配。送给她会高兴么? 「相爷。」来传信的护卫小跑着上去,将顾行简请到无人的地方,「小的奉南伯的命令前来传信,夫人回绍兴了。」 顾行简的脸色立刻就沉下来。那种归心似箭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那护卫立刻觉得后背阵阵发凉,硬着头皮说道:「夏家今日来人报信,似乎出了很大的事。看夫人的样子十分着急,带着思安和六平回去了。」 顾行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丫头,别人家的女人遇事都是等自己的男人拿主意,等男人给她撑腰。她倒好,遇事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去处置,丝毫不需要他。究竟在她心里,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没有用,还是 她至少应该跟他商量一下,好歹告诉他到底是什么事,他也好帮着出主意,搭把手。可她就这样丢下他走了。 有时候,这种不被需要的感觉……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行简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这三日是休务的,没有人当值,只有打扫的小厮在帮大人们整理书架和书桌。 顾行简走进去,打扫的小厮吓了一跳:「相,相爷?今日可是上元节,您怎么来了?」往年顾行简虽然也在办公,可今年新婚燕尔的,理应多陪陪夫人。而且是相爷亲口说的这几日休务,百官都松了口气,怎么又跑回来了? 顾行简走到自己的桌子后面坐下,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若是彻夜不睡,应该能把这些文书看完,这样他就可以争取几天的时间了。 凤子鸣赶回绍兴时,书吏已经在官衙恭候许久。 他简单地向凤子鸣阐述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然后说道:「这夏萧两家本是姻亲,闹到如今的局面,在绍兴当地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萧家要去司理院投诉状,被下官拦住了。」 凤子鸣说:「你可有问过萧家,有无和解的可能?」 书吏摇了摇头:「下官劝也劝过了,嘴巴都快说干,但萧家态度很坚决,非要告夏家。夏家二夫人失手伤人倒也罢了,到时候州府立案,一层层往上申报。这可是相爷的外家,必定很多人关注。那夏公子的事就要闹大了。您说相爷保不保他这位大舅子?」 凤子鸣眉头紧锁。他是想护夏家的,夏家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亲戚。可是他任绍兴的父母官,又不能徇私枉法。他对书吏说道:「明日你将两家人都约到府衙来,我再跟他们谈一谈。」 书吏想说这么做恐怕没用,但他也知道大人跟夏家的关系,多少想帮一帮,便应下了。 而此时的夏家,大门紧闭,门口连只鸟儿都没有,十分冷清。 松华院内,夏柏茂在堂屋里来回走动,只觉得心口仿佛有团火在烧。萧家是故意报复他们的。他们明明只是想上门讨个公道,那十几岁的少年自己撞过来,然后就躺在地上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讹诈呢? 这时,侍女陪着李大夫进来,夏柏茂连忙问道:「李大夫,怎么样?」 李大夫摸着山羊胡说道:「公子跪了两日,膝盖有些劳损,加上未进食才会晕厥。喂些温热的汤粥,缓一缓就没事了。至于老夫人年纪大了,完全是急怒攻心,可不能再叫她受刺激了,否则会有风痹的危险。」 夏柏茂一一记下,对李大夫说道:「有劳了。」 李大夫又道:「您别怪我多嘴。夏家和我是多年的交情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二爷可得顾着自己的身体。急也不是办法,三姑娘怎么说也是相爷的夫人,夏家背后还有相爷撑腰呢。」 「唉,家丑让你见笑了。我让他们送你出去。」夏柏茂抬手道。 李大夫拱了拱手,就跟着侍女离开了。 夏柏茂坐在堂屋里,静静回忆夏谦说的话。夏谦说他对夏初岚的确有些念头,但知道两人是亲兄妹,从未敢有非分之想。但萧音还在夏家时就发现了端倪,当时他是以自己名下的田产庄园为交换,才堵住了她的嘴。 后来两个人和离,他以为这件事就算了,哪知道萧音会趁机揭发出来,还拼命要将事情闹大。他是要参加科举的人,考生的品行直接影响到参加考试的资格,这跟断了他的前程没什么两样。 夏谦解释的时候,夏柏茂在气头上不肯听。后来夏谦跪晕了,夏柏茂才冷静地想了想,发现整件事其实就是萧家的阴谋。萧音从知道夏谦的秘密开始,就着手计划了。他说怎么萧家一下子有钱了,估计是拿了夏谦的田产和庄园去质库里头抵押。那些都还是夏谦的名字,质库当然会借很多钱给萧音,到时候还不上也是夏家的事,与她无关。 小厮来传话:「老爷,凤知府已经回来了,要您和萧家的人明日都去府衙一趟。」 夏柏茂心中稍定,那凤子鸣怎么算也是半个夏家人,没有帮着萧家的道理。他打算到时再好言劝劝萧音,不要把事情闹大,否则争个鱼死网破的,对两边都没有好处。 「老爷,不好了,二姑娘怕是要生了!」夏初荧身边的侍女跑进来,着急地说道。 本来是二月里的日子,现在忽然早产了?夏柏茂忽然又紧张起来。好在稳婆这些都是早就备好的,就安置在夏家附近,他连忙叫人去喊,自己则去往夏初荧的住处。 第二十八章 夏初荧疼了有一阵了,她没生过孩子,自然万分紧张,手抓扯着床帐,满脸都是汗水,痛叫不止。 屋中的侍女和仆妇都乱做一团,互相碰撞,全是杂响。韩氏走进来喝了一声:「慌什么!」她们这才镇定下来,按照韩氏的吩咐行事了。 一直到了晚上,夏初荧才平安地生下一个女婴。稳婆抱着皱巴巴的孩子出来报喜,夏柏茂高兴地抱着小外孙女,差人赶紧去北院告诉老夫人。家里添了孩子,总归是件大喜事。 韩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还看不出眉眼。她赶紧进去看女儿了。 夏初荧刚生产完,十分虚弱,看到韩氏和稳婆抱着孩子进来,连忙伸手道:「快让我看看。」 稳婆便把孩子放在她的身边,小东西红红皱皱的,闭着小眼睛。 夏初荧低头亲了亲孩子的脸庞,忽然就落泪。韩氏坐在床边,拿帕子给她擦:「做了娘,你还哭什么!」 夏初荧想到孩子出生就没有爹,不禁悲从中来。她很快收起情绪,问韩氏:「娘,大哥没事吧?」 一提到夏谦,韩氏就生气:「你提他干什么?夏家的名声都要被他败坏干净了。居然生出那种龌龊的心思?我是早没发现,我若发现了,也不会叫萧音那个小贱人抓住了把柄。」 夏初荧沉默了一下,当时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他们都很震惊,祖母更是直接气晕了过去。谁能想到大哥竟藏着那样的心思呢?他平日不苟言笑,大多时候都在含英院埋头苦读,也没觉得他对夏初岚如何特别。但他亲口承认了,他的确是思慕夏初岚。 他以为拿了田庄那些就能堵住萧音的口,却没想到那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夏初荧其实知道萧音的心情。萧音这么做完全是在报复夏家。想想她在夏家委曲求全,低到尘埃里去,到头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场笑话,曾经的爱就全变成恨了。 就像夏初荧当初满心喜欢裴永昭,知道裴永昭做的那些龌蹉事和可耻的心思之后,无论裴永昭上门多少次,她都不想原谅他。 萧音跟她还不太一样。她在夏家有爹娘护着,就算没有裴永昭也可以活得很好。萧家本来可是北方的大户,萧音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娇女,可是南渡以后她家道中落,要仰人鼻息。这种落差和压抑也许早就存在她心底了。 「你好好休息,别想这么多。你爹已经派人去都城找三丫头了,等她回来应该会有对策。」韩氏说道。 夏初荧迟疑地说:「可大哥对她有那种心思,她跟大伯母不会介意吗?」 「我去石麟院跟你大伯母解释过这件事了,她也没说什么。现在是萧家摆明了要针对我们夏家,正是我们举家合力,一致对外的时候。除非三丫头想看着萧家整死夏家,否则她不会不管的。婵儿的事,她还不是帮了忙?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啊。」 夏初荧点了点头。她真的有些累了,没力气再说话,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睡着了。 第二日,夏柏茂起了个大早,韩氏伺候他穿衣服,然后说道:「老爷,到了官府,您千万别着急,有事情慢慢说。」 夏柏茂如今与萧家势如水火:「我今日就让知府派人去萧家验伤,看看那忽然冲出来的小兔崽子到底死了没有!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诬陷你,卑鄙可耻!」 韩氏抚了抚他的胸口,柔声安慰。她以前做了不少错事,但夏柏茂一直都是护着她的。娘和大嫂也都没有因为韩家的事而怪罪她。她非铁石心肠,也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不管这回夏家将要面对什么困难,她都不会退缩,会跟着夏柏茂一起承担的。 夏柏茂坐着轿子去了官衙,天色还早,但萧家的人早就到了。萧音垂首站在堂上,萧家的当家,如今气势也不一样了。兔毛的裘衣裹着,里面是缕金绣百花的绿褙子和同色的八幅裙。人果然有了凭仗才能够挺直腰板,她原本普通的姿色也变得有光彩许多。 凤子鸣穿着官袍坐在公堂上,看着堂上站的人,缓缓说道:「你们两家的事情本官都听说了。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既然有缘结亲,何必要弄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夏柏茂立刻说道:「大人,小民是想私了的,可是萧家非说小民的内子伤人,咬着不放。您是不是派个人去萧家验伤?看看到底像不像他们说的那么严重。」 萧音闻言笑了笑:「我弟弟撞破了头,当场见血,如今人还在床上躺着,大人尽管派人去验伤。但民女也希望大人能够秉公处置,别因为跟夏家的关系,还有夏家有个做宰相的女婿,就偏私袒护。否则民女就告到提刑司,登闻鼓院,这天底下总有说理的地方。」 「萧音,你别欺人太甚!」夏柏茂一听她要把事情闹大,就有些急了。 萧音淡淡地说道:「是你们夏家欺人太甚了。」 凤子鸣看到他们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还是劝解了一番,最后自然毫无成效,便先让两家人各自回去了。等出了府衙的大门,夏柏茂挣扎了一番,还是追上萧音说道:「萧音,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过大郎,放过夏家?你要多少银子,直接说吧。」 萧音回头看他:「夏老爷觉得我现在缺银子吗?」 现在萧家的布庄,首饰铺,茶行生意都很好,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那你想要什么?」夏柏茂皱眉道。 「我想要夏家在绍兴的生意,想要你们回泉州去,别再让我看见。这些你能做到吗?」萧音毫不客气地说道。 夏柏茂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朝夕相对的脸,明明很熟悉,此刻却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陌生。萧音也没有等他回话,径自坐上轿子走了。 这还是正月里,街上热热闹闹的,集会一个连着一个,充满过年的气氛。轿子没那么稳,有些晃悠。萧音闭上眼睛坐着,听到街边孩子的欢笑声飞快地掠过去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这回,她不仅要让夏谦身败名裂,还要把她的痛苦全都还给夏家的人。其实如果单单是夏初岚的事,萧音还不至于这么恨夏家。夏谦不喜欢她,当初是他们萧家硬要攀夏家这门亲的。 她如此恨萧家另有原因。 前段时日,以前萧父的一个老友派人找到她,将当年萧父写给夏柏盛的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 原来汴京被破以前,萧父就想离开,写信向夏柏盛告知想将资产南迁,先托他代为保管,等举家搬迁之后再做谋划。夏柏盛假仁假义地答应,还主动派了很老旧的货船来运送。时局紧迫,萧父也顾不得许多,就将大半家财装上了货船南下。可途中货船遭了事故,损毁过半。原本以为是天灾人祸,造化弄人,夏柏盛却在那之后忽然开始发家。 箫父的老友还找到了当年夏柏盛抵押在质库的凭票,上面所列的东西,分明是她萧家之物! 她相信是夏柏盛借沉船之名,侵吞了萧家的家产,然后暗中变卖成他做生意的本金,夏家才有今日。 第二十九章 她怎么能不恨?她从小就羡慕夏初岚被夏柏盛夫妻养得像个公主一样。夏初岚有锦衣华服,她只有粗布衫裙。她时常安慰自己,这都是命,怨不得谁。可到头来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命! 夏家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总会遭到报应的。 两日后,绍兴下了一场小雪。那雪像盐粒一样,落在地上就化掉了。只是下过雪之后,天气变得阴寒,卖炭的生意特别地好。萧音写好诉状,正要出门去司理院送,却看到门前站着夏初岚。 天分明是阴沉沉的,但她站在那里,便仿佛带着一道光亮。萧音从前只觉得她好看,现在是好看得惊人了。身上还有雍容华贵的气质,不愧是宰相夫人。 夏初岚说:「我想跟你谈谈。」 萧音淡淡地别过头去:「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 夏初岚上前几步说道:「萧音,如果你仅仅只是因为恨他,应当不会如此针对夏家。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什么误会?夏家的二老爷和二夫人上门找我们家理论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客气。是夏谦对不起我在先,他们打伤我弟弟在后,这里面能有什么误会?」 萧音的口气十分凌厉,与她从前判若两人。在经历了被诬陷,丧子,和离这些事以后,她的性情有所改变也在情理之中。可她眼中的恨意却实在是太强烈了。 夏初岚摇头道:「你这些话是说给官府听的。我们之间明人不说暗话,我听说你在夏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件事,他还以田庄和地产作为交换,那你为何又忽然发难?萧音,看在两家曾经是世交,你曾是我嫂子的份上,不如把话说清楚。至少要让我们明白,你何至于如此?」 平心而论,在夏家的时候,夏初岚待萧音不错,还主动让她管家。萧音冷冷地说道:「不如你回去问问你娘,当年你爹是如何发家的,又是如何夺我家的家财。等你问清楚了,就明白我今日为何会这么做。」 夏初岚闻言一愣。她早就猜到这当中有内情,没想到竟然跟夏柏盛有关。夏柏盛拿走了萧家的家财?她本能地觉得无法相信,但还是说道:「我会将此事调查清楚,但你能否给我三日的时间?如果我到时候不能给你一个交代,你再交这诉状也不迟。」 萧音觉得夏初岚这么做只是在拖延时间,结果根本不会改变。但夏初岚和杜氏是在那个冰冷的家中少数给过她善意和关怀的人,她没办法无动于衷。萧音想了想说道:「那就给你三日。」 「多谢了。」夏初岚由衷地说道。一个人再怎么变化,秉性是不会改变的。萧音本质上并不是那种狠厉之人。 萧音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家门,吩咐下人把门关上。 刚才跟夏初岚说话的时候,她的双手一直在袖中发抖。对方是夏家的家主,又是宰相夫人,气势十足。而她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在强撑着。萧家现在这般,她又是个弃妇,不自强自立,还能靠谁呢?总得有人去讨回这个公道。 她叫了一个下人过来:「你去城中客舍的孙先生那里传信,让他跟世伯说,晚三日我再去司理院投诉状。」 下人应是,连忙去办了。 大门外,夏初岚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转身走进旁边的巷子,思安和六平都在那里。他们等了会儿,果然有个下人从里面出来,夏初岚立刻吩咐六平跟上去。 思安好奇地问道:「姑娘为何要让六平跟踪萧家的下人?」 夏初岚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萧音只是一介妇人,没什么主意。就算她恨夏家,但若无人在背后指点,她也想不出这些招数。我刚刚劝她给我三日时间,计划有变,她一定会去通知幕后的人。我们先回夏家。」 思安连连点头,心想不愧是姑娘,能想到这么深的地方去。 等他们走了以后,萧昱从角落里走出来,神情复杂。他是皇城司的人,隐匿行踪易如反掌。刚刚听夏初岚分析问题头头是道,也颇有手段,根本不需要他帮忙。而且她身边好像藏有不少暗卫,应该是顾行简安排的。顾行简对她真是保护得万分周全,连他这个亲哥哥都挑不出错来。 想想她若是从小养在崇义公府,只怕父亲会万分溺爱她,难保不养成萧碧灵那个样子,根本不会受到顾行简的青睐。 顾行简喜欢的,就是她独立坚强的性子吧。 随从问道:「公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跟上刚才离开的萧家下人。」萧昱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随从不知道公子堂堂一个皇城司的提举,怎么会跑到绍兴来跟踪一个姑娘,莫不是看上人家了?这位可是宰相夫人,公子不会还想从宰相手里抢人吧? …… 夏初岚一回到夏家就去了石麟院,杜氏刚好在等她。 之前她回来,母女俩都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她又出门办事了。杜氏让堂上的下人都出去,叫杨嬷嬷在外面看着,然后才说道:「岚儿,崇义公是否去找你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娘,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我不打算认亲。当时我问您,您为何不肯说?」 杜氏叹了口气:「我担心你生母是被人迫害才沦落在外的,我怕你追查自己的身世,又被那些人注意,所以才没说。后来你生父亲自找上门来,询问我当年发生的事,我想有他护着你,也就不用怕了。」 夏初岚嘲讽地说道:「当年有他在,我的生母还不是被逼着跳海了?」 杜氏本还想再开导她两句,毕竟崇义公是她的亲生父亲。若有这层身份加持,她可能还会有个封号,以后就当真没有人再敢轻视她了。她也不用再被夏家所累。 夏初岚却先一步说道:「娘,刚才我去找萧音,她提到萧家当年的事,还说爹抢了萧家的家财,您可知道详情?」 杜氏错愕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只知道萧家当年曾拜托你爹将部分家产移到南方来。你爹还派了货船过去帮忙,但途中遭逢事故,东西损失大半。你爹一直因此事而内疚,还将当时做生意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笔钱存进便钱务,把凭证捎去给萧家的人,但萧家也从未提过此事。原来萧音是把当年的事算在我们家头上,才处处针对的?可二十年过去了,她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这正是问题的所在。夏初岚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能让萧音如此深信不疑,对方一定是拿出了让人信服的证据来。此人到底是谁呢?与萧音是什么关系,目的又是什么? 她最担心的是,这件事看似针对夏家,实则对付的是顾行简。因为在外人眼里,夏家如今是顾行简的外家。他们抓不到他什么把柄,就开始拿夏家做文章了。 她现在毫无头绪。时间只有三日,如何能查到萧音手中的证据到底是什么,又能还原当年的真相? 「娘,我去书阁。」夏初岚说完,起身出去了。 杜氏知道她又遇到难题了。以前每当有不解的事,她都会去书阁呆着。想想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哪有可能真的无坚不摧? 第三十章 她也不想多提关于萧家的事吧。 石麟院的书阁里挂着一幅夏柏盛的等身画像,是专门找人画的。画像前有一个香案,上头摆放着一鼎香炉,供着当季的水果和鲜花。夏初岚点了香,跪在香案前,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进香炉里。 夏家的家业是夏柏盛一手打拼下来的,其实刚开始也遭遇了许多挫折,周围也有很多人不解。但夏柏盛从来没有退缩过,这才有了今日的夏家。夏初岚想着,夏柏盛用性命换来的夏家,不能在他们手中断送。就是靠着这个信念,她才能一次次地撑下来的。 她深信夏柏盛不是那样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出事以后,还有那么多叔伯愿意暗中帮夏家。她的生母在短短时间内对他产生信任,将刚出生的孩子托付给他。顾二爷对他多年念念不忘,人到了绍兴,还记得来夏家看看。 她的养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等到晌午的时候,六平才回来。他说萧家的下人去了城中的客舍,他暗中向掌柜的打听,只知道那人是从都城来的,姓孙,其余的就不清楚了。事关客人的隐私,掌柜的也不可能随便说出去。六平只能无功而返。 夏初岚猜想那人肯定不会自己出面,这个姓孙的不过是个接头人。六平帮忙出主意道:「姑娘,要不我们去问问凤大人有没有办法吧?也许他能查出那人的底细。他是绍兴的父母官,又是大娘子的继子,也不会愿意看到夏家出事的。」 若只是寻常生意场上的事,夏初岚是不会去找凤子鸣的。可她直觉这次的事情并不单纯,恐怕不是她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所以她便听从六平的建议,前往府衙。 凤子鸣正坐在官舍里看公文,其实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还在想夏家的事。这时书吏说夏初岚来了,他把公文随手放在一旁,叫书吏请夏初岚进来。 「凤大人,没有打扰您吧?我有要事相告。」