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乱》 第1章 连个名字都没有 “傅昭昭,孤的一生只此一次春心动。”——燕珩。 …… “佑哥哥,不要!” 卫国公府濯缨阁内。 一道柔软娇泣的女声乍然打破了院内诡异的平静。 春寒料峭,东京仍旧下雪。 凄冷的寒风吹着雪沫子,打着旋儿呼啸而来。 天气冷极了,那股子寒意游丝一样往人骨头里钻。 檐廊下,夤夜守着一个身穿红绫袄青缎背心的年轻丫鬟。 听到屋内女主子的哭声,丫鬟脸色一变,忙不迭打起大红撒花软帘往屋子里钻。 “姑娘,你可算醒来了,都烧了三天了,让奴婢看看,烧退了么?” 屋子里燃着炭火,烧着地龙。 傅嘉鱼似被梦魇着了,软软的惊叫了一声。 满头是汗的从床上惊醒过来,此刻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正瑟瑟发抖的抱膝坐在拔步床角落里。 她浑身上下钻心蚀骨的疼,好半晌,才颤巍巍的抬起红彤彤的眸子,茫然的看了一眼冲到她眼前的疏星。 这丫头不是没了么? 怎么活生生的在她跟前? “姑娘,你怎么了?”疏星抹了一把眼角的泪,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探手抚上她洁白的额,喃喃道,“还烧着,当真要找大夫了,再这样下去,姑娘的身子受不住。” 傅嘉鱼一把攥住她,扬起凄惶雪白的小脸,下意识嘶哑道,“不要去……” 这话说完,她似仍被梦魇着。 小手撑在床边,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溺水之人一般。 莹白的手臂上皆是细密的汗珠。 疏星心疼的将外袍取来,替床上娇弱的人儿披上。 “姑娘到底是怎么了?自从月落被世子关进柴房后,姑娘已经烧了三天三夜,再这样下去……到时候别说将月落救出来,便是姑娘自己,便要先垮了。” 傅嘉鱼闻听此言,猛地抬起眸。 月落是她的贴身丫头,却不知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被佑哥哥狠心关进柴房,意欲发卖。 为了救那丫头,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也不能使他回心转意。 从佑哥哥的皎玉堂回来,她便开始发高烧,一连三日病倒在床上。 之后,她迷迷糊糊中做了个漫长无尽的噩梦…… 梦里,直到她凄惨死去,才发现自己竟是一本话本里着墨不多的悲情角色。 在那本名叫《外室娇》的话本中。 主人公是她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君卫国公府世子李佑和江太傅家的嫡女江畔月。 江畔月出身名门清流的江家,因被牵扯进废太子谋逆案,举家被抄。 而她却因幼年时对李佑有恩,便被李佑想办法救了出来,养在城中春风巷内一处宅院里。 书中道,起初二人因着恩情,发乎情止乎礼,并未做出逾越之举。 江畔月虽心悦李佑,却也知道他府中养着一位自小定下的未婚妻,遂自尊自爱,将情意藏在心底,只尽心尽力伺候,做了他的红颜知己,这其中,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自不必细说。 后来一场阴差阳错,二人不小心有了男女之事。 李佑是卫国公府世子,将来承袭爵位,是卫国公府被委以重任的顶梁。 他这样显贵的身份,养个外室也无可厚非。 于是讽刺的是,除了他那位未婚妻,府中上上下下竟都知道了这位外室的存在。 自那之后,两位主角情愫渐生。 一向洁身自好对女子无心的李佑亦渐渐将江畔月放在了心上,时不时便去春风巷走动与她欢好。 江畔月生得貌美,又出身清流,自是不甘心做一个外室。 她性格坚韧,内心骄傲。 虽是外室,却一身傲骨。 一面对才华横溢霁月风光的李佑动心,一面又不肯让自己这样的名门闺秀自甘堕落。 很长一段时日,痛苦愧疚等等情绪复杂交织成网让她越发煎熬。 可为了报恩,她还是安安分分为李佑做了一年外室。 这期间,她想尽了法子逼迫他娶她为妻,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只道,“那傅氏是个孤女,无依无靠,阿月,我要对她负责。” 直到李佑及冠,与傅氏女成婚。 李佑一面对府中妻子冷漠以待束之高阁,一面流连外宅。 江畔月不知府中情形,不小心怀了身孕,以为李佑不爱自己,伤心落寞之余,一把火烧了春风巷的宅子,来了一场恶俗狗血的带球跑。 心爱的女子突然死去,男主怒极发疯,将外室被烧死的锅甩在妻子傅氏头上。 而她,好死不死就是那个倒霉透顶的世子夫人,傅氏。 此时,已是她嫁给李佑的第三年,戏份并不多,每次出现都只是刺激女主吃醋的工具人。 为了替外室报仇,李佑让人将她死死捆在木桩上。 不管她如何挣扎哭喊,哀求解释,他都不肯相信她没有因为嫉妒江畔月而对她下手。 梦里,是个无边浓稠的黑夜。 男人从来清正端肃的俊脸一片冷寒,阴沉冷酷的望着她,语气绝情冷漠,“傅嘉鱼,你敢对她下手,便是触了我的底线!” 说罢,一桶被烧得滚烫的热油兜头往她身上淋下来。 “啊!” 周身皮肉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如万虫啃噬的极大痛苦,让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犹不解气,命人往她喉咙里灌满热油! 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挣脱不得,逃跑不得,绝望的闭上双眸,喉咙里似被滚烫的刀刃割着! 浑身上下,从内到外,肌肤骨骼被烫得没有一处完好! 到最后,还是有下人来报,已经找到了活着的江畔月。 他才面露欣喜,让人把她从木桩上放下来。 可那时…… 她已经从一个玉娇花柔的美人变成了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整个身子如同破布一般被遗弃在冷清的院子里,喉间,也只余一口气在了。 而她爱了一辈子的佑哥哥,却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去见他的阿月。 好痛…… 明明是个梦,却痛得太真实…… 那些她嫁人后被李佑冷落的日日夜夜,就像真实发生过的一般,令她一想起来,便锥心蚀骨的疼。 死后,她看见书中两人结局。 李佑承袭卫国公府爵位,功名及第,位极人臣。 江畔月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妻子,替他生下三儿两女,幸福圆满。 有人曾问起他那位溘然长逝的原配,他却只幽幽说了一句,“我对她,从未爱过。” 到头来,她连个名字都没有。 书中只用李佑前妻郁结而亡几个字便草草结束了她的一生。 第2章 话本是死的,她是活的 昏黄的烛光下。 傅嘉鱼周身无力的靠在床榻边,扫过闺房中的熟悉摆设,又低眸扫过自己完好无损的肌肤。 还是忍不住颤抖。 分明身上没有热油滚过的伤口,可仍是觉得骨头里发烫、发疼、发痒。 她小手死死攥着身侧销金撒花软帐,抵住酸涩无比的胸口。 一张欺霜赛雪的精致鹅蛋脸低垂着,默默落下泪来。 “哎呀,姑娘,你怎么还哭上了?” 疏星被吓到了,主子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卫国公府,被国公夫人宋氏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养得极好,哪像今夜这般哭得这么委屈啊。 她忙掏出帕子替主子擦泪,却越擦越多。 疏星越发手足无措,笑着劝道,“姑娘放心吧,世子定会放了月落的,世子是姑娘未来的夫君,姑娘这般求他,世子哪还能狠下心肠呢?” 梦中被热油浇遍全身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他对她从来没有过爱,怎会狠不下心来? 傅嘉鱼通体生寒,忆起这几日,为了月落,她三天两头去求他讨好他,他却连面都不肯见,放任她跪在皎玉堂的院子里。 如今她病得神志不清,他都不肯来看她一眼。 而话本里,江畔月不过只是头疼,他却能连夜赶去春风巷见她,直到哄她睡下才会回府。 犹可见,爱与不爱之间,何其天差地别。 好半晌,傅嘉鱼满是泪痕的小脸,缓缓堆起一个无比自嘲的笑,轻声道,“他不会放人的。” 疏星奇怪,“为何?” 还能为什么? 之前她不懂,月落不过是濯缨阁一个小小的丫鬟,哪能劳得动他堂堂世子爷亲自发卖?如今却明白了。 书里写,月落不小心撞破了他与江畔月的“奸情”,急着回府告诉她。 卫国公府担心她这个未婚妻知道李佑在外豢养外室的真相,会去宋氏跟前大闹,闹得两家婚事分崩离析。 卫国公府承担不起这个后果,于是选择隐瞒下来。 他们随意找了个罪名,将月落发卖了出去。 虽只是个小丫鬟,可书里也写了她被卖进窑子里被无数男人糟践的悲惨结局。 而疏星,后来为了帮她稳住少夫人的地位,同样也被李佑随意安了个罪名,扔出了国公府,生死不知。 一想到这儿,傅嘉鱼一把将疏星揽进怀里紧紧抱着,越发心痛,双眸又红了一圈。 现下,她总算从噩梦里缓和过来了。 也确认了自己是书中一个无足轻重的炮灰,是为男女主人公推波助澜的工具人。 可她不甘心啊…… 她母亲谢迎乃是大炎第一女首富,随着大炎王朝的初立。 母亲一介女流却亲自带着商队走南闯北,将生意做到了海外仙岛,积累了一笔极大的财富。 后来她带着谢家所有财富嫁进东京承恩侯府傅家,一夜之间,让承恩侯府成为整个大炎最有钱的豪族。 当年的傅家,是被称为“傅甲天下”的富。 在东京,甚至整个大炎王朝都是数一数二的,连皇家都要眼红一二。 她与李佑的婚约,也是那时候母亲与宋氏戏言定下的。 只可惜,天不假年,母亲却在一次山洪中意外身亡,之后,她便成了一个无依无靠却身怀巨富遗产的孤女。 那时无数人眼红母亲留下来的遗产,不知多少人家愿意抚养她。 所以啊,这桩婚事,原也不是她上赶着的。 为何在李佑面前,她总这般自卑怯懦呢…… 母亲丧事结束后,宋氏连夜将五岁的她带进卫国公府抚养,美其名曰当作女儿一般疼爱,等她及笄了,便与自己的儿子成婚。 其实,宋氏哪儿看得上她这个商贾之女? 成婚后,便暗中给她下药,让她早就失去了做娘亲的资格。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身上那把能打开谢家财产的钥匙罢了。 傅嘉鱼回想起书中内容,眼眶酸涩,有些想笑,又想哭。 她在宋氏膝下孝顺多年,一举一动皆受她教导。 早就被她故意养得性子软弱,无能胆小,平日里只读些《女则》《女戒》,一门心思放在未婚夫李佑身上。 在国公府里十一年,她最大的期盼便是能嫁给李佑为妻,替他生儿育女,做个贤妻良母。 哪知,最后等待她的,却是那样一个可怜可悲的结局。 “姑娘……”疏星一动不动,不知为何,她能感受到姑娘身上那浓浓的悲伤,刺得她心口都疼了,“有什么话,姑娘可以告诉奴婢,奴婢赴汤蹈火也为姑娘去求来。” 傅嘉鱼吸了吸鼻子,微微将疏星放开,冰凉的小手拂过她额上散乱的青丝,淡淡一笑,“疏星,日后,我们不求世子了。” 疏星心疼道,“姑娘是被世子闹得伤心了么?” 傅嘉鱼心尖刺痛了一下,笑了笑,那笑里,却再也没了对李佑的痴迷,“嗯,伤透了心。所以,从今日开始,我便不喜欢他了。”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平淡得就好似在说今日的雪天好冷一般。 疏星震惊的瞪大了眸子。 姑娘从小爱慕世子,怎的一夜醒来,就不爱了? 傅嘉鱼避开那丫头打量的眸光,从床上下来,赤着一双白嫩的玉足,踏在雕花的青石地砖上。 一阵刺骨的凉意侵袭,寒风从窗屉外渗进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更清明了几分。 发丝扫过那张莹润发白的脸颊,晶莹乌泱的杏眸,掠起一抹泪光。 夜色渐明,她走到窗边,抬手将窗户推开。 清雪扑面而来,让人视线有几分模糊。 她自小便是李佑指定的妻,濯缨阁就坐落在皎玉堂的对面。 走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距离。 而今,她才知道,两年了,他背着她在外早已有了心爱的女子。 这两年时光,真是难为他还得分出精力来应付自己。 她为他做香囊,做衣服,做鞋子,为他洗手作羹汤,每日不厌其烦端着自己新作的美食去找他,就只是为了多陪陪他,哄他开心,为他解闷儿。 想必,这十一年来,他心底厌恶极了自己的自作多情罢? 也难怪,她送去的东西,他总不爱吃,她做的香囊,他也不爱戴。 南窗底下,紫檀木雕花矮几上,是她为他做的及冠礼。 还差一两针便能做好的一枚并蒂莲荷包。 她缓缓低下眸子,将那荷包拾起来,不等疏星阻拦,便用剪刀绞了个稀碎。 “姑娘!这可是你熬坏了眼睛才做出来的!是要送给世子做及冠礼的!怎么就给绞了啊!”疏星扑上来,却不及解救那枚荷包,满脸震惊之色。 傅嘉鱼微微一笑,仰起头,眨了眨微红的眼睛,将那里头温热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他是国公府世子,哪里就缺了我这份礼呢?” 从现在起,她不会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了。 她与他的婚事,她会想办法退了,早早的成全他与江畔月。 至于月落,她会自己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她再也不会卑微的去求他。 话本是死的,她却是活的。 她要靠自己活出一条路来。 第3章 一声世子,一句夫人 大雪下了一夜,寒风也呼啸了一夜。 傅嘉鱼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忆话本中的情形,准备为自己找一条最好的出路。 她这些年被宋氏养得娇弱无能,就算直接当着宋氏的面提出退婚,宋氏也有的是法子将她驳回来。 更何况,如今的她寄人篱下,若没有万全准备,只怕会随时受制于人。 到那时,他们逼着她与李佑成婚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到梦中李佑为了江畔月,欲置她于死地的场景,她便浑身发抖。 天一亮,傅嘉鱼便醒了。 周嬷嬷从门外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也不瞧她病好了没,立在床帐外,直接开口道,“还有几日便是哥儿的冠礼,姑娘还是莫要为了个丫头与哥儿使小性儿,惹得哥儿不痛快,姑娘你自己也不好受不是?” 见没人回答,又问,“姑娘,你醒了没?” 周嬷嬷是宋氏派来的,做了她几年乳母,在她这儿得了不少好处和脸面。 当着她这么个姑娘的面儿,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 傅嘉鱼靠在床帐内的引枕上,隔着轻纱,望着周嬷嬷这张虚伪的老脸,虚弱道,“醒了,早就等着嬷嬷过来。” 说罢,从床上起来,撩开帷帐,自顾自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也没往日的好脸,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周嬷嬷琢磨着她发白的脸色,试探道,“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哥儿还关心着姑娘呢,专门让老奴过来看看。” “他怎么自己不来?” 周嬷嬷听着她冷淡的声音,心里莫名奇怪。 往日这位是最好哄的,三言两语里只要提起哥儿,她必然会脸红腼腆,便是找她讨要些金银珠宝,也很容易。 怎的,今日瞧着却这般…… 她说不上来,眼尾余光一扫,看见那矮几上被剪烂的荷包,哎哟一声,没大没小的责怪道,“姑娘怎么将这荷包给剪了?眼看就是哥儿的冠礼了,此时哪还有时间准备别的礼物?姑娘这般气性,当真要惹哥儿不高兴了!” “周嬷嬷!” 傅嘉鱼将手里的玉梳掷在地上,从未发过脾气的鹅蛋小脸儿蕴了一层怒意,“若再这般在主子跟前没大没小,就请出去!” “老奴……” “出去!” 周嬷嬷一惊,真是天大的怪事! 一向脾气跟兔子似的姑娘,怎么忽然獠起了牙? 难道世子爷为着月落当真把这位给伤着了? 她欲言又止的闭上嘴,没再说话,傅嘉鱼再怎么,也是这卫国公府里的主子,忤逆不得。 没过一会儿,濯缨阁里的事儿,便事无巨细的传到了宋氏耳朵里。 傅嘉鱼如今才知道,周嬷嬷是宋氏放在她院儿里耳目。 以前她将她当亲人一样依赖,有什么好东西,一个劲儿的想着她。 哪怕她只是卫国公府一个下人,为了全她的脸面。 她身上穿的用的吃的,哪一样不是她拿钱供着的。 知道她不过是宋氏派来管教监视她的之后,她心痛无比,只觉得讽刺至极,一夜辗转,心口那口堵塞的浊气才消散。 从前给的就当喂了狗,从今日后,她对卫国公府上下,绝不会随意姑息白给。 望着铜镜里雪肤乌发的少女,傅嘉鱼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儿酸胀,眼下是两片熬夜过后的青黑。 梳洗穿戴整齐后,她压下心底那份委屈,扶着疏星的手起身。 房门打开,走到廊下。 疏星便止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姑娘。” 天光乍泄,傅嘉鱼抬手挡住那道刺人的光线,轻轻抬眸,便见一道颀长身影背着身子举着一把油伞立在院内。 大雪纷扬,不过一个背影,却让她心脏一阵揪疼紧缩。 许是听到身后动静,男人转过身来,身上罩着一袭雪青色披风,宝蓝色圆领锦袍衬得他皮肤玉白,一张清正端肃的俊脸,修眉俊目,清冷自持。 不愧是话本里的男主角,芝兰玉树,生得格外俊秀,也惹她喜欢了这么多年。 只是,昔年她从未仔细看过他的眼睛,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精致的俊脸,还有这道让她以为是一辈子依靠的高大身形,没有一日,不在畅想着将来两人成婚后的美好日子。 那时她从未想过,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怎会比不上一个外来的姑娘? 如今细瞧,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哪有什么深切情意啊。 全是冷酷、淡漠,和无情。 一个无心无情阴晴不定的男人,对任何女子都从未动过心。 直到遇见女主,被拉下禁欲的神坛,从此有了七情六欲。 看得她都愿为二人曲折而伟大的爱情故事叫一声好。 他们霸占了她的万贯家财,利用母亲的财力荣耀卫国公府门楣,踩着她的尸体,幸福美满白头偕老的走到最后。 可她呢。 她又做错了什么,落到那般境地? 傅嘉鱼抿紧了嘴角,酸涩涌上心头,又被狠狠压下,对上男人漆黑的瞳孔,好半天无言以对。 李佑站在原地,眉头微皱,“还在生我的气?不过一个丫鬟,也值得你如此费心?” 那语气里的不耐和嫌弃竟是半点儿也没藏。 她以前怎么就看不出来? 男人见她身披大裘,傻愣愣的呆在原地不动,冻得通红的鼻尖像一只幼嫩的兔子,红唇粉嫩,娇艳欲滴,偏又委屈可怜的低着眼睛,像极了一只被人遗弃的幼兽,怪惹人疼的。 他头一次主动走上前来,从宽袖底下递出一枚兰花胭脂盒,声音依旧冷酷,“这是送你的。月落之事,没有还转的余地,你若嫌身边伺候的人少,我会再差人给你买一两个得力的丫头进来。为一个丫头下跪求情,傅嘉鱼,这就是这么多年你在国公府学的规矩?” 没有一句关心,一声声质问的话语劈头盖脸砸下来。 傅嘉鱼心脏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脑子里嗡嗡直响。 她视线落在那枚胭脂盒上。 江畔月亲手挑选的胭脂盒,用的,还是她的银子。 却被他拿来当做哄她的工具,真是可笑之极。 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那胭脂盒,扬起长睫,水波一般的眸子,溢满了冷淡,“冠礼之后,我们便要成婚了,世子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李佑一怔,从未在她口中听过世子这个疏离的称呼,她总是喜欢佑哥哥佑哥哥的叫他。 他不悦,“你要我说什么?” 傅嘉鱼满怀希望,“当真没有么?” 李佑皱眉,“没有。” 傅嘉鱼失笑,往后倒退一步,避开他掌心里的胭脂盒。 小脸清冷,对着男人福了福身子,淡道,“那我先去向夫人请安了。” 望着女子远去的羸弱背影。 李佑眉头紧锁,眸光微沉。 一声世子,一句夫人。 让人心绪微乱。 若是从前,他给她送礼,她总是高兴得眉眼弯弯,恨不能贴在他身上。 今日是头一次,温顺娇弱的小姑娘对他撒了脾气。 她看向他时,眼里的那抹光好像也消失了。 男人大手摩挲着手里的胭脂盒,心情莫名……烦躁了起来。 第4章 那就退婚 傅嘉鱼头也不回地从濯缨阁出来,走上抄手游廊。 一路穿石过林,步过九曲长桥,又绕过层层叠叠的珍贵花林树木。 寒风裹挟雪粒,洋洋洒洒,凄清冰冷。 这一年下了三个月春雪。 直到四月,东京的雪才彻底停下来。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仍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热油落在肌肤上的灼烧感,浑身上下又热又冷又痒。 一路上,她都用右手握着左臂,不停的隔着衣袖抓挠。 快到宋氏的惠和堂,她才在廊下停住脚步,微微扬起小脸。 淡漠的目光扫过这雕梁画栋的宅院,遍地的奇珍异木,还有那廊上挂着各色珍奇鸟禽。 当年李氏举家迁到东京,哪有住处? 这占地极大的卫国公府,深深朗阔的亭台楼阁。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皆是用她母亲的钱财建造的…… 她心底空落,扯了一抹虚无的笑,默默在心中记下这一笔笔,提步踏入惠和堂正房。 此刻正是各房子女请安的时候,房内传来一阵熟悉的说笑声。 大房卫国公的夫人宋氏有一儿一女,除了嫡子李佑。 大女儿李晚宁嫁了人,不住在国公府,这几日为了李佑的冠礼才回府来小住。 除了一个庶女李晚烟、庶子李烨之外。 惯常来请安走动的,还有卫国公府二房寡居的王氏,和她的一儿一女,李璟与李晚珍。 傅嘉鱼刚进去,众人神色各异朝她看来。 周嬷嬷低着头立在宋氏身后。 想必濯缨阁发生的事儿已经进了宋氏的耳朵里,说不定这房中早已为她嚼了一会儿舌根。 宋氏手里端着一只白玉瓷茶盏,雍容华贵的坐在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石青色缎面长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虽已上了些年纪,却仍旧面容秀美,说话间,眼神时不时往傅嘉鱼身上看来。 “昭昭来了,坐。” 昭昭是傅嘉鱼的小字,宋氏一向这般唤她,显得极为亲昵。 从前傅嘉鱼也这般想,宋氏对她可真好啊。 或许母亲在世,也未必会做到她这般事无巨细。 所以,这些年,无数金银珠宝,流水一样的奇珍异玩。 她都让人往宋氏的院子里送,但凡她有一点儿不高兴,她便想尽办法来哄,直哄得她嘴角露出笑,她才会小心翼翼疲惫不堪的跪在她身边撒娇的哀求她,“母亲日后不要这般戏弄昭昭了好不好?” 宋氏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总露出一些似怒非怒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让她一个劲儿抓破脑子辗转难眠的去猜去揣摩。 如今想来,这些都不过是宋氏拿捏她的手段罢了。 宋氏见傅嘉鱼脸色苍白的站在那儿发愣,关切道,“昭昭身子可好些了?” “要不要母亲使唤人叫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你也是,为了一个丫头,和佑儿置什么气。” “过了佑儿的冠礼,就是你们的大婚了,你可不能在这时候惹了佑儿不高兴,否则闹着情绪成婚,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这丫头自己。” 宋氏是卫国公府当家主母,把持后宅中馈多年,人人为她马首是瞻。 二房不争气,王氏寡居多年,事事仰仗宋氏,所有人都附和着宋氏的话。 没有一个人替她说一句。 分明是李佑伤了她,让她病了三日。 却无人真正关心她的身体,只会一味怪她没有哄好李佑。 傅嘉鱼抬起眸子,缓缓看着坐在这房内被她用金银娇养出来的众位贵人,心口窒息,只觉得无比讽刺和可笑。 所有人都知道李佑在外养了外室。 两年了。 她们还在同她演戏,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还打着如意算盘,等她与李佑大婚后,木已成舟,说服她将江畔月一并纳进府里。 怎么的? 她用钱养着他们这么大一家子还不够,还要养着李佑的外室和孩子吗? 她是什么天选冤大头? 对着这张虚假的美人面,傅嘉鱼那声亲昵的母亲再也叫不出口来。 她抿了抿唇,行了个礼,冷淡至极的唤了一声,“夫人。” 一声夫人已叫房内所有人露出惊奇之色。 接下来傅嘉鱼的话,更让众人诧异得瞪大了眼睛。 “月落的身契签在谢家,她是娘亲留给我贴身伺候的人,所以,我不答应将月落发卖,若她当真犯了什么错,也该由我来处置,还请母亲将月落从柴房里放出来。” 宋氏蹙了蹙眉,总算察觉出傅嘉鱼的不对劲儿。 周嬷嬷一大早前来说她没来由发了一通脾气,她只当不信。 傅嘉鱼自从父母双亡后,被养在卫国公府十几年,日日被她调教得懦弱听话,脾气再温顺不过。 如今瞧着琉璃美人儿似的小丫头绷着一张清白的小脸儿,的确有那么几分像是要与她生分的意思。 不过,她是最了解傅嘉鱼的人,这孩子即便有点儿脾性又如何? 她年纪小,早早寄人篱下,仰她鼻息生活,又被她掌控在手心里,早早就养废了,就是闹点儿小脾气,还能翻出什么天去。 宋氏笑吟吟的开了口,“昭昭啊,月落不过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哪能让你这个做主子的亲口替——” 傅嘉鱼打断她,鼓足勇气,抬头与宋氏对视,定定道,“但她是我谢家的丫鬟,还请夫人,将月落还给我。” 以前的她从未顶撞过宋氏。 即便小丫头声音哽咽,瞧着眼眶微红,神情害怕。 可她眼里那股不服输不妥协的光却刺痛了在场众人的眼睛。 宋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冷看她一眼。 往日她这般作态,傅嘉鱼定会立刻慌乱着来哄她说好话。 今日,傅嘉鱼却纹丝不动的立在堂下,身姿纤弱,嘴角微抿着,眼眶微微泛着泪意,眼神却格外倔强坚定。 宋氏似笑非笑的动了动嘴角,“若母亲不肯应呢?” 傅嘉鱼深吸一口,当着众人的面,缓缓道,“那我与世子的婚,不成也罢。” 此话一出,房中众人顿时石化,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傅嘉鱼对李佑的喜欢是府上上上下下有目共睹的。 这么多年,她日日夜夜期盼着能嫁给世子,还没成婚,便迫不及待喊宋氏母亲,与府中其他姐妹妯娌相称,只恨不能早日为李佑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如今,她却为了一个丫鬟,当着宋氏的面,竟说出了想退婚的话来! 这怎能不让大家难以置信。 第5章 群狼环伺 “昭昭,你莫不是病糊涂了?”见屋内气氛尴尬,王氏忙笑着出来打圆场,“许是这几日昭昭发了高热,烧糊涂了才说出这种话来。大嫂,你就当没听到就好了。那月落的确是昭昭从谢家带来的丫头,若犯了错,大嫂你打她几板子警告一番将她放出来就是,何苦闹得一家人不愉快呢。” 王氏早年守寡,一个人将一儿一女拉扯长大,早就学会了如何在高门大院里看人脸色活着。 她是书里这府上唯一一个对自己真心好的夫人。 傅嘉鱼感恩的看她一眼,抿唇不语,静默着,等宋氏松口。 宋氏紧盯着傅嘉鱼的小脸,嘴角笑意凝固,神色冷了几分,见堂下的小姑娘仍旧一脸坚持不肯退让的模样,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 “行吧,既然昭昭这般喜欢月落那丫头,那我便饶她一次。”她眸眸中闪过一道阴鸷,转头吩咐,“一会儿母亲便让周嬷嬷去放了她出来,如此,昭昭可高兴了?” “谢夫人成全。” 傅嘉鱼眼下并不敢掉以轻心,她废在国公府这么多年。 天知道让她主动与宋氏谈条件有多艰难。 刚刚说出不成婚那句话时,她一颗心紧绷着,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紧紧揪在一起,怕得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而救出月落,这才只是她的第一步。 之后,还有无数步要走,还有这满府的债要讨,还有这桩荒唐的婚要退。 好在,宋氏是绝不会放弃与傅家的这桩婚事的,她也更有底气一些。 她暗暗攥紧拳心,内心无声冷笑。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蠢笨的跪在李佑的院子里将自己弄得一身病。 应该早早的来与宋氏谈条件才是。 “这不就好了么?”国公府大姑娘李晚宁笑着走过来,拉住傅嘉鱼的小手,笑道,“昭昭你也莫气,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你一向比对我们这些亲生的女儿还要好呢。” 宋氏顺着李晚宁给的台阶下,亦笑了一声,用玩笑的口吻道,“惯着她,如今也学会跟我作对了。” “母亲说笑了,昭昭是最听话的,这不是病着了么。”李晚宁欲将手放在傅嘉鱼额上,大姐姐一般亲昵,“还烧着么?” 傅嘉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骇得嘴唇泛白,眸中随之多了一丝防备。 书中的李晚宁从始至终都是江畔月的手帕交。 江畔月纵火死遁,她非但从中帮忙,还将故意脏水泼在了自己身上。 若非她信誓旦旦说是因着她嫉妒江畔月故意杀人,李佑也不会动那样滔天的怒。 手臂上痒疼好似从骨髓里冒出来,无数根毛针刺挠一般,让人心头发麻。 她再也无法做到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同她们继续这虚伪的姐妹情深。 她小手抖得厉害,“我好多了,今日让人叫了大夫来,喝两副药就能好。” 李晚宁小手尴尬的悬在空中,没听见傅嘉鱼如往常一般甜甜的唤她大姐姐,面上有几分尴尬。 她眸光轻动,放下手,不过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发了烧,心情又不好才这般冷淡。 毕竟傅嘉鱼就是个被母亲调教出来的小废物。 她和她身后谢家那座财库,都被母亲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小丫头年纪小,又不通世故,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草包。 除了能来母亲这儿讨巧,在弟弟跟前卖乖,还能做什么? 等她与弟弟成了婚,拿到那把谢家财库的钥匙。 她也就没什么用了。 宋氏看傅嘉鱼一眼,“宁姐儿,你适才说府上的琉璃三开屏风落漆了?你二弟房中倒有一座现成的,你且让人搬回去先用罢。” 李晚宁忙客气道,“二弟的冠礼紧要,他可是咱们卫国公府未来的顶梁柱,场面要做得大些才好,这等好东西,还是先紧着二弟。” 母女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自己缺的物件儿,一副母慈子孝场景。 傅嘉鱼微微冷笑,目露失望,无怪乎她们会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这些。 若是以前,听到这些话,她为了讨她们欢心,回去之后便会巴巴的把好东西往惠和堂送,莫说琉璃屏风,便是金山银山,她也送过。 李晚宁在夫家的脸面,也都是她用钱堆起来的。 她心里太难受了,昨夜那番噩梦,让她好似重活了一遭,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 如今救出了月落,傅嘉鱼便没了兴致继续留在惠和堂。 请了安后,便推脱身子不舒服,起身辞出。 “母亲,你有没有觉得傅嘉鱼有些奇怪?”待众人都退了出去,李晚宁才走到宋氏身旁,奇怪道,“莫不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不可能。”宋氏态度悠然,缓缓含了一口茶水,笑道,“月落那丫头被佑儿及时关进了柴房,这几日,我专门派人封了那丫头的口,她若敢在傅嘉鱼面前胡言乱语,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晚宁心有余悸,“好在二弟将江氏藏得深。” 宋氏冷呵,“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不过费些功夫和口舌劝她几句罢了,她是个蠢笨的,巴不得嫁给你二弟呢,一副下贱样,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李晚宁松了一口气,随着母亲得意的笑了起来。 她这次回府,还想要几匹云锦,三幅古画,一套上好的茶具。 这些全得仰仗傅嘉鱼的银子,可不能出了什么乱子。 否则,她那位清高自傲的婆婆又得对她阴阳怪气颐指气使了。 …… 一片真心,却被人如此糟践。 屋中母女的对话,让躲在窗下偷听的傅嘉鱼浑身僵硬,凉透了心。 一想到这十几年她们从未真正拿她当家人看待,而是如此贬低侮辱,甚至骂她下贱! 她心头便如同被利刃狠狠插了一刀,痛得鲜血淋漓。 “姑娘……”疏星紧咬着牙关,恨恨的瞪着眸子,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找她们理论。 傅嘉鱼一把按住小丫头的肩膀,讥诮的勾起嘴角,眼眶一酸,瞬间泪如泉涌。 她自以为被娇宠长大,哪知身边竟是群狼环伺。 第6章 考虑考虑我 好半晌,她才失望的吸了吸鼻子,无奈的轻声道,“别闹,先走吧。” 疏星重重的咬着唇,也知道这事不能被人发现。 遂没再说话,亦红着眼眶,默默跟在自家姑娘身后飞快往外走去。 天上雪下得正大,北风呼啸,好似呜咽的哭声。 天地一片昏暗,傅嘉鱼神情怔怔,一身寂寥,厚厚的狐裘在冷冽的寒风中飘飞,止不尽的寒意往骨子里渗。 因为寒冷,那股灼烧的烂肉味儿倒是淡了些。 她双眸噙着泪水,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前途路在何方。 摇摇晃晃的身子刚走出月洞门,却被一道高长身影拦住了去路。 “傅嘉鱼,这是要回濯缨阁呐?” 男人声线妖娆,语气戏谑。 一身银红织金长袍,脖间围着一条灰鼠毛围脖,双手慵懒的揣在大袖里。 一个身子便将月洞门挡住了大半。 傅嘉鱼惊骇的抬起小脸,看见李烨那张漂亮得有些妖冶的俊脸。 她没忍住恐惧,接连后退几步,是疏星在身后扶住了她,才堪堪将身子站定。 “你做什么……”她喉咙好似还残留着滚烫热油,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其实,她挺怕他的。 他生母是国公府一个地位卑贱的丫头,不小心被卫国公李立良宠幸才怀了他。 生下李烨,那女子便难产而亡。 之后,还在襁褓中的李烨便被养在了宋氏膝下,被宋氏养得一身反骨,性格乖张,阴郁暴戾,即便生得一张俊美的脸,府里姑娘也一向不敢近他。 她从小就是李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 因而李烨一向不会主动往她跟前凑,平日里两人也只会在请安之时见上一面,私下并无交集,他说话难听,时不时会刺她几句,还会骂她蠢,骂她笨,骂她没脑子。 她不喜他那副病娇阴沉的模样,鲜少主动与他说话。 直到昨夜,她才知道,书中写李烨看似与世无争,其实野心勃勃,一心想与李佑争夺国公府世子之位,因而才会故意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她被李佑害得人不人鬼不鬼之后,还未死绝。 是他将她囚禁起来……用银链子拴在床上,每日以羞辱她为乐。 后来她病死在床上,他也不知为何,没过半年,便抑郁而亡了。 傅嘉鱼与他从不亲近,只觉得此人如一条阴郁的毒蛇,让人浑身不舒服,既然他囚禁过她,她更不敢与他多有交集。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儿,脱离国公府的一切。 李烨眼眸闪过一道阴鸷,伸手将她拉回来,低眸打量小丫头煞白的小脸,勾起唇角,大起胆子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白皙娇嫩的下巴,翻看货物一般。 “既然你起了不想嫁给李佑的心思,不如,考虑考虑我?” 他动作如此轻浮,言语如此大胆,让傅嘉鱼主仆两瞬间惊掉了下巴。 他怎么敢,怎么敢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疏星冲上去便想护主。 傅嘉鱼急忙拉住冒失的小丫头,生怕她惹怒了这魔鬼惹来祸端。 她咬了咬唇,一把将他手指抓开,羞恼道,“李烨,你放开我……你可知,我是你长兄的未婚妻?” 李烨轻笑,“怎么,我不比李佑英俊吗?他那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付出,傅嘉鱼,你不如跟我,等我做了世子,你依旧是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傅嘉鱼心头咯噔一声,只觉得他眼神犀利得可怕…… 她银牙紧咬,惯常不会发脾气,红着眼睛瞪他,“你……你走……今日的话我只当没听见,否则,我便直接捅到夫人面前去。” 李烨倒是半点儿不怕,眼神邪肆,威胁道,“你敢,信不信,我在你嫁李佑前,强要了你?” “你……你疯了!” 傅嘉鱼又羞又怒,也相信他能做得出这等可怕的事儿来,顿时吓得铆足了吃奶的劲儿将他推开,拉着疏星,逃也似的从月洞门离开。 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李烨摩挲了几下手指,淡淡勾唇。 那指间软香诱人,竟让人如此不舍。 李佑从书房过来,正巧路过此处,瞥见李烨一脸痴笑,眉头拢紧,“你在此处做什么?” 李烨平素最看不惯李佑那股清高自傲,将那摸过傅嘉鱼下巴的手指放在鼻下轻嗅,“刚刚遇见个美人儿,调戏了一下。怎么,大哥急着去见母亲?” 李佑以为李烨只是调戏了府中哪个丫鬟,遂没放在心上,“嗯,你少跟府上丫鬟拉拉扯扯勾搭不清,成什么体统。” 说罢便走了。 李烨觉得好笑,不许他与女人拉扯不清,他自己却在外养外室? 真有意思。 李烨眉眼浓丽,眼尾意味深长的挑起,妖冶动人。 不过,如此也好啊。 那傅嘉鱼,他便替他受用了。 …… 冷风刀子一般刮在人脸上。 疏星被李烨的举动吓得一脸土色,脚步凌乱,人差点儿没在雪地里摔个大马哈,“姑娘,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三公子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一样?” 傅嘉鱼拉着小丫头,薄唇微抿,冷着小脸没说话。 许是她今日在宋氏面前说的那番话让他起了心思,以为能拿下她。 她身怀巨富,若有谢家和傅家支持,他这个无用的庶子也就有了出头的机会。 但她绝不可能再给卫国公府吸血的机会。 她不会嫁给李佑,更不可能嫁给李烨! 主仆两浑浑噩噩的从惠和堂回来,月落已被周嬷嬷捆着手脚扔在了濯缨阁内堂。 濯缨阁的主子没回来,无人敢动月落。 傅嘉鱼红着眼,蹲下身子亲手替月落解开绳子,望着她身上斑驳的伤痕和破烂的衣裙,牙关颤抖着,眼底含着泪,只恨自己无能。 好半晌,她才镇定下来,抖了抖狐裘上的雪沫子,与疏星一道将月落扶到她房间的床上。 她紧紧攥住月落冰凉的小手,“月落,你受苦了……疏星,你快去拿干净的衣服来,还有炭火……” “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月落浑身冻得僵硬,神志微微恍惚,身子软软的靠在自家主子怀里,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傅嘉鱼,嘴唇微张,好似在说什么。 第7章 官媒 疏星将炭盆端进来,听不大清,低下小脸,紧张的问,“月落姐姐,你说什么?” 月落泪意潸潸,受了刑后,小脸白得吓人。 回来前,周嬷嬷敲打过她,若她敢对主子胡说一句,她们便会将她发卖到窑子里去。 可她望着床边懵懂可怜的小主子,心里那股恨便怎么也止不住。 世子爷在外头养外室,他们怎能这般欺骗她家小主子! “姑娘……姑娘……”她大口呼吸着,喉咙似被什么卡住一般说不出话。 傅嘉鱼知道她要说什么,心头何曾不难受。 只是现在的她,要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眸中泪光闪烁,心疼道,“月落,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 月落眸子一颤。 傅嘉鱼苦笑一声,又道,“他在外有外室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疏星一愣,外室,什么外室? 飞快想明白后,她顿时一脸怒容,“月落姐姐的意思是,世子竟背着姑娘有外室?!国公府真是欺人太甚了啊!她们莫不是还想让我们姑娘接受了那外室?可我们姑娘还没与世子成婚,怎么就弄出了外室来呢!” 高门大户里,主子爷养个外室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小主子是商女,高攀入国公府,本就为东京众多贵夫人小姐看不起,如今若在外室上妥协退让,岂不是会让人耻笑一辈子? 可世子分明与主子是两小无猜长大的青梅竹马,在没有给小主子名分前,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让主子难堪的事儿来呢! 月落却是心痛如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为自家小主子十多年的痴心错付不值! 傅嘉鱼心中悲痛,故作轻松的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反倒过来安慰两个丫头,“你们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整个濯缨阁,只有月落和疏星是母亲留给她的。 月落成熟稳重,疏星虽不及月落聪慧,但功夫好。 现在她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她们二人。 月落喉头疼痛,犹如刀割。 她紧了紧眼眶,小手紧紧握住傅嘉鱼的小手,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她,“姑娘……想法子……离……离开……国公府。” 说完,人便虚弱的昏了过去。 疏星忙上前来替她换衣,又将被子盖在月落身上。 炭盆里上好的金丝炭静静的燃烧着,没有一丝呛人烟味。 整个国公府所有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谢家掌事从外头送来的。 疏星怒极过后,便是替自家小主子难过,她担心的朝南窗底下的身影看去。 只见自家小主子孤零零的抱膝坐在贵妃榻上,往日里一双灵动的杏眸,如今却只剩下清冷、失望和茫然。 瞧着,实在太让人心疼了。 傅嘉鱼将下巴搁在膝上,小脸苍白,看起来仿佛一尊脆弱易逝的瓷娃娃,“疏星,去请大夫来。” “是,姑娘……” 疏星抹了抹眼泪,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傅嘉鱼偏过头,平静的看了一眼窗外浩荡的风雪,心里只有一个感觉。 这个春天,可真冷啊。 她这桩可笑的婚,到底该怎样才能退掉呢。 她满心绝望,思绪乱飞。 忽的,忆起话本中一段情节。 五日后李佑及冠,江畔月为了替他庆祝,女扮男装,混入国公府给他一个惊喜。 那日天气不算好,整个东京都在下雪。 书里说,李佑见到女扮男装的江畔月,一开始怒她不知分寸,忧心她被人发现,随后知她是专门费了心思拖着病体前来为自己庆贺,心里便只剩下高兴和不知名的愉悦。 他是世家公子,一生背负着振兴国公府的责任,从未见过江畔月这般离经叛道又心窍玲珑的女子。 她虽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却因遭受过抄家发配等磨难,反而眼神里多了许多养在深闺里女子没有的坚韧。 这些都是自小娇养在卫国公府中的傅嘉鱼所不能比的。 于是,及冠那日,李佑甚至撂下满堂宾客不管,偷偷与她在书房幽会。 那书里描绘二人如何在神圣的书房中偷情,淫词艳句,句句让傅嘉鱼触目惊心。 有时候,人真的会在某一瞬间一把火烧了心中所有执念。 她无声勾起嘴角,无悲无喜的从贵妃榻上下来。 立在铜镜前,右手抚着左手手臂上那看不见的被烫伤的丑陋伤疤,一颗心彻底死了。 他既这般心悦江畔月,那她,便成全他们好了。 …… 疏星很快便从府外请了大夫来。 大夫替月落看过身上伤痕,又开了几贴治风寒的药。 月落喝完药后便睡了过去。 烛火葳蕤,昏黄光晕落在女子温柔白腻的小脸上。 傅嘉鱼不敢睡,即便脑子仍旧烧得昏沉,也在不停的思考如何跳出卫国公府的法子。 到了傍晚,黑暗袭来。 她想起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那一张张可怕的嘴脸,脑子里蓦然浮起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疏星,明日一早,你想法子替我出府一趟。” 疏星睡眼惺忪的坐在床边,一愣。 只见自家小主子俯下身来,靠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她睁大了眼睛,似不敢相信,“啊,官媒?” 傅嘉鱼坐直身子,心中一团酸涩,深吸一口气,淡道,“对,我要为自己谋一桩婚事,而且必须要在李佑的冠礼之前。” 尤其是今日李烨的一番话,让她更恐惧卫国公府这个无底深渊。 疏星打心底里害怕起来,不停打鼓,“可是姑娘……你现如今是卫国公府的人,若抛头露面为自己招婿,只怕传出去名声不好,会被别家姑娘嘲笑的,而且,宋夫人必定不会允许。” “那我们便不让她知道。” “可——” 宋氏的手腕儿疏星是领教过的,届时若被宋氏察觉,只怕姑娘再也逃不出这国公府去。 “没有可是,疏星,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姑娘,我们为何不回去求求承恩侯府呢?” 傅嘉鱼知道疏星在担心什么,可现在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第8章 他的外室 承恩伯府一味依附卫国公府,她父亲只是伯府旁支庶子,为了攀上国公府的高枝,承恩伯府上所有人都恨不得她与李佑能早些完婚,怎么可能会为她出头,更何况,伯府根本没拿她当家人,不过是个求权的工具…… 再加上,李佑伤她至深,若她还一味任人摆布,只会重蹈覆辙。 她不想再做李佑的妻,也不想再被他冷落三年,最后被他热油灌身。 那种痛,撕心裂肺,难以描绘。 即便只是以梦的形式存在便已经让她伤透了心。 她绝望的叹了口气,“我本就做好了与卫国公府拼死一搏的打算,既如此,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是死,她也不要顶着李佑未婚妻的名头去死。 她一定要拼死退了这门婚。 …… 接下来的两日,李佑心中格外烦躁。 在外头与几位学子应酬后,他便去了一趟春风巷。 今岁倒春寒,东京天气格外寒冷。 江氏前几日便生了病,发起高热来,他亲自带她去了百药堂瞧大夫,才在路上不小心被月落看见了江氏,好容易将月落发落,这才将外室的事隐瞒下来。 还有几日就是他的冠礼了,母亲几次三番敲打他,让他千万不能在此时出什么差错。 他想起府里即将嫁给他的傅嘉鱼,连着两日没去春风巷,然而让他心烦的是,江氏今日病况犹未好转。 玉人哭着过来找他,他不得已,又只得让朱方将马车停到春风巷去。 因当年废太子一案,江家被牵连,江氏在诏狱待过十几日,出后来,身子骨便格外病弱,一直用好药将养着才养成如今这般圆润模样。 只是,到底是伤了根本,底子不强健,一到寒冷季节,总要病上几回。 好在江氏懂事体贴,他在她屋中陪了她一会儿,她便推他,唇边含着一抹坚韧的浅笑,“都是玉人小题大做,我哪里就那么弱了。我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两日便能好,世子不用顾着我,还是先回府去看看未来夫人吧。” 这话里拈着酸气,李佑怎会听不出来。 只是他又不爱傅嘉鱼,那不过是父母给他定下的夫人,他也只将她当个妹妹看。 因而没将江氏的意有所指放在心上,她吃醋的样子反而取悦了他。 他低眸看着女子带着病气的绯红脸颊,心中一动,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傅嘉鱼这两日也发着烧,病恹恹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 就连给母亲的请安也停了,说是身子还未好,一直卧在床上下不来。 她从前是个软糯菟丝花一般的性子,若生了病,嫌药苦,谁哄也不肯喝,恨不得黏着他要他哄,这次生了病,却一声不吭的自己扛了下来,倒是件难得的怪事。 他一向不耐心将时间浪费在她的那些小儿女情上,更厌恶她对自己的无条件依赖。 若不是为了谢家那笔财富。 他…… “世子?” “嗯?” “世子在想什么?” 李佑惊讶于自己竟然在江氏的房里想起傅嘉鱼,霎时面色沉了沉,大手捻着江氏柔嫩的指尖,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想借此忘记脑海里傅嘉鱼的身影,“没想什么,在想你好几天没喂我了。” 江氏欲拒还迎,“我还生着病呢……” 李佑在她耳后呵气,“我慢点儿,不弄疼你。” 江氏生病的时候分外柔软,那副本就丰腴的身子骨最是魅惑,比起才十六岁的傅嘉鱼不知勾人多少倍。 他有几分情动,眸色深深,大手从她衣摆底下探了进去。 江氏推拒了一番,事已至此,也便随他去了。 从春风巷出来,李佑手里握着马鞭,撩起车帘,一脚踩上去,眸光似有所感,往巷子后头看了一眼。 朱方顺着他的视线,“爷看什么呢。” 李佑没看见什么人影,人进了车厢里,“没看什么,回府。” 车帘落下来,朱方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子悠然往卫国公府方向驶去。 随后,那巷子深处,才缓缓走出两道纤柔身影。 “姑娘……世子他当真养了外室……奴婢这就去看看那小妖精长什么模样,为姑娘出口恶气!” 寒风里,女子声线凄婉清冷。 “疏星,站住。” “姑娘!” “没事。” 疏星语气由怒转悲,直到后面,委屈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雪下得很大,洋洋洒洒,北风呼啸,生生刮在人脸上,刺骨冰冷,寒入骨髓。 傅嘉鱼站在原地,犹如风中落叶。 她小脸藏在厚厚的兜帽里,想着他在那院儿里,如何与江畔月缱绻温存,心底那丝光一点一点熄灭下去。 好半晌,她才轻笑一声,又似自言自语,“没事,我也不是才知道他养了外室。” 只是书里看到和亲眼看到,仍旧是两码事儿。 心疼得仿佛针扎一般。 她渐渐的笑也笑不出来,胸口酸涩得厉害。 “疏星,我们走吧,那冰人还在等我们。” 疏星红了红眼眶,望着眼前这座奢华的院落,又不知花费了姑娘多少银两,心底越发痛恨国公府,讨厌世子爷。 她到底没冒冒然去寻那外室的麻烦,扶着自己姑娘的小手,往斜桥街甜水巷金猫儿茶楼走去。 东京乃是天子脚下,治安还算不错,寻常百姓不敢当街闹事。 一路往斜桥街走去,左右两边商铺林立,酒肆饭馆格外繁华。 只是越往甜水巷走,越有些荒凉,周边的屋舍也变得简陋起来。 傅嘉鱼是头一回自作主张偷偷出卫国公府,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担心害怕。 她被宋氏拘在国公府后宅十多年,每日给她灌输的都是世道险恶的思想。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尊处优十多年,除了回承恩伯府,她几乎从未主动走出过卫国公府的大门。 如今,精美的绣鞋踩在这雪泥脏污的地上,周遭都是凶神恶煞的男人们走动的声响,即便路过几个女子也都是低头飞快走过,偶尔,那些男人下作打量的视线会落在她和疏星身上。 她怕得要命,却不得不压下心底对未知的恐惧,扶着疏星的手,咬着牙,一步一步往金猫儿茶楼走。 到了茶楼,迎面看见雪地站着个笑容和善的红衣女子。 第9章 徐公子 她身穿大红撒花织金如意纹长袄,底下配着一条品蓝色散花锦月华裙,头戴一朵大红花,唇边点着一颗媒婆痣,动作干净,面容爽利,含着十分笑意,盈盈的朝她看来。 傅嘉鱼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抬起白腻的小脸,柔声道,“请问是张娘子么?” 张娘子将眼前的小姑娘上下一瞧,登时眼前一亮。 这姑娘虽戴着灰色的兜帽,半张小脸藏在帽中看不真切,可也看得出来这张脸是极美的精致无双,尤其那露出的一小截下巴,尖细莹润,白得清透,整个人看着就好似亭亭玉立的青荷,出淤泥而不染,看年纪也不大,怎么就到了要自己找官媒的地步? “咦,您就是那位让我帮忙做媒的姑娘?” 傅嘉鱼小脸微红,“正是。” 张娘子眼眸微动,她在官媒衙门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遇见高门大户里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惧名声,自己为自己找婆家的。 不知这姑娘家在府上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儿来。 可见那府上的当家主母对她定然极为不好。 若不然,不是万不得已,哪个做姑娘的能自己抛头露面来找男人呢。 张娘子是个实诚人,在东京这一片做了几十年媒,凡是由她说合的男女,没有不成的。 得了这位雇主的委托后,她也没多问是哪家的姑娘,只问了大概年龄身形样貌之类,随后便搜罗了近来城中所有适龄男子的画像和消息,编撰成册,递给了雇主的丫鬟。 先由雇主挑选合眼缘的,然后,雇主竟约了那男子今日在斜桥街先见上一面。 自己嫁自己不说,还大着胆子与外男直接相看。 张娘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等大场面。 她第一回见她这般为了嫁人不要命的姑娘,如今又见了真人,当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可怜,当即便将傅嘉鱼迎进了茶楼,吩咐小二将大门关上。 傅嘉鱼知道自己所言所行,一旦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 因而也不是完全没做准备,她提前让疏星打了招呼,用钱包下了这座茶楼。 除了张娘子和她看中的那位,这茶楼今日不接外客。 大门将猎猎风雪隔绝在外。 她抖了抖身上的清雪,将兜帽放下来,对张娘子柔柔一笑,“张娘子,不知今日要与我相见的人来了么?” 张娘子瞧真切了这张昳丽绝伦雪堆玉砌的小脸,惊得呼吸一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爽快道,“那公子早就来了,在楼上等着姑娘你呢,是现在直接上去见面,还是——” 傅嘉鱼温声道,“直接见吧。” 张娘子混迹市井多年,又辗转于各家府中做媒,也没见过这么冷静大胆的小姑娘。 她越发心疼小姑娘,“那姑娘随我上来。” 疏星有些欲言又止,一颗心高悬着,仍心惊胆战,“姑娘,我们当真要上去么?” 一旦踏出这一步,迎接姑娘的,还不知是什么…… 若那男子是个不靠谱的,今日之事只要一传出去……姑娘的名声在整个东京就彻底毁了。 以后,还不知要被宋氏如何拿捏住咽喉。 傅嘉鱼安抚的按了按小丫头的手背,事情到这儿,反倒不怕了。 她嗓音清澈,“来都来了。”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再可怕,也比不过卫国公府那一大家子的虚伪假面可怕。 她想起李佑从春风巷出来时对她从未有过的温柔俊脸,定了定神,在张娘子的带领下上了二楼。 走到最右手边隐秘的雅间,那道房门紧闭着。 张娘子目光揶揄的站在门口,见她年纪实在不大,定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怕她被男人骗了,便好意提醒道,“姑娘莫要怪我多嘴,其实,这选男人也是有门道的。” 傅嘉鱼懵懂的眨了眨眼,她从小就定了李佑,以为李佑就是她的全部,还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些。 因而虚心求教道,“张娘子请说。” 张娘子贴过去,放低了声音,嗓子里跟放了钩子似的,妩媚笑道,“进门,姑娘便看看那公子的手指修长与否,鼻梁挺拔不挺拔,眉眼干净不干净,喉结大不大,还有就是要选那身材不胖不瘦,高长挺拔的,当然,个子太高亦不好,胖的是万万不能要的。” 傅嘉鱼听得有些懵,“这些有什么用吗?” 张娘子抿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姑娘还小,自然没有我们这些见过世面之人老道。手指纤长,说明能抓会赚。喉结粗大,说明身体好。鼻梁挺拔,说明专注老实。眉眼清冽,说明人没有坏心思。就按着这个标准挑夫君,你听我的,对你绝无坏处。” 傅嘉鱼虽一知半解,仍乖巧的应下来。 交代完后,张娘子一把拉住了疏星,笑说,“我们在门外守着,就不进去了,姑娘请自便。” 傅嘉鱼再大胆,也从未在这种境地去见过外男。 她伸出小手,放在门上,心脏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良久,才鼓足勇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座三开山水画大屏风,屋中层层纱幔,如梦似幻。 一只浑身金毛的胖猫儿揣爪蹲在门口的高几上,模样慵懒,睡得正香,犹可见,这便是金猫儿茶楼名字的来源了。 她小心翼翼绕过屏风,走到内间。 只见窗边堆雪,炭火燃烧,温暖如春。 丹墀上铺着厚厚的天鹅绒地毯,绒毯上摆放了一条宽大的黄花梨雕花条案,案上瓜果茶水点心错落有致。 另有两只黄猫儿蜷缩在丹墀上。 一个高大玄衣男子盘膝坐在条案一侧,听到门口动静,淡淡的抬起头朝她看来。 傅嘉鱼还没看清人的长相,便呼吸一紧,浑身如弓弦一般瞬间绷住了。 “你……”她结结巴巴开口,“你就是徐玄凌,徐公子么?” 那男子顿了一下,清声道,“正是在下,姑娘请坐。” 声音还挺好听的,有点儿像东京的雪,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语气却很温柔。 第10章 成婚 李佑一向对自己爱搭不理,高高在上,语气从来蕴着几分不耐烦。 鲜少有男子能这般温柔的对她说话,傅嘉鱼原本紧张的心神,稍微松了一分。 她纠结着秀眉,走到男人对面坐下,抬起双眸,只看见他在屋内还拢着一袭厚厚的披风,便脸颊发烫。 “你——” 场面实在太尴尬,她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来之前,打好的腹稿也在对上他平静的眼神之后,被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好似看透她心中所想,将一只薄胎瓷杯放到她身前,淡然出声,“姑娘放心,你我今日之事,我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傅嘉鱼视线不受控的落在男人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不知为何,男人淡淡的声线让她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她双手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身前,想起张娘子说的那些话。 一个李佑也就罢了,这一回,她为自己择婿,定要选一个老实本分的。 因而缓缓抬起眸子,打量起坐在对面的男子。 刚刚没看仔细,如今细瞧才发现,他身上穿了一套破旧打了补丁的灰白布衣,洗得干净发旧,被裹在那件唯一看起来还值两个钱的黑色风裘里。 他面相普通,神情寡淡,五官怪异,看起来病恹恹的不太和谐。 他长得不算好看,一张算得上清秀干净的脸庞轮廓还算立体,唇线单薄优美,却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鼻梁倒是如张娘子所言很是挺拔高长,喉结格外锋利突出,簇拥在那风裘厚厚的毛领里,再加之那一双清涧如雪的长眉和潋滟灿烂的桃花眼,为这张本来十分平凡的脸增添了几分惊艳之色。 尤其是那一对眼眸。 常人的瞳孔不过是两个庸俗的黑点,但这双不同,它要更深更黑一些,里面好似藏着两湾寂静的星河,让人见之忘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男人整个右脸似被大火灼烧过,留下了一整片纵横交错的可怖伤疤。 傅嘉鱼垂下眸子,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日日对着李佑那张郎绝独艳的俊脸看了十多年,乍然看到徐玄凌这副长相,说不失望是假的。 不过,他身家清白,身世简单,是住在这斜桥街甜水巷里的一个病秧子弱书生。 虽然身上有多年痼疾,倒也不致命。 这样的人好把控拿捏,等她嫁过去,时机成熟也好和离。 而且,是她自己从二十多个身家关系复杂的男人里挑选了他,命运使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人的外貌也说明不了什么,李佑长得俊美,不也能欺骗她,为了外室狠心害死自己的发妻吗? 她抿了抿唇,努力说服了自己。 只要他听话懂事,踏实好拿捏,她会努力接受他。 想明白后,傅嘉鱼抬起小脸,露出一个客气和善的微笑,“我的来意,张娘子与公子说清楚了么?” 徐玄凌微微颔首,“嗯。” 她想找个挂名夫君,这是张娘子的原话。 傅嘉鱼诚挚道,“我对未来夫君没有别的要求,容貌也是,只希望成婚后,公子能对我诚心相待,不能骗我欺我。” 徐玄凌轻咳一声,大手按在胸口上,意外道,“成婚?” 傅嘉鱼点头,也顾不上矜持,道,“是,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今日便成婚。” 徐玄凌眸中闪过一抹惊诧,不过飞快不动声色的看向她柔嫩的面庞,“傅姑娘不害怕我是个坏人?” 傅嘉鱼思忖了一下,柔声道,“我已经向张娘子了解了徐公子的身家背景,也觉得公子比较合适。” 主要是他是真的穷,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很好控制。 她只想找个挂名夫君帮她跳出国公府,别的不做他想。 若他人品不错,两人的日子就那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不过,这都是后话。 徐玄凌若有所思,两根手指落在案几上,轻轻扣了几下,“姑娘出身高贵,生得貌美,却愿意跟我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丑陋匹夫成亲?” 傅嘉鱼小手不安的揪在一起,到底是头一回与外人交锋,哪里就当真毫无惧色游刃有余。 她只是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清瘦病弱,可那周身偶尔流露的气场却让她浑身紧绷。 她扼住滚烫的脸颊,飞快的心跳,嘴角微抿,笑道,“相貌是最无用的东西,我看中的是公子的品性。” 品性? 男人细细琢磨了一下女子的话。 竟然还有人夸他品性好。 一时间,竟不知该笑还是该讽。 徐玄凌内心嗤笑了一声这小姑娘的天真单纯,眸色淡淡,“既然姑娘不嫌弃在下相貌丑陋,那我们今日便去一趟官府如何。” 傅嘉鱼眸子微亮,“我正是此意!” 两个谈婚论嫁的人,皆是这般平静。 傅嘉鱼取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成婚契书递到男人面前,上头写着她对他的一些要求,包括了成婚后不同住和离由她做主之类的。 男人只是微挑了挑眉稍,也并不多问,便在那契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让她对他更加满意了。 “趁着天色尚早,那我们赶紧去一趟府衙吧。” 徐玄凌又咳了一会儿,痛苦的蹙着眉心,脸颊越发惨白。 傅嘉鱼都有些心疼他的身子,想着,自己这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然而,男子什么也没说,大手撑着丹墀起身,缓缓走到女子身侧,“东西呢。” 傅嘉鱼这时才发现他生得好高,她脑袋上的发髻只到了他下颌处,她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正脸。 眸光落他丑陋的伤疤上,她又不适的稍微移开了些视线。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不难闻,还有几分清冽。 她小脸一热,从袖中拿出自己的生辰贴,被他漆黑深沉的眸子一看,忙移开目光,期期艾艾道,“我……我早就准备好了。” “这是我的。” 一只宽大的掌心伸过来,傅嘉鱼脸色微红,小手接过,翻开一看,看到上头写着他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 心底不安的慌乱终是定了下来。 他的声音总给她一种莫名安抚人心的力量。 分明长得这么不好看,可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 原以为今日不会成事,见了他之后还要继续见下一个男子。 没想到他却这样接受了她所有蛮横无理的条件。 傅嘉鱼心底涌动着一阵感激,手里握着他的生辰贴,趋步跟在他身后出了雅间。 第11章 三日后,记得来接我 张娘子听说他们二人今日便要去官府登记拿到婚书,大大吃了一惊,“去官府登记了可就真的不能反悔了,小姑娘,你当真想清楚了?” 傅嘉鱼心窝一跳,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剑走偏锋,一开始心如坚石,被人一问,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长身立在她身侧,侧过乌黑深邃的眸子,声线温柔却有力,“傅姑娘,在下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傅嘉鱼想起李佑和那外室卿卿我我的模样,又对上徐玄凌秋水一样平静的双眸,忙红着脸道,“不反悔!” 疏星急道,“姑娘!姑娘你矜持些!” 傅嘉鱼倒是看得开,“反正他马上就是我的夫君了,我何须矜持。” “哎呀,这不是还没成婚呢么!”疏星羞得跺了跺脚。 看着傅嘉鱼的天真,疏星的窘迫,张娘子眯起灿烂的眼睛,哈哈大笑了起来,“傅姑娘说得对,等婚书下来,你们二人就是夫妻了,何必在乎这些小小细节。” 傅嘉鱼落落大方道,“张娘子说得对。” 她既决定了要嫁徐玄凌,就要对他真诚不是吗。 傅嘉鱼话音落,就连站在一旁的徐玄凌嘴角也几不可见的弯了弯。 疏星再想劝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一双眸子露着担忧,又看了一眼未来姑爷的长相,吓得低下眼睛,不敢多看。 茶楼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是徐玄凌的。 几人上了马车,去了东京专门为新人办理婚书的府衙。 张娘子是东京最有名的金牌冰人,与府衙里专做文书的宋大人是同僚。 四人刚进去不久,宋大人便笑嘻嘻的将二人盖了官印的婚书捧了出来。 张娘子脸上惯常带着笑意,捏着帕子站在堂内等。 宋大人瞥了一眼堂中坐着的年轻男女。 男的丑,女的嘛,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看身形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娘子。 “张娘子,这次的小夫妻瞧着怎么不是很登对?” 张娘子冷眼瞪他一记,嘴角似笑非笑的翘起,“宋大人管那么多做什么,人家小夫妻的事,不需外人来管,对了,我的婚书呢。” 宋大人视线习惯性落在张娘子鼓囊性感的胸口上,脸上的笑便猥琐起来,“我看那男子的名,玄凌二字,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那人是谁啊,也能劳得动你金牌冰人亲自为他做媒。” 张娘子眸色一厉,须臾敛去眼中的精光,一把将婚书从他手里夺过来,不动声色的笑道,“就是看他体弱多病,都是街坊邻居的,帮帮忙罢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不是看上他了罢?” “他生成那样,我哪里看得上呐。” 也是,那么大一片丑陋难看的伤疤,哪个女子会喜欢。 宋大人没再说什么,勾起嘴角,想调戏调戏张娘子。 张娘子岂会给他机会,收了婚书,冷冷的打发了姓宋的,便将婚书递给了傅嘉鱼,一双眸子浮起一抹笑,认真道,“姑娘,你看看,是你想要的么。” 傅嘉鱼扶着婚书,眼眶一热,涩然道,“是。” 张娘子眼底划过一阵动容,笑,“那就好。” 从府衙出来,迎着漫天风雪。 傅嘉鱼周身衣袂随风烈烈飞扬,她却半点儿不觉寒冷。 没有婚宴,没有酒席,更没有华丽的凤冠霞帔。 她就这样将自己嫁了。 可总比将来被他们一群人逼着接纳江畔月最后被逼上绝路要强上许多。 她终于得到了主宰命运的机会。 只等李佑的冠礼之后,她便能彻彻底底从卫国公府离开。 她心中百味杂陈,红着眼眶,抬起眼眸才发现一道瘦弱却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那破败的身子替她将寒冷的风雪挡住了大半。 她心中一软,小手试探着从披风里伸出去,拉了拉他厚重的风裘。 “徐公子。” 男人回过头来,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让他那张丑陋狰狞的脸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傅嘉鱼将另一份婚书递给他,弯起水波一样的眸子,“给你,你要记得好好保护它。” 徐玄凌微怔,对上小姑娘黑白分明的漂亮双眸。 小姑娘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残留一抹轻柔的触感。 让他一时忘了言语。 纷纷扬扬的风雪里,傅嘉鱼又弯了弯唇角,“三日后,卫国公府大门,你要记得来接我啊。” 徐玄凌心头轻动,女子柔软纯澈的笑容好似羽毛一般,扫过他的心尖。 他下意识点头,“嗯。” 傅嘉鱼生怕他忘记,再次叮嘱,风雪将她声音吹得飘散。 “你一定要记住,好么。” “好。” “你一定会来的,对吗?” 那姑娘孩子般的嗓音,执着又可怜,像一只被抛弃的乳猫,好似一定要在他这儿得到一个答案。 徐玄凌一向冷硬的心肠软了一下,唇角淡淡扬起,“只要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来。” 傅嘉鱼知道自己不该轻信于人,但不知怎的,徐玄凌身上有一种能让人信赖的气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相信张娘子,也相信徐玄凌。 …… 目送主仆两离开。 张娘子颠了颠手里的红封,惊讶的亮了亮眼睛,“这姑娘给的媒人礼金真是大手笔,这么厚,全是银票。” 徐玄凌道,“拿来。” 红封还没在手里放热乎,张娘子便眼睁睁看着媒人钱被人拿走,瞧着男人丑陋的侧脸,倒也敢怒不敢言,“这是我的辛苦钱,为了这桩婚事,我可没少前后忙碌。” 徐玄凌淡淡看她一眼,指节摩挲着那厚厚的封皮,垂下浓密长睫,也不知在想什么。 张娘子叹了口气,想起他如今不爱说笑,便收起脸上笑意,对面前男人恭敬的行了一礼。 她嘴角紧抿,殷切的望着他。 一言不发,却抵得过千言万语。 “主上,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徐玄凌这时才痛苦的皱了皱眉头,大手捂住腰间的渗血的刀伤,转身上了马车,“还好,回吧。” 从西北墨城千里跋涉回都城,一路上不知被多少杀手刺客追杀。 若不是主上机警善谋,只怕他回东京的消息此刻已经到了宫里,宫里那位生杀予夺,是真狠心啊。 张娘子哽咽了一声,“是。” 说罢,二人之间再无声响。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往整个东京城最落后最贫苦的甜水巷方向驶去。 第12章 他的不悦 四周是商户们高昂热闹的叫卖声,百姓们穿行在宽大的长街中,各种嬉笑谈论。 长街两侧,屋舍鳞次栉比。 这里是繁华无比的东京城,是大炎的国都。 九五之尊的帝王就住在那座巍峨华丽的皇宫里。 马车里的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撩起车帘一角,眸光递出车厢,无悲无喜的望向那层层叠叠的宫殿群。 他语气很淡,笑得讽刺,“这么多年,我总算是回来了。” 张娘子红着眼,看着自家主上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身子,心中忍不住感慨。 是啊,蛰伏这么多年,主上终于能回来了。 再等等,假以时日,他们定能拨云见日终有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是,主上的命太苦了,自从先皇后薨逝后,他终日惶惶,没有过过一日安生日子。 “主上,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 “那三日后,主上还去卫国公府么。” “人无信则不立,我既答应了她,又岂能失信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张娘子闭上嘴不再多言,嘴角却微微一笑。 她心里很是喜欢傅嘉鱼那姑娘。 卫国公府将她藏得严严实实的,这些年,东京城里,各家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可怜的孤女。 但她没忘。 她到现在仍能记得她母亲谢迎行商万里风华绝代的模样。 在整个大炎王朝,谢迎都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以女子之身,走遍大江南北,做了大炎第一个女掌柜,为她们这些憋屈了几千年的女子狠狠的争了一口气! 如今主上能与傅姑娘成婚,对主上的大业而言,无疑也是一道强有力的助力。 …… 卫国公府。 李佑将马鞭搁在桌上,刚脱下身上披风,便见那紫檀木的衣架上褪了一层薄漆。 黄花梨木的雕花大案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往日里,只要他一回来,这屋中必有一道亮丽身影。 那身影或坐在罗汉椅上,或靠在案几上。 偶尔那丫头等他等得累了,便百无聊赖的趴在书案上酣睡,而她的手边,必定会有她亲手做的糕点和羹汤。 若让她瞧见那落漆的衣架,必定会很快让人送新的来讨他欢心。 而今,架子落了漆,案上也没有她精心准备的吃食,皎玉堂的屋子里诡异的一片冷清。 他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朱方。 朱方同他一道回来,也不知府中什么情形,摸了摸鼻子,委屈道,“爷,怎么了?