夏初岚开门见山地说道。 凤子鸣让书吏到门外守着,请她坐下,又亲自倒了杯水给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于私,她算是他的表妹。于公,她算是他的师母。凤子鸣不敢不客气。 夏初岚谢过,喝了一口说道:「今日刚刚回来。我去找了萧音,才知道这里头还牵扯当年我爹跟萧家的一桩旧案。有人告诉萧音,说当年我爹侵吞了萧家的家产,还给她出谋划策,要将夏家彻底打垮。城中的客舍里住着一个从都城来的人,应该与此事有关。」 凤子鸣原以为这案子不过是萧音想要报复夏谦,没想到又牵扯出另外一桩陈年往事。 他问道:「你有把握你爹是清白的?若继续往下查,发现当年确实是他侵吞了萧家的家产,那夏家的麻烦就更大了,倾家荡产都有可能。」 夏初岚坚定地说道:「我相信我爹的为人,他绝不会做此事。还请凤大人帮忙查清真相,还我爹一个公道。」 或许萧音知道真相,也能释怀了。 凤子鸣看着她,走近了些说道:「我可以调查此事,但你兄长的事,要如何平息?现在绍兴乃至府学都知道他思慕你,有悖人伦,恐怕是仕途无望了。老师是否知道此事?」 夏初岚摇了摇头,觉得有几分尴尬。她当时着急离开都城,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此事实在难以启齿。她要如何告诉顾行简,她的兄长这么久以来,藏有这样的心思? 「凤哥哥跟谁在里面,为何不让我进去?」门外忽然传来萧碧灵的声音。 夏初岚和凤子鸣对视了一眼,夏初岚要站起来,凤子鸣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着。 书吏好像正在跟萧碧灵解释,可下一刻门就被她大力推开了。 她闯进屋子,看到屋里只有凤子鸣和夏初岚两个人,还离得很近,火冒三丈:「你们在屋里干什么?枉我费尽心机从都城跑来绍兴,就为了看看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你却在这里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凤子鸣挥手让跟进来的书吏退出去,耐着性子对萧碧灵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说正事。这里是官舍,你不要胡闹。」 萧碧灵却伸手指着夏初岚道:「我亲眼看见的,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为何不让旁人在场?她可是有夫之妇,你就不知道避嫌吗!」 「既然凤大人有事,我改日再来拜访。」夏初岚起身说道。她只要想到萧碧灵有可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就不想留在此地,与她多做纠缠。萧碧灵却伸手不让她走:「夏初岚,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喜欢凤哥哥,所以也追到绍兴来了?」 夏初岚觉得萧碧灵的想法很好笑。在她眼里凤子鸣自然是千般好,但并非这世上所有女人都要喜欢他。这姑娘天真无知,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幸好是生在富贵之家,否则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萧碧灵见夏初岚不说话,十分不悦。从在夏家门外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开始,她就不喜欢。大概是因为夏初岚长得太过漂亮,让萧碧灵有种危机感。而且她觉得夏初岚从前就跟英国公世子不清不楚,后来又与凤子鸣相看,最后竟然嫁给了顾行简。一个女人经历了这么多男人,想必狐媚人很有一套。 本来就是商户出身,她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 凤子鸣将萧碧灵拉到身前,严肃地说道:「你不知道内情,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夫人找我是谈夏家和萧家的事。」他原本因为萧碧灵的身份,对她十分客气,尽量纵容她。可现在发现如此纵容对她并不是一件好事。她真的是被惯坏了。 而且婚约已定,凤子鸣就算是萧碧灵的未婚夫君了。 「她若有事,自有她做宰相的夫君给她解决,为何要跑来找你?难道你的官比宰相更大吗?我看她一个人跑到绍兴来,分明就是存有别的心思。你别忘了,她三年前就跟英国公世子私定终身了。三年后,英国公世子还想要她做侧夫人呢!」萧碧灵带着几分嘲讽说道。 夏初岚淡淡地笑了笑:「我的事,县主倒知道得很清楚。凤大人是知府,免不得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县主若是这样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嫁给凤大人为妻?」 萧碧灵厉声道:「你以为嫁给顾行简,有他护着,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都城里都在传你就是陆彦远不要的破鞋,被顾行简捡了,他还把你当宝呢!」 李婉晴那几个人天天在她耳边说这些,她耳濡目染,自然脱口而出。 凤子鸣觉得萧碧灵真是叫崇义公夫妇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话都敢说。这些话要是传到老师耳朵里,那还得了……他恨不得将萧碧灵的嘴捂住。 「萧碧灵,你放肆!」门外传来一声怒喝,萧昱从门外走了进来。 夏初岚没想到萧昱也在绍兴,照常向他行了礼。这些难听话,她从前每日都要听许多遍,甚至更难听的也有,根本不觉得什么。 「哥哥……」萧碧灵心中却觉得委屈。虽然哥哥从小到大都冷着张脸,但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重话。今日居然因为一个外人凶她?她从小就被宠坏了,作为崇义公府唯一的女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不让着她几分?她咬着牙说道:「哥哥,连你也护着她?」 第三十一章 萧昱看了夏初岚一眼,不知为何看到她被欺负,心里就很不舒服。明明两个都是他的妹妹,但他心里明显更偏袒夏初岚一些。倒也不是一母同胞的缘故,而是夏初岚自小流落在外,夏家有钱但到底比不得崇义公府,肯定要受些委屈。 但夏家却将她养得这样好,一个人便能撑起偌大的家业。反观萧碧灵却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种市井妇人间碎嘴的话从你这个县主的嘴里说出来,别人会以为我们崇义公府没有教养!你都是从哪里学的这些!」萧昱皱眉斥道。 萧碧灵倔强地站着,她是崇义公唯一的女儿,皇上亲封的县主,在都城里都能横着走,几时怕过什么人?可没想到现在连亲哥哥都向着夏初岚了。 她转向凤子鸣,想着凤子鸣应当会站在她这边。可凤子鸣面色凝重,显然也很不认同她刚才说的话。她见自己孤立无援,十分生气,想要走出去,夏初岚刚好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也没多想,直接伸手将夏初岚推开。她人不大,力气却不小。夏初岚没有准备,整个人跌在椅子上,额头撞上了椅背突起的地方,「嘶」了一声。 凤子鸣和萧昱连忙都过去查看。萧碧灵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她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心里又觉得夏初岚活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夏初岚捂着额头,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刺疼,伴有晕眩之感。这是实木的椅子,撞上去的瞬间,她泪花都要出来了。 男女授受不亲,凤子鸣不敢碰她,倒是萧昱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凤子鸣不由地看了萧昱一眼。他这个准大舅子,平日里对谁都冷冰冰,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几时见他这么屈尊降贵地关心一个人?就算夏初岚是顾行简的夫人,但萧昱可不是会怕顾行简的人。他暗自留了个心眼,叫人去找大夫来。 萧昱将夏初岚捂着头的手小心拿下来,看到只是有些红肿,没有破皮见血,才松了口气。 大夫很快就来处理伤口,夏初岚对萧昱说道:「我没事。你去看看县主,她那性子,别一气之下闯出祸事来。」 萧碧灵的性子萧昱最清楚了,他吩咐大夫两句,便起身出去了。 凤子鸣更加惊讶,什么时候萧昱竟然对夏初岚言听计从了?他是心思活络的人,立刻察觉出这里头的不寻常,问夏初岚道:「你跟萧大人……」 夏初岚当然不会跟凤子鸣说萧昱是她的亲哥哥,只避重就轻地说道:「我们在都城的时候有些交情。我拜托大人的事,还请大人尽快查清,萧音只给了三日的时间。」 凤子鸣应了,等大夫包扎好,夏初岚便告辞离开。 …… 萧碧灵其实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回到驿站大发脾气,将里面的东西摔得满地都是。夏初岚究竟给那两个男人吃了什么迷魂药?怎么都向着她!明明一个是她的亲哥哥,一个是她的未婚夫。她想不明白,越想越生气。 侍女仆妇们都站在门外,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她的霉头。 萧碧灵又摔了两个花瓶,几乎要把屋里的瓷器都砸光了,这时门外传来侍女怯怯的声音:「公子。」 「你们都下去吧。」 萧昱走进去,看到满地狼藉,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萧碧灵,好像任由她摔。但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威势,萧碧灵的手里正举着一个砚台,也不敢再摔下去了。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萧昱面无表情地说道。 萧碧灵把砚台放下,慢吞吞地走到萧昱面前:「她没事吧?我刚刚不是故意推她的。我也没想到她那么不经推……哥哥为什么要帮着她说话?就因为她是宰相夫人,你不敢得罪?」 「你可知道她是谁?」萧昱平静地问道。 萧碧灵被他问得一怔,还能是谁?萧昱继续说道:「她是你姐姐,我的妹妹。她也姓萧。」 「哥哥,你在乱说什么……」萧碧灵直觉他是在说笑,夏初岚是她姐姐?这怎么可能!可她看到萧昱的表情严肃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便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 萧昱等了一会儿才说:「父亲亲自查的,她身上还有我们萧家的玉佩,只不过先前没告诉你。这次我在绍兴,也是奉了父亲之命,来帮她的忙。我不管你有多不喜欢她,你都得记住,她总有一日要回萧家。以后你再说她的不是,便是在说自己的姐姐。」 萧碧灵倒退两步,连连摇头,扶着身后的桌子才勉强站稳:「不会的,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觉得怎么也接受不了。 夏初岚怎么会是她的姐姐呢?她姓夏,她在泉州长大,她们根本不可能有关系啊!她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萧昱起身说道:「这件事在对外公布以前,你最好守口如瓶。以后行事,别再那么任性妄为。」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留萧碧灵一个人在屋中。 以前他总觉得萧碧灵还小,而且是个女孩子,家里娇宠些没关系。以后嫁个疼爱她的丈夫,一辈子衣食无忧,保持这样的性子也无妨。可见到夏初岚之后,他才越发觉得萧碧灵不懂事。 夏初岚为了夏家劳心劳力,萧碧灵却还在这个节骨眼雪上加霜。萧昱索性就将实情告诉她了。 她也是时候学着去承担一些事了。 …… 夏初岚回到夏家,觉得身心俱疲,直接回玉茗居休息。 这个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冬日天暗得早,廊下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因为在正月里,连院子里的石灯都点着,显得很亮堂。 她推开房门进去,看到里面坐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触碰她的额头:「这是怎么了?」 夏初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身熟悉的青衫,眉目疏朗,颧骨突出。不是顾行简是谁?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行简说道:「几日不见,你是不认识我了?这额头上怎么贴着纱布,可是受伤了?」 他的声线带着熟悉的清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夏初岚伸手抱着他的腰,用力闻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就像倦鸟归巢一般安心。明明只是几日不见,却觉得好像过了许久。她的坚强总是一碰到他就会坍塌。 顾行简索性将她抱了起来,然后坐在榻上,自己检查她的伤口。她抓着他的手说:「没事,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您怎么来了?」以他的身份,应当是不能随便离开都城的。因为皇帝和百官随时都会找他。 提到这件事,顾行简便板起脸:「夏家出了事,你为什么不同我商量,就私自离府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 他平日极为宠她,几乎百依百顺,更不曾说过半句重话。有时夏初岚会忘了很多夫妻间本应该有的条条框框。她当时着急回来,也没想太多,此时带着歉意说道:「是我错了,您怎么罚我都行。」 第三十二章 顾行简看到她满脸疲惫,本就心疼,哪里真舍得罚她,只轻咬了咬她的嘴唇。他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个丫头的情债,这辈子来还了。否则也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直追着她到了绍兴。 「跟我说说夏谦和萧音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行简握着她冰凉的手说道。他之前去石麟院拜见杜氏,杜氏跟他说了一些,但有所保留。顾行简是何等心思通透之人,几乎已经推断出七八分,只等夏初岚来证实。 夏初岚便老实地将事情说了,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越发阴沉的神色。说到夏谦的时候,本来要略过去,又觉得根本瞒不过他。 顾行简本还想冲着夏家保一保夏谦,没想到他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敢觊觎他的妻子?至于萧音背后的人,哪里用得着劳动萧昱和凤子鸣,他今日就能叫那个姓孙的人张口。 到了晚上,屋子里很快就熄灯了,下人们都只敢守在门外。思安特地把侍女们叫到廊下,很随意地跟她们谈论上元节花灯的事情。 侍女们大多没去过都城,纷纷询问她都城的灯会如何好玩。 思安便将所见所闻都说了。她能听到屋内隐约的呻吟声,这对她来说见惯不怪了。在相府里,有时大白日的时候,寝居也会关上门。相爷对姑娘的喜欢,可是有目共睹的。 但那几个小侍女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听到声音各个面红耳赤的,只能强装镇定。宰相姑爷看上去十分清冷威严,真不知道在姑娘的闺房里头时是什么模样。 屋内摆着四个大火盆,熏得暖如春日,但帐内的温度更滚烫。都说是小别胜新婚,夏初岚也格外热情主动,攀着男人的肩膀任他所为。只不过顾行简有意惩戒,吻得她浑身燥热,但就是不肯进去。 「夫君……」夏初岚在他身下,双腿已经很自然缠上他的腰。 顾行简忍得出了汗,感觉到身下的女人不安地扭动着,像一尾脱了水的鱼,便低头亲吻她汗湿的小脸:「岚岚,该叫我什么?」 夏初岚浑身软绵绵的,只想他赶紧进来,便轻声唤道:「顾郎……啊……」他进来时,那巨大的满足感让她叹了一声。 夏初岚原以为他今日赶路,应当有些累了,不会要得太狠。可是她到底低估了男人旺盛的精力,加上她的床没有相府那么大,几乎被锁在他的怀里索求,双腿就没有合上过。她的声音都叫哑了,浑身瘫软,可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还往她最敏感的地方狠撞。 夏初岚喘着气坐在他怀里,浑身酸疼,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用手捶了下他结实的胸膛。记不清他要了多少次,那昂藏还埋在她身体里,不肯出来。 顾行简低头看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呼吸短促,身体颤抖,这才抚摸着她的背问道:「知道错了?以后不准再私自离开我。」 她走了之后,相府就不像个家了。他活到这把年纪,居然还害了相思。 夏初岚趴在他的肩上,哭笑不得,才反应过来他今晚要得这么凶狠原来是在罚她。这人的占有欲和强势在平日里掩藏得很好。只有到了床上,才会彻底暴露出来。 她伸手搂着他的脖子,乖乖认错,声音细细小小的,像猫儿叫。 顾行简的心一软,最后那点余怒也消了。本想再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明日彻底下不了床,看她还敢乱跑。但最后只是吻了吻她的发顶,抱着她去净房。她身上都是红痕和吻痕,其实他身上也被她抓得很惨,尤其是背后,进水里的时候有点刺疼。 他将她抱回床上时,她已经睡着了,还有微小的鼾声。他仔细检查她的下面,果然又红又肿的,还有点破了,便给她上了点药。药膏冰凉,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迷糊地叫道:「顾郎,真的不要了……疼……」 「乖,我只是给你上药。」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哄道。 她安心地侧过头,再次沉入梦乡里。他这才轻手轻脚地下床,穿上衣衫和鹤氅。 他打开门出去,思安和侍女们连忙行礼,那几个小侍女都不敢看他。他并不是那种十分英俊的长相,身形瘦削,但胜在满身的书卷气,还有如山如海般的稳重深厚,其实很讨小姑娘们的欢心。 可他平日对人十分清冷,下人们也不敢在位高权重的宰相面前放肆。 顾行简转身关上门,只对思安说道:「我出去一下。你照看好夫人,屋里的炭火别断了。」 「相爷放心。不过这么晚了,您去哪里?要不要叫六平跟您一起去?」思安多嘴说了一句。这次崇明没跟来,相爷对绍兴应该不熟,有个本地人在身边做事也会方便一点。而且她记得姑娘说过,相爷认路好像有点…… 顾行简想了想,点头道:「你去把六平叫来,跟我一起出门。」 …… 绍兴城西的这家客舍是官营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住,得有凭证才能进去。孙从章喝完酒回来时听到掌柜说有人打听他,酒醒了大半,心中暗觉得不妙。他在绍兴的事,只有萧家的人知道,怎么会有人来打听他呢?他默默往楼上走,起了念头,想收拾东西趁夜离开。 这个时间二楼没有什么人走动,孙从章先在楼梯口那里观察了一下,发现没有异常,才快速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彻底松了口气。 忽然他觉得不对,猛地回过头,看到出门前留的一盏灯还在桌上亮着,而圆桌旁坐着一个穿着深色鹤氅的男人,眉目清隽,正淡淡地看向他。 「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可知道这是官舍!」孙从章先是害怕,然后很快镇定下来,「只要我一叫,就会有人把你拉出去!」 男人平静地说道:「我既然在这里,就不怕你叫人来。孙从章,你是受谁的指使到绍兴来给萧家送信的?如实交代,或可饶你一命。」 这人连他的姓名都知道,而且气势压人,孙从章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眼珠一转,想要夺门而出,从旁边又走出两个人来,将手按在门扇上。那两个人穿着玄衣,面容威严,一看就是练家子。孙从章知道对方的来头肯定不小,双腿有些发软:「这位爷,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管这闲事呢?」 男人拿起床上的茶杯把玩:「你拿给萧音的证据牵扯到二十年前的一桩侵吞家产的案子。若确有其事,自当交给官府调查,为何私自挑起夏萧两家的私怨?你自己身为大理寺的主簿,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大理寺的官员少说也有数百人,孙从章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吏,怎能想到竟有人认识他?他颤着声音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男人淡淡地说:「顾行简。」 顾行简对孙从章有印象,大概是去年看过孙从章代笔写的一份结案陈词,内容有些意思。后来他到大理寺公干,特意问了那里的官员哪个是孙从章,远远地看过一眼。 第三十三章 但孙从章自然不懂得这些!他在知道眼前之人是顾行简后,如遭雷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相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原本也担心这件事牵扯到夏家,顾行简会插手干预。可上面的人说,顾行简日理万机,根本没空管这种琐碎的小事,何况夏家只是他的外家。可眼下看来,顾行简不仅是插手管了,还亲自来了! 孙从章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顾行简的对手,能留条命算不错了。 「你只是个联络的人,说吧,上面那个人到底是谁。」