可是身子哪儿不爽快?” “没有。” “那属下先下去了。” “等等。” 朱方停住脚步,“公子还有何事吩咐?可是江姑娘避子汤的事儿?爷放心,属下省得,已经吩咐玉人熬了药送去了。” 李佑并不担心江氏的事儿,只是想着傅嘉鱼,心头又开始烦躁起来。 他换了身慵懒的长袍,冷着俊脸坐到书案前,“叫九儿进来。” 九儿一直在皎玉堂伺候,很快便被被朱方叫了进来,跪在案头下。 大公子一向不近女色,又是振兴整个卫国公府的希望,府里的丫头都被宋氏杀鸡儆猴过,没有一个敢勾引大公子。 九儿容貌一般,安分守己的在皎玉堂伺候了两年,也只敢在外院儿伺候,平日里从不敢往主子爷的寝房和书房里随意走动。 只有濯缨阁那位过来时,她才能进来伺候倒倒茶水。 现下,坐在罗汉椅上的大公子黑着脸也不说话,九儿心下里一阵胆战心惊,却也玲珑聪慧。 大公子御下不严,不会无缘故找她一个小丫鬟麻烦。 此时心情不悦,定然不是因她犯了什么错,大概是因为濯缨阁那位。 自从为了救月落姐姐,濯缨阁那位在皎玉堂的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病倒后,算算时间,傅姑娘已经有五日没有如往常一般出现在皎玉堂了。 她试探道,“不知爷寻奴婢来可有什么要事?奴婢今日也没做别的,只收拾完书房后在院门外与濯缨阁里的周嬷嬷说了会儿话——” 果然,提到濯缨阁,主子爷的视线便落了过来,“说了什么?” 九儿松了口气,轻快道,“周嬷嬷说傅姑娘的病好多了,昨个儿夜里喝了药已经退了烧,今日晨起用了大半碗鸡丝粥才睡下,大半个下午都不见傅姑娘人影,想是姑娘睡得不错,身子也会很快恢复好的。” 李佑轻哼一声,绝想不到傅嘉鱼那样娇弱怯懦的性子竟敢背着他们所有人偷偷出府去见人,只道她病好了还使着小性子不肯来找他,难道当真被气狠了? “然后呢?” 九儿自知拿捏了主子爷的命门,笑道,“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主子爷是不是该用膳了?往常濯缨阁做的炙羊肉和香酥肉饼是最好吃的,傅姑娘这几日因着生病与爷闹得不愉快,她一向身子娇弱,爷不如去看看傅姑娘用了晚膳没,若正巧碰上,还能一块儿吃点儿。” 生病的人哪会吃炙羊肉,不过是她聪明的替主子爷找了个去看未来女主子的借口。 李佑冷傲的抬了抬下巴,起了身,“你说得极对,我若不去,她连药也不肯喝,还跟个孩子一样。” 九儿急忙拍马屁,笑说,“是啊,傅姑娘是最听爷话的人,她离不开爷的。” 九儿的话无疑取悦了李佑。 傅嘉鱼住在卫国公府十多年,为着她谢氏的遗产,他从小对她也颇为照顾。 那么娇柔精致一个小姑娘在自己跟前长大。 若说当真一点儿也不喜欢,那是不可能的。 傅嘉鱼生得花容月貌,是东京城里罕见的一等美人。 他也不是没有为她动过情,只是他对她的那点儿喜欢,在傅嘉鱼日复一日的倒贴纠缠里,渐渐被消磨了去。 他喜欢江畔月,就是喜欢她要强孤傲,还有性子里那一股似有若无的疏离清冷。 她的欲拒还迎,让他患得患失,欲罢不能,所以这才将她收了做外室。 可傅嘉鱼不同,她是在深闺后宅里娇养长大的姑娘,娇弱古板,懦不堪用,不解风情,而且大部分时候很蠢笨,时常被府里的下人耍得团团转,身上的好物手边的银裸子总会被下人哄骗去,送出去的时候她脸上都带着傻兮兮的笑,半点儿也看不出与她容貌相符合的机灵模样。 自然也因着她对自己的喜欢和蠢笨,所以国公府才能将她拿捏得妥妥当当的。 想到她五日没到皎玉堂来。 李佑心头莫名一跳,总让她一个姑娘家主动,也是他的不是。 第13章 闭门羹 他们就快成婚了,他也该听母亲的话,让她踏踏实实的嫁给他做妻子。 想起傅嘉鱼那日清冷疏离的目光,他心口堵了一下,抬步往濯缨阁走去。 …… 天色渐晚,濯缨阁却不如往日那般热闹明亮。 廊下的灯笼尽数熄灭,只留了正屋里一盏幽幽宫灯。 周嬷嬷不在院儿里伺候,想必去了母亲房里回话。 濯缨阁内就剩两个丫头,其他婆子似被人打发了,整个院子安静得过分,又显得有几分孤凄。 李佑难得主动来一趟傅嘉鱼院子里。 若是往常,疏星和月落早该欢欢喜喜的迎接上来才对。 如今,他锦靴刚踏上濯缨阁回廊,就见那屋里的灯陡然一灭,整个廊下瞬间暗了下来。 九儿一怔,心口蓦的慌了一下。 这……这怎么与预想的不同? 傅姑娘是最喜欢世子爷的,明知世子爷进了院门,姑娘为何不出来迎接,反而吹了灯? 这不是明摆着对世子爷撒脾气,不让世子爷进去么…… 李佑果然面色一沉。 九儿望着那刚刚还站在床边的倩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干笑着解释,“想是姑娘病还没好全,精神不济,不知爷过来看她,奴婢去问问。” 她快步走上前去,敲了敲房门,“疏星姐姐在么。” 疏星开门出来,默然看李佑一眼,行了个礼,言语里多了一丝往常没有的客气,“世子爷来晚了,姑娘刚刚已经睡下了,若世子找我们姑娘有事,还是明日再来罢。” 九儿尴尬的张了张唇,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主子爷。 这可是天大的怪闻呐! 傅姑娘竟让世子爷吃了个闭门羹! 傅姑娘到底怎么了,不过五日,难道就让青梅竹马长大的二人如此生分了么? 李佑冷笑一声,几步走到窗边,就站在那红木窗棂下,沉冷的眸光看向那道紧闭的窗户。 “傅嘉鱼,我知道你根本没睡。” “你出来。” 昏暗的屋中,只余一道天光从窗屉里渗透进来。 傅嘉鱼站在窗内,凉凉的望着窗外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所站的地方不是温暖精巧的闺阁,而是那被热油灌满了地面的皎玉堂内院,万山载雪的如画美景,窸窸窣窣的雪花落在梅枝上,而她却被捆绑在木桩上,热油从皮肤上灌下来,仿佛一万根针刺进每一寸关节和肌肤里…… 她哭得血泪从眼角渗出,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一种巨大的痛苦狠狠攫住了她。 让她不得不想起话本里,他如何宠爱江畔月,又如何冷落逼迫她的场景。 还有卫国公府的众人,他们在她发现江畔月的存在后。 又是如何苦口婆心的将她架在道德得至高点上,劝她身为主母大度一点接纳江氏,让她慈悲一些,善待江氏肚子里的孩子。 她被逼得郁郁寡欢,终日不得丈夫与婆母好脸。 身上万贯家财也被宋氏哄骗了去。 最后,她彻底被架空,失去了掌家权,毁容后被幽禁在后院做了李烨的禁、脔,落得人财两空。 李佑在外不耐烦的等了许久,屋中依旧没有动静。 “傅嘉鱼,你当真还在闹脾气,不肯出来见我?” 男人的语气带了些不悦和威压,又不肯放低姿态当真去推门。 傅嘉鱼轻笑一声,一抹自嘲浮上嘴角。 窗外之人,年纪尚轻,与那书里成熟稳重,心狠手辣的李佑终究不能相提并论。 也许这时候的他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丝喜欢的吧? 他以为她还在闹,却不知,她已好似重活了一回。 隔着这一层轩窗,她与他,已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昭昭。” 他突然无奈开口,如兄长一般亲昵的唤她小名。 傅嘉鱼心头一悸,讽刺的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无声的冷意在四肢蔓延,胸口的位置更是一片难言的酸涩。 从前他就是这样欺她,骗她,哄得她对他死心塌地。 好在她已经幡然醒悟,再不会听信他的花言巧语。 “真不愿见我?” “昭昭说话。” “我来瞧瞧你的病。” 傅嘉鱼已经心如死灰,对他再无期待和感情。 如今她又是有夫之妇,自然不会再贴着热脸去搭理他。 见窗内那道纤细的身影缓缓离去,窗影里,黑漆漆,孤落落,不知为何,李佑觉得心脏骤然被攥紧,好似被一团棉花堵住,难受得厉害。 他觉得,傅嘉鱼不管怎么样,生了病,总会红着眼,柔柔弱弱的来看他一眼,让他心疼也罢,让他可怜也罢,让他心生保护欲也罢。 总不该是如今这样,连句话也不与他说。 九儿见主子爷眉眼好似阴云密布,山雨欲来,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说。 这傅姑娘究竟是怎么了啊…… 主子爷亲自示好,她也不肯搭理,难道,卫国公府要变天了么? 李佑等不到傅嘉鱼回应,自持身份,不可能会去求她垂怜。 她今夜若不出来,明日后日,总会有来主动讨他高兴的时候。 半晌,他冷哼了一声,也没将傅嘉鱼的不正常放在心里,直接从濯缨阁离开。 …… 疏星是眼看着李佑离开之后,晦气的对着李佑的背影啐了一口,才回身进了屋。 一眼便见自家姑娘伶仃的一身白色交领中衣,单薄的月白披风,脖上围着毛茸茸的兔儿卧。 尖细发白的下颌藏在绒毛里,看起来仿佛被弃在雪地里的一只伤兔,身影透着可怜和绝望。 不过是发烧病了三日,姑娘怎么变得这般彻底? 她百思不得其解,快步撩起屋中连珠帐,穿过落地花罩,进了内间。 烛火重新点燃,屋中燃着滚热的炭火,一缕安神香从一只三足瑞兽铜炉里袅袅上升。 傅嘉鱼神情淡淡的坐到月落榻边,抬手抚了一下她发烫的额头。 “月落姐姐好多了么?” 月落苍白一笑,她的嗓子被周嬷嬷喂了药,现在还不能说话,只笑着点点头,用眼神道,“奴婢好多了,姑娘不用担心。” 疏星依偎过来,也趴在月落床边。 第14章 他姓徐? 厚厚的织金帷帐垂落在身边,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主仆三人抱成一团,好似那风雪之中逆旅的落单行人终于在茫茫雪海中找到了一丛篝火,此刻的濯缨阁,温暖极了。 傅嘉鱼将自己三日后的计划说了一遍。 她自小被宋氏教导得刻板懦弱,又呆笨愚蠢,脑子里除了儿女情长别的一概不擅长,这个法子也是她绞尽了脑汁才想出来的。 月落与疏星眼眸坚定,都牢牢记在心底。 傅嘉鱼又道,“月落姐姐,你记忆力最好,这些年,我住进卫国公府的所有吃穿用度,你可还记得?” 月落忙点头,记得,她记得谢氏送进来的每一样东西。 每年,谢家最大的掌柜吴掌事都会将清单送进来与她对账,从前小主子年纪小,天真浪漫的性子,一心一意只在世子身上,这些都是由她一一经手的。 傅嘉鱼轻轻握住月落的小手,也难怪宋氏和李佑急着对付月落。 有月落在,他们从谢氏拿走的每一笔财富都有人做见证。 发卖了月落,日后即便就是她想算账,也是一笔糊涂账。 她终于洞悉了国公府所有人的心思,苦笑道,“我知道在月落姐姐养病时说这些不太妥当,可我此刻也没有别的法子,还要烦劳月落姐姐明日便先帮我将这些年谢家吴掌事送来的所有东西都列个单子出来。” 月落哪里会嫌自家姑娘麻烦,恨不得小主子早早离了卫国公府才是! 她此时根本睡不下,激动的推了推疏星,让她现在就去拿笔墨。 看她这阵仗,竟是要连夜列单子的意思。 傅嘉鱼无奈的将她按回去,“月落姐姐你先好好休息,等明日天一亮,你的烧退了再写不迟,总归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些东西我都是要一桩桩一个个讨要回来的。” 月落咬了咬牙,用力点了点头,扯过傅嘉鱼的小手,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姑娘做得好。” 疏星忙插了句嘴,“就是未来姑爷长得不好。” 月落一愣,眨巴了一下眼睛。 傅嘉鱼脸颊微微一红,“你胡说什么呢,他其实也没有不好看到什么地步。” 疏星努了努唇,她与自家姑娘从小一块儿长大,年岁又差不多,有时候便拿姑娘当姐姐看,于是直接吐槽,“月落姐姐你是不知道,姑娘选人的眼神实在太差劲了些,那么多英俊的公子少爷姑娘不选,她就喜欢咱们姑爷。可咱们姑爷啊,右边一张脸都被烧毁了,跟罗刹鬼似的,多看一眼我都觉得害怕,偏偏姑娘就一眼相中了他,连婚书都已经落了官印了。” 傅嘉鱼嘴唇翕合几下,“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疏星揶揄的弯起眼睛,“姑娘自己选的人,还说不喜欢么?” 傅嘉鱼叹了口气,若不是李佑那般对她,她又何至于此。 “好了,别说了,你们都快去睡吧。” “姑娘你呢?” “我也睡觉。” “要不要奴婢陪着姑娘?” “不用了。” 安抚完月落,又让疏星去休息。 傅嘉鱼这才沐浴更衣完上了床,本来她自那场噩梦醒来,几天几夜没睡好,今夜应当睡个好觉才是。 可一闭眼,眼前便总会浮起那人丑陋难看的右脸。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又是背着国公府上下偷跑出去的,本就胆小,心里又怕又急,根本没时间与徐玄凌细细交谈。 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这才有时间回想今日里他的一些细节。 张娘子的帖子里说他是墨城人士,祖上也曾做过官,后来族中人丁单薄,渐渐的便落没了下去,最后只余一家几口住在墨城老宅中,不料一日家中老宅着了大火,父母兄弟皆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他是为了救重病昏迷的母亲才被烧成那样的,听着,倒是个重情重义有担当有孝心之人。 他面容虽被毁了大半,其实轮廓极为立体分明。 下颌线条流畅,喉结锋利。 瞳孔深邃犹如静水流深,让人不自觉便深陷其中。 虽是体弱多病,可看着却是个很靠谱的老实人,待她耐心又温和,比起李佑不知好上多少倍。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抹怪异的感觉,她这位挂名夫君长得丑点儿……其实也没什么。 她向来不是个只看人容貌的人,只要他能待她好,对她毫无保留,若能与他这样过下去,也未必不可以。 其实,张娘子给她的书册里,也不乏高门大户长相俊美品行端正的王孙公子。 可她厌倦了这宅院里的小小天地,不愿在锦绣膏粱中做一个一事无成的金丝雀。 每日戴着面具与那些贵妇人小姐们虚情假意的生活,还要被夫君婆母妯娌折磨得如死灰槁木一般。 她母亲是商女,她从国公府出去,亦会从贵女回归商籍。 时人士庶有别,士农工商,人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商人。 宋氏他们亦会嘲笑她天真幼稚。 可那又如何,母亲以一介女子柔弱之身,能领导群豪,行遍天下,成为一代女商。 她是母亲的女儿,就能差了么? 傅嘉鱼在心底暗暗打定了主意,绝不后悔与国公府断绝关系。 只是,她心中记挂着李佑冠礼上的计划。 仍旧开始担心,三日后,徐玄凌会来接她吗? 等等……徐……他姓徐? 傅嘉鱼蓦的从床上坐起来,黑暗中,湿漉漉的眸子轻然一动。 书里背景宏大,大炎在建朝前,大大小小士族无数,其中最厉害的分为五姓七望,徐乃五姓之首,地位比皇族宗室还高。 徐氏在东京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大士族,徐家当初因着族中嫡女徐抱云与大炎开国皇帝燕知安相爱,便以举家之力扶持燕知安做了帝王,当今天子称帝后大肆分封公爵,徐家功高,乃是开国三公之一。 只是后来,有从龙之功的徐皇后死在一场巫蛊之祸里。 之后徐家便被天子彻底清算了去,如今徐家族人也不剩几个。 就只有徐皇后的胞兄,手握五十万宣义军的徐国舅被夺了兵权关押在神策军大牢里,天子不敢明目张胆杀徐家功臣,徐国舅人还没死,但也跟活死人差不多了。 而徐皇后之子,当今天子的嫡长子燕珩,也随着巫蛊一案,从天之骄子沦落成废太子,被发配到……到哪儿来着? 第15章 打秋风 傅嘉鱼挠了挠头,细嫩指尖按了按太阳穴。 她与这位废太子皆是话本里的配角。 书里对这位同样是配角的废太子描述并不多。 作者只几笔带过了他如何落难,又如何隐忍蛰伏,最后终于卷土重来,谋而后定,将安贵妃一党彻底掰倒,登上了皇位。 自然,废太子作为重要男配,生得芝兰玉树,龙章凤姿,长得比男主李佑还要俊美,也曾是江畔月真心爱慕过的男人。 刚开始他一心专注于复仇大业,后来复仇成功,回过头来,对曾经的太傅之女江畔月同样情根深种。 不过江畔月在他落难期间移情了李佑。 废太子荣登九五至尊后,心有不甘,也曾强取豪夺过她,欲纳她为宠妃。 无奈江畔月一心喜欢男主李佑,又怀了李佑的孩子,不肯屈从,宁愿赴死。 废太子实在不忍心再逼迫自己心爱之人,只得将她从宫里放出来,成全了她与李佑二人的金玉良缘。 书中陈情旧景无数,傅嘉鱼脑海里乱七八糟想了许多,心中越发如一团乱麻。 就因为她是话本里的配角,便只得牺牲一切乃至生命为主角做陪衬做嫁衣。 那废太子又何尝不是,明明是一代明君,坐拥江山大业,为了个江畔月,差点儿晚节不保,沦为色令智昏的昏君,被百姓唾骂得差点儿“名留青史”。 不过,废太子如何,也与她无关。 她的便宜夫君徐玄凌,应该……与徐氏没什么干系。 这世上姓徐的那么多…… 他长得那么丑,跟英明神武的太子燕珩定没有关系。 如此想着,她又躺下身子,小脑袋搁在金丝决明引枕上,竟也囫囵睡了过去。 …… 翌日醒来。 月落已经下了床,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勾着脊背,坐在书案前列清单。 傅嘉鱼睡得头疼欲裂,却还是打起精神从床上坐起来,惺忪的眸光透过朦胧的纱帐定定的望着放在房间里的几个大红木箱子。 那里头已经放了许多珍贵器物,古董字画等等。 月落做事向来利落,昨个夜里她让她帮忙将濯缨阁剩下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这才一个早晨,几口箱子都已经装满了大半。 月落的嗓子用药后稍微恢复了些,说话有些粗嘎,“姑娘醒了?” 她自己生着病,身上还带着伤,还要强撑着过来扶她。 傅嘉鱼忙让她坐着别动,自己从床上下来,探她眉心,发现烧退了,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月落姐姐,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么?” 月落笑道,“是啊,不光这些,还有库房里的各种头面首饰,绫罗绸缎,奴婢还没清点呢。往日里宋氏不许姑娘打扮,姑娘自己也不爱戴首饰,吴掌事送来的那些点翠珍珠玛瑙金银头面还都是新的,一点儿也没动过。” 傅嘉鱼扯了扯嘴角,宋氏不喜她打扮得太过艳丽。 这么多年,她总是戴几朵朴素的绒花,又或是素净的玉簪。 剩下的华贵首饰,不是被宋氏送给李晚宁那个几个姐妹,便是借花献佛,往各家府邸送去讨好其他夫人小姐去了。 而谢氏送来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便是当年一统七国的始皇帝亲自命铁匠制出的一方象征君权永固的九龙夔纹鼎。 那鼎在十年前被卫国公进献给了天子,当时天子龙颜大悦,才准许卫国公在东京制造府邸。 建府那年,傅嘉鱼才六岁,谢家为了让年幼的她能在卫国公府过得好,出了一大笔银子。 月落见她失神,心疼道,“姑娘,你是不是难过了?” 傅嘉鱼摇摇头,将那点儿委屈压在心底,平静道,“劳烦月落姐姐,这些年,我送给卫国公府下人的东西,也一个不能少。” 小主子眼里那抹不似她这个年纪的冷静刺痛了月落的眼,她眼眶酸了一下,忙道,“好。” 疏星听到屋内动静,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一面将发苦的黑色药汁递到自家姑娘面前,一面道,“姑娘,皎玉堂的九儿一早来过,询问奴婢姑娘起床了没。” 傅嘉鱼含了一口药汁,苦得直皱眉,但她一言不发,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哭着要李佑来哄,而是安安静静的抿了抿唇,扬脖一口将碗里剩下的苦药一饮而尽。 疏星震惊的看完,呆愣的将手里的蜜饯递上去。 “姑娘变得勇敢了,这么苦的药,隔壁烟姑娘院儿里的大黄狗都要三思而后行,姑娘你却能一口气喝完,真是比大黄都要厉害!” “疏星,哪有你这样拿狗与姑娘比的?”月落笑着责备。 疏星傻笑挠头,转头看向自家姑娘,“奴婢不是不会说话么,姑娘是知道我的,我嘴笨。” “娘亲能吃苦,我是娘亲的女儿,便不能吃苦么?”说着,她连蜜饯也不要,搁在一旁,“九儿的话,你是如何回的?” 疏星得意道,“奴婢就说姑娘身子还病着,没有起。今日晨省咱们姑娘也去不了,九儿一听,便说了几句世子爷的好话,让奴婢在姑娘面前说说情。不过奴婢一向立场坚定,姑娘如今有了新姑爷,奴婢自然也不会再为那狗屁世子说话,于是也没多听,便将她打发了回去。姑娘,奴婢这样做,可对?” 傅嘉鱼含了一口茶水漱口,“嗯。” 疏星心里逐渐明白了姑娘要做什么,看姑娘这势头,竟是要彻彻底底与国公府与世子爷断个干干净净。 她到底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心头有些慌。 刚要说两句定定心,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大房庶女李晚烟,带着丫头碧莲打起撒花软帘,一手按了按鬓边耀目华贵的金簪,侧身走了进来。 “听说昭昭妹妹身子骨还没好,好几日没见昭昭妹妹,我过来瞧瞧。” 一见李晚烟那清高自傲又虚假做作的姿态,傅嘉鱼眉心便拧了起来。 月落也停下了动作,侧头转向李晚烟,行了个礼。 李晚烟打眼便看见搁在屋里的几口大红木箱子,里头装着金银珠宝无数,看得她眸光一亮,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第16章 你当我是,慈善堂? 她也是快要成婚的人了,各种走动,明里暗里牵线搭桥,费尽了心力物力财力,才攀上太仆寺卿家的三公子。 可府里的主母却忙着二哥哥的冠礼,根本没时间替她操持嫁妆。 眼看就到二哥哥的冠礼,傅嘉鱼这丫头假意对二哥哥使着小性子,明面儿上爱搭不理,故意装冷漠,背地里却着急忙慌的为自己准备起嫁妆来,真是好大的手笔,不愧是谢家独女。 她面上带笑,心底却冷嗤了一声,恨得牙关发痒。 不过,她再是个庶女,也是出身卫国公府的庶女,岂能让傅嘉鱼一介商女小瞧了去。 于是下巴一抬,便径直往傅嘉鱼身侧的紫檀木玫瑰椅上坐了,笑道,“疏星,还不快去给我泡杯上好的雨前龙井来,上次我就说想喝,偏偏当时昭昭说没有,不知今日可有了没。” 疏星不忿的咬了咬唇,看自家姑娘一眼。 这位烟姑娘最爱来濯缨阁“打秋风”,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稍不注意就会被她顺走,这哪里是国公府知书达理的姑娘,分明比大街上的乞丐还不如。 乞丐吃了嘴至少还会说句谢谢,她李晚烟拿了东西,各种颐指气使,欺负姑娘性子软,哪将自己当外人呐。 疏星赌气的站住不肯动。 李晚烟眼瞧着就要再次使唤,“疏星,怎么还不去?非要你们姑娘开口你才肯么?昭昭,你看看你院儿里的下人,总是这般不服管教。” 傅嘉鱼抬眸,看向李晚烟,微微一笑,“不好意思,今日也没有。” 疏星和月落齐齐露出笑容,姑娘可算是反击了!干得漂亮! 李晚烟一僵,目光一斜,落在傅嘉鱼清冷的脸蛋儿上,看陌生人似的看她,“昭昭,你怎么了?是不是病还没好?” 傅嘉鱼推开她伸来的手,淡漠道,“我身子乏了,不想见客,烟姐姐还是请先回吧。” 客? 她竟然说她是客? 李晚烟心底浮起一抹怪异,当然不肯走,她今日来,是来讨东西的,遂笑道,“昭昭,过几日就是二哥哥的好日子,冠礼后,你与二哥哥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只是,你也知道,姐姐也还有一个月便要嫁给太仆寺卿家的三公子,他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和大姐姐的夫家长信侯不能比,但也算是东京城里数得上的清贵人家,你……” 这几日傅嘉鱼都未曾去惠和堂请安,没见着面,也不知她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她试探的问,“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么?” 傅嘉鱼僵着身子,自嘲的垂下长睫,小手在身侧攥紧衣摆。 当然记得,她与李晚烟差不多年岁,本来她十五岁及笄,就该嫁给李佑为妻。 不过,去岁江畔月在诏狱带出来的旧疾一犯,连病了两个月,李佑陪伺在旁,哪有心思娶妻。 所以宋氏便想了个法子将成亲日子往后推延,还美其名曰,待李佑及冠,人也更成熟,到那时二人再成婚,对她也好。 她不知所以,却也觉得委屈难过极了,好几日闭门不出,饭也吃不下去,是李晚烟连夜来劝她想开些。 她满心以为宋氏和李晚烟是真心为她好,心底十分感动,在她哭着说自己身为庶女不知未来如何可怜时答应了她会帮她一把,待她日后成婚,若宋氏不为她操持嫁妆,她便替她添上几个箱笼。 谢家的箱笼,自然贵重。 随随便便添上几笔,也比卫国公府拿出来的多。 李晚烟当时高兴得直落泪,生怕她言而无信,当着她的面儿急吼吼的拿出丝绢让她黑纸白字写下来,哭道,“昭昭,你自己答应的,可千万不能不作数。你要在这最后写,如违此约,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晚烟那晚急功近利的模样是那般明显。 而她却真心拿她当姐姐,从未怀疑她别有用心。 如今想来,她真的是,太蠢笨了。 李晚烟若真将她当妹妹,又岂会舍得让她拿命来赌神发咒。 傅嘉鱼眸子里一片悲凉,轻扯唇边,最后复归毫无波澜起伏的清冷。 她端坐在椅子上,看向李晚烟,淡道,“我还记得。” 李晚烟顿时高兴起来,“昭昭你记得就好,你这几日总不来母亲房里请安,我还以为——” 傅嘉鱼又打断她,“但我现在要收回当初说过的话。” 李晚烟一愣,眉心紧蹙,不悦起来,“昭昭,你此话何意?” 傅嘉鱼微微一笑,“就是字面意思,烟姐姐听不懂?你的嫁妆是卫国公府该操心的事,我只是一个傅姓外人,何时轮得到我来替姐姐你的嫁妆出力?” “昭昭,你疯了?你可是赌过神发过咒的。”李晚烟从袖子里掏出那块丝绢,冷道,“如违此约,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是你自己写下的,你难道就不怕老天爷惩罚你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呢?”傅嘉鱼也不看那丝绢一眼,纯澈的眸子望进她怒意沸腾的眼睛,语气沁凉,“即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也不想将谢氏的东西添进你李晚烟的嫁妆里。你要嫁人,是你的事,是夫人的事,不是我傅嘉鱼的事,更不是谢家的事,你自己不挣嫁妆,却来逼我一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 李晚烟心头怒火噌的一下冒起。 她都没嫌弃她一介商女高攀国公府,她却在她面前拿姿做态起来了? 真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吗! 一身上不得台面的铜臭气! 李晚烟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昭昭,你与二哥哥为了一个奴婢闹得不愉快,也没必要将气撒在我头上吧?我又没惹你生气,你凭什么不履行你的承诺给我嫁妆?上次你还答应送我一套上好的洛阳纸徽州墨,我都没找你要呢。” 傅嘉鱼拢起秀眉,简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分明是她来找她这个外姓人要嫁妆,却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李晚烟,你当我这儿是慈善堂么?” 第17章 第一次硬气 李晚烟怔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傅昭昭,你叫我什么?” 傅嘉鱼再也不愿受这窝囊气,嘴角冷冷勾起,“我濯缨阁的东西,你今日一个也别想再拿走。” “你的濯缨阁?你别忘了,这里是卫国公府!” 傅嘉鱼微启红唇,淡笑一声,反诘,“卫国公府,不也是我谢家出钱修建的吗?” 李晚烟一时噎住了,难以置信的抽了抽嘴角,当真没想到,傅嘉鱼软糯的性子里竟还有些倔脾气。 要不到嫁妆,她怒极了,腾的一声从椅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傅嘉鱼脸上的疏离,轻蔑一笑,“好好好,你不如约,我不怪你!我笑你辛辛苦苦为自己操办嫁妆,不会当真以为卫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子,你傅昭昭就坐稳了罢!” 傅嘉鱼抬起幼嫩小脸,“为什么坐不稳?” 李晚烟恼羞成怒,只想讽刺而后快,“呵呵,你恐怕不知道,二哥哥他早就——” 话至一半,又忙捂住唇。 这可是宋氏勒令她们瞒着的,若叫傅嘉鱼知道了,只怕会闹翻天去。 傅嘉鱼明知故问,“他怎么?” “他——” “烟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李晚烟不敢明说,高深莫测道,“呵,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傅嘉鱼无声冷笑,知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李佑早就在外有了外室,还与那女子有了夫妻之实。 她这个正经未婚妻实在算不得什么。 指不定哪一日,便叫那外室抢了少夫人的位子。 她们如此轻贱她,这少夫人的头衔,谁爱要谁要! 傅嘉鱼小脸泛白,直接冷下来,“疏星,我身子不舒服,请烟姐姐出去。” 疏星站出来,高高兴兴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脸上的笑实在讨人嫌得很,“烟姑娘请回吧,我家姑娘这几日眼睛不好,看不得脏东西。” 傅嘉鱼一言不发,放任疏星嘲讽李晚烟。 李晚烟心里气得直痒痒,怒目瞪着她,讽笑,“傅昭昭,迟早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那就等我后悔的那日再说吧。” 傅嘉鱼淡漠一笑,起身回转进了落地罩里。 连日来没个晴天,天气冷得刺骨,窗外清雪淋漓,可李晚烟却忽然觉得,傅嘉鱼脸上的笑比这雪还冷。 这……还是她识得的那个胆小弱懦任人拿捏的傅嘉鱼吗? 她原以为她在故意拿乔,等着她来哄。 如今又不确定了。 从濯缨阁出来,李晚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猛地在风雪里止住步子。 碧莲差点儿撞上主子的后背,举着青绸伞,忙道,“姑娘,怎么了?” 李晚烟烦躁的皱着眉,“碧莲,你有没有觉得傅嘉鱼有些变了?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难道江氏的事……被她知道了?啊!我得去告诉母亲,让她早做准备才是,不然在二哥哥的冠礼上闹出乱子来就不好了。” 碧莲眼睛一转,今日情形,她也觉得有些不对。 可自家姑娘是什么身份,姨娘身份低贱,是从外头买进来的,不是主母自己人。 她若在主母面前嚼舌根子,得罪了这位傅姑娘,日后可真别想要嫁妆了。 她急忙拉住自家姑娘,“主母夫人一心一意在二公子和大姑娘身上,何曾真正关心过姑娘你?傅姑娘只是心情不好,才对姑娘说了些重话,若姑娘此时去主母面前说道,倒是真的要与傅姑娘断绝姐妹之情了,到那时,姑娘丰厚的嫁妆从哪儿来?主母夫人总不会……像对大姑娘似的对姑娘你。” 李晚烟脸色难看起来。 “更何况。”碧莲又道,“那傅姑娘是最好哄骗的人,回头姑娘做了点心送过来,她必定会高高兴兴的与姑娘重修旧好,姑娘再说几句好话,那嫁妆不就手到擒来了么?” 李晚烟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眼底精光一闪,唇角轻勾,“你说的也是,傅嘉鱼这种蠢货,活该被二哥哥骗得团团转。依我看呐,等那外室入了府,她迟早要被那外室压上一头,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真是活该。” 碧莲笑道,“那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儿了,姑娘只等着嫁人就是。” 一想起夫家的名望,李晚烟脸上重新拾起笑容,小心翼翼将那丝绢收进袖子里,“我小娘那不争气的东西,这么多年,真是半点儿嫁妆也没有替我攒下,哪有她那样做小娘的,全然不在意自己女儿未来的前程。好说歹说,我未来夫君也是太仆寺卿家的三公子顾野,我一个庶女,能攀上这样好的亲事,她们怎能不将我的事放在心上。不管怎么样,我的嫁妆不能少得太难看。刚刚傅昭昭那箱子里有一套点翠凤形翡翠钗,我瞧着倒是极为欢喜。” 碧莲上前搀扶着李晚烟往前走,笑说,“过几日,她与咱们二公子谈婚论嫁,心情一好,姑娘寻个时机去找她要来便是。” 李晚烟冷哼一声,“嗯。” 等她利用完傅嘉鱼,就等着看她被江氏欺负的笑话,到那时,心里头才是真的痛快呢。 …… 濯缨阁内。 疏星有几分担心,“姑娘,你就不怕她去宋夫人面前嚼舌根么?” 傅嘉鱼坐在月落身侧,与她一同整理清单,闻言笑道,“无妨,她不敢去说。她只是个庶女,还要仰仗宋氏,若她去告状,到时我们主仆三人矢口否认不知情,宋氏只会反过来厌烦她多管闲事。” 月落接过话茬,“更何况,她还指望咱们姑娘的嫁妆,不可能当真得罪了我们姑娘,在宋氏面前与姑娘彻底撕破脸面。” 傅嘉鱼微微一笑,“是这个道理。” 疏星眨眨眼,姑娘往日看着呆呆的,如今怎的忽然变得机灵了不少? 李晚烟这种清高自傲的势利小人,终于被姑娘看出真面目了! 她就差喜极而涕,也赶忙加入月落的整理。 一个下午,三人竟整理出了四五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摞在屋子里,就这些,还不算这么多年花费在国公府里的。 傅嘉鱼一阵失神,清淡眸光缓缓扫过这些箱子。 第18章 李佑冠礼 噩梦里,李佑与江畔月互表心意后,鹣鲽情深,夫妻和睦,却没想着他还有个可怜死去的前妻不知所踪。 她身死之后,一身枯骨烂在李烨床上,李烨一死,更无人替她收尸。 那梦不知后续,也许腐烂了许多年,她的尸身也未能入土为安。 所有人都忘记了国公府曾还有一个傅嘉鱼存在,而谢家丰厚的财富却她死后被卫国公府占为己有,李氏成了天下第一首富,就连登上皇位的废太子燕珩都不得不仰仗李佑和江畔月。 傅嘉鱼累得松了口气,一想到那些可怕的场景,心里越发觉得愧对娘亲。 娘亲用命挣来的金银产业,最后却因为她痴傻呆笨,做了别人的嫁衣。 不过好在老天有眼,让她噩梦一场,幡然醒悟。 这一回,她不会再傻傻的把财富双手俸给不值得的人了。 …… 傍晚。 九儿头一次主动往濯缨阁送了糕点和吃食过来。 虽未明说,可傅嘉鱼也明白,九儿没有这么大胆子,这是李佑吩咐她送来的。 她望着桌上自己往日里给他做的美食,自嘲一笑。 这些东西都是他爱吃的,她费尽了心思才打听出来,日复一日做出来端到他面前。 他不爱吃她做的点心,也从来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那时她总是很天真,被伤到了也不自知,只会难过的问,“佑哥哥,是昭昭哪儿做的不好吗?” “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昭昭改一改。” “佑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昭昭呀?” “昭昭做的东西,佑哥哥吃一点儿好么?” 他从来心冷如铁,冷峻的脸颊霜雪一般,似乎从不会为任何女子动容。 可后来,他却为了一个江畔月,怒意冲天,将她置于死地绝境。 心底一阵苦涩蔓延,一颗心好仿佛被尖利的爪子狠狠抓住,傅嘉鱼闭了闭眼,回想起那个对李佑死缠烂打的自己,心累道,“疏星,端出去,倒了罢。” 平淡无波的语气,却让人清楚的感觉到那种压抑的痛苦。 疏星心疼的看着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小脸,叹了口气,“是。” …… 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便到了李佑及冠这日。 卫国公府亭阁轩峻,各色建筑雕梁画栋,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清晨起了一层白雾,展眼望去,隐约只能看见屋宇朦胧的轮廓,还有那晨雾之中,安静行走来去的仆人婢女。 李氏一族并非东京人士,在大炎建国前,卫国公李立良带着李佑母子住在傅嘉鱼的老家宿州清江府。 李家乃七大望族之一,世代耕读,书香门第,也算是清流权贵,到李佑这一代便已经只剩下了两袖清风,和权贵二字基本上搭不上边了。 卫国公府将近落没,凭着一点儿小小功绩,在所有人都讨伐燕氏褫夺君权时站出来拥护了天子燕知安,才得以继续享受国公荣誉。 然而只有名,没有钱权,堂堂国公府也就只剩下个没用的空架子。 大炎立国后,卫国公带着大房二房一脉举家迁到东京,在谢氏的帮助下建造奢华府邸,重新振兴李氏门楣。 而这一切重担,都压在李佑这位嫡生世子身上。 去年,李佑秋闱中举,一举得了个经魁,让卫国公和宋氏夫妇两个高兴得在家中连摆了好几日筵席。 李佑天纵英才,在京里一试成名,又因生得俊美冷酷,得了不少春闺少女的喜欢。 若不是闻听他自小有一位养在府里的未婚妻,只怕说媒的人都要将卫国公府的门槛儿踏烂了。 因而,今日李佑这场冠礼是卫国公府最盛大热闹的事,为此,宋氏还早早下了帖子,邀请了各家豪族权贵前来观礼,卫国公则亲自占请了东京德高望重最有福气的宋老大人作为李佑及冠的筮宾。 李佑及冠之后,很快便会与傅嘉鱼完成两姓盟约。 所以,大炎第一女商谢迎之女傅嘉鱼也会在此次冠礼上现身出席。 被卫国公府藏了这么多年的小金疙瘩,可算要被送到众人眼前晃一晃了,谁家不想前来看一看那孩子被卫国公府养成了何种模样? 因而,这场盛会越发热闹。 就连多年隐居避世的崔老太君和范阳卢家的老太爷也破天荒接下了卫国公府的帖子。 窗外喧嚣声时不时传来。 傅嘉鱼连日来几乎都没怎么睡好,一闭眼,便是做噩梦。 梦见与李佑成婚后,他越发不待见她,终日冷眼相看,甚至在她与江畔月放生口角那夜,他面无表情的回了国公府,深更半夜坐在她床边一侧,大手将她推醒。 她睁开眼,猛地看见一把利剑悬在床上,吓得直接失声。 他转过头来,冷漠无情的看着浑身发抖的她,俊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傅昭昭,这就是你与阿月作对的下场,下次若再让我知道你欺负她,这把剑就不会只是悬在床上,而是插在你胸口上。” 男人眼角猩红渗人,阴冷的声音仿佛毒蛇一般。 随后便是他扬长离去的绝情背影。 傅嘉鱼蓦睁开眼,浑身僵硬的仰躺在锦衾里,周身冷汗淋漓,小脸苍白得仿佛一张透明的白纸。 梦里那把剑刃,泛着凛凛寒光,上头只缠着一圈细细的丝线,稍不注意便会落下来,一剑刺入她的心口。 天光刚投进房内,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仿佛溺水之人,良久才从巨大的恐惧中缓和过来。 床帏昏暗,她哑着嗓音,哭叫了一声,“疏星……月落姐姐……” 疏星擎着一只蜡烛走过来,打起帐幔,“月落姐姐还睡着,姑娘怎的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被外头忙碌的奴婢们吵醒的?” 傅嘉鱼闭了闭眼,抬手拭去额上汗珠,“没……国公府家风甚严,她们等闲不敢来吵我。” 看见自家姑娘眼尾的泪痕,疏星心疼极了,“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傅嘉鱼点了点头,眼眶还带着一抹湿意,浅浅一笑,“不碍事,我习惯了。” 疏星忙递上帕子,担忧的看她一眼,放下蜡烛便去取狐毛披风,轻声笑道,“时辰还早呢,今日是世子爷的好日子,夫人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反正也不需要去请安,姑娘还可以再睡会儿,晚些时候再起来梳洗装扮也不迟。” 傅嘉鱼却是睡不着了,撑着单薄的身子坐在床边,怔怔的看向窗外。 还是同梦里那般,天上下着毛毛细雪。 第19章 她没来? 梦里的她,天还没亮便冒着严寒去了一趟皎玉堂,将自己做好的荷包,眼巴巴的送到李佑手里。 她总是这样,希望自己在李佑心底是独一无二的,是首要第一位的。 殊不知,他只是冷淡的接下,根本不在乎她精心准备的礼物,随手便将她的东西扔在了书房。 他与江畔月在书房苟合时……身下,压着的正是她熬夜亲手绣出来的荷包…… 傅嘉鱼心口有些闷疼,又觉恶心欲呕,小手抚了抚胸口,“不睡了,疏星,你去将我今日要穿的衣裙取来。” 疏星站在黄花梨雕花衣柜前,翻开箱笼,欢喜道,“是宋夫人为姑娘准备的那套么?周嬷嬷早前就做好送过来了,奴婢瞧着真真是上好的绫罗锦缎,上头的刺绣是府上的绣娘绣了整整一个月才绣好的,姑娘穿上今日定能艳压群芳。” “不要那件。” “啊?” 疏星不解的回过头来。 傅嘉鱼淡道,纤指抬了抬,“要那件。” 疏星听得愣神,忙将手里那套繁复华贵的衣裙放下,呆呆的将另一身取来。 傅嘉鱼小脸恢复了些血色,站起身,褪下披风,换上锦衣,坐到了梳妆镜前,“疏星,给我绾发吧。” …… 天色很快大亮,春雪下得窸窸窣窣,卫国公府灯笼一溜的被人熄灭。 清一色苗条秀丽的奴婢规规矩矩的在回廊里垂头走过,没过多久,国公府前院儿便已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国公爷和宋氏夫妇一大早便开始迎接贵客。 今日世子冠礼在沧浪阁设席,宋老大人天还没亮,人已经先入了沧浪阁暖阁。 李佑起身后便在朱方的服侍下更衣。 他闭着眼,俊脸上神色淡淡,若细看,能从他神情里看出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 卫国公世子,乃是年轻一辈难得的天之骄子,冠盖满京华,不久的将来定会功名加身。 朱方替主子将玉带扣上,笑道,“今日各家府中的夫人姑娘都来了,想必都是来领略爷的风采的,只可惜咱们爷已经有了少夫人,不然,不知道多少少女今日会将一颗心遗失在爷身上。” 说到少夫人,李佑徐徐掀开了眼帘,“她还没过来?” 心里总有一种预感,她是该过来替他祝贺的,毕竟及冠后,就是他们的大婚。 她那么喜欢自己,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她又岂会不珍惜。 “没……没呢。” 见主子爷脸色微沉,朱方又忙笑道,“不过属下听说濯缨阁那边今日寅时便亮起了灯,可见傅姑娘前几日为了月落跟爷闹了点儿小脾气,今日及冠,姑娘便忍不住了,还是急不可耐的想为爷庆祝的。只是,她到底是个害羞的姑娘家,哪有这么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巴巴的跑到爷房里来的?今日府上宾客极多,又有不少人是冲着傅姑娘来的,若传出去,只怕对傅姑娘名声也有损,爷好歹体谅体谅傅姑娘。” 李佑薄唇微抿,听到那句不少人冲着傅嘉鱼而来,心底莫名不悦。 来观礼的不光有各家夫人小姐,也有不少公子少爷。 从前傅嘉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也罢了,若让他们亲眼看见她生得容貌昳丽,冰肌玉骨,他们会不会就此生了觊觎之心? 不过想想,她即便生得再美再清丽脱俗,也是个蠢笨不讨喜的。 除了他,这世上哪个男人会喜欢她那般不解风情的女人,谁肯娶她这么一个商女做正头娘子? 李佑心神定了定,往濯缨阁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将狐裘穿在身上。 一想到今日能看见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将及冠礼物送到他跟前,心情便愉悦了几分,出门往沧浪阁走去。 …… 沧浪阁占地面积极大,七间七架的明间大屋子,两侧配了耳房、东西厢房,前后抱厦已经站满了人。 里头影壁重重,将整个院落拉得很深。 穿进庭院,入眼便是门户大敞的清雅正厅。 天色不早了,吉时将到。 院子里外坐满了客人,三两成群聚在一起说话。 正厅里,宋氏与卫国公正在与宋老大人崔老太君卢老太爷话家常,提起今年春闱,宋老大人对李佑又是一个劲儿的夸赞,预测他能下场拿个好成绩。 宋氏与有荣焉,笑得越发开心。 生了这么得力能干的好儿子,如今这东京城里头,哪家大妇不羡慕她有个好肚子。 更何况,还有傅嘉鱼这么一个自带“泼天财富”的好儿媳。 李家真是将天下好事都占尽了。 花厅中,莺声燕语,不少年轻貌美的姑娘锦衣华服,正在聚在里头。 有那胆子大的,偷偷往门外打探,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传说中文武双全俊美无双的卫公世子。 但相比李佑,她们对从未见过的傅嘉鱼更加好奇。 “你们说,今日我们当真能看到那位琉璃美人傅嘉鱼吗?” “她算什么美人?”钦天监监正的亲妹妹苏梦因顿时不屑道,“若她当真生得貌美,为何国公夫人从不让她出门见人?由此可见,她只是仗着母亲有钱罢了,长得也不过尔尔,说不定比黄将军家的无盐铁女还要丑。” 钦天监监正乃是苏梦因的亲兄长苏梦池,时年天子慕道,沉迷方术,因而十分宠幸苏梦池,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 苏梦因虽出身不高,却因着她兄长的关系,在一众贵女之中颇有话语权。 “不会吧?无盐铁女黄暮秋,又丑又像个男人,傅嘉鱼好歹也是在国公府娇养长大的贵女。” 苏梦因冷傲的淡嘲一声,“怎么不会?你们有听过世子在外提过一句他这位未婚妻么?更何况,贵女,她算哪门子贵女,她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女罢了。” 众人摇头。 的确,李佑从未在外说过一句他这位未婚妻,即便有人提上一句,问他未婚妻长得如何,他也只是神色淡道,“尚可。” 一个男人勉强对一个女子形容尚可,那就是并不好看的意思。 至少,从李佑对傅嘉鱼的冷淡态度,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他并不喜欢傅嘉鱼。 第20章 惊艳众人 听着花厅内众女对傅嘉鱼的议论,苏梦因内心嗤笑一声。 她容貌艳丽,兄长得势,在这京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又心仪李佑已久,若不是他有个未婚妻,她早就让兄长去天子面前求一道赐婚圣旨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即将娶别的女子为妻,她心里一直不爽快。 这不,今日来卫国公府,就是为了来踩傅嘉鱼一脚的。 没过一会儿,花厅里便听外面突然安静了一会儿。 男子加冠,外女不可入正厅,所以她们也只是猜测今日的正主李佑应该已经到了沧浪阁。 苏梦因登时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抬步走到窗边,红着小脸从那缝隙中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从外走来的年轻郎君器宇轩昂,眉眼如画,端的是面如冠玉,俊朗至极。 回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春梦,她小手一紧,揪着帕子,小脸通红。 李佑阔步走进庭院,一路含笑与人招呼过去。 外间宽大的大堂内,早已摆上了今日冠礼将用的礼器、祭物与冠礼服饰。 各家长辈都已正襟危坐在正厅里。 吉时已到,冠礼开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跪在堂内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一道道繁琐的程序下来,李佑换了最后一套华服,出现在众人眼前。 “筮日筮宾,肇加元服。弃尔幼志,从厥成德。亲贤使能,克隆景福。” “旨酒既清,嘉荐既盈。兄弟具在,淑慎仪形。永届眉寿,于穆斯宁。” 宋老大人醮酒辞完,看着眼前英俊的年轻儿郎,笑道,“好了,至今日开始,元启便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今年春闱,你定当竭尽全力,高中进士才是。” 元启是李佑今日被赋予的字。 李佑恭敬行礼,望向这位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人家,郑重道,“谢老大人。” 冠礼结束后,宋氏在阁中摆了筵席,到此,卫国公府的儿孙们还有姑娘们也就该出来会见外客才是。 今日达官贵人,王孙公爵,五姓七望中皆有人在,更有崔氏卢氏这样的大族,是大好的攀关系机会。 李晚宁带着弟弟妹妹们从阁外走了出来,却未见傅嘉鱼的身影。 “元启,怎的还愣着,还不快过来与我们坐上一坐。”有人笑着过来拉李佑,将他拉到外间男宾所在之处。 李佑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阁外纷扬雪花。 空荡荡的院门口,少了那道鲜活亮丽,始终甜甜的唤他“佑哥哥”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升起一抹淡淡的不安。 外头有几个是李佑在书院读书时的同窗,拉着他便问,“听说你未来夫人也会出席,怎的不见她?” 李佑皱着眉头,也不知傅嘉鱼在做什么。 内间,宋氏拉住李晚宁的手,眸光一厉,“宁姐儿,昭昭呢?” 这么多人等着见她,缘何这么久还没出来? 李晚宁凑到母亲身边,低声道,“母亲不用担心,女儿让周嬷嬷盯着她呢,说是早上起得太早有些头晕,要休息一会儿才过来,真是娇气得很,又难伺候,女儿便先过来了。” 宋氏疑惑道,“在你二弟的事上,她可从来不娇气。” “那——”李晚宁心口莫名一跳,也觉得奇怪起来,“她莫不是还在二弟的生气?” “这么大的日子,容不得她今日丢我国公府的脸面。” 宋氏沉了沉眉眼,招手唤来一个婆子,正准备让她去濯缨阁看看,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沧浪阁明间内,以几道屏风相隔,分为男女坐席。 此刻,一只精美的绣鞋踏入门内。 众人似有所感,纷纷转过头。 原本颇有几分热闹的内庭,因一道素白身影的到来,蓦的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有人呼吸一滞,对上那张精致绝伦的白皙小脸,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都没有真正见过傅嘉鱼的真面容,有人说她是呆笨无神的琉璃美人,又有人说她奇丑无比的丑女,拿不出手。 可从未有人说过,她竟然……生得如此倾国倾城,姿容绝世。 分明十五六岁的年纪,可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巴掌大的精致鹅蛋脸,脸颊上还有两个似有若无的小梨涡,肌肤清透,白皙若腻,五官好似造化精心雕刻而成,没有一丝线条是多余的。 再加之,她一袭素白长裙,白毛狐裘,顶着风雪走来,越发衬得她清水出芙蓉的美貌仿若神仙妃子下凡尘,即便不施粉黛,也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那一双清炯炯,娇滴滴的杏眸,如含秋水,绵长浓密的睫毛沾染了一层细细的雪绒,更显得眼睫细长如扇。 只是,她身上却笼罩着一层让人心疼的凄凉之色。 苏梦因大惊失色,几乎是双眸冒着火星子,飞快变了脸。 大家皆知今日傅嘉鱼会出席,所以年轻贵女们铆足了劲儿装扮自己,就是想压傅嘉鱼一头。 苏梦因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自己容貌的优势发挥的极致,可她穿得这般花枝招展,打扮得如此鲜艳夺目,却还是比不过一个不施粉黛一身素衣的傅嘉鱼! 不是说比黄暮秋还貌丑么! 她一出现,阁内所有爷们的视线都落在了傅嘉鱼身上,不少没见过她的男子都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有人感叹,“元启兄,你不是说,傅姑娘貌不惊人么?就这长相,也能叫貌不惊人?” 女要俏,一身孝。 傅嘉鱼美是很美,可这一身打扮,很快让众人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李佑俊脸微沉,目光落在傅嘉鱼清冷淡漠的小脸上,一声不吭。 正巧此时朱方穿过众人前来,弯腰在他耳侧低语,“爷,后门发现个形迹可疑的小厮,属下派人捉了,发现是江姑娘扮的……现在已经被属下带到了书房。” 李佑脸色一变,眸光犀利的眯了眯,忙起身与众人请辞,说了句去更衣,随后便淡淡的看了傅嘉鱼一眼,从侧门往外走去。 傅嘉鱼视线微微一抬,嘴角一哂,就看见李佑匆忙离去的背影。 果然,事情还是按照梦里在发展。 第21章 同人不同命 他这会儿该是去寻江畔月了。 而此刻,宋氏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她死死盯着傅嘉鱼身上的白衣,眼底迅速染上一抹几不可见的怒意。 她明明已经让周嬷嬷给她准备了一套银红金丝锦衣长裙,玉冠金钗,珍珠耳珰。 为的就是今日能让她在众女面前大出风头,好好体现一下这么多年卫国公府养育她的不易和苦心。 然而她却自作主张,在未婚夫的冠礼上,穿如此素白寡淡的衣服。 当着崔老太君和卢老太爷的面,让她卫国公府颜面何存?! 傅嘉鱼收回苦涩的眸光,将众人各种复杂的神态看在眼里,袖中小手紧张的攥了攥,不卑不亢的走到宋氏面前,“给夫人请安。” 又看见坐在当中的崔老太君,她虽不识得这位面容慈爱富贵端正的老夫人,却也懂事的一一向在座的各位夫人见了礼。 当着这么多老夫人夫人姑娘的面儿,宋氏不好直接发作,皮笑肉不笑道,“昭昭,你怎么来迟了?” 傅嘉鱼垂下眸子,“对不起夫人,我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着了凉,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来晚了。” 宋氏还想挽救,煦声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母亲不是让周嬷嬷给你准备好了衣物么?” 傅嘉鱼抬起小脸,无辜道,“可是,素日夫人都是让昭昭这么穿的,说女子要以简单朴素为主要,如今,昭昭穿得不对吗?” 这话一落,内间夫人和贵女们都若有所思的互看一眼。 原来,大炎第一女商谢迎的女儿在卫国公府过得竟是这样可怜兮兮的日子。 倒也不是说她穿这身丑,只是堂堂国公府养着的谢家孤女,带着那么丰厚的财产进府,身上穿的衣服,却连别府庶女都不如。 宋氏一怔,脸色大变,气得两眼发昏,又不敢真昏,“我何时与你说过这样的话,你这孩子,莫不是病糊涂了!” 傅嘉鱼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无疑是将宋氏放在火上炙烤,所有人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落在她身上,让她百口莫辩。 崔老太君将小姑娘害怕紧张的动作看在眼里,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孩子,过来我瞧瞧。” 这位可是五姓之一的崔家,她若发话,一旦传出去卫国公府虐待谢家遗孤。 那傅嘉鱼与佑儿的婚事…… 宋氏头皮一阵发紧,不敢深想,咬了咬牙,本想发作的怒容顿时一变,扬起一个虚伪的笑,“昭昭还不快过去,让崔老太君看看你。” 傅嘉鱼乖乖走到崔老太君身前,行礼,抬起清澈的眸子,“老太君。” 崔老太君抚了抚小姑娘乌黑的云鬓,似乎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眼底多了一丝疼惜,“我家中倒有个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孙女儿,名唤依依。她娘亲同是商女,长得可没有你好看,但却吃得好睡得好,比你生得健壮许多。你呀,年纪还小,可不能亏待了自己。你娘亲也就是死在了意外中,才……哎,可怜你这孩子无依无靠。好孩子,身子是自己的,你要好好保护才是。” 一句亏待,一句商女,好一个同人不同命。 宋氏感觉自己被狠狠打了一耳光,慌忙将傅嘉鱼扶起来,揽在怀里,讪笑一声,“老太君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国公府可从未亏待过昭昭。昭昭,你说是不是?你快说啊。” 宋氏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傅嘉鱼小手还被握在崔老太君温热的掌心里,眸光微动,便是一片酸涩。 养她长大的人,还不如一个外人对她真心,怎能不叫人心寒。 她真心对崔老太君道了句谢,“谢谢老太君关心,我……我会学着好好保护自己的。” 所以,她要自救,她要离开这个牢笼般的国公府,再也不回来。 宋氏只觉得脑仁儿嗡嗡直响,僵着脸。 小丫头这话,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国公府亏待她的事实么! 这才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她一手养大的狗怎会变得这般胆大妄为了? 崔老太君欣慰道,“好孩子,有空过府来玩儿,让你依依姐姐带你逛一逛这东京城,何苦整日像只鸟雀似的被关在家里。” 傅嘉鱼知晓这位老太君德高望重,笑着应了一声,“好。” 宋氏脸色却有些白了。 她数年将傅嘉鱼关在府中,便是不想让她见识太多,被人带坏了去。 如今崔老太君却故意这般敲打,她若再插手傅嘉鱼的事……这东京城里,多的是觊觎谢氏遗产的高门大户,到那时,她卫国公府这桩婚事未必能稳稳当当。 她心下烦躁,正思考着对策,忽的听见疏星慌里慌张的声音在阁外响起。 “不好了!夫人,有贼人进了府里!盗走了我们姑娘的钥匙!” 宋氏怒道,“不知这是什么场合么?什么钥匙也值得你这样大吵大闹!” 疏星哭道,“是我们主人留给小主子的钥匙!” 众人一惊,那把钥匙,是天下人都觊觎的谢氏泼天财富的钥匙。 岂能让贼人偷了去! 这般想着,疏星人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也不管是否有外人在,双眸惊慌失措的跪在宋氏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夫人,求你让人帮帮我们姑娘,奴婢亲眼见那贼人从濯缨阁窗户间跳了出去,往皎玉堂跑了!” 这种大事,岂能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但此时,宋氏已经顾不得责怪疏星莽撞。 阁中一阵慌乱,女眷们躁动起来,很快便惊扰了屏风外的男宾们。 宋氏也在李晚宁的搀扶下晃了晃身子,脸色黑如锅底,如遭雷劈,“怎么回事!今日这般场合,国公府内宅怎么会出现盗贼!” 李晚宁亦担忧道,“母亲还是先让府丁将国公府围住再说,千万不能将盗贼放跑。” 其他女眷也跟着站了起来,纷纷劝宋氏先冷静,好歹贼人还在府中,此刻先动用府丁,稳住贼人再说。 又有兵马司的张大人出来道,“既如此,本官即刻调动守在大门外的官兵,一并进府捉贼!” 第22章 当场退婚! 卫国公嘴角微抿,面色有些难看。 好歹丢失财物的是国公府内宅,内宅多是女儿家的住所,又怎能让外男随意踏入,这般大张旗鼓的让人带兵进去,闹得跟抄家似的,不吉利也不合规矩。 宋氏心口慌得要命,本想阻止张大人,奈何红唇一张,那张大人便已雷厉风行的出去了。 不少女眷轻蔑的眼神落在宋氏脸上,私下里互相议论,真正关心的少,大多数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沧浪阁里乱上加乱,崔老太君紧了紧手,感觉掌心里小姑娘幼嫩的手指一阵沁凉。 “孩子,你怎么样?” 傅嘉鱼眼尾微红,小心翼翼抬起浓密的长睫,“老太君,那钥匙是娘亲留给我的,我……我想去看看,您能陪我一起去么?” 崔老太君年纪大了,最看不得这般可怜的小姑娘,忙起身道,“好,我陪你去。” 傅嘉鱼其实并不想利用这位慈祥的老人家,可她也没有办法,只得内疚的轻咬下唇,“昭昭谢老太君。” 日后,她会补偿老人家的。 宋氏忙乱中,回首见傅嘉鱼搀着崔老太君的模样,心头一紧。 没等她想明白什么,崔老太君便沉声道,“大家别乱,同我一道去皎玉堂看看。如今府丁将这卫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又有张大人的兵卒在,料那贼人也逃脱不了,还是先找到昭昭的钥匙要紧。” 在座的女眷们皆是各家大宅里掌权的大妇,崔老太君一说话,众人都安静下来附和,认真聆听老夫人吩咐,比起刚刚混乱的场面不知好了多少倍。 崔老太君笑道,“宋夫人。” “老太君您说。”宋氏扯了扯嘴角,只觉今日自己多年维护的脸面被丢得差不多了。 崔老太君牵着傅嘉鱼的小手,不怒而威,“孩子胆子小,劳烦你带带路。” 宋氏似笑非笑的瞪傅嘉鱼一眼,哪敢说个不字,忙带着女眷们往皎玉堂方向走。 沧浪阁在前院,卫国公府占地面积不算小,前院后宅分割明晰。 穿过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又转过一个宽大的花园,才到了皎玉堂院门外,进了院门到书房,还有一段路程。 傅嘉鱼始终低着头跟在崔老太君身侧,有她在,宋氏也不敢越过她走在最前面。 她递给疏星一个眼神。 疏星会意,身子悄然脱离了人群,从角门不动声色进了皎玉堂内院。 而傅嘉鱼这才深吸一口气,带着崔老太君和身后的众多女眷,一起走到了掩映在一片竹林里的书房外。 果然…… 她们人刚到,贼人没看见,却见书房窗户半开,里头动静不小,传来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男人低沉的呼吸和女子娇嫩的呻吟,夹杂着男女互诉爱意衷肠的声音。 “阿月,你这小妖精。” “呜,世子,妾身身子还没好,你轻些。” “穿成这样来寻我,生怕我不敢惩罚你,嗯?” “妾身是专门前来为世子庆贺的,世子还不领情么?若世子不领情的话,那妾身现在便走……” “你敢。” 男人一句话落,书房内,女子痛苦又愉悦的声音又高亢了几分。 男人越发沉溺,呼吸粗重而炙热,恍惚中,又徐徐道,“阿月,别走,留下来陪我。” 那女子声音楚楚可怜,似被欺负得狠了,“可世子的未婚妻还在府内啊。” 男人声线嘶哑,终是意乱情迷,“阿月比那傅嘉鱼,不知好上多少倍。” 正是这一句,不知好上多少倍。 让傅嘉鱼脸色惨白,眼眶一酸,苦涩的泪水滚滚而落。 是啊,在李佑心里,她永远比不上女主江畔月光风霁月。 可光风霁月如他们,不也在书房这样神圣的地方,做那种龌龊的事么,他们又比她这商女高尚在哪儿呢? 在场所有女眷都惊呆了。 宋氏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呆怔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崔老太君站在最前头,书房里是什么情形,她看得最清楚,一想到身边的小姑娘正是那位世子口中不如通房的未婚妻,便抬手捂住小丫头的双眸,脸上浮起一抹怒意,“真是有伤风化!大家还不快出去!” 这一声矍铄洪亮的怒吼,才让宋氏如梦惊醒,她已顾不得体面,白着脸怒道,“真是造孽!来人!还不快去将那贼妇给我捆起来!” 几个仆妇手忙脚乱的冲了进去。 说完宋氏又回头对众女眷们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口。 看着那一张张轻蔑嘲讽的脸,恁是哽了许久,抱歉的话才说出口。 国公府闹出这种丑事,大家也不好再留下来看热闹。 不过,只要过了今日,国公府的丑闻一夜之间便能传遍整个东京城。 世间总不乏看笑话的人,只是可怜了傅家那位少失恃怙的小娘子,眼看就要嫁人了,偏在这时候未婚夫与别的女子在书房偷情,还是在冠礼上被这么多人发现,这事儿放任何门户里都会被狠狠戳上脊梁骨! 男子还好,不过是多了个风流多情的名声,将那女子开了脸收在房里做个妾侍也就罢了。 可傅小娘子呢? 人还未过门,就被别的女子捷足先登。 就算日后做了国公府的主母,今日之辱,也会伴随她一辈子,去哪儿都抬不起头。 大家叹了口气,都心疼起这位小娘子来。 然而,不等大家从皎玉堂撤离。 傅嘉鱼却轻轻放开崔老太君的手,瘦弱单薄的身子从人群里站出来,走到中央,淡淡的看着从书房内衣衫凌乱着被捆出来的江畔月,一双眼蓦的通红。 纷纷扬扬的风雪里,她小脸发白,带着哭腔,扬声道,“李佑负我,还请诸位夫人作证。今日,我傅嘉鱼要与卫国公府世子李佑退婚!” 退婚? 众人又是大惊,刚拔起的步子,又放了下来。 莫说宋氏气得浑身发抖,便是刚整理好衣冠从书房走出来的李佑,亦皱起了眉头。 他冰冷的视线看向立在庭中的傅氏。 刚欢好过的俊脸还带着一丝薄红。 “傅昭昭,你在说什么浑话。” 第23章 保江氏 傅嘉鱼抬起带泪的眸子,沁凉的眸光与他对视,明明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却仍旧坚定的站在那儿,不畏惧所有人的目光,直直的,望进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我没有说浑话。”她苦笑一声,心口钝痛,仿佛刀割一般,却依然认真道,“虽然我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但世子既然愿意与她在书房苟且,便是对不起娘亲为我承诺下的这桩婚姻。” 苟且二字,让李佑俊脸一沉,“我与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嘉鱼自嘲,“那是怎样?难不成,她才是世子的未婚妻?” 李佑有些失了耐心,看着傅嘉鱼伤心欲绝的小脸,又觉得心底莫名失落,“傅昭昭!” 风雪迷人眼,寒意叫人浑身发颤。 傅嘉鱼转身,对着各家女眷盈盈下拜,漂亮的杏眸里含着两包可怜的泪水,“我娘亲虽去世得早,但五岁之前,我也是同娘亲生活过的,我们谢家的女儿,即便身份低微,也绝不与人做妾。” 李佑走到她身前,盯着她通红的眼眸,烦躁道,“你不是妾!” 傅嘉鱼笑得脆弱,“那我是什么?是今日国公府最大的笑话?” 李佑说不出来,他不可能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告诉她江氏只是他养在外宅的女人,威胁不到她世子夫人的地位。 更何况,江氏太傅之女的身份也不容许他在此刻暴露。 李佑不说话,傅嘉鱼却已看透了他的心思。 无非是保江氏,弃她而已。 江氏被捆着出来,嘴是被堵着的,脸上盖着帕子,这种场合下,他还是顾及了她江氏的脸面,却将她傅嘉鱼的脸拿出来肆意蹂躏。 他们都觉得只要过了今日,再好言好语的将她这个傻子哄回来就罢了,江氏却是需要保护的。 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薄唇微张,眼泪便不听话的往下落,“傅嘉鱼与李佑,自今日开始,再无干系!在场诸位皆是见证,如有后悔,我傅嘉鱼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转身就走。 徒留一院子女人面面相觑。 宋氏眯了眯眼睛,扯过李晚宁,沉声道,“宁姐儿,你亲自去,让人把她给我绑起来,绝不许她离开国公府半步!” 李晚宁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趁众人不注意,赶紧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跟上了傅嘉鱼。 事情已经发生了,宋氏只好说着对不起,先让大家都离开。 众女眷也都知道不该留下来管别人府上的家务事,识趣的往前厅走去。 崔老太君留了个心眼,对傅嘉鱼身边那小丫头道,“你主子若有事,只管来前厅寻我老婆子,今日,卫国公府的事不解决清楚,我老婆子便不走了。” 宋氏脸色一僵,这多管闲事老东西怎么不去死! 崔老太君当着大家的面一说这话,便又有好几家府上的夫人也都说要留下来等个结果。 疏星感动得满眼泪花,忙行礼道,“多谢老夫人!” 崔老太君不再说话,嘴角一抿,拄着拐杖往沧浪阁走去,她一向威严,年纪一大,威严更甚,宋氏心中即便怨恨她多管闲事,也不得不摆出笑脸让人将她送到前厅去。 这边人散完,宋氏咬着牙,一耳光狠狠打在江氏脸上。 江氏不能说话,身子一歪,栽进雪堆里。 僵立在雪中的李佑这才回过神来,大手将江氏从雪地中捞起来,皱着眉头搂在怀里。 “她身子不好,母亲,你打她做什么?” 宋氏眼都红了,怒火烧得她天灵盖突突的疼,“我不打她,难道打你?都是这个小妖精狐媚子迷惑了你,才让你在今日这般场合下做出此等不要脸面的事儿来!” 李佑心烦意乱的沉下俊脸,心疼的除去江氏脸上的帕子和嘴里的衣物。 江氏倔强得很,眼眶微红,泪水盈盈,却仍旧只担心李佑,“世子,都是我的错,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李佑不知为何心口不太舒服,抬手摸了摸她发冷的脸颊,“不是你的错。” 江氏眼底泪水潮涌,楚楚可怜道,“世子,那傅姑娘怎么办?” 李佑定了定心神,柔声道,“我会去与她解释,你先和朱方回春风巷。” 说罢唤了个丫头来,让人替她更衣沐浴,然后才吩咐朱方去准备马车软垫,送她从后门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也进了房更衣,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一色的淡定从容。 宋氏坐在屏风外头,皮笑肉不笑的瞪着儿子,讽刺,“你倒是宠她,就不怕傅嘉鱼当真与你退了婚?” 李佑倒不觉得今日算什么大事……时下东京权贵,哪个没养几个通房外室,对男子而言,不算丢人现眼之事。 好在今日的事发生在府内,到时候他只需说清楚江氏是他的通房,解释解释,再等春闱一过,风头也就过了。 至于傅昭昭要退婚,就更不算什么事了,不过是小丫头气极了,说出来的气话而已。 她那兔子似的胆子,当真敢与卫国公府退婚? “她不会。” 宋氏也是笃定了傅嘉鱼是气话,所以此刻才能淡定的坐在此处,“一会儿见了她,你态度好些,切莫再同以往一样,对她那般冷淡。拿出你哄江氏的手段去哄哄她,傅嘉鱼还不对你死心塌地的?” 李佑将黑色狐毛大氅披在肩上,从屏风后转过身来,“母亲放心,我会好好哄她的。” 宋氏放下心来,只要儿子肯低头,傅嘉鱼那边便不是问题,“走吧,我让宁姐儿把她捆到了濯缨阁,她想出府,与我李家断绝关系,也不是件易事。若不是还有那崔老太君在前厅坐镇,我又何必对傅嘉鱼这般客气,一会儿先冷她一冷,再好好劝说。” 李佑“嗯”了一声,同宋氏走出房门。 风雪迎面袭来,吹得人面上清冷。 母子两个走在去濯缨阁的路上,鞋子踩在雪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母亲。” “怎么了?” “趁此机会,让江氏过了明路吧。” 第24章 让她做个姨娘 宋氏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淡定下来的心又嗖的一声跳了起来,“你要今日一并给江氏正名?” 李佑道,“是,我要名正言顺将她迎入国公府。” 宋氏听得脑仁儿极疼,只觉江氏当真是个祸害,且不说她如今罪臣之女的身份,便是她是个良家子,给她儿做妾侍也配不上。 还没与人婚配就跟男人苟合在一起,就算那个男人是她亲儿子,她也看不上这个女子狐媚放浪的做派。 “你就不怕昭昭吃醋生气?” “所以要劳烦母亲在昭昭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你啊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好在我们要面对的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她但凡是个有家世的,你绝无机会讨得了好去!” “母亲说错了,傅昭昭身怀巨财,她也照样会原谅我。” “哦?” “母亲忘了,她心里是极爱我的?” “你说的倒也是。” 宋氏再生气,也不敢多说自己儿子的不是。 儿女情长事小,下月的春闱才是最紧要的,她可不想在此时为了一个女子与儿子伤了和气。 母子俩说话间,便进了濯缨阁大门。 傅嘉鱼形单影只,被人用绳子捆了站在偏厅里,红着眼,无声的哭着,一双淡漠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走进来的李佑。 李晚宁正好言好语的劝说她不要胡闹,一面道歉,一面又故意威胁。 如今这里头都是宋氏自己人,关起门来,气氛压抑得仿佛牢笼一般。 傅嘉鱼有些呼吸不过来,吸了吸鼻子,眼泪复又夺眶而出。 她就知道,想摆脱李家并不容易。 知道消息后,犯头疼病在院子里休养的二夫人王氏也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大嫂,昭昭年岁小,还不懂事,你先让她松绑吧。她身娇体弱的,身子还没好全呢,更何况,今日也不是她——”剩下的话,王氏没敢继续说。 李佑的错,何苦怪在小姑娘身上,她们也不过是欺负昭昭没有亲人可以仪仗罢了。 宋氏走进来,往主位上一坐,递给李晚宁一个眼色,眼神似笑非笑,“弟妹放心,我是她母亲,怎么会舍得罚昭昭。” 王氏不再劝说什么,叹口气,安静的坐在下首。 李晚宁和李晚烟二人便一左一右解开了傅嘉鱼手上的绳子,她肌肤细腻水嫩,现下手上多了好几道紫红色的痕迹。 李晚宁也知自己心急了些,下手太重,柔声道,“昭昭,娘也是气极了才会这样对你,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来人呐,去取药膏来。” 有人领命出去,大门又被关上。 屋子里光线很暗,每个人脸上都神色不明。 李佑身披大氅,慵懒的坐在宋氏身侧,轮廓分明的俊脸隐在昏暗中,似一头蛰伏在暗处的野兽,眸光晦暗,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身上。 傅嘉鱼身子瑟缩了一下,抬眸,看向李晚宁和煦温柔的笑脸,嘴角微抿,眼底露出疏离。 对他们,她其实没有话好说,所有该说的话,在皎玉堂都已经说完了。 她安静伶仃的站在远处,小手紧紧攥在一起。 宋氏扯了个笑脸,缓缓道,“昭昭,母亲往日里都教了你些什么?你可还记得?咱们生在豪门大族里的女子皆要以学习女戒女德为荣,身为女子,最重要的便是三从四德。你父母已亡,没人教你,我便将你放在膝下日日教导,难道你还不明白,佑儿是你的夫君,他便是你的天?” 傅嘉鱼咬住下唇,一副逆来顺受模样。 她只要紧张害怕恐惧的时候,都会这般咬唇,宋氏觉得自己的威慑极有效果,又语重心长道,“我们两家的婚事是我与你娘亲在你还未出生前便指腹为婚的,你娘对你没有别的期待,只求你能在国公府安安稳稳荣华富贵的过上一生,难道你连你娘亲的遗愿都要违背么?这么多年,我教你宠你疼你,也算是你半个亲娘,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将昭昭你当做嫡亲的小姐对待,昭昭,你怎么能如此对待母亲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众提出退婚,这让我国公府颜面何存呢?让你未来夫君日后如何面对外人?让你的这些姐姐妹妹们以后如何顺遂嫁人?” 她们拿出娘亲为自己的错辩驳,又以亲情捆绑,傅嘉鱼只觉得讽刺,双眸泛着泪花。 宋氏见她仍旧一言不发,也知她性子软糯,不敢与她对峙,心中得意。 她装作大度,叹口气道,“昭昭,今日之事,母亲会想办法去向外人解释。这些日子你与佑儿闹脾气,母亲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只是,你们再如何胡闹,万万不可拿婚事来开玩笑。” 李晚宁忙眯起眼睛,笑道,“是啊,昭昭,你那么喜欢二弟,临到大婚了,难道真愿意看着他被别的女子抢走?我一心将你当妹妹看待,自然想让你来做我弟妹,旁的女子绝不可能抢了你的位子。” 说到这儿,宋氏意味深长的睨傅嘉鱼一眼,“昭昭,我知道你想要一个解释,母亲给你解释可好?” 外室一事,她们隐瞒了两年之久,傅嘉鱼倒想听听她会怎么说,平静的抬起头来。 宋氏笑道,“那江氏原是佑儿的救命恩人,佑儿为了答谢她的救命之恩才将她养在外头,不过,你放心,她也只是个外室,不会抢了你去,更不会比你先怀上孩子。不管怎么样,母亲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生的孩子才是咱们国公府的嫡长子,她一个外室,一个连奴婢都称不上的外人,将来还不是听你这未来世子夫人的么。” “而且,昭昭你看看这东京的富贵人家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十四五岁通房一大堆的公子哥也不在少数。佑儿为了你,已经很是不近女色,这么多年他心里一向只有你一个,若不是江氏勾引了他,他定不可能在与你大婚前便有了别人。” 宋氏又叹着气,“母亲想着,今日她身份已暴露,为了你佑哥哥的前程,你看能不能在你们大婚后,让她进府开了脸给佑儿做个姨娘妾侍?” 第25章 李佑,你拦不住我 “对,只是做个妾侍,也影响不了什么。”身为江畔月手帕交的李晚宁立刻笑着附和道,“她身份低微,半点儿也比不得昭昭你,等她进了府,二弟还是昭昭你的,她事事都要看你这主母的脸色,岂不是件好事?” 这般厚脸皮的话,她们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现在事事以她为先,若江畔月进府,只怕她们又要变一副嘴脸吧? 傅嘉鱼差点儿笑出声来,眼角泪痕犹在,心口伤痕越来越大。 她轻轻开口,笑问,“世子也是这么想的吗?” 她脸上的泪,看起实在可怜,李佑心下不忍,郑重道,“昭昭,我答应你,绝不会让她越过你去。” 傅嘉鱼轻笑,“现下世子如此言之凿凿,将来她进了府,在床帏之间,世子也能始终如一,让她一辈子只做个姨娘?” 世子夫人之位固若金汤,李佑不知她到底在担心些什么,皱起眉,“昭昭,我可以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我对她宠爱胜过于你,便让我功名尽毁,青云路断。” 傅嘉鱼唇角微扬,清透水润的眸子露出一丝看透世事的笑意,“世子愿意立誓,我很开心。” 李佑以为她总算答应,俊眉微挑,“既然如此,那今日之事便——” 傅嘉鱼打断他,笑得淡然,“可我却不想听了。” 李佑脸色一僵,“昭昭,你此话何意?” 傅嘉鱼眸光扫过在场所有李家女眷,除了汪氏和她那个傻瓜女儿李晚珍,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贪婪。 她没空与他们周旋,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我说要与卫国公府退婚的话,是认真的,不是玩笑,不是儿戏,更不是生气吃醋使小性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王氏也怔愣的抬起脸来,好似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昭昭……你到底怎么想的?” 傅嘉鱼认真行了个礼,抹去眼角的泪水,淡定从容道,“当年我娘亲与大夫人只是指腹为婚,也曾说过,只要将来我不喜欢,也可以退婚处置。因而这场婚约,其实并无信物为证,更无婚书佐证。我说婚约在,便在,我若说没有婚约,便没有。” 李晚烟震惊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要卫国公府这桩婚事了?昭昭,你脑子没问题吧?出了这个门儿,你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婚事啊?” 傅嘉鱼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所有人以为她后悔的时候,又抬眸认真道,“昭昭是真的不想要。” 宋氏眉心紧锁,这话听得她心头一阵窝火,“昭昭,为了个外室,你就要与卫国公府割断关系?你别忘了,你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商女,一旦从这个府里走出去,在东京权贵圈里,你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傅嘉鱼淡道,“那又如何,商女就该天生低人一等么?” 宋氏气急败坏起来,“商人最低贱,你不知吗!” 傅嘉鱼微微一笑,“可你们国公府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是我这商女为你们提供的,我若低贱,你们又高贵在何处呢?” 这话堵得宋氏哑口无言,气得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身来,“傅嘉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些都是国公府的荣耀,与你又有何干?!” “当真与我没有干系么?”傅嘉鱼道,“那就请夫人让谢家的掌事吴先生进府一趟,我们有账算账,国公府强占谢家的一分一毫,也请夫人悉数还给谢家。” 宋氏气得胸口疼,“你这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李晚宁怒道,“傅嘉鱼你还真是得寸进尺了,这般气母亲,当真是忤逆不孝。” 李晚烟咬了咬牙,也跟着骂,“你难道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傅嘉鱼总算明白为何这么多年吴掌事从不让她动用李家的一分一毫,原来为的就是今日,她满怀感动,淡然回击,“是谢家养我长大,是娘亲养着我。” 李晚宁冷笑一声,“你娘早就死了!” 傅嘉鱼弯唇淡嘲,“我娘亲的人却还在。” 宋氏怒意沸腾,双目发黑,“你——” 李晚宁和李晚烟愤怒的瞪着傅嘉鱼,一左一右的跑过去将摇摇欲坠的宋氏扶住。 李佑终于坐不住了,俊脸上表情依旧冷漠如霜雪。 傅嘉鱼觉得十分解气,嘴角翘起,掀起眼帘平静的看向朝她走来的李佑。 从前爱他,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如今不爱了,就这么打眼一看,他身上光环消失,这身材还不如她那挂名夫君强。 李佑浑身戾气,狭长凤眸,寒意弥漫,他从来不会放低身段儿去求谁,被傅嘉鱼那一句真心想退婚气得俊脸发黑,却一句哄她的好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她从小便喜欢自己,只要他生气发怒,她便会哭着来哄他。 想到这儿,他大手握住傅嘉鱼纤细的手臂,声音低沉,“昭昭,别使小性子。否则,从今日开始,你便别想踏出国公府一步,我们的大婚照样可以进行,江氏,我也会让她光明正大进府。” 傅嘉鱼吃痛抬眸,顾不得手上疼痛,嗤笑一声,“李佑,你拦不住我的。” 她很少这样笑,笑得洒脱自在,笑得无牵无挂。 李佑微愣,心脏莫名一疼,“你……你以为你能违抗得了卫国公府?” 只要她走不出这个府门,他便有的是法子让她对他言听计从。 若她再不肯听话,今夜,他便强要了她的身子,让她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他的昭昭,不可能会离开他。 傅嘉鱼看见他眼底暗潮汹涌的怒意,又蓦然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戾气,总感觉他有些奇怪。 他喜欢江畔月,她便大大方方成全他们。 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世子,我这是成全你们不是么?只要我离开,你可以直接名正言顺的娶她做正妻,而无需再委屈她做个外室。” 李佑心底烦躁,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不想放她离开,咬着牙道,“你我的婚事不可能这么就算了。” 他身形高大,步步紧逼,傅嘉鱼下意识后退两步,“你离我远点儿……” 一向对自己犹如狗皮膏药的女人,如今避自己如蛇蝎。 李佑怒极,一把烈火直烧心窝,周身泛起一阵令人望而却步的寒意,“来人,将本世子的未婚妻禁足在濯缨阁,没有我的吩咐,不允许她踏出濯缨阁一步!” 第26章 我去接她 傅嘉鱼见他莫名发疯,满脸疑惑。 可她还是不得不告诉他,“李世子,实不相瞒,我已经成婚了,你再强留我,我是可以报官的。” 什么?成婚? 在座所有女子齐齐一惊,纷纷难以置信的朝她看去。 傅嘉鱼眼尾还残留着泪水,亮晶晶的点缀着她如画的面容。 她从袖中郑重的掏出一份婚书,笑得像个孩子,十分开怀,“是啊,我已经嫁人了,这是我与夫君徐玄凌的婚书。” 这下,这份婚书犹如巨石投入大海,整个濯缨阁瞬间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李晚烟瞪大了双眼,李晚宁脸色大变。 宋氏与王氏怎么也坐不住了,脸色皆是一沉。 李佑眸子冷眯,抬手将她手里的婚书夺过来。 那上头徐玄凌与傅嘉鱼二人的名字刺得他双眸通红,尤其在那婚书上,还明晃晃的盖着官府的官印! “傅昭昭,你疯了?!这种谎话你也说得出来?” 傅嘉鱼嘴角微抿,清透的眸子对上他猩红的双目,按捺住心底翻涌而起的酸涩,柔软一笑,“我没疯,他现在就在卫国公府门外,等着接我回家。” 李佑强压着情绪,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盯着她发白的小脸,“哦?是吗?我倒要看看,是否当真有你说的这个人。” “来人!” “公子有何吩咐。” 李佑一脸怒火,目光死死落在傅嘉鱼脸上,“去大门!” 傅嘉鱼藏在袖子里的小手紧张的颤抖了起来,一听他要让人去门口查证,脑子便有些发晕,心脏不受控制的飞快跳动着。 她实在拿不准徐玄凌的脾性…… 虽然那日分别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记着来接她…… 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他只是一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当真会遵守诺言,前来接她么? 此时此刻被众女目光凌迟的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 此时的甜水巷。 一座一进的破旧宅院里。 “主上,那卫国公府门前此刻实在热闹至极……” “听说今日冠礼上,李佑在府上与外室偷情被当众抓了奸,谢家那位孤女闹着要与李佑退婚,现在消息一出,不少公侯府上便派了马车在卫国公府门口等着……看样子,都是想讨好傅姑娘去的,毕竟傅姑娘身怀巨财,若能将她娶回家,得了那泼天的嫁妆,谁家也不会吃亏。” 东京的消息瞒不住。 卫国公府这一桩丑闻才发生不久,就被有心人士放出了风,不消半刻,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卫国公府因养着谢家这位孤女,在东京风头越来越盛。 人人都说权力是最诱人的,但金钱更能让人迷失心智。 谁家不眼红国公府那位小金疙瘩? 人人都想要谢家的遗产,人人都想把傅嘉鱼抢回家,只有卫国公府的李世子不肯珍惜,还背着傅姑娘在外养外室。 张娘子捏着帕子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见屋中帘幕后,身材颀长的男子已经换好了一身青衣文弱书生的打扮,心头颤了颤,“只是……妾身听说安王也去了。” 安王是当今天子的第四个皇子,他母亲是定国侯府嫡女出身的安贵妃。 徐皇后薨逝后,安贵妃备受天子宠爱,执掌凤印,管理六宫,地位与皇后无异。 她生下的这个儿子,也就随之水涨船高,先封王,后进兵部领政,成了下一任东宫之主最炙手可热的人选。 听到安王二字,徐玄凌脸上并未有半分波动,按了按腰间的伤口,举步往外走。 张娘子垂头拦在他面前,担忧道,“主上不可亲自前去,会被安王认出来的。” 徐玄凌眸光落在张娘子脸上,“我答应了她,会去接她回家。” 张娘子不敢抬头,继续道,“妾身与莫雨前去就可以了,主上身份贵重,若被安王认了出来,那我们今时今日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徐玄凌深眸湛湛,通身强大的气派,却被那张丑陋至极的脸毁得一干二净。 张娘子在东京混了十几年,见过贵人无数,每每在自家主上面前,还是会忍不住后背发凉。 不过,不管说什么,她也不会让主上去国公府门口冒这个险。 “殿下……安王势大,如今又得天子宠爱,一旦被他发现殿下暗中回到了东京,后果不堪设想……” 一句殿下,让徐玄凌眸光微动,那双深邃无比的桃花眸一瞬间风云暗涌。 他自嘲一笑。 说起来,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到殿下这个称呼了。 从母后被杀死在九云台,从他被废黜出宫,从徐氏一族被连根拔起,从他在墨城被一把火烧成如今模样,他就在心底告诫自己,他不再是大炎王朝的皇太子燕珩,而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徐玄凌。 是啊,燕翎高高在上,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他却只能像一个见不得天日的臭虫,蛰伏匍匐在阴暗的角落里,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张娘子也知道他心中难受,扯了扯嘴角,笑道,“妾身和莫雨也一样能平安将傅姑娘接回来,还请殿下安心等在此处。” 见男人睫羽低垂,立在原地不动。 张娘子以为他答应了她的计划。 于是放心的往外走,去打点一切。 然而没等她踏出门槛儿,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戏谑嗓音,“我如今这副模样,他还能认出几何?” 张娘子后脖瞬间爬起一抹阴森寒意,慌忙回头,“可殿下你身上还有伤……” 燕珩双手拢在袖中,玄黑的披风将他病弱的身子拢在里头,鸦黑的毛领子簇拥这那截流畅的下颌,衬得他肤白如玉,如果不是那遍布右脸的丑陋伤疤,他这张脸该如何得天独厚的俊美啊。 张娘子怔了怔,还想再阻拦,“殿下,莫要意气用事。” “既是承诺,便要说到做到。”他轻笑一声,眸光淡淡的踏出门口,语气是不容反驳的肯定,“我去接她。” …… 卫国公府大门口难得聚集了如此多的豪华马车。 李佑的人到了门口,找寻了一番,没找到人,折回身子。 第27章 踏出这道门 濯缨阁内。 婚书一事做不得伪,只要在官衙立了字据入了户,那她自此便是徐家的人了。 宋氏气得浑身打跌,命人此刻便去官衙查证。 查证的人还没回来,王氏全然不敢相信这种事竟是一个懦弱女子做得出来的,昭昭到底是怎么了? 李晚宁则想的是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傅嘉鱼还能不能给她,回头婆母问起,她又该如何答复。 至于李晚烟,更是气得心口直发疼,难怪傅昭昭不肯给她嫁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只是她们怎么也想不通,事情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让傅嘉鱼这样一个从未出过府的怯懦之人竟敢做出这种荒谬成婚的大事儿来! 傅嘉鱼拳头紧握,等了一会儿,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她提起裙子就往外走。 李佑一直觉得傅嘉鱼已经被国公府管束得跟条狗一样,但此刻的他却一身冷汗,一把攥住她柔弱的手臂,脸色很难看,“你去哪儿?” 说完又觉得不够痛快,讽刺出声,“不是要在这儿等你夫君来接你回家?” 傅嘉鱼如今是铁了心要与李佑断绝情爱,用力挣扎着挥开他的钳制,柔弱如她,从未做过忤逆他的事。 今时今日,她只有紧咬牙关,才迫使自己一鼓作气势如虎。 “李佑,你放开我,我夫君看到了会多心。” “傅昭昭,你何时学会如此牙尖嘴利了?”听她提起那个所谓夫君,李佑心头登时不悦,又怕伤着她,放柔了语气,哄道,“昭昭,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吃醋,恨我养了外室。我可以答应你,日后再不提让她进府的事,如此,你可满意了?” 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在她面前,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 傅嘉鱼差点儿被他气笑了,难道事到如今,他莫不是还以为她在闹脾气么? 她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解释,飞快从他身前逃离,不管不顾的冲开那些婆子们的禁锢,往外跑去。 望着那道绝情背影,李佑脸上凝聚着滔天怒火,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世子身上的杀气…… 还是宋氏率先反应过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人给截回来!” 一堆人手忙脚乱的追了出去。 “谁若再敢动傅小姑娘,就从我老婆子身上踏过去!” 闻讯而来的崔老太君拐杖用力拄在地上,一把将傅嘉鱼护在身后,止住了卫国公府一大家子鸡飞狗跳的婆子丫头。 跟着崔老太君一块儿过来的疏星连忙将自家姑娘护在怀里,低声道,“姑娘莫担心,月落姐姐已经想法子去了大门口寻姑爷。” 傅嘉鱼想起她那挂名夫君,定了定心神,“嗯……” 有了崔老太君作保,宋氏也拿她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崔老太君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往府外走去。 路上,崔老太君也忍不住询问,“孩子,你当真已经与人成婚了?” 傅嘉鱼红着脸点点头,只好扯谎,“其实徐公子才是娘亲为我早早订下的婚事,他拿着娘亲的信物来寻我,我见他踏实本分,便答应了。不过老太君放心,我们并不是无媒苟合,我们是官媒里的张娘子亲办的婚事,只要去官衙一查,便能查到我们二人的籍户。” 说到张娘子,崔老太君也松了口气。 她怕就怕小姑娘年纪小,又这般有钱,恐被有心之人哄骗了去。 如今听她言辞里对那位夫君颇为赞誉,便也道,“张娘子在东京名声极大,你说他来接你,可让他带了媒人过来?” 傅嘉鱼一愣,她那时太慌了,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崔老太君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这孩子到底还是太小了心思浅,遂安抚的按了按她的小手,笑道,“无妨,有我在,我倒可以替你解释解释。” 崔老太君德高望重,若由她出面来替她解释,众人都会相信她。 傅嘉鱼越发感激这位老人家,其实她早就知道崔老太君今日会来府上,所以才想到拉她下水……否则以宋氏的性子又岂能轻易放过她去。 崔老太君笑盈盈的拉着她出了国公府大门,果然,大门口已经停满了数十辆马车。 其中最豪华的莫过于最前头那辆雕花紫檀镶金嵌宝的大马车,十几名玄鹰卫守在马车四周,很是声势浩大。 马车前头,悬挂着一枚金牌,上头篆刻着一个“安”字。 安家在东京虽只是小小一个侯爵,不过前有安贵妃,后有安王殿下,使得安氏越发富贵尊崇起来。 如今城中,若论权势,唯有钦天监那位佞臣苏梦池能与安家稍作抗衡。 这么多权贵来国公府凑热闹也就罢了,可谁也没想到,安王殿下竟也亲自前来。 也不知安王殿下到底是什么心思。 来看热闹,还是也对傅家小娘子感兴趣。 在这皇城之中,谁都会看眼色,安王一出现,众人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于是纷纷往后靠,将安王的马车显露在最前头,先看看形势再说。 国公府前,人潮拥挤,不少百姓也来围观,细雪漫漫,所有人伸长脖子往大门口张望,都想看一看传言中傅家那位琉璃美人。 崔老太君感叹道,“连安王殿下都来了。孩子,今日踏出这道大门,日后的路,你可要小心谨慎的走才是啊。” 傅嘉鱼从小到大被拘在国公府,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小脸煞白。 她下意识紧紧牵着老太君的手,脚步原想后退……可一想到梦中那些可怕的场景,又生生忍住了心底的恐惧。 “老太君,我不怕的……” 她嘴角浮起一个乖巧的笑,提起裙子,微微向前,迈出了那道禁锢了她十一年的高大门槛。 一时间,无数双漆黑的眼睛齐刷刷的向她看来。 “难道,她就是傅小娘子?” “她生得可真美啊!” “那身素白的锦衣长裙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玉雕的小仙娥!我还从来没见过穿得这么朴素还这么惊艳的女子!” 随之而来的惊叹之声仿佛层层涟漪,在人潮中荡漾开去。 第28章 安王殿下 燕翎打起车帘一角,沉黑的视线探出车厢,落在那张欺霜赛雪的精致小脸上,别有意味的勾起嘴角,“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傅嘉鱼紧张不已,她不识得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更不懂他们今日来这里的用意。 她只想快些找到徐玄凌,跟他一起离开。 她抿了抿唇角,颤抖的长睫轻轻一动,往人群中看去。 清雪不大,料峭的寒风将她小脸吹得僵冷,斗篷上的帽子也垂落在身后,她顾不得帽子,鬓发微乱,更添了几分凌乱美。 不远处,月落兴高采烈的对她招了招手,“姑娘!” 透过雪帘,傅嘉鱼定睛看见她身侧立着的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即便那张脸实在丑陋,可只要看见他,她便无法克制的高兴起来,更令她意外的时候,张娘子也在男人身边。 她满脸喜悦,原来他不但信守承诺过来接她,还贴心的带了张娘子,这下,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从昨日起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快了起来。 “夫君!”她弯起双眸,提起裙摆,开心的朝男人飞奔过去。 燕珩面色沉静,亦缓缓向她走去,他双眸淡淡的望着那一抹倩影,嘴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 后来无数个岁月里,他时常会想起这一幕。 那被众星拱月的小姑娘,一袭素白长裙,是怎样欢欢喜喜的奔向他的怀抱。 如果他早知自己将来会将她刻入骨髓,他一定会在今时今日,将她拥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傅姑娘——且慢。” 傅嘉鱼被人生生拦在半路,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儿站立不稳。 是徐玄凌不知如何动作,长臂一展,将她身子扶正。 力道恰到好处,没有伤到她,却也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 她眨了眨长睫,有些晕晕乎乎的看向身边的男人,他刚刚是怎么过来的?飞过来的,还是…… 然而不等她深究,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掀起帘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参见安王殿下!” 众人恭敬下拜,彰显了此人的身份。 傅嘉鱼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抬起小脸,人畜无害的对他行了个礼,“民女见过安王殿下……” 安王以仁义待百姓,仁德之名在朝中十分出众,又被称为仁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燕翎审慎的眸光扫过傅嘉鱼,还有她身边那个并未行礼的丑陋男人,笑着让众人起身,“这位,就是你那位已成婚的夫君?” 傅嘉鱼红着脸,点点头,“正是。” 四周又开始议论起来。 “这么丑的男人,倒是世所罕见。” “傅姑娘的眼神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难为我家公子听到消息便赶来,没想到她竟嫁了这么个奇丑无比的夫君。” “傅姑娘莫不是在故意骗我们的罢?” “退了国公府的婚,又故意找个丑男人做挡箭牌,她这是想自己守着谢家的财库?这倒是一手好棋啊!谁说傅姑娘是个没有脑子的琉璃美人?我看她聪慧得很呐!” 燕翎视线落在燕珩身上,冷冷打量,总感觉此人有几分面熟,不过他面上烧伤的疤痕纵横交织,看着格外恶心,还算完好的左脸上也有一些刀剑留下的伤疤,总之,这样一张面孔,绝不是姑娘家会喜欢的。 而且,夫妻两个瞧着生分,根本不像新婚夫妻,这其中,莫非有什么猫腻? 他堂堂一个皇子王爷,今日若拿不下傅家小娘子,输给这么一个丑男人,岂不是让人笑话。 燕珩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自嘲的勾了勾唇,目光淡漠的看着燕翎。 这么多年过去了,燕翎成熟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红着眼举着剑吼着要杀了他的青涩少年,只是,如今的他身上满是骄矜之气,大概是被那位九五至尊宠得失了分寸,变得越发倨傲起来。 可惜了,现在还不是与燕翎对峙的时候。 燕珩只看了他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乖顺的做他的挂名夫君。 在燕翎打量自家主上之际,张娘子便已经心悬一线,生怕安王将主上认出来。 没等她放松,下一刻,就听燕翎后退一步,沉声道,“来人,请傅姑娘的夫君到本王府上坐上一坐。” 张娘子手指一紧,顿时捏紧了帕子,眼看安王咄咄逼人,吩咐身边玄鹰卫将主上团团围住,大有主上不去,他便要动武的意思。 她冷汗都下来了,有些按奈不住,想冲上前去相助。 然而,不等她冒险。 就见傅嘉鱼怯生生道,“安王殿下……我想……我和夫君与殿下无亲无故……今日还是先不去殿下府上了……我们还有旁的事要忙。” 燕翎面色沉黑,“何事?” 傅嘉鱼无辜道,“夫妻之事,难道也要与殿下说么?” 张娘子差点儿扑哧笑出声来,夫妻之事……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何为夫妻之事? 众人哄笑,燕珩却侧过脸,看向身边早已瑟瑟发抖,却仍旧挺立脊背的小姑娘,有些意外。 她自己害怕成这样,却还想着保护他? 头一次被女子忤逆,燕翎脸色不太好看,声音越发冷酷,“怎么,连本王的盛情你们也要拒绝?” 他是久居上位之人,气势不比常人。 傅嘉鱼被他威严的语气吓得往自己夫君身后一躲,小手颤巍巍的揪着他的衣袖,只探出一个小脑袋,倔强道,“民女并不是忤逆殿下,只是殿下太过强势逼人,难道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们夫妻就一定要去殿下府上么?这世上,断然没有这样强人所难的道理。” 燕翎难得被一个干净无害的小姑娘气得哭笑不得,他又再次看那丑男人一眼,眼尾含着几分阴森的浅笑,不动声色的递给侍从一个眼神。 那侍从会意,眉毛一横,“哪儿来的刺客,竟敢当众刺杀殿下!来人!把他拿下!” 说着,拔出手里的长刀,直直的向傅姑娘身前的男人砍去! 傅嘉鱼没想到外间世道如此险恶,安王殿下强权逼迫不成,竟一盆污水直接倒下来! 第29章 变故突生 她吓得双眸发直,浑身冰冷,却也没忘挺身而出,挡在徐玄凌身前,保护他不受伤害。 刀锋凛冽,冷风呼啸,卷起无数雪花。 傅嘉鱼用力闭上眼,只感觉耳边安静了好一会儿。 那长刀刺入骨肉,扑哧作响,血气弥漫,疼痛却并未袭来。 她呆怔了好半天,才睁开眼,直直对上一双漆黑潋滟的桃花眸。 那把长刀穿过他单薄的肩胛骨,鲜艳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滴落。 他却好似没有感到痛一般,破碎的弯了弯唇角,低声道,“你没事吧?” 傅嘉鱼瞳孔一缩,心跳几乎停跳,她用力抓住男人的双手,蓦的双眼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她嘴唇发颤,几乎口不能言,“我……没事……徐公子……你……你怎么样?” 男人抽了一口气,又云淡风轻的笑,“我还好,死不了。” 这样怎么会还好! 他命都快没了! 那些血,让傅嘉鱼浑身发抖。 眼睁睁看着他昏倒在自己怀里,她愣了愣,无助的呼唤着月落和疏星,漫天大雪里,抱着男人坐在雪地上,绝望的哭道,“快来人,救救他!求你们帮我救救他!” 崔老太君已经急急的走了过来,见男人伤势严重,便老脸一冷,叫了人,“还不快去请大夫!” 张娘子皱着眉,沉着脸,从人群里走出,冷笑一声,朗声道,“我张娘子在东京混迹多年,能证明他不是刺客,他只是住在甜水巷里的一个文弱书生,在私塾里做教书先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安王殿下这般不分黑白,直接当街行凶,难道就不怕陛下知道吗!” 崔老太君语气森冷道,“是啊,我老婆子也是头一回见有皇族宗室为了抢一个小姑娘,直接杀人的,安王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 燕翎嘴角一沉,“本王没有那个意思。” 崔老太君横眉冷目,“那殿下是何意?” “本王——”他自然不肯承认他是恼羞成怒,才动了杀念。 “呵,既然殿下不肯承认自己的错,那我老婆子今日就去宫里走上一遭。” 崔老太君话一落,燕翎脸色一阵铁青,扯了扯嘴角,赔笑道,“老太君,本王也没想到误会了他,老太君放心,本王会让最好的医师替他治病,绝不会伤了他的性命。” “不必了,殿下的医师,他区区平民百姓,倒也担待不起!” 崔老太君白他一眼,既然安王肯让步,她也不做纠缠。 命人将那男子抬进马车里,对满脸泪痕的傅嘉鱼道,“孩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先拿着。” 傅嘉鱼失魂落魄的点点头,眼眶通红的对老太君道了谢。 “好在公子的伤在肩头,性命无虞,姑娘莫伤心,要冷静才是。”张娘子神色凝重的走过来,眸中闪过一道痛色,也跟着一道上了马车。 傅嘉鱼抿着唇线,泪水还挂在睫上,却似忽然长大了一般,定定咬牙道,“我知道,我要救他。” 国公府大门前熙熙攘攘,傅家小娘子为护丑郎君,手忙脚乱,几十辆马车却岿然不动,无一人肯出手相帮。 几百双眼睛淡漠的看着那辆破败的乌蓬马车,缓缓往甜水巷驶去,人群这才散得干干净净。 一场闹剧总算结束。 李佑俊脸一片阴沉,僵硬的站在风雪里,冷眼望向那辆马车。 他仍旧心怀不解,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是永远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吃醋,伤情,难过,使小性子都可以,怎的就闹到了与他人成婚,与他决绝的地步? …… 风刀霜剑,吹得人内心寒凉。 傅嘉鱼一路上攥着男人的大手,半点儿也不敢松开,只有感觉那手心还存有温度,一颗心才能安稳。 张娘子瞧着傅嘉鱼担心的神色,又悄摸打量主上惨白的脸颊,内心哀叹一声。 主上的命实在太苦了些…… 同是天家血脉,却是天冠地屦,这般云泥之别。 万幸的是,今日国公府混乱,安王也没有将主上认出来。 “傅姑娘,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话是这么说,小姑娘嘴唇却微微颤抖,眼神里一直惶惶不安。 张娘子看在眼里,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好。 马车到了甜水巷,雪还在下,天气越来越严寒。 这一日下来,傅嘉鱼身上十分狼狈,此刻素衣染血,连头上的发髻都松散了,鬓发垂落下来,散在脸颊上,让她看起来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哪个小姑娘遇到这么大变故不手忙脚乱方寸大乱的? 至少此刻她还能安稳冷静的坐在马车里,就已经赢了东京大半女子。 张娘子上下打量她,越看越满意,笑着安慰道,“这儿就是徐公子在东京的家,宅子不大,只一进,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厢房,正屋宽敞,是徐公子留给姑娘你的。你们先进去吧,这旁边榆柳巷就住着一位神医,我现在就去请他过来一趟,有他在,徐公子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傅嘉鱼明白,从今日开始,她便再也不能像个小孩子依靠他人。 无论什么,她都要靠自己坚强。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弯了弯眉眼,诚心感激,“昭昭多谢张娘子帮衬,日后昭昭定会答谢娘子今日之恩情。” 张娘子掩下眼底担忧,嘴角含笑,人已下了马车,“都是街坊邻居,说什么谢不谢的,姑娘真是客气了。” 傅嘉鱼心中牵挂着徐玄凌的伤势,也没与张娘子多寒暄,连同疏星月落一起将受伤的徐玄凌送进院子。 进了院子,她才发现,原来徐玄凌有个名叫莫雨的随从,生得人高马大,见她们搬动男人不易,急得随手便将昏迷中的男人抱了起来。 “哎呀,公子怎的伤成这样!上个月月钱还没发,他可不能死!傅姑娘,你且放开,让我来就行!” 傅嘉鱼傻乎乎的瞧着男人,愣在当场,“你是徐公子的人?” 莫雨傻不愣登的笑道,“是啊!傅姑娘,公子一早就吩咐将主屋留给你,你看,现下我要将公子送哪个厢房合适?” 第30章 姑娘与公子是夫妻 人都快没了,莫雨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真不知有这样的下人于徐公子而言是福还是祸。 月落也看出莫雨不太靠谱,问道,“姑娘,你看我们该如何安置徐公子?” 主屋宽敞,厢房有些小,而且光线也不太好,不太适合养病。 傅嘉鱼心乱如麻,此时也没有空想太多,便支支吾吾道,“正……正屋。” 莫雨一听,高兴麻利的“哎”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带着男人进了房。 傅嘉鱼跟在后头,踏过门槛,进了屋子,见这房间虽简陋,却布置清雅,简单的落地花罩将房子分割两处,外间置有实木桌椅书案,里间便是一张垂着绣帐的雕花架子床,即便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豪华精致,却是精心按照女子的闺房来装扮的,看得出来,房屋主人在这间屋子里的用心。 她顿了一下,又想起他义无反顾的替自己挡下那一刀,他们分明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他就那么冲过来,也不怕死…… 第一次有人为她如此付出。 她叹口气,心底涌起一阵无言感动,坐到床边,看着那把长刀还插在他肩头上,眼泪不受控的流了出来。 莫雨摸了摸鼻尖,立在一侧。 这小院儿里,从未有过女主子,这还是他头一遭见主上的女人,小小一团,花容月貌,就是太爱哭了些,生得这般貌美,看起来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女娃娃,这样的姑娘能成什么事儿? 主子虽然体弱多病,那也曾是在沙场上打过滚儿的铁血男儿。 这姑娘将来未必经得住主上的凶猛。 他嘿嘿笑了两声,知道张娘子已经去请了神医,却还是有些等不及,“傅姑娘,那啥,我莫雨是个粗人武夫,身上经常受伤,所以略通医理,这伤我刚看了一下,在我看来不算什么大啥事儿,让我先替公子处理一下再说。” 说着,人走到床边,抬手便将那长刀拔了出来。 长刀一出,鲜血便潺潺而涌,床上男人豁然睁开双眸,还没说句话,又生生疼得昏了过去。 傅嘉鱼主仆三人都看呆了,惊得脸色一白。 “莫雨,你……你疯了么!大夫还没来,你就这么把刀拔出来,是嫌你家公子死得不够快吗?” “傅姑娘放心,公子死不了,他还欠我月钱。” 莫雨浑不在意,又大大咧咧将男人衣襟掀开,露出一片精壮白皙的胸膛。 傅嘉鱼眸光呆怔,没想到看似瘦弱的男人,胸膛却……很……很是健壮。 她自小养在深闺,哪见过如此阵仗,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好半天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回避眼神。 莫雨顺手将放在手边的纱布药瓶子拿起来,对准伤口,一阵熟练包扎。 跟着主上这么多年,这种活儿他是做惯了的,这点儿伤口算什么,想当初,将军崖一战,何其血腥,主上一夜间接连斩杀数千逆臣贼子,最后力竭被擒,受的伤比今日不知严重多少倍。 脑子里回想起将军崖一战的凶险,莫雨一向吊儿郎当的俊脸也多了几丝沉重。 他替床上昏迷的人将衣襟扯得更开些,主上身材这么好,藏着掖着做什么,平日里他没这么大胆子,今日嘛……不一样。 莫雨悄悄回头打量一眼别开脸的傅嘉鱼。 小娘子脸颊绯红,不知是不是羞的。 主上行事,自有他的目的。 傅姑娘身后背靠的是谢家财库,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主上今日在国公府门前替傅姑娘挡这一刀,挡得很是值钱。 他可不能误了主上的大事。 “傅姑娘与公子是夫妻,有什么不能看的,反正公子昏迷着,姑娘想看就随便看,看个够。”他翘起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蔼的微笑,“我这人粗手粗脚,不会给人穿衣,一会儿还要劳烦傅姑娘替我家公子将衣服穿穿好,丫鬟不能近身,我家公子他对别的女人过敏。” 傅嘉鱼脸颊登时一阵滚烫,“你……你胡说什么,你是他的下人……还是你……你来。” 莫雨咧着嘴角,“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莫雨……” “姑娘莫叫我,我听不见。” 说完,人已经阔步出了正屋。 “这随从,瞧着怎么这般不靠谱。”疏星走上前来,往床上看了一眼,到底是姑爷,又慌忙将目光移开,“姑娘,奴婢和月落姐姐去看看这院子,烧烧热水,收拾收拾物件,看今夜怎么歇息,姑爷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得换身衣服擦洗身子什么的。” “好。”傅嘉鱼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叶子,“从国公府出来得急,什么东西也未能带出来,月落姐姐,你带疏星去附近商户转转,该添置的东西先买上。” 天色已经不早了,从国公府一路驾车来甜水巷,到的时候夜幕将将降临。 天光最后一丝余亮洒在乌黑的瓦片上,眼看便要宵禁。 月落不想走,“姑娘一人在此,奴婢不放心,还是疏星先去,奴婢在这儿守着。” 傅嘉鱼知她在担心什么,笑道,“徐公子他都这样了,还能对我做什么呢?更何况,他为了护我,连命都不要了,我也该在此照顾他才是,月落姐姐,辛苦你生着病还要替昭昭劳累一趟。” 月落眼眶微红,摇摇头,“奴婢不辛苦……只要姑娘能好好的,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月落在此间年岁最大,如今已二十有五,是当初在谢迎身边伺候过的丫头,心思玲珑剔透。 从谢家到李家,她一路护着自家小主子走过来,还是头一回看小主子住进这么……贫穷的小院子,床上躺着个生死不知的男人,门外是个不着调的随从,只怕老鼠进来见了都想接济一二。 她怨恨李家薄情寡义,更多的,则是心疼眼前的小姑娘,以后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去走…… 傅嘉鱼摸了摸她冰冷的手背,唇边含笑,“月落姐姐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疏星一人也忙不过来,你去帮帮她也好。” 第31章 做主和离 月落无奈,只得起身与疏星一道去忙碌。 两人在屋中的衣柜中翻找了一下,倒是找到了几床干净柔软的新被子,还有女子所穿所用的衣物。 想来这一切都是徐玄凌提前准备好的。 别看这院子简陋,比不得国公府雕梁画栋,但物件儿准备得还算齐备。 说明他是个十分细心周到之人,只是他终究是个男子,对女子所用之物知道得并不多。 月落打点了一番,便觉得还是得出去一趟。 “姑娘,姑爷身上的衣服——” 傅嘉鱼脸颊微红,心里想着莫雨临走前说的话,“我……我来就好。” 月落深深往徐玄凌那处看一眼,心底对这位姑爷的长相相当不满意,“姑娘,那我们先出去了,你小心些。” “嗯,去吧。” 两人一走,傅嘉鱼身子便软了软,挺直了一日的脊背,在此刻瘫软下来。 屋中光线很暗,她小手扶在床边架子上,脑子昏昏沉沉的,目光刚落在男人包扎好的胸膛上,视线一烫,急忙移开。 就连李佑的身子,她都没见过,遑论别的男子。 可他总不能就这么睡着,屋子里冰冷严寒,没有上好的炭火,也没有烛光。 再这么下去,只怕他伤势未愈,又要添上新病了。 傅嘉鱼紧了紧手指,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伸出指尖,拎着他的衣襟替他将衣服拢好,其间手指不小心碰到他胸口绵滑的肌肉,慌得忙缩回来,“徐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床上男人自然没有回应,剑眉高高皱起,睡得也不太安稳。 他脸上全是丑陋纠结的疤痕,昏暗中乍一看犹如鬼魅,她心跳加快速急,也不敢多看一眼,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他是个人,他是个人,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男人放在床边的大手骨节分明,冰冷如雪。 傅嘉鱼收回目光,小手擦过他的手背,脸上登时一阵通红。 她咽了咽口水,脑子里越发同浆糊一般。 今日兵荒马乱,发生的事情太多,一开始因为紧张害怕担心他会死,根本没想太多,此时此刻,屋里只剩下她与徐玄凌二人,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长到十六岁……这还是她头一遭与一个外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想到此,傅嘉鱼耳根子热了热,身上狐裘染了雪,带着湿重的寒气,她也不敢脱下,反而将自己拢得更紧。 好在,没过一会儿功夫,张娘子引了个胡子花白的老爷子从院子里走了进来。 外头风冷,雪又大了些。 傅嘉鱼听见脚步声,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意,“张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姑娘害怕了吧?别慌,我这就把灯都点上。”张娘子温柔一笑,抽出火折子,熟门熟路的将房间里的灯烛都点上,又对身侧的老爷子道,“宋神医,劳烦您替徐公子看看。” 光线亮了起来,昏黄的烛光里。 宋神医童颜鹤发,淡淡的往床上一看,随后便动作干净利落的在床前坐下来,掏出脉枕,搭上男人的脉搏。 傅嘉鱼局促的从床边站起,只感觉身子沉甸甸的。 她忍住眩晕的感觉,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宋神医仔细检查过男人身上的伤口,又重新将伤口包扎好,这才沉声道,“这位公子身上的刀伤倒不碍事,只是他的痼疾却极为麻烦,若不潜心医治,只怕命不久矣。” 张娘子抿唇不语,眸光斜视,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傅嘉鱼。 傅嘉鱼一愣,“神医,他怎么了?” 好好一个人,只是身子柔弱了些,怎么就命不久矣了? 宋神医脸色凝重,叹口气道,“他脉搏虚浮,极软而沉细,按之乃得,举手无有,这是典型的阳虚之症,寻常疾病万不会如此严重。老朽刚刚仔细听了他的脉搏,再看他脸色,想来,他这是中了什么剧毒,经过诊治,却又未治根本所致。” 傅嘉鱼不敢相信,双眸紧了紧道,“所以他已经病重到活不了多久了?” 宋神医点头,“是的。” 傅嘉鱼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下意识道,“求神医救他……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宋神医眸色深了深,笑道,“敢问姑娘是这位公子何人?” 傅嘉鱼嘴唇轻颤,“我……我是他娘子。” 宋神医捋了捋长须,借着烛光看了一眼小姑娘担心如焚的表情,嘴角笑意加深,“那老朽省得了,公子这病不是一日促成,更无法一日根治,这药方子里有几味昂贵药材,需得日日煎服,若姑娘肯为夫郎治病,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神医!”傅嘉鱼慌忙点头应下来,“是什么方子,我这就让人去买药!” 宋神医坐在桌前,刷刷写下三张药方,又留下一颗乌黑的救命药丸,交代了几句,意味深长的与张娘子对视一眼,张娘子才将人送走。 莫雨揣着金叶子去买药了,这么多年,第一回拿金叶子去买东西,他雅痞的俊脸上都是灿烂的笑意。 傅嘉鱼心口紧绷,她长这么大,一心一意在讨好李佑上,即便心里委屈伤心难过,可哪里遇到过这些有关生死的大事。 虽说一开始她看重徐公子,也的确有几分他病弱好控制的缘由,可当真要他死,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一颗心惶惶的跳动着,双眼早就红了,眼泪悬在眼睫上,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张娘子见她哭得可怜,于心不忍,柔声道,“若不然,这桩婚,我做主替姑娘与徐公子和离了吧?” 废太子的这条复仇之舟不是谁都坐得,她想再给傅嘉鱼一次选择的机会。 傅嘉鱼怔愣的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不安道,“张娘子,你说什么?” 张娘子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姑娘是谢夫人的亲女儿,日后还有更敞亮的前程,即便没了卫国公府,这东京还有数不清的权贵愿与姑娘结亲,徐公子他……体弱多病,又命不久矣……姑娘何必在他身上浪费财力。” 第32章 我能救他 傅嘉鱼脑子里如同一片乱麻,可善良如她,绝对做不到对徐玄凌的病坐视不理,“没事没事,我可以救他……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什么大事。” “姑娘当真愿意帮徐公子?” “我愿意的。” 他都肯拿命来护她,那她为他出钱治病,又有何难? 傅嘉鱼流着眼泪抿了抿唇,又语气坚定道,“虽然我与徐公子并无感情,但……我才用这桩婚事挡住了卫国公府,如果我们现在和离,只怕卫国公府不会放过我,我才脱身,岂能又没有骨气的回去?” 张娘子“害”了一声,眼眸晶亮的笑了起来,爽朗道,“倒是我小肚鸡肠了,姑娘且照看着徐公子。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那什么,我家就住在隔壁不远,姑娘若得闲,可以随时来找我说说话也行。” 傅嘉鱼感动的眨了眨眼中水雾,娴静起身,端庄温柔的行了礼,随后送张娘子出去。 她在大家族待得久,一身森严的礼仪规矩,比宫里的公主还要严格。 几日几夜的未曾好好休息,又兵荒马乱了一整日,现下紧绷的心神一松懈,风寒上脑,滚烫袭来。 她转身回屋,却是脚步虚浮,身子一软,就这么晕倒过去。 张娘子急急的伸手去接人。 却见那道颀长身影不知何时清醒过来下了床,长臂一伸,用力将小姑娘纤腰揽在怀里。 张娘子一怔,抬眸看见男人森冷凛冽的下颌,薄唇抿成一线,还有那张惨白可怖的脸。 “殿下——” “你先出去。” 张娘子欲言又止,想笑,“殿下,你的面具……” 男人抬手抚上右脸,眉峰锁紧。 “妾身先出去了!” 张娘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正屋。 回想起傅姑娘娇软的身子落在主上怀里那一幕,嘴角微扬,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到院门口,却瞧见莫雨顶着风雪提着几个药包傻不拉几的蹲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目光遥遥,不知在看什么。 张娘子屈了屈腰,“你在看什么呢?” 莫雨头也不回的说,“我在看卫国公府有没有来人,好替傅姑娘先挡着。” 张娘子仰头笑道,“你放心,国公府不会来人,至少今日不会。” 莫雨这才纳罕的回过头来,“为什么?你难道就不怕傅姑娘只是一时负气,因为一个外室,才故意同国公府使性子闹脾气?若国公府派人来接,又或是那位尊贵的世子爷亲自过来向她赔罪,只怕傅姑娘就会舍下我们公子,头也不回的回国公府去。” 张娘子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傅嘉鱼住在卫国公府养尊处优十多年。 就这么出来跟着主上过苦日子,她未必熬得住。 再加上还有谢家在,她迟早是要接管谢家财库的,谢家商号遍布整个大炎五湖四海,她若想回国公府,又或是舍弃了公子,去谢家,去承恩侯府傅家,哪个不比现在这个简陋得四面漏风的小院子强? “可我总觉得——”张娘子抬眸看向半空中洋洋洒洒的雪粒,狡黠勾唇,微微一笑,“这一次,她不会。” …… 而此刻,灯火通明的卫国公府里。 送走了所有来客,宋氏又是赔笑又是道歉才平息了今日风波。 到了深夜,一大家子聚拢在濯缨阁,神态各异。 东京虽大,可傅嘉鱼离开国公府的消息还是如一阵风似的传了出去。 好在谢家那位吴掌事上个月出门理账去了,现今不在城里,不然,谢家也势必要上门来闹上一闹。 “你们办的都是什么狗屁之事!她一个姑娘家,养在深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得了门,还与外人成了婚?你这个做主母的,到底是怎么管教后宅子女的?!” “还有你!男子冠礼,何其重要,你却跟你那个下贱的外室,在国公府里偷情苟且!” “你丢的是我卫国公府的脸面!在你心里,到底是功名重要,还是那个女人重要?!” 李佑抿唇不语,神色冷酷。 卫国公李立良见他半晌打不出个闷屁来,就知他心底爱极了那个江氏,越发满身怒火,坐立难安,接连将宋氏与李佑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后实在气不过,直接扔下一句就走,“明日,天一亮,李佑你亲自去将昭昭给我接回来!” 李立良很少动怒,这些年用金银堆砌,种花养鸟玩古董,养出了些恬淡性子。 若不是为了国公府将来的前程和荣耀,他又何至于生这么大气。 国公府仰仗着谢家进供的九龙夔纹鼎才有今日之尊荣,宋氏这妇人之见,岂能明白傅嘉鱼于国公府的重要性! 李立良一走,宋氏面色难看至极,坐在玫瑰椅上,好半晌没开口说话。 几个姑娘陪坐在下头,李佑与李烨,还有二房的李璟也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李烨似笑非笑,眼里含着些讥诮。 李璟一贯沉默寡言,不爱言语,也就跟母亲王氏一样呆坐在椅子上,定定的看着宋氏,一言不发。 虽然他已经看出了今日之后也许国公府会大变样。 但这一家子靠宋氏过活,他还要读书出头,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去得罪宋氏。 李佑神情恍惚,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晚烟就坐在那几口红木箱子旁,小手摩挲着里头那串南海珍珠缀成的项链,眼里都是贪婪。 房中气氛凝结,李晚宁见无人开口,试探道,“母亲,难道我们真要让二弟屈尊降贵去接一个商女回来?” 宋氏嗤道,“她想得美!她闹这么一通,无非就是想让我儿对她低头,我若让佑儿前去,岂不遂了她的愿,打了我国公府的脸?佑儿是要考功名的人,娶她已经够让我儿丢脸的了,还要去求她回来?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李晚宁笑道,“母亲别动气,小心伤了身子,最后苦的是自己。” 宋氏冷笑一声,神情还算冷静,“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呐,我养她十一年,以为她已经被我养成了一条听话乖顺的狗。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背着我闷声干大事儿,居然也敢与我儿退婚,她也配?” 第33章 等她回来求他 李晚宁出身高贵,又与江氏交好,所以向来打心底里看不起傅嘉鱼,听母亲这么一说,眼神冷了几分,也鄙夷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昭昭竟然会生出这种心思,国公府待她难道还不够好么?吃穿住行,穿着首饰,国公府有哪儿亏待过她呢?她只怕还不明白什么叫士庶有别,在大炎,士农工商,商最卑贱,这么多年,若不是国公府给她体面和地位,她以为她能安安稳稳在东京做一个名门贵女?像她那样的孤女,没有父母倚仗,早就不知嫁到哪个商户人家做妾去了。她啊,真是是不知好歹!没见过世面!不知人心险恶!以为去了外面就能海阔天空了,只怕也是被男人给骗了也未可知。” 李晚烟艰难的将视线从那箱子里的金银首饰上移过来,立刻顺着李晚宁的话冷嘲热讽道,“母亲大姐姐说得对,我听说,她那个夫君长得又凶又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上他的,眼光这样差,她别是真被人骗了吧?” 李晚宁心气儿总算顺了顺,要是傅嘉鱼出去过得好了,或是攀附上别的优秀男子,她只怕真会呕出血来,只可惜,她那夫君她在大门口亲眼瞧见过,真是丑得无法形容。 她笑了笑,又想到自己的夫君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股优越感顿时油然而生,“骗了更好,那样她才知道谁才是对她最好的。” 李晚烟忙努了努嘴,讥诮笑道,“看吧,她迟早会后悔踏出我们国公府门槛儿的。二哥哥,你千万别去接她,等她在外头受了苦,吃了亏,自然而然就想起国公府的好来了,到那时,她只怕得求着母亲让她回来,滚回来认错!” 一个滚字,让李晚烟说得咬牙切齿,那埋藏在心头的嫉恨总算得到了宣泄。 听大家七嘴八舌的这么一说,宋氏也解了气,“宁姐儿和烟姐儿说得不错,佑儿不可低头,要低头,也是她傅嘉鱼低头。” 傅嘉鱼就是她养出来的一条狗,狗就是狗,不管怎么样,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今日沸沸扬扬的闹了一通,出了国公府,从高高在上的贵女变成人人瞧不上的商女,只怕现在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等她吃了苦,受了委屈,一定会摇尾乞怜的回来巴巴的求她。 她最了解那孩子软糯胆怯的性子,在外头能扛得过几日? 那个从未离开过她的小丫头,现在应当已经害怕得在哭鼻子了吧? 宋氏弯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明日,请承恩侯府的傅老夫人来府上一趟。” 李晚宁道,“母亲是想让傅家去说服傅嘉鱼?” 宋氏道,“她好歹也是傅家的孙女儿,由傅家出面最好不过。” “还是母亲有主意。”李晚宁缓缓笑了起来,也觉得这法子好。 承恩侯这些年不遗余力的巴结他们卫国公府,靠着卫国公府在朝中也谋了一官半职,否则,以承恩侯府的落魄,东京哪还有傅家的立足之地。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宋氏得意的勾起嘴角,心里没再将此事当回事儿,摆摆手,让大家都回去休息。 众人散了大半,唯有李佑还垂头靠坐在椅背上,单手支在额间,看起来有些烦躁和落寞。 濯缨阁烛光黯淡,比不得昭昭在时亮堂热闹。 王氏让李璟带着李晚珍先走,刻意留下来,抿了抿唇,走到李佑身前,唤了一句,“佑哥儿。” “二婶,何事?”李佑拢着剑眉,大袖滑落下来,微露出腰间挂着的一枚并蒂莲荷包。 王氏认出那荷包是傅嘉鱼的手笔。 小丫头女红不好,为了亲手给她的佑哥哥做荷包,曾专门来找她学习刺绣。 大家一直默认她是李佑的妻子,她绣得那些荷包香囊,做的衣服鞋子,李佑也没怎么拒绝过。 谁曾想,青梅竹马长大的二人,今日会闹到这般地步。 “佑哥儿当真不去接昭昭回府么?” “我——”李佑顿住声音。 让他堂堂国公府世子去给一个小姑娘赔罪,他实在拉不下脸来。 王氏叹了口气,有些话当着宋氏的面她不敢说,不过在李佑面前,她倒是可以劝解一二,“昭昭怕黑又怕冷,她年纪也不大,自己同一个外男在一起,就像烟姐儿说的,大概率是被人骗了,就算佑哥儿你不爱她,婶婶也希望你能看在她也算是你妹妹的份儿上,帮她一把。” “妹妹……” 李佑自嘲的喃喃,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迷茫。 他从未将她当成妹妹,即便他已经要了江氏的身子,在他心里,世子夫人的位子永远是她傅昭昭的。 妹妹这个称呼,让他心脏似被一只尖利的爪子猛地攥住,痛得不是滋味儿。 不过他向来会隐忍,片刻眼底痛色便恢复如常。 只是两片薄唇凌厉紧绷,看起来阴沉得吓人。 “呵,她算我什么妹妹。” 王氏也瞧出了李佑对昭昭的占有欲,嗫嚅道,“婶婶的意思是……她毕竟与你一起长大,你就算心里有了别的女子,也不该放任她不管。” 李佑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婶婶什么意思,婶婶放心,她会回到我身边来的,江氏不过是个外室,我会跟她解释清楚,傅昭昭不是不懂事的人,她长大了,也想拿捏我罢了。” 王氏松了口气,笑道,“是这个道理,昭昭最懂事,佑哥儿你好好解释,她一定会回来。” 李佑淡淡的“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这偌大的濯缨阁。 窗边的罗汉床,床边的贵妃榻,坐落在外间大厅的紫檀木雕花大书案。 每一处,都有她鲜活的身影。 如今,人不在了,此处倒显得十分空落寂寥。 他心烦意乱的闭了闭双眸,再睁开时,眸中弥漫着黑压压的煞气。 傅昭昭今日给他这般难堪,迟早,他会让她回来求他! …… 从濯缨阁离开前,李晚烟眼睁睁看着李晚宁从傅嘉鱼的私库里取走了六匹云锦,三幅古画,还有一套上好的茶具。 她藏在昏暗处,等人都走完了,才冷着脸走出来,啐道,“李晚宁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往婆家拿!哪有嫁了人的姑娘像她那般,天天用娘家的银子贴补婆家的?” 第34章 一碗热粥 碧莲眼珠子转了转,“姑娘,我们还不走么?” 李晚烟烦躁道,“凭什么大姐姐能拿走那么多东西,我却什么也不能拿?昭昭的就是我的,她答应了我要帮我添几箱嫁妆。” 碧莲左右观察了一会儿,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衣袖,“姑娘若想要那只点翠凤形翡翠钗,现下就是个机会,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替姑娘拿来?” 李晚烟不悦的揪起了秀眉,她要的不止这一个首饰。 傅嘉鱼若是一时意气用事也就罢了,要是她当真铁了心不准备回国公府。 那她的嫁妆怎么办? 宋氏那三瓜两枣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小娘那儿屁都没有,更不必说。 所以她逼也得将傅嘉鱼逼回来,逼她回来认错。 “碧莲,你找个机会出去。”李晚烟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就说,傅嘉鱼水性杨花,私德败坏,早已失了身,在二哥哥冠礼之前,就与外男私相授受,珠胎暗结。” 碧莲小脸皱了皱,瞠目结舌道,“姑娘,我们这样做不是将傅姑娘往死里逼么?” 李晚烟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狠厉,“不将她往死里逼,她怎会知道我的厉害?” …… 黑洞洞的夜里,寒风像孩子一般哭嚎。 傅嘉鱼昏睡过去,又被噩梦里那寒冷刺骨的血腥场景吓得惊醒过来。 “好疼!不要!不要!不要!” 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被热油燎出来的恶臭,让她满头大汗的捂住手臂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目光恍惚,神情混乱,手忙脚乱的撩起衣袖,疯狂摩挲着那幼嫩的皮肤,直到看到双手手臂完好无损,没有被滚烫的热油烫得满身是泡,才清醒了几分。 这时,旁边一只大手递过一杯热茶,“傅姑娘,你可还好?” 傅嘉鱼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失魂落魄的抬起头,蓦的看见一张丑陋至极的面庞,登时瞳孔一缩,身子急急往后退去,戒备道,“你……你是谁?” 男人大手僵在半空中,扯了扯嘴角,“傅姑娘这么快就将我忘了?” 傅嘉鱼环顾了一下四周陌生的房间,才恍惚间想起自己已经嫁了人,忙不迭红着脸道,“对不起……徐公子,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一只恶鬼要我的命……” 燕珩淡笑一声,温声道,“我是不是比恶鬼还可怕?” 傅嘉鱼哪敢承认,想是她那声质问伤到了徐公子的自尊心,忍不住垂下长睫,自责道,“没有的事……徐公子只是脸上有疤,并不是十分丑陋……细看之下,公子眼睛眉毛都很精致……而且鼻梁很挺拔……手……也很好看。” 这些都是张娘子告诉她的选男人妙招,想必她这般说,他应该会高兴点儿。 见她说得心虚,燕珩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尊容没有几个人能坦荡接受,不在意的笑了笑,“起来喝药吧,你受了风寒,因发起高烧才会突然昏迷。” “是吗?” “嗯,大夫说,你一直没休息好。” 傅嘉鱼捏了捏眉心,从噩梦醒来,发现自己是书中配角,她确实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屋里已经生起了几盆炭火,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桌上放着一碗粗米粥,一碟糕点,还有两碗乌黑的药汁。 男人清冷的笑了笑,“我的药也好了,我们一起?” 他这张脸,笑起来委实谈不上好看,但却给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傅嘉鱼咬了咬唇,这时才发现男人脸色苍白如纸,披着一身厚厚的大氅,衣襟拢得一丝不苟,正正经经,半点儿胸前风光也未透出来,而她身上湿冷的衣裙也已经换过了,是一套素白厚实的中衣,外间套着一件烟紫色缀毛褙子。 她今日出来得急,除了几片金叶子,什么也没能带出来,这身衣服不是她的。 看这粗糙的布料和老旧的款式,应是徐玄凌替她准备好的。 她脸颊倏的一热,局促不安的抱着怀里的被子,“那个,我的衣服……” 男人道,“你丫鬟替你换的。” 傅嘉鱼眨了眨眼,“她们人呢?” 燕珩语气平静,“月落身子不舒服,忙碌之下差点儿昏倒,疏星带了她去休息,大夫说她身旁需要有人照料。我正好醒过来,便想着,家中人手短缺,你躺在床上也很乖巧,我倒是可以照顾你。” 傅嘉鱼懵了,回过神又觉得不好意思,整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芍药,“可你自己的伤……” 男人却不再纠缠于此,“药快凉了,你今日一天没吃饭,饿不饿?” 傅嘉鱼抿抿干燥的唇,肚子正好没骨气的叫了起来。 咕噜咕噜,在这静谧又窄小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响亮。 男人微勾嘴角,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看来饿了,起来吧。” 傅嘉鱼羞赧的红了脸,潮热的脸颊不知是病的,还是羞的,“饿还是饿的。” 见她要起身下床,燕珩背过身子,只留给她一个宽阔瘦削的后背。 傅嘉鱼紧绷的小脸微微一松,心口提着的那股紧张戒备也渐渐松懈了下来。 徐公子虽然生得不怎么样,但一举一动,却是君子风范,他的端正守礼,让她不免对他多了些好感。 她径直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狐裘,裹在身上,看一眼他身上不比她单薄的大氅,拖着疲惫的身躯,圆滚滚的坐到桌边。 徐公子就坐在她对面,身上那么重的伤,却坐得端正挺拔,犹如劲松。 傅嘉鱼心疼的看他一眼,端起药碗小口喝完,又看向那碗温热的粥。 天色这么晚,想是他让人为她准备的。 难为他拖着一身病骨,一直守在她身旁。 这么多年,她养尊处优的在国公府里做名门贵女,可说白了,也只是国公府里一条听话的狗,被宋氏和李佑他们束缚掌控得没有了自我,他们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未真正尊重过她,爱护过她,疼宠过她。 可今时今日,她却在这半夜里的一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热粥里,看到了一个外人对她真正的关心。 她鼻子一酸,眼神蓦的泛起一片雾气,感动得差点儿失了分寸。 第35章 当做妹妹 小姑娘哭起来软乎乎的模样像个孩子,稚气未脱的脸颊,还带着肉乎乎的小奶膘,一双被泪水洗刷过的澄澈杏眸,湿漉漉的仿佛温驯的鹿,漂亮得有些过分。 燕珩看不得她哭,眉心微拢,将粥碗推到她面前,“怎么突然哭了?” 傅嘉鱼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开口,“今日之事,昭昭要谢谢徐公子。” 燕珩亦将药碗端起来,扬脖饮尽,又笑了笑,“谢我做什么。” 说起来,倒是他要谢谢她才是。 那么娇弱的一个人,勇敢的在安王面前为他说话,光是这份勇气,这丫头便非同一般。 傅嘉鱼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其实是一个很笨拙呆傻的人,知道自己只是话本中的一个悲情炮灰后,她花费了好几日才想到这么一个笨办法,去与国公府做抗争,去离开李佑,去放下自己那段不值钱的爱情。 今日场面混乱,那么多人堵在国公府门口,安王殿下出现在她身前时,她连自己怎么死都想到了。 可她没死,她活了下来,还平安来到了甜水巷。 这一切,她觉得都该是徐玄凌的功劳。 她真心实意的红着眼,郑重其事的对徐玄凌行了一礼,“徐公子,谢谢你肯来接我,还为我挡下那一刀,救命之恩,昭昭当涌泉以报。” 燕珩侧目看着小姑娘微弯的脊背,又看见她长睫毛上滚落的泪珠,只觉得格外心疼,“起来吧,只是,你在国公府生活十一年,为何在今日下定决心与李佑退婚?” 傅嘉鱼泪珠还挂在睫羽上,傻愣愣的重新坐下来,想起李佑对她的冷淡,五脏六腑还是被揪成一团,“他有了外室。” 燕珩抬眸,神色淡淡,“只因为这个?” 看来小姑娘不喜男人三心二意。 傅嘉鱼一噎,诚然,卫国公府尊贵的世子爷,养个外室,收个通房,说出去谁都会觉得无伤大雅,她将来做了世子夫人,成了国公府的主母,府上主君难道只能有她一个女子不成? 可她无法告诉任何人她在书里看到了她成婚后的悲惨遭遇。 更何况,她心底里渴望的爱情是像娘亲和父亲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二忠贞。 她知道,这些话说给任何人听,他们都会嘲笑她异想天开,痴心妄想。 所以她也只是默默放在心里,在知道李佑有了外室后,又沉默着将那个她喜欢了十年的男人,从她心里赶出去。 “其实也不是只因为他的外室,只是我觉得,我与世子不相配就是了。”傅嘉鱼弯起眉眼,“徐公子,你放心,我既嫁了你,便会好好跟你过日子。” 她脸上分明含着笑,一双梨涡,轻轻浅浅,却勾人心疼。 燕珩心口微滞,有些意外的问,“你要跟我好好过日子?” “嗯。”傅嘉鱼眼里多了几分悲悯,殷切道,“我会养好你的身子,让你好起来的。你放心,我除了钱,也没什么别的能拿出手,日后,可能还要徐公子你多教导我日常琐事。” 燕珩弯唇,突然明白了。 这姑娘心地善良,是想安安稳稳的送他走。 至少在他死之前,她不会与他和离。 这小姑娘,太善良了,真的很容易被人骗回家。 好在,她现在在他手里。 燕珩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见小姑娘喝完了粥,脸上那病态的潮红也消散了些,便让她躺回床上休息。 徐家太小了,整个徐家加起来也没有傅嘉鱼在卫国公府的濯缨阁大。 来时她已经看过了,两侧的厢房留给莫雨和月落姐姐他们正好够。 可这样一来,她和徐公子就得住在一间房里。 她是决定了要与他好好过日子,可现下,她还是无法坦然面对他那张脸,更没办法与他同床共枕…… 燕珩看出她眸子里的担忧,“你且睡下,我今夜会先去莫雨房里将就。” 他身体不好,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傅嘉鱼很是过意不去,可她浑身依旧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大抵是连日来的奔波操劳,身子一直还没恢复,人刚坐到床边,眼皮子就有些睁不开了,“徐公子,你的伤还疼么?” “不疼,睡吧。” 他温柔的嗓音好似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傅嘉鱼只感觉自己身子一倒进衾被里,便没了意识。 等床上的人闭上眼沉睡过去,燕珩才缓缓走到床边,低眸,打量着小姑娘算不上好看的睡姿。 她睡得很熟,面色红润,樱唇泛着水色的绯红。 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得仿佛造物精心勾画,两颊艳若春桃,翠羽一般的细眉清丽婉约,尽管双眸紧闭,纤细浓密的长睫还是在她白皙娇嫩的脸上投下两片可爱漂亮的阴影。 他不禁想起,昔年谢迎年少轻狂初行商,一个女子处处受限。 她的第一座赌坊,还是母后用随云剑替她真刀真枪打下来的。 至此,母后与谢迎不打不相识,义结金兰,交好多年。 傅嘉鱼刚出生时,柔弱无骨的小身子被包裹在襁褓里。 年仅六岁的他还抱过她一回。 她太小了,巴掌大一小团儿,晶亮乌黑的眸子黑曜石一般明澈,奶白的小脸冲他乖巧的笑,精致得像一个白璧无瑕的瓷娃娃。 谢夫人玩笑问他喜不喜欢小妹妹。 他那时年纪小,不懂情爱,便说喜欢。 谢夫人又说,要不要妹妹长大了与他做妻子? 他摇头,天真无邪的说,“我不喜欢妻子,只喜欢妹妹,我只要妹妹。” 那时承恩侯府的露华院很热闹,屋中所有大人都笑了起来,笑他傻。 想来,时间真是如快马行鞭,当年她还是个懵懂无辜的小婴孩,如今却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 思绪回笼,燕珩无奈勾唇,谁知缘分竟如此难以言说,一个被许给李佑十年的丫头,竟这样兜兜转转又来到了他身边。 只可惜……他活不了多久,未必能给她安稳生活。 只好还是同从前一般,将她当做妹妹保护。 夜色浓黑如墨,纯白雪粒如盐洒在天地间。 窗棂中有雪色透进来。 第36章 她想来,便让她来 燕珩压抑着喉间的痛痒,忍住那阵猛烈的咳嗽,脸色煞白的替她盖好被子,疾步从房间出来。 莫雨被罚提着水桶,在雪地里孤独站桩,偏头看见自家主子又咳出了血,吓得忙要丢下水桶。 燕珩抹去唇上的血渍,将那股腥甜咽下喉咙,冷声道,“不许过来。” 莫雨有些急,“公子,属下不知错在何处,那傅姑娘是公子的妻子,属下是擅作主张,将公子的衣服扯开了些,可公子是傅姑娘的夫君,身子给她看看又有何妨?” 燕珩桃花眸微眯了眯,一片黑沉沉,“想通了再回房睡觉。” 说罢,转身进了厢房。 莫雨欲哭无泪,可算明白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公子原来不喜欢傅姑娘这样的,他让张娘子暗中牵线搭桥,又在安王面前替傅姑娘挡刀,应当都只是为了傅姑娘背后的谢氏财库来为他的复仇之路添砖加瓦。 公子心里头藏得最深的,只怕还是江姑娘。 只可惜当年徐皇后薨逝,废太子一案兵荒马乱,整个东京百官震动,风云变幻,牵连江太傅一家被拿入狱。 公子重伤被发配墨城,江姑娘也被关进了诏狱。 等公子缓和过来,让人前去营救时,江姑娘已经被人救了出去。 自那以后,他们便失去了江姑娘的踪迹。 这么多年,公子看着越发沉稳,行事狠辣果决,却还是专门拨了一匹人马专门找寻江姑娘的下落,可见公子对江姑娘用情至深。 莫雨将左右两手水桶抬高,目光轻动。 左边是青梅竹马的江姑娘,右边是一面之缘便成婚的傅姑娘。 左高,右低。 罢了罢了,日后他还是懂事些,不掺和公子的情情爱爱了。 …… 傅嘉鱼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光线透过挺阔的漆红支摘窗照进房间,让不大的屋子透着一种舒爽干净的明亮。 比起华丽却压抑的濯缨阁,这个小屋子反倒让她住得十分舒服。 月落和疏星二人守在她床边,见她醒来,纷纷扬起笑脸,“姑娘,你感觉怎么样?身子好些了没?” 傅嘉鱼许久未曾睡过这样一场好觉,神清气爽的坐起身,靠在叠起的枕上,柔柔一笑,“好多了。” 月落莞尔,“那就好,奴婢就担心姑娘在徐公子这儿睡不习惯。” 月落言语里不太喜欢徐玄凌,傅嘉鱼一怔,下意识解释道,“我昨夜睡得很好,不知是不是离了国公府,心情都轻快了许多。月落姐姐,徐公子这里虽是个破旧小院儿,却难得清净。” 疏星见自家主子心情还算不错,手脚麻利的去准备吃食。 月落知道姑娘心疼那位徐公子,也不再说别的,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语气温和如大姐姐一般询问,“姑娘昨日从卫国公府出来,心中就不怕么?” “一开始是怕的。”傅嘉鱼嘴角含着一抹浅笑,“后来就不怕了。” 尤其是看到徐玄凌前来接她之后,那颗心稳稳当当落回了胸腔里。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离开李佑,她也不是没有依仗。 月落幽幽叹了口气,“奴婢昨夜一夜睡得浑浑噩噩的,就担心姑娘心里后悔,那卫国公府无论如何我们也是回不去了,姑娘你可要做好准备,承恩侯府那边怕是要来劝姑娘。听说今日天刚蒙蒙亮,承恩侯府的傅老夫人就被一顶软轿抬进了卫国公府,天亮了人才出来。” 听到承恩侯府,傅嘉鱼身子僵了僵,微微垂下头,心中浮起一抹难言的酸涩。 她父亲傅言溯温润君子,是承恩侯府大房庶子,从小不受重视长大,后来自作主张娶了身为商女的娘亲,夫妻两个一道被家族贬低排挤。 直到父亲与娘亲死去,傅家都不肯认下娘亲这个儿媳,傅老夫人自然连她这个孙女儿也是不喜欢的。 所以这么多年她这个所谓的祖母放任她住在卫国公府,根本不愿来看她一眼,只会利用她来攀附权贵,谋求国公府给承恩侯府提供便利。 在那话本里更惨,她嫁给李佑后不受宠爱,被束之高阁。 傅老夫人亲自来府上教导她如何为人妻子,甚至找了个青楼妓子来教她房中术,让她用身子去讨好李佑,她被吓哭了,不敢看她送来的那些春宫,哭着将妓子赶出了府。 傅老夫人为此动了大怒,扬言要将她和父亲的名字从傅家族谱上除名。 当时她害怕极了,父亲一生敬爱傅老夫人,将她当做亲娘,她不敢让父亲死后还被家族抛弃。 所以不管傅老夫人如何磋磨侮辱她,她都咬牙忍耐了下来。 