顾行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哒」的一声响。孙从章又抖了一下,额头上不断地冒冷汗,想到吴志远的下场,还有那些跟顾行简作对的人……他们低估了夏家在顾行简心中的分量! 「是,是右拾遗,王大人。」孙从章颤着声音说道,「他跟萧家老爷原本有些交情,最近查到了一些证据,要下官来交给萧家的人……之所以没交给官府,是因为……是因为……」 顾行简冷冷地说道:「不用再费劲找借口了。你自己身为官吏,却知法犯法。此间事了,我会将你交给刑部处置。」竟然又是王律。顾行简以前只当王律是个铁骨铮铮的言官,没有想到他几次三番地与自己作对,不会只是个巧合。 「相爷,相……」孙从章爬前几步,想帮自己求情,却听到顾行简说道:「若再多言,便将你交于皇城司。萧大人刚好也在绍兴。」 孙从章的脸吓得雪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顾行简示意那两个玄衣的人将孙从章拿下,推门走出去。凤子鸣刚带着人上来。他看到顾行简愣了下,再看到他身后押着的人,连忙行礼道:「老师也来了。此人……」 顾行简点了下头,负手道:「此人你先收押在府衙大牢里,明日我还有些事需盘问他。两日后你将萧音叫到官衙。」 凤子鸣嘴上恭敬地应是,心里却有些讪讪的,早知道顾行简亲自出马,他哪里需要硬闯官舍抓人。若是被言官知道了,免不得要参他一本。可他绝不会想到,顾行简会出现在绍兴。以他的官位,除非是公差,否则几乎离不得都城。 顾行简在绍兴的确也只能呆几日。他那日进宫向皇帝告假,皇帝还觉得十分奇特。他入仕近二十年来,除了上次被罢官,似乎从未主动提过要休假几日。但皇帝还是准了,当他是为了去兴元府的事情做准备。 顾行简回到夏家的时候,三更鼓早就响过,连夜市都散了,街上十分安静。六平在前面给他提着灯笼照路,也不敢多说话。他们这些下人都很怕顾行简,因为他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压人了,只有面对姑娘的时候才会全部收起来。 他们走到长廊上,一个人影突然从景墙那边绕过来,直直地站在顾行简的面前。 六平吓了一跳,举起灯笼照亮眼前的人,疑惑地说道:「大公子,这么晚了,您不睡,在这里干什么?」 夏谦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来这一趟。他不敢看顾行简的脸,只是俯下身一拜,然后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了。 顾行简不动声色地站着,夏谦只能看到地上一道清冷的影子,仿佛这冬日的夜一般。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自己闯了祸,但还请相爷帮我。」 六平惊愕地看着夏谦。事到如今,相爷不找大公子算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大公子居然还想着相爷能帮他? 顾行简无声地走近几步,夏谦感觉到自头顶而下的压迫感。他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发抖,心神俱颤。他怎么可能不畏惧这个人!就算他还未真正入仕,也听了些顾行简早年是如何铲除异己,扳倒前任宰相的事。这些过往就藏在他盖世的才华和学识的背后,如同这地上的影子一般,如影随形,阴暗可怖。 但他不能不来。他知道只有顾行简能将他即将毁于一旦的人生挽救。若他不能参加春闱,不能为官,那倒不如死了算了。既然连死的决心都下了,他也不怕来面对顾行简了。 顾行简冷冷地说道:「你觊觎我的妻子,还要我帮你?」 夏谦的手微微握紧:「我对三妹的心思的确不单纯,但是我从未做过逾矩之事。难道一个人的感情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吗?如若能控制,我也不想如此。您从前不近女色,娶了三妹却对她宠爱有加。您自己也无法控制吧?」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他对夏谦的印象一直很淡,夏谦也的确不是什么姿仪出众,才思敏捷的人物,能让人印象深刻。没想到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顾行简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为了一道调令,半夜潜进当时的宰相府邸,慷慨陈词,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奋力一搏。大概同样是男人,而且都是平民出身,他反而对夏谦有几分宽容。 但这样的宽容仍不足以抵消他的愤怒。 他径自掠过夏谦身边,朝前走去。 夏谦不死心又追了上去:「纵然此事因我而起,但三妹同样会被人说闲话。她在坊间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或许还有人会借题发挥,让她难堪。您是她的夫君,又是宰相,您不护着她吗?而且您如果愿意帮我,我以后必将报答……」 顾行简走得很快,夏谦追了一条长廊,最后看到他进了玉茗居,却是不能再跟进去了。 他站在玉茗居之外,看到景墙内的山茶树上开满了白花,如皑皑白雪。山茶花期最盛的时候在一月到三月,气味芬芳,形态优美,很容易就能想到她。 但无论是他还是陆彦远,都注定拥有不了这个人。她只能是顾行简的。 顾行简回到屋中,脱了鹤氅和外衫挂在衣架上,净手之后,轻轻地走到床边,撩起帐子。她正在熟睡,头发如海藻一般散落在枕席上,皮肤光洁雪白,只是额头上的纱布十分醒目。在路上的时候,他询问六平这伤是怎么回事,六平也说不清楚。 他掀开被子,躺到她的身侧。她很自然地挪了过来,舒服地窝在他的怀里。 顾行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脑海中还回响着夏谦说的话。 夏谦如何他是不在意的,但这丫头他却不能不在意。夏谦说得没错,若她还是夏家的女儿,那么与兄长之间传出背德的丑事,以后势必也会影响为她请封诰命之事。外命妇的册封,德行操守是很重要的评判准则。 此事若不妥善解决,言官也会借机抨击他没有好好约束外家和妻子。在外人看来,是非曲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谦和夏初岚是兄妹,是一体的。 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斟酌一夜,天亮的时候才闭上眼睛养神。 夏初岚前半夜睡得不怎么安稳,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后来那熟悉的温暖又回来了,她才睡得香沉了。他不在的这几夜,她竟然不习惯,从没有像今夜一样睡得好。新婚那会儿因为彼此还有些拘禁,于房事上也都克制着。现在倒是没什么顾忌了,折腾了一夜,她身上像被几辆马车碾压过一样。 她还惦记着萧音的事,本来想早起,可眼皮怎么都睁不开。 第三十四章 等她醒来之时,已经快要晌午了。 思安和侍女们进来伺候她起床,她大腿酸疼,要人扶着才能下床。思安把茶水端给她,她漱口之后,又用米浆水洗脸。她问思安:「他呢?」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口气中带着少有的亲昵。 「相爷很早就起了,用过早膳,在屋外看书呢。他不让我们叫醒您,说要让您多睡一会儿。」思安小声道。 夏初岚坐在妆台前,从前不觉得,用惯了相府那个以后,总觉得这个很小,而且首饰都很陈旧了。正月里要隆重一些,她随意套了一只金镯子,又挑了两支蝴蝶簪子插在发髻里,捡了赤金的瓜叶耳坠戴上,这才起身出去了。 侍女们已经在外间摆放食物,清粥小菜,都是很清淡的东西。顾行简披着鹤氅,坐在旁边的榻上,姿态优雅。闻听声响,抬眸看了她一眼:「醒了。先吃些东西。」 夏初岚乖乖地坐下吃东西。她怕中午石麟院那边要叫她过去用午膳,不敢吃太多,只喝了一小碗白粥,半个咸蛋和一些腌渍的萝卜。 顾行简皱眉。她吃得实在太少,难怪那手腕细的,一拧就要断似的。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把她的瓷碗拿过来,又舀了半碗粥给她,顺便把剩下的半个咸蛋也夹到了她的碟子里。 「我吃不下了……」夏初岚轻声道。 「听话。多吃些才有力气。」顾行简贴着她的耳侧说道。 思安她们假装没有看见两个人的亲密,都低下头。夏初岚的脸猛地涨红,想起昨夜哀求他时,一直说自己没有力气了,后来他就把她抱到了身上。她在桌子底下发狠似地掐住他的手背,顾行简反而笑了笑,伸手环着她的腰:「再吃些。」 昨夜当值的侍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相爷跟昨夜从屋中走出来的相爷是同一个人,实在太温柔了。 夏初岚只能又吃了些,差点撑住了。她要派人去府衙打听情况,顾行简说道:「不用去了。萧家的事我来解决。」 夏初岚本来不想让他操心家里的事,但想到那个姓孙的人,又觉得这件事恐怕背后牵连不小,不是她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她正想问一问,门外忽然来了个侍女,直接喊道:「三姑娘,二姑娘不好了!」 夏初岚起身走出去,那侍女跪在地上,着急地说道:「二姑娘前两日生产,身子很虚弱。刚刚忽然昏过去了,只有出气没进气了。二夫人已经让人去叫李大夫,但李大夫好像出门到郊外看诊去了,听说相爷懂医术,能不能请他……」 妇人生产最是凶险,一个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夏初岚马上走回屋里,还未等她开口,顾行简已经说道:「我跟你过去看看。」 夏初岚本还怕他有些忌讳,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便叫思安收拾了点东西,一并拿去松华院了。 夏初荧的住处早就乱成一团,侍女和仆妇奔进奔出,夏柏茂和韩氏站在院子里焦急地商量什么。他们看到夏初岚和顾行简一起过来,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去。顾行简直接问道:「人在哪里?」 「我,我带您进去。」韩氏还有些紧张,连忙抬手说道。 顾行简从思安手里接过药箱,就跟着韩氏进去了。 夏柏茂带着几分愧疚对夏初岚说:「岚儿,我们总是给你添麻烦……但大郎的事我们也没想到……你还愿意帮阿荧,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们才好。」 「二叔别这么说。大哥是大哥,二姐是二姐。何况人命大过天,我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您放心,二姐不会有事的。」夏初岚宽慰道。 夏柏茂点了点头,眼睛焦急地看向屋内。过了一会儿,顾行简从里面出来,对韩氏说道:「她应该没有大碍,就是气血不足导致的昏厥。拿参片压在舌下吊着气,等李大夫回来,再让他开些调养的方子。刚生产完,也要注意她的心情和精神。」 韩氏连连点头,不停地俯身道谢。 顾行简走到夏初岚身边,对她说:「放心,人已经醒了。」 「谢谢夫君。」夏初岚轻声道。 夏柏茂要进去探望,夏初岚人都已经来了,便跟他一起进去。夏初荧躺在床上,脸色十分苍白,看到夏柏茂和夏初岚进来了,挣扎着要起身,夏柏茂连忙按着她:「你快躺着。刚刚可吓坏我跟你娘了,幸好有相爷在。」 夏初荧感激地看向夏初岚。她没有想到以顾行简之尊,居然会亲自来给她看病,一定是看在夏初岚的面子上。她真是打从心里羡慕夏初岚,嫁了个对她那么好的夫君。 夏初岚说道:「二姐好好养着身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初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双目通红,夏初岚又安慰了她两句。大概是生产完,人心会变得十分脆弱,姐妹俩倒是从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等夏初岚从屋子里出来,看到顾行简站在院中,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韩氏和乳母在调整他的姿势。他刚刚看到乳母将孩子抱过来,刚出生的婴儿,还有点皱巴巴的,眉目也看不出来,但小小的一团,小鼻子小眼睛,十分可爱。 他不由地生了要抱一抱的念头。他从前并不喜欢孩子,所以不怎么跟顾家瑞亲近,导致顾家瑞对他这个五叔生疏得很。可他现在忽然觉得小孩子也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若他有个女孩儿……必定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吧。 韩氏当然不会不应,便跟乳母手把手地教他。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小心翼翼的,因为孩子实在太软了,怕自己抱不稳。 小家伙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小嘴一瘪,小脸皱在一起,像要哭了。顾行简不敢再抱她,连忙将她还给了乳母。 他和夏初岚告辞离开,韩氏亲自送他们出松华院,看他们走远了,才返回去。 顾行简对夏初岚说:「你二婶近来似乎改变了不少。」 「大概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多少都会有点改变。其实我也变了,好像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就格外珍惜跟夏家之间的缘分,也没觉得二婶有多难忍受了。」 顾行简笑了下,揽着她的肩膀,忽然问道:「岚岚,你想保夏谦么?」 夏初岚停住脚步,看向他:「您有办法保住他的仕途?」 「不保他当然也可以,只是这件事对你的名声也会造成不利的影响。想要彻底消除这些影响,只有公开你的身份,说你是崇义公寄养在夏家的女儿,萧音那头也就没有话说了。」 夏初岚倒不介意公开身份,反正她是不会回萧家的。但她担心这层身份会对顾行简不好。 顾行简似看出她所想,安慰道:「我不要紧。」他在官场近二十年,得势失势这些看得很开了。何况他跟皇帝之间,本来就是场博弈。就算信任有所动摇,但暂时谁也离开不开谁。再者夏初岚的身份本就是个意外,他娶妻之前根本就不知情。 若说有变,那也要等江山易主之时。 两日后,顾行简带着夏初岚前往府衙。 第三十五章 明明不是太远的路程,顾行简却叫了马车。凌晨下了场不小的雨,路面有些结冰,马车走得不快。夏初岚的下半身盖着毯子,手里抱着暖炉,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这两日都是早出晚归,每天睡不到两三个时辰。他不累吗? 夏初岚抬头看他。他闭着眼睛,呼吸很轻,好像是睡着了。 他的侧脸比正面好看,大概是鼻梁很挺,又看不出胖瘦来。他如果吃胖些,脸上有肉,应当也是好看那一挂的。她看着他微微出神,只觉得老天真是偏爱他。三十几岁的人,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时光的痕迹。若非要说有时光的印记,便是这身出众的气质了。 有时站在人群里,一眼也能注意到。 「看我这么入神?」他忽然开口,嘴角带着很浅的笑意。 夏初岚连忙收回目光,却已经被他抱到身前,不由分说地低头吻她。他的吻技在短短时日内已经炉火纯青,若不是她亲身经历,根本不相信这人在数月前还没碰过女人。 他的舌头压在她口里,吸吮她的香津。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张着小口吞咽他,已经没办法分心管他伸进裙子里的手。 这几日他虽然早出晚归,但每晚回来,也不管她是不是在睡,都会要她。大概是她偷偷离开都城真的刺激到他了,他要把分开的那数日都给补回来。 「不要……外面有人……」夏初岚的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意乱情迷地叫道。 六平已经听到马车里的动静,硬着头皮说:「相爷,姑娘,我们快到了。」 顾行简这才作罢,帮她整理好衣裙。夏初岚都不想下车去见人了,他现在越来越没有顾忌,刚刚她差点就……她仰头咬他的嘴唇解气,顾行简失笑:「丫头,你还想来?」 她连忙爬到马车的另一头坐着了。 马车到了府衙门前,顾行简先下去,然后伸手把夏初岚抱了下来。六平站在旁边看着,以前姑娘独来独往,风风火火的,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男人。现在整日跟在相爷身边,大概是相爷的气场太强了,直接把姑娘都压住了。而且相爷经常抱姑娘,感觉都要把姑娘养娇气了。 萧音刚好也下了轿子,看到夏初岚和顾行简。她没想到顾行简竟然亲自来了。顾行简一只手牵着夏初岚,夏初岚肩上裹着兔毛的裘衣,底下是杏色的金丝散花褙子和同色的绸裙,双手拉着顾行简的手腕,仰头跟他说什么。顾行简低头倾听,目光专注而温柔,根本没有注意旁人。 萧音一直认为夏初岚很美,但那种美带了几分清冷,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嫁给顾行简之后,她的清冷就像冰雪消融一般,全力地为她身旁的这个男人绽放。 这种美,便有惊心动魄之感了。 萧音感慨,夏初岚还真是好命。男人一个两个都为她倾倒不说,各个将她视若珍宝。被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宠爱着,不知是何等幸福。 夏初岚跟顾行简说完话,才发现萧音站在不远处看他们。萧音没有理会他们,径自先进到府衙里去了。今天别说是顾行简在这里,就算是皇帝亲临,她也不会改变主意,定要为萧家讨回公道。 萧昱早就到了,但他这人本就不善言辞,凤子鸣只是让人给他奉了茶水,两个人便相顾无言地坐着。凤子鸣昨日想去看望萧碧灵,她到底是他的未婚妻子,他不能不闻不问。但萧碧灵已经回都城去了。 凤子鸣还觉得奇怪,萧碧灵是骄纵了些,但也不是碰了根钉子就会后退的人。这回是怎么了? 但他也不敢问萧昱。两个人就这么僵坐着,喝了几碗茶,直到顾行简一行人进来。 他们起身见礼,顾行简摆手道:「今日并不是正式升堂,不用多礼。」 萧音看到他们相互之间都是认识的,手紧紧地捏着帕子,强装镇定。她也没什么好怕的,难道这些当官的还能颠倒是非黑白不成?州府有司理院,再往上有一路提刑司,都不成还有都城的登闻鼓院,她不信没有地方可以伸冤。 众人都坐下来,凤子鸣向萧音介绍了堂上的人,便吩咐衙役将孙从章带上来。 孙从章垂着头走进公堂,一身落魄。他原本想办好这差事,可以受王律举荐,在大理寺提上一提,反正也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没想到撞上了顾行简,现在别说是提了,别把命搭进去都算好的了。 萧音看到孙从章十分惊讶,上前两步:「孙先生,您怎么变成这样?是他们对您动刑了?」 孙从章没有说话,凤子鸣说道:「孙从章,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如实说出来吧。」 孙从章被顾行简磨了两日,早就没有脾气了,低声道:「萧家娘子,我是受人所托,你可千万别怪我。那些凭票是别人给我的,要我交于你手,以诬陷夏柏盛。当年沉船的事的确是个意外,夏柏盛非但没有侵吞你家的家产,还给过你爹一张便钱务的凭证,值不少钱。只不过你爹当时想不通,将钱都输到赌坊去了,还欠了不少,这才是萧家衰败的真正原因。」 萧音踉跄一步,摇头道:「你说谎!我爹一向洁身自好,怎么可能赌钱?一定是你们串通好了,我这就去司理院……」她转身便往外走,夏初岚上前几步拦住她,说道:「萧音,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仅仅是几张凭票,何以认定是我爹侵吞了你家的家财?而且你自己仔细想一想,若果真如此,你娘在世时,还会希望你嫁到我们家吗?要想查清你爹是否赌钱也不难,只是需要时日。」 萧音受到打击,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直到碰到堂上的圆柱。她茫然地望着满堂的人,他们的脸都不清晰,最后她的目光落定在面前的夏初岚脸上。她对孙从章拿来的证据深信不疑,就是因为她需要一个理由去振作。她以前活得太委曲求全,所以她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的真假,她只要知道这些东西能支撑她斗垮夏家。 可现在撑着她的这些东西都要崩塌了。 「那夏谦的事呢?他思慕自己的亲妹,还有二夫人打伤我弟弟……」萧音不死心地说道。 萧昱这个时候站起来,走到夏初岚的身边。他很高大,也十分英俊,只是表情带着肃杀之意。萧音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只听他说道:「夏初岚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她跟夏家并没有血缘关系。」 萧音闻言震惊,但比她更震惊的是凤子鸣。凤子鸣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想到旁边坐着的顾行简,还是忍住了。夏初岚竟然是萧家的女儿?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想当初他去夏家时,因为她的身份而百般看不上她。现在只觉得像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夏初岚能让萧昱亲自出面维护,至少表明萧家是很看重她的。难怪那日萧昱斥责萧碧灵。闹了半天,萧碧灵和夏初岚乃是亲姐妹。萧碧灵那么说夏初岚,萧昱自然看不过去。萧碧灵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觉得无法接受,才着急返回都城。 第三十六章 「不可能,夏家从没有人提过这件事!」萧音回过神之后,下意识地否定道。她嫁到夏家的日子也不算短,可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夏柏盛夫妻一直待夏初岚很好,谁也不会想到她不是亲生的。 萧昱接着说道:「她身份特殊,连夏老夫人都瞒着。但夏家的二房都知道了,一直帮着保守这个秘密,他们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个外人。夏谦知道她的身份,而且也从未做过逾矩之事,这不算背德。