然而最令她心痛的是,她的祖母,堂堂侯爵夫人,居然给卑鄙无耻的她下那种药…… 那时,她浑身炙热难耐,渴望李佑能救救她,谁知他却因江畔月生病,将她一个人孤身留在皎玉堂里…… 傅嘉鱼自嘲一笑。 那天的皎玉堂空荡荡一片凄凉,门外守着两个蠢蠢欲动的下人。 她死死抵住房门,又咬破舌头,用刀子威胁,才将那两个对她图谋不轨的下人赶走。 她将刀子刺进大腿里,喘息着躺在地上,犹不能缓解身体里的难受,只得跳进凉水里缓解燥热,寒冬腊月的水,冰得要人命。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书里的那个自己是怎么忍过来的。 她得不了李佑的宠爱,傅老夫人便变本加厉的勒令她替李佑纳妾,还将傅家最疼爱的孙女大房嫡长的女儿傅双雁,送到国公府来陪她住下,美其名曰是陪妹妹,其实她们的算盘打得全东京都听见了,无非就是为了让李佑纳了傅双雁。 后来的事,太过难堪。 傅嘉鱼不太想继续回忆,沉了眸子,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低声道,“无妨,她想来,便让她来。” 月落瞧见自家小主子眼底那从未有过的沁凉,心头紧了紧,又担心她着凉受风,忙取来厚实的衣物和狐裘,替她更衣梳洗。 第37章 我不回去! 看着空落的首饰盒子,月落无奈心疼,“这里东西不太齐全,不过姑娘放心,今日奴婢身子好了许多,等空闲下来,就去谢家商铺走一趟。只是吴掌事近来不在京中,奴婢已经让人给吴掌事传信去了,姑娘要见他,恐怕还要再等上几日。” 傅嘉鱼温声笑了笑,“好,只要出了国公府,我也不急在这一时。月落姐姐,你简单帮我梳个发髻就行,不用首饰也是可以的。” 娘亲天生丽质,走南闯北那些年,女扮男装也是常有的事儿。 怎么到她这儿就非要华衣美服,繁复发髻,精美首饰? 她望着铜镜里那张稚气未脱,却灵气逼人的清丽小脸,想起娘亲那张扬洒脱的笑脸,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日开始,她傅嘉鱼不再娇气,不再追求精致完美。 她要学着成长,独立,跟娘亲一般,快快活活的行走在天地间。 这厢月落干净利落的梳好发髻,疏星那边的早膳也准备齐全了。 徐家坐落在甜水巷最偏远的位置,这地段儿向来鱼龙混杂,是整个东京城最贫穷最落后的地方,住在此处的,大多数都是从外地来务工的外乡人,他们身份低微,以卖苦力为生。 像徐玄凌这般教书育人的夫子,极为少见。 所以,他在这甜水巷里还算有地位。 乡里乡亲,街坊邻居,都尊称他一声徐夫子。 疏星性子活络,这些都是她从莫雨口中打听出来的。 “这些早膳都是姑爷让莫雨一大早就买好的,姑娘,你看看要不要都试试?街边小吃虽比不上国公府里的珍馐美味,但奴婢瞧着这些都很好吃。” 傅嘉鱼看着这一桌子琳琅满目的小吃早点,他这样清贫之人,因她到来,一日一夜就让他破费了不少,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好半晌才拉回思绪,抬起晶亮的眸子,“徐公子用早膳了么?” 疏星摇摇头,“好像还没有,莫雨倒是海吃了十个大白馒头,奴婢看徐公子那身子骨,恐怕吃不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醒了没。” 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傅嘉鱼抬眼看了看窗外,心里记挂着他的伤,挽唇一笑,“疏星,你去将徐公子请来。” 徐玄凌昨日在国公府门前,英勇一挡,让疏星对他改了观。 她干干脆脆的应了一声,笑着出了门去。 没一会儿,傅嘉鱼便见男人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 雪色在他身后,映衬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影。 若脸上没有那些丑陋的疤痕,不知他生得是个什么模样。 傅嘉鱼一时看愣了眼,视线移到他脸上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微微移开。 燕珩在桌边坐下,厚厚的大氅将他病弱的身子裹在衣服里,不过一夜之间,他身上看起来多了几分衰败之气。 好在他将自己收拾得很整齐,广袖长衣,乌发半束在身后,一身文弱书生气。 他声音亦极为悦耳,“昨夜睡得怎么样?” “我睡得很好。”傅嘉鱼眼眶有些发酸,“徐公子的伤好些了么?” 燕珩微微一笑,“好多了。” 傅嘉鱼心道,骗子。 却没揭穿他。 两人安安静静坐下,刚动筷子。 门外便传来一阵骚动。 莫雨在外与人对骂了一会儿,许是没骂过,急匆匆进来,烦躁道,“公子,外面来了个老泼妇,带着一堆婆子丫头,非要见我们家少夫人,你说,我是放她进来,还是将她堵在门外?” 少夫人这个称呼是他琢磨了一宿琢磨出来的,眼下脱口而出,根本未曾顾及昨日主子是为何罚了他。 燕珩脸色沉了沉。 傅嘉鱼却听得脸颊一红,悄悄拿眼睛偷瞄男人一眼,见他脸上没有过多神色,心口也平静下来。 “你要不要见她?”燕珩料到来人是傅家人,敛了敛眸光,“你若不想见,我让莫雨去解决。” 傅嘉鱼忙摇头,不想给徐家惹麻烦,“让她进来吧,反正早晚也都要来的。” 不光傅家,还有李家。 这些人不会轻易放过她,而她的债也要悉数讨回来,逃避不是办法,她应该面对。 燕珩眉心微蹙,视线落在小姑娘坚毅的小脸上。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成婚、退婚、当着那么多权贵的面与国公府断绝关系,泰山崩于前,清冷淡漠,处事平静,她在国公府里,过的究竟是何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才养出她如今这般决绝的性子? 傅老夫人踏进徐家小院儿之际,傅嘉鱼已经没了胃口。 燕珩本想回避。 却没想,小姑娘伸出一截嫩白的手臂,小手拉住他的衣袖,眼巴巴的扬起小脸朝他看来,“徐公子,你能不能留下。” 那双眼,柔光潋滟,让人不忍拒绝。 燕珩心中轻动,一言不发的折转身子,坐了回去。 傅嘉鱼浮乱的心绪安稳沉静下来,颤巍巍的抬起眸子,傅老夫人拄着拐杖的身影便踏进屋里,映入了眼帘。 乌泱泱一大群人,守在门口,气势俨然。 她从前就怕这个祖母,现在依然…… 一想到书中,傅老夫人将她扒光衣服,按在浴桶里,让她跟青楼妓子修习房中术的场景,她瘦弱的身子便止不住颤抖起来。 傅老夫人环顾四周破旧的家什,不悦的目光这才落在傅嘉鱼脸上,直接用命令的语气,“还不跟我回去!” 傅嘉鱼忍住心头恶心,端正的坐着,攥紧拳头,直直的凝着傅老夫人那张苍老严肃的面孔,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不。” 傅老夫人难以置信的夹紧眉头,“你说什么?” 傅嘉鱼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回去。” 莫说傅老夫人愣了一愣,便是跟着她前来的几个婆子都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眼前这个冰冷无情,张口便敢忤逆老夫人的姑娘,还是那个胆小弱懦的傅嘉鱼吗? 傅老夫人冷笑一声,今晨卫国公夫人说傅嘉鱼变了个性子,她还不信。 如今对上她银子般冰冷的眼神,她心头的怒火猛地一下就被点燃了。 第38章 从族谱除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难道你还不知自己商女的身份低贱卑微,那卫国公府肯允你一个未婚妻的名声是多大的恩德?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敢自作主张的与人苟合,跟国公府世子爷退婚!你那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我就说,你就跟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商女娘一样,下贱!” 傅嘉鱼攥紧了拳头,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四两拨千斤,“老夫人饭可以乱吃,话可莫要乱说,我并未与人苟合,我与徐公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句老夫人,让傅老夫人脸色瞬间又阴沉下来,“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叫我什么?” 傅嘉鱼嘴角抿成一线,讥诮道,“傅老夫人从来不喜欢父亲,不喜欢我娘亲,更不喜欢我,我唤你一句老夫人,怎么就忤逆不孝了?” 傅老夫人老脸气得通红,举起拐杖,就要往傅嘉鱼身上招呼,“你这不孝的孽障!今日敢忤逆你亲祖母,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那雕凤鸟的黄花梨木头拐,尖锐庞大,一旦砸在人脸上,不毁容也要伤得头破血流。 傅嘉鱼紧了紧眼眶,早就发誓今日绝不受傅家半分委屈,当即站起身来,便要反抗。 可还没等她动手,一只修长的手臂挡在了她身前,直接替她夺走了傅老夫人手里的拐杖,大手一挥,扔出门外,痛快得她恨不得当场叫一声好! 傅老夫人一愣,双手抓空,形容尴尬的僵在原地。 “你……你是谁!” 燕珩冷眸微眯,深邃沉黑的一双桃花眸,一寸寸寒意蔓延,让人望而生畏。 傅老夫人对上男人凌厉阴鸷的视线,猛地往后一退。 几个婆子飞快簇拥上来,才堪堪将她扶住。 她不由自主的晃了晃眼神,哆哆嗦嗦的指着那面容丑陋的男人,总感觉眼前这双锐利如刀的桃花眼十分眼熟,好似曾经在哪儿见过一般。 “在下徐玄凌,如今正是傅姑娘那个不值一提的夫君。”燕珩似笑非笑的站起身来,走到傅老夫人身侧,替她抚了抚肩头看不见的灰尘,语气很淡,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细听之下,却是每个字都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强势和冰冷,“老夫人,傅姑娘既已嫁给我为妻,从此便是我徐家人,我虽不成器,却也没有让人上门欺负妻子的道理,若老夫人还咄咄逼人,让我娘子不高兴,我不介意让我的随从,送老夫人一程。” “公子放心,我莫雨一定好好送她走!” 莫雨声音振聋发聩,偏着头,指腹摸唇,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凶神恶煞的站出来,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威赫凛凛,端得吓人。 傅老夫人一众都是后宅妇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皆吓得腿脚发软。 唯有傅老夫人还坚挺着老脸,愤怒的瞪着袖手旁观的傅嘉鱼,“孽障,你就这么看着外人欺负你祖母?” “谁说他是外人了?”有人撑腰,傅嘉鱼也不怕了,温声提醒,无辜道,“昭昭说过了,他是昭昭的夫君。” 傅老夫人心口火气直冲头顶,早忘了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是将傅嘉鱼劝回国公府。 “好好好!”她语气激动,连道三个好,又目光嫌恶起来,只想拿捏住这个她最不喜的孙女儿,“既然你不肯认我这个祖母,又不愿跟我回承恩侯府,那你就一辈子别想踏进承恩侯府一步!” 若是从前,她或许早就伤心的跪在祖母面前求她原谅,可现在的傅嘉鱼,只是淡漠的抬起头,答应得干脆利落,“好,那便如你所愿,我再也不会回承恩侯府。” 傅老夫人嗤笑,居高临下的讽刺道,“你答应得倒是爽快,我老婆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只盼你傅嘉鱼日后可不要后悔。你今日不听我的话回卫国公府,那你就等着,等着我回府让人将你和你那上不得台面的父母亲的名字从我傅家的族谱上除名!” 月落一惊,忙道,“老夫人,请您息怒……” 疏星也登时红了眼,对着傅老夫人便跪下来,恳求道,“老夫人,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们姑娘!姑娘她姓傅,她永远都是傅家的人!” 燕珩轻拢剑眉,侧目看向小姑娘。 傅老夫人欺人太甚,一旦将人逐出族谱,那日后,傅言溯夫妇还有这丫头,也就彻底沦为庶民之身,更何况,在大炎这个最重孝义的地方,若一个人无家族做倚仗,又被族中老人亲自逐出族谱,只怕会永生永世被人看不起。 “如何?便是如此,你也不肯回卫国公府去?”傅老夫人一脸得意,她就不信,拿不住这个任性妄为的丫头。 傅嘉鱼胸口隐隐作痛,扯了扯嘴角,淡笑着往傅老夫人皱纹遍布的脸上看去。 她很想在她神情里看到一丝对她的关怀和亲情。 可惜,她看穿了她恶毒的真面目,也看不到她对自己这个孙女一丁点儿的温情。 她对自己,没有半点儿亲情,只有厌恶和算计。 既然如此,那她再也不会受她钳制。 “好啊。”她微微一笑,定定的凝着那双犀利无情的老眼,“那就请老夫人今日便将我父母亲的名字从傅家的族谱中除去。” 傅老夫人脸色一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 傅嘉鱼走到傅老夫人跟前,对她郑重的行了一礼,与傅家血缘做最后的诀别,“请老夫人务必说到做到,从今日开始,我傅嘉鱼便不是傅家的人了。” 傅老夫人满眼难以置信,她刚刚那般威胁并非真的要与傅嘉鱼断绝关系,但话已经到了这里,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好啊,那你可别后悔!” “老夫人,我不会后悔。” 傅老夫人冷笑一声,老脸怒火沸腾。 有人将她的拐杖捡过来。 她用力握住那根拐杖,转身就走。 傅嘉鱼冷冷望着她出门的背影,突然开口,“傅老夫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手中的这把拐杖,是我娘亲让人专门替您打造的,上头那颗蓝宝石来自西域,耗费了娘亲一万两白银。” 傅老夫人身形僵住,猛地回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第39章 给她一个家 傅嘉鱼低眉道,“昭昭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老夫人如此厌恶我们母女,又为何要用娘亲的东西。” 傅老夫人气得想吐血,一把将拐杖扔在地上,眼里又露出一丝不舍,“你——你以为我稀罕她的东西?” 傅嘉鱼神情依旧很淡,“既然父亲和娘亲也不是傅家人了,还请老夫人将娘亲送给傅家的所有东西都还回来。” 搀着傅老夫人的婆子脸色微变。 傅老夫人老脸亦是一阵铁青,“什么她的东西,那些都是我承恩侯府自己的东西,与她无关!你若真敢与傅家断绝,那就来拿走你爹娘的牌位!否则,我就将他们扔在大门口让野狗啃食!我们走!” 说罢,带着人浩浩荡荡而去。 傅嘉鱼强撑着,直到傅家所有人的身影都淡出了视线,她才紧了紧眼眶,将那弥漫的雾气生生逼了回去,心底蓦的生出一股少见的怒火和恨意。 她自小性子柔弱,被人欺负的时间久了,从未学会反抗什么。 今日,她与祖母辩驳,似耗尽了她毕生勇气。 “吃饭,吃饱饭,才有力气。”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将她从痛苦的思绪拉扯回来。 她回过头,对上那张不算好看的脸,眼睛却突然红了。 燕珩知道她此刻无助柔弱,伸出大手,握住她柔软无骨的冰凉小手,将浑身僵硬的她牵到桌边。 “饭菜都凉了,你们撤下去热热再端上来。” “是……” 下人散去,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傅嘉鱼就这样笔直的端坐着,过了一会儿,鼻尖热气上涌,泪珠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其实她没想哭,今日脱离傅家,应该高兴才是,只是仍旧觉得有些对不起父亲,他守护了一生的承恩侯府,就这样把他抛弃了,可她又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 曾经她在乎的那些虚假亲情,给她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委屈。 燕珩用指腹替她抹去泪水,温声道,“傅姑娘可知,何为家?” 傅嘉鱼泪眼朦胧的向他看去,懵懵的反问,“何为家?” 她没有家,一辈子寄人篱下,最后死得凄惨孤单。 燕珩缓缓道,“有父有母,有疼你爱你的人,不管在何处都是你的家。” 傅嘉鱼抬起晶亮泛红的眼睛,一脸动容的盯着他。 疼她爱她的人……好像只有父亲娘亲,还有谢家的掌事吴伯伯,可是五岁之后,她就住在了卫国公府,远离了谢家人。 “既然傅家与你父母划清了界限,你便该想想如何将你父母的牌位接回来,只要他们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姑娘家的眼泪何其珍贵,你不必为了伤害你不爱你的人伤心哭泣,他们不值得,也不配你的泪水。” 傅嘉鱼怔怔的看着他,脑海突然一片清明。 她手握谢家大财,何必委屈求全。 她这么有钱,还在乎什么虚名! 什么卫国公府,什么承恩侯府,什么高门贵女,她都不稀罕。 “徐公子说的极是!”傅嘉鱼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今日,我便要去傅家将父母亲的牌位接回来!” 燕珩微微一笑,语调温柔,“好,我陪你。” 对上男人清冷的微笑,想起他刚刚牵了自己,那只大手,瘦得骨节突出,掌心也并不温暖,可傅嘉鱼就是觉得心中暖和得跟春天一般,小脸也跟着透出一阵尴尬的绯红。 她还没牵过男人的手,李佑不喜她缠着他,她靠得近些,他便让她走远点儿。 她从小寄人篱下,本就敏感多疑,他对她的若即若离,让她越发没有安全感。 这些年,她总是患得患失,心中千愁万绪,在那夜噩梦醒来后才得到了释怀。 这世上,比李佑好的男人太多了。 她又何必在李佑一棵树上吊死。 更何况,徐玄凌牵她,像个大哥哥一般,没有半点儿肮脏狎昵的意思,她一点儿也不排斥,甚至觉得他手上的肌肤还挺滑嫩。 “徐公子,能再牵牵手吗?”她咬唇,伸出自己白嫩的指尖,眼巴巴的看着他。 燕珩一愣,没想到她会不嫌弃自己这副长相,“为何?” “因为我想牵。” 小姑娘眼神干净,没有半点儿羞色,想必只是想从他这儿得到些底气。 燕珩唇角淡扬,伸出大手将她小手拢在手心。 被一阵温热包裹住,傅嘉鱼菱唇紧抿,很快便小脸微红,又飞快将小手抽离出来,“那什么,我……我要吃饭了。” 这顿早饭,傅嘉鱼强迫自己吃了很多,她未来要与那么多人抗争,就要学着养好自己的身子。 承恩侯府傅老夫人到甜水巷被傅嘉鱼赶走的事儿在东京不胫而走。 如今破破烂烂的徐家小院儿,倒成了东京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不少侯爵公府家在附近埋了眼线耳目,就为了打听傅嘉鱼是否当真嫁人的消息。 毕竟那么大的谢氏财库,谁看了都会眼红,不光侯爵公府,就连安王也派了人过来。 世人都逃不开一个钱字,皇室子弟又岂能免俗。 大炎与北戎向来不合,随时都有可能开战,这些年大炎天子靠长公主燕殊和亲带来的边境和平一年比一年不稳定,国内,又时不时爆发内乱谋逆。 光是养着城防军就已经让国库捉襟见肘,更别提还有几十万边军。 只要能拿下谢氏财权,安王的东宫之位,便稳了大半。 是以,他必须要得到傅嘉鱼。 …… 傅嘉鱼用过早膳,大雪初停,和风温煦。 徐公子伤势重,她不想让他劳累,便让疏星将床上的被褥都换了,叫他躺下休息。 他不肯,她便也坐在床前,抿着嘴角,态度强势,“你若不休息,我便不走。” 燕珩无奈,她凶起来的样子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没气势,软乎乎的,鼓起的脸颊白皙若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承恩侯府,担心侯府强势,傅老夫人奸诈,故意以谢迎夫妇的牌位为由,引她前去,将她扣在府中。 第40章 承恩侯府 傅嘉鱼莞尔一笑,“徐公子放心,他们不会留我,厌恶我还来不及。” 稚嫩的小脸,满是落寞,语气越是风轻云淡不在意,却越惹人心疼。 燕珩淡淡的凝着她,半晌妥协,“让莫雨跟你一起去。” 傅嘉鱼这才露出个笑来,眉眼弯弯,“好。”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与徐公子相识不久,却也知道他绝不是什么坏人。 他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又为她受了刀伤,她一定要想法子将他治好了才能和离。 她暗中下定了决心,当真学着像个妻子那样,将他按在床上,拉过被子将他盖好,“疏星留给你,一会儿让她替你换药。徐公子,我先走了,我会很快就回来的。” 男人踏踏实实躺在床上,淡笑一声,“嗯。” 傅嘉鱼心底盈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小脸红润,肌肤盈透。 正屋现在是徐公子的,她出门去厢房换了身寻常百姓姑娘穿的朴素衣服,月落便将披风取来替她裹上,“雪停了,但风还是很冷,姑娘注意身子。” 傅嘉鱼已经喝过了风寒药,“谢谢月落姐姐。” 月落弯起眉眼,“为何姑娘近来总对奴婢这么客气?” 傅嘉鱼眼底暗潮浮动,噩梦一场,犹如死过一次。 她当然珍惜因为她被折磨了一辈子的月落姐姐。 她掩下眸中翻涌的恨意,瓮声瓮气道,“因为姐姐对我好,所以我日后要对姐姐更好,姐姐若有所求,尽可以告诉我。” “奴婢没什么好求的,只希望姑娘身子健健康康,谢家生意蒸蒸日上,以后,我们再也不受人欺负。”月落嘴角笑意更深,替她将披风系好,又道,“姑娘当真要将家主和老爷的牌位迎到这里来么?” 傅嘉鱼垂下长睫,“嗯。” 月落笑道,“姑娘不知谢家的财富,说是泼天也不为过,家主以前在东京城内还有几处风景不错的宅邸,等吴掌事回来,我们可以直接搬过去。谢家宅子大,比国公府还漂亮,姑娘想住哪儿都可以。” 傅嘉鱼掀开眼帘,淡然透过窗户看向主屋方向,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等吴伯伯回来再说罢。” 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徐公子是她的夫君,不管去哪儿,她总要与徐公子商量商量。 与月落收拾好后,傅嘉鱼便出了门。 莫雨在那辆破旧的马车车辕上坐着,马鞭揣在怀里,翘着一条腿,看起来吊儿郎当得很。 看见她,立马端正身子,嘴角咧开一个笑,“少夫人你可算来了!” 四周密林般的破旧房屋里探出不少打量过来的眼神,想必大家都想看看,徐夫子昨个儿才接回来的夫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莫雨笑着解释,“我家公子那张脸少夫人是知道的,他年纪大了还未娶妻,大家都好奇谁会嫁给他。” 傅嘉鱼头上戴着帷帽,没说什么,提起裙子上了车,“走吧。” 马车一路行过甜水巷,引来无数人窥看。 傅嘉鱼浑身不自在,她昨日那一闹,闹得人尽皆知,不少人都在看她笑话。 “少夫人不必在意那些泼皮无赖的目光,什么下贱商女,平民庶民,公府弃妇什么的” “要我说都是狗屁。” “老百姓就不是人了?没有我们老百姓,怎么显出他们侯爵高门的优越感?要说我他们才是道貌岸然的虚伪之徒。” 莫雨坐在车帘外,破烂的马车行驶得四平八稳。 他声音干脆清冽,透着得意,“少夫人嫁了我家公子就是最正确的选择,全东京全大炎,再没有比我们公子更适合你的,你别看我家公子是个病秧子,但只要有他在,他们都不敢欺负少夫人你,说不定等哪日,少夫人还有大造化,一飞冲天,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也未可知!” 傅嘉鱼心中微暖。 倒是月落扬声,“你家公子生得那般普通,如何能配得上我家姑娘?” 傅嘉鱼按了按月落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说这种伤人的话。 却听莫雨又道,“月落姑娘目光也太短浅了些,选男人,哪有选面皮子长得好看的!” 月落道:“不然呢?总要赏心悦目才是。” 莫雨道:“当然是选能干的。” 月落不满道,“你家公子病恹恹的,哪里能干?” 莫雨嘿嘿嘿嘿笑了好几声,“月落姑娘年轻,还未成亲,我就不跟你浪费口舌了,日后少夫人自会知道我家公子的好处。” 再说了,他家这位爷的长相,俊美无俦,得天独厚,万里挑一,全大炎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好看。 这不是为了潜回东京,才故意做的伪装么。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 …… 傅嘉鱼的马车刚出甜水巷,卫国公府的马车便也出发了。 车厢内,李佑烦躁不安的捏了捏眉心。 傅家来人传信,说傅嘉鱼很快就会回承恩侯府,让他去接人。 乍一听到这消息,整个国公府都松了一口气。 李晚烟轻蔑一笑,讽刺道,“果然是在使小性子故意拿捏二哥哥,挟机邀宠,这不,才过了一个晚上,她便迫不及待想回来了,我还以为她多有骨气呢。” 宋氏意味深长的动了动眼眸,倒是没说什么,立刻让人套了马车,让他去承恩侯府走一趟。 他原是想等傅嘉鱼自己主动回头,只是一想到那丫头那日在雪中哭得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到底不忍。 这件事确实是他对不起她,让她在那么多夫人姑娘面前丢了脸面。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傅家接她,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 莫雨与月落不太对付。 两人吵吵闹闹分散了傅嘉鱼不少注意力。 莫雨言语诙谐,月落姐姐伶牙俐齿,却也被莫雨打压得脸红脖子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傅嘉鱼心情好了大半,微笑着听他们插科打诨。 过了一个时辰,马车总算到了承恩侯府,足可见徐家小院的偏僻。 傅老夫人叫齐了傅家族人,早已候在府中。 听说她到了门口,便直接让人将她带到傅家祠堂。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月落和莫雨,走过几条长廊,穿过月洞门,行过一道假山石,好死不死,偏偏在九曲桥上碰见了傅双雁和李佑。 第41章 这次,该我了 傅嘉鱼没想到会在傅家碰到他,脸色平静的顿下脚步,一双杏眼,无波无澜的盯着他的眼睛。 李佑被她乌黑的眸子看得心烦意乱,又见她一夕之间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干净的巴掌小脸,透着粉润,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儿。 “昭昭,既然你想通了,那便跟我回国公府去。” 男人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子,分明是他做错了事,他却一副给她机会认错的慈悲模样。 傅嘉鱼只觉得好笑又讽刺,“世子,傅家老夫人难道没告诉你么,我没说过要回去。” 李佑眉头不悦的皱了起来,“昭昭,你还在同我闹脾气吗?” 傅双雁看不得李佑皱眉,眨巴着水润的眼眸,“世子哥哥,你别跟昭昭一般见识,她年纪小不懂事,要是惹你不开心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才是啊。” “昭昭。”说完,她又热情的上来挽住傅嘉鱼的手,一派天真善良的笑脸,“你快跟世子哥哥道个歉,好不好?” 傅嘉鱼面无表情的将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推开。 傅双雁一贯虚假,从前她便总是装成善解人意的大姐姐,经常来卫国公府看自己。 现在想来,看她是假,接近李佑才是真。 她甚至还明目张胆的问过,“昭昭,日后你与世子哥哥成了婚,姐姐来国公府陪你好不好?国公府后宅水深,国公夫人瞧着也不好相与,姐姐不要什么名分,只想一辈子陪着你,帮衬你。” 帮她?其实是帮她自己罢了。 那外室文里写道,傅双雁自小心悦世子李佑,处心积虑想爬李佑的床。 在世子原配傅嘉鱼嫁人后,傅双雁便假借姐妹之情搬进了卫国公府陪伴。 从此便处处给她设陷,还在她生日宴那日,当着各家夫人小姐公子少爷的面儿,故意将她推进冷湖。 那么多人站在岸边,看着她被冷水打湿的身子。 她丢尽了颜面,被无数人指着脊梁骨嘲笑。 宋氏和李佑对她更是冷眼相待,一句好话也没有。 李佑本就不愿碰她,那次之后,好几个月没进她的房。 “昭昭,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与祖母闹得不开心,与姐姐也生气么?你最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些……先是与国公府闹,现在又与承恩侯府闹成这般……还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衣裙,这不是丢了咱们承恩侯的脸么?” 傅双雁秉承了傅家一脉相承的好容颜,秀眉大眼,樱唇翘鼻,看起来太无辜了,像极了一个温柔的好姐姐。 可傅嘉鱼心里清楚,她本质上不过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罢了。 她忍住恶心想吐的感觉,后退一步,眼神嫌恶,“没有跟你生气,但我也没有什么话与你好说。” 傅双雁悄摸打量李佑一眼,眼睛一红,可怜道,“昭昭,是不是姐姐哪儿惹你不开心了?” 她越柔弱,便越显得傅嘉鱼强势,便越能激起李佑的保护欲。 果然,李佑皱起眉头,俊脸浮起一抹责备,“昭昭,国公府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对,我是没规没矩,可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傅嘉鱼有些心累,冷眼看着眼前碍眼的男女,“还有你,傅大姑娘,我与世子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横插一脚,你少说一句,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傅嘉鱼变得如此牙尖嘴利,让李佑脸色难看起来。 傅双雁委屈的咬了咬下唇,眼泪来得汹涌,张了张红唇,还要说什么。 傅嘉鱼却已是不耐烦了,“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傅双雁不让,咄咄逼人,“姐姐只是让你跟世子哥哥道个歉而已,难道姐姐做错什么了吗?” “对,你就是做错了,错就错在强人所难,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向他道歉!”傅嘉鱼眸子彻底冷下来,干脆一把推开她,报了那书里的仇。 她手上用了十足的劲儿,狠狠将柔弱无骨的女人推到湖水里。 傅双雁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眸,尖叫一声。 “啊!” 随后噗通落水。 她不会凫水,在水里一上一下挣扎,发髻凌乱,首饰散在头发上,单薄的衣裙在水中炸开,样子很狼狈。 周围的下人们立刻慌乱起来,鸡飞狗跳的去取长杆。 “救我!救命啊!世子哥哥救我!” 傅双雁还在水中沉浮,小脸儿煞白,乌发虬结在她脸上,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被冷水吞噬进去。 今年是个冷春,春雪下了整整一个月,九曲桥下这湖寒水冷得刺骨锥心。 傅嘉鱼冷眼瞧着她挣扎好笑的模样,偏过头,嘴角缓缓笑开,“世子为何不去救她?” 李佑眼底压着怒火,几步上前来,仿佛不认识她一般,死死扼住她的手腕儿,“傅嘉鱼,你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蛇蝎心肠心狠手辣?” 傅嘉鱼眨了眨眼,对上男人阴沉狠戾的视线,嗤笑,“在世子看来,是我蛇蝎心肠?” 李佑薄唇抿成一线,深邃冷漠的凤眸透出一阵难以抑制的薄怒,“难道不是?把自己的姐姐毫不留情的推进冷水里,你这样做,就是在要她的命!” 傅嘉鱼听完,心头一阵刺痛。 蓦然想起书中她落水时,他冷酷无情,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让府中下人将她从水里拉扯而起,单薄的衣裙紧贴在她身上,将她曼妙的身形毫不避讳的显露在人前。 无数人奚落嘲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瑟瑟发抖的抱着湿漉漉的身子,哭得不知所措。 宋氏居高临下,脸色冰冷如霜。 可他呢,嫌弃的转身而去。 太难过了啊,那样的场面,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她眼眶不受控制的泛起一阵水雾,却淡漠的弯起眉眼,笑意揉散在夹杂着细白雪粒的寒风中,“随便世子怎么想,如果世子再不下水救她,只怕,她很快便撑不下去了。到那时,傅双雁身陨寒湖,我固然是罪魁祸首,世子你又何尝不是见死不救的帮凶?” 气氛微微凝固。 一旦他救人,碰到傅双雁的身子,那他……极大可能会被侯府赖上。 她难道真愿意让自己碰别的女子? 第42章 她转身就走 李佑脸上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峻,声音沉得骇人,“傅昭昭,你当真要我下去救人?” 傅嘉鱼淡淡反问,“难道世子要见死不救?” 李佑手指缓缓用力收紧,眸光如剑,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傅嘉鱼吃痛,秀眉轻蹙,却依旧毫不退让的与他对视,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是轻快的,没有半点儿不舍。 好半晌,李佑才冷笑一声,咬牙放开了她,纵身跳进水里。 他身手向来极好,救一个落水的傅双雁不在话下。 只是他这一跳,傅双雁的婚姻与情爱,从今日起便都系于李佑一身了。 傅嘉鱼脸色淡淡的站在九曲桥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水中拥在一起的男女。 男人俊脸冷漠讥诮,女子脸色惨白却透着一抹喜悦,整个身子都挂在男人身上,恨不得钻进男人怀里。 她淡笑一声,没再多看,转身便走。 莫雨意外的挑了挑眉梢,随即得意的勾起唇角,抱胸站在桥上高兴的扬起声音,幸灾乐祸道,“可惜咯,这么好一出野鸳鸯戏水的戏码,看不着咯!少夫人!你等等我啊!” 他故意将少夫人三个字,咬的字正腔圆,就怕李佑听不清楚,又叫了一声,“少夫人!我家公子说了,你出门在外,可不能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听见少夫人三个字,李佑身形微僵,眼神突然冷得吓人。 月落只当没看见,掩唇一笑,故作生气,推莫雨一把,“还不快走,莫要打搅别人好事。” 莫雨轻笑,利落跟上少夫人的脚步。 今日瞧着,少夫人虽稚气未脱,可这处事果断的模样,倒跟他家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尤其少夫人推傅双雁的那一把,推得那叫一个痛快,那叫一个爽利! 当然,少夫人毅然决然离开九曲桥的英姿,才真正让他高兴得嘴都要咧烂了! 这也说明,少夫人心中根本没有那个狗屁世子李佑,或许哪一日,主子爷便移情别恋爱上少夫人了呢! 比起文文弱弱的江姑娘,他更喜欢财大气粗的少夫人! 傅嘉鱼一走,便带走了九曲桥上的热闹,李佑冷着脸将傅双雁抱到桥上。 一群下人看得愣住了神。 虽是春寒料峭,可大姑娘身上的衣物并不厚实,如今从水中出来,那薄薄的料子贴着肌肤,就跟没穿衣服似的,实在有伤风化。 不过好在此间没有外人,都是自己府上的下人,更何况,救人的又是卫国公府的世子爷。 有人看到这景象,早就撒丫子去祠堂报信去了。 傅双雁心底哪还有气,对傅嘉鱼那股怨气和恨意都没了,甚至还要感谢她今日推了自己一把,把她往世子身边推了推。 她双手勾着男人的脖颈,还沉浸在莫大的欢喜中,红着脸孱弱道,“世子哥哥……我真的没想到昭昭会突然发疯这样对我……不过不是她的错,一定是我哪儿得罪了她,让她不高兴了,你不要怪她好不好……世子哥哥,今日,谢谢你救了我……” 可男人脸色冷得极为难看,绝情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傅双雁微愣,脸上水珠滑落,顺着脖颈渗进衣襟里,冻得她脑子一阵空白。 李佑随手将她扔在地上,眸眼凝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水,紧绷的俊脸上散发着一层可怕怒火,“我救你,只是为了救你这条性命,管好你府上的人的嘴,我不希望此事有半个字传出去。” 傅双雁小脸一白,身子微微发颤,“世子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的名声会毁了的……” 李佑眼底划过一丝淡嘲,“我劝你莫要恩将仇报。” 傅双雁慌乱道,“世子哥哥,我没……” “你懂事就好。” 李佑垂眸,冷冷睨她一眼,不等她回答,拖着湿透的长袍,头也不回的往岸边走去。 傅双雁这才颓然坐在木桥上,冷得牙齿打颤,心口发麻。 婢女赶忙将披风送上来替她裹住身子,“大姑娘,你……你没事儿吧?” 傅双雁缩在披风里,死死咬着牙关,通红的双眸里恨意一点一点迸发出来,“我若嫁不了世子哥哥,傅嘉鱼,我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傅嘉鱼说前来取父母牌位,不是说着玩儿的戏言。 她挺直脊背昂首走进傅氏祠堂,目不斜视身侧傅氏所有族人或嘲讽、或复杂、或讥诮的目光,还有傅老夫人那张愤怒难消的老脸。 有人苦口婆心的过来劝她三思后行,莫要意气用事。 “谢家再有钱,那也是低贱的商籍,你如今好歹也是承恩侯府的女儿,还能够得上卫国公府世子门楣,若你没了这层身份,将来哪家权贵门户,肯迎你做正室大房?” “你与那穷书生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只要你今日肯回府认错,你祖母便有的是法子替你处理了他。” “你爹在承恩侯府住了一辈子,你难道就当真忍心把你爹移出去吗?” “你这是大不孝啊,昭昭!” 无数唇刀舌剑,向她而来。 她只当没听见,走到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前,仰起头,在最偏僻的角落,看见落了灰的父母亲牌位,眼眶一阵湿润。 傅老夫人眼神犀利,严词厉色,咄咄逼人,愤怒的对着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发脾气,十几个宗族耆老也紧跟着傅老夫人,势必要在气势上强压住傅嘉鱼。 “你可要想好了?宗族耆老皆在此,你今日带走谢迎傅言溯的牌位,再想回来,便绝无可能了!” 傅嘉鱼满心酸楚,望向父亲牌位时,有一瞬的迟疑,然而不等她张口未回答,就听祠堂门外,一道响亮高亢的男声乍然响起。 “好啊,不回来,那我们就不回来了!” 紧接着,一道蓝衣身影风尘仆仆带着一身潮湿的寒意从门外大步流星走进来。 她转过身,惊喜的望向来人。 “吴伯伯!” 年过四十,身形挺拔英俊的男人微微一笑,扬声道,“小主子安!” 第43章 父母牌位 傅嘉鱼没想到会在傅家祠堂看见他,杏眸晶亮,“吴伯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月落姐姐说,你还有三五日才能回东京。” “小主子出事,吴青柏岂能在外苟安,自然要以小主子的事为先。” 吴青柏嘴角带笑,眼神却是极冷,淡淡扫过在座所有傅姓族人,冷笑一声,讽刺道,“好在我回来得早啊,在座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前辈,却在此处欺负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真是值得传颂称道的名门风范!” 说完,他也不在乎众人目光,阔步走到傅嘉鱼身边,眸光放柔下来,一改冷冽凶悍,温柔道,“小主子没被他们欺负吧?” 傅嘉鱼亮起眸子,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乖巧的摇摇头,“没有,我不会让他们白白欺负。” 吴青柏弯唇,“好啊,这才是谢家家主的女儿!有骨气!” 傅嘉鱼眼眶发红,对上男人鼓励的眼神时,全身血液涌动,“吴伯伯,你会一直支持我的,对么?” 吴青柏大笑道,“自然,我吴青柏此身此命都是谢家的!家主已逝,日后我便为小主子马首是瞻!小主子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 傅嘉鱼心中有了底气,转身走到傅家众牌位前,抬手便将父亲母亲的牌位取下来抱在怀里。 见他们主仆二人旁若无人,傅家族人欲言又止,十几道嘲讽奚落的目光落在傅嘉鱼身上,不少人流露出悲痛之意。 从名门贵女落入商籍,那就是自甘堕落,真是愚蠢啊! 傅老夫人更是抿着唇角,面无表情,严肃锐利的老眼里含着一抹浓重的讥诮。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以前这些异样的目光或许能吓到她,可如今,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傅嘉鱼淡然自若,面带微笑的看向所有宗族耆老。 小女孩儿声音清脆,却无比坚定,“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傅家断绝关系,日后傅嘉鱼便只是傅嘉鱼,不再是承恩侯府的六姑娘,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傅老夫人再次沉声道,“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莫要后悔!” 傅嘉鱼含笑看她,“我不会后悔。” 说罢,她坦坦荡荡,目光灼灼的看向身侧的吴青柏,笑道,“吴伯伯,我们可以走了吗?” 吴青柏眼睛一红,怔愣一瞬,涩声道,“好,我们走!” 他不知小主子在卫国公府究竟遭遇了什么,只是收到她一个小姑娘家竟然公然与国公府世子退了婚的消息,便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从小就将李佑当做命的一样的小女孩儿,怎么就突然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人? 收到月落传来的书信那日,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夜千里奔袭回京都。 一查才知道小主子人在承恩侯府,被逼着与承恩侯府分家。 当时他便怒不可遏,当即骑马赶到承恩侯府,为小主子撑腰。 来之前,他在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再见小主子的情形,她也许会哭,会闹,会像小时候那般舍不得傅家人跟他闹孩子脾气,会眷恋高门权势,会放不下贵女身份。 可他万万没想到,小主子不哭不闹,还对他亲近起来。 这让他如何不感动啊。 自小便与他不亲近的小姑娘,如今一口一个吴伯伯,一双大大的杏眸仰着他,充满了信任和依赖,让他一向坚硬的心肠恨不得化作柔肠百结。 “等等。”吴青柏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顿下脚步。 傅嘉鱼眨眨,不解的朝他看去,“吴伯伯,怎么了?” 吴青柏一袭大袖宽袍的蓝色锦衣,从宽厚的怀里掏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白绢,气定神闲的在傅氏族人面前展开,“这些年,我替谢家替小主子往承恩侯府送了不少东西,这些器物古玩字画金银首饰一一列举在册,还望傅老夫人——” 他着重咬住这四个字,笑得如沐春风,“如数归还。” 傅老夫人原本沉静的老脸,蓦然色变,猛地站起身来,“吴青柏,你不要得寸进尺!什么谢家的东西,那些都是傅家应得的!这么多年,谢家养着傅嘉鱼,养着傅言溯,养着谢迎,如今到了,你们却来找我们侯府要钱?你不要脸,我承恩侯府还要脸!” 吴青柏深沉的眸中掠过一道讥诮,“你们侯府还能养得起几个人?若没有谢家,没有家主,你们这个早就落没的破烂侯府哪来的富贵!不过是比庶民多一层道貌岸然的臭名声罢了!” 傅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吴青柏!你你你!” 你了半天,脸色青红变幻,也说不出几个反驳的字来。 “怎么,无话可说了?过去十一年,我年年供奉,每个月初一十五必会往侯府送金银数百两,令翡翠珍珠,绫罗绸缎,各种珍奇玩具数千件。好在小主子年纪小,不懂事,唯有我这个做伯伯的替她记录下来,说不定哪日便能派上用场,没想到,今日你们傅家所有人都在,正好都做个见证。” 吴青柏是个商人,这些年替谢迎坐稳了谢氏商行掌事的位置,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遇事不动声色,笑脸迎人。 他越是笑得客气,眼神越是冷得渗人。 傅家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他心里门清儿,无非是拿捏住家主的女儿,将小主子送去国公府为侯府谋取私利。 他们分明不喜欢家主,也不喜欢小主子和姑爷。 还故意做出一副接纳小主子的虚伪嘴脸,实在让人恶心! 早些年小主子依赖他们,喜欢他们也就罢了,从今日始,只要小主子踏出承恩侯府这个门槛儿,他吴青柏对这群人便再也没有好脸色! “今日事发突然,我相信傅老夫人也无暇整理。”吴青柏笑得越发客气,警告道,“不过不急,我会给老夫人几日时间准备的。” 傅老夫人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一片煞白。 她到此刻也不相信,一个小小傅嘉鱼,就能毁了她的承恩侯府! 第44章 她是认真的? 傅嘉鱼微微扬着下巴,长睫浓密卷翘,衬得双眸清澈无比。 她清脆道,“吴伯伯。” 吴青柏望向小姑娘琉璃一样的漂亮眼睛,心都要化了,温声道,“小主子,你说。” 傅嘉鱼嫣然道,“如果承恩侯府不肯归还谢家的财物,那我们便寻二十个书生来将这张白绢的内容誊写一遍,张贴在东京城内每一个布告栏上,如何?” 吴青柏爽朗一笑,“好啊,听小主子的!” 傅嘉鱼莞尔一笑,“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吴青柏眼睛微红,“好。” 说完,一大一小已欣然抱着牌位出了祠堂。 莫雨拉了一下呆愣的月落,雄赳赳气昂昂的紧随其上。 几人走后,傅氏祠堂一片混乱。 那些仰仗傅老夫人过活的旁支庶亲们纷纷指责起来。 少了谢家的财库支撑,侯府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更何况,那些都是送来的东西,岂有归还的道理! 偏偏傅老夫人死鸭子嘴硬,仍不肯低头承认是她做错了,是她不该对傅嘉鱼薄情寡义。 她头痛欲裂,怒吼一声,黑着老脸,气不打一处来,“怕什么怕,我们好歹是堂堂侯爵府,你们闹成这样成何体统!都给我滚出去!” 将众人哄散,又有下人急匆匆跑来,对她道,“老夫人,不好了!大姑娘落水了!” 老夫人身子微晃,忙关心的问,“雁姐儿人呢!怎么样了!” 那下人又笑道,“老夫人放心,大姑娘没事儿,被世子爷救了上来,现在回院子里去了。” 傅老夫人一怔,突然意识到什么,高高兴兴的笑起来,急忙扶着身边的婆子起身往傅双雁院儿里走去。 到了傅双雁的惹玉堂,刚掀开帘子,打眼便瞧见她最疼爱的孙女换了身中衣,窝在床上哭得双眼通红。 傅老夫人登时心都揪了起来,快步过去将她揽在怀里,心疼道,“雁姐儿,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在她看来,李佑这一救,救得极好,是天大的好事儿。 就算傅嘉鱼与承恩侯府断绝了往来,只要还有卫国公府在,承恩侯府就不会垮。 而且,李佑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才华横溢,文武双全,生得也好,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她早就存了将雁姐儿嫁进卫国公府的心思,今儿个这桩落水,倒是落到她心坎儿上了,连责怪傅嘉鱼也顾不上,便开始在心底谋划起来。 傅双雁一看到祖母亲自前来看她,可怜巴巴的投进祖母怀里,哭得更加委屈,“祖母,你要为我做主啊,都怪傅嘉鱼,都是傅嘉鱼的错,是她害了我!她无缘无故就把孙女儿往水里推,那水多冷啊,我差点儿都上不来了!还有世子哥哥——” 傅老夫人这才知道,原来李佑碰了她家雁姐儿的身子,却不肯负责。 又想到雁姐儿落水是傅嘉鱼一手造成的,心里越发有气。 “好好好,你别哭了,此事自有祖母给你做主。”傅老夫人嘴角微抿,老眼闪过一道怨毒的精光,“他贵为世子,又即将参加今年的春闱,这时候绝不能再有半点儿丑闻出来,一会儿祖母便去卫国公府走一趟,为你讨要个说法。” 傅双雁担忧道,“可是世子哥哥说了,此事不能传出去半个字……” 傅老夫人冷笑,“雁姐儿莫怕,今日府上人多眼杂,旁观此事的人多了去了,到时候祖母随便找个人将罪顶下来便是。” 傅双雁这才缓缓松了口气,高兴起来,“祖母待我是最好的,雁儿谢谢祖母。” 傅老夫人慈爱的笑道,“祖母不对你好,对谁好?” 傅双雁试探道,“那傅嘉鱼呢?” 傅老夫人眉眼一厉,厌恶道,“她算什么,从今日起,她就不是我们傅家人了。” 傅双雁听得越发开心,打小她就不喜欢傅嘉鱼。 她娘亲有钱,又长得那么好看,小时候跟个瓷娃娃似的精致,所有见过她的人目光都会黏在她身上,可从来就没有人那样关注过她。 只要与傅嘉鱼站在一起,她便嫉妒得发疯,她最讨厌跟她一起玩儿,也不喜欢去国公府看她。 只可惜,祖母要她装出大姐姐的模样,为了嫁给世子哥哥,她忍耐了好多年。 如今好了,以后她再也不用日日伪装对她好。 傅双雁得意的勾起嘴角。 傅嘉鱼现在成了一介庶民,她有的是法子欺辱她! ……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天色阴沉,寒风冷冽。 傅嘉鱼拢了拢披风,一路从承恩侯府出来,不卑不亢的路过卫国公府的马车。 虽是粗布麻衣,却绚烂清丽得仿佛一道天光,美得不可方物。 李佑撩起车帘,看见她怀里的牌位,突然意识到什么,俊脸阴沉得可怕。 “傅昭昭——” 傅嘉鱼头也不回,在吴青柏的搀扶下上了徐家那辆破旧的马车,完全将他无视。 这么多年,她何曾对他这般冷漠过。 李佑一怔,脸上再也维持不了平静,一股莫名不安飞快席卷了他的心口。 他几乎是下意识下了马车,皱着眉头大步朝她马车走去。 然而,没等他走到近前,便听那道素日轻软的嗓音徐徐道,“吴伯伯,我们快些走罢,徐公子还在家,他的伤我不放心。” 吴青柏好奇道,“那位徐公子,便是小主子的夫君?” 小姑娘声音里多了一抹羞涩,乖道,“是的。” 那辆破烂的马车从他身前驶过,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冷眼朝他看来,又轻嗤一声收回了视线。 这过程中,坐在马车里的小姑娘,却没有再分给他半个眼神,清冷的侧脸疏离又淡薄,转头却与吴青柏说说笑笑。 李佑微微变色,心脏一阵莫名酸疼,怎么会这样? 难道她根本没有使性子,她与承恩侯府断绝,与卫国公府决断,都是认真的? 不然她那么在乎父母的人,为何会狠心将谢迎夫妻的牌位当真从承恩侯府的祠堂里取出来? 她当真是铁了心的要与他分开? 不过一个外室而已,她却当了真! 刹那间,男人瞳孔狠狠一缩,各种情绪如同藤蔓一般在心底攀爬,密密麻麻交织成网,将他笼罩得喘不过气来。 “爷……”朱方悄然走上前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迎夫妻牌位一事不小…… 傅姑娘既然做出这种决定,便说明,她与承恩侯府真的断绝了。 那她与国公府……他不敢想。 李佑脸色阴沉,大袖之中攥紧拳头,良久,唇边缓缓扯出一抹苦笑,“我不信她就这么弃了我。” 朱方忙笑道,“是啊,傅姑娘从小便爱慕世子,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她只不过是被江姑娘的事伤了心,故意冷落您,等您去哄她呢。” 第45章 金屋藏君 李佑心口飞快跳动着,仿佛有无数根针尖刺在心上,绞痛难耐。 可他一时半会儿又不愿相信傅嘉鱼对他的抛弃。 她在国公府十一年,被母亲严厉管教,几乎没有出过府,又鲜少与外人打交道,见过最多的人就是他。 她绝不会与旁的男人好,如今这般不过是故意做出来给他看而已,她想让他吃醋,便说明她心底依旧在意他。 想到这儿,李佑稍微恢复了些神志,凤眸沉了沉,“先回府。” 朱方欲言又止,“爷,玉人今晨来传信说,江姑娘今日又咳了血,可能是那日受了风寒,旧疾又犯了……” 江氏体弱,动不动便生病,今岁春寒料峭,不知她的病要几时才能好。 李佑烦乱的拢了拢眉心,抬脚上了马车,“先去春风巷。” …… 傅嘉鱼的马车很快便出了承恩侯府所在的长街。 吴青柏见她嘴角微绽的笑意收敛了起来,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花苞,蔫哒哒的垂下了长睫。 他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却也知道,小主子这般失落,定是因为卫国公府那位负心薄情的世子爷! 他有意要骂上那渣男几句,又想安慰些许。 可看着小姑娘难受伤心的模样,那些话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不管怎么说,小主子已经与卫国公府退了婚,日后,他就能放开手脚收拾卫国公府那个负心汉了! 车厢里,气压低沉,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失落。 傅嘉鱼用力抱紧怀中父母的牌位,喉间酸涩上涌,又被她用力压下,“吴伯伯。” 吴青柏“哎”了一声,抬眸看向小姑娘泛红的眼睛,见她半晌不语,笑着感怀道,“这马车,小主子是不是不太习惯?” 自小娇养长大的姑娘家,哪里坐过这么破旧的马车,卫国公府趁他外出查账便欺负小主子,实在令人不齿。 他愧责笑道,“没事,谢家有的是钱,吴伯伯明日便什么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想要什么豪华的马车都可以,只要不违了规矩,吴伯伯保证把你的马车修整得漂漂亮亮独树一帜,只是,今日要先委屈小主子先将就一下。” 傅嘉鱼摇摇头,望着吴青柏眼里对她真切的关心,心中一阵感动,滚烫的泪水直接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吴青柏又怕她是担心住处,忙道,“家主在东京有五个宅子,皆是上等华府,比国公府好看,小主子想住哪个?要是这些小主子都不喜欢,还能买新的,小主子刚新婚,与新姑爷新婚燕尔,总要买个新宅子做新房过一过二人世界才是。” 傅嘉鱼俏脸微红:“……” 吴青柏才不管小姑娘害不害羞,在他眼里,小主子被李佑伤了心,就该好好找个男人也将李佑气个半死。 小主子离了李佑,必须过得更好,过得更幸福,才能狠狠打烂国公府那群人的脸。 “对了,谢氏在东京还有十几家首饰成衣铺子,小主子若想逛逛,我现在就带你去换身好看的华服如何?” “到时候咱们把店门一关,谁也不让进,小主子你瞧上什么就直接带走,反正那些都是你的东西。” 傅嘉鱼无奈一笑,在吴青柏慈爱的絮叨下,原本黯淡的双眸又亮了起来。 她刚刚心情低落,是因为她自作主张,将父母牌位彻底从侯爵府里脱离了出来。 父亲一生忠孝仁义,不知父母亲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恨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 现下听吴伯伯这般说起娘亲琳琅的商铺,便也想起当年她还小时,娘亲总依偎在父亲怀里看账册,父亲疼宠娘亲,娘亲的性子天马行空,自由散漫,从不固守规矩,喜欢做什么便要去做什么。 父亲从不阻拦娘亲,只会捏捏娘亲的脸颊,笑得极致温柔,“阿迎今儿要开金铺,明日要开银铺,后日还想开什么铺子,让为夫为你帮衬帮衬。” 娘亲笑道,“你一生喜欢读书,能帮我做什么?你只管读你的书,我赚钱造一座金屋,专门养着你。” 这般离经叛道的大不敬言论,父亲身为男子,却没有半点儿生气。 “古有金屋藏娇,今有金屋藏夫,还是我的阿迎有胆识有魄力。” “将来,我的金屋就造在承恩侯府旁,傅言溯,你肯不肯跟我走?” 父亲那时怎么说来着? 傅嘉鱼只记得,那天傍晚她舒舒服服的睡在小床上,睡意朦胧,听到父母说话的声音,微微睁开眼,偏头看见相拥坐在拔步床上的男女满脸带笑,父亲眉眼宠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好,跟你走,就算你去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她从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眼里已没有了悲伤。 她知道,父亲娘亲不会怪她。 从前是她画地为牢,将自己困住了才会结局惨淡。 “对了,吴伯伯,你还记得娘亲为父亲造的那座金屋么?” 吴青柏一愣,“小主子说的是承恩侯府旁边的溯洄园?” 傅嘉鱼颔首道,“是,我五岁前就和父母亲住在那里,算起来,现在已经有十一年没怎么回去过了。” 承恩侯府不肯接受娘亲,娘亲嫁进侯府后,在侯府住了半年,受了傅老夫人不少哑巴气,父亲夹在老夫人与娘亲之间艰难做人,闹得府上日日不得安宁。 再后来,娘亲便如她所言,在承恩侯府旁造了座漂亮奢华的园子,和父亲一起搬了过去,她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吴青柏眸光微动,脸色微冷,“伯伯当然还记得。” 承恩侯府厚颜无耻,既享受着家主为他们带来的富贵荣华,又厌恶她商女的低贱身份,哪怕当时他们夫妇已经搬到了溯洄园,傅老夫人还是想方设法让家主给承恩侯府供奉钱财。 家主自己从不在意虚名,只是后来有了小主子,她也开始担心小主子长大为人后会不会因为身份被人耻笑,所以才委曲求全,接济承恩侯府多年。 “吴伯伯,我想——”傅嘉鱼平静的双眸泛起一阵涟漪,“既然娘亲已经不在了,那溯洄园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承恩侯府,昭昭想劳烦吴伯伯今日便将溯洄园里所有父母亲的东西都搬进娘亲在东京长宁街上的宅院里,可以么。” 吴青柏眉梢轻挑,“小主子是认真的?” 傅嘉鱼微微一笑,“比真金还真。” 吴青柏眉眼立刻苏展开来,高声道,“马车停下!” 第46章 我来找你成婚 莫雨狐疑的拉住缰绳,抬眼便见车厢里,那道蓝色身影利落的跳了下来,就站在马车旁,对车里的少夫人道,“谢家在京中的产业不少,伙计也不少,我现在就去安排,保证今日就能将东西搬得一干二净,一根毛都不给傅家留下。” 傅嘉鱼小脸探出车窗,感激道,“一切都拜托吴伯伯了。” 吴青柏笑道,“小主子说什么感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说句老实话,我早就看不惯傅家人的嘴脸,若非小主子还在他们府上,我吴青柏早就不伺候了。” 傅嘉鱼有些自责。 吴青柏却已经摆了摆手,洒脱笑道,“小主子莫要多想,你且先去徐家,余下的事由我来安排。” 说完,便将一直跟在马车旁边的高头大马牵过来,翻身上了马背,倒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性子,“我先走了,回头再来见小主子。月落,你好好保护小主子,若主子出事,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月落低眸行了个礼,嘴角抿出个笑,“吴掌事放心,伺候主子,奴婢向来尽心。” 吴青柏深深看傅嘉鱼一眼,这才放心的走了。 直到吴青柏的身影逐渐淡出视线,傅嘉鱼才放下车帘,收回目光。 马车悠然行走在大街上,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路过春风巷时,她遥遥的看见卫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路口。 想来,他又去陪江氏。 江氏身子弱,常年都在病中。 他对她极为上心,很多时候日日夜夜都陪着。 以前她不知江氏存在,总是不解为何他还没有功名,也未曾领上一官半职,怎的就在外那般忙碌,每每三五日都不肯回府。 她在濯缨阁等,又在皎玉堂等,等到天黑天亮又天黑,也等不见他的人。 现在,她可算明白了,原来他身心皆在江氏的春风巷中。 “姑娘,莫看了。”月落不忍道。 傅嘉鱼轻轻扯了个笑,安静的放下帘子一角,厚厚的蓝布帘幕将一切隔绝在外。 她心境也平和宁静下来,也不似刚噩梦醒来那几日那般痛苦激动。 “月落姐姐,最后一次。” 月落柔声道,“一个有了二心的男人,不值得姑娘为他伤心,就像家主说过的用人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次不忠,永世不用,男人亦是如此。” 傅嘉鱼静静的听着,将小手覆在心口苦涩的地方,现在的她,对李佑好像没有那么多喜欢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进甜水巷。 幽长狭窄的小巷子,寒风呼呼吹啸。 天气十分恶劣,街上行人稀少,光线也越发暗沉下来,偶尔路过几个百姓,都是抱着袖子冒雨急匆匆飞奔离去。 马车车轮不小心陷进烂泥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 莫雨头大如斗,叉腰站在外头,淋了一头的雪,“少夫人,这马车给我家公子当牛做马多年,估计快废了,麻烦少夫人再等等,我去前面的铁匠铺子借个工具过来,保证能修好。” 傅嘉鱼不好意思再坐在车里,放下怀里的牌位,让月落将自己扶下来,“你别急,慢慢来,我能等。” 莫雨憨笑一声,“我就知道少夫人好脾气。对了,那边有个卖酒的食肆,每日开到宵禁才会关门,少夫人和月落姑娘先去前头避避风雪。” 雪中夹着丝丝冷雨,傅嘉鱼只站了一会儿便湿了一层披风。 月落道,“姑娘,这儿交给莫雨就好了,你风寒本就还没好全,不好再吹风淋雨。” 好歹姑娘现在也是他徐家的少夫人,徐家清贫成这样,既不能帮衬姑娘什么,总该在别处出出力。 月落心安理得的拉着傅嘉鱼往那食肆方向走。 甜水巷地形复杂,那食肆说是在前面不远处,其实也转了两个弯才到。 傅嘉鱼也知要好好保重身子,低着脑袋,与月落一路跑到食肆屋檐底下。 食肆今日生意不好,门口悬着两个昏暗的雕花旧灯笼,在寒风里滴溜溜的转悠着,铁钩子在摇曳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店里到处冷冷清清,柜台处也没人看守,堂内更无人喝酒吃饭,还未收拾的凌乱木桌上散乱放着两碗吃剩下的酒酿圆子。 她提着湿透的裙摆,跑上石阶,一抬头,便见李烨一袭月白锦衣立在柱前,眼神凉凉的朝她看来。 暮色四合,天色阴沉如墨。 男人修长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阴森,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稍不注意便能扑出来撕咬猎物。 看起来,他在这儿等了她不短的时间。 傅嘉鱼被他阴凉的眸光看得心头一紧,猛地僵住脚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烨动了动嘴角,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穿得朴素,又未施粉黛,雨水将那张白皙得没有半点儿瑕疵的小脸洗刷出来,实在美得让人心动。 今日的傅嘉鱼与往日不同。 往日她还是高门贵女,满头珠翠,今日却是京中庶民,一身素衣。 女人就是一种让人容易产生保护欲的动物,尤其她被淋湿后,冷得微微发抖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一身素衣的模样比她穿金戴银的样子更美十分。 他感觉自己心头怒火稍微平息了几分,笑了一声,“我自然在等你。” 月落警惕着眸子,义无反顾的挡在自家主子身前,“三公子请回。” 李烨眼神瞬间冷戾了起来,平白多了一分杀意。 傅嘉鱼是看过话本的人,从前没将这个庶子当回事儿,如今才知道他其实是个疯子。 她抿紧了嘴角,嘴唇有些发白,一把将月落拉到自己身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知三公子找我何事?” 李烨看向她,冷戾的眼神平和了些,唇角勾起一个讨好的笑,“我来找你成婚。” 傅嘉鱼震惊的瞪他一眼,羞恼道,“不可能,我已经成婚了。” 李烨冷笑,眼尾微挑,“那算什么成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他配不上你。而我不一样,我身份虽然不如李佑,但好歹也是卫国公府的子孙,将来等我高中进士,再拿下个一官半职,怎么也比你那个丑夫强。” 见傅嘉鱼脸色不好,他又道,“我知道李佑在外养女人,你心里不甘心,有怨气,所以也故意找了个男人来气他。” “只是,你为什么不找我?”李烨幽幽弯唇,走到傅嘉鱼身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眼神有多温柔,“去岁秋闱,我是遮掩锋芒,故意让名,才考了个掉尾,其实我的才华并不比李佑差。” 他伸出大手,欲将顾嘉嫩白的手腕儿握在手里,恳切道,“昭昭妹妹,给我个机会如何?” 傅嘉鱼不知他这种时候来找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因真心喜欢她才想娶她。 第47章 昭昭,我会等你 书里他对自己的那些手段上不了台面,后来还故意将她囚禁在床上,虽说没强迫过她服侍,可那种屈辱的滋味儿很不好受,他又向来心狠毒舌,整日说些让她难过的话刺她伤心。 她着实不太喜欢李烨的性子,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病娇得像只野狐狸。 书里最后那段日子,她在李烨的禁锢下过得生不如死。 如今,她是真的不准备与李家人再有瓜葛,叹了口气,直接后退一步,抬起眸子,认真强调,“李烨,我说过,我已经成婚了。而且,我对徐公子很满意,不准备和离。” 李烨听到这话,脸色蓦的一变,“你是真喜欢他?” 傅嘉鱼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阴沉戾气,身子微僵,“自然是喜欢才嫁给他,不然……能为什么,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从昨日开始,我与你们卫国公府已经再无关系了。” “傅昭昭。”男人磨着牙,目光阴鸷的抓住她,唇边掀起一个凉薄的弧度,高声质问,“我与你青梅竹马长大,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傅嘉鱼几乎是下意识回想起书里那些他欺负她的场景,吓得身子发颤,“李烨!你放开我!” 李烨看出她眼底对自己的厌恶,自嘲一笑,却仍旧不肯放开她,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儿,一脚将冲上前来的月落踢进雨雪里,不管她怎么求救叫喊,直接将柔弱无骨的小姑娘拉进自己怀中,“我不许你离开国公府,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傅嘉鱼周身紧绷起来,身子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脸色都白了,“我不要!你再这样逼我,我——” 李烨目眦欲裂,眼眶微红,仿佛一个被激怒的疯子,“你要如何?” 傅嘉鱼目色泛红,眉眼坚毅,“我就杀了你!你别以为我不敢……” 李烨闻言,凝着她眼中可怜巴巴的泪光,反倒笑了起来,“你难得野性,我很喜欢,回去我院子里,你慢慢野给我看。” 说罢,抬手便将挣扎的小姑娘打横抱起。 傅嘉鱼害怕极了,李烨这个人心思诡谲,她根本捉摸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她力气小,身子弱,在他强势的臂弯下,根本反抗不了。 小手在他身上胡乱抓挠,他也根本不痛不痒,半点儿没放在心上。 他力气大得要死,抱着她就要上马车。 她身子栽进马车里,额头磕在木头上,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李烨,你疯了么!” 男人仍旧不管不顾的揽住她的纤腰,将她往车里拖。 傅嘉鱼有些绝望的咬着唇,倔强的扒拉着车厢,死命的往外钻,“来人啊!月落姐姐!莫雨!莫雨!” 风雪冷得沁人骨髓,耳边尽是呼啸。 四周黑洞洞的,零星几点烛光,这条无人的长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修罗地狱。 李烨有些难受,“我说过,我娶你,与李佑娶你是一样的,你能嫁他,为何不能嫁我。” 傅嘉鱼雪白的小脸紧绷着,恨恨的望进他黝黑的瞳孔里,“不嫁就是不嫁。” 李烨快要被她冷漠的眼神逼疯了,举起了手掌,看似开玩笑,可眼底全是阴冷,“昭昭,你再不听话,我可要打你了。” 傅嘉鱼心神一紧,无助的闭上眼。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道清冽悦耳的男声蓦然在风雪里轻轻传来。 “你打她试试。” 说罢,一股强劲无比的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将整个豪华马车震得发出嗡鸣。 傅嘉鱼睫毛轻颤,没敢睁开眼,却感觉禁锢在腰上的大手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就是一道剧烈的闷响和一声难耐的痛呼。 再然后,另一双大手伸了进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起。 “睁眼。” 那道温柔的声音说。 傅嘉鱼双腿都是软的,委屈泛红的杏眸眨了眨,在看到徐玄凌那张不好看的脸时,瞬间泪流满面。 她扑进男人怀里,小手挂在他修长的脖子上,像个孩子一样将下巴搁在他肩窝里,带着哭腔道,“徐公子,你怎么来了?” 燕珩轻笑,“我若不来,妻子便没有了。” 傅嘉鱼脑子里一阵空白,细碎的嗓音慌的仿佛一阵风,“他人呢?” 燕珩将她从马车里抱下来,“你不用管,我让莫雨去处理。” 分明是个病歪歪的书生,语气却跟久居上位的权贵一般,果决独断。 傅嘉鱼心底存了丝疑惑。 “公子!要不要我杀了这个贼汉子!”莫雨高亢的声音飞快响起,“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敢欺负我们少夫人!也要问我们公子答不答应!” 傅嘉鱼眼角泛起一阵娇艳的薄红,愣了愣,泪珠挂在睫羽上,颇有些滑稽的可爱,“徐公子,他怎么骂我是狗?” 燕珩唇角微扬,“回头我帮你罚他。” 傅嘉鱼当时怕极了,哪还有什么羞怯,一颗心咚咚乱跳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紧紧贴在男人怀里,小手还攀在他清瘦的肩膀上。 轻轻一抬脸,就能看见男人坚毅流畅的下颌和挺拔的山根。 他长得并不好看,脸上都是可怖的疤痕,可此时此刻的他目光沉酽深邃,好似星河浪漫,比李佑的眸子还要好看。 傅嘉鱼只感觉心窝里一热,下意识扬了扬下巴。 他们距离之近,近到她可以轻易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儿和清冷的呼吸。 她小脸一烫,飞快从他怀里跳下来,地上雪薄,她脚下一滑,又被他抬手扶住。 傅嘉鱼在外男面前何曾这样狼狈过,脸上熏红一片,跟春日灼灼的桃花似的,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徐公子,你……你让莫雨回来吧,别得罪了李烨。” 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庶民,没必要因为她得罪国公府,万一被李烨盯上,以后出了什么事便得不偿失。 燕珩眯了眯眸子,抬手将小姑娘护在身后,淡漠的看了一眼被莫雨打得趴在地上的男人,“莫雨,回来。” 莫雨犹未解气,抖了抖身上的雪,不情不愿的起身,“公子,我还没打够。” 李烨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渗了血,眼角却仍带着一抹渗人的笑意,他伸开大拇指,抵住嘴角,将鲜红的血液擦了擦,忽略徐玄凌那张惹人厌恶的丑脸,笑着抬眸望向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在他灼灼逼人的目光下,傅嘉鱼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往徐玄凌身后躲了躲。 “昭昭,我会等你。” “你不用等我。” “你说了不算。” 傅嘉鱼恼羞成怒,“李烨!” 李烨再次忽略小姑娘身前的男人,唇角勾出一抹邪魅,“我走了,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是真心想娶你。” 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眼浓丽,笑起来时,神采飞扬,少了那抹病娇感,倒也人模狗样。 傅嘉鱼紧了紧目光,心底升起一抹烦躁:“……” 第48章 进屋坐坐? 她在卫国公府生活了十一年,所有人都将她当做钱袋子一样玩弄哄骗,李烨也不过是那些人中的一人罢了。 他是名不见经传的庶子,野心勃勃的想要世子之位。 如今她与李佑决裂,他便想从她这儿入手占得先机。 国公府这群人,到底还有没有半点儿良心? 明明是春日,却是一日比一日还要冷,她心里一阵发凉,呆怔恍惚的立在原地,眼眶轻染绯红,漂亮脆弱得像天上的小仙子。 “傅姑娘。”燕珩出声。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娶我……”傅嘉鱼慌乱的抬起眸子,泪眼朦胧的开始解释,也不知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只是对上徐公子平静的目光时,她下意识想告诉他,她不是个没有教养水性杨花的女子,“他是李佑的庶弟,在国公府行三,我们虽一起长大,但我与他交集其实不多……” 燕珩心底叹了口气,脱下自己身上厚厚的披风,将它披在小姑娘肩上,“先回家再说。” 傅嘉鱼抬起含泪的双眼,心头微颤,“回家?” 好久好久没有人对她说过回家两个字了,她几乎瞬间心脏便泛起了一阵酸涩。 燕珩低眸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淡笑道,“嗯,马车让莫雨去处理,从这儿走回家大概需要一盏茶的功夫,要不要我背你?” 傅嘉鱼双腿是有些发软,不过瞧着他瘦弱的身形,脸色又红了红,忙摆手,“不用,不用的……我自己可以走。” 燕珩没说话,将滚落在雪地里的风灯捡起来,挑在手中。 