至于你弟弟的伤,你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只要派手下抓几个你们萧家的下人,自然能问出始末。」 萧音虽是内宅妇人,也听过皇城司的手段。她觉得他们联合起来,只是为了维护夏谦才编了这么个说法。但崇义公府不是普通人家,那是前朝的皇族。这么大的事,连崇义公的长子都在这里作证,不会是假的。 萧音沉默了。她的手攥着那份没有投出去的诉状,身上一直绷紧的一根弦好像断了。所有人都站在夏初岚那边,她一个人犹如在做困兽之斗,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罢了。 她苦笑了下,不理会任何人,自己往外走。 其实一开始就错了。她不该执着于嫁给夏谦,执着于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也许她找个平凡而又爱她的人,会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但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她的心千疮百孔,很难再去爱一个人。 现在连复仇的理由都没有了。她觉得身心俱疲,有种茫然的感觉。 「萧音,你等等。」夏初岚追出来,叫住萧音。 萧音回头看着她:「我不会再去投诉状了,你身后一个宰相,一个崇义公府,我都惹不起。你还想如何?」 「你是不是将大哥给你的田产庄园拿去抵押,才有钱开了这么多的铺子?」夏初岚问道。 萧音目视前方:「此事好像与你无关吧?」 夏初岚继续说道:「普通的质库不会借给你这么多钱,就算借也肯定开了很高的利钱。你所赚的钱,光还那些利钱就很吃力吧?而且如果短时间内不能还清款额,利滚利,会越来越多,就是个无底洞。如果夏家愿意帮你还钱,然后再以一分利将这些钱借给你,你能否同意放下过往的一切?」 萧音以为自己听错,说道:「我抢了你们夏家不少生意,你却要借钱给我?你不怕夏家日后被我压制得无法翻身?而且,你不姓夏,夏家还能由你说了算?」 夏初岚走到萧音面前,平静地说道:「生意场上有竞争十分正常,至少我现在说话还是算数的。我之前让你管家的时候,就看出了你的天赋,你愿意重新振作学做生意,这是好事。夏家的确欠了你的,我相信二叔二婶也会同意。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的提议,放过夏家,也放过自己,真正重新开始。」 萧音盯着夏初岚许久,什么话都没有说,径自坐上轿子走了。 顾行简和萧昱从府衙里面出来,凤子鸣跟在他们后面说道:「下官会将孙从章说的话写一份供词,上交刑部。府学那边,下官也会亲自去说明,让他们恢复夏谦参加春闱的资格。」 萧昱冷冷道:「夏谦的事不急。等我回都城禀报父亲之后,再做定夺。」他可不想这么便宜了夏谦那小子,得让他多受些煎熬。今日他们不过是为了夏初岚,才退一步维护了他的名声。萧昱心里是很鄙视夏谦的。 顾行简与他心照不宣,也没有反对。 凤子鸣应是,目送这两拨人各自离开,心中感慨万千。 夏初岚流落在外多年,崇义公必定心怀愧疚,只怕会加倍地对她好。这点光看萧昱的态度就能知晓。当初若他没有门第之见,娶了夏初岚,那么凭着崇义公父子对她的怜惜,今后他的仕途会更加坦荡。反观萧碧灵,因为夏初岚的回归,恐怕要失宠了。 他自嘲地笑笑,命运有时常常出其不意。纵使人百般算计,也斗不过它翻云覆雨的手。 随从看他站在府衙门外半天不进去,便问道:「大人,您在等什么人吗?」 「没有,大人我想去泰和楼喝酒了,你随我一起吧。」凤子鸣笑了笑说道。 夏老夫人这几日都躺在床上静养,不让人打扰。听常嬷嬷说夏初岚和顾行简都回来了,心中稍定。夏家到如今,经历了许多的风雨,应该也不是一个弃妇所能打败的。 常嬷嬷进来说道:「老夫人,大夫人过来了,说有要事告诉您。」 夏老夫人撑着身体起来,说道:「你去请她进来吧。」 杜氏进到屋子里,就闻到一股药味。而且整个屋子密封着,这药味很难散去,光线也比较昏暗。她从前也是这样,身子却越发沉疴了。近来听夏初岚的话,多晒晒太阳,多在院子里走动,身体反而越来越好了。 常嬷嬷搬了一张绣墩放在床边,杜氏坐下来说道:「娘,您身体好些了吗?」 夏老夫人回道:「我年纪大了,时好时坏的。你近来倒是看着越发好了。你找我何事?可是二房……」她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这个大郎真是糊涂,竟然觊觎自己的亲妹。但事情发生后,杜氏一直没到她面前来抱怨诉苦。今日该不会是为了此事而来吧? 杜氏郑重道:「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瞒了十几年的事情要告诉您。」 顾行简找她谈过,要想保住夏家,势必要公开夏初岚的身份。而夏家众人尚且被蒙在鼓里。顾行简是外人,不好插手干预,便让杜氏来说。杜氏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心里早就有准备。 她将夏初岚的身世说了之后,夏老夫人失神,久久没有说话。 当年夏柏盛夫妇成亲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夏柏盛是长子,夏老夫人自然着急,还生了让夏柏盛纳妾的念头。但是夏柏盛一直不肯。后来他外出做生意,很久没有归家,又把杜氏接过去,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抱着一个女孩儿。 夏老夫人不是没有怀疑过,直到几年后杜氏真的怀孕,又生下夏衍,她心中的疑虑才打消了。 没想到三丫头真不是夏家的孩子,来头还那样大。她现在想想,这丫头的眉目跟老大夫妻俩真的不怎么想,性情也是天差地别。想来是这层缘故。 「原本这件事我是想烂在肚子里的。可是岚儿的生父亲自找上门来,夏家又出了事,瞒是瞒不住了。但在我心里,她是我和老爷的女儿,这点不会变的。」杜氏口气坚定地说道。 夏老夫人看着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容易。我们家虽然养了她十几年,但若不是她,夏家也不会有今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她到底是崇义公府的千金,认回去之后,与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也许那个崇义公也不会让她与我们这样的商户往来,免得掉了身份。我记得崇义公有个女儿,是封了县主的吧?」 杜氏说:「娘,岚儿不是这样的人。」 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要还给别人,换谁都舍不得。而且三丫头一直都是夏家的主心骨,夏老夫人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唯一庆幸的是,这三丫头的身份公开之后,夏谦的仕途不会受影响。 第三十七章 她打发常嬷嬷跟杜氏一起去松华院,将事情与二房的人说了。夏柏茂和韩氏也是十分震惊。他们原先还以为这是为了保夏谦而使用的计策,直到杜氏再三言明,夏初岚是真正的崇义公之女,他们才相信了。 韩氏从前就觉得夏初岚太漂亮了,不像是夏柏盛夫妻生出来的女儿。但也没往这方面多想。如今得知真相,心想这丫头当年涅盘而生,果然是天生的凤命。 等杜氏和常嬷嬷走了之后,韩氏试探地问独自出神的夏柏茂:「老爷,崇义公府是要把三丫头认回去吗?」 夏柏茂点了点头:「事情公开之后,他们势必要让岚儿认祖归宗的。崇义公府是前朝的皇族,门楣高贵,岚儿的身价可不一般了。还是顾相慧眼识珠,不知那英国公府知道了之后,作何感想。」 韩氏又道:「若他们把三丫头认回去,那管家的事……」 「是我们不争气,让岚儿一个出嫁的姑娘还要里外操持。等阿荧养好身子以后,我就教她生意上的事,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岚儿吧?而且萧音都能振作,阿荧自小耳濡目染,学起来一定很快。家里的事,以后你跟大嫂一起打理吧。」夏柏茂下决心说道。 韩氏点了点头。杜氏近来身子好了许多,应该能够管事了。自从上次夏初岚解决了韩家的事以后,韩氏也收敛了许多。妯娌两个一起管家,还能互相监督帮衬。 晚上夏初岚回来,全家人坐在北院一起商议,夏初岚将萧音的事情说了,夏柏茂夫妻自然是同意的。夏柏茂说:「只要她不再恨我们,别说是一分的利息,白借我们都愿意。」 「她没有答应我。但只要她聪明,应该会很快派人来。我明日就要回都城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二叔。」夏初岚说道。 夏柏茂点了点头,又将他让杜氏和韩氏一起管家的想法说出来。夏老夫人和杜氏都是赞同的。夏初岚也觉得凭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再执掌夏家,就顺便将账册和印章等都交给了夏柏茂。 夏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岚儿,在祖母心里,一直还当你是孙女。但你认回亲生父母是应当应分的,我们还是你的家人,夏家也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夏柏茂连忙说道:「是啊。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二叔,我就永远是你的二叔。以前二叔总给你添麻烦,但以后二叔一定会当好这个家,你就放心吧。」 夏谦和韩氏虽然没有说话,但都看了夏初岚一眼,表情是同样的意思。对于夏谦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掩藏着心思,更不用因这心思而赔上自己的仕途。他对夏初岚就是喜欢和欣赏,有一阵是着魔了般痴迷,但也没有到非占有不可的地步。 何况她的男人是顾行简。 夏初岚看着他们亲切的面容,想想这是她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别的不说,单从情分上来讲,也比崇义公府的人亲近许多。但她于这个家来说,到底是个外人了。 从北院出来,杜氏叫住她。她挽着杜氏,两个人一起往回走。短短一段路,两人随意谈起很多以前的事。 侍女在前面打着灯笼,主子们在屋里说话,她们都听不到。临别的时候,杜氏对她说:「你别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你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你就是我们亲生的。你回都城之后,若是到崇义公府,自己也要多加小心。高门的规矩多,想必没办法像在夏家这么自由了。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可以写信告诉娘。虽然帮不上你的忙,但总归多一个能够倾诉的人。」 知女莫若母。夏初岚情不自禁地抱了抱杜氏。她占了这个身体以后,都没有抱过这个母亲。现在才知道,杜氏真的是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其实原主是幸运的。 顾行简一直在玉茗居等夏初岚,等了许久才听到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姑娘回来了。」但是夏初岚好像没有进来。 他放下书走出去,看到夏初岚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四周,眼里流露出不舍的情绪。满园的山茶花,山上山下,片片雪白。山茶花的香气弥漫在夜色里。 「又不是不回来了,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顾行简走到她身边,伸手按在她的头顶。 夏初岚扭头看他:「是心境不一样了。今晚我将东西都交给了二叔,的确松了口气,但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一直都在努力做的事情,忽然就不用努力了。」 顾行简揽着她的肩膀:「还有别的事情需要你努力。比如跟我去兴元府办案,夫人准备扮作什么?」 夏初岚知道顾行简这次沿路是要微服私访的,不能摆宰相的仪仗。而且有女子跟在身边也不太妥当。她想了想说道:「小的给您做随行书吏,就叫夏衍如何?」 「书吏?你可知道我的书吏要做什么?」顾行简问道。 夏初岚当他认真发问,摇了摇头,虚心请教。之前吴均来给他打下手的时候,无非就是整理下文书,抄录重要的东西,应该不是太难吧? 顾行简没回答,而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回房中,准备在床上慢慢教她。 都城里头,三更鼓响过。王律在书房来回踱步,又问了下人一遍孙从章可有消息传回来。下人回说没有,王律便让他退下去了。 按理说绍兴的事情不难办,这几日过去,应当会有结果,何以孙从章一直没有回话?孙从章在大理寺干了快二十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渴望得到机会。王律就是抓住了他这点心思,才能使唤得动他。 「大人,大人不好了!」下人在门外大声叫道。继而有凌乱的脚步声逼近,王律还没反应过来,门扇已经被人一把推开了。 几个穿着玄衣的人走进来,各个都佩刀,面容肃杀冷酷。 皇城司!王律后退一步,颤着声音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王大人,你牵涉到私自圈地,在家乡逾制建府,纵容亲族行凶伤人。有人告了你的御状,你跟我们走一趟吧。」领头的玄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诬告!」王律气得发抖。 「是不是诬告,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就知道了。」那领头之人扭头示意左右,立刻有两人上前去架起王律。王律挣扎着不肯走,进了皇城司,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可是当今天下能使唤得动皇城司的,只有皇上! 王律被拖着往外,忽然高声喊道:「顾行简!一定是他害我,我冤枉啊!」他一边喊,一边用眼神示意一个下人,那下人连忙趁乱跑开了。 皇城司的人直接把他带出府邸,塞进了一辆黑厢马车里。王律惊魂未定,发现马车里还有一个黑影,惊得往后靠在马车壁上:「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拿出火折子,将马车上唯一的一盏烛灯点亮,露出年轻俊秀的面庞,正是崇明。他说道:「我是相爷的人。你刚刚暗示人去英国公府传信了吧?当初你因吴志远的事弹劾相爷,相爷看你是言官所以没有动你。其实那个时候你就受了英国公和莫副相的指使吧?」 第三十八章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王律嘴硬道,「我是左拾遗,有资格弹劾朝官的得失,根本不会受人指使!士可杀不可辱!」 「王大人不用回答得这么快,看看皇城司的人抓到了你那个心腹,他的嘴巴会不会跟你一样严。」 王律的心中「咯噔」一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想诬陷我和英国公?你们真当这朝堂是他顾行简的,可以一手遮天么?等我见到皇上,定会告他一状!」 「我劝王大人还是三思,先看看这个再说。」崇明从怀中取出一朵珠花,放在王律的身前。王律抖着手将珠花拿起来,气势全无:「你们,你们怎么找到她的?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王大人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外室和她腹中的孩子。相爷一向不会对付妇孺,只不过这件事要是给你的夫人知道了,她会做什么,相爷就不敢保证了。」 王律握紧珠花,嘴唇紧绷,说不出一句话。顾行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掐住人的死穴,连挣扎抵抗都无用。要不几年前,同样权倾一时的前宰相,怎么会栽在他的手中? 崇明叫停马车,径自下去了。 皇城司的人对他点了点头,护送着马车走了。本来这样做于礼不合,但萧昱亲自吩咐,他们也不敢违逆。 天上又落了点雨,只是雨很小,打在身上,还是有点寒意。但春天似乎很近了。 都城这几日都在下雨,阴雨连绵,枯树上抽了几枝新芽,气温似乎慢慢有些回暖了。陆世泽坐在在书房里,写了封保王律的折子,正在吹干墨迹,下人外面说道:「国公爷,副相大人求见。」 陆世泽说:「请他进来。」 陆莫两家是姻亲,私底下交往也十分密切。莫怀琮一进到书房就看到陆世泽手中的折子,说道:「国公爷可是在写保王律的折子?」 陆世泽抬手请他坐下,点头道:「正是。前两日王律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托人来给我送信。他怎么会招惹了皇城司的人?你在政事堂,消息比我灵通,这里头可是有什么误会?」 莫怀琮神色严峻:「明面上看,是王律自己犯了事,被人告御状。可我听说他私底下让人去绍兴,挑起当地两家商人的恩怨,这才得罪了高官。」 陆世泽觉得蹊跷,细问原因。莫怀琮便将所知道的都说了,陆世泽沉吟了下:「这么说,王律是得罪了顾行简?他怎么这么糊涂?合你我二人之力,都只能让那厮暂时罢官,无法干预北征,王律居然敢动他外家的人?」 「王律跟前宰相有私交,所以他不喜欢顾行简,一门心思找他麻烦。我也劝过他,从长计议。但他一意孤行,最终惹得顾行简容不下他。可见那个商户女还是很得宠的……」 陆世泽倒是听许氏说,顾行简娶了夏初岚之后,百般爱护,在都城里都传开了。难怪他觉得最近陆彦远越发沉默寡言,除了每日来请安以外,几乎见不到人。想必也是听到了那些流言。陆世泽知道陆彦远向皇上求过夏初岚的事情。当时陆彦远九死一生地回来,陆世泽也看开了,觉得只要儿子喜欢,把那丫头纳进府里来也未尝不可。没想到被顾行简捷足先登了。 陆彦远和莫秀庭成亲几年没有子嗣,陆世泽也很着急。许氏还暗示过给陆彦远纳妾,但陆彦远毫无兴趣。 陆世泽正兀自想着,莫怀琮又问道:「前阵子,您说要联合崇义公上折子在边境加建防线的事,崇义公那边可有回音了?」 萧俭的身份特殊,年轻时候又是在军中效力的,有很高的威望,朝中很多人都想拉拢他,包括恩平郡王。 「萧俭这人城府向来很深,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原本想着他对金人恨之入骨,这又是利国之事,他应该会答应,可迟迟没有收到他的回音。」陆世泽摇了摇头说道。不止如此,前几日派人去送节礼,还被崇义公府退了回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萧俭了。 莫怀琮却是知道原因的。他看向陆世泽,说道:「您可知萧俭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 这件事陆世泽也听说了。现在传的人很多,说什么的都有。萧俭还未正式对外公布,所以陆世泽也没放在心上。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其实男人有几段露水情缘也很正常。只不过真的会把人领进府里的,却是少之又少。不怎么上心的,多是随便付些钱就打发了。 既然这姑娘能被珍而重之地认回去,说明她的生母在崇义公心里应当十分有分量。 陆世泽端起桌上的杯子,想要喝一口水,听到莫怀琮道:「我听说那个女儿就是夏初岚。」 陆世泽差点被刚入口的水呛到,连忙把茶杯放下:「你说是谁?」 「就是曾经那个夏初岚。听说这回绍兴夏家出事,连萧昱都去帮忙了。萧昱平日里眼高于顶,不与任何人来往。若不是崇义公授意,他怎么会去管别人的闲事?」 陆世泽惊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百般巴结不到的崇义公府,竟然有个女儿曾被他们英国公府拒之门外。难怪崇义公要把节礼退回来,恐怕他们陆家已经得罪了他们萧家。 怎么会是夏初岚呢?怎么偏偏是她。 夏初岚回到都城以后,忙着张罗去兴元府的事情。顾行简准备带崇明,她,思安还有六平一起去。思安本来留在家中,但顾行简担心夏初岚身边没个贴身的人不方便,便允思安同行。但思安也要扮作小厮,穿男装。 思安为此很郁闷,男装都是粗布,哪有裙子来得精细好看。赵嬷嬷推着她的脑袋说道:「要不是我年纪大了,不能远行,真想跟你换。」 「嬷嬷,你说三老爷找姑娘什么事?是不是为了姑娘的身世?」思安忧心忡忡地看了主屋一眼。今日一大早,夏柏青就登门拜访。现在都城里面都传开了,说夏初岚是崇义公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夏初岚也跟她们说过这件事,当时她们都很震惊。 赵嬷嬷是看着夏初岚长大的,她亲眼看到夏柏盛夫妻对夏初岚十分疼爱,从未怀疑过姑娘不是他们亲生的。可细想想,还是有很多端倪的。比如夏柏盛对夏衍会比较严厉,对夏初岚则是予取予求。比如夏柏盛总说夏初岚不一般,吃穿用度都挑最好的来。还有就是那块要小心收好的玉佩,想必来头也不小。 「你再去看看,半个时辰了,要不要添些茶水。」赵嬷嬷提醒思安。 思安一拍手,连忙去办了。 屋子里的格子窗下了一扇,太阳暖融融地照进来。夏柏青看着夏初岚,听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夏初岚见他沉默,便叫道:「三叔?」 夏柏青皱着眉说道:「我原先还以为这是为了帮夏家的权宜之计,没想到是真的。我夏柏青何德何能,能当你这一声三叔?」崇义公之女,那便等同于金枝玉叶了。想想那个跟夏静月在一处学习的清源县主的排场,就知道是多么显赫的人家。不是他们夏家可以比的。 第三十九章 「三叔,你别这么说,我一直都当自己是夏家人。我还想叫您一辈子三叔,您千万别跟我生分。」夏初岚诚恳地说道。 夏柏青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岚儿,萧家到底是前朝的皇族,皇上不可能不忌惮。如你早被萧家认回去,皇上应当也不会让相爷娶你。如今相爷要远去兴元府,就怕有人进谗言,离间君臣关系。你可得提醒相爷小心应对。」 夏初岚应道:「我知道了。」 夏柏青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最近要跟吴家过六礼,家中事务繁忙,我也走不开。是你三婶和月儿不放心你,一定要我过来看看。若是你跟相爷方便,离开都城之前,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夏柏青这么说就是没有把她当外人,一切照旧的意思了。