他本就受了伤,弯腰下去,又艰难站起,风寒袭来,又是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 傅嘉鱼远远的看着他走到莫雨身边,主仆两个不知说了些什么,莫雨很快便拱了拱手,转身进了风雪的另一端。 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唯有徐公子身前是亮堂的,光晕在他脚边洒落,就似一幅画。 “跟我来。”燕珩嘴唇苍白的折身回来,昏黄的烛光从灯笼里透出来,映照得他那张脸格外丑陋,却十分温馨,他似乎担心她害怕,又安慰了一句,“别怕,有我在,这里不敢有人欺负你。” “多谢徐公子。” 傅嘉鱼嘴角微抿出个浅笑,他这样的文弱病书生,若真遇到歹人,只怕她还得想法子保护他。 不过他说话向来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她稍作迟疑,便拉着月落跟了上去。 不知为何,有他在,她战战兢兢的心神安定了许多。 街道狭窄,到处都是泥水坑。 傅嘉鱼走得小心翼翼,走在前头的男人时不时回过身来等着,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也并未强迫与她有什么接触,就连偶尔搭一下手,他的袖子也将手遮得严严实实。 月落这时候感觉出徐公子的好来了,至少和卫国公府那群公子少爷比起来,徐公子除了长得丑身体弱以外,还算个正常人。 她在心底默默给徐公子记了一分,以至于她现在看着他那张脸,也不觉得十分厌恶。 …… 到了徐家小院,夜色浓黑如墨。 傅嘉鱼身上差不多湿透了,披风沾了雨雪,厚重的挂在身上。 徐家门前挂着一盏灯。 疏星守在门口急切的盼着,见一行人平安回来,高兴的举着伞冲出来,“姑娘,可让奴婢担心坏了!呀!这是怎么了?” 傅嘉鱼抹了一把脸颊上的黑泥,笑道,“没事儿,就是路上雪多,不小心摔了一跤,先进屋去吧。” 疏星疑惑的打量了几人一眼,又赶忙进去。 这个院子确实不大,但也留出了一个单独的净房。 往日里,濯缨阁上上下下有八九个人伺候,像烧热水这样的事儿还轮不到疏星与月落来做,只是如今不同了,徐家日子比不得国公府。 好在两个丫头还算吃苦耐劳,也没有怨言。 刚进院子,月落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姑娘先去屋里暖和暖和,奴婢去准备一锅热汤。” 疏星举了举小手,“那奴婢去烧热水沐浴。” 傅嘉鱼还算适应,“去吧。” 疏星与月落去忙碌着烧热水,煮姜汤,准备让傅嘉鱼沐浴更衣,好好泡个澡,又想着如今院中还有个姑爷,自然也不能让姑爷落下,因而什么都要准备双份的,两人叽叽咕咕私语着往后院儿走去。 “啊?月落姐姐,真的么?” “这能有假?姑娘刚刚在外遇险,是徐公子的书童莫雨救了姑娘,我想着徐公子丑是丑了点儿,但比国公府那些人好多了,至少,他不会欺负我们姑娘。” “这么说,月落姐姐是接受姑爷了?” “还谈不上,再看他表现吧,男人都很会伪装,姑娘被骗一次就够了,绝不能再被骗第二次。” “可是,我觉得徐公子真的很好。” “哪儿好?” “说不上来,就是好,姑娘也一定会喜欢的。” 两人说话声逐渐远去,时不时还有一两个字传来。 天知道徐公子听见了没有! 傅嘉鱼脸颊透红,一个人站在主屋的廊檐下,刚推开门想叫上徐公子一并到屋中坐坐,余光便见男人侧身往左边厢房走去。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张了张唇,“徐公子,你身上的伤还好么?” 燕珩顿住脚步,捂着胸口咳了一会儿,气度从容的挑着灯,扯了扯嘴角,“还好。” 嘴上说着还好,可他的脸色真谈不上好看,一贯苍白,没有血色,让那些虬结在一起的烧伤痕迹看起来更加可怖。 傅嘉鱼咬了咬唇,也顾不得害羞,踱步走到他跟前,弱声道,“疏星她粗心大意,没给你的房间准备炭火,回头我去罚她……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徐公子,你伤口还没愈合,要不要来我屋里坐一坐?” 燕珩目色沉静的凝着她泛红的小脸。 傅嘉鱼被他深邃的桃花眼看得不太自在,扯了个笑,嗫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好像是夫妻……坐一坐,应当没什么的吧。” 她其实也有些害怕,月落和疏星都不在,一想到李烨咄咄逼人的样子,她仍旧心有余悸,身边总要有个人才能踏实。 燕珩眸光深了几分,小姑娘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傅嘉鱼哪知男人会误会,生怕他作践了那副本就不强健的身子,大起胆子,红脸拉住他的衣袖,“走吧,回头冻出一身病。” 说着,便将人拉进了主屋。 屋子里亮亮堂堂,疏星一整日在家修整屋子,该摆放的物件儿梳妆台铜镜之类的都放得妥妥当当的,衣柜里置办了一些衣物被褥,房间里燃着两个炭盆,暖意十足,案上点着袅袅的熏香,为屋中添了几分暖香,又新置了一个雕花大熏笼,上头铺着一张厚厚的毯子。 傅嘉鱼才脱下披风放在熏笼上,外间莫雨讨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少夫人,老爷夫人的牌位拿回来了,半点儿雪也没沾到,你看看,我办事妥当不妥当?” 傅嘉鱼将房门打开,接过父母的牌位,心里对莫雨十分感激,“莫雨,今天真是谢谢你,若不是你,只怕我就被李烨带走了。” 莫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视线透过门缝落在自家主子那清冷的身影上。 第49章 姑爷极守男德 这事儿可跟他没什么关系,等他听到呼救声赶到的时候,主子便已经将李烨那厮踹到了地上。 主子性子端方持重,也不算什么好人,当年做东宫时便是出了名的雄才大略,英明神武,杀伐果断,对付起人来也是说一不二的狠辣。 在将军崖一战前,主子是少年太子,意气风发,风光无限。 后来,徐家一夕覆灭,沦为罪臣,主子成了人人喊杀的废太子。 从那之后,主子性情大变,一夜间便沉稳冷寂了下来。 暗中蛰伏休养生息的这些年,他很久没在主子眼里看到那般浓烈的杀意了,若不是顾忌少夫人还在车上,只怕李烨那厮今天晚上根本不能活着走出甜水巷。 他刚想反驳几句,让少夫人对自家主子多几分好感,就被屋中男人淡淡的斜了一眼。 实在没办法,他只得将功劳揽下来,憨笑道,“举手之劳,小菜一碟,回头他再来,我还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替少夫人出气。” 傅嘉鱼笑了笑,对莫雨也放下了些戒备。 送走莫雨,回过身时,男人仍端正的坐在桌旁,手里卷了一本书在看,两根修长的手指偶尔抵在唇边,似乎忍耐着咳嗽。 他并未开口询问她什么,万事万物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她摆放父母牌位时,他不说话,极安静,很懂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分寸感,屋中除了烛火霹雳的声音,便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她不必想尽办法讨好他,不用小心翼翼看他脸色,更不用自己暗地里纠结难受,怎么去让氛围更和洽一些。 她暗暗松了口气,觉得现在这样的氛围很好,不说话也不尴尬,宁静自然,有他在,她也不害怕外头的魑魅魍魉,至少比和李佑在时要让她舒服得多。 放好牌位,给父母上了香,脑海中默默回想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 很快,月落前来唤她去沐浴。 傅嘉鱼想让徐玄凌先去,他衣服上也沾染了一身泥点子,身上伤口还不知道怎么样,可一想到昨日她不小心看了他的身子,她脸上便一阵莫名滚烫,在月落的催促下,只得先去了。 沐浴完回来,她发现男人已经离开了主屋。 疏星取了干净的帕子过来为她绞干头发,一边道,“姑娘别担心,姑爷喝了姜汤,已经先去厢房睡了。” 傅嘉鱼心口揪了揪,他总是这样,因时制宜的照顾她的情绪,不给她添一丁点麻烦。 “疏星,你今日给徐公子换药了么?他伤口愈合得怎么样?” 疏星歪了歪头,突然笑了起来,“姑爷极为守礼,想奴婢是个女子,便不让奴婢换药,下午张娘子又带着宋神医来了一趟,是宋神医为姑爷换的药。不过姑娘放心,奴婢专门找神医问了问,神医的意思是,姑爷的刀伤不碍事,至于他旁的病,还需要按时喝药控制病情,奴婢熬了药,他喝了。哎呀,像姑爷这样踏实本分的好男人真是不多了。” 月落端着姜汤进来,送到傅嘉鱼跟前,插嘴道,“你这丫头,见过几个男人?” 疏星努努嘴,掰指头数,“国公府上下加起来,起码也有二三十个呢。” 傅嘉鱼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脸颊红晕阵阵,跟三月春桃一般。 疏星又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反正奴婢觉得姑爷很好,至少他这样的人,不会招蜂引蝶,而且克己守礼,姑娘不必担心他会背叛,与旁的什么江姑娘林姑娘王姑娘纠缠在一起。” 这话说得刺人,月落担心傅嘉鱼伤心,忙用手肘捅了捅疏星,示意她别提姑娘的伤心事。 疏星吐了吐舌头,笑了一声,“奴婢今日在附近打探了,姑爷两袖清风,先前就与莫雨主仆二人赁居在一个小房子里,是与姑娘成婚后,才专门为姑娘置办了这所宅子,这里头的家具物什皆是他用心挑选的,虽说不贵,比不得国公府奢侈,可奴婢瞧着,姑爷在上面事事用了心。” 傅嘉鱼被她说得心头暖了暖,虽然与徐玄凌才相处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但她也能感觉出他与李佑是全然不一样的人。 与卫国公府决裂后,她未来的路都要靠自己去走。 所谓富贵繁华,皆是过眼云烟。 她不在乎能不能嫁入高门,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她只想要一桩相爱两不疑的婚姻。 若徐玄凌真能对她忠诚不二,她也想安心与他做夫妻。 疏星见自家姑娘不说话,便担忧道,“姑娘还是觉得姑爷生得丑?” 傅嘉鱼摇摇头,抬手捂住自己飘红的脸颊,“你这丫头话太多,快去睡你的。” 疏星笑嘻嘻的弯了弯唇角,“好了好了,奴婢不打趣姑娘了,姑娘自己思量,反正不管姑娘做什么选择,奴婢和月落姐姐会一直支持姑娘。” 听着疏星的话,傅嘉鱼直到躺进被子里,脸上还是热的。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他为她挑灯引路的身影。 幽长昏暗的长街上,她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抬眼看一眼他挺拔修长的背影,不安的心便能被他抚平,那时她便后悔,早知就该让他背她的。 只要在他背上,她就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和那股淡淡的沉水香。 不知为何,画面陡然一转,他精、壮的胸膛……就这么掀开她的锦被,向她压下来。 炙热的肌肤相亲,他们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拥在滚热的被中。 她从未觉得男人的力气是那么大,将她整个身子禁锢在他怀里,他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气息沉沉的薄唇靠过来,落在她耳后,又一点一点吻上她的脖颈。 她抬眸可怜巴巴的看见男人俊美的侧脸,被那柔软的触感激得浑身一阵酥麻,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不……不行的!” 傅嘉鱼浑身发烫,猛地睁开眼,看见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间参透进来,感觉自己真是魔怔了! 第50章 吴青柏的手段 她为什么会做那么奇怪诡异的梦,梦里的男人是徐公子不假……可那张脸却不是现在的丑陋模样,而是另一张高华出尘,剑眉星目,美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俊美脸庞,就连李佑这种一等一的美男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她呆怔的仰头望着床顶的青纱帐,胸口还剧烈起伏着。 明明她一个人躺在被子里,她却还能真切的感觉到男人身上滚烫的热度,还有他那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胸口上…… 傅嘉鱼羞得无地自容,小手缓缓抚上胸口。 刚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又猛然想起昨晚那梦中,男人的大手探进她的肚兜里,就那般覆在她滚圆的柔软上……又急忙烫手似的缩回手指。 啊啊啊,她以前从没想过这些是邪门歪道的东西,只是那日噩梦醒来,便从那话本里看到了一些李佑和江畔月的房事片段,才懵懵懂懂的知道了一些男女之事。 可……她怎么就做起春梦来了? 还将徐公子的脸自动替换成美男子,难道她打心底里还是不喜他这张丑脸么? 啊,话本子真是误人呐! 傅嘉鱼懊恼的坐起身,紧紧揪着衣襟坐在床上,俏红的脸蛋儿被那白皙的中衣簇拥着,显得越发红灿灿,好半天才会恢复了原本嫩白的肤色。 外头天已大亮,也无人来叫她起床。 在国公府里做贵女时,除了生病,她几乎都是寅时起床,卯时便已经在宋氏房中伺候问安,为了讨宋氏欢喜,十年来,这份勤勉从无断绝。 现今,她从国公府出来,自在逍遥的躺在这小院儿里,睡到自然醒也没人敢打搅她的清梦,这种日子,真是舒坦极了。 难怪母亲当年铁了心要住在溯洄园,宁愿被傅老夫人日日辱骂上不得台面,也不肯与承恩侯府那些姑娘公子夫人们住在一处。 原来,当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好处。 傅嘉鱼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这才唤人。 疏星和月落早已经起了床,一直守在门外。 听到屋里响动,月落推门进来,吹灭了屋里那盏点了一夜的油灯,脸上洋溢着喜气,“姑娘可算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傅嘉鱼点点头,“极好。” 月落扶她起身,笑道,“姑娘快起来梳洗,吴掌事一大早人便到了,现下正在堂中与徐公子说话。” 傅嘉鱼眸光微亮,难怪她刚刚便听见徐公子清润的嗓音时不时传来。 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月落姐姐,快替我更衣。” 月落忙道,“好好好,姑娘莫急,吴掌事是专程来的,说了今日不忙旁事,只来见姑娘。” 傅嘉鱼不好意思让人等,更衣完,简单梳了个发髻,便出了房门来到堂屋。 这间不大的堂屋是从书房辟出来的,专门用来接待客人使用。 傅嘉鱼刚提起裙子踏进堂内,便见吴青柏还是昨日那身蓝色锦袍,玉带束腰,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身侧是厚厚一叠账册。 另一旁,坐着身披大氅灰布麻衣的徐公子。 他淡淡看来,眼神沉静,周身气度竟比吴伯伯还要稳重大气几分。 一瞧见他,便想起那个无端春梦,傅嘉鱼耳根子微微一热,不敢多看,只略略问了声好,便转身跟吴伯伯打招呼。 吴青柏起身,对着小姑娘拱手行了个礼。 傅嘉鱼握住男人双臂,郑重将他扶起来,清澈的眸子满是不解,“吴伯伯为何对昭昭行如此大礼?” 吴青柏俊脸带笑,沉声道,“昨日吴青柏幸不辱命,已将承恩侯府旁的溯洄园全部搬到了长宁街谢宅。” 傅嘉鱼心神一动,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在心底荡漾着,“娘亲喜欢的那座太湖石雕的雪狮子也搬走了么?” 吴青柏朗声笑道,“那是自然,非但那只石狮子,就是姑爷当年在院中亲手书写的那副石碑,我也让人挖走了。至于那园中的什么花花草草,珍贵树木,还有一些不值得称道的鹅卵石,伯伯也一个也没留下。今日天刚亮,我索性让人将那外墙也给拆了,就让承恩侯府光秃秃的露出来,现在不少人都在看那侯府的笑话。” 说到此处,吴青柏眉目苏展,笑得很是痛快。 傅嘉鱼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唇角亦跟着翘起,“还是吴伯伯有手段。” 吴青柏扬眉吐气道,“小主子是没看见,傅老夫人闻讯前来的那张老脸有多难看,哈哈哈哈,她差点儿没被气晕过去!傅家人让我住手,我告诉她们,若想让我停手,便需得来傅家所有人来小主子跟前求原谅,谁想她们又开始端起侯爵架子来,既看不上我们商户,又想要我们谢氏的东西,想都别想!” 傅嘉鱼自然能想象出来她们的嘴脸有多恶毒,傅老夫人贪婪无度,傅家人欲壑难填。 她这样大张旗鼓搬走溯洄园,她们不气才怪了。 不过,这才只是个开始罢了。 她要的就是她们愤怒悔恨,为娘亲父亲出一口恶气,也为话本里那个备受傅家人折磨的自己,讨个公道。 还有卫国公府,那些欠她的,都要一笔一笔偿还! 傅嘉鱼再次看向吴青柏,眸光带笑,语气平静道,“吴伯伯,既然溯洄园我们已经要了回来,那侯府里其他的东西,也不能平白让他们占着。” 吴青柏笑道,“这是自然,不出今日,她承恩侯府霸占谢氏家财不肯归还的名声必会传遍整个东京城。” 傅嘉鱼放心了,吴青柏办事能力极强,又雷厉风行,是娘亲手下的得力干将。 娘亲去世后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帮衬打理谢氏各处商行。 只要有他在,她心里便不慌不忙。 “对了,小主子,伯伯还有事要与你细说,不知徐公子能否先出去一下?” 傅嘉鱼顿了顿,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吴青柏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傅嘉鱼无奈,只好侧过身子,不好意思的对徐玄凌笑了笑,“徐公子,劳烦你了,我……我一会儿来寻你。” 燕珩倒也不在意他们主仆二人避着自己,淡笑一声,道了声好,便出了堂屋。 莫雨一直守在门外,早晨还见公子与这个姓吴的相谈甚欢。 还以为公子挺得姓吴的喜欢,将来攀上谢家这个大财神,指日可待。 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公子就被人赶了出来。 第51章 不许打昭昭主意 “公子,少夫人这也太不讲义气了些。” 燕珩冷睨他一眼。 莫雨便缩了缩脖子,止住了话语。 主仆两个往外走了走,转过一道木廊,进了东厢房。 雪总算是停了,天气清朗起来,碧云挂在天上,风也开始变得温软。 燕珩推门进去,莫雨随后跟进来,懂事的将房门关上。 进了屋,张娘子已经在里头候着了,手边放着一方漆盘,上头放了一碗乌黑的药汁,还有一堆纱布金创药瓶之类的东西。 见主子在床边坐下,张娘子这才开口,苦口婆心的劝,“主子的伤还是要注意着些,昨晚那般大动干戈,又动用了内力,只怕体内的毒素又——” 燕珩端过药碗,习以为常的将苦涩的药汁吞下,“不碍事。” 反正他这副身子,能活一日便是一日。 他取了纸笔来,将近日未尽的奏报看了一遍,仔细做了批注。 各方都传来了好消息,他在北边儿疆域安排的一股势力日渐壮大,在南方设置的人手也开始了动作。 这安平的大炎王朝,不过才立朝二十多年,燕知安要想真正太平,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燕珩冷笑了一声,眉眼蕴着一丝寒意。 他如今只需在东京立稳脚跟,想办法救出舅舅,再迎回嫁入南境的大长公主,伺机而动。 待他羽翼丰满,推翻他那位狠心绝情的皇帝父亲,报了徐家灭门之仇,他便再无所憾了。 张娘子深深叹了口气,她那样开朗乐观一个人,看着自家主上淡薄生死时的眼神,心底也忍不住心疼,“宋神医说,药方子里有一味麒麟子,此药极为珍惜,在市面上有价无市,他一直在黑市上找药,只待有了消息,就立刻派人去买来,到时候就算拼尽我们现下所有的钱财,我们也要为殿下寻得此药。” 燕珩唇角微抿,“不必打昭昭的主意。” 听到这声昭昭,莫雨咻的一声动了动眸子,飞快与张娘子对视一眼。 张娘子会意,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咱们不利用谢家的财力?” 若真是这样,那事情又变得艰难起来了。 这些年,殿下要稳固徐氏旧部,招募新军,还需兵器马匹等物,豢养军队,简直是流水一般往里花银子,再加上各处打点,培植势力心腹,救济流民孤儿,暗中行商,开银矿铁矿等,哪一处不花钱? 即便现在,他们人好不容易到了东京,要暗地里搅弄风云,挑拨派系,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 更何况,他们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还得为殿下找救命的药…… “公子。”莫雨第一个不答应,愤愤道,“谢家的钱就是公子的钱,若日后公子夺了位,谢氏便是公子之臣民。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皆是王臣,难道天子要用钱,臣民还有不给的吗?” 燕珩眉心蹙了起来,重重搁下朱笔,乌沉的眸子仿若一条无边无际的暗夜长河,怒道,“你这样想,与贪得无厌的卫国公府和承恩侯府有何不同!” 看着自家公子阴鸷冷戾的眸子,莫雨后怕的垂下眼帘,“属下知错了……” 燕珩烦躁的捂住生疼的胸口,猛地咳了咳,“滚出去!” 莫雨不敢再留下来,悻悻的出了房间。 张娘子倒没有莫雨那般冲动,静静的恭立在男人身侧,内心也一片复杂,“殿下,莫雨也没有恶意,只是这么多年大家心底都压着一口气,想早日复仇……” 他们这些人都是受了徐家恩惠的人,又都是从当年那场巫蛊之变的血海中爬出来的人,个个身负血海深仇,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把火,时时刻刻燃烧着,就等着某一日追随太子殿下将东京城掀得天翻地覆,为亲人为宗族报仇。 谢氏之财,万人觊觎,现今国库空虚,安王也必定会将主意打在傅姑娘身上,若主上不肯利用谢氏,又要保全傅姑娘,只怕迟早会死在安王手里。 到那时,他们所有努力,便功亏一篑了。 燕珩抬眸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忍住喉咙里那股痒意,俊脸白得仿佛一张纸,“我也不是没有为大家留下退路,即便我不成了——” 他忍下喉中那抹腥甜,沉声淡道,“到那时还有我兄长为大家报仇。” 张娘子心酸难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莫要胡说,你不会有事的。” 燕珩闭了闭眼,语气平静,“起来吧,早日将春娘子接进东京来。” 张娘子眼眶微红,“是,不过如今殿下成了婚,妾身需得另外再给春娘子安排一处住所才是。” “嗯。”燕珩顿了一会儿,病痛稍微退却了一些,又道,“江氏找到了没有?” 张娘子摇摇头,“还没有江姑娘的踪影,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姑娘可能早就死在哪家府上了……” 燕珩眉心紧拢,抬手按了按酸疼的太阳穴。 当年江太傅一家受徐氏牵连。 江家满门被抄,男的流放,女的下狱,江太傅年纪老迈,与夫人一起流放千里,路上不知所踪,徒留一个江畔月在诏狱里生死不知。 后来他派人四处找寻,发现她被充入了教坊司,又被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买走。 之后就彻底不见了踪迹。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她。 “殿下放心,我们会继续寻找江姑娘。”张娘子望着男人紧拧的眉峰,安慰道,“江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燕珩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咦,莫雨,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姑爷呢?” 门外突然传来疏星清脆的声音。 燕珩眸色微紧,冷冷看向窗外,“你先回去。” 张娘子会意,飞快福了福身子,立刻按下机关,从厢房内里的一个小门处离开了徐家小院。 …… 另一侧,堂屋。 吴青柏今日来,自然先是与自家小主子汇报这些年谢氏的行情,然后将谢家各处商铺田地庄子等账目都叫傅嘉鱼过目一遍。 然后就是也要亲眼见见小主子亲自挑选的那位夫君。 第52章 给他钱 昨夜他在承恩侯府督工,又跟傅老夫人吵了好一顿架,随后便听下人们说了几嘴。 都说他家小主子这位夫君是个丑夫,不但难登大雅之堂,还是个落魄的穷书生,病恹恹的看起来活不过一年的样子。 当时他还怒手下人乱说,小主子眼光怎么会那么差? 今日一见,才发现这男人果然是个病秧子。 丑还是其次,男人品性比相貌更重要,可这身子不行,对姑娘家来说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这让他不免担心起来,“小主子当真要与这位徐公子结百年之好?他看起来,不像是能久活的模样。” 傅嘉鱼莞尔一笑,知道吴伯伯是忧心她的未来,便道,“吴伯伯放心,他以前日子清贫,没有好大夫给他瞧病,现在有我在,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好好给他治病,说不定他的病哪日就好了也未可知。” 吴青柏沉吟一声,皱眉,“小主子就不怕他是第二个李佑?” 傅嘉鱼摇摇头,“我觉得他不是,就算他是——” 想到李佑的背叛,她又低落的抿抿唇,“我也只是给他出治病的钱,就当是做一件善事罢了,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傻乎乎的被人哄骗了。” “小主子能这样说,伯伯就放心了。”吴青柏“嗯”了一声,又温声道,“小主子既与他成了亲,这婚事也该热热闹闹的操办一场,让卫国公府好好看看,咱们离了他们也过得好好的。” 尤其是那个负心寡义的世子,竟然敢在大婚前豢养外室,还在冠礼上明目张胆给小主子难堪! 这样的耻辱,总该让他们付出代价来洗刷才是! 傅嘉鱼如今倒不在意这些虚假场面的东西,斟酌道,“吴伯伯,这些,我都要与他商量商量。还有吴伯伯说的搬家一事,我也想与徐公子商议之后再说,可好?” 吴青柏按下心底的怒火,轻笑,“小主子对这位徐公子倒有所不同。” 傅嘉鱼眸光无辜,“真的么?” 吴青柏点点头,感慨一声,笑道,“小主子当年对李佑百依百顺,更多的却是依赖,现在对徐公子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像他当年初见谢迎时一样。 说不清为什么。 分明是她和徐抱云将他打得鼻青脸肿,一只绣鞋还将他半边脸踩在泥土里,他本该生气和愤怒,可当他侧眼从下往上看见女子那双含笑盈盈的美眸时,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混乱的场景里,他心跳如雷鼓,只看得见那双眼,那个人。 心里不知不觉便装满了她,即便后来她爱上别的男人。 他也不想离开,只愿一辈子跟在她身后。 那一刹的心动,一耽误,就是一辈子咯。 傅嘉鱼心跳有些快,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何,只是想起徐公子的名字,心头愉悦大过了担忧,就好似有他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她腼腆的翘起嘴角,坦荡道,“这一次,其实是他帮了我。否则,以卫国公府的脾性,前天我未必能顺利从国公府出来。” 一想到那日的凶险,吴青柏脸色便十分难看,“都怪我,要是那日我在——” 傅嘉鱼不想再提国公府的事,软语撒娇道,“吴伯伯,你对徐公子好些,他身子不好,就像你说的他不知能活多久,我不想他跟我住在一起还要为这些人情世故烦恼,可以么。” “好好好,小主子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吴青柏宠溺的叹了口气,指了指手边厚厚的账册,“这些都是东京城内谢氏所有商铺的账目,小主子抽出时间来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既然小主子决意出来,那日后谢氏还是要由小主子来接掌才是,不过不急,这一切等小主子熟悉了账目再说。” 傅嘉鱼震惊的瞪大眸子,“这些,都是娘亲的?” “是啊,就这些也只是九牛皮毛,还有全国各地的账册还未送来。”吴青柏弯起眼睛,眼底瞬间多了些敬佩,感怀道,“你娘亲啊,真的很厉害。” 在那个年代里,没有一个男子做生意能做得过她。 她与徐抱云两姐妹,一个叱咤商场,一个在战场风云,皆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令天下男儿敬佩不已! 傅嘉鱼心中蓦的激荡起来,她只知娘亲富可敌国,可从未设身处地感受过那些财富,原来这东京商铺田地,还只是娘亲商业帝国里的九牛一毛! 她伸出手指,默然翻开那账册,密密麻麻的数字,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懂。 吴青柏笑了笑,毫不在意小姑娘脸上的茫然无辜,起身道,“我先去替主子讨要承恩侯府的东西,小主子慢看。” 傅嘉鱼咬咬唇,送吴青柏到门口。 吴青柏顿住脚步,低声劝道,“对了,小主子切记莫要与姓徐的同房而居,如今这般各住各的便极好。” 傅嘉鱼睫羽轻眨,虽不解,却也答应得爽快,“昭昭听吴伯伯的。” 吴青柏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缓缓浮起一个伤感落寞的浅笑。 不是他小人之心,只是他怕啊。 小姑娘涉世未深,若被一个病秧子勾了心魂,将来他要是人没了,活着的人,该有多难过。 “走了。” “吴伯伯慢走。” 吴青柏走后,傅嘉鱼便让疏星将徐玄凌请了过来。 男人挺拔端正的坐在她对面,气质儒雅,身量颀长,带着一股书生气,只是很消瘦,时不时便要咳嗽几声,脸色又白了些,看得人很是心疼。 她早就让月落准备了一百两银票,放在案几上,纤手推到他面前,“徐公子,这些钱你收下。” 燕珩脸色平静,抬起那双精致的桃花眸,“为何要给我?” 傅嘉鱼被他清冷的眸子一看,心里莫名有些心虚,她总不能说因他太穷了些,她准备接济他,与他男人而言,只怕自尊上会过不去,便道,“我们现下是夫妻,我住在你买的房子里,自然也要付一半的房钱,更何况,你还替我置办了不少家具衣物被褥,我不喜欢欠人的,所以这些钱请徐公子务必收下。” 第53章 你我一人一半 小姑娘说得殷切,干净澄澈的杏眸水润盈盈,惹人喜欢。 燕珩沉郁的心情好了不少,嘴角带出一抹轻笑,“你我一人一半,一共是七两五十八钱三分,多的我找你。” 傅嘉鱼哪能要他的钱,“不要不要不要。” 男人语气沉沉,不容拒绝,“收下,我是夫君,这是我应该做的。” 傅嘉鱼因着那句夫君,俏脸微红,抿唇勾着小脸去看。 只见他当真从一个洗得褪色的荷包里找出了一些碎银,递过来。 她瞳孔微怔,他竟还是有些银钱的? 在他的强势要求下稀里糊涂将钱收了,她人还是懵的。 顺口提了搬家的事,没想到男人直接拒绝了她。 燕珩敛了敛眸光,“院子刚买下来,我应该暂时还是会住在这里。” 傅嘉鱼忙道,“我有钱,我们可以换个更大的地方住。” 燕珩脸上无波无澜,神色清淡一笑,“这不是钱的问题。” 傅嘉鱼眸色轻动,瞧他说起钱来毫不在意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个穷人的口吻,心底又多了丝疑惑。 担心身份露馅儿,燕珩又笑道,“置办个家不易,既买了下来,我还是想先住一住。” 听到“家”这个字,傅嘉鱼心脏被轻轻触动,也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何种感受。 从来只有她上赶着给别人送东西的,还是头一次有人跟她算得这么清楚,还拒绝了她的豪华宅邸。 他甚至担心她失望多想,还安慰她,他不想离开此处是因为还有附近孩子们的学业未完成。 而且还明言,他是个穷书生,住不惯豪华园林。 若她搬到长宁街谢宅,他会时常去看她,或者她有需要的地方,只管让人来传信。 他竟还说,要将莫雨派到她身边保护,也好让国公府那些人不会怀疑她是假成婚,再来要挟她回去。 他体弱多病,花钱雇佣了莫雨来伺候才好了些,为了她却是连唯一的仆人都不用了。 这个男人真是……与李佑大不相同。 她怔怔的亮着眸子,眼神直勾勾的盯在他脸上,突然道,“徐公子。” 燕珩挑眉,“怎么了?” 傅嘉鱼不好意思的弯起双眸,“你刚刚脱口而出那些银钱数量,想是算学极好,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看账册?” 其实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话本里的傅嘉鱼愚昧无知,被宋氏和李佑教得如同傻子一般只知女则女戒女德。 即便后来成了公府主母,也只是一个被架空了中馈之权的废物,事事受人摆布,谁都能欺负她。 那时李佑已经得了她手里的钥匙,霸占了娘亲一半的财物,宋氏当家,用的皆是谢家的银子,江氏在外宅的吃穿用度,也都是谢氏供养着。 想到这些,她无声冷笑,只觉得心头发酸,又觉得李佑那样对她,好是恶心! 她再也不会这么蠢了,她要自己学着长大,像娘亲一样,撑起整个谢家。 因而学东西,多读书,对她来说是现下极重要的事。 又恰好徐公子便是附近学堂的夫子,求人不如求他,还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给他交束修,真是极好的打算。 燕珩眼神晦暗不明,深深看她一眼,“当真要与我学?” 傅嘉鱼用力点点头,眉眼带笑,“那是自然,我刚刚想好了,我暂且也不搬了,也跟着你住在这里,日后我每月与夫子交十两银子当做学用,夫子教我读书识字看账目,如何?” 燕珩无奈蹙额。 若要学,那他必不可少会触及谢家账册。 这般紧要的东西,她就这样明晃晃的给他看? 难怪这丫头在国公府里被人欺负那么多年,又被李佑哄骗两年之久,原来,她的心性竟是如此难得的干净纯粹,单纯得让人忍不住想保护。 傅嘉鱼生怕他不答应,小心翼翼拉他衣袖试探,“徐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燕珩因着母后与谢迎那些年的情义,对眼前这个只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总多了几分耐心。 再加上这小姑娘他幼年还曾抱过,终归与别的女子不同,遂温声道,“也不是不可。” 傅嘉鱼嘴角含笑,神情欢喜起来,对着男人施然一礼,“学生傅昭昭,见过徐夫子。” 燕珩大手握住女子纤细手臂,将她扶起来,目光沉酽深邃,几不可见的笑了笑,“不必多礼。” 傅嘉鱼习惯性自卑,“你会嫌我笨么,我想我可能未必是个天赋异禀的好学生。” 男人声色清冽,曲起食指,轻敲了一下小姑娘瓷白的眉心,低眸轻笑,“不会,读书育人,奖掖后进,有教无类,有我在,你一定会学得很好。” 他那双眼实在生得绝艳,笑起来时如桃花潋滟。 傅嘉鱼怔愣一眼,便觉得眉心生热,这种被信任被鼓励的感觉真的很好,比国公府那压抑至极的打压要让人高兴得多,她想,她一定要做一个好学生。 燕珩亦顿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才不自然的将手从她眉心移开。 燥热的空气里,不知名的暧昧默然流动。 两人有几息没说话,四目相对,彼此气息纠缠在一起。 偏偏小姑娘懵懂无知的眼神半点儿也不收敛,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往他脸上看。 幸而他是这副尊容,否则,还不知她要看到什么时候。 燕珩自从被废之后,话少了许多。 见她将目光移开,才握了握碰过她的掌心,负在身后,“吃饭吧。” 傅嘉鱼回过神来,心跳微快,脸颊绯红,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道用过早膳,男人便按照往常惯例准备出门去附近的学堂为孩子们讲课。 她忧心他肩头的伤,想着替他换药。 可他几乎不给她机会,抬手便让莫雨过来,主仆二人便进了厢房。 傅嘉鱼一脸尴尬,小脸不自在的一片绯红:“……” 疏星站在她身侧,努了努唇,笑得神秘,“奴婢说什么来着?咱们这位姑爷,极守男德。” 傅嘉鱼没真正做过别人的妻子,书里李佑只将她当个花瓶供在家中,鲜少与她同房。 她没伺候过夫君,更未与夫君朝夕相处过,因而有些不解,“男德也要对自己的娘子守么?” 第54章 人丑老实,安分守己 疏星继续揶揄,“可姑娘你并未给姑爷夫君的名头,他还以为姑娘与他只是契约成婚呢。” 疏星如今对这位姑爷还算满意。 一开始嫌他丑,两日前卫国公府门口受了安王那一剑,她便对他改了观。 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如何,世子不也照样辜负了姑娘? 正因世子仗着皮相好,身边才不缺讨好的女子,若姑娘将来当真嫁了世子,只怕别说是外室,不出半年,什么妾侍通房姨娘的都得塞满整个卫国公府后院儿,到那时,她们姑娘才真是有苦无处说。 还不如徐公子,人丑老实,安分守己。 “姑娘,奴婢觉着,咱们可以给姑爷一个机会。” 傅嘉鱼没说话,红着脸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过几日再看看。对了,疏星,你得空去请几个有名望的大夫来,我要为他治病。” 从国公府出来后,少了条条框框的规矩,疏星性子更开朗了些,“放心吧姑娘,奴婢心底记着这事儿呢。” 傅嘉鱼便站在厢房门口廊下等着。 屋子里很安静,时不时传来一阵咳嗽。 有好几个小孩儿早就在门口盼着,小手扒拉着门框,一颗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里打量。 “院中有好几个姑娘,师娘是哪个?” “笨,师娘当然是最美的那个啊!” “哎呀!夫子出来了!” “快跑!” 小家伙们一窝蜂散了,一路欢声笑语打打闹闹。 男人声线悦耳,“在看什么?” 一股沉水香的味道缓缓袭来,傅嘉鱼下意识道,“没……” 男人往她身边走了走,依旧在咳嗽,“咳咳,那些孩子大多数孤儿,没见过世面,你不用在乎他们说什么。” 傅嘉鱼小脸转过去,见男人穿好了素色披风,高大身影立在她身侧,隔着衣服也看不出他的伤势怎么样了,只是除了那张不太好看的脸,他的身姿气度,处处都不比李佑差。 她脸颊微热,低声道,“我没在乎的,只是看他们生得都很可爱率真。” 燕珩没错过小姑娘脸颊的绯色,想来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跟他一道住在这甜水巷里,少不了要被附近的邻里背后议论,眉心蹙了蹙,“傅姑娘。” 傅嘉鱼不明所以,“怎么了?” 燕珩叹口气道,“我会跟孩子们说清楚你我的关系,他们一向听我的,不会再来打扰你。” “其实还好了……”傅嘉鱼脸更红了,她也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师娘,这种感觉还不错。 不过,待他们二人走出去,她才感受到徐公子在这条穷巷里有多讨孩子们喜欢。 甜水巷这边孤儿很多,不少老百姓家里的孩子也读不起书,于是有个善人便在此处置办了一个留春堂,专门收容无处读书学习的孩子,那善人宅心仁厚,博施济众,扶弱救困,自掏腰包请徐公子来做夫子,一月给他二两银子。 他身子弱,常年多病,又没有倚靠,因而欣然受了这份差使,靠这二两银子养着莫雨帮衬他。 今年,他又在京城守备黄将军家中为黄小姐授课,一个月月钱五两。 难怪他有钱置办这座宅子,还能拿出那么多碎银来找补她。 傅嘉鱼送他出了门,见他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心口登时紧了紧。 左右仍旧有邻里的妇人们探出头来看她,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 暗处还有不少国公府的人手。 她站在门口,环顾了一会儿四处,心想,恐怕不止卫国公府,还有其他权贵的耳目。 她早就预料好了会有这般变故,自己与国公府断绝也不会那么容易,即便断了之后,她身后的谢氏财库也能令京中无数人眼红,那些人个个都是虎狼之辈,前路艰险,她光是想想便觉得迷茫害怕。 好在她提前找上了徐公子,率先绝了他们想与她联姻的念头。 至于之后的路,先走一步看一步。 傅嘉鱼从前便很少见人,如今更不太适应那些妇人们赤露直白的目光,匆匆转身进了院子。 疏星与月落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些,又要洒扫还要替她浆洗做饭。 月落服侍完,便说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姑娘要不要去书房坐坐。”疏星端了一壶热茶,又将披风取来替她穿上,“奴婢看了一眼,姑爷将书房打理得还挺好的,不大的屋子里好大一面书架,上头全是密密麻麻的书。” 傅嘉鱼推开书房的门,迎面对上那一整墙汗牛充栋的书册,登时目瞪口呆。 不愧是博学多识学富五车的书生……就算长得不好,也受人敬仰。 也难怪他穷,好些孤本也被他收藏在此。 只怕李佑识的那些字,与徐公子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傅嘉鱼从小便是仰望着李佑长大,如今窥见其他男子的人生,内心有些说不出来的震撼。 她缓步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书随意翻看,“疏星,你去将吴伯伯给我来带的那些账册抱来。” 疏星道,“好勒!” 没一会儿,账册被放在不大的书案上。 傅嘉鱼托腮坐在书案前,眼前是高如小山的账册。 她很笨,很多事情要慢慢学。 她咬咬牙,刚打开一页,便听外头传来张娘子响亮的笑声,“哈哈哈哈,傅姑娘可在家?!” 张娘子一来,这座院子立刻变得热闹了起来。 傅嘉鱼反正也看不懂账目,便先出去迎她,笑道,“张娘子怎的忽然来了?” 张娘子肤白发浓,堆成云髻,身上依旧穿了一身鲜艳的桃红长裙,身披墨色薄氅,腰间挂着象征官媒的大红欢喜结,走起路来,如弱柳随风,腰肢妩媚。 她走路极快,就跟她雷厉风行的性子一般,没一会儿便熟练的进了院子里。 疏星一眼看了,怔住了,国公府里哪有女子如张娘子这般张扬热心的,外头这些女子真是够烈啊。 张娘子也不在意,明媚的脸上笑盈盈的,一把握住傅嘉鱼的小手,一双黑亮的眸子神采飞扬,“徐公子不在家,你一个人窝在房中做什么,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怎么样?” 第55章 这么大一根金大腿! 傅嘉鱼不解,“散心?” 张娘子抿唇笑道,“是啊,你别看甜水巷穷,其实走对了捷径,离你父亲家的承恩侯府还挺近的,那条街上最近开了个铺子,里面卖的都是些时兴的脂粉香膏,还有特别好看的成衣,京中不少权贵家中的姑娘都在那店里买衣服,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傅嘉鱼有些局促,她这两日在东京城闹得惊天动地。 卫国公府的风波还未过去,又加上承恩侯府那一遭。 若此时出去显露人前,不知外人都会怎么看她。 “傅姑娘是不是害怕了?”张娘子意识到什么,心疼起这姑娘来,柔声道,“若不想去便罢了,那我们就在甜水巷附近逛逛如何?” 傅嘉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明亮的眸子,“张娘子,我去。” 张娘子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那我去让莫雨准备马车?” 傅嘉鱼点了点头,“嗯。” 她虽不知张娘子为何要来约她去承恩侯府附近闲逛。 但她知道,自己再懦弱,也不能一辈子做缩头乌龟。 走上这条路后,她就该大起胆子,淡定从容的出现在人前,让李佑知道,没有他,她照样过得很好。 两人商量完,疏星便替自家姑娘重新换了身浅素的衣服,又用心梳了个漂亮的发髻。 傅嘉鱼还是没戴那些华丽的首饰,阻止了疏星替她装点过甚的小手。 “好了,就这样就很不错。” “可是,姑娘年纪小小的,这样会不会太素了。” 疏星其实想说,若到了怀宁街,碰上什么承恩侯府卫国公府的熟人,可不能让自家姑娘被比下去。 傅嘉鱼不在意的笑笑,从铜镜前起了身,“你家姑娘天生丽质,谁能比得过?” 难得从主子嘴里听到这般“狂妄”之语,疏星高兴得双眼都亮了起来,“姑娘以前老是自卑自怜,如今总算说了句天大的实话!” 莫说承恩侯府的嫡姑娘,便是卫国公府的嫡姑娘又如何? 根本没有一个能在容貌上比得过她家主子。 傅嘉鱼素面朝天的出了房门。 张娘子瞥见那正屋里皆是女子闺房之物,半点儿没有她家殿下的生活痕迹,心头顿了顿,又叹气,看殿下的意思,应该只是将傅姑娘当做妹妹护着,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一想到殿下与江家姑娘曾经还有一道御赐的婚约,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索性两人本就没什么感情,江姑娘又不知所踪。 她闲操这些心做什么。 傅嘉鱼很喜欢张娘子的性子,张扬热烈却真实。 她主动拉了张娘子的手,“我与徐公子的婚事多亏了张娘子,那日娘子亦替我和徐公子出了头,昭昭实在心怀感激,今日不管娘子看上什么,都让我来买怎么样?” 张娘子也不是那不敞亮的人,知道小姑娘这是知恩图报,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笑道,“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候看见什么喜欢的便买什么。” 傅嘉鱼松了口气,拉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莫雨今日瞧着心情不太好,低眉搭眼的依旧做她的车夫,但马车却已经被吴青柏换了一辆新的。 宽敞,大气,奢华。 车厢里设有软塌矮几等物,更铺着厚厚的天鹅绒毛毯,上头置有熏香炭盆,还有书架,漆盘上放着的都是女子爱吃的零嘴儿果脯,莫说乘坐,便是在里面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也使得。 疏星更是贴心,早就准备好了汤婆子,往张娘子和傅嘉鱼手里一人塞了一个。 傅嘉鱼习以为常,搂着上千金打造的汤婆子,坐上了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打造的这座马车。 张娘子看得咋舌。 富贵人家她见得多了,如傅嘉鱼这般奢侈而不自知的,却是少数。 可惜了,身边放着这么大一根金大腿,殿下却不想抱,真是血亏啊。 想想远在北边还在种田耕织辛苦赚钱的徐家旧部,张娘子忍不住一阵肉疼,这些钱若是用来造反,啊呸,用来报仇雪恨,该有多好! 一路上,两人说着话,果不然,走捷径要轻快许多,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怀宁街。 傅嘉鱼一下马车,打眼便看见承恩侯府右侧光秃秃一片。 院墙被拆了,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黑压压的人群在外面围观,几个承恩侯府的下人守在侧门,不停地驱赶围观百姓。 偏偏吴伯伯却声势浩大,找了十几个书生,一人安排了一个黄花梨木大书桌,桌面上每人手边放置白银一百,当街整整齐齐排成两排,直接就在承恩侯府门前奋笔疾书。 承恩侯府所欠谢家物件,一件件,一个个,书生们写得有条有理,写得大气磅礴,写得精神激动,写得满脸通红。 他们写得越多,桌上的银子就越多。 写完一张,立刻便有人来将白纸黑字张贴在侯府大门院墙上。 不过一个上午,承恩侯府外面的墙上已经被贴得密密麻麻。 但凡围观之人,没有不骂承恩侯府无耻的。 有谢家铺子的仆人挑了十几箩筐的铜钱,就坐在承恩侯府大门口狂撒。 “领钱了!领钱了!” “欠债之人,不管是官是民,都该被骂!” “只要各位父老兄弟肯替我家主子出头骂贼,我谢家绝不会亏待大家!” “承恩侯府厚颜无耻!欠钱不还!算什么好汉!” “还钱!还钱!还钱!” 谢家钱给得越多,民情越发激愤! 大家有志一同的喊起口号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承恩侯府,滚出个屁!”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就好似承恩侯府欠的,并不是傅嘉鱼的钱,倒像是他们自己的。 这等场面,百年难得一见,再这么下去,承恩侯府坚持不了几日就该妥协了。 傅嘉鱼站在不远处,想起傅老夫人折辱她的那些场景,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淡笑。 疏星狠狠啐了一口,痛快至极,“打小老夫人就不喜欢姑娘,从来没将姑娘当孙女儿看过,可花起姑娘的钱来,真是半点儿也不手软,能有今日下场,真是她活该!” 第56章 昭昭,你会后悔的! 张娘子看着这浩大无比的场面,也由衷赞道,“吴掌事真是好魄力,听说他处理完这边的事,又去了卫国公府。” 疏星努了努嘴,忙道,“卫国公府欠我们姑娘的更多,走之前,我们收拾的几个大箱子,一个也没能带出来,真是可惜。最可惜的还不是这些,要说起来,国公府都是我家姑娘替他们造的。” 张娘子眸子微转,“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承恩侯府的地位可不比卫国公府,承恩侯府也许会忍气吞声,卫国公府却未必。” 疏星抿唇,小脸微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像所有人说的那样,她们是商籍,一出生就比权贵身份低微。 从前还好,姑娘身上至少还有一个卫国公府世子未婚妻的名分,如今这婚一退,便什么也没有了。 姑娘庶民一个,还是贱籍,想从国公府里讨东西,何其艰难。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卫国公府的人能有点儿良心。 “昭昭!” 突然,一个身穿绿色锦袍的男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看见傅嘉鱼站在人群里,俊脸上写满了怒火,一把将她拉住,也不避让,直接便在人堆里对她怒吼起来,“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告诉我,这些事是不是都是你授意的!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做出与世子退婚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来也就罢了,如今还非要让侯府跟着你一块丢人现眼吗!” 傅嘉鱼一愣,转眸怔怔的望向许久未见的傅家二公子,她曾经最喜欢的二哥哥。 傅双笙嘴角紧抿,森严的目光利剑一般射在她脸上,“你说话!” 傅嘉鱼秀眉微蹙,向来温润如玉的二哥哥,从来没有对她这样严词厉色过。 今日许是被气极了,再也不愿伪装那份兄长的柔情了罢。 她无奈失笑,“二哥哥要我说什么?” 他力气大得出奇,攥着她细弱的手腕儿,眼神里透出一抹怨恨,“你这么对祖母,对侯府,可还有良心!” 曾经最让她安心的目光在此刻悉数化作逼人的冷箭。 傅嘉鱼喉间一涩,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呵笑一声,“二哥哥为何不说,祖母是怎么对我的?” 傅双笙一噎,嘴角微抿,“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是祖母,她能有什么错?” 傅嘉鱼红着眼反诘,“若她要我委曲求全去迎合李佑,二哥哥又怎么说?” 李佑冠礼时与外室私通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京都。 现在那个外室还被李佑好好的安置在外宅里,并未处置。 哪怕只是一般门户遇到这种事儿,都会为了未来主母的脸面,先处置了外室再说,可卫国公府这么做,无疑是生生打了傅嘉鱼的脸。 他们对她如此轻贱,如此侮辱,她的家人却没有一个是站在她这边的。 现在,她最喜欢的二哥哥,也只会来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侯府。 所以在他们眼里,只有侯府,只有体面,没有她,是吗? 傅双笙被这双泛红的眸子问得僵在原地,心中飞快闪过一道愧疚,然而这份愧疚在家族脸面前只残留了几息,怒意又再次从心底浮现起来,“世子的事,过几日祖母自会去国公府替你出头,世子他不敢负你,二哥哥也会替你去要回公道,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昭昭,你变了……” 男人自私自利,一字一句,如利刃刺入心底。 傅嘉鱼失望至极的望着他愤怒的俊脸,心口疼得难受。 她眼底热气翻涌,好半晌才自嘲的忍住泪意,冷笑一声,“二哥哥太天真了吧?祖母会不会为我出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昨夜定是为了大姐姐费了不少心思。” 傅双笙脸色微变,“我听说昨日是你推雁儿下水——” 傅嘉鱼缓缓扬起小脸,笑道,“是啊,是我推了她。” “你——”傅双笙眼神蓦的冷下去,斥责道,“你为何会变得这般恶毒!” 傅嘉鱼长吸一口气,忍住心脏抽搐般的疼痛,继续笑道,“所以我这样恶毒的人怎配与你们侯府嫡子为伍?你走吧,自此以后,就当傅家没有我这个妹妹,你好好爱护你的雁儿,让她替你们嫁进国公府,岂不是皆大欢喜。” 傅双笙是第一次在这个乖顺柔弱的妹妹脸上看到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小姑娘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粉雕玉琢,玲珑玉质,是最听他话的妹妹。 可现在她却说出这样锥心刺骨的话来。 他心底油然升起一阵后悔,可男人的尊严,又让他没办法当众低头认错,只得冷硬的绷着俊脸,对她继续道,“我不跟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现在赶紧让谢家这些人撤走……否则,我便要报官了。” 傅嘉鱼讥诮的看着他,“报官?” 傅双笙嘴唇紧绷着,恶毒的话脱口而出,“官府的人一来,你和这些人就会一起被抓走,你是大家闺秀,一旦进了官府,还有什么颜面可存?” 所以,他也知道,她不能随便进官府? 可他为了威胁她,连这种不顾兄妹情谊的话都说出了口。 傅嘉鱼就这样直直的与他眸底里翻涌的怨恨对视了一会儿,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最后唇边只余一抹幽幽的苦笑挂着,“就算官府来,承恩侯府霸占谢家钱财的事就能如此作罢了?坐在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能放任你们这样的侯爵人家强占民间商户的财产?傅二公子,你未免太过天真了!” 傅双笙眉头紧皱,“可那些东西都是侯府的——” “不!那些都是我娘亲谢迎的!” 傅嘉鱼愤怒的竖起眉毛,头一次拔高声量,回答得振聋发聩。 所有百姓安静下来,齐刷刷的打量起争执的二人。 傅双笙被她眼底的冷意刺得瞳孔微缩,“昭昭你——” 傅嘉鱼冷笑,强硬道,“今日我绝不会让人撤走,你死了这条心罢!” 傅双笙身子一软,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妹妹一般,眼神透出失望,“昭昭,你如此意气用事,迟早有一日会后悔!” 第57章 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傅嘉鱼胸口微微起伏,樱唇微抿,眼眶泛红,却倔强的没说话。 傅双笙知道强逼亦是无望,四周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逼迫妹妹的事儿来,遂叹了口气,大袖一甩,恨恨的瞪她一眼,直接转身往侯府侧门走去。 几个丫头簇拥在门框边,那门口显露出傅双雁一截银色衣角,她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的二哥,急急的便将他拉扯了进去。 远远的,有傅双雁清脆的声音隐隐传来。 “二哥跟她那种人计较什么,她心思恶毒,早就是不是当初那个听话的妹妹了,二哥日后离她远一点……” “二哥放心,祖母已经去了国公府,有国公府给我们撑腰。” “她一个卑贱商女又能做什么?” “等过段时日,她闹够了,自然会哭着回来求我们原谅。” 傅嘉鱼听着这些话,闭了闭眼,将眼里滚热的泪水用力逼了回去。 其实书里的傅双笙对她也不过是呼来喝去,偶尔便将她当猫儿狗儿般的摸摸头哄着,说几句她喜欢的话,又在李佑不关心她时替李佑安慰她。 这点儿温情对别人来说也许微不足道,然而对她来说,却是弥足珍贵。 那时她以为傅双笙是真心拿自己当妹妹,所以许多事上都很依赖他。 她会经常给他写信,让他来国公府看自己。 与李佑成婚前,他常来,回了信便会带着街上的小礼物进国公府哄她高兴。 成婚后,他便不大来了,就这么与她冷下来。 李佑常常不回府,她问兄长几句,他对她也不再耐烦。 再后来,她被李佑以热油浇灌全身,肌肤溃烂,痛苦万分的躺在濯缨阁内抑郁成疾。 她无数次写信给他,想让他来看她最后一眼。 直到那夜凄风苦雨,她病死在李烨床上,也没能在那道她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门里看到他拿着蝴蝶灯前来看她的身影。 “哎……姑娘,你没事儿吧。” 疏星长叹一口气,心疼的看向自家姑娘。 张娘子亦走过来,抱了抱她。 傅嘉鱼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委屈,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颇有兴致的望着那些书生,弯起漂亮精致的眉眼,“今日我心情好,走,去买东西。你们想要什么,我都送你们,还有月落姐姐和徐公子,谁都不会少了我的礼物。” 张娘子不是个容易对人心软的人,从她决意追随太子开始,便知道自己要做一个怎样冷血的人。 可面对清丽柔软的傅嘉鱼,她实在冷不起来。 她真心实意挽住她的手,“傅姑娘莫伤心,若不嫌弃,日后我和徐公子都是你的家人。” 傅嘉鱼感恩的望着她,“多谢张娘子。” 张娘子笑道,“那么客气做什么,走,我带你买东西去。” 一行三人簇拥着傅嘉鱼从人群中很快离开。 不远处,一座两层楼高的茶坊里还算安静。 二楼雅室的窗户半开着,雕花窗棂内显出两道修长身影。 徐玄青站在窗口前,目送傅嘉鱼几人远去,回眸打趣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灰衣男人,“玄凌,她小时候是不是还被你抱过,昔年你说不要她做妻子,如今怎么把人给娶到手了?” 燕珩远远看着那抹素白的身影离开,久久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坐回丹墀的蒲团上。 其实他也没有不要她做妻子,只是那时候她很小,他也年幼,不懂妻子为何物。 徐玄青跟着折回身子,在燕珩对面坐下,探出长臂便要去揭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把你脸上的劳什子取下来,哥看着碍眼。” 燕珩没避开,那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应声而落,露出一张丰神俊美到极致的脸,冷漠,疏淡,却美得无可挑剔。 徐玄青这才笑了一声,“还是这张脸看着舒服。” 燕珩皱了一下眉头,不急不缓的盯着对面的男人,神色矜贵冷淡。 他曾是大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是大炎皇帝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是让大炎周边数国闻风丧胆的杀神。 每每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人,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徐玄青摸了摸鼻梁,扬起嘴角,尴尬的笑了笑,“我可是你亲表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燕珩视线微敛,煞气收了收,又恢复了一贯持重平静,“你应该庆幸你是舅舅生的。” 若非他是舅舅的亲儿子,他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徐玄青是徐抱阳嫡生的第一个儿子,当年他出生时,徐抱阳还在战场上与徐抱云一道冲锋陷阵。 孩子落地时,叛军将领头颅也被当场砍下,全军上下欢欣不已。 那时的燕知安还未称帝,与手底下的将士们同生死共患难,与徐家兄妹更是亲密无间。 得胜凯旋,回到大帐,看到刚出生的孩子,燕知安很高兴,亲自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徐玄青自嘲的横了眉眼,想到如今燕珩不能饮酒,便自顾自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想起那些年徐家举全族之力助燕知安登上至尊之位,便是一阵唏嘘。 “我来一趟东京不容易,你在墨城的替身也不知还能坚持多少时间,玄凌,安王此人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早日除掉他,否则——我们的计划会功亏一篑。” 燕珩冷峻的剑眉蹙了蹙,又是一阵咳嗽,“此事我自有安排。” 徐玄青眉头微皱,也顾不得关心什么安王不安王的,“你这病怎的越来越严重了?” 燕珩唇角似笑非笑的抿了抿,“兄长不用担心,我不会死那么快,至少在闭眼前,我定会拔了安氏一族为徐家满门复仇。” 徐玄青闻言,嘴角紧抿。 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徐家出类拔萃的人物。 徐氏乃是真正传承了几百年的豪门大族,王朝数代更迭,徐家势力却从未变过。 几百年下来,徐氏一代一代不光容颜出色,能力更胜外人。 徐抱云徐抱阳兄妹两当初便是徐家那一代最出色的人物,若非如此,也不会全族听他们兄妹二人的命令,倾尽全力,协助燕知安登基。 第58章 《高士图》 可没曾想,燕知安狼子野心,登基之后,性情大变。 渐渐的也开始玩弄帝王心术,打压徐家,大肆提拔其他士族,谋求他所谓的制衡局面,真是可笑之极! 其中安氏一族便是他最看重的士族。 曾经发誓绝不另娶二色的天子,刚坐上皇位不久,便不顾发妻感受,广纳后宫,独宠安氏……还将他与姑姑生的第一个女儿大炎长公主送去蛮族和亲…… 想想,徐玄青心头便萦绕着无边怒火,脸色黑得仿佛滴墨。 他攥紧拳头,重重的砸在木案上,“安贵妃太恶毒,竟敢给你下那种恶心又狠毒的毒药,待有一日,哥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燕珩俊脸冷白,骨质清冷,没了人皮面具,这张脸美得得天独厚,只是病态苍白的模样看起来极为易碎脆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最初的忿恨不平,到如今的心如止水。 鸟尽弓藏,他早已看透了人心。 “兄长。” 徐玄青心疼道,“玄凌,怎么了?” 燕珩轻笑,“你放心,给我一年时间,我定会迎回长姐,也会救出舅舅。” 徐玄青心头一酸,“我知道你会做到,但更重要的,是你要活下去。” 燕珩笑容有些淡,应了一声,“嗯。” 可那清淡的眸子里,凝聚的却是看淡生死的风轻云淡。 兄弟两个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徐玄青有很多话要与他交代,说到最后,他还是有些好奇。 “傅家那小姑娘嫁你的事,是你暗中谋划的局?” 燕珩淡道,“嗯。” 徐玄青更疑惑了,“你不是说不肯动谢家的财——” 燕珩道,“不过是因为母后罢了。” 徐玄青一琢磨,也是,姑姑当年便与谢迎交好,还有意让玄凌娶了谢迎家的小女儿为妻,只可惜那时候玄凌没看上才巴掌大的小奶团儿,这场婚事才作罢。待玄凌长大,燕知安便为他赐了婚,对方是江太傅的女儿江畔月,江家在皇后巫蛊案中受了牵连,这些年,玄凌一直心怀愧疚,在暗中找寻江氏,只可惜江氏早就没了踪迹。 如今却是因缘际会,倒让玄凌与傅家小娘子又凑作了一对儿。 现在想来,缘之一字,真是妙不可言。 “我倒觉得傅家小姑娘很适合你,你戴着这劳什子人皮面具,人家也不曾嫌你半分,可见人家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啊,干脆假戏真做,与她做了夫妻最好。” 燕珩无奈道,“她心里有李佑。” 徐玄青挑起眉梢,“李佑?那个在冠礼上与外室私通的世子?这种男人如何配得上傅姑娘?就算你不想利用谢氏之财,也要好好护着傅姑娘,别叫她再跌进李家那种深渊去,听到了没?” 燕珩道,“听到了。” 徐玄青放下心来,语重心长道,“那就好,其他的事有莫风在外安排,你上次与莫风说的那些捧杀安王的谋划,哥都记在心里,拔除安氏不能操之过急,哥心里清楚。你只管先养好身子,药的事,你也别操心。我得先走了,小眠儿如今一个人在墨城,若再见不到我,说不定会哭鼻子。” 燕珩想起小眠儿皱巴巴的小脸蛋儿,微微一笑,“替我将礼物带给她。” 徐玄青捡起身边的帽子扣在头上,“这孩子听话,有我替你照顾着,你且放一百个心。” 燕珩没再说话,目送徐玄青开门离开。 待人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沉了沉乌黑的目光。 没一会儿,有人在门外敲了敲。 他敛了长眸,让人进来。 来人冲他恭谨的行了个礼,“殿下。” 燕珩看了他一眼,便道,“傅家二公子傅双笙,找个机会,废了他的手。” 来人沉默寡言,闻言有些意外,却还是听话的拱了拱手,没多问,“是。” 待所有人都离开茶楼后,燕珩才安静的坐在丹墀上。 雅间内孤寂凄冷,炭火熄灭了下去,寒意从窗棂间渗进来。 浮光笼罩在男人清隽立体的面庞上,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只是那抹脆弱的病容,让他看起来,仿佛高山神只坠落了凡尘。 男人握拳抵住薄唇,轻咳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起傅双笙攥着傅嘉鱼纤细手腕儿的一幕,眸子危险的眯了眯。 兄长说得对,他得护着她,不能再让她受欺负。 …… 而此时此刻的另一边。 张娘子说的那家铺子名叫迎春阁。 新开的铺子,掌柜为了噱头,故意放出了一个彩头。 若有人能一日在店内花上千金,便能得到迎春阁的镇店之宝,一幅前朝圣手张龟的《高士图》。 这幅真迹在市面上失传已久,不少京中权贵都在四处求寻真迹。 没想到这幅画会出现在一个新开的脂粉铺子里。 自然引来了不少才子佳人围观。 傅嘉鱼甫一进铺子,便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老面孔。 李晚宁和李晚烟姐妹两个手挽手在柜台上看首饰,旁边还站着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大家闺秀,只是在李佑的冠礼上,她都见过。 她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想离开。 没想到,张娘子直接拉住了她,摇摇头,“东京说大不大,傅姑娘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傅嘉鱼嘴角微抿,脚步停了下来,张娘子说得对。 难道她便要一辈子躲着李氏姐妹不成? 她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是她躲着? 想到这些,她捏了捏手心,重新挺直脊背,踏进铺子里。 一进去,所有目光便朝她看来。 她近日“风头尽出”,传言中她被国公府“驱赶”,成了公府世子不要的弃妇,每家每户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李晚宁与李晚烟两人更是皮笑肉不笑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几日不见,她穿着打扮这般朴素,就算顶着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绝世容颜又如何? 还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籍贱女罢了,没了卫国公府这层光芒荣耀,她什么也不是。 四周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咦?这位不是一直住在卫国公府里的傅姑娘么!” “她怎么来这儿了?” “难道她也是冲着《高士图》来的?” 第59章 何来真心悔过? “不会吧,听说她大字不识一个,能看得懂圣手的画中深意?” “就算她看不懂,可在这里也只有她最有钱了吧?别说你我,便是卫国公府那两位姑娘也未必争得过她去。” 有人冷嗤,“呵呵,这等名画若落在傅嘉鱼手里,岂不是被辱没了?真是可惜。” 听到这些话,李晚烟率先黑了脸色,忙亲昵的拉着李晚宁的衣袖,委屈道,“大姐姐,你可是答应了我的……这幅画……今日我一定要买到手……否则顾家那边不好交代……” 李晚宁按了按李晚烟的手背,意味深长笑道,“你放心。” 出门前,她专门去了一趟惠和堂,找母亲要了百金来。 傅嘉鱼人虽离开了国公府,但私库里还有不少金银,可以供她们随意遣用。 这十一年,她们在谢氏滋养下也大手大脚习惯了,总觉得百金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是以今日这幅画她无论如何也要抢到手里,不光是为了李晚烟,更是为了卫国公府的体面。 “唷,昭昭,你怎么得空来了?”李晚宁笑得温柔,还是如以前一样,像个知心的大姐姐,“难不成真如她们所言,也是为了《高士图》来的么?你想要什么的话,什么画没有,这幅画就留给你烟姐姐,怎么样?” 傅嘉鱼心底无声冷笑,她本不是为了什么图而来。 只是看到这幅画,倒让她忽然想起话本中一个小小细节。 那书中道,李晚烟一个庶女仰仗她谢氏财力,才得了太仆寺卿家这桩婚事。 两家大婚前,太仆寺卿家大夫人看中了张龟那幅写意男女夫妻举案齐眉的《高士图》,明里暗里暗示国公府,希望这幅画一定要在嫁妆里,一齐带到顾家。 有她在,区区百金自然不在话下,于是她轻易便得了高士图,直接送给了李晚烟。 李晚烟带着画儿嫁进顾家,得了脸面,又受到了大夫人的喜欢,日子一度过得很安逸,哪知嫁了人后,她还不知收敛,得寸进尺的来找她索要东西。 她性子软弱惯了,她要什么便给什么。 李晚烟欢欢喜喜的一口一个好妹妹的哄她,谁曾想,最后在她被李佑绑起来之际,别说替她辩解一二,更是落井下石,与李晚宁一道污蔑她谋害江畔月,将她的罪名坐实。 呵呵,想起这些,她便觉得好恶心,真是恶心透顶了。 “你怎么不说话,昭昭,是不是在外面的日子不太好过?”李晚宁瞥见傅嘉鱼眼尾泛红的泪痕,料想她在外面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便放柔了嗓音,善解人意道,“若不然你低头向姐姐认个错,姐姐一向疼你,绝不会怪你什么,今日便回去在母亲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让你再回国公府可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同以前那样如亲姐妹一般。” 张娘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张嘴便想替她出头。 傅嘉鱼后退一步,抬手按住张娘子蠢蠢欲动的手背,冷着脸避开李晚宁的触碰。 “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回去,也不必劳烦你替我说什么好话,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一点儿错,我与你们李家任何人也回不到从前。” 李晚宁笑意微微凝固,“昭昭,姐姐疼你爱你,只当你年纪小,意气用事,这种话可不要说得太绝对,要是二弟听见了,也会不高兴的,母亲因为你都病了,你想过回去看她一眼么。” 傅嘉鱼讽刺的一声呵笑,淡漠眸光扫过她虚伪的面庞,又看了一眼她身侧贪婪无度的李晚烟,淡笑,“他高不高兴与我有什么关系吗?宋氏是真病还是假病,你我心里清楚。” 李晚宁这时才真正抬眸上上下下打量傅嘉鱼几眼。 从前怯懦胆小愚蠢的人,一瞬之间,目色清明,小脸正色,根本不像在说玩笑话。 难道她是真的要与国公府断绝? 念及此,李晚宁心头狠狠一跳,眯了眯眼睛,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阴阳怪气,退让了一步,“昭昭,那件事的确是二弟对不住你,不过,他已经真心悔过了——” “是么?”傅嘉鱼冷漠,“可是到如今我也没听见他一声道歉,试问他何来真心悔过?” 李晚宁被她怼得一噎,脸色难看起来,“昭昭你何时这样牙尖嘴利了,是不是与那些市井妇人学的?” 这便是拐着玩儿的骂她上不得台面,只配与市井妇人为伍。 张娘子冷笑一声,帕子捏在手心里,没好气的撩她一眼,笑道,“大姑娘说笑话吧?市井妇人是招你惹你了被你这样说道?你是勋爵公府出身,在外人眼里向来端庄贞静,礼待众人。只是当初你与长信侯林家的媒还是我做的,为了这桩婚事,我可是说尽了好话,好不容易才将姑娘你塞进侯府,如今大姑娘一口一个市井妇人,倒是瞧不上我了呢,不知这话若是传到长信侯夫人耳朵里,她会怎么想,罢了,我也许久没去侯府了,寻个时间去坐坐的好。” 李晚宁俏脸瞬间一白,唇角一沉,“我与昭昭的事,与张娘子你没有干系罢!” 张娘子看不得傅嘉鱼受委屈,直接怼了回去,“我不过想护着傅姑娘而已,大姑娘你自以为只手遮天,也拦不住我这张市井妇人的嘴。” 傅嘉鱼噗嗤一笑。 四周议论纷纷,一个塞字,让李晚宁顿觉尊严被践踏,气得脸色黑沉,故意拔高声量,“所以,昭昭,你是想让我二弟,堂堂卫国公府的世子爷亲自来跟你道歉吗!” 说不过,便只会转移话题,李晚宁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傅嘉鱼浅浅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说个玩笑话罢了,我哪里就真想听世子那句道歉。” 不想听,因而也就不在意。 她对他那点儿爱,被他们刻薄寡恩的嘴脸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了。 李晚烟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昭昭,别的我不管,这幅画,你今日若是敢与我争,我就——” 第60章 价高者得之! 傅嘉鱼生得清丽绝伦,眉梢轻挑,眼波流转,清冷的嗤笑一声,打断她,“我偏要与你争,你又待如何?” 李晚烟蹙眉,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你配吗!” 傅嘉鱼笑得清冷,“烟姐姐这话好笑,我何以不配?” 