夏初岚高兴地应了,亲自送夏柏青出府,看他上马走了。 等她要转身进去的时候,看到一顶装饰着花球的轿子过来,这是妓子专用的花轿。轿子在府门前停下,下来一个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她抬头看向夏初岚,勾起嘴角笑道:「夫人,别来无恙啊。」 夏初岚皱眉,这女子正是久未见到的姚七娘。 姚七娘径自拾阶而上,被门外的护卫挡住,不让她近前。她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夏初岚说道:「我今日来,是有要事想见相爷,不知他在不在?」 「不在。你改日再来吧。」夏初岚说完就不想再理她,但姚七娘又说道:「相爷曾欠我一件事,答应要还。真是要紧的事,夫人这样将我拒之门外,不怕他回来怪罪你吗?」 夏初岚当然不怕顾行简怪罪,依照他的脾气,最多笑她小气。但她又怕误事。她一见到这个姚七娘就浑身不舒服,大概是这个女人从姿态到说话的口气,都太具有威胁性了。而且她跟顾行简私下还有往来,顾行简居然应承了她一件事,这让夏初岚很不痛快。 她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下情绪说道:「那你进来等吧。他今日入宫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多谢夫人。」姚七娘眼风扫了扫那两个拦着她的护卫,护卫见夫人都发了话,连忙退到旁边去了。 …… 半个时辰之后,顾行简和崇明到了府门外。他们下马,将马缰交给前来接应的下人。崇明看向顾行简,几度欲言又止。顾行简侧头看他:「有什么事直说。」 「相爷,我们去兴元府,能不能带上江流?我会照顾好他,不会让他添麻烦的。」崇明试探地问道。陈江流因为要跟他分开,已经偷偷哭了好几次了。他还是小孩子心性,极没有安全感,又很粘他。 顾行简淡淡地回绝:「我们此去办案,轻车简从,带上他不方便。」 崇明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听到顾行简亲口这么说,还是有些失望。但他也明白,江流对于相爷来说,没有从小养大的情分,是个外人,没有办法完全信任。 其实相爷没把江流送走,已经是考虑他的感受了。 护卫对顾行简说:「相爷,燕馆的姚七娘来了,在堂屋已经坐了会儿,夫人与她在一起。」 顾行简久未与姚七娘打交道,想必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大步往堂屋走去。 夏初岚不好把姚七娘一个人丢在这里,她陪着坐了会儿,两个人之间自是无话可说,只是喝茶。她看到顾行简终于回来,连忙起身。姚七娘已经先一步过去,抬手搭着顾行简的肩膀说道:「相爷可要妾身一顿好等。」 她身上的脂粉香味浓重,顾行简立刻移开肩膀,抬手道:「坐下说吧。」 姚七娘不意外顾行简会闪开,反而挑衅地看向夏初岚。 夏初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要是跟一个风尘女子计较,就显得太小气了。何况顾行简是她的夫君,姚七娘一点机会都没有。 姚七娘看着夏初岚笑道:「我跟相爷有事要谈,夫人留在这里不方便吧?还请回避一下。」 「姚七娘。」顾行简警告地叫了她一声。 夏初岚不理会她,走到顾行简身边,抬头说道:「夫君,我回去等你。」说完,也不等顾行简回话,径自转身离去了。 顾行简看出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应该生气了,对姚七娘皱眉道:「她心思单纯,你何必激她?」 「只是这样相爷就舍不得了?这世上爱慕您的女子可不止妾身一个,她既然有福气嫁给您,自然得做好遭人嫉妒的准备。何况妾本就是风尘中人。」姚七娘轻声笑道,「我们说正事吧。」 姚七娘要近前说话,顾行简却抬手阻止道:「你还是坐在那里说吧。顾某有家室,敬你是客,以后还请收敛些。」 姚七娘依言坐下来:「相爷可是生气了?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平常随意惯了。怎么说也给相爷帮过大忙,相爷就多担待吧。」 「乌林的事顾某感激在心,不过也应承了你一个条件,你此次便是为了这个条件来的吧。」顾行简转而说道,「若我没猜错,与兴元府一行有关。」 姚七娘毫不意外顾行简能猜到,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来意。她也不绕弯子了,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认真地说道:「我有个重要的朋友一直在兴元府一带支持抗金,但最近几个月忽然音讯全无。我想请相爷帮忙打听他的消息。」 顾行简淡淡地看向她:「你没说实话。」 凭姚七娘的本事,若想找个人并不难。除非这个人所在的地方,她的势力已经进不去。 姚七娘僵了僵,手指微微收紧,说道:「他,他欲刺杀金国的海陵王,应该是失败被俘了。」 海陵王完颜亮是完颜昌的堂弟,镇守金国与大宋的边界,手握重兵。而他与完颜昌的政治主张也不尽相同,在主战和主和之间徘徊不定,为人狠戾,多谋善算。顾行简此去兴元府,选择微服出行,也是不想提前惊动完颜亮。他怀疑铜钱流失就是完颜亮一手策划的。 若是普安郡王对上完颜亮,迟迟无法取得进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顾行简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淡淡说道:「看来此人对七娘很重要,竟不惜浪费顾某应允的一个条件。」 姚七娘的脸有些红,轻咳一声:「总之拜托相爷,至少要知道他的生死。对了,我有个交好的商队会运送物资到兴元府去,商队的行头与我交情过硬,能信得过。相爷若不嫌弃,可以与他们同行。」 商队经常来往于都城和边境,对沿途十分熟悉,便于打探消息,而且十分适合隐匿行踪。顾行简本来也是想找支商队掩护,又无法全然信任,既然姚七娘主动提出来,便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姚七娘说完正事,便起身告辞了。顾行简等她出去,才准备从侧门回竹居。这时,姚七娘在外面喊道:「江流,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行简脚步一顿,转身走到门外,看见陈江流低头站在院子里,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姚七娘走到陈江流面前,拉起他的手:「刚刚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这孩子,怎么到了都城也不来找我?你怎么会在相爷府上?」 第四十章 「你们认识?」顾行简开口问道,「他是我在昌化时无意救下的。」 姚七娘回头说道:「相爷有所不知,妾身有次去昌化的时候,被人灌了很多酒,身体不适,晕倒在路上,多亏这孩子细心照顾了几日。妾身本来要带他回都城,但他舍不下照顾他的一个老嬷嬷,说要给她养老送终,而且他还要给他那黑心的姐姐姐夫赚钱。」她说完,又转向陈江流,「我后来派人去昌化几次,你怎么都不见?」 「姐姐也是可怜人,江流不想麻烦姐姐……」陈江流低声道。 姚七娘摸了摸他的头:「说什么傻话。姐姐护你一人难道还护不住?来,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陈江流看了顾行简一眼,小声道:「姐姐,我有事想跟相爷说……」 「回来再说也不迟啊。相爷,借江流一用。」姚七娘不由分说地将陈江流拉走了。顾行简大概知道陈江流是为了何事而来,只不过崇明说都无用,何况是他。 …… 夏初岚回到竹居,让下人都退出去,心口窝着一团火。成亲前这个姚七娘就几次表露出对顾行简有意,现在公然追到家里来了。但她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而且条条框框的规矩摆在那儿,大吵大闹的有失身份,她又实在做不出来。 她气得去他书桌上找了最贵的纸笔来,平常这些东西他都不让下人碰的。她一股脑地摆在榻上的案几上,随意涂鸦泄愤。她知道以顾行简的为人,不会跟姚七娘有什么瓜葛,但胸口还是窝着团火。她受不了别的女人觊觎他。 思安和赵嬷嬷在旁边看着,姑娘很少有被气成这样的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更无从安慰。 这个时候,顾行简进来了,他看到夏初岚坐在榻上,握着他的诸葛笔在仿澄心堂纸上胡乱涂画,就跟发怒了要抓人的猫一样。他对思安和赵嬷嬷做了个手势,她们便悄悄退出去了。 顾行简坐到夏初岚身后,探头看她在画什么。夏初岚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也不理他。 顾行简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贴着她耳廓说道:「岚岚,你在学道士画符么?这么好的墨和纸,浪费了。」 「你心疼了?」夏初岚侧头要避开他温热的气息,他却已经环抱着她,握着她的手,耐心地在纸上一点点画起来。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指侧的厚茧能清楚地感知到。夏初岚原本还在生气,扭了下身子,想把手抽回来,他却亲了亲她的发顶,柔声道:「别动,作画得专心些。」 他的声音似乎有定力一样,她撇过头,但还是不动了,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她原本只是涂鸦之作,横七扭八的线条,毫无规律,的确有些糟蹋了这些好物。但在他的运笔之下,那些线条慢慢地变成了茅屋和山水。夏初岚瞥了一眼,渐渐挪不开眼睛,不相信这些东西是从她的笔下出来的。 她自己作画的水平只能算一般,勉强也能画出个轮廓来。但画的好坏在于立意是否高远,在于作画之人胸中的沟壑。 她只见过他的一幅画作,便是那首她题字的《定风波》,已然是印象深刻,没想到亲眼看他作画更加震撼。这人只是几笔勾勒,便在她毫无章法的涂鸦上,另辟蹊径。 她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专注地看着画纸,窗外的日光洒在他的面庞上,儒雅清隽。她忽然没有那么生气了,这人的才华,地位都注定了他的身边根本不会缺女人。可他在这里,就在她的身边,耐着性子在她弄得乱七八糟的纸上运笔作画。 他不是普通人,而是身居高位的宰相,也是拥有盖世才华的男人。女人都趋之若鹜。 时间一点点流淌,夏初岚的心境随着纸上画面的展开,而慢慢平静下来。 江上一叶扁舟,蓑衣老翁垂钓。山中几株桃花,一座茅屋,围篱之内有数只家禽,山头成群的飞鸟日落而还。 顾行简终于搁笔,夏初岚把画纸拿起来细看。若这世间真有这样的静谧之所,她肯定要去住上几日。看着就觉得宁静深远,心境仿佛都开阔了许多。 「夫君,我喜欢这幅画。」她由衷地说道。化腐朽为神奇,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她对她的男人心悦诚服。 顾行简从背后抱着她,说道:「岚岚,姚七娘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我们之间只是合作的关系。她今日上门也的确是有重要的公事要跟我谈。」 他从不曾跟她说政事,因为他觉得政治是这世上最肮脏污秽的东西,为了权力,师生亲友都可以反目成仇。包括他自己,也曾经一手推翻了如师如父的人。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阴暗,不择手段的一面。 「她的言行举止可不像是跟你只有合作的关系。」夏初岚没好气地说道。想到姚七娘那轻佻的样子,她就不舒服。 「她是风月场上的人,一贯如此,但本性不坏。从前也的确对我有几分意思,才故意那样做来激你,我警告过她了。我是你的人,谁都抢不走。」顾行简亲了亲她柔软的脸颊,轻声说道。 他说他是她的人……夏初岚红着脸,还没仔细回味过来,便被他抬起下巴吻住了。她起先还挣扎不肯从,直到被他舌头挑逗得呼吸燥热,索性转过身,跪在他身前,攀着他的肩膀回吻。说是吻,其实就像是小狗乱啃。 他失笑,倒不介意她对他使些小性子,这说明在她的心中,真的把他当成喜欢的人,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总是收着性子,对他敬畏着。她偶尔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两个人最后倒在榻上,交缠得火热。塌上伸不开手脚,他便把她抱在怀里,团在一起。 等夏初岚喘不上气,顾行简才离开她的嘴唇,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平复过来。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好一会儿才看着几上的画轻声道:「这幅画我想裱好挂在房里。顾郎,等你以后致仕,我们就找一处这样的世外桃源隐居,再不过问世事,好不好?」 「好。」顾行简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不知自己能否活到致仕之时,自古宰相没几个能够善终,更何况是他这样立敌颇多的。但此刻,她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仿佛山间淙淙流水,缓缓涌向心间。他不愿破坏这份美好。 不知不觉,到了多雨的季节。 高宗负手站在禁中的锦胭廊里,看廊外的重重烟雨。远处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全都在雨幕中化为模糊的轮廓。董昌陪侍在他身后,其余的内侍和宫女则站得远一些。 「官家,您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春寒料峭的,还是早点回宫吧。」董昌劝道。 「朕在想,真的这么巧?怎么崇义公的亲生女儿就嫁给了顾行简为妻?」高宗喃喃自语道。前几日萧俭特意进宫向他说明此事,言语中流露出想要将夏初岚认回去的意思。高宗又将顾行简叫进宫来问话,顾行简还是一贯的镇定,并说他的妻子还未接受崇义公府的人。 第四十一章 寻常人有崇义公这样的生父,只怕攀上去都来不及,这个夏初岚倒不是等闲的女子。不过她能嫁给顾行简为妻,有没有这门亲戚倒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朕记得你说过,陆彦远跟这个夏初岚曾经在一起,后来英国公府因为她的身份将她拒之门外?」 董昌回道:「可不是?英国公现在应该悔得肠子都青了。虽说那宰相夫人不是崇义公夫人所出,但以崇义公府的门楣,就算是庶出的姑娘,配英国公世子也配得起的。据说世子最近向殿前司告了长假,大概也受到不小的打击。」 高宗收回目光:「这世上的事大都如此,不尽如人意。朕对萧家一直忌惮,却十分信任顾行简,希望他别让朕失望。」 董昌笑道:「相爷的为人,官家还不清楚吗?别说崇义公是他的岳丈,就算是他的亲父,他的原则也不会改变的。」 高宗睨他一眼:「你倒是向着他说话。」 董昌连忙低下头:「官家这可是冤枉小的了,小的都是为官家着想。这满朝文武当中,真正懂您的,也只有顾相了。」 高宗拢了拢肩上的鹤氅,没有说话。他还记得当初金国追着他们打,他辗转各地,不得安宁。后来金国终于肯议和,满朝文武却无人敢北上。因为那时的政局很不稳定,去金国随时都有性命之危。有胆子去的都是武将,有勇无谋。有智谋的文臣则贪生怕死,最后还是顾行简站了出来。 他排除万难,与金国订下合约,为大宋争取了数年喘息的机会,宋室才能偏安江南。他为大宋的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开海事,兴商贸,制衡金国。所以不管外面骂他的人有多少,高宗始终欣赏他,支持他。 他们是君臣,更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恩平郡王最近在做什么?朕听皇后说,他几日没进宫请安了。」 董昌想了想,才回道:「好像在忙疏浚河道的事。运河有一段淤塞严重,您让殿下去户部挂职,刚好户部和工部要去丈量河道,出个预算,殿下便一同去了。大概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高宗点了点头:「他这人惯是有些小聪明,好偷懒懈怠。户部事情繁琐,让他去磨一磨性子也好。」 这时,一个小黄门来报信,说顾行简明日就要离开都城了。 高宗听完,挥手让小黄门退下去。廊外的雨势渐渐收了。 这日天刚蒙蒙亮,夏初岚就被顾行简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起来。她嫁给他之后,都是睡到自然醒,从未这么早起过。 她拥着被子,坐着缓了缓神。 思安已经在旁候着了,手里拿着绑带,是裹胸用的。如果不把女人的身体曲线遮住,一下子就会被人看出破绽。 顾行简倒是不想她受这个罪,男人和女人的特征太过明显,只要稍微有些经验的人就能分别。要她扮男装只不过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罢了。但夏初岚却很认真,势必要把这个书吏扮好。 另一头,崇明在房中打好包裹,南伯四处看了看:「怎么没看到江流?」 「大概不想跟我分开,躲起来难过了吧。」崇明低声道。他也舍不得江流,这个孩子实在太招人疼了。但他更不会违逆顾行简的意思,便对南伯说:「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劳您多照顾他。」 「唉,你放心去吧。这孩子平日帮我浇花种树,很是上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南伯说道。 南伯和崇明到了侧门,看到穿着深色鹤氅的顾行简,他身边站着三个粗布长衫的小厮。一个是六平,另两个是夏初岚和思安。夏初岚伸手扯着顾行简的衣袖,掩嘴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叫道:「夫君,我们……」 思安和六平立刻齐声纠正道:「姑娘,要叫老爷!」 顾行简化名为顾五的商人,名义上是从都城去兴元府做药材生意。顾行简含笑看了她一眼,对那两人说到:「你们也叫错了。」 思安扯了下六平的袖子:「笨蛋,不能叫姑娘,要叫夏衍了。」 夏初岚叹了口气,称呼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退开两步,有模有样地躬身拜道:「老爷,我们几时上路?」 「现在就走。先去城外与商队会和。」顾行简率先往外走,其它四人一并跟上。南伯目送他们离开,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此去估计要小半年的时间,府里又要冷清了,好在还有个赵嬷嬷能做做伴。昨夜顾二爷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唠叨了相爷一晚上,要他带上。结果相爷今日依旧什么东西都没带。 说是轻车简从,也实在太简单了。 原本崇明骑马,但顾行简让他和驾马车的六平调换。崇明跟在顾行简左右,不少人都认识,单独骑一匹马未免有些惹眼。不像六平刚来都城没多久,认识他的人寥寥。 崇明便跟思安一起坐在马车外面。 夏初岚和顾行简则坐在马车里面。这马车虽然比相府平时用的小很多,但铺着绒毯,放置着香炉和暖炉,比外面暖和舒适多了。 夏初岚往手心里呵气,顾行简看她缩成一团,便说道:「过来。」 从前出门,她总爱赖在他的怀里,因为他的怀抱温暖。当然最后她多半不能全身而退。现在她严肃地摇了摇头:「老爷,我是您的书吏,不能再搂搂抱抱的了。」 马车上没有外人,她这分明是托词。顾行简也不揭穿她,只把身旁的手炉递过去。夏初岚抱着手炉道:「我们一路都要跟这个商队走吗?」 「到兴元府路途遥远,跟着商队能少走很多弯路,也不会挨饿受冻。」顾行简说道。 夏家也有商队,但只是往来于绍兴和泉广两地。兴元府在两国交界处,寻常商队也是不敢去的。 城门刚开不久,但往来的百姓已经不少,多是小贩起早挑担子进城做生意。城门外已经有不少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腾腾的蒸气,生意很好。 李通的商队在都城里也算叫得上号的,平常往来一趟,生意都是在万贯以上。他是西北汉子,性格豪爽,为人仗义疏财,结交了不少朋友。他去燕馆的时候,听姚七娘说有个做生意的朋友想与他同行,他便一口答应了。 他知道姚七娘一直在支持民间的抗金活动,花费甚巨,很是佩服。他也也痛恨那些掠夺国土的金人,与姚七娘算是同道中人。 他坐在卖早点的摊子里,一边啃着白面馒头,一边喝着温热的豆浆,就着咸菜,目光不时往城门那里瞅。眼看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也不知那位叫顾五的药材商什么时候来。 他们做这行的,向来很守时。 手下的人清点好货物,跑过来问他:「行头,东西都清点无误。这天不早了,咱们几时出发?」 李通喝了口豆浆说道:「再等等。」 他话声刚落,就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朝他们这个方向驶过来。李通丢下咬了半块的馒头,连忙站起来,大步走出摊子。那马车果然停下来,六平先跳下马,走到李通面前行礼道:「不好意思,让行头久等了。」 「不会,你们很准时。」李通狐疑地看了马车一眼,驾马的两个小厮都低着头,马车上的人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好大的架子。 第四十二章 他虽然觉得对方有些失礼,但是姚七娘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吩咐商队准备启程了。 商队离开都城一路向西而行,沿途逐渐从繁华城池到了田舍乡间。傍晚他们到达一座不起眼的城镇,因为商队人数众多,大多数人在城外就地扎营过夜,李通则带几个随从,和顾行简在镇上的客舍投住。 本来李通是想让全部的人露营的,但考虑到后面城镇将会越来越少,还是让顾行简他们先住得舒服一些。 镇上只一家客舍,好在客房都空着。李通进去问过掌柜,出来对崇明等人说道:「可以入住,叫你家老爷下来吧。」 崇明回头朝马车里说了一声,顾行简拍了拍夏初岚的背,轻语道:「岚岚,到了。」 夏初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知何时外面天已经黑了,而她正趴在顾行简的腿上。她连忙爬起来,看见顾行简默默地捏了捏腿,脸红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压着您了?」 「没关系。」顾行简温言道,率先下了马车,然后扶她下来。 李通终于见到这个顾五的庐山真面目,他穿着深色的暗纹鹤氅,人很瘦很高,相貌清秀,满身的清贵之气。这哪里像是个商人?分明就是个读书人。 他们这样的人对读书人很是敬畏。打小迫于生计跑江湖,大字不识得几个,也没读过什么书。最羡慕那些能出口成章的文人了。 顾行简走到李通面前,拱手道:「李行头,久仰。」 李通腹诽道,真要是久仰怎么行了一日的路才从马车上下来相见?但他这人不拘小节,心胸也算开阔,便回礼道:「顾先生有礼了。」本来要叫顾五爷的,不自觉就变了称呼。 两人一道走入客舍里,这客舍有些年头了,又在地势低洼的地方,这几日连续降雨,所以有股木头发霉的味道。李通那些人走南闯北,多差的环境都遇到过,这点味道也不觉得什么。反倒是思安和夏初岚两个姑娘低头轻轻捂着鼻子,适应了一阵。 掌柜是个中年男子,十分热情,主动迎上前来问道:「客官要几间房?」 李通点了一下人数,对掌柜说:「要两间上房,其余的两人一间或者三人一间都可以,你看着安排吧。」 掌柜一听,喜滋滋地说道:「好嘞,一定为您安排周到。几位先请坐在一楼大堂休息,可要吃些东西?」 「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吧。」李通爽快地说道。 大堂有几张桌子,众人分散开坐,准备吃晚饭。顾行简打量一下客舍的环境,对崇明说道:「晚上你和六平别睡得太沉。」 崇明点了点头,出门在外还是警觉点好。 夏初岚从桌上的竹筒里将筷子拿出来分给几人,分到顾行简的时候,特意拿出干净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才递给他。 顾行简嘴角含笑:「多谢。」 李通和手下的人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正在闲聊。李通看手下的人一直在瞄顾五那桌,便也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这才发现顾五的身边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十分好看。 手下的人悄悄说:「行头,那应该是个姑娘吧?男人哪里有长得这么漂亮的。」 李通猜测应该是顾五的侍妾,偷偷带出来的。这去兴元府一来一回要数月,想必是舍不得让如花美妾独守空房。看顾五的样子,这姑娘应该相当得宠。但这是人家的事,他们不好过问。 「别看了!」李通拍了手下的头,手下便不敢再看了。 晚饭是四菜一汤,手艺很一般,也难怪生意不好。思安边吃边忍不住说:「还不如让奴婢去厨房烧几碗菜,都比这个可口。」 夏初岚笑道:「出门在外,将就一些吧。这还是在都城附近,若是往西走,条件可能更艰苦。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只能喝野菜汤。」 「不会吧?您肯定吓唬我。」思安扁着嘴说道。 六平忍不住嘲笑道:「我看你比金枝玉叶还娇气。」 思安卖进夏家的时候,夏家的光景已经很好。她虽然是个下人,但跟着夏初岚也没受过什么苦,一双手养得白白细细的。而且夏初岚若是得了好东西,也常赏给她用,不打不骂的,她比一般的丫头,是要娇气些。 顾行简吃饭从来不说话,细嚼慢咽,同时也方便思考事情。他这样的人,恨不得把能用的时间都掰成几份用,所以也没在意思安他们在说什么。 他在想离开都城之前,与张咏的那次谈话。 兴元府是边境重镇,扼制秦凤要塞。靖康之难以后,金兵企图从此处入蜀,与关中军队形成合围之势。但当时的大将吴玠组织几千兵士奋力阻挡,一次次打退了金兵,迫使他们退兵。 吴玠是一位十分有作为的将领,与金兵对垒多年,使金兵始终不敢觊觎蜀地,还在当地发展生产,兴修水利,轻徭薄赋,深得百姓爱戴。他因病去世之后,由其弟吴璘接掌兵权,任奉国军节度使,西北安抚使,治所就在离兴元府不远的兴州。整个利州路都可算作是他的地盘。 张咏说吴家在当地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俨然是当地的土皇帝。进奏院里很多利州路过来的奏疏,都是经过吴璘筛选之后才送的。而且吴璘本人非常痛恨金国,更痛恨朝中的主和派。顾行简到了兴元府,免不得要跟吴璘打交道。 吴璘的身份地位一点都不输给英国公,而且守境多年,劳苦功高,皇帝多次嘉奖。普安郡王要在兴元府有所作为,必定要通过吴璘这个老臣,但显然他没有成功。 顾行简听过吴家兄弟的很多事迹,但与吴璘却几乎没有正面打过交道,所以他心中也没底气。 等吃过晚饭,顾行简与李通说了一声,各自回房休息。夏初岚端了水盆到房间里,看到他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侧影清冷,目光深沉。这个时候,他变得有些陌生而遥远。 顾行简在想兴元府的事,没注意到夏初岚进来。 夏初岚将水盆放下,轻声问道:「您在想什么?用晚膳的时候就见您有些心不在焉的。」 顾行简回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外面在下雨,路上没什么行人,看着街道不知不觉就出神了。」 夏初岚猜他肯定是在想政事,但他不想多言,她也就没有追问,只说道:「这水盆里是热水,您先洗把脸,擦擦手。客舍简陋,没有沐浴的净房,我已经让伙计找了木桶过来,厨房正烧着热水,您可能要等一等才能沐浴。」 顾行简过来拉着她坐下:「你真把自己当成是下人了?做做磨墨铺纸那些事就行了。」 「照顾您生活起居是应当的。」夏初岚认真地说道。 顾行简抬手捧着她的脸,只觉得她穿男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秀气。皮肤白皙如玉,戴着幞头显得巴掌大的脸更加娇小。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好男风…… 他侧头凑过去,刚要碰上她的嘴唇,忽然听到楼底下一阵喧哗。夏初岚趁势推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第四十三章 她打开门,站在走廊上,看到楼底下有不少人。李通的手下拎着一个穿着蓑衣,浑身正往下滴水的人说道:「行头,这厮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还是个小子,但长得可漂亮了,不如我们……」他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 「放开我……放开……!」那声音,夏初岚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夏初岚连忙走下楼梯,果然看到陈江流的小脸隐在斗笠底下。他看到夏初岚仿佛见了救星:「夫……救救我……」 「江流?你怎么在这里?」夏初岚开口问道。 那抓着陈江流的男子见夏初岚认识他,便顺势松了手。陈江流连忙跑到夏初岚身后躲着。 夏初岚对李通说道:「行头,我们是认识的。能否将他交给我处置?」 李通点了点头,横竖就是个少年,还是认识的,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便命手下那些人都散了。那些人里有的还回头看了夏初岚两眼,只觉得这小厮真是好看。 夏初岚将陈江流拉到角落里,确定四下无人,才轻声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陈江流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抱着一个包袱,那包袱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湿漉漉又可怜兮兮的。 夏初岚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他才说:「我想跟崇明哥哥一起去兴元府,可相爷不让。姚姐姐便给我出主意,让我偷偷跟着你们,等到了半路就算你们发现,也会把我带上。可镇上只有这一处客舍,我的盘缠刚好丢了……夫人,您别赶我走。」 「可……」夏初岚迟疑了一下。陈江流已经跪下来:「我一个人会害怕,晚上都不敢睡觉。只要让我跟崇明哥哥在一起,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夫人替江流求求相爷吧,好不好?」 夏初岚看他双目通红,越发可怜,便将他拉起来:「你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我去问问相爷。」 陈江流抬手擦干眼泪,连声道谢。 这孩子自入府以来,从没有添过什么麻烦,一直都循规蹈矩的。夏初岚倒是觉得带上他也没什么。而且她听南伯说过,陈江流晚上一定要崇明陪着一起睡,否则就睡不着,一直做噩梦。大概是之前的经历,在他心里烙下太深刻的印记吧。 她知道顾行简不喜欢陈江流,可一直不明白原因。 崇明和六平去后院安置好马车,返回客舍里,看到陈江流都十分意外。陈江流跑过去抱着崇明,一下就哭了起来。崇明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安慰他两句,先带他去房中换干净的衣服。 夏初岚又回到房中,顾行简坐着喝水,抬头看她:「底下发生何事?」 「是江流跟来了。」夏初岚说道。 顾行简放下杯子,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陈江流居然会偷偷跟来,他以为将陈江流放在府里,看不见是最好的办法,也能让崇明冷静一下。他查过陈江流的底细,确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但就是因为毫无破绽,反倒让他无法信任。 也许是多年浸淫官场所养成的直觉,他对于这个无心救下的孩子,始终存着几分疑虑。 「外面下着雨,他浑身都湿透了。本来想偷偷跟着我们,但盘缠丢了,又被李行头的人发现。」夏初岚叹了口气,「我看他真的很依赖崇明,还说愿意替我们做任何事,只要能让他留下来。您不许他跟着我们,是有什么顾虑吗?」 顾行简招手,让夏初岚在他身边坐下:「恰恰相反,这孩子身上没有一点破绽。」 「那您为什么不相信他?」夏初岚疑惑地说道。她原本以为顾行简防备陈江流,是因为他有问题。现在看来顾行简的确查过陈江流,但并没有查出什么。 「岚岚,如果我轻易相信一个人,大概已经死上几回了。」顾行简淡然地笑道。 夏初岚看他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个人的心防应该筑得很高吧,寻常人是走不进去的,哪怕他跟家人相处,都始终保留着几分戒心。大概跟他小时候的经历,还有他如今的权势地位有关。南伯和崇明都是跟他呆了十几年,日积月累才培养出信任。 夏初岚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您当初为何会信任我呢?」 顾行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有说话。其实当初也是不信的。他还派人查过她过往的事,派了暗卫跟在她身边,只是她都不知道而已。现在,他当然是完全信任她的,否则也不会带她出来。 这时,有人敲门。夏初岚起身去开门,看到崇明一人站在门外。他走进来对夏初岚说道:「江流去楼下吃东西,我来找老爷谈些事情。」 夏初岚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去,崇明说道:「没关系,您就在这里吧。」他说完走到顾行简面前,一下跪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顾行简皱眉问道。崇明是他一手带大的,是个很有骨气的孩子。从小到大,很少有在他面前屈膝服软的时候。 夏初岚也没想到崇明会如此,看了顾行简一眼。顾行简对崇明的感情很特殊,崇明几乎可以算作是他的孩子。 「我从来没求过您什么事,但这回请让我带上江流吧。他不愿回都城,送他回去肯定还会偷偷跟着我们。他是不会害我们的。」崇明趴在地上,恳求道。 顾行简不悦地说道:「是他与你说了什么?让你来求我。」 崇明摇了摇头,直起身子:「江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我不忍心。当初您都可以把我捡回相府,为什么就容不下他呢?他入府以来,一直给府里的人帮忙,从没做过任何错事。这些夫人都是知道的。」 顾行简沉默不语。他无法说怀疑陈江流只是自己的直觉,这样的直觉并没有任何根据。但陈江流居然能让崇明如此为他求情,更显示出他的不简单来。 「若我还是不让他留下呢?」顾行简淡淡地说道。 崇明身子一僵,低头道:「您知道我不会忤逆您的意思。您对我有养育之恩,但江流就像我亲弟弟一样,我想好好照顾他的。」 他说完,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很长时间,屋里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夏初岚看了看两个人,只是站在旁边。他们之间,她是插入不了的。 「你出去吧。」顾行简低头喝了口水。崇明知道没有再说的必要,便站起来,行礼之后,直直地走了出去。 顾行简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外面的雨好像渐渐下大了,噼里啪啦的,如同落珠。夏初岚去关了窗子,走到顾行简的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如让江流留下来吧。他只是个孩子,做不了什么,而且本性应当不坏。如果为了他,您和崇明之间有了隔阂,那不值得。您应该也看出来了,崇明是真的很看重江流。」 「就是如此,我才更担心。」顾行简摇头叹道。 夏初岚俯身趴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道:「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其实很奇妙。当初我选随从的时候,无论身手还是学问,六平都不是最好的,但我却觉得他很真诚投缘,最后选了他。您是不是暂时放下朝堂上的那些权谋,先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来看待呢?」 第四十四章 「你也觉得我应该将他留下来?」 夏初岚说道:「比起这个,我更怕您跟崇明之间生出嫌隙。我们这么多人,也没理由怕陈江流一个孩子。把他放在眼皮底下,也更容易看出蛛丝马迹。到时他若真的有问题,崇明就无话可说了。您觉得,这样是不是比赶走他更好?」 顾行简侧过头:「岚岚所言甚是。」 「那您是同意了?」夏初岚试探地问道。留不留江流还是要他说了才算。 顾行简终于点头首肯,夏初岚松了口气,赶紧下楼去告诉崇明了。 陈江流原本坐在桌子上吃面,听崇明说还是要将他送走,推开面不想吃了:「崇明哥哥,要不我去说吧?」 崇明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说都没有用,更何况是你。你也别怪老爷,我们出门在外,带太多人实在不方便。你年纪小,这一路上不知会碰到什么样的境况,回都城去也好。」 陈江流不舍地拉着崇明的手:「可我……我留下来做饭都不行吗?我听南伯说,越往西北,城镇和人会越来越少。这么多人,总是需要吃饭的吧?」 李通经过大堂,要去厨房找点水喝,看到崇明和陈江流两个坐在一起说话,本来是要直接过去的,却无意听到了他们所说的内容。他径自走过去,朗声道:「这小家伙好不容易跟着来了,你们要把他送走啊?」 崇明对外人一向很冷淡,没有答话。反而是陈江流用力点了点头:「行头,我会做饭。您的商队需要伙夫吗?我可以白干,只要您能带着我,赏口饭吃就可以了。」 李通对饭食倒是没有什么要求,但往下走,的确就没有这么多客舍可以住了,肯定也会露宿在荒郊野外。以前他都是在当地找农家买些现成的东西吃,但商队很多人是南方出生的,吃不惯北方的粗粮。 「这样吧,你留下给我们做饭。我去跟顾五先生说说。」李通想了想说道。横竖不过是多一张吃饭的口,他不在意这些。他也不知道顾五为何不肯这个孩子留下来,他看起来挺懂事的。 陈江流高兴地起身道谢。对他而言,这多少算是个希望。 这个时候,夏初岚从楼上下来,对两人说顾行简同意陈江流留下了。两个人喜出望外,崇明更是对夏初岚鞠躬道:「谢谢您。」 夏初岚忙摆了摆手,李通在旁边问:「小家伙,做饭的事可还算数?」 陈江流高兴地回道:「您放心,以后只要商队需要,都由我来做饭。」 李通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陆彦远坐在英国公府的凉亭里出神,看着园中开放的山茶花出神。她似乎很喜欢山茶花,泉州的家中栽了许多,后来搬到绍兴,还把自己的住处唤作玉茗。他也找花匠在花园里种了很多的山茶花,但旁人都不知道他是这个心思。 他觉得老天真会跟他开玩笑。 现在都城都已经传遍了,她原本是崇义公之女。虽说不是正妻所出,但崇义公府是前朝的皇族,她配他们英国公府也是绰绰有余。当初若不是父亲和母亲嫌弃她的出身,执意不肯她入府,她肯定是他的妻子了! 他低头咳嗽了两声,手握紧成拳。不甘心的念头一旦在心中滋生,便如疯长的藤蔓一样。他已经许多年不曾生病,上次受了重伤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天气一变化,加上得知此事,忽然就染了风寒。他前几日到殿前司告假,想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同时也是不想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了。 莫秀庭领着侍女找来,从侍女手中接过红漆托盘,走到凉亭里去:「夫君,外面天寒,你怎么不在屋中休息?这是熬好的药,你快趁热喝了吧。」 陆彦远看了她一眼,把药碗端过来一口气喝了。无论如何,不能跟身子过不去。 莫秀庭拿出帕子,弯腰想给他擦拭嘴角,他却侧头躲开了。 莫秀庭的笑容凝注,慢慢直起身子,嘲讽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她只是商户女,你还筹谋着找机会将她抢回来。可她现在身后有整个崇义公府撑腰,就算没有顾行简,你也不可能再让她来给你做侧夫人。你心里一定很不甘心吧?除非这世上没有我,也没有顾行简,你才能如愿。」 陆彦远不想听她胡言乱语,起身要走。莫秀庭却不甘心,跟在他的身后说道:「你每天睡在书房,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那你还要我这个妻子做什么?你干脆休了我!」 陆彦远猛地停住脚步,回头幽幽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不敢?」 莫秀庭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心慌。她刚才不过是说的气话,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冷笑道:「你敢有何用?你生在这英国公府,你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当初你想娶夏初岚,但父亲母亲不准。而你不想娶我,我却成为了英国公府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除非你不要你的出身,否则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莫秀庭这话的确刺激到了陆彦远,他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咳嗽个不停,只能伸手撑着旁边的树干,弯腰咳得厉害。莫秀庭有些被吓到了,连忙上前想要扶他,却被陆彦远一把推开。 「你说得没错,从前我无法选择。但从今以后,我想做什么,英国公府无人能够阻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世泽和莫怀琮在书房里密谈,陆世泽道:「吴璘来信说近来完颜亮频繁在边境调动军队,金国好像是有异动。我早就说过金人不可信,他们所谓的议和,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上次就应该打到他们的上京去,叫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国公爷稍安勿躁。」莫怀琮摸着椅子的扶手,沉吟道,「您向皇上递的折子,皇上可有批复了?」 「皇上看了有什么用?国库的银子本就不充裕,国中有那么多用钱的地方,上次打战的军饷都是我们募捐的,难道皇上还能再多拨银子去边关?当务之急,是再想办法筹集些粮饷,运送过去。」 莫怀琮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吴老将军在信中可有提到普安郡王?」 这位郡王自从入陇之后,行踪诡异,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否则皇上也不会派顾行简亲自出马,远赴兴元府。莫怀琮知道一件事,当年两位郡王同住宫中的时候,皇上是更喜欢普安郡王的。 那年过中秋的时候,莫怀琮进宫赴宴,中途皇帝离开。后来他到御花园里醒酒,无意看到皇上抱着普安郡王痛哭流涕。原来普安郡王送了一首诗给皇帝,讲母子之情的。那时候太后还困在金国,没有还朝。皇上根本无心宴饮,所以早早离席。 年幼的普安郡王前去安慰,一下就击溃了皇帝的心防。 那之后,皇帝时常在几个宰执面前夸奖普安郡王聪慧,有孝心。彼时顾行简还未进入权力中枢,自然不知此事。可惜不久普安郡王便溺水,人醒来之后,就有些愚钝了,再不复从前的样子。 但莫怀琮知道,皇帝这个人十分念旧情。在他的心中,还是希望普安郡王能堪大任,毕竟那个孩子曾经慰藉过他的孺慕之情。 第四十五章 陆世泽喝了口茶,正色道:「副相,你我可是说好,要支持恩平郡王的。李秉成与彦远因上次北征结缘,李秉成的妹妹嫁到恩平郡王府,以后若是恩平郡王登位,李家自然是外戚,我们也跟着沾光。原本我还担心,顾行简会因为恩平郡王府那位怀孕的妾室是他的妻妹而改变立场,支持恩平郡王。如今夏初岚的身世揭开,我倒放心了。他应该是不会与我们为伍的」 莫怀琮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只是说道:「皇上始终还是想给普安郡王机会。既然你我已经决定支持恩平郡王,那普安郡王还是不要回都城为好,免得后患无穷。」 陆世泽一惊。