李晚烟口不择言怒道,“你拿什么与我争?” 傅嘉鱼轻笑,“自然是钱啊。” 说到争,四周其他贵女与才子登时兴致盎然的围拢过来。 国公府双姝与傅家这位漂亮的小娘子争吵的画面,引得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她们大多都是来看笑话的,毕竟傅嘉鱼再有钱,她面对的也是卫国公府的嫡女,在权势面前,财帛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傅嘉鱼却已经不给李晚烟羞辱她的机会,回过神,对立在柜台后的掌柜扬声道,“掌柜的,今日你店铺内所有首饰衣物,我都买了,你算算,有无百金?” 那年轻掌柜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忙道,“何止百金呐!便是千金也有了!这位姑娘可别是开玩笑哄我的?!” 千金? 李晚烟整个人都要气蒙了,只怕傅嘉鱼故意将价格炒高,到那时,她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来与她相争,“傅昭昭!你非要与我作对是么!” 傅嘉鱼呵笑一声,“什么叫作对?这叫价高者得之,烟姐姐若是想要画,只需拿出比我更多的钱来就可将画带走。” 李晚烟脸色黑沉,恼羞成怒的举起巴掌,“贱人,你给我住口!” 想打人? “烟姑娘你别是被狗咬了罢?这么疯!”疏星第一个不答应,没等张娘子反应,她直接伸出手,攥住李晚烟的手腕儿,一个用力便将她狠狠一推,“想打我家姑娘,除非从我疏星的尸体上踏过!” “你!你这个贱婢敢推我!谁给你的胆子!” 傅嘉鱼冷笑,“自然是我给的,疏星,别客气,好好招呼招呼烟姐姐。” 疏星立刻有了底气,她一个干粗活儿的,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李晚烟被她一巴掌打得站立不稳,狼狈的跌在地上,四周那么多贵女的视线打量过来,她发髻微乱,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好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句来。 李晚宁眸中闪过一道嫌恶,秀眉轻蹙,李晚烟实在太不争气了些,连一个商女都对付不了。 傅嘉鱼微微一笑,也不再看她们,眸中散发出一抹淡淡寒意,“掌柜的,你尽管说出个数来,今日便是万金,我也要得到这幅《高士图》。”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怔怔的望向店中从容淡定的女子。 虽说《高士图》有价无市,可也未必值得散尽万金啊,这傅姑娘不愧是谢迎之女,当真财大气粗! 掌柜的生怕她在骗人,“姑娘所言当真?” 傅嘉鱼抿出个淡笑,“不开玩笑,我出一万两黄金,买下这个店铺,那幅《高士图》能否赠送与我?” 那掌柜的双眼一亮,早就看出傅嘉鱼气势不凡,笑道,“当然可以啊!” 说罢,急忙令人取下挂在二楼的《高士图》,当着所有人的面儿送到傅嘉鱼手中。 李晚烟眼睁睁看着那幅画落入傅嘉鱼手中,眸中血气翻涌,只恨不能冲上去撕了它! 可一想到自己那桩来之不易的婚事,她又害怕又委屈,拉着李晚宁的手臂便嫉恨的红了眼睛,“大姐姐,这画不能给她,不能……不能的!若没有这画,我与顾郎的婚事便不能成了……” 李晚宁心中也有气,可更多的是羡慕嫉妒恨。 她冷笑一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妹妹急什么,这画说不定是假的。” 此话一出,又起波澜,四周指指点点,叫人头皮发麻。 大炎朝律法严苛,若卖假画,叫人告去官府,起码也要判个流放之罪,更别提日后还想在东京城继续做生意! “胡说八道!”年轻掌柜气得俊脸一红,璀璨双眸,灼灼的看向傅嘉鱼,言之凿凿道,“这幅画绝对是张龟真迹!请姑娘查验!” 傅嘉鱼自然知道是真迹,不然话本里太仆寺卿家的顾夫人也不会想尽办法要得到这幅画。 她笑了笑,并未当场查看,而是十分信任的将画放到疏星手中,“我相信掌柜的。” 闻春微愣,对上女子信任无比的眸色,心头一荡。 须知为商者,奸计狡猾。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一个人信任的眼神便让他浑身激动,“姑娘刚刚说买下我的店,这话还算数吗?” 傅嘉鱼道,“你的店铺不是新开的么?” 闻春讪笑道,“是新开的不假,不过我这人不太会做生意,不知未来如何,还不如投在姑娘名下。姑娘的娘亲姓谢,对不对?谢夫人可是我们为商者的神啊!我自小便以谢夫人为榜样,最大的梦想便是想成为像她一样的商人!” 傅嘉鱼有些发愣,他冲着娘亲的名号来,可她只是个小废物,不知该不该答应。 张娘子捅了捅她的手肘,高兴道,“姑娘莫怕,反正钱都花了,先买下再说。” 傅嘉鱼这才定下心神,温软的眸光扫过店内干净整齐的摆设,点了点头,“那好,日后你便是我谢氏的掌柜,明日我让吴伯伯来与你签订契书,你看如何?” 闻春惊诧道,“吴……吴青柏?” 傅嘉鱼笑道,“是啊。” 闻春登时激动的亮起双眸。 天爷! 那可是吴青柏啊! 谢迎最大的帮手之一! 背靠谢家,比他自己单枪匹马在东京打拼要好得多! 他何德何能,今日非但能在这儿遇见谢迎的女儿,还能让吴青柏亲自给他送契书啊! “自然是好!”闻春忙鞠了个躬,斜睨李氏姐妹二人,故意将声线拉得老长,“那这幅张龟的真迹,便是主人您的了!” 这话一落,尘埃落定。 李晚烟再无得到《高士图》的可能。 李晚宁连连冷笑,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狠狠陷进掌心,一瞬不瞬的盯着傅嘉鱼带笑的小脸,心头那股子愤恨,怎么也按奈不住。 然而贵女的修养又让她做不出当场与她撕逼的事儿来。 第61章 给她一个名分 “烟妹妹,我们走!” 李晚烟失魂落魄的被人拉扯着走出店铺,外头风大,凉意袭来,刺得她眼泪猛地落了下来。 李晚宁怕她当街丢人现眼,将她拉上马车,怒其不争道,“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李晚烟一时没说话,可心底委屈不已,终是满脸泪痕,难受的埋怨道,“大姐姐这样骂我,不过是因为大姐姐已经嫁了户好人家!可我呢,我一个庶女,好不容易与顾郎定了亲事,要是因为一幅画而失了这桩婚事,传出去不光是我没有颜面,我们国公府又有什么脸面?” 李晚宁知道李晚烟这小贱蹄子上不得台面,没想到她也会用国公府的颜面来怼她。 她不屑道,“呵,不过一幅画而已,就能毁了你的婚事?” 李晚烟顿时一愣,“大姐姐什么意思?” 李晚宁自得道,“我们与顾家联姻,是顾家高攀了我们国公府,那幅画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没有画,你便嫁不得顾家了?傅嘉鱼也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些!” 李晚烟急忙抹了抹眼泪,笑起来,“也是,我可是卫国公府的女儿!” 李晚宁不耐烦的睨她一眼,吩咐人驱车离开这里,自己则靠在车厢上,闭上眼没说话。 她虽是这样劝李晚烟,可一想到傅嘉鱼离开国公府时的决绝,再加上今日她说话时冷漠疏淡的语气,心底突然萦绕着一股难以疏解的郁气,还有一阵莫名的不安。 母亲以为傅嘉鱼是一条听话的狗,跑得再远,也不会忘了主人,二弟觉得傅嘉鱼爱他爱得不可自拔,因而至今都不肯低头去向她认错。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傅嘉鱼一句回头的话都没有,再这么下去……事情恐怕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更何况,还有她那个成了婚的丑夫,说起来也是个麻烦。 她拧紧了手心的帕子,秀眉紧蹙的思索了半天。 不管怎么样,她也应该去找江氏一趟。 卫国公府的马车从迎春阁离开后,李晚宁将李晚烟送回府中,又让人套了辆低调的乌蓬马车,转而去了一趟春风巷。 春风巷就在卫国公府隔壁不远,只隔着两条街。 自从李佑将人从诏狱救了出来,李晚宁也常到春风巷小坐,因而对这里很熟悉。 她戴着兜帽,拢着披风从马车下来,一进院子,端着水盆的玉人便翘起嘴角,急急迎上来,笑道,“大姑娘怎么有空过来了?” 玉人是跟着江畔月的老人,还用李晚宁闺中时候的名号唤她。 李晚宁也没生气,提着裙摆走到廊下,担忧的往里看了一眼,“你们家姑娘的病怎么样了?” 玉人摇摇头,垂了垂眸子,“不太好,还是老样子,喝了药也不管用,偏生我们姑娘最不爱喝药,要是世子能过来就好了,姑娘总会听世子的。” 李晚宁心头烦躁更多了几分,按了按她的小手,吩咐她只管去忙自己的,“我自己进去就好,你一会儿再来。” 玉人心知姐妹两个怕是有体己话要说,懂事道,“是。” 进了那间不算宽敞的卧房,李晚宁才发现窗户紧闭着,房间里只透着几丝黯淡的光线,转过那道用来分割房屋的美人春睡大屏风,便进了内室。 内室里弥漫着一股厚重的中药味儿,重重帘幔低垂,绣着缠枝莲花的茜纱帐随风微微飘荡,映出卧在纱帐之中的一道纤弱身影。 那身影袅娜妩媚,时不时传出几声让人心疼的咳嗽。 李晚宁在屏风旁站了一会儿,听里头人咳得狠了,忙走进去,打开帐子,将床上咳红了脸的女子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前,无奈道,“你说说你,怎么也不开个窗户?你这样将自己捂起来,身子只会越来越差。” 江畔月目光呆滞了一瞬,美眸轻抬,看见来人是李晚宁,虚弱的笑了笑,“阿宁,你怎么来了?” 李晚宁叹道,“自从上次冠礼后,我也有好几日没来看你了,听二弟说你又受了风寒,身子骨不好,我这才得了空闲过来瞧瞧。” 想起那日难堪的场景,江畔月脸色一阵僵硬,心头一激动,便又剧烈的咳了起来。 李晚宁忙替她拍了拍后背顺气,见她咳得脸红脖粗,越发心疼,“你这是何苦呢?那日二弟护着你,并未让人看见你的真面目,你其实不必太过担心。” 她这么说,无非是刀子没落在她身上。 然而在江畔月看来,她的一生已经毁了,纵然没有任何人知道与李佑在书房云雨是江太傅之女,可她的的确确是辱没了江家的名声…… 这几日,她吃不好睡不好,每日以泪洗面,也不知该如何赎罪,才能洗去自己一身的肮脏。 江畔月越想越难受,一言不发的红了眼睛,晶莹的泪珠子挂在漆黑的长睫上,乌眸轻动,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李晚宁宽慰道,“阿月,你放心,我定会劝说二弟,想办法给你一个名分。” 江畔月脸色苍白,自嘲道,“名分……我还能要什么名分呢?” 李晚宁揪着眉心,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缓缓笑道,“自然是卫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分。阿月,二弟对傅嘉鱼只是责任在身,推脱不得,待他娶了她,拿到谢家财库的钥匙,他就会想办法休了她,再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到那时候我们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替你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嫁进国公府来。” 江畔月秀眉微蹙,抬起清丽的眸子,轻轻看向李晚宁。 李晚宁被她清澈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憷,她从小便与她交好,自然一心一意为她谋划,今日来也不过是为了安她的心,只是她实在不知她心底是怎么想的,名分是一个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难道她真要一辈子做二弟的外室不成。 “阿月,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么看着我,可是不愿嫁给我二弟?” 江畔月兀自看了一会儿,便觉有些累乏。 第62章 爱不爱一个人 她没回答,挪动身子,病恹恹的靠在床头的金丝大引枕上,“阿宁,那位傅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晚宁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轻慢,“她啊,完全不如你,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字也不识几个,就是个一心只想攀高枝儿的商女罢了,你千万别拿自己跟她比。” 李晚宁打小便看不上那个被送进府来的小丫头,那时的傅嘉鱼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可谢家那群人,尤其是吴青柏却将她当眼珠子似的疼爱着,为了让国公府能善待她,吴青柏不惜用重金与国公府谈条件。 她一开始并不讨厌傅嘉鱼,只是后来,日日看着谢家那泼天的财富流水一般花费,她也渐渐红了眼,心底的嫉妒不断滋生成铺天盖地的藤蔓。 她甚至卑劣的想,要是能将傅嘉鱼踩在脚底下,该是何种滋味儿? 要是让她倾家荡产,又该是如何痛快? 她发了疯一般想让傅嘉鱼一败涂地,想让她一无所有,所以才有心撮合江氏与李佑。 她不但要让傅嘉鱼失去财富,更要她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江畔月凝神听了一会儿,觉得傅嘉鱼根本不似李晚宁口中说的那样愚蠢,也不似李佑说的那般拿不出手。 那日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她也着实被傅嘉鱼那惊人的美貌吓了一跳。 再加之那日那场巧合至极的好戏…… 若当真是巧合也就罢了,可若是有心人早就知道她与世子的关系,再故意设计陷害……那么,这个傅嘉鱼的心机不可谓不深沉……这样一个心有城府女子留在世子身边,她又岂能心安? 她脸色微微泛白,心里一想到李佑,便撕扯一般难受。 她爱他,可也知道他不会放弃娶傅嘉鱼…… 她不敢奢求什么,却也担心世子被心机狠毒的傅嘉鱼把持,总要想个法子,让世子看清傅嘉鱼的真面目才是。 李晚宁半晌没听到她的回应,奇怪道,“阿月?” 江畔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轻扯唇畔,“怎么了?” 李晚宁道,“没事儿,只是看你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你在想些什么。” 江畔月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件事,我总该找个机会,去见一见傅姑娘才是。” 李晚宁这时又忐忑起来,“你想见她?” 江畔月柔声道,“嗯,去跟她解释解释我与世子的关系,顺便替世子跟她赔个礼道个歉。” “我也觉得,还是你出面比较好。”李晚宁登时松了口气,还以为她要去与傅嘉鱼闹,若是解释赔礼道歉的话,倒也是个好法子,“他们男人家根本不懂闺阁女子的心思,而且,傅嘉鱼离开国公府已经有三日了,二弟也没想着要跟她解释,依我看啊,阿月,在二弟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这事儿你若是替他办妥了,他会更疼惜你。” 江畔月知道自己只是个不足为道的外室,李佑是国公府世子,她又是个罪臣之女,哪里就配得上他。 不过是看在这两年的情分上,他对她多加照拂而已。 他心底,只怕是更爱傅姑娘的。 她心脏微酸,眉目孱弱,抿唇一笑,“阿宁,我累了。” 李晚宁拉过锦被,替她盖好,温柔的笑了笑,“你好好歇着,听钦天监那边说,这几日恐还要下雪,你身子弱,别再出去吹风。” 江畔月轻轻“嗯”了一声,便阖了眼。 病弱美人雪肌乌发,乌黑长睫,挺翘秀鼻,温润的两片红唇淡淡轻合,犹如娇嫩带露的桃花,长发绸缎一般散落在枕上,真真是一幅让女子都心动的画面。 李晚宁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瞧见这屋中皆是李佑生活过的气息,那床头半开的暗格处,还隐隐露出一截用了大半的玫瑰膏……脸颊顿时热了热。 那玫瑰膏是夫妻间助兴的物件儿,能增添情趣。 二弟瞧着是个清冷的,没想到在阿月这儿却这般不知节制。 傅嘉鱼去岁及笄,母亲便有了让他与傅嘉鱼亲近的心思,只是人都送到床上了,二弟始终没碰傅嘉鱼,料定是嫌弃她年幼,身姿发育不如江畔月。 说句公正的话,她不是不肯承认傅嘉鱼生得比江畔月还要美上几分。 这么一个琉璃美人儿放在身边,他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想来,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心里最爱的人是阿月罢。 她不敢再看,急忙将床帐放下来,胸口微微起伏的从内室走出来。 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从床上欢爱便能窥见一二。 就像她那位冷心无情的夫君,娶了她这么多年,进她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成婚已久,却多年膝下无子,备受冷落,婆母又时常苛待,各种立规矩,拿她不能怀孕说事,若不是在婆家实在难过,她又怎么会隔三差五往娘家跑。 一想到这么多年,她都是靠傅嘉鱼送的那些珍稀名贵的东西才能得到婆母一两个眼神,她心底怨恨便更深了些! 她发誓,迟早……迟早有一日,她也会将傅嘉鱼踩在脚底下! …… 天色越来越暗。 乌云破月,金乌沉入山底。 黄昏最后一缕光晕被黑暗吞噬,傅嘉鱼才从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醒来。 她笑着将张娘子送回家,见人进了院子,唇边那抹笑才淡了下来。 热闹过后,便是无尽的寂寞。 她的那些亲人,一个一个都离她远去了。 从她做出离开国公府的决定,她与傅家人,与国公府,便渐行渐远。 她知道这是一件好事,可“众叛亲离”之下心里还是会有些难受,难受得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心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疏星提着大包小包,察觉到自家姑娘心情低落,关心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傅嘉鱼摇摇头,一想到如今她也不是全然的一个人,她有吴伯伯,有徐公子,还有对她忠心耿耿的疏星与月落,心情愉悦了不少,抱着怀里的《高士图》轻笑,“没事儿,我们回吧。” 到了徐家小院,抬眸便看见廊下明亮的灯笼。 她怔愣了一会儿,牵开嘴角,偏头看了一眼书房方向。 果然,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书房里等她。 第63章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她心底油然生出一阵说不出来的陌生感受,顿时又高兴了几分,摒退疏星与莫雨,自己一个人走到了书房门口。 她小心翼翼抬起小手,敲了敲房门。 “进来。” 门内声音清冽悦耳,仿若冬日清雪一般。 傅嘉鱼心绪万千,推开房门,抱着画踏入房中。 狭窄的书房里,一盏豆灯幽幽,昏黄的光晕下,男人丑陋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情。 傅嘉鱼呆怔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眼里蓦然有些发热。 男人蹙了蹙剑眉,咳了几声,走过来,大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怎么哭了?” “我没……”傅嘉鱼忙笑着去抹眼泪,衣袖下滑,露出皓白手腕儿上青紫斑驳的扼痕。 她自己没注意,倒是燕珩,眼神顿时沉了沉,大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儿,“这是怎么回事?” 傅嘉鱼小手被男人灼热的手掌紧握着,眸光无辜,低眸看了一眼,脸上便隐隐发热。 她将自己今日在承恩侯府外与傅双笙发生口角的事说了一遍。 倒也没说自己手上有多痛,只弯起眉眼,对男人道,“徐公子,我那样做,应当是对的吧?” 燕珩被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眼神刺得心脏揪了一下,转身出去取了瓶药膏过来,低头为她擦药,“你做得很对,没必要在心底自责,反而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对不起你,若你今日妥协,换来的只会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傅嘉鱼终于松了一口气,压在她心头那块巨石,轻而易举便被男人一句话移开了去。 “那就好,不枉费我今日花重金买下的这幅画。” 小姑娘语气颇有几分得意,精致小脸,微微带笑,难得生动鲜活。 燕珩眸光瞥过放在她手边的那幅画,一面替她抹药,一面轻笑,“高士图?” 傅嘉鱼瞬间来了兴趣,琉璃般光华流转的眸子灿烂起来,“徐公子也听说过这幅画?” 燕珩挑眉,淡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傅嘉鱼俏脸浮起一阵淡淡的粉色,为了不让男人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不懂的笨蛋,忙笑道,“……我知道顾家那位老夫人为何要这幅画做李晚烟的嫁妆,张龟先生所画这幅图里,描绘的是隐居山野的一位高士,与他的妻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故事,顾老夫人希望孙子的婚事和和美美,所以才希望将这幅画用来做两家大婚的添头。” 燕珩顿了一会儿,“当真如此?” 傅嘉鱼察觉出不对,“难道不是么?” 燕珩唇角微动,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只是见小姑娘极为喜欢这幅画,可见她心中对举案齐眉美好爱情的幻想。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所谓举案齐眉,不过是那个男人将她的妻子,当做端茶送水,肆意磋磨的奴仆罢了。 他不忍打破小姑娘对爱情的幻想,却又抵不住她的追问,只得解释道,“所谓举案齐眉,只是那高士让他的妻子将吃食端至眉头,以示夫权,这便是举案齐眉的真相,高士隐居山野,还配了一个言听计从的女子,虽然那个女子生得极丑,但也满足了高士的虚荣心,这样的举案齐眉,傅姑娘觉得,那顾老夫人是当真想要李晚烟这个孙媳?” 傅嘉鱼惊诧的瞪着他,也顾不得涂药,忙打开画卷。 果见那画上女子恭敬卑微的跪在男人身前,手中漆盘端在眉心之上,哪有什么夫妻恩爱的画面,分明就是那男子在糟践女子! “这画我不要了!”她努了努红唇,眉心萦绕了一丝懊恼。 当初她无数次想着要与李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宋氏也都是这般教导她为人妻的,如今看来,真是大大的笑话。 她越想越觉得可笑,径直站起身来,寻了把剪子,当着徐玄凌的面儿将那副张龟真迹剪得七零八落。 燕珩只是面色淡淡的看着她,并未阻止。 傅嘉鱼剪完画,心里畅快了不少,红唇微抿,对上他幽深的眸光,轻声道,“我要的夫妻恩爱,不是举案齐眉,我要的是心意相通,互相尊重,或许这世上这样的夫妻很少,但……我也希望自己能遇上一个真心真意对我好,爱我一生一世的人。” 燕珩道,“那你呢?” 傅嘉鱼忙扬着下巴,郑重道,“我也要爱他,我会对他一辈子好,只爱他一人。” 这殷切强调的语气,像极了被激将法的孩子努力在大人面前争辩。 燕珩桃花眸轻轻一动,心里隐约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倒没说什么,只是似有若无的看了她一眼,将她再次拉到椅子上让她坐下,“先坐下,你的药还没涂完。” 傅嘉鱼这时想起来了,她在自己夫君面前,竟然信誓旦旦说要爱别的男人,难怪徐公子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她面色发红,“哦”了一声,没再絮叨,望着男人修长的指节,温柔的动作。 再微微抬起长睫,看向他挺拔的山根,还有那眉眼里,浅浅流动的关心,心脏突然怦怦直跳。 她面红耳赤的缩了缩手,又被男人强势的拉了回去,“别动,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膏,擦了它,你的手明日便能好。” 傅嘉鱼一时不察,身子前倾,脑门儿砸在他鼻尖上。 她忙捂住绯红的额头,眨巴着晶亮的眸子,慌乱的盯着他,“对不起,徐公子,我没坐稳,不是故意的……” 燕珩没好气一笑,再次将她瓷白细嫩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无妨,不疼。” 傅嘉鱼没想到他这般淡定自若,一双眸子往他脸上瞟了瞟,如果没有这些丑陋的疤痕,他这张脸应该丑不到哪儿去。 她只感觉双颊滚烫,呼吸有些困难,偏偏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沉水香气息,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 她接触过最多的男人便是李佑,哪里跟旁的人这样亲近过,越靠近越是手足无措。 她很不自在,燕珩却很淡然,将药膏涂抹完,才放开小姑娘柔弱无骨的小手,温声道,“吃过饭了没?” 第64章 那东西,不能扔 傅嘉鱼咽了口口水,“没有……” 她实在没胃口,就在街边吃了一口饼子,剩下的什么也没吃。 燕珩将放在桌上的一碗酒酿小圆子端过来,递到她面前,“尝尝看。” 傅嘉鱼早就从张娘子口中听说了碎玉坊的酒酿圆子是甜水巷最好吃的东西,没想到一回家就能吃到温热的小圆子。 她惊喜道,“是你给我买的么?” 燕珩没说自己是专门去为她买的,大手揉了一把小姑娘软乎乎的发顶,笑得温柔,“下了学,闲来无事,在附近转了转,你尝尝,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谢谢徐公子。” 傅嘉鱼心中又是一阵感动,捧着那碗酒酿,开心得红了眼圈儿。 她想,李佑现在若肯送她一份吃的,她也未必会有今夜这般高兴。 毕竟他不是真心关心她喜欢吃什么,他只会不耐烦的嫌弃她多事儿。 她将眸中酸涩的泪水逼回去,兴致盎然的将一碗酒酿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燕珩将早就准备好的《九章算术》《海岛算经》等几本有关算数的书籍拿出来放在木案上,一回头,便见小姑娘手里捧着瓷碗,醉醺醺的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双颊泛红,眉眼盈盈,秋波流转。 “好……嗝……好好吃……徐公子……唔……你买的酒酿圆子好甜。”她可怜巴巴的抱着瓷碗站起身,却因吃了酒,根本站不稳。 男人挑了挑眉梢,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沾了点儿酒味儿都能醉成这样…… 他随手将小姑娘柔软的身子捞进怀里,独属于女子身上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身形微僵,瞬间感受到有什么柔软到极致的东西抵在他胸膛处…… 他竟不知女子的身子能软成这样,抬手便想将人推开些,偏偏她一点儿也不乖,纤柔瓷白的双臂直接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像只无依无靠的幼猫一般直往他怀里钻…… “好甜……你也尝尝看。” 她醉眼朦胧,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迷迷糊糊的踮起脚尖,将自己嘴唇送到男人唇边,趁他不注意,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徐公子,好吃么?” 燕珩蓦的僵直了身子,任由她毫无章法的在他唇上为所欲为。 他从不喜女子近身,更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子的身子。 可她……非但亲他,还懵懂无知的张了嘴伸过来,试图给他尝尝味儿。 他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燥热奔涌而下……好半晌才眯了眯危险的桃花眸,大掌用力攥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定定的凝着小姑娘无辜的通红小脸。 傅嘉鱼眼神懵懂,被他掐住腰肢,只感觉有些发疼。 她委屈的望进男人幽深的眼底,不知他在看什么。 唯有燕珩自己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激动! 当年母后薨逝,他被废获罪,戴枷离开东京。 一路上皆由皇家禁卫玄鹰卫护送,然而安贵妃却暗中插入人手,给他下药,一路上各种折磨。 等他被送到墨城别院时,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然而更令他难以启齿的是,从那以后,他那处很久很久没有过苏醒的迹象。 莫风为他请了神医,神医诊过脉搏后,只语重心长道,他这种情况乃是被人下了狠药,只怕这辈子都不能人道。 可如今,傅嘉鱼只是随意几番撩拨,他便感觉一阵发热滚烫…… 恨不能……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子里。 “傅昭昭,你……”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嗓音压得嘶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竭力克制心头的激动,长臂轻动,直接将怀里的小姑娘打横抱起,放在书案上。 书本哗啦落了一地。 傅嘉鱼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小手下意识紧紧揪着男人的衣襟,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软糯糯的抱怨,“徐公子,我屁股疼。” 燕珩听着女子娇弱可怜的声音,眸色一阵幽深,喉结滚了滚,他还什么都没做,她喊什么疼。 “别怕,不疼。”他靠在她耳侧沉沉呵气,大手扣住女子的后脑勺,俯下身,一寸寸靠近过去,一点一点试探。 傅嘉鱼全身心依赖他,乖巧的躺在书案上,突然感觉有些奇怪。 她慌乱的坐起身来,双眸潋滟迷离。 “徐公子,这是什么……” 燕珩喉头一紧,呼吸微滞,将她小手死死攥住。 “乖,没什么……” 傅嘉鱼咬了咬唇,委屈可怜的仰起红彤彤的小脸。 “可你不觉得,硌得慌么?” “……到底是什么,我找一找,把它扔掉……” 男人轻笑,隐忍道,“不能扔……” 傅嘉鱼不解,“为何?” 燕珩深吸一口气,用力将人搂进怀里,告诫自己,醉言醉语当不得真,她还小,不能碰。 傅嘉鱼摸了一会儿没摸到,脑子里又一阵一阵的发晕,干脆将脑袋软趴趴的靠在男人宽大的肩头,眼睛一张一合,就这么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孤灯幽幽。 不大的书房里,场面混乱,又有几分香艳。 燕珩心绪激荡,面上却无波无澜。 他不舍怀中那抹柔软,抱着怀中睡过去的女子,闻到她身上独特的馨香,又感觉到小姑娘那柔嫩无暇的肌肤就这么贴在他脸上,柔软,温暖,细腻。 他破天荒没将她推开,艰难的缓和了一会儿,一时感慨,又一时哭笑不得,抱了她许久,才将她抱回正屋的床上。 疏星和月落早就着急的候在了门外。 屋里那阵响动,她们不是没听见。 疏星倒还好,她未经人事,什么也不懂,只是月落心急如焚,生怕自家小主子被姑爷吃了豆腐。 见男人衣衫齐整将小主子完完整整的抱了出来,她才松了口气,试探的问,“姑爷,刚刚屋里是什么动静?” 燕珩神色若定,“没事,她贪吃,沾了酒酿便醉了,不小心将案上的书本推到了地上。” 第65章 身体恢复? 月落狐疑的看一眼男人怀中的女子。 见自家小主子果然满面绯红,这才无奈一笑,小主子酒量非常差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昔年她只是用酒糟煮了一小锅汤,她只喝了一小碗,便醉了一下午,后来还不知被谁给带走了,傍晚才被九儿从皎玉堂送回来。 那次真是将她吓得够呛,还以为小主子被世子……强占了身子。 回濯缨阁后,她仔细检查过小主子的身子,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才放了心。 自那以后,她便不敢让小主子沾半点儿酒味儿了。 如今她心里有些不满,“姑爷,有的话奴婢便当面直说了,我家姑娘虽然是姑爷的妻子,可你们二人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姑娘年纪小,姑爷年长,有些事姑爷应当比姑娘更懂,还请姑爷……莫要伤了她,这酒……日后还是不要让我家姑娘沾染了……她酒量不好,容易出事。” 燕珩面无表情的看着月落,“放心,下不为例。” 月落不卑不亢,“多谢姑爷。” 主仆二人,安静的对峙了一会儿,月落越发感觉这位姑爷不简单。 他长得虽丑,可不言不语时,气势凌人,不动声色间威势渗人。 光是与他说这么几句话,她后背便出了一层薄汗。 等她伸出手去接人时,那男人却直接越过她,将小主子抱着往主屋去了。 月落面色尴尬,疏星小心翼翼的翘着嘴角凑上前来,“月落姐姐,其实你没必要防着姑爷,我觉得姑爷人还是很好的,你看,我们姑娘也不抵触姑爷,是不?”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我觉得姑娘也喜欢姑爷。” “不可能,他的容貌如此,姑娘便不会喜欢。” 疏星还在狡辩,“怎的不可能?姑娘自小没人真正爱她疼她,现下好不容易遇见个对她事事用心的男子,怎么不会动春心?哎,月落姐姐,我看你啊,就是防备心太重——” 月落冷笑道,“越是用心的人,我越担心他别有用心,一个世子的教训还不够?” 疏星一愣,“不会吧?我听莫雨说过一嘴,姑爷好像身体有什么问题,因身子骨太差,所以不能行夫妻之事……他还让我放心,他家公子是绝不可能欺负我们家姑娘的。” 月落眉心一皱,“徐公子他……不能人道?” 疏星没觉得不妥,“是啊。” 月落不再说话,眸子眯了眯,提步跟了上去。 自家小主子连世子的身子都没怎么近过,如今却亲密的被一个只见过几日的陌生男人抱在怀里。 她以为姑娘至少会不适应,会挣扎,可她不但没有,反而还乖巧的伸出双臂,迷迷糊糊中挂在男人脖间……红唇堪堪扫过男人修长的脖颈,就差一点儿就亲上了。 那妩媚的动作,撩而不自知的亲昵,看得她都忍不住红了脸。 疏星低眉顺眼的钻进屋子里,守在一旁。 燕珩知道两个丫鬟放心不下她们的主子,他也没做其他的,俯下身子,轻轻放下昏睡的小姑娘,将她挂在自己脖间的手臂轻轻取下来,让她安安稳稳的睡在床上,然后便直接出了房门。 夜风料峭,夜色晦暗。 莫雨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燕珩脚步刚踏出房门,潋滟无双的桃花眸瞬间犀利锋锐了几分。 莫雨见主子不回厢房,反而朝院子外走去,急急的站起身来,压低声音道,“殿下,你去哪儿?” 燕珩眉心轻蹙,“去一趟宋神医家。” 莫雨急坏了,“可是殿下的毒又发了?” 燕珩薄唇微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原以为将她放回床上他就会冷静下来,可现在看来……那股炙热愈发滚烫……竟有无法熄灭的趋势。 这么多年,他还从未有过这样浓烈的感受,是他的心为小姑娘牵动了,还是他的身体出了新的问题? 他不说,莫雨也不好问。 只听自家主子没咳嗽,也没吐血,便稍微放下了心,跟在主子身后。 宋神医的院子在徐家小院后头。 当初选地方时,张娘子便刻意这般安排,就是方便为主子诊疗。 莫雨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院子里的几个小娘子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主仆二人的动向,遂悄悄关上了院门。 燕珩拢紧了玄墨披风,穿过一条小巷子,转到巷子后头,敲响了宋神医家的门。 更深露重,宋神医披衣出来,挑高灯笼看清立在门外的高大人影,瞬间肃了脸色,“殿下,快进来。” 燕珩垂眸进去,熟练的坐在桌旁,将手伸出来,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宋神医一愣,老脸一阵严肃,迅速搭上男人脉搏,凝神听了一会儿,疑惑的皱起眉头。 燕珩蹙额,“如何,有何不妥?” 宋神医道,“殿下今日可曾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燕珩仔细回顾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未曾。” 他一直与徐玄青在一处,并未吃别的东西,更何况,有没有中药,他很清楚。 他只是腹下滚热肿胀,神志清楚,绝不是中药之后的表现。 宋神医捋了捋胡须,顿了好一会儿,翻出自己近日给燕珩的药方子,指着其中一味名贵的药材,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之前殿下中了安贵妃下的相思子毒,身子败坏了几年,如今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殿下的身子已经开始逐渐恢复了,看来上次我们用的药是有效的!这得多亏了傅姑娘才是啊,我那日写的那味千年黑羽灵芝,寻常药铺根本买不到,若非谢氏消息灵通,人脉广,莫雨就算拿着金叶子也得不了这么好的药来。依我看,这张方子,殿下再喝半个月,就能清除殿下身体里相思子的毒素,到那时殿下自然能——” 余下的话他没说,笑得意味深长。 燕珩却很清楚,安贵妃给他下毒,便是想让他徐家绝后。 如今他身子日渐康复……便是狠狠打了安贵妃的脸。 第66章 她还小 房中炭火燃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叫人心中熨帖。 燕珩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宋神医见他克制自己,劝道,“殿下已有娘子,又何必克制——” 燕珩薄唇微抿,只道,“她还小。” 宋神医有些不解,“可如今我们所有人都希望殿下能留下子嗣……殿下年纪也不小了,一心为了复仇大业,这么多年不近女色,这样下去,故去的皇后娘娘也会担心殿下的,当年,皇后娘娘最忧心的,便是殿下的婚事啊……” 燕珩不动声色道,“此事,我心中有数。” 宋神医语重心长道,“可是殿下,徐家血脉的延续也是大事,我倒觉得傅姑娘是个不错的姑娘。” 当年巫蛊一案,牵连甚广,徐氏一族,几乎全部覆灭……现在剩下的徐家人已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徐将军人还在牢中,不知能不能救出来,就算救出来,这么多年监禁折磨,还不知徐将军是死是活。 燕珩眉目深邃,黑沉的眸光幽幽望向窗外。 从那儿可以一眼看见徐家小院的主屋屋脊,在那间屋子里,他曾睡过的填漆架子床上,睡着他的小妻子。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填满了心口。 这些年饮血筹谋,他就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阴冷毒蛇,而她却是这世上不可或缺的一条裂缝,为他带来了光与风。 他被困在无尽的黑暗里,终于被她用温暖的小手,一点一点往外拉扯。 宋神医见他不说话,担心的看了一眼。 不过如今的殿下脸上终日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只一双潋滟沉酽的黑眸格外幽深。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殿下,微微叹了口气。 燕珩神色不明的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辞出,“今日之事,不许外传,我先回去了。” 宋神医忙站起来,还想再说几句,却见男人已经阔步出了院子。 莫雨好奇的从门口探进一个脑袋,“老宋,殿下这是怎么了?是毒发了,还是又病了?” 宋神医将脉枕收好,嘴角翘起,“胡说,殿下好着呢。” 莫雨立刻挑起眉梢,震惊道,“你的意思是殿下的毒好了?!” 宋神医推开他高大的身子,神秘兮兮道,“那倒不是,不过,殿下某些方面的毒已经快好了,至于其他的毒,我会继续研制解药。” 莫雨怔了一会儿,心领神会的攒了个笑,“难道殿下终于可以和女子睡觉了?!” 宋神医嫌弃道,“粗俗!” “这有什么好粗俗的,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你也不常说,阴阳调和,可以助殿下解毒吗?殿下正当年少,血气旺盛,一身的火气,就连我时不时都琢磨那事儿呢,总不会殿下就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罢!” 宋神医呵笑,直接戳穿他,“殿下与你,自然不一样。” 莫雨得意道,“都是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宋神医笑笑不说话,殿下丰神俊美的容貌,用谪仙下凡来形容也不为过,哪是一个莫雨能比得上的。 “行了,你老宋也别说了,我都懂。”莫雨高兴得直搓手,他前两日为了安疏星的心,还专门透露了一下殿下不能人道之事,没想到今日便打了脸。 打不打脸这些先不提,殿下的身子好了的话,若还日常这样与傅姑娘相处,那他岂不是……很快就能抱到小殿下了?! 宋神医看他喜不自禁的模样,没好气道,“我看殿下性子清冷,对男女之事并不上心,你经常跟在殿下身边,记住多撮合撮合傅姑娘与殿下,必要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拿点儿东西。” 莫雨道,“什么东西?” 宋神医笑得合不拢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莫雨一听,手搓得更快了。 他迫不及待希望让殿下能有个子嗣,徐家的重担搁在殿下肩头,殿下能撑到几时? 好歹徐氏一族,不能断在殿下这里才是啊。 …… 傅嘉鱼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大天亮。 不必晨省,省去了太多麻烦事儿。 她睡眼惺忪的从床上坐起身来,疏星与月落二人便齐齐进了内间,端水的端水,递帕子的递帕子。 月落笑道,“姑娘,你可算醒了,昨夜的事可还记得?” 傅嘉鱼刚睡醒,被拉着坐在铜镜前,人还有些懵,听月落这么一说,才恍惚间想起自己昨晚吃了徐公子送的酒酿,顿时脸颊透红。 她酒量差,不知自己有没有发酒疯,“哎呀,月落姐姐,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有没有伤害到徐公子?” 月落一听,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便扯开嘴角,“那倒没有,姑爷昨晚早早便睡下了,奴婢与疏星将姑娘扶回了房中,姑娘吃了酒,甚是乖巧,睡得也好。” 傅嘉鱼眉心揪成一团,总感觉不是这样,她虽睡得很死,可分明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沉水香,还有床边弥漫的一股很浓郁的中药味儿。 后半夜,好似还有一只温热的大掌放在她手边。 她只要一伸手,便能将小手放在那掌心里,便什么噩梦也不怕了。 只是醒来后,屋中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屋子,连中药的味道也消散了几分,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月落见她蹙眉沉思,便笑着转移话题,“奴婢昨日出去打听了一天消息,可算听到了一些关于国公府的,姑娘要不要听?” 傅嘉鱼本还在脑海里回忆自己醉酒后的事儿,听到这儿,忙正色道,“如何了?” 月落斟酌道,“昨日吴掌事去了一趟国公府,国公爷好似没在府中,是宋氏接待的吴掌事。” 卫国公为人软弱,不可能会直接与吴伯伯对峙。 傅嘉鱼敛了敛杏眸,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以宋氏的性子只怕不肯归还谢家的东西。” 莫说归还,只怕还要在吴伯伯面前说说她这些年抚育她的艰辛,哭诉自己没用功劳也有苦劳。 宋氏最是道貌岸然,最会做表面功夫,不可能当着吴伯伯的面撕破脸皮,将事情闹得很难看。 第67章 世子黑了脸 月落笑了笑,“姑娘说得没错,宋氏半个字也没提那外室,不管吴掌事如何追问,她只说国公府一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而且一直强调两家的婚事乃是当初夫人亲口定下来的,不能凭借姑娘一人之言便稀里糊涂退了婚。她还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说姑娘只是一时意气,跟她使性子,过不了多久,姑娘一定会回国公府去,她也会派人来接姑娘,现在,国公府的马车还候在门外呢,这虚伪的面子功夫,不愧是国公府夫人的手笔。” 傅嘉鱼听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垂下眼帘,无比讽刺的扯了一下嘴角,“那她便算错了,她想等,那便让她等着。” 月落沉思了一下,柔声道,“国公府是绝对不会轻易归还谢家东西的,所以吴掌事也并未过多纠缠,只表明了态度,晌午过后便从国公府离开了。虽然国公府寡恩薄情,可在奴婢看来,姑娘与国公府决裂这一步走得极对。” 顾樱沉默着,没说话。 月落又道,“昨夜,太仆寺卿顾家便派人到咱们甜水巷来了一趟,当时奴婢就在院子里,只见顾家的仆从在外头往里面偷看,便随意出去晃悠了一圈儿,找了四周几个妇人故意说起姑娘绝不会再回国公府一事,很快,那仆从便匆匆走了。” 傅嘉鱼微微一笑,“月落姐姐做得极好。” 疏星好奇道,“顾家怎会到这儿来?” 月落满脸带笑的看着那傻丫头。 傅嘉鱼亦抬起小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笨,你以为顾家当真是为了攀附国公府才肯娶李晚烟的?” 疏星一懵,“难道不是么?” 傅嘉鱼眸光冷了几分,淡笑一声,“自然不是,在这世家云集,遍地贵族的东京,卫国公府根基浅薄。顾家若真想攀附,不如让嫡子娶别家高门的嫡女,可他们家偏偏将主意打在一个庶女身上,为的就是宋氏给顾家承诺的贵重嫁妆。” 疏星这时才反应过来,拔高声量不悦道,“宋氏说的这些给李晚烟的嫁妆,不会也是从姑娘的私库里出罢!” 月落没好气道,“不然呢?她卫国公府有那么大方?能承诺给一个庶女十抬嫁妆?便是当年长公主出嫁和亲,也只有十八抬嫁妆。” 疏星惊得张大了嘴巴,仔细想起来又觉得十分气愤。 难怪去年烟姑娘议亲时,宋氏还专门让自家姑娘也出席了那次家宴。 席面上,烟姑娘对姑娘格外热情,几乎时刻黏在一起,在外人看来就好似亲姐妹一般。 那之后,顾李两家的婚事便议妥了,没过几天,两家直接交换了庚帖。 从那以后,烟姑娘在府上越发得意高傲起来,等闲瞧不上别家庶女,时常说些别家庶女的坏话,就连二房王氏现在还未嫁出去的嫡女李晚珍也被她各种嘲讽奚落。 傅嘉鱼冷笑,“这世上怕是只有李晚烟自己觉得顾三公子是因为喜欢她才娶她的。” 月落畅快道,“所以,这一次因着姑娘这一步,顾家怕是要仔细考虑考虑与李晚烟的婚事了。” 傅嘉鱼莞尔轻笑,“你们放心,昨日那幅高士图,便是压死李晚烟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出半月,顾家定会想法子回绝了李晚烟。” 疏星听得大呼痛快,只怕李家现在还没想到,随着姑娘的离开,很多事情会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傅嘉鱼微微抬头,晨曦洒在她白皙若腻的小脸儿上,让她看起来仿佛美玉雕琢而成的瓷娃娃。 她顿了顿,轻声问,“月落姐姐,有没有听到李佑的事。” “奴婢正要说来着。”月落不知想到什么,高兴的弯起眉眼来,“听说前天夜里,世子又去了一趟那外室的宅子里,刚回国公府便被承恩侯府的老夫人抓了个正着,老夫人的性子姑娘是了解的,为了她那个宝贝孙女儿,她连老脸也不要了,说是府中有下人亲眼看见自家嫡女落水被世子碰了身子,要世子负责,如今姑娘不是与世子退婚了么,老夫人的意思是都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国公府娶谁都一样,更何况雁姑娘还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宋氏不答应,老夫人便豁出老脸在国公府闹将起来,非要国公府娶了雁姑娘做世子夫人,听说,世子当场黑了脸。” 疏星一听,黑眸登时溜圆,“老夫人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月落嗤笑道,“可不是疯了,以世子的性子,绝不可能会娶傅双雁为妻,傅老夫人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现在傅双雁落水被世子碰了身子的事情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场面开始混乱起来,气得宋氏难得发了脾气,至于世子……他根本不关心傅双雁如何,奴婢听人说他昨日下午与朱方出了国公府,带着一个郎中去了一趟春风巷,想来,应是那外室又病了,这般柔弱的女子,真不知世子喜欢她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自家姑娘的神色。 见姑娘脸上没有半点儿伤怀,她也就放了心,看来,姑娘是真的放下了与世子的这段情。 “江姑娘体弱多病,却善解人意,想必极讨人欢喜。”傅嘉鱼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想到他在如此焦头烂额之际,最关心的仍旧是江畔月的身子,心头依旧仍不住微微酸涩,自嘲道,“不过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日后与我无关了,江姑娘的消息,也不必再说与我听。” 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炮灰,为他们的爱情之路当了垫脚石。 如今她幡然醒悟,也没想着要拆散话本里的男女主,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好自己的日子,至于他们之后的命运,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月落心疼道,“姑娘放心……奴婢省得。对了,再过几日,便是崔老太君六十大寿,今日一早,崔家便派人送来了帖子,姑娘,你瞧瞧,要不要去一趟。” 傅嘉鱼视线落在月落手里的帖子上,接过来,看了一眼,认真道,“要去的。” 第68章 学习算术 书中这场寿宴也是个重要剧情,各家高门权贵府上的夫人小姐都去了,还有如今大炎朝炙手可热的佞臣苏梦池也会去一趟为老夫人添福贺寿,至于安王等人自不必说。 崔家乃五姓之末,虽比不上徐氏谢氏,在东京却有着极大的威望。 虽然书中她并没有去,却也知道李晚宁用她母亲当年从海上寻回来的一尊南海观音像在寿宴上大出了风头,让她在婆家狠狠长了脸,之后回去,长信侯夫人专门陪她去了一趟定国寺求子,没过多久她多年不孕的身子便传来了喜讯,与此同时,王氏的女儿李晚珍却突然失踪。 王氏是卫国公府中唯一一个对她还算不错的人,李晚珍性格低调沉默,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这件事儿傅嘉鱼至今没想明白,书中也并未着墨太多,李晚珍的失踪渐渐的也成了个谜。 这场寿宴,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去的不止国公府三姐妹,还有京城守备黄将军家的独女黄暮秋,更有当年擒拿废太子的功臣程家小女儿程令仪,还有苏梦池之妹苏梦因,因着李佑的关系,也高调出场。 书中这场戏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牵扯了无数人。 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这场戏里发生了转折。 而她当初只是个小炮灰,除了挑拨男女主之间的感情以外,还不足以在这场戏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今却不同了。 至少只有她知道书中大概的主线脉络,也知道某些人最后的结局。 她想,她的确该去一趟。 她要光明正大带着她的夫君徐公子,走到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绝不会回头的决心。 她要告诉李佑,她不再喜欢他了,她不要他了。 再加之崔老夫人在国公府帮了她大忙,这份情,她一直记在心里,既然老夫人亲自邀请她前去,无论如何她也要去给老夫人贺贺寿。 月落将帖子好好放进匣子里,“那老夫人的贺礼,需要奴婢去与吴掌事商量么?” 傅嘉鱼沉思了一会儿,“娘亲寻回的那座南海玉观音像现在何处?” 月落担心道,“在濯缨阁内,奴婢听闻崔老夫人最爱观音,这些年收藏了不少观音像,若是用南海玉观音像去贺寿确实是最好的贺礼,不过那观音像一直被封在姑娘的私库中,我们进不去国公府,只怕宋氏也不会给。” 傅嘉鱼脸色清淡,却也不着急,笑说,“既然观音像拿不出来……那……我们换个别的就好了,月落姐姐,此事,还要麻烦你辛苦一下。” 月落一愣,“姑娘尽管说。” “你从我那紫檀木雕花盒子里取出一千两银票,这几日多去玉和斋走几趟。” 见月落听不明白,傅嘉鱼又仔细说了一遍。 月落越听,眼睛越亮,甚至有些意外,这么好的主意竟然是她那单纯无害的小主子想出来的。 “姑娘真是好主意!” 傅嘉鱼笑笑,起身换了件浅绿色薄纱裙,上襦桃红嫣然,臂上挂着一条青绿色的披帛,今日雪停,暖风和煦,东京的春日真正到来了。 她这样的身段儿往日都被宋氏送给她的那些厚重的衣服遮掩得严严实实,如今无人管束,在疏星的精心打扮下,越发显出她本身的身材玲珑有致的优势来。 “姑娘生得真好看呐。”疏星手里握着木梳子,一脸痴迷,“奴婢一个女子都看迷了。” 傅嘉鱼伸出粉嫩的指尖,轻点了一下小丫头的眉心,“好了,去忙你们的吧。” 出了主屋,挥去心中李佑的身影,另一道病弱的影子攀上心来。 和李佑带给她的不安不同,徐公子给她的却是难得的心安。 从现在开始她要认真跟着徐公子读书识字,修习算术。 她抬起小脸,神色淡然的出了房门,走到廊下。 不过,她并未走出徐家小院儿,只站在院子中间,望着门口隐约漏出的一截乌木车辕。 那辆全乌木马车是她专门让吴伯伯为李佑打造的,全东京,只有这么一辆。 上头挂着她熬夜做出来的小铃铛,她学了很久才打出来的络子,她亲手挑选的帘幕,她欢欢喜喜让人雕刻的并蒂莲纹,以及那车前横梁上,专门篆刻的,只属于她和他二人的名字。 曾经满心情意,如今一心怅然。 李佑一向不爱用这辆马车,珍贵的乌木,比不得他那辆时常往返于春风巷的乌蓬马车。 宋氏如今却还故意用这辆马车来糟践她的一片真心,真是令人可笑啊。 她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也不再关心车里是否坐着李佑,侧身往书房走去。 燕珩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像她这样用心的。 从早上两人用过早膳之后,她便一直跟他留在书房,但有所疑,立刻便问,但有所惑,随时虚心求教。 和黄暮秋懒懒散散的态度不同,她极认真。 哪怕午膳后,略有困意,也乖巧的坐在书案前,打起精神,一个字一个字的写。 到了夜晚,更是连觉也不睡,殚精竭虑,挑灯夜读。 小姑娘求学态度坚如磐石,意志坚定,燕珩对她便也严苛起来。 两人一个病弱,一个娇贵,竟然一同在书房那个狭小的屋子里,从早待到晚。 院子里伺候的两个丫头和一个莫雨,一开始还急得劝说几句。 到了后头,干脆也不劝了,索性将书房整个移到主屋,日常吃食皆准备周全,按时送到房中。 两人也不知怎的,开始吃住一起,气氛越发和谐,看起来更加像新婚夫妻了。 好在月落并未像疏星那样单纯,虽然徐公子恐不能人道,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让人准备了一张罗汉床放在外间,与内室用一张三座的大屏风分割出来。 白日,除了傅嘉鱼偶尔外出,二人便在外间书案读书习字,学看账册。 夜里,两人各睡各的。 因学得太过疲累,傅嘉鱼每每都是在屏风内换完衣物,也不管房中是否还有个男人,直接倒头就睡,毫无男女大防。 有男主人入住后,月落与疏星便不好再夜里陪床。 第69章 徐公子的耐心 傅嘉鱼睡觉不安分,踢被子是常有的事。 没有月落在一侧陪夜,便只有燕珩在她睡着后,时不时站在她床前,无奈的看着她憨态可掬的睡姿,替她将被子盖好。 卫国公府的马车依旧停在徐家小院门口,傅嘉鱼从未主动问过一句,她不问,燕珩更不会问。 左邻右舍,经常对着那辆马车,指指点点。 马车里车帘密闭,好似空无一人,像是来接人的。 但国公府派来的婆子也只是守在马车外,并未主动进院中,很多时候,连句多的话都没有与院子里的人说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国公府这是瞧不上徐家人。 想接人回去,却又不肯放低姿态。 宋氏的无耻行径,一度让月落与疏星不耻,李佑的久不露面,更让她们无比心寒。 莫雨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这般高高在上,不将人家女子的脸面放在眼里的。 于是,三人在一块儿没日没夜吐槽起国公府的恶心之处,竟让他们几个飞快生出感情来。 “你们不必伤心,我家公子,比那什么世子好上千倍百倍,至少我家世子做不出让姑娘家难堪的事儿来,就算哪一日,他们夫妻要和离,也只会体体面面的分开,我家公子定不会与你家姑娘找麻烦的。” 月落经过这些日子与莫雨相处,也清楚了他大大咧咧乐观爽快的脾性,对他渐渐卸下了心防。 早些时候她看不上徐玄凌做姑爷,如今和李佑一比。 莫说徐公子人还不错,就连莫雨都比李佑懂事。 “看现在这模样,我家姑娘未必想跟你家公子和离。” 疏星也跟着笑,得意道,“我觉得也是,依我看,还是不和离的好。姑娘从前在国公府,巴心巴肺的对世子,世子都不肯看姑娘一眼,如今嫁了徐公子,这日子真是过得舒服极了。就光说不用孝敬婆母这一条,徐公子就远胜了世子一筹。” 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伤了人,她又忙对莫雨抱歉道,“对不起啊,莫雨,我不是有意的。” 莫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这不是事实嘛!公子父母早亡,家中又无别的兄弟姊妹,你家姑娘嫁来,就当好我家公子的小祖宗就是了,别的都不用愁!” 听到这话,月落唇角含了个笑,抬眸往主屋窗前看了一眼。 宽大的雕花窗棂间,男人坐在女子身边,耐心替迷迷糊糊的小姑娘讲解着算经要义。 小姑娘歪着头,杏眸水汪汪一片,“徐公子,能再讲一遍么?” 男人声音清越,“当然可以,还有哪里不懂?” 小姑娘有些失落,“我好像都没搞明白……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笨了?” 男人轻笑,“不会,算经本就困难,闺中女子很少修习算术,你有这份心,已经比大多数女子厉害了。” 屋中男女对话隐隐传来。 男人没有半点儿嫌弃姑娘笨的意思,重新将早上讲过的东西又讲解了一遍。 光是徐公子对姑娘的这份耐心,便让月落生出了几分感动。 三月大雪初霁,春光正好。 屋中男女成双成对,身旁莫雨与疏星还在热热闹闹的絮叨着什么。 她弯起眉眼,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享受着这方院落片刻的温情,笑吟吟道,“就这样罢,这样挺好。”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 承恩侯府嫡子傅双笙不知为何突逢意外,一双手差点儿废了。 侯府也终于承受不住舆论压力,将当年谢迎留在府内的一些物件还了谢氏商行。 至于从前用过的金银等,吴青柏没将事情做得太难看,只当一笔勾销,日后两家再不往来。 吴青柏遵守诺言,撤走了侯府外头的书生,承恩侯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这番热闹却被传得人尽皆知,就连宫里头都知道了。 天子闭关修道,安贵妃把持后宫,闻听傅家一事,倒觉得兴致盎然,便命人拿了宫里的牌子将傅老夫人传入宫中,专门询问了此事。 外人虽不知那日安贵妃与傅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只听说傅老妇人从宫里出来时双腿发软,是被人抱上马车的,之后,便一直对外称病。 很快,崔老太君的寿宴就要到了。 寿礼是最重要的一环,各家各户都在暗中打听老太君的喜好。 观音像是她最喜爱的,奈何普通的玉质,根本入不了老太君的法眼,因而寻常观音像大家都拿不出手,还不如找一些其他贵重的礼物。 …… 卫国公府,天刚蒙蒙亮。 李晚宁昨个儿便从婆家回了娘家,歇在自己闺中。 长信侯夫人知她此次回府便是为了取那座千金难买的南海玉观音像,便也没多说什么,睁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只是没想到,今日一早,太仆寺卿顾家便派了个管事儿的嬷嬷过来,说是来看礼单。 大炎沿袭了前朝的婚姻制度,两姓联姻,必须三书六礼,样样俱全。 李晚烟与顾家三公子已经过了文定,下了聘书。 但这礼单一事,因李佑冠礼那场意外,一直耽搁至今。 李晚烟没能买到那幅《高士图》,在家中战战兢兢了好几日,就是担心顾家会拿此事做文章。 没想到,她才刚醒,就突然听前院儿有人来禀,说是顾家人已经到了惠和堂。 她瞬间睡不着了,打听到来人就只有个管事嬷嬷,又松了一口气,赶忙吩咐碧莲为她梳洗打扮,急急去了李晚宁的安宁阁。 李晚宁慵懒的歪在贵妃榻上,旁边跪着个丫头在替她捶腿。 婆家规矩重,夫君冷漠,她只有在娘家才能得片刻悠闲。 偏偏这个庶妹半点儿不顶事儿,这么好的亲事,也不知她在担心些什么。 “大姐姐,你说,顾家派人来看礼单,是不是就为了看那幅高士图的……若她们发现高士图不在嫁妆单子里……三公子……会不会不要我了?” 李晚烟神情慌乱,眼眶微微泛红,小手揪着帕子,还天真的以为,她与顾家这桩婚事,就压在这幅《高士图》上。 第70章 她哪有那个脑子 李晚宁烦躁的白她一眼,“胡说什么,不过是看看礼单而已,你慌什么慌,被顾家那婆子看到了,还以为我李家的姑娘都像你这般沉不住气。” 李晚烟眸中闪过一道阴鸷,看着大姐姐半躺在贵妃榻上的悠闲模样,咬咬牙,又将心中怨气忍耐下来,扯了扯嘴角,弯起一个谄媚的笑,“大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太着急了……一时乱了分寸。” 李晚宁缓缓扫过她脸上的忧虑,笑道,“其实你不必担心,你的婚事自有母亲做主,她会好好帮你操持的,我们与其担心顾家,还不如想想该给崔老太君送什么寿礼。” 李晚烟闻言一愣,“母亲不是说送那尊南海玉观音像么?” 李晚宁揪了揪眉心,“按理说,送那尊观音像是最体面的,只是如今我们国公府与傅嘉鱼关系尴尬,偏偏我又听说崔老太君还专门下帖子邀请了她参加寿宴,只怕到时会出什么岔子,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先提前想好别的打算。” 李晚烟沉吟了一会儿。 她脑子愚笨,算不得聪明,虽有心机,在大事儿上却不敢胡乱出主意,是以只犹豫片刻,便将她近日让碧莲在甜水巷打听的消息都告知了李晚宁。 李晚宁皱眉,“玉和斋?” 李晚烟献媚道,“是,碧莲说,傅嘉鱼一直龟缩在徐家小院里,偏偏有一日下午专门出门去了一趟崔家,也不知去见了谁,出门时,是崔家管家亲自送出来的。之后,月落一连去了玉和斋三日,专门找掌柜的打听了一座龟鹤玉雕。” 李晚宁若有所思道,“崔老太君爱玉,最喜欢逛玉和斋,每年各大节令,都会去玉和斋买上几件玉器赏玩,傅嘉鱼让人去玉和斋买寿礼,也不足为奇。” 李晚烟接话道,“可奇就奇在,她那么胆小怕事一个人,专门去了一趟崔府,之后便让月落一直打听龟鹤玉雕,是不是她在里面得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消息?” 李晚宁抬眸,盯着濯缨阁方向看了一眼,幽幽道,“她哪有那个脑子。” 李晚烟也道,“是啊,她哪有什么脑子。” 听到这话,李晚宁眉心却紧紧蹙了起来,正因为傅嘉鱼没什么脑子,她哪会故意去做什么无用之事。 龟鹤玉雕价格不贵,若搭上国公府的关系,不过几百两银子就能买到手,最贵也不会超过一千两。 她傅嘉鱼要给崔老太君送贺礼,送什么贵的没有,为何非要揪着一尊龟鹤玉雕不放? 难道这尊龟鹤玉雕当真有什么特别的玄机? “抱琴。” 从外间进来一个明眸善睐的丫鬟,恭谨道,“少夫人。” 李晚宁琢磨了一会儿,“将这些日子在徐家守着的李嬷嬷叫来。” 抱琴应了声“是”,很快便将李嬷嬷带了过来。 果然,李嬷嬷也说自己看见过傅嘉鱼出门,至于去哪儿,她却不太清楚。 李晚宁手里揉捏着一方丝绸帕子,若有所思的盯了一会儿李晚烟泛红的眼角,吩咐抱琴再去玉和斋打听打听。 李晚烟没想到李晚宁竟然不相信自己,闷声坐在锦杌上也不说话。 李晚宁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不是姐姐不信你,只是这种事要小心谨慎,我那婆母与崔老太君年轻时是手帕交,这次老太君寿宴,不能出半点儿岔子。” 李晚烟扯扯嘴角,似笑非笑的泛起一个淡笑,“大姐姐说的是。” 姐妹两个在安宁阁坐了一会儿,就见惠和堂周嬷嬷沉着脸走了进来,“夫人让奴婢来请六姑娘去一趟惠和堂,六姑娘,跟奴婢走吧。” 李晚烟几乎是下意识心跳快了几分,喉头微哽,什么也不敢多问。 一行人去了惠和堂才知道,顾家那位管事婆子是故意来挑刺儿的。 两家礼单其实早就确认得差不多了。 但那老婆子怕是也听到了傅嘉鱼与国公府决裂的风声,敷衍的看了看,便直白的开口,“这单子上的东西,国公府应当不会短缺了什么罢?” 宋氏神色冷了几分,客气的笑道,“当然不会,我们国公府岂是那言而不信的人家?” 那婆子只当没看见宋氏脸上的不悦,抬头见脸色苍白的李家六姑娘从门口进来,便笑了,“礼单上还写着高士图,敢问六姑娘,高士图现在在何处?” 李晚烟尴尬的僵在原地,连安也忘了请。 宋氏不悦的敛起眉心,瞪她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见过吴妈妈。” “吴……吴妈妈好。”李晚烟动作僵直的行了个礼,因担心害怕,还差点儿踩到裙摆。 吴妈妈见她毫无大家闺秀端庄大气的姿态,态度冷了下去,越发不满这位六姑娘。 早前他们家是看不上这位庶女的,后来是看在她与谢迎之女傅小娘子关系不错的份儿上才肯给这位姑娘一个机会。 哪知,这才半年不到,便传出卫国公府苛待傅小娘子的风言风语,没过多久,傅小娘子甚至直接从国公府搬了出来。 这样的门第,能教出什么德行贤惠的好姑娘? 吴妈妈也没心思再替老夫人打探些什么了,起身对宋氏笑了笑,“李夫人,礼单看得差不多了,今日老奴便回去复命了,改日再来拜访。” 宋氏亲自将人送走,待吴妈妈上了马车,回头对着李晚烟就是一巴掌,“不争气的东西!丢人现眼!” 李晚烟被打蒙了,小手捂着红肿的脸颊,眼泪瞬间溢了出来,“母亲,你打我做什么,我没做错什么啊……那高士图是傅嘉鱼抢走的,难道就因为一个高士图,顾家就不要我了?” 宋氏气得没说话,让她滚回烟雨轩思过,自己则冷着脸回了惠和堂。 周嬷嬷和李晚宁在一旁劝说她莫要担心,可她心头那股无法言喻的不安还是没能安定下来。 傅嘉鱼离开的一开始,她淡然自若,高高在上,从不将她放在眼里。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感觉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 第71章 奇怪起皮? 先是她死活不肯回府,再是她与傅家决裂,推傅双雁下水,让她的佑儿与傅家纠缠在一起。 然后便是顾家上门……摆明了顾家现下不想要这门婚事,若国公府的女儿被退婚,她嫡亲女儿儿子在东京还有什么脸面?那些曾经她看不起的夫人小姐们,怕是谁都能踩在她脸皮子上嘲笑她被一个商女随意摆弄! 可笑的是只有李晚烟那个蠢货以为顾家是真心想娶她的! 如今傅嘉鱼一走,顾家见无利可图,只怕下一次上门便不是看礼单这么简单。 今日顾家派一个管事婆子前来,已经给足了下马威,下一次,大概就是退婚了! 宋氏越想越气,心头也莫名慌了起来,“宁姐儿,李嬷嬷呢?” 李晚宁担忧道,“李嬷嬷去徐家了,母亲,到底是怎么了?您何必为了为了一个管事婆子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宋氏烦躁的绷着脸色,“让她滚回来,周嬷嬷你亲自去一趟。” 李晚宁一愣,“母亲这是要向昭昭服软?” 周嬷嬷自小在傅嘉鱼院子里服侍,傅嘉鱼从小到大对她颇为依赖,若让周嬷嬷前去,不就是服软么。 宋氏深吸一口气,坐在罗汉床上好半晌才冷静下来。 傅嘉鱼不过是她养大的一条狗,她不可能承认自己被一个小丫头拿捏住了。 只幽幽道,“那丫头的心思我现在摸不准,不过让周嬷嬷前去,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宽厚,不算什么服软,她若连周嬷嬷对她的养育之恩都不顾了,只怕那丫头真是半点儿良心也没有了,到时候传将出去,就算她是谢迎的遗孤,那么多人的唾沫都能淹死她。” 周嬷嬷忙自得的笑道,“夫人放心,老奴一定将傅姑娘带回来。” 宋氏疲乏的闭了闭眼,“去吧,聪明些,你是她的乳母,她不听你的,就是不孝。” 周嬷嬷嘴角冷冷勾起,“老奴明白。” 宋氏缓缓舒了一口气,不枉她这么多年在濯缨阁费的心思,一个周嬷嬷,应当能拿捏住她了吧。 送走周嬷嬷,李晚宁往自己的安宁阁走去。 抱琴气喘吁吁的打起帘栊,“姑娘,打听到了,月落确实经常往玉和斋跑,奴婢给了掌柜的银子,那掌柜的百般不愿才告诉我说傅姑娘的确想在玉和斋订了那座龟鹤玉雕当做崔老太君的贺礼,而且老板就做了这么一尊,多的都没有。” 李晚宁嘴角一翘,“问了没有,龟鹤玉雕多少银子?” 抱琴道,“九百九十九两。” 李晚宁默了一下,作为老太君寿礼,这点银钱算不得贵,只是她嫁妆不丰,这些年又在夫家各种上下打点,用银子的地方很多,要让她一下子拿出九百多两有些困难。 于是她将抱琴拉过来,对她道,“你去濯缨阁走一趟,我们配的傅嘉鱼私库的钥匙还在阁中,你去取一千两银子出来,抢先将那玉雕买下。” 抱琴习以为常,福了福身子,“是。” 李晚宁望着放在桌上的那尊完美无瑕的南海玉观音像,想到傅嘉鱼没了龟鹤玉雕做贺礼,该惶恐害怕成什么样子。 她嘴角徐徐笑开,“不管怎么样,这次我一定要赢。” …… 卫国公府发生了什么,傅嘉鱼并不知道,她只是将翻得起了褶子的《海岛算经》合上,趴在书案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天光明亮,灿烂春色从窗棂间映照进来,照在她幼嫩白皙的脸上。 她取下挂在肩头的披风,伸了个懒腰,回头瞥见一道瘦弱身影安安静静的睡在罗汉床上。 昨夜她开始学看账册,徐公子陪了她大半夜,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才睡下。 她怔怔的望了他一会儿,心疼的走过去,托腮靠在床边,仔细打量他惨白的脸色。 她知道他身子骨不好,还曾中了毒,只是跟他住在一起之后,她才知道他的病究竟有多严重。 他时常大半夜睡不着,一直咳嗽,为了不影响她,会一直压抑着自己。 傅嘉鱼知道这种感觉,很痛苦,咳嗽最不能忍耐的,忍得难受时,胸腔会发疼,每一根骨头都会被咳得好似会断裂。 可他很能忍耐,这些天,他教她读书识字,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为她解答疑惑,肩头的伤也不见他说半个疼字。 这样的人……真是让人不知该怎么疼他才好。 好在他是她夫君,有她在,她定会想尽办法替他医治好身子。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伸出手指,抚上他紧蹙的眉心。 若忽略他脸上的伤疤,他这双眉目却是生得极好看,剑眉,明眸,眼神疏淡却沉静,睡着的模样仿佛卸下了一切淡漠,变得平和温柔。 傅嘉鱼脸颊热了热,指尖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最后落在他微凉柔软的薄唇上。 这些天她想得很清楚,当初她定下那份契书,只是担心自己遇到坏男人。 如今,就连月落姐姐都接受了徐公子,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暗自下了决心,要与他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徐公子,你应该会答应我的,对么?”她自言自语的弯起嘴角,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睡颜。 他昨夜喝了宋神医送来的药,难得睡得平静。 她并未打扰他,只在床边红着脸笑盈盈的看了一会儿,小手拂过他那些伤疤时,突然发现他鬓角上有一道白色的奇怪起皮。 “咦,这是什么?” 她刚伸出手,想替他拔掉,便听门外响起月落的声音。 “姑娘,外头换了周嬷嬷来,要不要见一见?” 傅嘉鱼脸上笑容飞快消失,从床边站起来,走到门外,关上房门才小声道,“不见,她也不是个什么省油的老灯。” 见姑娘拒绝得爽利,月落怔愣过后,便是噗嗤一笑,“奴婢还以为姑娘念着往日的情分,会见见周嬷嬷。” 往日里姑娘最依赖周嬷嬷,将她当半个娘看,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往她家里送,从未有过亏待。 她以前便觉得周嬷嬷心思深,并不是真心待姑娘好。 每每说起,姑娘根本不相信。 她担心姑娘为此与她生分,后来也不再说周嬷嬷的不是。 没想到,今时今日,姑娘自己却醒悟了过来。 第72章 无动于衷 “我与她能有什么情分?”傅嘉鱼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笑,提了提裙摆,叹道,“她人在曹营心在汉,拿着我濯缨阁的俸禄,为宋氏办事儿,我阁中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是她在宋氏面前当耳报神去告的状,此人一心二用,一仆二主,这些便是她与我的情分?” 看了一夜的书,她脑中却并不混沌,只觉得神志越发清晰。 古人说得好啊,读书可以明理。 以前她想不通的东西,在她读过书之后,便想得更加明白了。 难怪宋氏这么多年压着她不让她上学,族中书塾,李家旁支的姑娘都能去读,只有她不可以,还没美其名曰为她找了单独的老师,教她的却是《女则》《女戒》《三从四德》,才将她教得这般愚昧无知。 