莫怀琮已经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这如何可行?」陆世泽一辈子行军打仗,杀人如麻。此刻才算知道这些在朝堂上的文臣,嗜杀的程度完全不逊于他们这些武将。他为人传统刻板,自然不屑于做那些等同谋逆之事。 莫怀琮轻声宽慰道:「宫里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坐镇,我们只需点拨恩平郡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国公爷放心,此事交给我。」 陆彦远站在外面,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因他是英国公世子,守门的人自然也没有拦。虽然不知道莫怀琮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但他能猜到是借刀杀人之计。在他眼里,父亲和岳丈一直都是忠君爱国之士,没想到因一己之私,竟然在谋划除去普安郡王? 他冷着脸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顾行简和李通一行,白日赶路,晚上休息,沿途不曾耽搁脚程,但临近兴元府也已经到了三月底。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雨水连绵不绝。南方这时候已经很温暖了,而陇中这一代却还犹自带着几分寒峭。 过了夔州之后,大的城镇果然急剧减少,人口也越来越凋敝,有时行上几日才会遇见一个小村庄,里头全是些老弱妇孺,年轻的不是出外谋生,就是被边境的驻军征招了。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商铺也十分少见。 夏初岚放下车窗上的帘子,感叹道:「难怪商人都不愿意来这里做生意,便钱务也取不出钱。路途遥远不说,当地的百姓能顾上温饱已经不易,更别提做卖卖交易了。」 顾行简放下手中的文书说道:「原本朝廷也颁发了政令,想从南方迁移人口过来。但金国时常扰边,百姓宁愿住在人口拥挤,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不愿领贴补过来这里。」 夏初岚知道朝廷曾经颁发政令,凡自愿前往利州路做生意和安家的商人或百姓,每人根据情况不同,可以向当地的官府申领不同金额的贴补。绍兴初年,曾经因为边关无人,朝廷还强制迁移了一批百姓过去。但收效甚微。 「陇中属于边关之地,寻常人自然不愿意来。西南的成都府倒是好很多,虽说蜀道难行,但那里从五代时期就十分繁华,不是有天下之富,扬一益二之说?」 顾行简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战乱,百姓自然能够安居乐业。五代时期,前后蜀的君主虽然奢靡,但国内不动干戈,国家富足。太祖征后蜀时,蜀国几乎是不战而降。所以当时的富足几乎都延续了下来,历经数百年,长盛不衰。靖康之难以后,得定国公拼死守住了仙人关,阻挡金兵入蜀,否则此处也已尽皆是金人之土。」 「您说的定国公可是吴玠吴大将军?」夏初岚道,「我常听父亲说他的事迹,言谈中很是钦佩。听说现在是定国公的弟弟吴老将军在守关。我们到了兴元府,想必要跟他打交道吧?恕我直言,他是主战派,痛恨金人,应该不太喜欢您。」 顾行简不以为意地笑道:「定国公三代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可敬可佩。吴老将军就算为难我这个做晚辈的也没什么。」 夏初岚看着顾行简,认真说道:「我原本以为的主和派跟您真的不大一样。民间提到主和,大多是卖国求荣,骂声一片。但您改变了我的看法,主战或是主和都是为了国家好。」 「不谈这些了。」顾行简摸了摸夏初岚头上戴的幞头。可是那幞头太大,一下子掉下来压住了她的眼睛,模样滑稽可笑。 顾行简帮她将幞头扶好,她低声说:「你别老是摸我的头,好像我是个孩子一样……」 「怎么,在我面前,你难道还是个大人了?」顾行简好笑,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小小的一团,软软的,正好抱。夏初岚惊呼,她现在可是男装,还是他的随行书吏,这样搂搂抱抱的被人看见了……但顾行简也没做什么,只是抱着她继续看文书了。 文书每隔一段时日就会以急脚递传达到各地的驿站,崇明会按时去取。这些文书并不是正式的三省六部文书,而是顾行简让各省部的主事将一段时间内的重要政事择要摘录,然后送来。可就算这样,工作量也不小。顾行简常常要看到半夜,但他似乎不知疲倦,隔三差五还要压着她索求。 他最喜欢扯她的裹胸布,已经弄坏了好几条,每次让思安准备新的,夏初岚都不好意思。 他的怀抱温暖舒适,厚重的檀香味能让人心安。她摸着他手腕上戴的佛珠,珠面光滑圆润,还有他的体温。她眼皮逐渐沉重,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李通带着他们行了一路,照顾有加,原本计划在兴元府分开。但因计划临时有变,商队要转道往巴州的方向去,只能提前告别了。 顾行简对李通拜道:「这一路上多亏行头照顾,顾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用到顾某的地方,请去都城清河坊附近的康裕坊找顾居敬。」 李通听到顾居敬的名字,狠狠吃了一惊。那可是他们这些商队都知道的大商贾,生意做得很大,家财以数千万贯计,还有个做宰相的弟弟。这个顾五与顾居敬都姓顾,应该是亲戚吧?他回礼道:「这一路上,我们也蹭了顾先生不少的好茶叶,一直吃江流烧的饭菜,算是扯平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崇明等人也都向李通告别,李通一一拜过,最后停在陈江流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饭菜很好吃,心也很细。路上蒙你悉心照顾,我的胃疼好多了。」 陈江流露出腼腆的笑容,李通又低头凑近他道:「若这顾五先生容不下你,你大可来找我。都城候潮门附近的李记,很好找。」 陈江流弯腰谢过李通的好意,顾行简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们一眼。 李通又朝众人挥了挥手,带着商队上路了。 此地是离兴元府已经不远的成州。成州作为陇蜀交界之地,有许多茶马商人汇集在此,贸易兴旺,倒是一改沿途萧条的景象。他们到客舍投宿之后,天色还早,顾行简提议到街上看看。 很多金国的商人也在此做生意,路上常能听到女真语。路边有个茶摊前面,两个金人在用很快的语速争吵,围了不少百姓观看。 一个汉人通译站在他们旁边,面对摊主的询问,手足无措。边境很多通译都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只懂得翻译一些常用的语言,勉强让双方能够沟通。他着急地说了两句话,大概是想让那两个人各让一步,但他说得不是很流利,那两个金人不耐烦地推开他,正要大打出手。 第四十六章 这时,顾行简走上前用女真语劝解。他说得十分流利,两个金人和通译都听呆了。其中一个问道:「你是金人还是汉人?」 顾行简说:「当然是汉人。」 「汉人当中很少有人会把女真语说得这么好。大概在你们眼里,只有中原文化才是正统。可你们的中原已经被我们占领了,皇室都沦为阶下囚。」其中一个金人带着几分嘲弄说道。旁边的金人听了,都哄笑起来,听不懂的汉人则面面相觑。 只那年轻的通译听懂了,气得面颊发红,要上前去理论。 顾行简抬手拦住他,不怒反笑,从容地说道:「我听说你们金国上到皇帝下到平民,都在学汉人的东西。就连我们的铜钱,也一直被偷偷运到金国。铜钱在我们大宋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每年都要铸造几百万贯,但到你们金国便是宝了。当年你们因为觊觎大宋的繁华,不惜侵占了我们北部的领土,但也止步于此,数十年不能南下。我不知道夺走别人的东西,以及被人拒之门外,有何值得炫耀的?何况这还是在大宋的领土上,尔等怎敢放肆!」 那金人变了变脸色,只觉得眼前的汉人男子气势压人,自己生生矮了一截,再看一眼周围乌泱泱的汉人,连忙灰溜溜地走了。 那通译对顾行简鞠躬道:「幸好有先生在,女真语又说得这么好,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击他们。」 顾行简还礼,淡然地走出人群离去了。 夏初岚没听过顾行简说女真语,等离开人群以后,好奇地问道:「老爷,您的女真话是跟谁学的?听起来就像金人说的一样。」 顾行简笑了笑,没有回答。崇明插嘴道:「是当年北上议和的时候学的。去之前老爷还一个字都不会说,临时找了个在四方馆的金人学习。在金国几个月,就能说得很好了,连当时跟去的通译都说老爷极有天赋。」 夏初岚看着顾行简清秀的侧影,暗自叹了口气。 这人学东西是很快,她可是亲身体验过的。比如吻技还有床笫之间的事,短短时日,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她几乎每晚都要被他弄得求饶不止,他却始终精力旺盛。但一到白天他就是衣冠楚楚的顾五先生了。 谁能想到他脱了衣服是那样的? 顾行简当然不知道他的女人正在想什么。他关心的是当地的物价,还有金人交易的东西,时不时会向路边的摊主询问一些事情。金人在这里购买的主要还是茶叶,丝绸以及瓷器。而金人卖的则是毛皮和马匹。因为大宋境内马匹十分短缺,据说那些马比上等的丝绸还要贵上几倍,而且金人只要铜钱进行交易。 等顾行简逛了一圈,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四处都挂起了灯笼。他做事时十分专注,直到六平的肚子响了两声,他才有所察觉,回头问道:「可是饿了?」 六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与都城里彻夜做生意的人不同,这里的商铺或是摊子好像只在白日经营,到了晚上都早早打烊了,路上也没什么行人。 几人都有些饥肠辘辘,实在找不到吃东西的地方,正准备返回客舍。忽然遇到了一队十几骑,将他们团团围住。那些人金刀大马,袖口和领口缝着动物毛,带着毡帽,梳着辫子,一看就是金人。 顾行简抬手将夏初岚护在身后,面色不变。六平和崇明上前,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对方人数众多,六平手心里还冒了不少的冷汗。 领头的一个金人用眼神搜寻了一下,停在顾行简的脸上,用女真话说道:「我下午在集市上见过你,你是不是会说女真话?」 顾行简点了下头,那人继续说道:「我家夫人不小心坠下马车受伤了,危在旦夕。附近只有一个汉人的大夫会治,但他说的话我们听不懂,那个通译也说不清,你能不能跟我们去一趟?有重赏。」 顾行简看那金人不像是普通人,他金刀上的纹路似乎是金国某个家族的图腾。他用女真话说道:「你们来了这么多人,恐怕容不得我不去。」 那金人说道:「我家夫人随时可能会没命,若在你们汉人的地界上出事,恐怕对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事。你最好跟我们走,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顾行简想了想说道:「我跟你们走可以,但不要为难我的人。」 那人抱拳道:「只要你肯跟我们走,他们自然会没事。我现在就可以让他们离开。」说着,他让身边的人让出一条道来。 顾行简转身对夏初岚说道:「你们先回去,我有事跟他们走一趟。」 夏初岚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金人凶悍,又视汉人的性命如蝼蚁,十分危险。 顾行简低声宽慰道:「没关系的。他们家里有人生了重病,汉人的大夫与他们无法交流,需要一个会说女真语的人去帮忙。我去去就回,你别担心。」 夏初岚还是不放手,那金人催促了两声,模样着急。顾行简将夏初岚的手轻轻拉开,交给思安,又跟崇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崇明便带着他们走了。 夏初岚回头看顾行简,他的脸上带着淡定从容的笑意,仿佛只是出门去朋友家中拜访一般。 等他们走了几步,那队金人骑兵已经扬尘而去。街道上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崇明看了看夏初岚的脸色,说道:「那些金人各个都是高手,真要打起来怕会伤到你们。老爷智计过人,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暗卫跟从。」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 夏初岚这才稍稍安心。想起刚刚那几个金人的气势,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来头肯定不小。顾行简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而且经常与金人打交道,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陈江流在旁边说道:「崇明哥哥,这里有很多金人,路上恐怕不安全,我们还是快些回客舍吧。」 崇明点头,赶紧带着众人回去了。 顾行简被带到一座府邸之前,门庭修得十分宏伟,却没有匾额。金人带他进去,直接进到一座院子,花园里种着很多时令花卉,还有一座秋千架,一看就是女子的住处。门外站着的侍女也都是金人打扮,里头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声传来。 「别耽搁了,快进去吧。」那金人催促道。 顾行简走进去,屋里的布置与宋人的居所无异,但所摆放的东西却有些金人的特点。比如地上的织花毯子,矮柜上摆放的牛角,还有墙上挂的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 床上绣金丝暗纹的帐子放下来,两个侍女在床边照顾。一个老者凝眉站着,肩上挎着药箱,应当就是大夫。 顾行简上前与那老者交谈,然后回来对金人说道:「大夫刚才把脉,初步判断夫人的伤势不是非常严重。但为了确定没有伤到内脏,需要侍女将夫人的衣服除去,然后按照大夫所说的方法,让侍女仔细检查一遍。」 「事不宜迟,你们快些吧。只要夫人没事,要我们怎么做都可以。」那金人急切地说道。 顾行简请他回避,又给大夫和金国的侍女传话,很快就检查好了。 大夫前去开药方,顾行简问那个金人:「我何时可以离开?」 第四十七章 金人想了想说道:「你跟那个大夫暂且在府中留宿一夜,看看明日夫人能否醒来。她醒来了,自然会让你们走,还有重谢。」 刚才顾行简进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府邸里四处都有人巡逻,戒备森严。别说他的人进不来,他想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府邸里并没有什么能明显说明主人身份的东西,他不禁疑虑,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府邸? 那位夫人虽然受伤昏迷,但伤势却没有很严重。第二日,便有侍女来报,说夫人已经醒了,请顾行简过去一见。 顾行简走到昨日的屋中,只见一个穿着汉人衣裙,头发只随便挽了个发髻的貌美妇人坐在屋中,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她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眉目间有淡淡的忧愁,风姿绰约,不像是金人,反倒像是宋人女子。 那妇人看见顾行简,微微失神,开口说道:「听说是先生和大夫一同救了我的性命。我的手下鲁莽,不知可否唐突了先生?」她说的是汉语,声音悦耳。 见顾行简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妇人淡笑道:「先生不必有顾虑,我本是宋人,与你一样。」 顾行简这才说道:「我只是帮忙传了几句话,谈不上救了夫人的性命。只不过我此行尚有重要的事,还有同伴在等我。夫人若无恙,我便告辞了。」他虽然想查出这座府邸的主人究竟是谁,但显然不容易。还是等出去以后,再做打算。 妇人话到了嘴边,看了眼身边的侍女,又吞了回去,改口道:「那是自然。我备了薄礼,谢谢先生。」说着,她对身旁的侍女点了点头,那侍女便去里面捧了个托盘出来,上面盖着红布。妇人将红布揭去,托盘上是五块金条,她说道:「一点心意,还请先生能收下。」 出手如此阔绰,必定是金国的贵族了。 顾行简也没有推辞,只将金条悉数收下。他能感觉得出来,这妇人本要与他说什么,但忌惮旁边的侍女,不敢多言。 这时外面有人跑进来,在妇人耳边说了几句,妇人便让侍女送顾行简出府了。 他们走到回廊上,顾行简看到另一边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风风火火地经过,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虽只是匆匆一瞥,顾行简已经认出此人正是海陵王完颜亮! 他们曾经见过几面,就在他当年北上议和的时候。可海陵王不在京兆府坐镇,跑到成州来做什么? 顾行简连忙垂下头,幸好完颜亮心心念念自己的爱妾,并没有注意到他。 完颜亮人刚踏进院子,便高声喊道:「韶儿,我来了!」 屋里的妇人欲起身相迎,但因没有力气,又跌回榻上。完颜亮进来,看她病若西子的模样,心中越发怜惜,上前拥着她道:「你才生养半年,让你好好呆在京兆府,偏要跟我一道来。好端端的,怎么从马车上摔下来?照顾你的那些人都该死!」 妇人仰头笑道:「妾身体一直不好。坐马车的时候有些闷,便想下去透透气,怎知道不小心踩空了,这才摔下来。好在汉人的大夫医术高超,我已经没事了,王爷就别怪旁人了。」 完颜亮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她垂下眼睛时,目光中流露出的却是一种彻骨的寒意。 她好不容易到了宋土,见到宋人,却完全没办法多交谈。完颜亮的人一直在监视她。有谁能想到,她曾是大宋的康福郡主呢?靖康之难的时候,宫中数千女子被送进金兵寨中,像牲畜一样被分配,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起初她被分到了金国的浣衣院,浣衣院就是专供金国权贵玩女人的地方。当时有后妃,宗妇,公主等几十人全都沦为金人的玩物。她十岁的时候就差点被强暴,幸好被完颜亮所救。完颜亮将她安置在府中,也没有再过问,但意外地给了她庇护之所。前两年,她成为了完颜亮的妾室,这是数千被俘虏的女子中最好的结局。她那些姐妹没有一个在浣衣院活下来的。 完颜亮见她神色阴郁,怕她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便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回来看看么?等我在这边的事情了结,就带你去临安看看,如何?」 「王爷此话当真?」赵韶期待地问道。 完颜亮亲了她一口:「傻丫头,本王几时骗过你?」 赵韶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是不是杀了那个人?」 前一段时日,有人刺杀完颜亮,赵韶恰好也在场,被吓得不轻。那人当然没有成功,被完颜亮手下的人拖了出去,生死不明。 「这些事你别问,好好养伤。」完颜亮将她抱到床上,哄她睡觉以后,就出去了。 他叫来府中的下人询问,知道有个男人女真语说得很好,便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在您回来前,夫人已经送他出府了。」 完颜亮挥了挥手,让那个人退下去了。 夏初岚一夜都没有睡着。她以前住在南方,离金人仿佛很远。可昨夜金人的骑兵就那样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身上属于游牧名族的凶悍一览无遗。 靖康之时,宋人的都城汴京几乎是一夜之间被金兵击溃。而在那之前,甫登帝位的钦宗已经与金兵周旋日久,送去了无数的女人和金银,企图议和,但还是没能扭转国破的败局。 现在的皇帝那时候还是康王,仓促登基,被护送着往南逃,而金人一路追赶,一度到达了当时的杭州,如今的临安府。他们将当时凤凰山上五代时期遗留下来的宫苑,付诸一把大火。虽二十年过去,但当年的惨烈如今想象起来,仍是如同发生在眼前一般。 金人可以说是宋人的噩梦,也是宋室立国数百年来,耻辱柱上深刻的一笔。靖康之后,广大的中原领土都陷入金兵的统治之下,金人随意驱使汉人,划他们为下等人。 所以汉人从未停止过反抗,也从未屈服。 然而以宋如今的国力,还有那些能打战守边的将领都逐渐老病,说要收复故土,又谈何容易。前段时间英国公北征,便因国库空虚,无法一路打下去,只能草草议和了事。 天光从窗子外透进来,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夏初岚睡意全无,从床上爬起来。以前她从不想这些政事,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可如今却渐渐想的多了。 她叫了思安进来,先是询问顾行简回来了没有。思安摇了摇头:「您别担心,老爷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若是今日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去成州府衙报案。那户人家的夫人受伤,人应该就在城内。」夏初岚说道。她相信顾行简的能力,但金人实在是反复无常。就说这些年屡屡议和了又兴战事,来来回回已经变脸数次。他们骨子里的好战和对南方的觊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洗漱之后,一行人到客舍的大堂吃早饭。早饭有小米粥,肉包子,腌肉和一碟青菜,陈江流打了个哈欠,坐在崇明身边。思安对夏初岚说道:「这些吃的都是江流起早给我们准备的,这里的客舍不备早点。」 崇明转头问陈江流:「你几时起的?我都不知道。」 第四十八章 陈江流回道:「寅末的时候起的。昨夜听掌柜说附近有早市,卖新鲜的食材,我就去买了。」 夏初岚本来还在想顾行简的事,听了以后说道:「江流,以后你不用起那么早。我们可以去外面的早点摊子随便吃一些,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得睡饱一些。」 陈江流低头道:「没关系。别的我也不会,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何况之前就已经说好了,我留下就是给大家做饭的。」 六平揽着他的肩膀说道:「江流,你的心情我知道。但姑……夏小弟说得没有错,我们都不是讲究的人,随便吃点就好,你不用那么辛苦。到了兴元府就好了。」 兴元府是利州路的路治所在,虽然是边境重镇,但也是利州路最繁华的地方。他们以前对兴元府固有的印象其实是错的。 陈江流看向崇明,见崇明点头了,他才应好。 夏初岚夹了一个肉包子放在陈江流的碟子里,不自觉地就想起夏衍来。夏衍跟陈江流差不多大,都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他们离开都城也快两个月了,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自从她身世揭开以后,他们姐弟俩还没来得及见面,她就跟顾行简到这里来了。 陈江流看着碗里的小米粥,听耳边几人亲切地谈论,忽然有些食不知味。这一路上,他们待他真诚,从来没有防备过他。而他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将这路上的所见所闻传递回都城。 虽然这么做不算伤害他们,但到底是欺骗。可他无从选择。 他跟恩平郡王之间是一场交易。他从小就被选到昌平的清倌院里,接受各种训练,成为专门伺候达官显贵的人。所以他识字,也有一手好厨艺。但他被家人卖掉的时候,卖的是死契,也就是到死都要在清倌院里。后来恩平郡王看中他,许诺完成一件事以后,还给他自由身。 他原本只是个执行任务的探子,没想到遇到这一群真心待他的人。他每日都在挣扎煎熬中度过。思安为他缝补衣服,六平给他买好吃的,帮他干活,更别提崇明哥哥事事为他着想,为了留下他差点与相爷起了冲突。 他们从没有因身份而看轻他,更是将他这个陌生人当做家人一般对待。 「江流,你在发什么呆呢?」思安好笑,把腌肉推到陈江流面前,「我们都不吃了。你在长个,快把这些肉都吃了吧。」 陈江流应了一声,知道他们是故意让着他,默默地把肉都吃下去了。 吃过早点,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日落的时候,夏初岚终于按耐不住,把崇明叫到屋里来,让他去府衙报案。崇明刚要出去,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不用去,我回来了。」 夏初岚立刻起身,看见顾行简从门外走进来,身形颀长,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他如昨夜离开时一样,毫发无损,只是眼底流露出一丝疲惫。 她马上跑过去,伸手抱住他,眼眶微热。 崇明也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还帮他们关上门。若是叫其他人看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恐怕要被吓到了。 「可是担心我了?」顾行简贴着她的脸颊问道。 夏初岚轻声道:「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怕你出事,一直后悔昨晚让你走。」 顾行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失笑:「傻瓜,区区几个金人,能将我如何?当年我北上议和时,面对的金人数百倍于此,尚且不惧。何况这次跟他们前去,有意外的收获。」 夏初岚抬头看他,顾行简继续道:「我见到了完颜亮。」 夏初岚吃惊。她知道完颜亮是金国的海陵王,位高权重,驻守在京兆府,掌十万大军,是一员猛将,凶悍程度不下于完颜宗弼。完颜宗弼被判流放之后,金国皇帝便重用完颜亮了。只是他不在金国国内,秘密潜入宋境做什么? 顾行简拉着她坐下:「我已经留了人暗中监视,我们要在成州呆几日。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夏初岚点了点头。完颜亮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自然要谨慎对待。顾行简说道:「可有吃的?走了不少路,有些饿了。」那处府邸骑马倒是很快能到,但他身上没有带钱,对此地又不熟,一路上问了不少人,才勉强走回来。 本来午时能到,中途走错了几次,绕了远路。 从前也不觉得走路有什么。当官以后,不是骑马便是坐轿,体力倒不如年轻时候了。 「有,我这就去拿。」夏初岚连忙起身说道。 顾行简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岚岚,让别人去吧。」 夏初岚看着他深邃的目光,知道他想自己留在这里。只不过分开一夜,倒有点难分难舍了。她应好,吩咐思安去厨房热饭菜了。 距离成州不远的采石村,是一个在深山之中宁静的村落。这里家家户户以种田为生。但因为青壮大都不在家中,土地也多有荒芜。 正是春种的时节,有些家底的人便去邻近的村镇雇人来犁地播种,村里便有点热闹起来。 今日田里有三个人正在忙碌,他们都穿着褐色的粗布短衣,卷起裤腿,穿着草鞋,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老黄牛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往前走。其中一个叫道:「赵哥,今日好像是子衿姑娘来送饭。」 另一个人也乐得附和:「子衿姑娘人长得漂亮,饭菜也做得可口,我每日可就盼着她来呢。」 只一个人埋头犁地,没有说话。他长得十分高壮,侧脸的线条冷峻刚毅,眼睛黑亮,只是晒得有些黑,满脸泥巴。 那两个人正热切地讨论着子衿姑娘,田头立刻就有个甜甜的声音喊道:「三位哥哥,来吃饭了。」 两个男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雀跃地向那抹桃红的身影跑去。 林子衿是村长的女儿,也是村里的一朵花,年轻的小伙子都爱围着她转。她在树下铺好布,将手中的食篮打开,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出来,招呼那两人吃。她抬眼看到田间还有一个人,就走过去,站在男人的身后说道:「良哥哥,快别忙了,先过来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男人直起身子,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他身上的短衫被汗水浸湿,布料紧贴在身上,能看到强壮的肌理。林子衿不自觉地移开目光,脸颊微红,男人已经沉默地走到树下去了。 另外的两个男人一直在跟林子衿说话,说些笑话逗她,只有赵良没有吭声。他这个人沉默寡言,来了这么多天,也没听他说过几个字,惜字如金。他是林家在兴元府找来的,当时也没问多少工钱,直接就来了。 林子衿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他,见他只是埋头吃饭,也觉得没趣,便不再理会他了。 她习惯了被众星拱月,倒是没把赵良这样一个长工放在眼里。 等吃饱喝足了,赵良又回到田间忙碌。他这几日一直都在暗中打听消息,却全无所获。那人应该是失败了吧?否则不会到了今日,还音讯全无。他想起那人临行前的豪言壮语,视死如归的精神,心头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涌。 一个升斗小民,尚且有如此气节,满腔热血,他怎能什么都不做?他们未完的事情,应当由他继续下去。 第四十九章 他扶了扶斗笠的边沿,往手心吹了口气,继续干活了。 外头日光正好,高宗在莫凌薇的寝宫,听她抚琴。 莫凌薇的寝宫在内苑小西湖的边上,景色宜人。宫内摆着几座巨大的火盆,鎏金的香炉里升起袅袅轻烟,宫女们在案上有序地摆放了精致的茶点,然后就退下去了。 莫凌薇盛装坐于琴案之后,素手纤纤。她的琴艺在都城都算数得上号的,入宫以前便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尤以琴艺最佳。无论什么乐器都能弹上一曲。有时大型的宫宴,宫中的乐师还会来询问她的意思。据说她幼年时拜了有名的琴先生,那先生一年也收不了一位弟子。 琴音清灵婉转。高宗闭上眼睛,犹如置身于春光明媚的郊外,心情舒畅。 莫凌薇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自己当初努力精进琴艺,是想弹给那个人听的。因为他说自己不擅音律,就如同不认路一般,天生如此。老天已经够偏爱他了,所以给他留下一点残缺。 但她很努力地学习各种乐器,却换不来他的一顾。 他们之间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她输给了一个跟他只认识几个月的小姑娘。是夏初岚年轻貌美么?她当时也是最好的年华,难道就差了么?何况她是莫怀琮之女,夏初岚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是。 她心思游移,不小心将一个音弹错了。 高宗也擅音律,睁开眼睛问道:「爱妃可是累了?」 莫凌薇知道瞒不过高宗,从琴椅上站起来行礼:「臣妾刚刚走了下神,还请皇上恕罪。」 高宗笑了笑,伸手招她过去。她走到高宗身边,依偎他坐下,高宗抚摸着她的肩膀说道:「这不过是种乐趣,谈不上罪不罪的。你若累了便休息吧,朕刚好去看看张贤妃,听她的宫人说她最近身子不适。」 张贤妃很少邀宠,莫凌薇挽着高宗的手臂,娇声道:「臣妾陪您一起去吧?贤妃姐姐平日里很少外出走动,臣妾也想去看看她。」 高宗笑着看她,刮了下她的鼻子说道:「后宫诸嫔妃里头,就属你最粘着朕,像个小丫头似的。走吧,那就一起去看看。」 皇帝和贵妃的仪仗,浩浩荡荡有上百人。因为张贤妃的寝宫离得有些远,董昌便叫了两顶软轿过来。正值春时,御花园里百花盛开,蝴蝶蹁跹飞舞。 莫凌薇让小鱼去采几朵鲜艳的花朵来,高宗回头看她,她解释道:「姐姐那里有些太冷清了,臣妾送些好看新鲜的花过去,看着就有生气,病也能好得快些。」 高宗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相比于莫凌薇寝宫的奢华,张贤妃的寝宫就朴素多了,院里只有几棵葱茏的大树,连花草都很少栽种。高宗扶着董昌下了软轿,张贤妃已经带着众宫人站在宫门亲迎。 高宗上前扶起她道:「你身子不好,何必跑出来?你们怎么不给娘娘加一件衣裳?」 宫女们连忙请罪,张贤妃道:「不怪他们,皇上难得来一趟,臣妾心里高兴,只觉得病也好了大半。」她看向高宗身后的莫凌薇,浅浅笑道,「妹妹也过来了。」 莫凌薇上前见礼,让小鱼把刚采的鲜花递过去:「皇上刚好在我那儿,听说姐姐身体不适,就跟着皇上过来看看。适才路过御花园,见那里花开得正好,顺手给姐姐采了些过来。望姐姐看到这些花,也能好得快些。」 张贤妃淡笑道:「这花的确开得好,妹妹有心了。」转头让宫人把花收下了。 一行人走进宫中,桌上只摆着两副茶具,一套是皇帝御用的纯金茶碗,另一套是银制的。张贤妃解释道:「没想到妹妹也会过来,仓促之间只准备了两副。我这儿也很少有人来,常备着的只有皇上的,已经让宫人去库房再清洗一副出来了。」 莫凌薇面上装着不在意,但心想张贤妃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不动声色地就将她排挤在外。若是脸皮薄一些的宫妃,恐怕只会觉得自己碍事,立刻就找个借口离开了。 但莫凌薇不是普通人,她大大方方地坐在皇帝的身边,硬是陪着喝了好一会儿的茶,其间谈笑自如,好像她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反而是张贤妃一直沉默寡言,只时不时地笑一笑。 这时,小鱼走到莫凌薇身边,低声禀报道:「潘医官给娘娘看诊的时间快到了。」 莫凌薇本想拉着皇帝一起走,但皇帝和气地说道:「你先回去吧,朕还有些事想问问贤妃。」 张贤妃正不知如何挽留皇帝,听到皇帝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她与皇帝之间太生疏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同床共枕过,这次若不是为了普安郡王的事,她又怎么会费力买通皇帝身边的内侍,让皇帝过来这一趟呢? 偏偏这个莫凌薇跟着,她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听说皇后近来频频对她示好,莫凌薇没有儿子傍身,自然得找个倚靠,如今恩平郡王风头正盛,她应该是选了皇后那边吧?所以张贤妃不敢当着她的面,把普安郡王的事说出来。 莫凌薇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先告退出去了。 等莫凌薇走了以后,皇帝只留了董昌在身边,让其余人都退下去,然后问张贤妃:「这么多年,你第一次主动要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话想说?」 张贤妃一怔,连忙跪在地上说道:「皇上英明。臣妾不敢欺瞒,但已经两月未收到琅儿的家书。他一向孝顺,必定是出了事,才不与臣妾联系。还请皇上救救琅儿。」 「你先起来说话。」高宗抬手,又问身旁的董昌,「赵琅不是在兴元府督办铜钱流失一案吗?」 董昌应是,又说道:「小的也是刚收到消息,殿下好像失踪了。」 高宗皱眉道:「什么叫失踪?」 「普安郡王原本住在兴元府的驿馆,但忽然之间就离开了,身边也没有带人。那一带在两国交界,若是叫金国的人抓去了,恐怕……」董昌欲言又止。 高宗神色凝重,对董昌说道:「马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通知吴璘,务必要找到普安郡王的下落,确保他的安全。你立刻去把萧昱给朕叫来。」 董昌应是,连忙转身去了。 张贤妃谢过皇帝,一时之间两人无话。刚进宫那会儿,高宗很是宠过她一阵,后来宫里又有了新人,逐渐就淡忘了她。不知不觉,她曾经年轻姣好的脸庞,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在这后宫之中,一生只见过皇帝一次面的女人也不是没有。相比较她们而言,张贤妃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她本也不是因为喜欢皇帝,想要荣华富贵才进宫的。像她们这样大家族的女子,往往要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姻缘。 「你身子不好,不必再忧心此事。朕会将赵琅平安地找回来。」皇帝心中有几分愧疚,觉得平常对她疏于关心了,温言安慰道。 张贤妃的脸上还是一贯淡然的神情,只是应道:「多谢皇上。」 …… 莫凌薇回到宫中,潘时令已经恭候多时了。她坐在榻上,伸出手去,让潘时令诊脉。潘时令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她。 等问诊完毕,潘时令说道:「微臣会继续开几副调理的药给娘娘……」 第五十章 「你只需告诉本宫,本宫是否还能怀孕?」莫凌薇直接问道。 潘时令有些为难,沉吟了半晌才说道:「怀孕生子一事,并不是娘娘单方能够决定的。微臣和翰林院其它医官都已经尽力了。」 他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莫凌薇几乎每日都要喝上几回汤药,无非是想再生个儿子,以后有个依靠。但皇帝的身子,恐怕真的很难再有子嗣了。最近好几次在床上他都疲软无力,最后他们只能不了了之。 她沉声道:「你下去吧。」 潘时令连忙告退,这位贵妃娘娘年纪不大,但心思深沉,他实在不敢得罪。 小鱼看着莫凌薇阴郁的神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从入宫之后,娘娘的性情就不似从前那般温婉,而是变得越来越古怪。皇宫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很多。 莫凌薇说道:「前几日,我听秀庭说,夏初岚都没有参加都城里贵妇人之间的雅集,帖子递到相府就没下文了。她可还在都城?」 「娘娘,您不知道吧?」小鱼轻声道,「据说,相府里现在就一个老管家和一个老嬷嬷在看家,顾相的夫人跟随顾相一道去兴元府了。」 「你说什么?」莫凌薇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顾行简怎么会如此公私不分,居然带着夏初岚去兴元府?她还记得当年,有个痴心的女子跟着顾行简外放当官,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直接被他以公务在身,有女眷不便的理由给挡了回来。 她的手微微握紧,目光中俱是不可思议。一个人竟然可以改变他如此之深?他们成亲才多久,顾行简已经如此舍不下夏初岚了吗? 随即,莫凌薇自嘲地笑了笑,他们的事跟她又有何关系?她现在要想的是以后如何在宫中生存下去。皇帝肯定要先她而去,谁继承皇位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做了皇帝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再离开皇宫,只能最大限度地争取自己的利益。 她拿起碟子里精致的糕点咬上一口,然后对小鱼说道:「你去准备准备,明日父亲寿辰,刚好回家一趟。」 上次父亲捎信来说有事跟她商量,她一直抽不出时间。明日父亲寿宴,她也想问问父亲将来的打算。 春天白日渐长,申时末天还亮着。顾行简难得吃了两碗米饭,还将思安端来的三碟小菜都一扫而光。他从来没有胃口这么好的时候,思安有些看呆,也不知道相爷是被金人带去做什么苦力了,竟然饿成这样。 夏初岚又叫客舍的伙计抬来木桶,倒入烧好的热水,让顾行简沐浴。 夏初岚本来要退出去,顾行简笑着问道:「不帮我更衣么?」 她只能走过去,伸手脱下他的革带,然后除去他的上衣。他很瘦,但身上的筋肉很结实,没有一丝累赘,加上皮肤白皙光洁,还是挺耐看的。等到只剩下一条绸裤了,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再继续。 顾行简看她脸红的样子,不由好笑道:「怎么只脱了一半?」 夏初岚小声道:「剩下的你自己脱吧。脱完快些到浴桶里去,别着凉了。我先出去。」 她转身刚要走,顾行简却拉住她,将她抱到怀里,低头与她唇舌交缠。她的手抵在他滚烫袒露的胸膛上,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下那处的蓬勃。他吻得她神志不清的时候,顺手将她身上的衣服也除去了,只剩下那层裹胸布。 她觉得很冷,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贴上去。他索性将她一把抱起,一起坐到了浴桶里。 水花四溅,木桶周围湿了一大片。夏初岚趴在他的胸膛上,按住他的手道:「你可不要再将它扯坏了。」 顾行简应好,手摸到裹胸布后面打结的地方,一点点拆开,丢在一旁,手覆上她胸前的那两团刚获得释放的柔软,然后又低头含住。夏初岚忍不住呻吟,抱着他的头,浑身都燥热起来,水温混合着他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身上,感觉特别强烈。 浴桶里的空间太狭隘,几乎伸展不开。夏初岚趴在浴桶的边沿,听到水声激烈地拍打,羞耻得耳根发烫,很快就被推到了顶端。她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到水底去,又被顾行简抱出来,擦干身体之后,到了床上继续。 天色黑沉,窗外几无人声。屋内只点一盏昏暗的灯烛,墙上是交缠在一起的两团黑影,上下起伏,还有不断的喘息娇吟之声。等云歇雨罢之后,夏初岚浑身绵软无力,疲乏像巨浪一样吞没她。 顾行简的动作十分温柔,只是那些快感接踵而至,犹如狂风疾雨。她的体力本就欠佳,几次就招架不住了。她现在的心跳还很快,砰砰地,似乎要跃出口中。 顾行简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道:「岚岚,你休息一下,我叫思安进来收拾。」 刚才他们在浴桶里面行事,水洒得满地都是,连放在旁边的衣服都弄湿了。现在屋子里有一股潮意,不是太舒服。 夏初岚无力地点了点头,顾行简便放下帐子,穿戴整齐之后叫了思安进来。思安也不敢多问,打了桶水蹲在地上擦拭。 顾行简原本在旁边的榻上看文书,中途被崇明叫了出去。 等思安收拾完,帐子里响起细微的鼾声,已经敲了一更鼓。洞开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夜色,广袤的天幕上,新月如钩,没有星辰。街道也十分安静,只偶尔能听到几声隐约的犬吠。 跟都城的热闹繁华,昼夜笙歌相比,成州大概是靠近边境的缘故,实在太过安静寂寥。在这里总能感受到一种迫于脊背的紧张感。 思安悄声退出去,刚关好门,就看见楼底下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他们穿着长衫,身量十分高大,走路带风,似乎是练家子。先是与掌柜交谈,然后几个人忽然押着掌柜和伙计,另外的人不由分说地冲上楼来。思安本能地觉得这伙人是冲着他们来的,往左右看了看,整条走廊上都没看到人,忙把水桶放在一旁,推开门回到屋子里了。 思安将屋门闩上,小声叫道:「姑娘,姑娘快醒醒!」 夏初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道:「出什么事了?」 「外面来了好几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直接冲到楼上来了。老爷刚才被崇明叫出去了,会不会有什么事?」思安急促不安地问道,心跳到了嗓子眼。 夏初岚一下子清醒过来,迅速穿上衣服。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夏初岚对思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但那敲门声越来越快,似乎要砸开门进来。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相府有喜 卷一》作者:夏初 02、《相府有喜 卷二》作者:夏初 03、《相府有喜 卷三》作者:夏初 04、《相府有喜 卷四》作者:夏初 05、《相府有喜 卷五》作者:夏初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