月落心底有些高兴,“姑娘能识人是好事儿,奴婢现在真是好生欣慰。” 傅嘉鱼笑笑,“冷着她罢,不必管她。” 月落又道,“只是她一直在外恭恭敬敬的跪着……惹得左邻右舍都在看,怕是会影响姑娘声誉。” 傅嘉鱼小脸微沉,果然听见那周嬷嬷在外高喊,“姑娘!求您看老奴一眼罢!老奴在国公府服侍您十一年,一直将您当做亲女儿一样看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姑娘怎么能随随便便为了一个男子,忍心舍老奴而去啊!” “老奴真不知您是何时与徐公子在一起的,这么多年,老奴一心一意为着姑娘,如今只觉得心痛难受,姑娘,求您出来听老奴说句话罢!” “老奴舍不得姑娘,求姑娘跟老奴回国公府去!” 她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句比一句难听。 既说了国公府待她十多年真情,又表明了国公府并无错处,都是她自己意气用事,咎由自取,与外男私通,互通有无,为了个男人不顾国公府的恩情,薄情寡义。 真真是将她的脸面踩在地上狠狠摩擦,宋氏这是要她下不来台啊。 “少夫人,我去弄她!让她胡说八道!”莫雨早就听得不耐烦了,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就等傅嘉鱼一声令下。 然而,傅嘉鱼只是淡然自若的牵开嘴角,抬手阻止了莫雨的冲动,“莫跟她一般计较,你若出去,一棍子敲她头上,才是真正入了她们的圈套。” 莫雨棍子高举过头,生生愣住,“少夫人这话何意?” 傅嘉鱼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见罗汉床上的男人并未被周嬷嬷吵醒,又小声道,“周嬷嬷今年五十,年迈体衰,宋氏派她过来,不光是因为她是服侍过我的人,而是因为她年纪大,又弱,若我不肯听话就范,或是像你说的,将她打回去,只怕我刻薄狠毒不尊老弱的名声比水性杨花的名声传得还要远。” 莫雨愤怒的竖起眉头,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可她那张嘴实在太脏了!少夫人你当真能忍?!” “怎么不能忍?”与徐公子相处越久,傅嘉鱼心中越发坦然,嘴角含笑道,“我越是不接招,外面的人会越不相信她口中的话,我越不回去,他们心里越会猜测宋氏是不是当真苛待我了。这种时候,比的便是看谁更能忍,谁能忍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她得意的弯起明亮双眸,“这还是昨日徐公子教我的。” 月落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了,一会儿奴婢专门泡上一壶茶,送到门外去,免得周嬷嬷说累了,口渴了,喊不动了,让她润润嗓子。” 傅嘉鱼莞尔一笑,“还是月落姐姐懂我。” 莫雨不解的挠了挠头,挠半天也不懂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傅嘉鱼不等他想明白,自顾自去了厨房,亲手为徐玄凌做了一顿早膳。 燕珩醒来时,外头周嬷嬷已经说得口干舌燥,掐着个老腰,靠在车厢外喘气,嘴里还念叨着傅嘉鱼水性杨花之类的话语。 他神情淡漠的立在院中听了一会儿,见小姑娘端着一碟桃花酥兴致勃勃跑出来,不知怎的,对上她灿烂的微笑,心头轻轻一动。 明明想与她保持距离的,却还是在她差点儿摔倒之际,不忍心的将她拉起来抱在怀里。 “徐公子,对不起啊……有没有碰到你的伤口?” 小姑娘小手在他肩头扒拉,满眼弥漫着担心,一双眸子水润温软,直勾勾的诱人。 那熟悉的独特软香侵入鼻端,他喉头滚了滚,不受控制的将她打横抱起来。 那一刻,好似全世界被他抱在怀中,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还有胸前那对……圆润的饱满。 “你——” 男人开口,又目色幽深的往下看了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罢,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傅嘉鱼一愣,愣过之后,便是脸颊透红,身子僵硬的窝在他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一只手紧紧挡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刚刚没看到那块儿破碎的青砖……回头让莫雨和疏星找人来修修……日后我便不会摔倒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感受到男人灼热的胸膛将她包裹起来,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涩飞快席卷了她。 燕珩顿了顿,并未放开,而是将她抱进屋里,放在罗汉床边,深深看了她一眼,“门外的事,你不必在意,内心无愧便好。” 傅嘉鱼知道他说的是周嬷嬷阴阳她水性杨花一事,她本不在意这些外人的目光,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坐在他面前,她突然很担心他会不会也像周嬷嬷那样看自己,着急胡乱解释道,“徐公子,我与李佑退婚,是因他有了外室,绝不是因为我与什么旁的男人有什么牵扯……我那时很听话很懂事,几乎不出国公府大门,从不见外男——” 男人扑哧一笑,半蹲在女子面前,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深邃的视线与她平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无需从外人口中得知,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让自己不开心?” 傅嘉鱼乌黑的眸子蒙上一层光亮,“所以,徐公子相信我的对不对。” 第73章 她要给丑夫看病? 男人勾起唇角,轻笑,“嗯。”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近到呼吸缠绵,近到她可以清楚直白的看见他浓密的长睫,还有那幽邃眼底里的璀璨星河。 他的无条件信任让她心潮热涌,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动如风生双翼,驻进心底。 傅嘉鱼清亮无比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心湖蓦然泛起一阵涟漪,她想也没想的低下头,凑过去,笨拙的亲了一下他温凉的唇。 男人一怔。 她亦面红耳赤,呼吸急促起来,慌得手足无措的抬起头,眼神四处环顾,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我之前与你写的那份契书,想来想去也不太妥当,不如就此作罢了,你看如何?” 面对小姑娘的主动与热烈,燕珩顿了顿,无奈,“傅嘉鱼……” “你别这样叫我的名字,我们是过了明路,有了婚书,官衙认证的夫妻,从今日起,你唤我昭昭吧。”小姑娘红着脸,两颊浮起滚烫的绯色,看起来就似绽开的桃花,小心翼翼道,“我……我也改唤你夫君……好么?” 她生得仙姿昳貌,声音软糯得过分,好似蜻蜓点水,翩然落在心尖,叫人说不出半点儿拒绝的话来。 燕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凝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半晌,大掌扣住她后脑勺,歪头亲了一下她柔软的嫣唇。 亲完,抵住她的眉心,声音嘶哑低沉,“好。” 傅嘉鱼心跳猛地加快,只感觉那两片柔软好似击中了她的神魂。 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了起来,背着身子往门外走去,“你坐一坐,我去拿早膳。” 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她呆坐在罗汉床上,脸上一阵滚烫,连耳带腮泛起红晕,热得像心头燃了一把火。 她想……能与徐公子这样的男子相守一生,定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 今日是傅嘉鱼头一次没敢和燕珩在一个桌上用早膳。 月落将饭食端进内间,看见自家姑娘脸上还未消褪的绯红,奇怪道,“姑娘怎的让姑爷一人吃饭?” 往日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不在一起才奇怪。 傅嘉鱼深吸一口气,心口还在狂跳,“没什么……对了,月落姐姐,我让你找的大夫找好了么?” 月落笑道,“找好了,要不要今日便让他们都过来一趟,这里面还有吴掌事从外乡找来的一位老神医,说是妙手回春,死了的人都能叫她救回来。” 自从傅嘉鱼告诉吴青柏她决定在此处居住后,吴青柏也没劝说,反倒是让人在附近又买下两个院子,自己留住一个,另外一个安排了人手,负责平日照看保护傅嘉鱼。 说起要给徐玄凌看病,吴青柏当仁不让的便让人去遍寻名医。 傅嘉鱼忙不迭点头,“那赶紧让他们都来罢,夫君的身子耽搁不得。” 这句温软的“夫君”一出,月落狐疑的挑了挑眉梢,目光下意识落在自家姑娘发红的脸颊上,“姑娘是准备接纳姑爷了?” 傅嘉鱼小脸又烫了几分,红彤彤的故作镇定,却也没否认,“嗯。” 月落笑盈盈的没说话,傅嘉鱼以为她仍旧不肯同意,“月落姐姐以为如何?” 月落莞尔一笑,实话实说,“奴婢觉得甚好,只是姑爷这样的容貌,姑娘若带他出去,怕会被人耻笑。” 只要不是反对,傅嘉鱼便放了心,她喝了一口温热的小米粥,徐徐道,“我想着先治好他的病,再谈其他。他生得丑些,我也不在乎。这次崔老太君生辰宴,我便准备将徐公子带去让大家都见一见,如此一来,我与徐公子的婚事便再无人敢置喙一二。李家说我水性杨花,与外男纠缠不清,这外男就是我夫君,她们还能说什么浑话?也算是堵了她们的嘴。” 月落叹口气笑道,“姑娘有此番心境,奴婢就放心了。” 傅嘉鱼弯唇,“月落姐姐,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愚蠢的傅嘉鱼了,我要与夫君一起,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月落笑得清脆,“姑娘说得对!到时候,让国公府羡慕咱们去!” 傅嘉鱼眉眼带笑,“去请大夫来吧。” 月落福了福身子,办事儿干净利落,很快便将大夫郎中都叫进了徐家小院。 一群大夫挂着药箱子,声势浩大的进门,路过周嬷嬷的马车,将周嬷嬷满嘴的话语都堵在了喉间。 左邻右舍谁还关心国公府如何,只一心瞧起徐家小院的热闹来。 徐公子在附近颇有德名,不少人簇拥过来,想看看徐公子的身子如何。 周嬷嬷震惊的看着这阵仗,浑身冒汗的往院落里瞧了瞧。 没瞧见那照看了十几年的身影,心头隐隐不安起来。 “这……这真是奇了怪了!她从前最听我的话!怎的现在连见我一面也不肯?”周嬷嬷焦灼的跺了跺脚,差点没被那群看热闹的平民挤倒,“哎哟喂!哪个小蹄子敢踩我!” 她回头,打眼看见疏星俏皮的小脸,手肘上挂着个篮子故意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气得老脸一沉,咬着牙道,“呸!小贱蹄子!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早晚有一日我让你夫人把你们几个都收拾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也待不下去了,吩咐两个年轻的丫鬟在此间候着,自己则上了一辆小马车,回国公府复命去了。 宋氏听了周嬷嬷的回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坐在罗汉床上,手里端着茶盏,半晌不说话,表情冰冷渗人。 周嬷嬷垂着老脸,感受到夫人身上散发的寒意,吓得不敢动弹,僵硬的站在堂下,欲言又止道,“老奴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管老奴说什么做什么,小娘子从早到晚一直不肯见老奴,后来,就找了一大堆大夫过来……老奴本想趁乱进去,又被人堵在了门口。” 宋氏面无表情的听着,“她要给她那个病秧子丑夫看病?” 周嬷嬷道,“是啊,看样子,小娘子对那丑夫是真的上了心。” 第74章 抢药 宋氏眉心微蹙,不太相信周嬷嬷的说辞,傅嘉鱼自小与佑儿住在一起,五岁被接入府中,有很长一段时日,就与佑儿一起住在她卧房外头的碧纱橱内。 她对佑儿的喜欢和依赖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等她年岁再大些,情窦初开,喜欢的第一个男子也是佑儿。 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喜欢上一个长相丑陋的病秧子? “她喜欢过佑儿,还能喜欢一个丑夫?!”宋氏轻嗤,根本不信。 周嬷嬷思忖了一会儿,挤出个笑来,“可能是老奴看岔了,又或是,小娘子故意做出来的假象?想让我们以为她已经放弃了世子,实则是她引起夫人注意的心机?” 宋氏冷笑,呷了一口热茶,“那丫头也学聪明了,恐怕是想让佑儿知道了吃醋,故意用那丑夫试探佑儿的。” 周嬷嬷恍然大悟笑道,“正是正是!还是夫人英明!” 宋氏神经松了松,“此事莫要传到世子耳朵里,叫他读书分了神。” 周嬷嬷笑道,“是,老奴知道。” 其实,李佑最近根本没有读书,出了国公府大门,便去了春风巷。 周嬷嬷从小看着李佑长大,心里最疼他,便没将此事告知宋氏,直接瞒了下来。 宋氏漫不经心道,“好了,你且下去吧,还是每日去徐家门口候着,逼一逼她,她总会有受不了的那一日,后日便是崔老太君的吉日,一切等过了崔家的寿宴再说不迟。” 周嬷嬷应声道,“是。” …… 徐家小院,日将迟暮。 疏星将一盏风灯点燃挂在廊下,其他几个屋子的烛光亦渐次亮起。 不大的小院儿里摆放着十几把楠木圈椅,东京城内外所有名医都在此间了。 燕珩坐在女子身侧的椅子上,忍住喉间痒意,拳头抵住唇畔,偏过头,目光静静的落在女子焦灼的小脸上。 今日晨间这张脸上还带着轻薄他之后的羞红,如今听人说了他的病情,便只剩下了担忧和沉重。 她急切的握住他的大手,凝重道,“夫君,你放心,我定会治好你的病,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这般贴心懂事的小姑娘,国公府还敢那般苛待她,真是该死啊。 燕珩摩挲着手心里剩下的余温和柔软,眸光乌沉幽邃,深深看她一眼,后又倾覆长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嘉鱼让所有大夫大夫替徐玄凌看完病,凝神听众人说了一个下午,才知道,原来要想治她这位夫君的病,除了日常服药休养身子,还得要一味珍贵名药,麒麟子。 麒麟子…… 她在脑中搜刮了许久,才想起书中写过。 传说中上古神兽黑甲麒麟腹中有一颗内丹能活死人,有人曾将黑甲麒麟诱捕,破腹取出那枚内丹用以救妻,麒麟子乃是神药,只可惜后来那人没来得及将药给妻子,妻子便亡故了,取丹之人伤心欲绝,将神药封存深山便殉情而死,从此世上只余神药传说,却不见神药真面目,因而那药才被称为麒麟子。 徐皇后曾被敌军围剿困于北境的深山里洞穴中,因缘际会发现了一枚石盒子,里面就放着世人未曾见过的神药。 她将神药从北境带了回来,入了皇宫内库。 后来大炎立国,她膝下唯一的嫡子燕珩被封为东宫太子,次年由天子赐婚,将太傅之女江氏赐给太子为太子妃。 江氏性情温婉贤淑,又是东京出了名的才女,徐皇后大悦,便将那枚神药赏赐给了未来儿媳。 而且书中为了促成男女主为男女主增加矛盾,还设计过一个让人两难的剧情。 李佑遇难受伤命在旦夕,废太子身中奇毒命不久矣,都需要麒麟子救命。 两相抉择下,女主江畔月却选择了将麒麟子送给了青梅竹马长大的废太子救命。 后来李佑活了下来,此事却成了他心中难以磨灭的疙瘩,为男女主之间的爱情增加了不少曲折。 如此说来,麒麟子就该在江畔月身上…… 她身怀神药,本是只在李佑与废太子之间抉择,可如今,傅嘉鱼却不得不横插一脚。 她虽下定了决心不会再与男女主有任何纠缠,可为了徐玄凌,她还是想着寻个机会去找一趟江氏。 李佑的灾,她可以帮忙避免,废太子的毒,她可以出钱救治,可徐公子的身子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吩咐月落将众大夫送走。 众人散尽,她疲累的靠在椅背上,心头沉重,犹如压着一块巨石。 生死二字太重,穷人之命犹如轻尘栖弱草,世事无常。 李佑是主角,废太子是重要配角,他们都是女主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所以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徐公子呢。 他地位卑贱,身份微薄,如人世间一朵最不起眼的浮萍,也许再过半年,又或是一年,便会变成一抔黄土埋进地里。 她不敢再往下想,眼眶有些发酸,可以一想到废太子也会因她的插手而出现变故,又感到焦虑…… 燕珩看着她沉默靠在椅子上的失落表情,心疼极了,克制住心底翻涌的涩然,伸出大掌,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 傅嘉鱼微愣,身子僵硬的坐在他大腿上,很快小脸一红。 然而眼泪却有些不太听话,簌簌的往下落。 男人嘴角带笑,指腹抚上她精致的眼,替她将泪水抹去,“哭什么?” 傅嘉鱼带着哭腔,强颜欢笑,“我才刚找到一个耐心的好夫子,不想你死。” 燕珩轻笑,“谁说我就一定会死,大夫不也说了,我还有救。” 傅嘉鱼神色松了松,扬起含泪的双眸,试探的问,“夫君,倘若——” 燕珩见她话语卡在喉咙,大手安抚的揪了揪她脸颊上的软肉,循循善诱,“倘若什么?跟夫子说说,说不定夫子能替你解惑。” 有他这句话,傅嘉鱼便当真如一个好学的学生一般道,“倘若你最爱的人生了病需要用一种十分珍贵的药才能治好,而另一个人也需要这味药救命,那颗药本该是那另一人的,且世上再无第二颗,那么,夫子告诉我,若是你,你该如何选,你会选择去抢那颗药么?” 第75章 心似坚冰,一夕融化 燕珩一听便明白了,小丫头说的就是麒麟子。 其实麒麟子当初便是他母后得来的,不过后来充入了皇宫内库,再后来神药不知所踪,他暗中让莫风查了很久,也没查到那药的踪迹。 想来,当年巫蛊之变,宫里那位早就将那药提前取走了也未可知。 他是个早已将生死看淡了的人,能找到药固然是好事,若不找到,也顺其自然。 可小姑娘这样一问,他便在心中一想。 倘若重病的是昭昭,他会不会去抢药? 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会。” 傅嘉鱼微怔,泛红的瞳孔里闪动着星光点点。 燕珩凝着她,重复道,“倘若昭昭生了病,这药我一定会去抢。” 他从来不算什么好人,从十岁跟着母后上战场开始,死在他手里的敌军不计其数,血腥染红了他的战甲,无数人在他面前倒下。 他本就是个无情冷漠之人。 抢夺神药,救自己最爱的人,让她好好活下来。 哪怕老天爷让他坠入地狱,他也在所不辞。 傅嘉鱼感动的对上他郑重的眼神,不说话了,心里去找江氏求药的想法又坚定了些。 燕珩定定的凝着她湿漉漉的眼眶,小丫头笑起来明媚得像一个小太阳,讨人喜欢,哭起来的样子,却似一头温驯可怜的小鹿,勾人心疼。 他不知自己心境如何,明明想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疼宠,可每次只要在她身侧,一向心静如水的心湖便会为她掀起涟漪。 他不受控制的伸出两截骨感的修长手指,抬起女子的下巴,垂眸轻吻上去。 他吻过她带泪的杏眸,一路从泛红的鼻尖,吻到那两片带着馨香的红唇。 那样击人心魄的柔软一旦相触,仿佛让他周身飞快起了一把燥热的大火。 身体中禁锢了多年的的火气一股脑都往下冲去。 他大手转换了个动作,一手捧住了她的后脑勺,一手掐住了她的纤腰,深沉幽暗的视线望进她泛着湿意的瞳孔,脸上神情却是隐忍而克制。 傅嘉鱼彻底呆住了,小脑袋微微往后仰。 她从没见过徐公子这样充满了侵略性的眼神,更没什么经验,瞪大了红通通的双眸,水汪汪抬起头的望着他,感受到他唇齿间的清冽气息,身体蓦的生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燥意。 她小心翼翼伸出小手揪住他的衣襟,闭上眼,周身酥酥麻麻,浑身发软。 燕珩却在紧要关头,放开了她的唇,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沉沉的呼吸了一会儿,嘶哑道,“昭昭别担心,我会努力活下去。” 从前他看淡了生死,在墨城被囚禁那段时日,就算过得生不如死,也从未怕过什么。 唯有今日,看见她眼角那滴泪,他也开始惧怕起死亡来。 心似坚冰,一夕融化。 有了软肋,便也有了顾忌。 傅嘉鱼不知他心中复杂的愁绪,将下巴满足的靠在他肩头,红着脸软软道,“夫君,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为你找到麒麟子的。” 燕珩心弦微动,只恨不能将怀里一腔赤诚的小姑娘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郑重承诺,“好,我不会死。” 傅嘉鱼一颗躁乱的心,定了下来。 她其实,也有她的打算。 …… 这日夜里,傅嘉鱼将契书当着徐玄凌的面扔进了火盆。 看着契书化为灰烬,她眼里泛起一阵狡黠笑意,回身牵住男人温凉的大手,“夫君,我先去沐浴,一会儿就回来,你看会儿书等我。” 男人宠溺的点点头,看着小姑娘在月落的服侍下进了净房。 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咳了一会儿,见莫雨与疏星鬼鬼祟祟的进来,撤了房内的罗汉床。 男人无奈,坐在椅上,慢条斯理饮茶,却也没有阻止。 没一会儿,傅嘉鱼沐浴回来,脸上被热气蒸得熏红,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藕荷色中衣。 同色的腰带将她纤细的腰肢勒得婀娜多姿,长裙飘逸,长发及腰,越发衬得她肌肤如玉。 “我洗完了,夫君,你要不要也去沐浴?” “嗯。” “要不要我来帮你——” “不用,你就在此处等我。” “好……” 她害羞的看了他一眼,大抵是难为情,转身坐到了铜镜前。 燕珩假意没懂她什么意思,起身去了净房。 屋中便只剩下傅嘉鱼与月落主仆二人。 月落将干帕子取过来替她绞干头发,其实她并不赞同小主子的决定,可傅嘉鱼却觉得现在正是时候,“月落姐姐,我与他成婚这么久,一直不同房成什么样子,若被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岂不笑掉大牙?” 月落一听,觉得不对劲儿,“姑娘难道是为了与世子赌气,才这般决定的?” “当然不是。”傅嘉鱼瞪了瞪眼,又飞快红了脸,“我心里喜欢徐公子,比对李佑喜欢更多。” 月落懵了懵,笑着说,“喜欢?姑娘这个年纪懂什么是喜欢么?” 傅嘉鱼微微一笑,“我这个年纪的其他姑娘都定亲了,有的连孩子都有了,我怎会不知什么是喜欢?以前我总以为李佑就是我的天,没了他我就活不了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只是被他们控制了心神,我与李佑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没见过外人,以为他便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现在想来,我对他的喜欢和依赖,只是比哥哥多一点点而已。” 她打了个手势,拇指与食指搭在一起,露出一条细缝儿,“呐,就这么多,不能再多了。” “而徐公子……”她抿了抿唇,望向铜镜中嫣红靡绯的自己,心窝微热,“不知为何,只要与他在一处,哪怕什么也不做,我的心跳都会加快,有时候听他给我讲算经,我都会失神的盯着他看上半晌,听不清他在讲什么,眼里心里只有他那双眼。月落姐姐,你说,他明明生得那么不好看,为何我现在却觉得他比李佑看着还要顺眼呢?” 少女歪头,露出线条完美的后脖颈,那双清澈干净的杏眸里,盛满了对一个男子的欢喜之情。 第76章 圆房 月落内心无声叹了口气,替小主子将乌黑长发归拢在身后,“姑娘自己一定要想好再做决定。” 傅嘉鱼转过头来,用力握住月落的手,“月落姐姐,我想好了,今夜,便要得到他。” 她既已决定要与徐玄凌过一辈子,早晚都要与他圆房。 崔家老太君生辰宴近在眼前,她若与徐公子还是假夫妻……只怕会被有心之人瞧出纰漏。 既是如此,还不如将这场戏做实了,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来。 “可是——”月落还是有些担心,小主子这么轻易将身子交给徐公子,若日后出了什么变故,可如何是好? 小主子才从世子李佑的火坑里跳出来,可不能踏进另一个深渊。 “好啦。”傅嘉鱼知道月落在担心什么,笑着抚上她的手背,宽慰道,“我知道麒麟子在何处,夫君不会有事,他会好起来的。月落姐姐不是也觉得徐公子是良配么?” 对上小主子殷切的目光,月落也不知该怎么继续劝说才好。 不过女子成了婚,与夫君圆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姑爷不是……不能人道?! 月落突然想起这事儿,忙道,“那,姑娘懂如何与人圆房么?” 这一句,倒是将傅嘉鱼问懵了。 她脸上飞快染上两抹轻红,嗫嚅道,“夫君应该知道罢。” 他如今双十已过,年二十又二,旁的男子在他这个年纪只怕是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不可能不懂男女之事。 更何况,她在梦中书里也见过几次李佑夫妻敦伦的场面,虽是简单文字,还有李佑与江畔月交缠在一起的朦胧身影,却也让她明白,洞房花烛夜里,她只需将衣服褪去,和夫君抱在一起,便能成事。 只是,江畔月每回与李佑行房事,总会哭着喊疼。 书中又描绘她服侍完李佑,身子便会撕裂般疼痛,周身上下犹如被马车碾过一般,要在床上恢复大半日才能好。 江畔月那神情痛苦的模样,她一想起来便心有余悸,不过,转念一想,徐公子与李佑不同,她相信他不会让她难受。 月落看她那单纯的模样,便知姑娘什么也不懂,想了想便俯下身凑近,低声道,“奴婢当年服侍夫人时……曾看过一些话本……待姑爷出来,姑娘你便主动些上去……” 傅嘉鱼认真听完,耳根子一热,“啊,我……我知道了……” 主仆俩正说着,净房门口蓦然传来一阵响动。 傅嘉鱼一惊,整个身子瞬间紧绷了起来。 狠话,谁都会放,真要实践起来,她其实胆子也不大。 月落回身整理床铺,故意在床上放了块雪白的帕子,然后直起身,笑了笑,对着走出来的男主子福了福身子,懂事的退了出去。 她想好了,借此机会正好可以试试男主子到底能不能人道,若不能人道,还是早日断了姑娘的念想才好,毕竟男女之事,在夫妻关系中是极为重要的,这些话还是夫人老爷在世时告诉她的呢。 月落一离开,偌大的屋子便安静了下来。 往日里他们二人在此间读书写字看账册,那是问心无愧,可今夜氛围逐渐暧昧起来。 一阵难以言说的热度在空气中节节攀升。 案上一灯如豆,烛火随风摇曳,昏黄的烛光下,男子身材挺拔高大,只穿了件与她同色的中衣,那料子极薄又光滑,显出他胸前肌肉的轮廓和一双笔直匀称的大长腿。 瞧着是个病弱的,可他这副身子,看着可半点不像个病弱之人…… 而且除了那张脸,这身子无一处不勾引这女子内心最原始的冲动与欲、望。 傅嘉鱼年纪小,虽不明白那种藏在心底深处像恶魔一样的渴望是什么,可她还是紧张的捏了捏衣角,起身走到男人跟前,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夫君,天色不早了,那张罗汉床,好像有点儿坏了,我让人搬出去了,我们今夜一起睡,可以么?” 小姑娘赤露直白的邀请,燕珩不可能再装不懂。 他低下头,握住她白腻的手腕儿,掌心热度灼灼,“你想好了?” 男人开始主动,傅嘉鱼反而安了心,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认真的凝着他,“嗯……我们已经是夫妻,早日洞房,是好事。” 这种话,由她一个女儿家来开口,已是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她也不是没想过他也许会拒绝……若拒了,她便再等等就好了。 但燕珩没说话,目光幽邃,牵起她的手往床边走。 傅嘉鱼只觉得浑身如过电一般,传来一阵酥麻,他动作越慢,她越觉得满心煎熬。 燕珩拉着她在床上坐下,屋中无龙凤双烛,更没有象征新婚燕尔的大红绸。 窗棂间有春日的暖风吹进来,他单手捧起她的脸,靠过去,感怀道,“昭昭,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给你补上一对龙凤烛。” 男人气势强大,尤其这样坐在她身边,占据了大半的床位。 傅嘉鱼嗅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沉水香,睫毛飞快颤动着,有些透不过气来,羞涩的低语,“夫君不必在意,其实大婚的事,若你愿意,我可以来操办……吴伯伯也说……” 燕珩拇指摩挲着小丫头绯红的脸颊,轻笑,“我是做夫君的人,怎能让你一个姑娘家来,将来等我身子好了,出人头地了,由我来补上一场属于你我的大婚,可好?” 傅嘉鱼微愣,面红耳赤的点头,“好。” 说完,她见男人没有别的动作,想起月落姐姐临走前教她的,便红着脸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小手解开衣带,“那我们现在先歇息吧……” 这句话,意思太过明显。 燕珩“嗯”了一声,灭了屋中灯烛,长臂一伸将女子纤腰环住。 傅嘉鱼身子倒在厚厚的锦衾中,心跳如雷鼓,顷刻间,便感觉昏暗中男人健硕的身子朝她压了下来。 她从未与男人这样亲近过,吓得心口怦怦直跳,可又觉得这种体验很奇妙,一碰到他,她浑身便软趴趴的,即便是轻轻一动,便能贴上他的强健的小腿。 肌肤相贴的瞬间,热度顺着薄薄的布料传到她身上。 第77章 落红 她心口狠狠颤了颤,指尖微麻,也不知这样算不算成了夫妻之事,又迷茫的想,书中江畔月说的那些疼痛怎么都没有? 反而徐公子温柔的动作,让她如处春水之中……没过一会儿,便腰也软了。 她能感觉到一只大手抚上了她的后腰。 她下意识挺了挺身子,手足无措的动了动。 “昭昭,别动。”男人呼吸有些沉,声线低哑,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撩拨人心。 傅嘉鱼脸颊滚烫,立刻乖巧的噤了声,偏偏屋子里灭了灯,她根本看不见男人脸上的神情,只感觉那具身子,沉重有力的贴在她小腹上,他俯身下来,靠在她颈窝处吻了吻她的耳垂,很快一团奇怪的滚烫便抵住了她。 她哪里经受过这些,小手顺着他的后背勾住他修长的脖,神志飞快迷迷糊糊起来,“夫君,不是说,会疼么?” 燕珩低眉,大手抚上她的眉心,将那一缕乌发别到她耳后,笑,“谁说的?” 傅嘉鱼羞得不能自已,脑子有些发晕,“我听旁人说的……”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软糯嗓音惹得男人轻笑,他目光又深了几分,勾起她腰肢贴向自己,喉结迅速的滚动起来,他很想放任自己这般沉沦下去,将她占为己有,替徐家留后。 可低眸看见她小脸单纯,长睫害怕颤抖着,又觉自己这样做就是个禽兽。 他将她用力拥进怀里,努力克制住身体里翻涌的气血,轻声哄道,“昭昭放心,交给我,不会疼的。” 男人低下来吻她,傅嘉鱼心神松快,颤巍巍的身子窝在他怀里,呼吸也跟着有几分急促,“嗯……” 她努力抱着他的腰,越来越喜欢与他缠绵的感觉。 然而片刻后,却觉得后颈一疼,疼得她双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待怀中女子闭了眼,燕珩仍旧舍不得放开她,薄唇撬开她的贝齿,吸吮着只属于她的馨香。 过了许久,他才抵着女子的眉心,低头看了自己某处一眼,无奈的匀了口气。 若不是他这破烂的身子还未好全,他今夜定不会饶了她…… 只是责任使然,在不能给她一个确定的未来时,他绝不会拿她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 万一将来他有朝一日不行了,她与他和离,还有个退路。 他苦笑一声,心口微刺,撑着身子半靠在傅嘉鱼身边,没忍住,亲了一下她莹润的鼻尖,脑子里不禁回想起当年她刚入国公府那年,才五岁的小家伙晶莹剔透,灵气逼人,就那样可怜兮兮的依偎在宋氏怀里。 那时谢迎刚出意外,无数人对谢家这个宝贝疙瘩虎视眈眈,母后派他去接小姑娘。 他夜里翻墙进李家内院,想带她走,没想到她一见到他便哇哇大哭,吓得小脸惨白,用力挣扎,引来了宋氏。 宋氏强势,带着几个侍卫冲过来,怒骂他小贼。 他势单力孤受了伤,跃上高墙,只问那哭得泪眼婆娑的小女孩儿一句,“傅昭昭,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女孩儿害怕的看他一眼,飞快扭过头将小脸埋进宋氏怀中,奶声奶气的哭,“不要……不要……娘亲,昭昭不要离开你。” 回忆戛然而止,屋外传来一阵微凉的风声,吹散了他心头那点儿陈年旧事的遗憾。 燕珩一脸平静的将她放开,放进被子里替她将衣服穿好。 然,某处依旧热情高涨,没有半点儿偃旗息鼓的意思。 都怪某人太勾人,那双柔软的小手抱上来时,他差点儿没控制住直接办了她,不过也多亏了她,让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恢复。 他嘴角带了抹笑,很快进了净房,收拾好了自己。 再出来时,小姑娘已然熟睡,除了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潮红,没有半点儿不适。 屋中,无别榻可睡,终归他们是夫妻,小姑娘今夜盛情相邀,他又怎能拂了她的心意。 他想了想,直接上了床,大手一挥,将小姑娘揽进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今夜竟得了一个难得的好眠。 …… 第二日醒来,傅嘉鱼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手一伸,便感觉身旁一空。 她急急坐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穿好了,脖子上隐隐有些吃痛,身上其他地方却完好无损,就连书中所说的什么双腿发软,腿间撕裂的疼痛,半点儿也没有感觉到,至于其他的记忆,更是半点儿没有。 难道昨夜夫君并未碰她? 还是她太无能了,直接睡晕了过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飞快红了脸,打起帘子,唤人,“月落姐姐。” 月落打开房门进来,笑得意味深长,“姑娘可算醒了。” 傅嘉鱼今日格外害羞,自己拢了衣衫下床,就见月落走到床边,从床上捡起一块带血的帕子。 她紧了紧心神,“这是什么,是不是夫君昨夜咳血了?” 月落眸子轻动,看了一眼那染血的帕子,有些不敢相信,可转念一想,姑爷身子虚弱,在宋神医的调养下,看起来好了许多,当时莫雨说的话也不知真假,如今这张帕子明明白白的展示了姑爷是个能人道的人,她也就放了心,随手将帕子叠好收在袖子里,又拉过自家姑娘白皙的手臂一瞧,果见那手臂上朱红色的守宫砂已经没了,顿时揶揄着解释道,“姑娘多虑了,这可不是姑爷咳的血,这是姑娘你的。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日后便是大姑娘了。” 傅嘉鱼望着自己白璧无瑕的手臂,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这才想起,当时书中写她嫁给李佑,新婚洞房后的第二日清晨,周嬷嬷进房来替她整理床铺,很快便端着一方白色的帕子,冷着脸急匆匆的出了房门。 那时她什么也不懂,胆战心惊的跟李佑去宋氏的惠和堂请安。 她在国公府住了那么多年,为国公府付出无数,本以为自己与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结果,宋氏也不知怎么的,偏偏在请安茶那日当着那么多国公府亲戚的面儿发了火,让她端着发烫的茶杯,在堂中站了半个时辰的规矩。 第78章 男德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十几双眼睛落在她脸上,整个国公府,吃她的用她的,除了王氏站出来替她说了情,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同情她,有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嘲笑,她羞痛万分,渴求的望着李佑,希望他能帮帮自己。 然而李佑只是淡漠的看她一眼,扔下她这个新婚妻子,离开了国公府。 至于他去了哪儿,书中后来也有交代,原是江畔月身子不爽利,想吃五芳斋的芝麻酥,他亲自去给她排队买去了。 傅嘉鱼心口发酸,曾经想不通的东西,如今她却想得一清二楚。 原来,宋氏那日发火,是怪她没有伺候好李佑,怪她没有洞房之夜落红…… 又或者,她得了谢家的财库钥匙,已经不再需要她的存在,故意拿此事做文章。 她嫁给李佑两年,一无所出。 外头所有人都知道国公府世子养了个不会下蛋的世子夫人,每每哪家宴会,总有人将此事拿出来说道,后来她便不参加宴会了,自己窝在府中,心情越发抑郁。 她肚子里几年生不下个儿子来,这才给了江畔月进国公府的机会。 她死了以后,江畔月怀着孩子入府。 她看了书中所写,才知道,这些年,李佑虽不肯碰她,宋氏却也一直在她饭菜里下避孕的药,不给她怀孕的机会。 说来说去,无非也就那一句伤人的讥讽,“她啊,不过一个低贱的商女,怎配怀上我家佑儿的孩子。” “姑娘?”月落伸出手在傅嘉鱼跟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可是高兴坏了?” 傅嘉鱼收拢神思,吸了吸鼻子,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没想什么,对了,月落姐姐,夫君人呢?” 月落促狭道,“听张娘子说,学堂里有几个学生闹事,姑爷一大早用了早膳便出门去了一趟学堂,临走前,姑爷还刻意交代,说是姑娘昨夜睡得晚,让我们不要进来打扰姑娘,还说会给姑娘带茯苓红枣糕回来,让姑娘在家等着。” 傅嘉鱼面色微红,“那就好,我还以为他不想见我……” 月落对如今的徐玄凌越发满意,“奴婢瞧着姑爷不是那种人,今日出门前,姑爷脸上的气色都好看了许多,而且啊,奴婢最近仔细观察过姑爷,他对姑娘你是真的好,每次回门都会给姑娘带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回来,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钱,从不动用姑娘你的私库,也不知,姑爷哪儿来这么多钱。” 傅嘉鱼想起这段时日徐玄凌给她买的那些东西,嫣然一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只是,他知道她困在深闺,没见过这些东西,便买来让她增长见识。 他啊,总是让她这么安心。 昨夜是他们的第一次夫妻敦伦,一开始醒来没见着他,要说心里没有半点儿失落是不可能的。 如今听月落这么一说,她心头又高兴起来,因他一句话,对整个下午便有了期待,期待他买的茯苓红豆糕,期待看到他回来对她温柔一笑。 月落见自家姑娘出神,笑道,“这女子经了第一次,也不能掉以轻心。姑娘身子骨柔弱,在国公府里都是娇养着的,今日奴婢让疏星去买只乌鸡回来,给姑娘补一补气血。” 傅嘉鱼脸上更烫了,“好……我都听月落姐姐的。” 用过膳,她便自己开始坐下来读了会儿书,又将吴青柏送来的那些账册翻开看了看。 现在看起来,总算不是一头雾水。 徐公子专门替她买了一把趁手的算盘,搁在书案上。 她边看账册,边打算盘,看起来有模有样。 疏星端茶进来时,都夸她,“姑娘,你现在认真的模样,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春日暖阳里,光线投入房中,映在女子白皙若腻的脸蛋儿上。 她端坐如松,眉眼如画,菱唇似顶级画师的手亲手描绘而成。 恍惚间,让疏星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神仙妃子,哪怕她打小便在姑娘身边伺候,还是能日日被姑娘的美色所惑,更让她感觉不一样的是,如今的姑娘,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诱人的味道,看起来亦越发知书达礼,书卷气满满,眼里有光,有了沉淀,就不像曾经那样软弱可欺了。 疏星自顾自忿忿不平,嘟囔着小嘴骂骂咧咧,“世子爷真是不开眼呐!身边放着这样的美人儿不动心,却喜欢上那病弱无用的外室!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傅嘉鱼不以为意,手里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疏星,你嘟嘟囔囔在说什么呢?” “嘿嘿嘿,没什么,就是想着世子半点儿也不如咱们姑爷,姑娘你真是慧眼如炬,能从那么厚的册子里,识出姑爷这样的好男人来。”疏星靠过去,听说昨夜姑爷与姑娘已经圆了房,她开心得和莫雨还在小厨房里喝了几杯。 男人身份尊贵,能力再强又有何用?男德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她家姑娘这样有钱,就算是商女,也该值得一个好男人来配她。 傅嘉鱼拨算珠的小手微顿,随即唇角抿出个浅笑,“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想嫁的人一定要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像李佑那样,能靠读书入仕,做一个好官,进入朝堂,为百姓请命,成为一个流芳千古的举世名臣。” 疏星问,“那姑娘现在呢。” 傅嘉鱼垂下长睫,淡然自若的拨弄起算珠,“天下太大了,大英雄不是属于我的,现在,我觉得粗茶淡饭也是日子,徐公子这样周到体贴什么都不太出众的男人亦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疏星摸了摸下巴,“可是我听莫雨说,姑爷今年春闱也要下场。” 傅嘉鱼微愣,思索道,“是么?” 疏星与莫雨走得最近,关系也亲密许多,莫雨是个关不住的话匣子,但凡疏星要打听,就没有他不说的。 “是啊,他说他家公子从墨城过来就是为了考取功名,娶个媳妇儿,为家族光耀门楣,传宗接代的。” 傅嘉鱼噗嗤一笑,托腮道,“现下他媳妇已经有了,那他要考取功名这件事,我得支持他。” 第79章 他是废物! 疏星用力点头,弯起双眼,期待道,“等崔老太君的生辰宴过了,就该到开考的日子了,春闱难得,不知咱们家姑爷能不能中举呢。” 若姑爷中了进士,名次比世子还要高,那才叫痛快! 傅嘉鱼抬起头,目光深远的望了一眼窗外的小院子,“他学问那么好,一定可以的。” 谁能想到呢,在此之前,她最期待的便是李佑的春闱,只要他中举,她与他的婚事便成了,可如今,她却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为另一人心怀期待和祈祷。 世事大概就是这般无常吧。 傅嘉鱼看完书,练完字,又随月落一道将明日要带去崔家的寿礼仔细清点了一番。 月落笑道,“姑娘算得不错,那座龟鹤玉雕已经被抱琴买走了。” 傅嘉鱼神色清淡,漫不经心,“我太了解李晚宁了,只要我想要的东西,她总会想法子从我手中抢过去。” 月落冷笑道,“世人皆有嫉妒之心,这李家,实在是让奴婢大开眼界。” 从前,这些话她从不在傅嘉鱼跟前说。 只是如今姑娘性子变了,她也就对李家不客气起来。 傅嘉鱼笑笑没说话,这李家,龌龊的又何止这一星半点儿。 宋氏害她一生无子,不能怀孕,那药经年累月的下在她饭食之中,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究竟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如今她与国公府决断,再不必吃她下的毒。 书中的李晚宁在长信侯府坏事做尽,亦一生无子,被小侯爷宋云峥冷落一生,也算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了。 …… 时光一晃而逝,眼看到了傍晚,一大早去学堂的男人还未归家。 现今她被备受瞩目,四周不知遍布多少人耳目,尤其是安王殿下,在东京权势滔天,他若要对徐公子做些什么,是轻而易举之事。 傅嘉鱼心头不安的跳了跳,坐立难安的起了身,“我去接他。” 莫雨忙完手里的活儿,脸色也不太好,“我护送少夫人一起去。” 有莫雨在,月落与疏星自然放心。 主仆二人很快便出了院子。 甜水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傅嘉鱼跟在莫雨身后,走得脚掌发酸才隐约看见前头一对男女在争执什么。 “原来你就是傅嘉鱼那个百般维护的丑夫啊?” “我瞧着,你长得确实挺丑的,脸上这么多伤疤,她居然也能看得下去?也不知她究竟看上了你哪点儿,连我国公府的世子爷都不要了,也要奔与你做妻。” “哈哈哈哈,喂,丑男人,你不会真以为她是真心想跟你做夫妻吧。” “她最喜欢的人从来都是我二哥哥,如今与你在一处,也不过是缓兵之计,挟机邀宠,故意惹我二哥哥吃醋罢了,你若识相,便赶紧从她身边滚开!” “喂,你听到了没?”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但生得丑,还是个哑巴?” “你这种男人真是废物一个!” 傅嘉鱼遥遥的看过去,只见李晚烟一袭水色罗裙,咄咄逼人,将徐玄凌步步紧逼,直接将男人往小巷深处逼去。 男人身子弱,脸色苍白,隐隐咳嗽。 被李晚烟逼得退无可退,只一双桃花眸,被两片浓密的长睫压着,不知眼底是何种情绪。 傅嘉鱼见他难受的模样,心头火起,两步并作一步飞快走过去,狠狠一巴掌扇在李晚烟脸上,“你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你以为你生得有多好看?!李晚烟,我警告你,你若再敢欺负我夫君,就不是一个巴掌能解决的问题了!” 李晚烟再次被打蒙了,前日被宋氏打的那一巴掌让她现在还心有介怀,没想到今日,傅嘉鱼竟然敢为了一个丑男人打她! 黄昏夜色里,她震惊不已的看向神情冰冷的傅嘉鱼,“昭昭,你为了他,敢打我?” 傅嘉鱼冷眼瞪她,“打你就打你,你又当如何?” 李晚烟被她推得后退半步,眼圈瞬间红了红,“傅昭昭!我可都是为你好!二哥哥最近为了你茶饭不思,夜不安寝,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个丑男人身边给他相夫教子?!他根本配不上你!” 傅嘉鱼顿了顿,恍若未听,她一脸担忧的小跑到男人身边,伸手便挽住他的胳膊,“夫君,你没事吧?” 燕珩摸摸小姑娘的头,视线落在小姑娘透红汗湿的小脸上,微眯了眯眸子,语重心长道,“没事,昭昭怎么来了?” 她若不来,他才有机会教训这个李晚烟。 她这一来,他也只好让他的小妻子护着他了,做一个被妻子疼宠的男人,也是一种幸福。 傅嘉鱼眼巴巴的望着他,不知为何想落泪,“我见你迟迟未归,心里担心,就来了。” 小姑娘的泪,便是锥心的刺。 燕珩心中一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安抚的笑了笑,“她一个女子,奈何不了我。” 傅嘉鱼将脑袋靠在他怀中,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经过昨日,她对他越发亲近,也不管李晚烟有没有在场,直接牵着他就要离开。 李晚烟难以置信的看着傅嘉鱼拉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大手,见她完全不搭理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傅昭昭,你对这个丑夫这么好,你让二哥哥知道了怎么办?” 傅嘉鱼脸色愈发冷,“那是他的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罢!” 李晚烟听她冥顽不灵,想起自己与顾家的婚事,愤怒的上前拉扯她的手腕,“我的婚事是不是你从中作梗!你别走!你给我站住!” 傅嘉鱼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见李晚烟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整个身子往后一倒,后背重重的砸在小巷子的石墙上,很快便吐了一口血,痛得话也说不出来。 傅嘉鱼怔怔的盯着她痛苦的脸色,转头瞥见身边男人眸中的清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刚刚感觉到男人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杀伐之气…… 然而不等她开口问讯,便见莫雨做了个收掌的姿势,在一旁笑道,“少夫人,你看,我莫雨这一招伏龙掌,使得怎么样!” 第80章 她维护丑夫 傅嘉鱼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徐公子藏有什么高深的武艺,原来是莫雨在背后相帮啊。 她由衷夸赞道,“莫雨,很漂亮。” 莫雨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只是在看向自家主子时,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他也是担心殿下暴露,才故意这么做的。 殿下那杀人的目光是啥意思? 难道是嫉妒他被少夫人夸了? 傅嘉鱼没注意主仆二人之间的机锋,而是走到李晚烟身前,眼神冰冷,“李晚烟,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我放过你。” 李晚烟不甘心的嗤笑一声,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讽刺道,“你一介商女,能对我做什么?” 傅嘉鱼拍了拍她的脸颊,也跟着笑,“回去告诉宋氏,你与顾家婚事的告吹,这才只是个开始,这十一年,我谢家送给李家的东西,让她早早的为我备好,我很快便要来取。” 李晚烟恼羞成怒,愤然道,“你——!” “记住。”傅嘉鱼视线扫过她耳垂上的明珠耳珰,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件也不能少。” 说罢,直接起身离开。 徒留李晚烟还倒在地上,五脏六腑痛得半晌动不了。 碧莲被吓住了,目露惊恐,呆在旁边一动不动。 李晚烟怒极,“贱人,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扶我!” 碧莲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跑到自家姑娘身边,将人扶起。 李晚烟烦躁的拍了拍衣裙上的烟尘,她今日来甜水巷不过是因为顾家想同她退婚一事心底有怨气,顺便过来杀一杀傅嘉鱼的威风。 她承认,刚见徐玄凌时,见他长得那样丑陋。 她心底别提有多开心,一番奚落嘲讽后,心里更是格外痛快。 二哥哥风光霁月,文武双全,她傅嘉鱼根本配不上,只该配徐玄凌这种丑夫,让她以后在外人面前,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明日崔老太君的生辰宴,就是她和她丑夫君出大丑的日子! 她倒要看看,那时的傅嘉鱼,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李晚烟扭着脚脖子走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身旁的碧莲浑身发抖,脸色极其惨白。 “小贱蹄子,你做什么,见鬼了?” “奴婢……” “快说,别逼我打你!” 碧莲脖子抖了抖,只要一想起那丑夫的嗜血阴森的眼神,心里直发毛,“姑娘,根本不是那个护卫……奴婢刚刚分明看见傅姑娘身边那位夫君一伸手……碰都没有碰到姑娘你,就将姑娘推墙上去了。” 李晚烟皱了皱眉心,摸了摸胸口泛疼的位置。 那时一阵劲力传来,她也被打懵了,根本没发现是谁打的她。 但她绝不相信是徐玄凌干的。 “他一个病恹恹的废人,能将我打成这样?你别是看错了。” 碧莲嘴唇颤了颤,低下头,也怕是自己看错了,不敢再多说,“那,可能是奴婢看错了吧……” 可,那丑夫当时的眼神……真的好可怕啊啊啊啊。 李晚烟回府之后,直接去了惠和堂,将傅嘉鱼今日的话,一字一句都说给了宋氏,彼时李佑也在,就坐在宋氏下首的玫瑰椅上。 宋氏安静的坐在罗汉床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李晚烟。 李佑俊脸上神色未明,听到傅嘉鱼维护丑夫时,眸光讳莫如深。 李晚烟瞥李佑一眼,对着宋氏委屈的嗫嚅道,“母亲,孩儿的婚事倒是其次,可傅嘉鱼说让国公府归还她谢家的一切财物,这难道不是要我们国公府难堪么,她将我们国公府当什么地方了?” 宋氏笑容冷了冷,“她当真说国公府与顾家的婚事只是个开始?” 李晚烟哭道,“是啊,孩儿还想着……她哪有那翻天的本事,孩儿的婚事,岂能任由她摆布,母亲一定会替孩儿想办法的对么。” 宋氏道,“这是自然,我国公府的女儿岂是他们想退婚就退的。” 李晚烟喜不自禁道,“还是母亲对孩儿最好。” 听着李晚烟的奉承,宋氏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里的一串紫檀木佛珠,心里又开始有些不确定傅嘉鱼到底在想什么,最近她的确感觉一切开始变得不顺起来。 府中中馈一向由她掌控,大事都是由她做主,钱不够的,有傅嘉鱼主动开口帮补。 谢家有钱,往年府中冰炭都是谢家拿钱购买。 吴青柏买的,一直都是最好的东西,她从不操心这些琐事。 现如今,春日快过,又该买冰存进地窖以供夏日,可她昨日去查公账,发现公账上的银钱还不够往年消受的一半,由此可见,谢家为国公府提供了多大的便利。 说起来,国公府看起繁盛,其实不过也是个空架子罢了。 老国公是前朝重臣,后来国破家亡,天下大乱,到了李立良这一代,族中没有一个男儿立下军功,二房本有希望光耀门楣,只可惜从戎的二爷死得早,又是在边境病死的,朝中不念国公府的情,国公府也就成了个没用的花拳绣腿,族中除了几个儿郎在京中捐了几个闲官以外,就只有国公爷在工部任了个主簿。 李立良那点儿微薄的薪水,哪里养得起这么大一家子人。 更何况,家中还有李佑几个兄弟要读书,今年春闱要下场考试,总不能让银子的事儿,叫他们分心。 还有去五台山拜佛的老太太,现在恐怕还不知傅嘉鱼离开国公府的事。 傅嘉鱼打小陪在老太太身边,那老祖宗是最疼她的。 生了病不喝药,谁劝都不管用,定要傅嘉鱼在一旁伺候,若让她知道傅嘉鱼已经离开了国公府,又不知会不会闹出什么麻烦来。 然而最令宋氏焦心的是,钦天监那位苏梦池苏大人前些年拟定要为天子修一座能接引天神下凡的归一楼。 天子下令修楼,勒令工部出力。 然今年春天大雪连下三个月,各地怕是闹起了灾荒,大炎建国不久,国库空虚,哪有那么多余钱来修楼? 为了得天子一顾,她便想了个法子,让国公爷应承下大部分修楼的费用。 五十万两雪花白银一出,果然让天子和钦天监多看了国公府一眼。 第81章 舍不得放手 李立良在工部的地位也高了一层。 只是后续还剩一百万两,本该由谢家出的…… 现在,若傅嘉鱼铁了心要抢回国公府的东西,那这笔钱,她便是将自己卖了也拿不出来啊…… 到那时,归一楼修不了,天子怪罪,苏大人问责。 一个卫国公府根本担当不起这责任。 再加上前几日,钦天监苏大人那位狗腿子孟之微直接上门来要钱,见她不拿钱,直接摆了脸色。 宋氏皱了皱眉,有些焦灼起来,可也绝不承认傅嘉鱼能拿捏住她。 她好歹也是国公夫人,这十年来在东京各家府上走动,苦苦经营,也有了一些人脉和手段。 她把持着傅嘉鱼在国公府内的私库……粗略估算,一百万银子还是能换出来的,到时候她先挪用这笔钱,解了燃眉之急再谈其他。 傅嘉鱼想从她手中将钱掏出去,没门。 “罢了,明日去崔家,总能见到她。”宋氏不慢不紧的抚了抚眉心的褶皱,“佑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一定要将傅嘉鱼哄回来。” 李佑想起李晚烟说的那句“昭昭一直护着那丑夫”,眉眼里便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烦躁,“儿子知道了。” …… 翌日,天还没亮,徐家小院里便亮起了灯笼。 傅嘉鱼窝在男人怀里睡得香甜,连梦里都是昨夜茯苓红枣糕的甜香。 男人突然剧烈的咳嗽声,将她惊醒过来。 她睁开朦胧水雾的双眸,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上半身都靠在男人身上,顿时耳根子一热,“夫君,你可是口渴了,我去给你倒水。” 说着,便要翻身下床。 燕珩抬手握住女子柔软的纤腰,将她揽回来,“不渴,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傅嘉鱼于是就这样顺势躺进他怀里,红着脸将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这架子床并不大,两人身子紧贴在一处,彼此间体温传递,叫人无比安心。 她抬起眸子,在昏暗的床帏中,望向男人流畅坚毅的下颌。 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上那两片性感的薄唇。 她怎么感觉,徐公子越看越好看? 燕珩瞬间有了反应,大手攥住女子作乱的小手,桃花眸掀开一条缝,“昭昭,莫乱动。” 傅嘉鱼不知道男人晨起时最容易受人撩拨,只是单纯无辜的托着腮,凑过去,在他微凉的唇上亲了亲,“身为娘子,亲一下也不可以吗?” 燕珩眼眸睁开,眸中深邃沉酽,好似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小姑娘泛红的娇靥,喉结滚了滚。 傅嘉鱼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慌,笑笑,“不亲也没事,反正我们也洞房了,有些事,可以慢慢来。” 然而不等她从他身上起来,就感觉身子被一股力道拉了回去。 一只大手死死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她微愣,呼吸微急,眨了眨眼,感受到那阵令人心颤的柔软覆了上来,“唔……” “没说不能亲。”男人咬着她的唇轻笑,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亲人不是你那样,撩了就跑,来,让为夫教你怎么亲。” 说罢,低下头,含住女子柔软的唇瓣。 男人动作熟稔,极尽缠绵,唇齿相依。 傅嘉鱼任他揉弄,最后被亲得人都快晕了,才明白,原来,男女之间,还有比洞房更令她开心和舒服的事。 她意乱情迷的红着眼,小手撑在男人胸口上,眼尾可怜巴巴的泛起潋滟勾人的绯色,气喘吁吁的说,“夫君,该起床了……” 燕珩意犹未尽的扣住小姑娘不盈一握的腰肢,闭了闭眼,将身体里那股子邪火往下压了压,声线格外嘶哑,“好。” 傅嘉鱼被吻得周身发软,红唇微肿,差点儿起不来。 燕珩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也不唤月落疏星进来,自己亲手替她穿上外衣,只是目光落在女子玲珑的曲线上时,眼神变得极为克制。 他将她衣衫拢紧,沉了沉声音,叮嘱道,“今日去崔家,切记要小心行事。” 傅嘉鱼见他修长的手指落在自己胸前的衣襟上,昨夜梦里那缱绻悱恻的春情蓦然浮上心头,她面红耳赤的点点头,“夫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燕珩张了张唇,本想问她,若是在崔家遇见李佑,她会不会对他心软。 可看着小姑娘绯红的脸颊,又觉得这话有些多余。 她可是谢迎的女儿,下定了决心的事,怎会再回头。 他弯了弯唇角,忍不住吻了吻她幼嫩眉心,“梳妆吧。” 傅嘉鱼鲜少被人这样珍视疼爱,歪了歪头,蜻蜓点水的亲在男人鼻尖上,眸子里透着一股子狡黠,“好了,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我们扯平了。” 说完,她便害羞的起了身,坐到铜镜前,唤月落进来为她梳妆。 直到这时,那股馨香从身前消失,燕珩才惊觉,还未与她成为真正的夫妻,他便有些舍不得放开手了。 他目光深深的看向坐在铜镜前的女子,大手越攥越紧。 …… 傅嘉鱼很快便收拾停当,燕珩亦穿戴整齐。 马车停在院子外头,莫雨坐在车辕上等他们,一边同张娘子说说笑笑。 傅嘉鱼踏出院门,惊喜道,“张娘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张娘子仍旧是那一身喜庆的红衣,腰间悬着一枚欢喜结,眉开眼笑的摆着腰走过去,看一眼神清气爽的男人,又看一眼红光满面的小丫头,笑容越发深了,“我也得了崔家的帖子,这不正想着来你家蹭个马车,一道去崔家给老太君贺寿呢,不知徐公子和傅小娘子能不能行个方便。” 燕珩没说话,一副我家由夫人做主的模样。 傅嘉鱼嫣然笑道,“张娘子莫要客气,我和夫君自然是求之不得。” 张娘子听到这一声温柔的夫君,视线落在男女牵在一起的手上,满意一笑,“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走,上车吧。” 今日崔老太君六十大寿,崔府宾客众多,一大早崔家门前便停满了马车。 第82章 夫君,我不怕 傅嘉鱼到时,大部分贵人家的夫人姑娘都已经先到了,卫国公府早早就到了崔家。 就连安王殿下和苏梦池的马车,也稳稳当当的停在崔府门口。 前头马车拥挤,崔家下人一直在疏通道路,傅嘉鱼的马车停在外间的空档,张娘子撩起帘子,扫了一眼门外琳琅的马车,感叹道,“今日可真是热闹啊。” 傅嘉鱼端坐在车厢里,往外看了一眼,她经年不出府,对这种场面其实有些发憷。 更何况,一会儿她要面对的,不止卫国公府家的姑娘,还有这东京其他权贵王孙家里的女子,她虽是个看了话本儿的人,知道寿宴上大概发生的事情,可她对东京各家府中的关系了解实在太少,有些人,她更是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叫出名字。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张娘子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热情的替她介绍起人来。 “傅小娘子,看到没,那辆马车上坐的,就是苏梦池的妹妹,苏梦因。苏梦池现在正得圣宠,也只有他能进入内宫面见天子,所以他现在在东京权势极大,就连安王殿下见了他也会礼让三分,因而他这个妹妹也就骄傲跋扈起来,你若见着她,一定要躲着走。” 傅嘉鱼点点头,苏梦因喜欢李佑,她是知道的,自然不会前去招惹。 苏梦池更是一个不将天下人性命放在眼里的大佞臣,当年就是他,亲手促成了长公主燕殊和亲北戎一事,大炎的长公主,那可是天之骄女,徐皇后嫡亲的第一个女儿,却被一个苏梦池伤得体无完肤,最终含泪选择去了北戎,换得大炎几年休养生息。 自那之后,苏梦池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以妖法魅惑帝王,把持朝政,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这两个人,她打定了主意要敬而远之。 “果然,她也来了。”张娘子突然意味深长的往外看了一眼。 燕珩静静抬眸,透过车帘,看到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马车行驶过来,停在他们马车旁边,一阵风过,风铃声晃晃悠悠,清脆悦耳,那马车里露出一片素白衣角,隐约还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眉目瞬间沉了沉,神情几分复杂。 傅嘉鱼没看见身侧男人的神色,好奇的问,“张娘子,她是谁?” 张娘子几不可察的打量了一眼自家殿下的神色,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她啊,是程家三姑娘,闺名唤作令仪。” 傅嘉鱼挑了挑眉梢,想起来了。 程家乃百年武将世家,一直依附于徐家生存。 后来徐氏一朝大厦倾颓,徐皇后伏诛,废太子举兵千里奔袭回援东京,路过将军崖,发生了一场极其惨烈的血战。 程家二公子程令宣曾是废太子最亲的兄弟,是废太子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然而在废太子人生最危急关头,他却是第一个站出来擒拿废太子的。 他临阵反叛,举起屠刀,反转方向,砍向了自己最赖以信任的兄弟。 只可惜,最后还是不敌,被力竭的废太子一剑穿了心。 那一剑下去,废太子心神已废,也颓然倒地被擒。 程令宣牺牲自己,拿下了废太子,让程家做了大功臣,也让天子留下了程家,让程氏安安稳稳在东京享受着荣华富贵,只是空有富贵,却再无上战场的机会,百年武将世家,也开始了沉寂落没。 傅嘉鱼有些唏嘘,废太子那一战的惨烈不知该如何形容,书里只写了一句。 漫天血色,高大的身影缓缓坠地,激起无数尘埃。 废太子再无挣扎的余地,被人用锁链锁住四肢,浑身是血的扔进了玄铁制成的牢笼里。 她心中泛起一抹心疼,再看向程令仪那张温柔恬静的漂亮面庞时,竟然突然有些不太喜欢。 张娘子继续道,“程家三姑娘是个性子温和的,程家自从废太子一案后——”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静坐的燕珩,继续道,“就很少涉足政事了,这次来,想必只是单纯来为崔老太君贺寿的。” 傅嘉鱼却知道,程令仪目的并不单纯,她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这次来,是专门前来与崔家长公子崔铉相看的。 崔铉年二十五却还未娶妻,又在朝中任中枢要职,生得芝兰玉树,端方公子,将来前程似锦。 程家落没,正需要崔家的扶持,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遭。 然而因缘际会,却叫她在崔府遇见了被囚禁在墨城的废太子。 没错,废太子并没有死,更没有留在墨城,而是置了个傀儡迷惑安王和安贵妃,乔装进了东京。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废太子燕珩早已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已经慢慢部署一切,欲夺回太子之位,杀安王安贵妃复仇,按照书中剧情发展,这一年,天灾人祸,兵燹之乱,时局动荡不安,年底就是燕珩真正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大炎安王分庭抗礼的时候—— “马车都已安顿好了,还请车里的贵人下车!” 马车外,崔府几个婆子恭谨的声音蓦然打断了傅嘉鱼的回忆。 她们这辆马车是最后一辆。 东京之人,人人眼高于顶,看人下菜,崔家一些下人也不例外。 她是商女,程家乃是擒获废太子的功臣,程令仪虽最后一个到来,却是先被人请下去的。 张娘子率先下了车,傅嘉鱼打起帘栊,看见程令仪一身刺绣妆花裙,眉目清雅,神情冷淡,回身往她这方看了一眼,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施施然进了崔府侧门。 燕珩大手扶住女子柔弱的腰身,“在想什么?” 傅嘉鱼回过神来,恍然一笑,“没,只是有些紧张。” 燕珩用力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她抱下马车,到了地上也没放开,而是又用了几分力道,宠溺道,“别担心,只是贺寿而已,若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我会护着你。” 傅嘉鱼站在男人身侧,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笼罩着她,明明今日带他来,他才是最容易受伤害的那个,可他却说,要护着她。 傅嘉鱼心中感激,翩然浅笑,小手回握住他的,“夫君,我不怕。” 第83章 傅小娘子到了! 燕珩反客为主,拉着她往前走。 傅嘉鱼蜷了蜷手指,稳住心神,又因心怀巨大秘辛,而惴惴不安。 废太子今日也会出现在崔府……他是为了来探查徐国舅的消息。 徐国舅当年功高震主,在徐皇后倒台后被天家清算,碍于徐家在百姓中的声望,天子才不敢明目张胆的的杀了他,只是将他关进了牢狱。 徐家旧部屡次破牢救人,多方营救未果。 他先后被囚诏狱,内狱,后来不知被暗中转移到什么地方,总之,人还活着,但没了消息。 废太子到东京的首要第一件事,就是要救出徐国舅…… 她知道书中的废太子是个重要男配,为男女主感情之路增加了一些无脑矛盾,但后来他成功夺回太子之位,登上九五至尊,励精图治,为了百姓民生鞠躬尽瘁,让整个大炎变得政通人和,也确实算得上是个令人称道的明君。 最重要的是,他是徐皇后的儿子。 徐皇后与她的母亲谢迎,乃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 她……既窥得先机,又被东京各方势力挟制,为何不铤而走险……暗中帮助废太子,助他成就大业?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一路上,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燕珩不是没察觉身边小姑娘的变化,只是没多问。 进了崔府,入目便是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处处高楼轩峻,水榭精美,庭院中,百花争奇斗艳,各色奇花异草争相开放,好一座富贵繁华的府邸。 崔家下人鱼贯领着傅嘉鱼一行人往内院走去。 一路上穿廊过桥,又转过几道抄手游廊,走了几近一刻钟,从角门出来,才进了一道宽敞的院落。 门匾上写着“四海堂”,刚进去便能看见一道厚厚的影壁,头顶抱厦厚重,里头重重影壁遮挡,将院落拉得很深很长,却能隐隐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端的是喜气洋洋。 所有人都到场了,现在就只剩下她和徐公子夫妻二人。 傅嘉鱼脚步顿了顿,脑子里有片刻恍惚。 然而,不等她退却,身旁男人的大手便用力攥住了她,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早已习惯了脸上的伤疤,他们的嘲笑,伤不了我。” 傅嘉鱼侧过脸,看向他有些丑陋的侧脸,惊讶于男人竟能看穿她心中所想,瞪圆了漆亮的眼睛,“夫君,你怎么知道——” 燕珩弯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谁都能看得出来。” 是啊,谁都知道她嫁了个丑夫,今日前来,徐公子势必会被众人嘲讽讥笑…… 她本不该如此对徐公子的,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徐公子的关系,她还是选择了伤害他。 燕珩眼底温柔,抬手抚了抚她白嫩的脸颊,“昭昭不用自责,今日前来,是我自愿,你是我的妻子,你要去哪儿,为夫定当相随。” 傅嘉鱼喉头微哽,眼底飞快漫起一抹水雾。 不过她并不是想哭,而是感慨,竟然有个人能这样关心她的想法。 “好一个妇唱夫随,那咱们今日便好好在众人面前亮亮相,我傅昭昭要昭告天下,你徐玄凌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 燕珩宠溺一笑,“好。” 傅嘉鱼抬起双眸,翘起嘴角,坦荡的笑了笑,往前一步,转过最后一重影壁。 四海堂七间七架的大屋子,配了耳房厢房,四处张贴着寿字,漆黑木柱上挂着寿联寿幛。 廊下整齐立着无数美婢在一旁伺候,院子里热闹非凡,无数贵人,钗光鬓影,绮丽纷呈。 崔老太君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八幅马面裙,头上戴着一条绣祥云纹金丝抹额,正端正的坐在罗汉床上,身旁的紫檀木矮几上,摆放着漆金青龙香炉,檀香袅袅,一室雅致。 位高权重的安王殿下与苏大人一左一右坐在崔老太君下首位。 安王眉眼俊秀,身着浅黄色宝相暗纹锦衣,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气质文雅,派头十足,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倒有些个贤王的样子。 苏梦池却与他是个反差,这位大炎朝最年轻的佞臣,发髻用一只篆刻乌鸦的黑羽冠高高束起,一袭浓黑的宽大长袍,广袖如云,夔纹滚边,领缘的黑丝绒镶滚斜切过玉白的两腮,慵懒又邪魅的斜坐在椅子上,显出那张深刻而分明的俊脸格外不近人情。 其他夫人姑娘们安静的坐在下面的椅子上。 承恩侯府傅家,卫国公府李家,都受了邀请。 李家几个兄弟姐妹坐在一处,李晚宁已经坐在了长信侯夫人身边。 李佑就坐在靠近大门的位子,身穿蓝色锦衣长袍,玉带束腰,身形挺拔,生得俊逸非凡,卓尔不群,在这满堂年少的权贵之中,亦是数一数二的俊美。 不少姑娘家害羞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期待他能看她们一眼,然而他浓眉紧锁,偶尔看向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太君,傅小娘子到了!”有人立在门口唱和了一声。 原本热闹的大堂突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纷纷往门口看去。 李佑身子僵了僵,也跟着抬起了冷淡的凤眸。 傅嘉鱼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今日装扮得很简单,一袭烟紫色撒花裙,桃红上襦,露出的皓白脖颈,犹如清雪堆就,展目望去,青丝如墨,唇红齿白,头上只戴了一只徐玄凌送的青玉兰花簪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几缕碎发轻轻散在额上,为她本来欲色天成的精致小脸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即便她几乎是素面朝天的出现在东京众多闺秀面前,众人还是忍不住被她天然去雕饰的清丽面容所吸引。 难怪国公府世子冠礼之后,有人用琉璃美人来形容她。 少女肌肤莹润如玉,白得发光,五官精致,完美无缺,这般不施粉黛,却已经将在场所有年轻姑娘的容貌都压了下去。 众人神色各异,又见她粉颊含羞,小手被一个男人牵在手心里。 第84章 寿礼 那男子身材高大,只是有些消瘦,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薄唇微抿,喜怒难辨,颇有几分气场。 他身披玄墨大氅,牵着女子信步而来,表情平静,无声无息却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如果说前一秒,大家还是羡慕和嫉妒,后一秒,却是妥妥的同情和嘲讽。 “天,这也太丑了吧……”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少人开始掩嘴偷笑起来。 傅嘉鱼小手紧了紧,眉心微蹙。 燕珩几不可见的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意这些。 傅嘉鱼深吸一口气,干脆放开他的手,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然后不卑不亢,神色坦然的与他一同走到崔老太君身前,脆声笑道,“昭昭携夫君徐玄凌,给老太君请安。” 这一声夫君,倒叫在座的众人有些意外。 不少人赶忙将视线投向在场的卫国公世子李佑。 谁都知道,傅嘉鱼曾是李佑的未婚妻,十一年,二人青梅竹马长大,一夕间感情破裂,傅小娘子毅然决然从国公府决裂而出,将自己嫁给了一个丑夫。 没人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个姑娘家会因为一个外室这样决绝。 东京不少人都在赌,赌傅小娘子什么时候会回头。 可今日看来,她非但没有回头的意思,反而与那位丑夫,感情甚笃? 难道他们是装的,想故意惹起李世子注意? 堂内众人猜测纷纷,又见李佑脸色难看,俊脸上写满了冷意,干脆看起热闹来。 傅嘉鱼却半点儿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郑重其事的向崔老太君介绍起自己的夫君,软糯道,“夫君在甜水巷做夫子,教书育人,奖掖后进,上次真是多亏了老太君的金疮药,夫君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老太君,今日来,他也为您送了一份贺礼,不知您喜不喜欢。” 崔老太君上下观徐玄凌走姿做派,言语谈吐,不像个上不得台面的穷书生。 他虽长得丑陋不堪,可那双精致无双的桃花眼,却让她有一种熟悉的错觉……恍惚间好像见到了当年风华绝代的徐皇后,还有总是跟在皇后身后手执一柄漆黑长枪的漂亮小太子。 她愣了愣,忍不住多看了燕珩一眼,感慨的叹了口气,慈爱的笑道,“好好好,这后生我看着倒是很不错,会读书,能教人。” 听说他也读书,便又问,“孩子,你今岁也参加春闱?” 燕珩进退有度的行了个礼,将一叠糕点从袖中取出来,递到老夫人面前,温和一笑,“回老太君,要的。这是定胜糕,我与昭昭今日亲手做的,我们夫妻二人在此祝老太君福寿连绵,长命百岁。” 傅嘉鱼笑道,“老太君,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众人见他手中只提了叠寒酸的糕点,有些想笑。 崔家是什么地方,这么点糕点就敢提着来? 不会当真是穷小子上门来打秋风的罢? 把崔家当什么地方了? 傅小娘子嫁得丑也就罢了,怎么夫家还这么又穷又蠢啊! 李晚宁微微一笑,眼底多了几分嘲讽,李晚烟更是差点儿笑出声。 宋氏倒是不动声色的端坐着,一脸无奈的瞧着傅嘉鱼,做出一副慈母宠溺女儿的模样来。 然而,李佑听见那句“我与昭昭”,眉心越皱越紧,心口烦躁得好似燃了一抹火星子。 他皱着眉往堂上看去,那对男女,只看身形,般配得好似金童玉女。 从前那个只会为了他哭为他笑的少女,如今却笑着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他心头有些不悦,眯了眯冰冷的眸子,脸色一寸寸阴沉下去。 就在大家等着看傅嘉鱼夫妻笑话时,崔老太君却颤巍巍的接过男人手里的定胜糕,眼眶突然泛红道,“好,好啊,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定胜糕了。” 众人一愣。 又见老太君当真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刚吃进去,慈爱的双眼便亮了亮,“这是徐州口味的?!这味道……” 燕珩垂眸,淡道,“正是。” 崔老太君身子顿了顿,瞬间老泪纵横,不禁回想起当年。 她的祖籍徐州大乱,民不聊生,所有世家大族皆派了人手参加平乱,可势力一多,反而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眼看徐州城破。 千钧一发之际,是徐皇后带着随云剑将所有世家大族的头领抓起来,成了平乱之军的第一位女子领袖。 为了那场差点儿国破家亡的战役,为了鼓舞更多的士兵站起来参加战斗,徐皇后亲手做了定胜糕,分发给士兵和百姓们。 那时她还在崔家做儿媳,不小心被流民盯上,差一点儿就被人辱了身子。 若不是徐皇后挺身相救,还递给她一块定胜糕当做安慰,哪有今日安享富贵的她? 那块定胜糕的味道,其实并不算太好,可那少女灿烂明媚的笑脸,直到现在都还停留在她记忆中。 崔老太君连连感慨,抬手握住傅嘉鱼和燕珩的手,真心实意笑道,“昭昭,徐公子,你们两个有心了,今日这份寿礼,我是真的很喜欢。” 傅嘉鱼有几分怔愣,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要替徐公子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 只是现在的她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徐公子身份低微,出席这样的场合,越低调越好。 她只想让人知道他是她男人的身份,但不想让他大出风头,惹得京中其他权贵的不快,尤其是对她谢家虎视眈眈的安王。 没想到,她正懊恼要送老太君什么时,是徐公子自己提出了送定胜糕的主意。 她倒是知道话本中写过老太君在徐州时曾受徐皇后一场救命之恩,对定胜糕有特殊感情,可徐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言,因他父亲曾在徐州战场打过仗,有幸见过徐皇后和崔老太君一面? 她微微收回神思,抿唇浅笑,“老太君喜欢就好,这其实都是夫君做的,我啊,也就给他打打下手,端端水。” 崔老太君视线轻移,落在男人清冷的脸上。 第85章 一无是处! 她深深看他一眼,却并未多问什么,让人带他们二人下去就坐。 傅嘉鱼领着徐玄凌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恰好就在李佑对面。 她轻轻抬眸,坦荡淡然的直视他一眼。 堂中已无人再瞧不起她夫君,有崔老太君一句喜欢,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李佑眸中瞬间浓黑如墨,冰冷强势的目光,直直的向她射去。 傅嘉鱼只当没看见,转过头,拉着徐玄凌的大手,嫣然浅笑,“夫君,快坐。” 见那丑男人堂而皇之坐在女子身侧,女子身子倾斜,好似亲昵的靠在他肩上,李佑心头越发烦躁。 她故意的,她定是故意亲近徐玄凌,来让他心中不悦,看来,他是该找个机会,将那不听话的小丫头拉过来,好好惩罚惩罚她! 傅嘉鱼根本不在意李佑是何种心思,她只是在想,徐公子究竟为何知道老太君一定会喜欢这款定胜糕,明明就是很普通的糕点,他做时,她在一旁尝了一块,很难吃,不太好入口,可崔老太君却吃得泪流满面…… 堂内很快便起了歌舞,众人都开始祝贺崔老太君生辰快乐。 歌舞结束,大家开始献上自己的贺礼。 旁的权贵送的都是些珍贵荣华的礼物,算不得出挑,却也不出错。 苏家送的是苏梦因亲手抄写的长寿经,崔老太君虽不喜欢苏家权势通天,扰乱朝纲,却对苏梦池兄妹二人很客气,礼貌的将礼物收下了。 至于程家,送的则是程令仪亲手绣的一道寿屏,初看平平无奇,若细看,才发现竟然是最复杂繁复的双面绣,一侧绣的是东京盛世繁华,另一侧绣的是徐州自然风光。 程家一向只出武将,能在绣工上如此花心思,可见程家三姑娘贤德之名名不虚传。 “你这丫头真是有心了,这样的手艺,便是宫里的绣娘都未必能绣得出来。” 少女俏脸微红,微微垂头,“老太君喜欢令仪的礼物便好。” 崔老太君不免暗暗多打量了程令仪一眼,小丫头花容玉貌,今年十八岁,年纪大了些,却显得成熟稳重,端庄大方,身上没有半点儿武将家中的粗鄙之气,反而像是高门大户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瞧着十分喜人。 程家有意与崔家联姻,她的长孙崔铉前日还专门到她房中说起了此事,看样子,她那往日里不近女色的孙儿,也是属意这位三姑娘的。 老太君笑了笑,抚了抚她的手背,收下贺礼。 程令仪松了口气,转身回座位时,抬眸看了一眼傅嘉鱼身侧的男人。 本是个十分丑陋的男人,没什么好看的,可一看到那双桃花眼,她心头便狠狠一颤,为何……为何眼神那样熟悉? 怎么会……那么像她的珩哥哥? 她步子急了几步,若不是身后的丫鬟鸣蝉暗中拉住她,只怕她便要在此处失态了。 程令仪飞快反应过来,抿了抿唇,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只是心神不宁的揪了揪手中的帕子,时不时往徐玄凌方向看去,想一探究竟。 之后,便轮到了卫国公府李家。 傅嘉鱼面无表情的抬起清澈的双眸,淡漠的往李晚宁脸上看了一眼。 果然,李晚宁还是如书里那般,献上了那尊南海玉观音像。 也是,这么好的东西,今日不出风头,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南海玉观音像一出,满堂哗然,就连苏梦池冷淡暗沉的眸光亦动了动,崔老太君原本黯淡的眸子亦瞬间犀利了起来。 老太太是出了名的爱玉观音,这尊南海观音像天然雕琢,人工雕刻得非常少,是一件十分难得的天然神品! 李晚宁攒起一个温婉端庄的微笑,福了福身子,“观音献寿星,晚宁恭贺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崔老太君激动得几欲站起来,痴迷的望着那尊高大的玉观音,“好!好啊!这份寿礼真是让我高兴!快抬过来让我看看!” 李晚宁得意的抿起微笑,挑衅的往傅嘉鱼脸上看了一眼。 莫说在场所有人都羡慕她出的风头,便是她那位最难缠的婆母,长信侯夫人此刻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来,过了今日,她回到侯府,婆母近日应当不会再刻意为难她了。 等她想法子怀上夫君的子嗣,婆母更会对她刮目相看。 她唇边笑意更深,“来人呐,将观音像抬过去,让老太君欣赏欣赏。” “等等——” 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李晚宁的洋洋得意。 李晚宁眸子微眯,身形微僵。 傅嘉鱼淡然自若的从席位上站起身来,露出一个单纯无辜的微笑,“宋少夫人是不是记错了,这份贺礼,分明是我送给老太君的贺礼才是。” 崔老太君抚摸玉身的手微顿,老神在在的坐回了罗汉床上。 在场众人视线又齐齐朝李晚宁与傅嘉鱼看去。 李晚宁脸色微沉,“昭昭,你胡说什么呢,这分明是我从卫国公府带出来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傅嘉鱼走到堂中,脸上笑意未减,落落大方道,“大家都知道,在嫁人前,昭昭一直寄居在卫国公府,这尊南海玉观音像明明就是我留在国公府濯缨阁私库里的东西,怎么就变成宁姐姐你的了呢?” 李晚宁似笑非笑,讶异道,“昭昭妹妹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难道我堂堂卫国公府还会动用你的东西不成?” 这话将傅嘉鱼贬低得一无是处。 卫国公府高贵,她傅嘉鱼低贱,她国公府根本看不上她这商女的东西。 不少夫人姑娘们低声议论起来,说的都是傅嘉鱼鲜廉寡耻,大庭广众出言不逊,想抢风头的难听之言。 傅嘉鱼心知李晚宁就是抓住了大家只看权势,士庶有别这一点,她们根本不相信南海玉观音像是她的,她们只知卫国公府是尊贵的高门大户,岂会挪用一个商女之物。 眼见李晚宁越发得意,她勾起唇角,恭恭敬敬对崔老太君行了个礼,扬声道,“老太君,我可以证明,这尊玉观音乃是我母亲谢迎的遗物!” 第86章 身败名裂! 安王燕翎挑起眉梢,颇有兴致的笑了笑,“哦?那傅姑娘便说说看。” 傅嘉鱼道,“那尊玉观音像本就是天生的神品,当年我母亲也是在玉座底下发现一个类似迎字的图腾,所以才专门令工匠二次雕琢,将它雕刻成观音像,带回了东京,老太君若相信昭昭,可以令人反转玉像,看看底下是否有一个迎字!” 少女嗓音清冽如击石之玉,身形袅娜,一举一动,皆是风骨。 安王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欣赏,笑容深了几分。 崔老太君目光凌厉了几分,“来人,听傅小娘子的话。” 几个粗壮的下人走进来,将玉像反转,果然,底下有一个小小的迎字。 场内议论声骇然反转,形势大变,堂堂卫国公府竟挪用一商女之物,这不是令人笑掉大牙么? 宋氏脸色一沉,李家众人难堪的垂下了头。 长信侯夫人嘴角一抽,原本如沐春风的脸上难看得要死,愤怒的目光一点一点冷下去。 崔老太君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看来,还是傅小娘子有心,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不知宋少夫人今日这番……究竟是何意?” 李晚宁立刻慌乱的露出个赔笑,干巴巴的扯开嘴角,努力找补,“其实……这份贺礼的确是我替昭昭妹妹代送的,我的贺礼是一座龟鹤玉雕……老太君,求您看看。” 众人疑惑的看去,便见李晚宁手忙脚乱的又令人捧上来一座龟鹤玉雕。 傅嘉鱼淡漠的扫过那座玉雕,嘴角微扬,只怕,李晚宁还没想到,一会儿才是她身败名裂的开始。 抱琴手捧漆盘,揭开红绸,将那座制作精美的龟鹤玉雕露出来,然而和南海玉观音像一比,这座龟鹤玉雕只能说是品相一般。 崔老太君将那玉雕捧在手里,仔细欣赏。 老太太神色难辨,李晚宁心脏骇得怦怦直跳,挺着脊背半跪在地上,额上直冒冷汗,生怕再出一点儿岔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后背越发紧绷,手心里更是渗出涔涔汗水。 只可惜,她没等来崔老太君的夸赞,等来的却是老太君的怒火,以及龟鹤玉雕被扔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 “大胆!好你个李晚宁!今日这种场合,你竟敢侮辱于我!” 她慌了慌神,急切的抬起头,“老太君,怎么了?我怎么会羞辱您呢!” 崔老太君冷笑,愤怒的指着她,“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 抱琴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李晚宁狼狈的爬过去,捡起那龟鹤玉雕,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不是我做的!” 裂开细纹的龟鹤玉雕底座之上,从下往上看,竟能看到十六个蝇头小字! 傅嘉鱼见她不说话,缓缓走过去,夺过她手里的玉雕,仔细看了一会儿,弯起眉眼,朗声柔嫩,“王公克敏,八德兼全,龟龄鹤寿,子肖孙贤。” 读完这些字句,她故作脸色微变,懵道,“啊……王、八、龟、孙……宁姐姐……今日乃是老太君寿辰吉日,你送这种贺礼,究竟是何意啊?” 听到这四个字,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是啊,她怎么会那么蠢啊?” “究竟是故意的还是被人摆了一道?” “她可是出了名的聪慧之人,还没嫁人前,又是东京有名的才女,怎么会被人设计陷害?我看呐,她就是故意的。” “这要是得罪了崔家……长信侯夫人回去指不定怎么折磨她呢。” “她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李晚宁脑子已经完全懵了,小脸苍白如纸。 四周所有人惊诧鄙夷的朝她看来,那些讽刺,奚落,落井下石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 她浑身颤抖,颓然跌坐在地上,不住的摇着脑袋,“不……不是我,不是我,这不是我写的……是傅嘉鱼!就是你!是你傅嘉鱼!” 她发了疯似的冲上来,想将傅嘉鱼拉扯住。 傅嘉鱼“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宁姐姐,你说什么,你明知我字也不识几个,怎么会写出这种话来……你就是让我抄,我也抄不出来的……” 她越无辜,众人越鄙夷李晚宁。 好歹是侯爵贵府的少夫人,在这堂内,与一商女拉拉扯扯,鬓发凌乱,成什么样子! “宋夫人!你发什么疯!”有人怒道。 “李氏,这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你撒野?” “宁姐儿!你别闹!快停下!” “大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场面乱作一团,巨大的恐慌袭来,李晚宁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伸出手就要去抓傅嘉鱼的脸,“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害我!我今日出丑,你也不得好死!!!” 傅嘉鱼瞳孔微缩,一个侧身,身子便被一道有力的臂膀揽入怀中。 裙裾飞扬,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身子一轻,整个人被那宽厚的胸膛保护得密不透风,男人身上有好闻的中药味,夹杂着一抹淡淡的沉水香。 她稳稳立住身形,扑在他胸口上,扬起尖细的下巴,脸上飞快泛起一阵粉嫩的娇色,“夫君。” 燕珩没说话,抬脚将发了疯似扑上来的李晚宁踢开,目光深得仿佛跌进深海。 崔老太君着急道,“快拉住那个疯女人!别让她伤了昭昭!” 慌乱之中,四周已经有婆子丫头冲上来帮忙拉扯。 李晚宁被男人一脚踢得倒在地上,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好一会儿难以呼吸动弹不得。 几个婆子见她僵住不动,动作格外熟练,直接将她按住,又怕她胡言乱语诅咒老夫人,干脆抽出一块帕子将她嘴也给堵上了。 李晚宁目眦欲裂,红着眼眶,挣扎不得! 这时,燕珩才有时间低下头来,扣住小姑娘的纤腰,低声问,“她碰到你没有?” 傅嘉鱼摇摇头,红着脸,稍稍推开他,悄声道,“没有。夫君,我们回家再抱,这里人多。” 第87章 去找傅嘉鱼 听着小丫头娇嫩的嗓音和软糯可怜的话语,燕珩喉头紧了紧,身体里莫名浮起一丝燥,她笑起来的娇羞模样,水汪汪的勾人犯罪…… 还是说,他身子如今越发大好,火气旺盛……稍微一碰女子,便有了心思? 傅嘉鱼不知男人心中所想,功成身退的拉着他回了自己的位子。 剩下的烂摊子,就由李家自己收拾了。 经此一役,李晚宁名声大毁,再无贤惠之名。 李家几个姐妹同气连枝,连带着李晚烟也气得脸色发白,当场哭了出来。 长信侯夫人以李晚宁得了癔症为由冷着脸将人领了回去,至于那位长信侯世子宋云峥,全程淡漠,对自己的妻子如何狼狈出丑,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只是眼底多了一抹厌恶。 李晚宁被带走时,宋云峥亦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似有所感,看了一眼李家方向,所有人面色惶恐不安,唯有王氏身后,那里有一道纤细柔弱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身影。 他有点儿想起来了,那位姑娘好像是妻子的妹妹,名唤李晚珍。 她为了看望大姐姐,来过侯府几次,每次见到他这个姐夫,总是唯唯诺诺的低着头。 到现在,他对她的脸都还很模糊。 他目光看过去时,那姑娘立刻侧了侧身子,慌乱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也没在意,对堂内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四海堂。 …… 今日崔家老太君大寿,出了李晚宁这样的变故,宋氏颜面无存,整个卫国公府也跟着丢了大脸。 族中几个儿子女儿又都在崔府,她不得不找个机会去老太君身前请罪,先想法子将宁姐儿撇出去,再将府上其他姑娘摘出来,免得误了其他孩子的前程。 然而老太君并不想见她,令自己的孙女儿崔依依在门口守着,只推说身子不舒服,要休息一阵子,让宋氏自己领着姑娘们在园中玩耍便是。 宋氏哪有心情玩乐,带着王氏两个就站在寿喜堂门口。 老太君不说见,也不说不见,故意晾着她。 宋氏叫苦不迭,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恨不得将傅嘉鱼大卸八块。 寿宴安排在晚上,下午时节,园中百花盛开,老太君便下了令,让姑娘们在园子里随意玩闹。 至于其他各家大妇们,都被请到了寿喜堂小坐。 男人们有男人们的战场,女人们的战场,便在这内帷之间。 宋氏看着其他府上的大妇一个一个进了寿喜堂,脸色越发难看,胸中火气也更大。 这么多年,她从一个落没世家的嫡女走到如今的地位,从未像今日这般这样丢人现眼过。 大女儿往日里知书达礼,有手段有心计,怎会在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里出事儿? 非但让卫国公府丢了颜面,便是长信侯家里,只怕此刻也是天翻地覆。 可她长信侯夫人与崔家相交甚笃,卫国公府又该怎么办? 她好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王氏,“看到傅嘉鱼了没有?” 王氏摇摇头,“没。” 宋氏眉心轻拢,按下心头不安,眼神冷得吓人,“让人去找找她在何处,再去将佑儿找来,不管怎么样,今日傅嘉鱼必须跟我们一道回国公府。” 王氏无奈,此事交给旁人她也不放心,只得叫来李晚珍,让她去找人。 …… 从四海堂出来,傅嘉鱼便与徐公子分开了。 男人们被请到了另外一处庭院,互相谈论政事,饮酒品茗,稍作休息。 姑娘们则被请到了崔府内园赏花游玩。 今年雪下得久,桃花开得晚,如今崔府内园桃林云蒸霞蔚,仿佛一片粉色海洋,当真是极美的盛景。 傅嘉鱼并不想与徐玄凌分开,拉着他的手,扬眸看他病态的脸,“你一个人与他们在一起,我不放心。” 燕珩眼里带了一丝笑,轻咳了几声,“我一个大男人若一直叫娘子护着,他们反倒会笑我没有男子气概,只知躲在女子身后狐假虎威,到那时,我又如何能护着你。” 傅嘉鱼刚开始没想这么多,一心只担心他会被嘲笑。 如今听他这样一说,才觉得自己真是短视了。 她本就想让众人知道她的男人能护着她,能与她平等的站在一起,若他当真懦弱无能,其他人又岂会将他放在眼里。 “那好吧,我让月落姐姐跟着你,夫君,一旦有事,定要来找我,知道么?” “昭昭放心。”男人摩挲着她细嫩的指尖,“我没那么蠢,娘子能护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刚刚还说不吃软饭的男人,如今这软饭吃得不是挺香的么。 傅嘉鱼被他指尖的温热抚得脸颊微热,小手轻轻抽出来,“那我先走了,一会儿我来接你啊,你一定要等我来。” 手指间那抹柔软消失,燕珩眸光深沉,想起自己今日入崔府的要务,扬唇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嗯。” 傅嘉鱼将月落叫来,交代了几句,放了心,领着疏星去与其他姑娘们会和。 崔府修得极大,在这寸土寸金的东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奢豪宅邸。 她同疏星从阆苑里走出来,看到前面不少莺莺燕燕,簇拥着崔家那位嫡幼女崔依依,少女们身着彩衣,三五成群,争奇斗艳,当真是人比花娇。 崔依依是崔家三房的姑娘,生得容貌一般,身量较高,因是北方人,自小生得比旁的姑娘要粗壮许多,但她是崔家女,生来就比旁的姑娘高贵,又得崔老太君疼宠,从小养在膝下,因而说话走路时,总是下意识昂着头颅,一脸傲气。 只是每次她看向自己时,眼里总是带着一丝轻蔑,大抵也跟旁人一样,看不起她商女的身份。 听说这园子里的置景是她带着下人们一草一木亲手布置的,不少姑娘便跟在她身后谄媚奉承。 崔依依听得心满意足,领着大家往万花楼走。 “万花楼有八丈高,是东京最好的工匠修建而成的,站在三楼推窗赏花,能将整个桃林尽收眼底,对了,那楼前有一个特别大的明镜湖,水色清澈,里面养了不少从南方运来的彩色锦鲤,大家可以跟我去看看。” 第88章 傅家的丫头 “崔姑娘真是才女呀,听说那万花楼的设计,也有你一份是么?” 崔依依还算谦虚,“我只是随便提了些建议,不值一提。” “随便一提,便是如此盛景,还说崔姑娘不是大才,要我说啊,这京中闺秀,也只有崔姑娘你与苏家二姑娘能与公主郡主相提并论呢,不像有些人,身份那么低贱,也敢到崔家来参加寿宴,真不知,她是哪儿来的脸面。” 崔依依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这一句话,将一旁一直闷闷不乐的苏梦因也取悦到了。 傅嘉鱼只远远的缀在她们身后,并不前去与她们玩乐。 她从小到大没出过卫国公府,更没有参加过什么诗会花宴,与这些小姐贵女们不太熟悉。 只是她知道,这些女子生来就在名利场,要与她们相交,没有绝对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得到她们的尊重的。 她与她们不是一路人,又生在不同阶级,不想与她们走得太近。 傅嘉鱼本漫无目的的走在后头,却突然看见右手边抄手游廊上远远走过一道白色倩影。 她心神一紧,蓦的站住脚步。 “疏星,你就在此处,我去去就回!” 疏星懵了,心里有点儿发慌,“欸,姑娘,你要去哪儿!” 傅嘉鱼往身后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跟来,免得打草惊蛇。 她提起裙摆,只身从假山石洞中飞快小跑过去,眼看那抹身影越来越清晰,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若她没记错,这位姗姗来迟的白衣夫人……名叫霜晨月,乃是苏梦池身边最得宠的女人。 当年长公主和亲一事,在东京闹得沸沸扬扬。 大炎内乱未平,北戎却在关键时候陈兵十万进犯大炎边境,天子无奈,只得以公主和亲换取短暂和平。 徐皇后一生浴血战场,以女儿身,考功名,战沙场,比男子更优秀,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她带着军功成为大炎第一位皇后,最厌恶的就是将女人当做工具! 她又是最疼长公主的人,根本不可能答应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去蛮夷之地和亲。 为此,帝后矛盾日益激化。 徐皇后绝食五日,滴水未进,天子气得连杀三大重臣,那时的前朝,人人自危,气氛压抑至极。 后来,一个雨夜,是长公主燕殊亲自跪在明德殿前,亲口答应了和亲一事。 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长公主这一去,将永世不能再回故土。 即便身死他乡,她的尸骨也不能被带回大炎。 可她还是毅然决然的答应了和亲,为的,就是钦天监监正苏梦池一句冷漠的占卜,“风中烛,草上霜,虽耀耀,不久长。公主燕殊,才是最佳的和亲人选。” 其实,那时候霜晨月已经在苏梦池身边伺候,她才貌无双,与长公主生得有七分相似。 徐皇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用霜晨月来换女儿,又或是,让苏梦池假借占卜,以燕殊生辰八字不适合和亲为由,在天子面前替燕殊脱身。 可没想到,压死燕殊的最后一根稻草的竟是心爱之人的冷漠无情。 她或许也没想到吧,苏梦池会那样狠心。 即便不爱,他也不该亲手将她送上和亲的花轿…… 长公主离开东京后,苏梦池沉寂过一段时日,之后性情大变,流连酒色,从前稳重冷静威严自持,尚且还有一丝良知的苏大人,变得越来越冷酷残忍。 他开始把持朝政,玩弄权术,控制天子,钦天监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比天子禁卫玄衣卫还要恐怖十倍百倍。 他成了真正的佞臣贼子,名声越来越差,更可怕的是,他根本没心思摆弄酷刑,玩弄阴谋,他想让谁死,只需往宫里递上一份符笺,那么十日之内,那人必死无疑,若得罪了他,举家被牵连也有可能。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的佞臣,却将霜晨月宠到了骨子里。 傅嘉鱼躲在一根两人合抱的大红漆柱后,试探着往那月洞门又看了一眼。 那女子身后跟着几个脸色沉肃的婆子,崔府下人一路陪着笑,似乎将她往苏梦池所在的院子里带。 她走得并不快,身量单薄,秀容清雅,玉质娉婷,身穿白衣,披着素白浅淡的绣竹披风,似弱柳扶风,又似娇花照水,十分惹人怜爱,难怪能将苏梦池那样的男人抓在手里。 “霜姑娘慢些走,苏大人饮了几杯酒,身子不爽快,正在琳琅院中小憩。” “霜姑娘到了,只管将苏大人接走便好。” “苏大人真是半点儿也离不开霜姑娘,这样深切的感情,实在让人羡慕呐。” 霜晨月一路上并未言语,只是听说苏梦池身子不舒服,步子加快了些。 傅嘉鱼悄然跟上前去。 她对霜晨月了解不多,苏梦池与她的结局话本中也没有太多交代…… 但她之所以急着跟上霜晨月,只是因为废太子今日乔装潜入崔府,目的就是劫走霜晨月来威胁苏梦池。 她在寿宴上就想清楚了,要暗中支持废太子。 那么,跟着霜晨月,定能见到废太子。 她越想越紧张,心脏如擂鼓,眼见霜晨月转过几个游廊,进了一道垂花门,身影越来越远。 她心里有些着急,提脚便想再追上去,却在最关键时刻,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丫鬟冲撞了一下,她没站稳,身子往后一退,不小心撞在墙上。 “呀!” 那丫鬟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慌张的来扶她,“哎呀,这位姑娘你怎么样?身子有没有事儿,奴婢有没有把你撞坏了?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刚刚从园子里过来,要去为四姑娘取鞭子,所以才跑得急了些。” 那丫头生怕自己冲撞了贵人,惹了祸,说着说着眼里怕得掉下泪来。 傅嘉鱼吃痛的扶着后腰,回神来,还得安慰她,笑道,“我没事,你从园子过来,那园子,可是挨着桃林?” 那丫头忙不迭点头道,“是啊,别家府上一个叫疏星的丫头得罪了四姑娘,四姑娘要罚她,所以才遣奴婢来取鞭子。” 傅嘉鱼一听,面色微变,“疏星?可是傅家的丫头?” 第89章 勾引 那丫头思索道,“好像是说她主子姓傅,是个商女。” 傅嘉鱼再也顾不得什么废太子霜晨月,轻拢烟眉,转身便往来时方向走。 而原本哭哭啼啼的丫鬟,远远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缓缓挺直了脊梁,对着暗花深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殿下,事情办妥了。” 那阴影里伫立着一道高大身影,怀里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霜晨月,声线低沉,“嗯,护着她,不要让她出事。” 丫鬟低声道,“奴婢明白。” 语罢,再抬头,阴影中,男人身影已经消失了。 那丫鬟取了鞭子,回到桃林。 …… 傅嘉鱼没想到,她已经足够低调,刻意与她们保持好距离。 那些人还是敢堂而皇之在别人府上欺负她的人! 她走到桃林,仰头一看,就发现不少贵女正在万花楼三楼倚栏赏花,崔依依同苏梦因站在一起说说笑笑,低头往下不知在看什么。 李晚烟和傅双雁像个狗腿子一样伺候在她们二人身边,红唇一张一合,脸上谄媚的笑容都快笑烂了。 这些都无所谓,让傅嘉鱼浑身发冷的是,她们赏的根本不是什么桃花,而是被悬挂在三楼栏杆外的疏星! 疏星是个倔强性子,被人捆了手脚挂在楼外,大半个身子悬空在风里,晃晃悠悠的,如此危险,她也不敢高声哭喊,怕给自家姑娘添麻烦,只红着眼睛,默默流泪。 然而那上头的得意洋洋将人命当蝼蚁一样玩弄的贵女们,又怎么会放过她? 李晚烟手里拿着根木棍子,一下一下的往疏星腰上戳去,惹得其他贵女不断嘲笑。 疏星害怕得小脸发白,直接闭上眼,隔着三层楼,她都能看见她双腿在发颤。 傅嘉鱼嘴角抿成一线,眼神泛冷,这么多年,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铺天而来的愤怒,眸中怒火瞬间翻涌而起。 她愤然攥紧拳头,提起裙子,拾阶而上! “昭昭妹妹——别去,她们是故意用疏星引你上去的!” 一只纤细的手腕儿在这时拉住了她。 傅嘉鱼脸色阴寒,回头看见李晚珍紧跟上来,眸子紧眯,“她们这是在杀人!若今日挂在楼上是珍姐姐的丫鬟,珍姐姐也会袖手旁观吗!” 李晚珍小脸闪过一道愧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先冷静下来再想法子——” 傅嘉鱼冷笑,转身继续往上走,“我现在很冷静!” 李晚珍见拦不住了,担心她病急乱投医,得罪了上面几个不能得罪之人,索性也跟着她,忍不住提醒道,“昭昭妹妹……你不常出府,不清楚她们的性情与底细,切记莫要与崔家四姑娘起冲突……她……她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好相处。而且有谣言说,她将来可能要入安王府做安王侧妃……虽不知真假,但安王的女人,我们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傅嘉鱼心头火大,崔依依是不是个好人,她再清楚不过。 只是她没想着要与她起冲突,她自己却主动送上门来,那她就对她不客气了。 傅嘉鱼很快便上了三楼,一进阁中,就被几个贵女团团围住,李晚烟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从中辟出一条路,气势冲冲的走到她跟前,“傅嘉鱼,你可算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要当龟孙子,不敢上来呢。” 看这架势,果然是专门冲她来的没错了。 傅嘉鱼笑了笑,柔声反讽,“宁姐姐出了那样的事,晚姐姐还敢提龟孙二字?” 李晚烟脸颊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傅嘉鱼,你给我闭嘴!” 李晚珍胆子不大,躲在傅嘉鱼身后,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昭昭妹妹,我们还是找老太君来做主吧……” 傅嘉鱼到了这儿,反倒冷静下来了。 疏星有没有做错事被她们拿来做文章,她还不清楚,现在贸然去请老太君,怕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还不如自己出马,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再说。 她不卑不亢的立在门口,也学着她们一般,露出一个虚伪的浅笑,“不知我那不懂事的丫头做错了什么,惹得四姑娘——” 她眸光轻转,看向崔依依,“这样罚她?” 崔依依坐在栏杆旁的黄花梨木贵妃榻上,姿态雍容,嘴角含笑,温柔似水,只是眼中并没有多少笑意。 这么多人看着,李晚烟见傅嘉鱼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气得眼里直冒火,“傅嘉鱼,你一介商女,穿得这样土,也敢直视崔家四姑娘?” 傅嘉鱼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我是穿的土,这点儿土够埋你吗?” 李晚烟怒极,“你这个搅屎棍!今日若不是你这狗东西,老太君大好的寿宴也不会被闹成现在这样!你这丫头跟你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就是个搅屎棍,你们主仆二人,皆是搅屎棍!” 贵女们登时哄堂大笑起来。 傅嘉鱼眉目间透出一丝烦躁,漫不经心道,“我真不知你们这些屎在笑什么,我与疏星好歹还是个棍。” 这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李晚烟骂了,脸色都很难看,“李姑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怎么骂人呢?一个大家闺秀,把什么屎啊屁啊的放在嘴上,真是有失体统,没有规矩。” 崔依依脸色有些冷,笑容也淡了些。 李晚烟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四姑娘,苏姑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没想骂你们,我骂的是她傅嘉鱼……” “好了。”崔依依厌烦的看她一眼,淡道,“我劝你还是先闭上嘴的好,免得一会儿被你这昭昭妹妹堵得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李晚烟忙闭上嘴,不敢再说话,恨恨的剜傅嘉鱼一眼,退到众人身后去。 傅嘉鱼从前胆小懦弱,任人欺凌,如今,看着楼外摇摇欲坠的疏星,她没有半点儿畏惧,定定的望着崔依依与苏梦因,笑容清冷,“二位姑娘还没说,我家疏星到底犯了什么错。” 苏梦因想起李佑看傅嘉鱼时的神情,眯起那双柔魅的眸子,“也没什么,就是你这丫头不守妇道,贪慕虚荣,妄图攀附崔家富贵,勾引崔家一个花房管事,被我们抓了个正着罢了,也不知这丫头是不是随了主子,性子这般难登大雅之堂。” 第90章 赌你不敢杀我 有人开始附和起来。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可都看见了~” “真是不知羞耻啊~也不知是不是有样学样呢?” “听说啊,傅小娘子在与李世子退婚前就与徐家那个外男勾搭上了,还私定终身,定了婚书,也不知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李晚烟伸着个脖子,忙道,“是啊!各位姐姐妹妹说得没错,她根本就是不知检点,不知廉耻!与那徐公子早早就私通上了,只怕身子也是早就给了姓徐的,这种主子,能教出什么好丫头来!” 傅嘉鱼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小脸绷紧。 崔依依上下扫了扫傅嘉鱼那曼妙玲珑的腰身,掩下眼底翻腾的羡慕嫉妒,挑起眉梢,指了指跪在阁中的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呐,这位管事亲口承认你这丫头想将香囊送给他,还在园中投怀送抱,光天化日之下要亲他,把他吓得只能来找我主持公道。” 傅嘉鱼低眸看去,果见原本挂在疏星腰间的香囊此刻被就在那男子手心里。 那男子更是一口咬定,就是疏星要勾引他,“各位姑娘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在崔家也有份不错的差事,但也没想到她一个丫鬟也敢肖想小人,她扑上来要亲小人,小人根本不想娶她,实在是害怕极了……四姑娘,你一定要将这丫头送到老太君跟前去,让老太君为小人的清白做主!小人一身清白,若今日不能洗清,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真是好一个贞洁烈男,好大一口焖锅,从天而降,砸得人措手不及! 疏星悬在外头,听到阁中男人无赖攀咬,气得头顶冒烟,哭道,“姑娘,你休听他放屁!疏星就是死,也不能看上他那种男人!” 傅嘉鱼看她身子动来动去,生怕她不小心就掉了下去,登时紧了紧心神,走到栏杆旁,小手紧紧攥住绑在柱子上的绳子,“疏星,你莫要乱动,我这就放你下来!” 崔依依动了动眼神,立刻有几个贵女上前来,拦住傅嘉鱼。 “这里是崔府,没有四姑娘的命令,谁也不能放那个臭丫头下来!” 傅双雁也赶忙站出来落井下石,生怕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是啊,昭昭妹妹,你不会还以为是你在国公府的时候吧,什么都让着你?这里是崔家,百年豪门,世家大族,重规矩,讲礼仪,你可莫要将你那些不入流的商女行径用到这儿来!” 苏梦因嗤道,“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不知佑哥哥到底喜欢你什么,你这种女人,根本不配他多看一眼。” “李世子哪里喜欢她呐。”有人开始讨苏梦因欢心,“李世子要配也该配苏姑娘您这样的才是。” 傅嘉鱼被她们尖利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底不住发寒。 “姑娘,你别管奴婢!奴婢不怕死!她们既然敢污蔑奴婢的名声,奴婢今天就以死明志!”疏星红着眼眶,双手被捆在头顶,手腕勒得又深又红,她故意晃动身子,想从楼上直接掉下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傅嘉鱼看她一眼,心口揪紧了几分,眼圈儿也跟着红了红,“疏星别乱动,我不会让你死!” “姑娘——”疏星哭得越发可怜委屈。 可即便是这样,那些贵女们也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一个个似恶魔一般向她逼近,将她往栏杆处逼,逼她放开绳子。 傅嘉鱼绷紧了泛寒的眼眶,自嘲的望着这一张张咄咄逼人的面孔。 看来,跟她们这些人讲道理,讲人性是不可能的了。 她们今日故意闹这一场,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为难她,要她身败名裂。 李晚烟与傅双雁姐妹不过是出头的鸟,借刀杀人的刀。 而崔依依则是嫉妒她生得比她美,苏梦因是恨她霸占了李佑的未婚妻之位,她们两个都不想放过她。 她想通了一切,眼底含霜,怒极反笑。 索性放开绳索,挣脱开她们,像徐公子说的那样,泰山崩于前临危而不乱的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好啊。”傅嘉鱼人畜无害的笑起来,拉下被她们卷起来衣袖,站得挺直,“四姑娘不就是要一个说法么,那好,我替疏星给四姑娘和这位管事一个说法,如何?” 崔依依视线扫过她嫩白的手臂,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缩,“哦?你要如何给我一个交代?” 傅嘉鱼推开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恶臭女子,淡然自若的走到崔依依跟前,“我有法子能证明疏星并未轻薄过这位管事。” 崔依依抬眸,“你要怎么证明?” 傅嘉鱼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发髻上的簪子,飞快抵住崔依依的咽喉,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你先给我站起来!” 崔依依被挟持,众人一片哗然,“傅嘉鱼你疯了吗!你敢劫持四姑娘!” 傅嘉鱼已是破罐子破摔,隐忍退让得来的只有羞辱,不若孤注一掷来得痛快,“我管她四姑娘还是五姑娘,今日她若不下令放下疏星,她就会变成死姑娘!” “你你……你快放开四姑娘!” 傅嘉鱼扬声,小手死死握住簪子,用力一按,刺入崔依依咽喉,“你们先放开疏星!不然,我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崔依依怔愣的抬手捂住喉咙,感受到那一抹带着血腥气的濡湿,脸颊都吓白了。 所有人担忧的目光看向被控制在傅嘉鱼怀中的女子,鲜红的血丝从那簪尖处渗出来,都劝道,“四姑娘……你莫要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要不要先放了那丫头……” 崔依依喉咙被傅嘉鱼的手肘圈着,往后一扬,痛得皱起了眉,怒道,“傅嘉鱼,你当真敢杀我?这里可是崔家!” 傅嘉鱼冷笑,“崔家又如何?” 崔依依牵起嘴角,根本没将傅嘉鱼放在眼里,“我赌你不敢杀我。” 傅嘉鱼没想到,死到临头,她竟如此自信。 第91章 杀人了! 既然她不肯放了疏星,那好,她便要让她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她直接将她拉到栏杆旁边,依旧用手控制住她,先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不等她挣扎愤怒,干脆利落的抱着她直接从八丈高的三楼翻了下去! 崔依依彻底懵了,身子一轻,她在下,傅嘉鱼在上。 两人纠缠在一起,直直的往下坠! “啊啊啊啊——!杀人了!!!!” 阁楼上的贵女们吓得失声尖叫。 谁也没想到傅嘉鱼会这么狠,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也要拉着崔四姑娘一起死! 所有人都扑到栏杆处,伸长脖子往下看! 下人们乱作一团,有人急忙下了楼去救人,有人疯狂往寿喜堂跑去报信!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橙黄身影破空而来,当空接住了往下坠落的傅嘉鱼,那人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调皮,见傅嘉鱼手里还死揪着一个人不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崔依依一脚踹了下去。 崔依依噗通一声落了水,砸出一片水花。 傅嘉鱼却感觉自己被一个柔软带着香气的怀抱搂住了腰,身子轻盈得仿佛一阵风,在她的臂弯中,二人犹如风筝一般,往上飞了一小段距离,才稳稳的落了地。 她惊魂未定的张了张唇,还没看清救命恩人的真面目,又见莫雨已经搂着疏星从三楼跳了下来。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发软的双腿,跑到疏星身前,将害怕的小丫头抱在怀里,“疏星,你没事吧?” 疏星哇的一声哭出来,“姑娘,奴婢以为你没命了!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呀!那么高的楼,你是怎么跳下来的!奴婢死不足惜,姑娘你怎么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傅嘉鱼笑了笑,眼睛发酸,柔声道,“我那时没多想。” 只想让崔依依给疏星陪葬。 疏星泪落如雨,急忙放开自家姑娘,小心翼翼的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姑娘身子这样弱,也不知受伤了没有,奴婢心里真的好难受……” 莫雨冷着脸将女主子主仆二人护在身后,“都怪我来迟了,让少夫人和疏星受了苦,我现在就去找那姓崔的麻烦去!” “哎,莫雨!”傅嘉鱼拉住他,“不要冲动。” 莫雨难得脸色难看,怒道,“少夫人今日拉着崔四一道跳楼,已然够冲动的了,我莫雨孤家寡人,什么也不怕,她们敢这么对疏星,我就要让她们不痛快!要冲动,大家一起冲动,让崔老太君也来评评理!” 傅嘉鱼有些欣慰,莫雨是真心拿她们当自己人,所以才不顾自己安危,“莫雨,我不是冲动才跳楼——” “真是磨磨唧唧的。”那道橙黄身影站出来,将主仆几人分开,嘟了嘟红唇,“才三楼而已,就算直接跳下来,也只会落下个残疾,不会死的。更何况,不是还有我黄大善人在,安啦。” 傅嘉鱼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救命恩人,一身明亮的橙黄锦衣,一袭温柔似水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小圆脸,浓眉大眼睛,挺翘的鼻尖,微微上扬的唇角,不说话时也似带着笑。 她分明是个姑娘,可在空中接住她的时候,力道却那样大。 傅嘉鱼心怀感激,“敢问恩人名讳?” 小姑娘似笑非笑,拱拱手,“我叫黄暮秋。” 傅嘉鱼微愣,“黄暮秋?” 传言中,生得魁梧高大,貌丑无盐,性情跋扈骄纵,凶悍无比,被称为无盐铁女的京城守备黄将军的女儿黄暮秋? 怎么看起来,像一只大眼睛的小萌猫儿? 黄暮秋一脸侠气的扬眉,“怎么,你听说过我?” 傅嘉鱼抿唇一笑,“是啊,听说过你,只是第一次见,我才明白什么叫人言不可尽信。” 黄暮秋皱起眉,“啥意思?” 傅嘉鱼道,“你不知你在京中的名声?” 黄暮秋摆摆手,“名声这种东西,我最不在乎,她们都说我啥了?” 傅嘉鱼道,“说你长得丑。” 黄暮秋瘪瘪嘴,跺脚,“定是姓崔的嫉妒我故意说的,娘的,我哪有她丑!” 傅嘉鱼轻笑,“是啊,你生得这样貌美,她哪有你半点儿好看。” 黄暮秋被哄得高兴起来,嘴角上翘,猫性十足。 几人正聊得开心,几个悍利的婆子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傅小娘子今日真是好大的威风!请跟老奴去寿喜堂走一趟!” 黄暮秋下意识挡在傅嘉鱼身前,警惕的瞪圆了眼睛,“你这小娘子如此柔弱,没有我保护你可怎么行?你且往后退,这几个婆子交给我来对付。” 傅嘉鱼听到身后动静,转过身子,看到了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崔依依。 她喘着粗气,发髻被水冲得凌乱,脸上的胭脂也花得十分难看,让那张本就不好看的脸,变得更加平凡。 许是这边动静太大,公子少爷们也都到了后园,对着这边的热闹指指点点。 安王殿下就站在桃林的长廊下,一脸意味深长的往这边看。 崔依依浑身湿淋淋的,曲线毕露,只可惜,那点儿寡淡的身材,也没什么好看的,偏她那回去取鞭子的丫头还慌里慌张地拿了披风来替她遮掩。 崔依依怒极了,狠狠瞪傅嘉鱼一眼,被人扶着往寿喜堂走去。 “喂,小娘子,你怕是有麻烦了。”黄暮秋双手环抱在胸口,用下巴指了指崔依依的背影,“这个崔四,是出了名的长舌妇,最喜欢在老太君吹耳旁风告小状,她这般往老太君跟前一哭,你今日怕是出不了崔家大门咯,到时候留下来给崔铉做媳妇儿吧!” 莫雨翻了个白眼儿,“胡说,我家少夫人是有夫之妇。” 黄暮秋努了努嘴,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人,忙道,“啊,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先生啊!我先撤了!” 莫雨面无表情的拦住她的去路,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量道,“别忘了,殿下让你来,是让你守着少夫人护她周全的。你现在离开,少夫人若当真被扣下做崔家儿媳,又或是有什么损失,回头在殿下面前,我也救不了你。” 第92章 想要她的心甘情愿 黄暮秋这回是真怕了,一想到殿下那张严厉又可怕的脸,便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认命的回转过来,“行,我守着她还不行吗,我天生就是给她做护卫的命行了么。” 莫雨:“这还差不多。” 傅嘉鱼身正不怕影子斜,带着疏星跟上了崔依依。 她没想到,黄暮秋也会一块儿跟来,她腰上挂着一柄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木头剑,像个守护神一样,守在她身后。 她略安了安心,眼神扫过那群公子哥们,没在人群中看见徐公子的身影,却瞥见了安王殿下灼热的视线。 她目光闪了闪,心里多了几分担忧。 …… 人群散尽,安王的视线仍旧意犹未尽的落在傅嘉鱼那袅娜的背影上。 “有趣。” 身旁随侍游风也循着视线看去,“看来,这位傅小娘子殿下是势在必得了。” 安王负手在后,从廊下出来,“只是不知她与她那个丑夫圆房了没有。” 男人嘛,或多或少都会在意一个女子的贞洁。 但如傅嘉鱼这样身怀巨富又长得这样倾国倾城的姑娘,贞洁又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游风笑道,“四姑娘不是已经替殿下打探了么,一会儿殿下见了四姑娘,可以问问。属下倒是觉得,傅小娘子应该不会与丑夫圆房,毕竟她生得貌美如花,那丑夫实在……让人下不去口,而且属下守在甜水巷的人回禀,傅小娘子与那丑夫一直都是分房而睡,只是前几日才搬到一处,只同榻,却没有别的动静。属下料想,至今,那小娘子还是完璧之身。” 安王没说话,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她日夜与那丑夫睡在一处,心里莫名有些不悦,“不管圆房没有,本王先要了她的身子再说,一个女子,在这繁华的东京,应当找一个更强大的靠山,而不是和一个穷病秧子在一处自甘堕落。” 游风道,“要不要属下让人直接将傅小娘子掳进安王府让殿下享用?” 安王抬手,牵起嘴角,俊脸上一片兴致盎然,“不用。” 一开始,他的确想过将傅嘉鱼掳进王府,先强占了她,让她怀上孩子,自然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只是如今,他见这位傅姑娘与国公府决裂之后,有勇有谋,果断与承恩侯府断绝关系,又要回了承恩侯府所欠之物,还如此“胆大包天”,做出一桩桩令他惊讶的举动,尤其是今日,她拉着崔依依一起跳楼,不得不令人对传言中这个懦弱无能的小丫头刮目相看。 她这番勇气和胆量,颇有当年谢迎的风采,假以时日,她未必不能超过其母。 这样的女子,只是简单得到她的身子有什么意思? 他要的,是要她心甘情愿跟随自己,心甘情愿将她的身子给他。 燕翎笑意深沉,眼神恻恻,犹如一个盯紧了猎物的猎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疏星的事,闹到了寿喜堂。 崔老太君看了一眼自己浑身湿透的孙女儿,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傅嘉鱼。 在她们来之前,已经有下人将万花楼的事悉数禀告给了她。 两个孩子一起落了水,让她一时不好发作。 好在,她也不老糊涂,盯着孙女低垂的脑袋,沉声道,“那管事现在在何处。” 崔依依忙哭道,“就候在门外,祖母,你要替孙女做主啊,若不是孙女命大,只怕孙女就再也看不到您了。” 崔老太君脸色未变,冷声道,“把人带进来。” 傅嘉鱼嘴角微抿,她不确定老太君会不会徇私,毕竟崔依依是她最疼爱的孙女,一直放在跟前仔细养着。 崔依依做出一副可怜柔弱受尽委屈的模样,只可惜她脸色苍白,长得平凡,叫人实在生不出同情心。 可一众贵女都替她说话,李晚烟与傅双雁更是说出所谓的“大义灭亲”的话来。 让她与疏星,在这么多人面前,当真是百口莫辩。 花房管事很快被带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安王与李佑。 说是事发之时,他们就在万花楼附近,正好目睹了事情经过,因而过来作证人。 傅嘉鱼蹙了蹙眉心,并不看李佑一眼。 至于安王殿下,她更不敢指望。 崔依依心悦于他,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她还会进入安王府做安王的侧妃,更在日后的夺嫡中,成为安王的左膀右臂…… 安王更不可能替自己说话。 花房管事一进堂内,跪在地上,便开始控诉疏星对他的轻薄,还明晃晃的将香囊拿出来炫耀,说是疏星硬塞给了他。 疏星气得浑身颤抖,眼眶通红道,“奴婢真的没有勾引他,那香囊是他从奴婢腰间抢过去的,奴婢那时欲将香囊夺回来,他便高声大喊,说奴婢对他图谋不轨,老太君,请您明察,疏星初来乍到,怎会如此不知规矩,勾引崔家下人!” 崔依依小手抚着被打得红肿的侧脸,落泪道,“祖母,当时孙女和众位姐妹就在那边,亲眼看见她主动往这管事怀里扑,所以孙女才会将她绑起来,想替傅家妹妹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丫头,没想到傅家妹妹不但不领情,还用簪子挟持孙女,还将孙女推下万花楼,那楼三层高,若底下没有明镜湖,孙女此刻只怕是早就没命了。” 不少贵女依旧附和着崔依依,请求老太君严惩疏星,又或是将疏星和傅嘉鱼扭送官府。 崔老太君听完,一时半会儿倒也没开口,一双老眼对上傅嘉鱼清澈泛红的眼眸,“傅小娘子,你为何连命也不要,也要推依依下楼?” 傅嘉鱼喉头有些哽咽,自嘲一笑,“老太君,疏星是清白的,她绝对不可能不知分寸,勾引崔家下人。” 崔老太君脸色难看,“孩子,今日之事,不管依依有没有错,你都做错了,疏星只是个下人,她的命怎比得上士族之女的命?” 傅嘉鱼手指蜷了蜷,果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的辩驳太过苍白,这些人只会相信崔依依和那些贵女们的一面之词,疏星的名声和命,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在乎。 第93章 安王替她说话? 坐在底下椅子上的众位夫人劝道。 “老太君,还是将这丫头送到官府去吧。” “是啊,到底不是崔府自己的下人,您随意处置也不妥当,不如让东京府尹来处置,如此,想必傅小娘子心中也不会有怨言。” “正是正是,东京府尹周大人明察秋毫,定能还这丫头一个公道。” 公道?东京府尹与崔家关系千丝万缕,疏星一旦被送进公堂,焉能有活路? 傅嘉鱼眼神嘲弄,长睫微颤。 如今,她面对这满堂官官相护的权贵,才深刻意识到,只有钱没有权的她,将来只怕在东京寸步难行,事事受人牵制。 连自己的婢女都护不了,她还能做什么? 这些世家大族,安享富贵,权势滔天,骨子里早就烂透了。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的想支持协助废太子…… 至少废太子登上皇位后,勤政为民,殚精竭虑,奉行徐皇后遗愿,努力废除士族制度,大举提拔寒门士子,兴办女子学塾,让大炎在十年内便走向了极盛! “傅小娘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还要为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婢女再跳一次楼?” 耳边奚落的笑声是如此尖锐。 傅嘉鱼回过神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猩红的眸子凝向崔老太君,“我无话可说,但疏星不能去官府,此事也没有闹到要去官府的地步。” 一旦闹大,即便疏星洗刷冤屈,也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侮辱她的名声,很多人,不会管她是否清白,只会对她勾引崔氏下人一事各种指摘议论。 崔依依意有所指,刻意笑得善解人意,“那你说如何处置?出了这种事,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傅嘉鱼冷得头皮发麻,缓缓垂眸,与泪流满面的疏星,隔空相望。 疏星唇色苍白,死死咬着牙关,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奴婢愿意嫁——” “等等!”傅嘉鱼呼吸微乱,急促的打断疏星,抬起白皙如玉的小脸来,“我愿意下重金——” 她话未说完,却又被一道男声幽幽打断。 “老太君,疏星并未勾引这位管事,今日事发,我正好在桃林目睹了那一幕,看见这位管事咄咄逼人,强抢别家婢女。” 说话的是李佑。 他抬起狭长的凤眸,俊脸端肃,五官精致立体,好似雕刻而成,周身气势俨然,即便只是淡淡的坐着,那强大的气度仍让人无法小觑。 今日李晚宁在寿宴上闹了个大笑话,李家众人惊慌失措,唯有李佑不动如山,不受丝毫影响。 卫国公府这位风光霁月文武双全的李世子将来前程无限,没人敢小看了他。 他说完,又牵起嘴角,那张冷峻的脸因这抹淡笑而变得无比生动,“昭昭处事极端了些,不小心伤了四姑娘,我在此替她向老太君与四姑娘赔个不是。” 苏梦因见男人维护傅嘉鱼,咬了咬唇,眼底多了几分委屈,“她都已经嫁人了,佑哥哥是以什么身份替她赔礼道歉?” 不过李佑并未多看苏梦因一眼,深沉的眸光只落在堂中那道纤细的身影上,“昭昭虽离开了国公府,却仍是我的亲人,昭昭,你说呢?” 傅嘉鱼此刻人在屋檐下,为了疏星,不得不低头。 虽然不知李佑为何会替她说话,好歹有人能替她作证,崔老太君也不好再生事端。 她没回李佑的话,而是抬起头,眸光坚韧的望向堂中老人,“老太君,既然有世子爷的证词,那疏星的清白可以洗清了吗?” 崔依依肃了脸色,抽噎的声音也停了。 那花房管事俨然已有些慌张,手指微微发抖,“小的可没有引诱这个婢女——” “哦?是吗?”这时出声的是安王殿下,“本王当时正与李世子在一处,看得真真切切,清楚明白,明明就是你故意污蔑这个婢女,将脏水泼在她身上。” 崔依依脸色微变,不解的看向安王,“不可能——” 燕翎含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淡道,“老太君,不是本王多嘴,只是崔氏乃五姓七望的大族,如今却出了这等丑事,若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崔府管教不严,一个下人都敢欺辱别家婢女,日后谁还敢到崔家做客?更何况,依本王看,他一个下人能有什么胆子无故攀咬傅家一个婢女,这事只怕没这么简单,背后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傅家小娘子,看来得好好查上一查。” 崔依依小脸一白,李晚烟傅双雁几个脸上更是青白交错,眼神闪烁,一脸心虚模样。 傅嘉鱼意外的抬了抬眼睛,安王殿下……这是在替她说话? 燕翎俊脸雍容,眉心微低,“若不然,将这花房管事拉下去,打他个五十板子,让他好好交代交代。” 有安王殿下出面,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李晚烟用力握了握拳心,指甲狠狠嵌入手心肉里,慌得脑子一片空白。 燕翎淡漠道,“游风。” “在!” 李晚烟身子冷不丁颤了颤,坐在右侧的顾家大妇目光淡淡看来。 她登时吓得小脸苍白,嘴唇张了张,紧张得捏紧了衣袖,习惯性找大姐姐求助,可一转身,身边只有个与她同样一脸白的傅双雁。 顾家大妇不动声色的牵开嘴角,默然白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移开视线,看向堂中谢迎之女,内心无声叹了口气。 哎,都怪自己儿子不争气,没能被傅家小娘子看上,跟个李晚烟还牵扯上了婚事。 然而,转念她又想,这傅家小娘子生成这般容貌,只怕与她娘亲一样,不知要招惹多少祸端,她身后还有谢氏巨财,这在场的大妇们,不知心里头都在打些什么算盘。 上一辈的风云人物们都在历史的长河中陨落了。 可这新一代的小辈们,才小荷才露尖尖角,刚冒出头来。 这位傅小娘子,临危不乱,淡定自若,在崔老太君面前也能如此镇静,将来不可小觑呐。 第94章 丫鬟的命,就不是命了? 名唤游风的侍卫走到堂内,气势冷酷,面无表情。 见玄鹰卫出身的游风站了出来,那花房管事亦吓得直接尿了裤子,落到玄鹰卫手底下,他当真是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 “不要……不要!饶命啊!小的都招!那丫头没有勾引小的,是是——” 他下意识看向崔依依几个姑娘的方向。 崔依依眸色冷厉,狠狠瞪他一眼。 他急忙慌得低下头,也还算识相,干脆将所有错直接认下来,“是小的自己对她起了色心!见她不从,才故意泼了她脏水!求老太君饶命!小的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儿来!” 崔老太君是个人精,早将堂中几个小姑娘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 也知道自己今日伤了傅嘉鱼的心,只是依姐儿是她最疼的孙女,又落了湖,她总不能为外人说话,反倒当着众人的面责怪自己孙女的不是,害了依姐儿将来的前程。 更何况,崔家是大户人家,若此事当真是依姐儿设计陷害了那丫头……崔家的颜面也不能有所损失。 所以那花房管事一认错,她索性借坡下驴,严词厉色的将人发落出去,命人打了板子,又找人直接将他发卖,永不再用。 在这过程中,傅嘉鱼一直没说话,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准备前往寿宴。 她才将跪在地上的疏星拉起来,目光似银子般沁凉,淡道,“疏星,我们走。” 疏星重重的点点头,用力一抹,将泪水悉数抹去,晶亮却充满恨意的眼睛扫过那位高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君,微微行了个礼,失望至极的转过身。 “傅小娘子——” 崔老太君突然叫住她。 傅嘉鱼身子顿在原地,慢吞吞转过身来,对上这位慈爱的老人家,眼里已没了当初对她的欢喜和孺慕,疏离道,“不知老太君还有何吩咐?” 崔老太君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走到傅嘉鱼身前,语重心长的握住她的小手,“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之事,我欠下你一个人情,倘若来日,你在东京有什么需要我崔家帮衬之处,只管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我,可好?” 傅嘉鱼冷淡的目光落在那莹白的玉佩上,嘲弄的笑了一声,“老太君,你可知,在这东京,名节是一个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疏星虽只是个丫头,但她的命,也是命。若今日那管事仍旧死咬着她不放,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崔老太君幽幽叹气,她当然知道。 于一个女子而言,哪怕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下人丫鬟,被污了清白名节,等待她的也只是无数嘲讽,是一条麻绳勒紧脖子最后丢了性命。 哪怕她侥幸能嫁给那个辱没了她的男子,她也得不到该有的尊重,只会在无尽的折磨中生不如死,最后仍是死路一条,背负一辈子的骂名。 崔老太君沉默半晌,最后道,“孩子,她只是个丫鬟而已啊。” 疏星垂着脑袋站在傅嘉鱼身后,闻听此言,浑身冷战。 傅嘉鱼怔愣的望着崔老太君雍容华贵的老脸,怎么也想不通这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的精致面孔,是如何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来的! 丫鬟的命,就不是命了? 在这样家学渊源的百年世家眼里,人命就这样与草芥一般不足为重么?! 她只觉得好笑,也当真笑出声来。 她从老太君手中将手抽出来,指尖微微颤抖,笑着对老太君行了个礼,“老太君今日之言,真是振聋发聩,令昭昭大开眼界。只可惜,昭昭只是一介商女,与老太君不是一路人,士庶有别,昭昭便不留下打扰您了。” 说罢,她拉着疏星转身就走,并未接下玉佩。 凉风从窗棂缝隙间吹进来,崔老太君幽幽望着女子离开的背影,颓然跌坐在罗汉床上。 脑海里,不知怎的便浮现起当年徐皇后豪情万丈的笑脸,还有那个站在她身边,笑得温婉稳重的谢迎。 如今的傅嘉鱼渐渐长成,这张娇嫩欲滴倾城国色的脸与谢迎渐渐重合,母女二人倔强坚定的眼神就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刺得她心头狠狠一缩。 有老嬷嬷走上前来,关切的问,“老太君,您这是怎么了?” 崔老太君心中大恸,沉浸在那荡气回肠的往事中,恍惚道,“她与她的母亲,实在太像了……” 那老嬷嬷亦感慨了一声,“是啊,谢迎的女儿,又怎会像四姑娘说的那样,当真软弱无能。” 崔老太君心脏揪紧,目光倏然冷下来,“宋嬷嬷,你亲自去吩咐,这几个月不许依姐儿出府,将她禁足在院内,谁也不许见!尤其是李家傅家那几个姑娘!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她们今日能做出攀诬姐妹的事来,他日难免不会做出其他腌臜之事!依姐儿到底是我嫡亲的孙女,她年少无知,被李家姑娘蛊惑,惹出今日之祸,我为了保全她的名声,已经很是对不住傅家小娘子。对了,明日开始,你找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亲自教导她礼仪规矩,不许她再做出这等侮辱家风的事!” 宋嬷嬷顿了顿,“老太君,有些话,老奴不知该不该讲。” 崔老太君眯了眯眼睛,“你说。” 老嬷嬷斟酌道,“这四姑娘的母亲同谢迎一样也商女出身,可为人处世,世故人情,能力手段,却是半点儿也比不得谢迎……老太君对她的女儿如此疼宠,要什么给什么,还亲自教养,这么多年,四姑娘琴棋书画样样普通,与京中其他府上的姑娘一比,总是差点儿火候,性子却被养得骄矜跋扈……还时常看不起府中其他姑娘,尤其是五姑娘,被她三番五次打骂陷害,四姑娘如此性情,在家中有您庇护着还好,若日后嫁出去,将来怕是会出大事……” 崔老太君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 只是事情到了如今地步,她对依姐儿感情深厚,不是旁的姑娘能比得上的。 她在她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对她还没完全失望,总觉得她这性子还有希望改一改。 毕竟她的母亲,当年与谢迎差一点儿就打成了平手。 她平生最敬服的两个女子,一个是征战沙场的徐皇后,一个便是驰骋商场的谢迎。 当年她宁愿自降世家身份,也有意让儿子娶谢迎为妻,只可惜谢迎一心只在傅家傅言溯那小子身上,没两年夫妻两个便有了傅嘉鱼。 她硬生生让儿子等了几年,才让他另娶了崔依依的母亲柳氏。 第95章 昭昭当真不在乎我了? 柳氏天资聪敏,有手段,有心计,也有野心,没想到生下一个崔依依……没有传下其母半点儿风采,在崔家众多姑娘中,显得格外平凡。 宋嬷嬷笑道,“老太君,不是老奴说四姑娘的不是,只是咱们崔氏虽是五姓之末,族中优秀的女子不知凡几,老太君扶持四姑娘没错,却也不能将这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 宋嬷嬷是崔老太君身边的老人,自然有几分说话的权利。 四姑娘跟着老太君住在寿喜堂旁的隔断里,一直装得表面无害,善解人意,且懂事贴心,只是时不时也有没装住的时候,被寿喜堂里的下人拿住错处。 宋嬷嬷从前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对四姑娘的颐指气使一味忍耐退让。 只是近日,老太君有意送族中女子进安王府,府中的姑娘们有爱慕安王风姿的便开始暗暗较起劲儿来。 四姑娘打小争强好胜,又一直仰慕安王,将其他姐妹压得一无是处,暗地里不知使了多少卑鄙手段。 这些肮脏的手段在自家使也就算了,至少外人不知她恶毒小家子气的真面目,也不会连累了崔氏的声名。 没想到今日,四姑娘竟是如此愚蠢,跟李晚烟几个暗中勾结,用自己府上的下人,做出这等泼人脏水,污蔑人清白的事故来。 寿宴上在座的,都是各家府上掌管中馈,打理庶务,管家理事的大妇。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这些鹰眼如炬的过来人谁没见过? 恐怕只有四姑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罢! “老太君……”宋嬷嬷欲言又止的说,“老奴一心为了咱们崔家好……想着,这人有五指,五指各有长短,却也不能一味只令一根独苗繁盛。” 崔老太君若有所思的拧紧了眉头,松了口,“慧娘,你说的不无道理……” 宋嬷嬷见老太君态度松动,嘴角含了个笑,“老太君,老奴瞧着五姑娘性子柔婉低调,又是个有孝心的,生得也貌美,不若也将她送到寿喜堂来住上几日。” 崔老太君迟疑道,“小五?” 宋嬷嬷缓缓笑道,“是啊,前些时日倒春寒,五姑娘专门给老太君亲手绣了一副护膝送到寿喜堂来,只是半道上被四姑娘怒气冲冲的给截住了,若不是老奴正好瞧见,只怕老奴也不知五姑娘竟还有这样的孝心。” 崔老太君微怔,好半天才将小五崔馥的面容从脑子里捞出来。 她模样清秀,五官柔美,性子倒是温柔。 每次来请安,总是不声不响走在最后,也不爱多说话,笑起来的样子与他父亲极像,稳重自持,秀外慧中,端庄有分寸。 “慧娘啊。”崔老太君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捏了捏眉心,“寿宴结束后,将寿喜堂左次间收拾出来,你亲去一趟馥姐儿的院子,看看她还需要什么东西,你帮她置办置办。” 老太君这话,便是要重用崔馥的意思了。 一想到五姑娘到了寿喜堂,就能压一压四姑娘的锐气,让四姑娘知道老太君不是只有她一个亲孙女,宋嬷嬷眉眼笑意便加深了些,应了声“是”,缓步出了寿喜堂。 …… 金乌西沉,天色昏黄。 傍晚的天际霞光万丈,点点光晕洒在层层叠叠的碧玉青瓦上,为这深深的宅院增添了无数瑰美之情。 从寿喜堂出来,傅嘉鱼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参加老太君的寿宴。 崔氏乃豪门望族,纵然如此,也逃不过看不起商籍庶人的宿命,老太君自以为豁达通透,心胸似海,实际上也只是个古老封建的小老太太,打心底里,也瞧不上她。 崔氏邀她前来,不是真正尊重她,欲与她交好,而是想看她与卫国公府闹的笑话,让东京那些还未见过她的人,见见她这个谢氏财库的继人。 罢了罢了,此行她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坚定了她支持废太子的决心。 她形单影只的立在长廊上,凭栏远望,看见那群大妇与姑娘们鱼贯往寿宴而去,深吸一口气,准备找到徐公子,再带着疏星一道先离开崔府再说。 “疏星。” 疏星失魂落魄的跟在她身后,看得出来,今日一事给了她不小打击。 傅嘉鱼心疼的笑笑,拉着小丫头的手宽慰,“我们疏星将来一定会嫁一个很好的郎君,我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的,不要再难过了,好么。” 疏星眸子里含着泪光,咬咬唇,坚定道,“姑娘,奴婢不想嫁人。” 傅嘉鱼不知该怎么劝她,“好好好,那就不嫁人,你就算一辈子跟在我身边,我也养得起你。” 疏星闻言,这才露出个笑来,“姑娘,果然只有金银才是女子傍身的根本,只要一想到就算奴婢将来不成婚,也有钱能养活自己,我便不想跟那些臭男人一起过日子,平白糟蹋了自己,还给自己找了个难伺候的祖宗。” 傅嘉鱼微微一笑,“难为你年纪小小,竟有这样的见地。” 她若不是噩梦觉醒,看了那本话本,也不会如此看透人心和情爱。 疏星嘟囔道,“其实也不是奴婢自己想通,是月落姐姐常常在奴婢耳边念叨的。奴婢从前不觉得男子有什么不好,今日切身实地的被那男子攀诬,才明白,原来在男人眼里,女子便只是个工具,一个供他消遣,利用,踩着上位的工具。就好像这么多年,世子他——” 说到这儿,她又生生止住话语,小心翼翼的往自家姑娘脸上看去,“姑娘,奴婢不是故意提起世子的……” 傅嘉鱼扯唇一笑,不在意道,“没事,我早就不在乎他了。” 她话音一落,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清冽男声。 男人声线清冷,带着一贯冷酷无情的语气,“当真?” 傅嘉鱼蓦然僵住身形,顿住了脚步。 那声音又讥诮道,“国公府十年青梅竹马之情,昭昭当真不在乎我了?” 傅嘉鱼想,事到如今,她应该直接提步就走,而不是站在这里等他上前来质问。 然而,没等她果断离开,李佑阔步上前,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儿,拉着她便往前疾走。 第96章 我要你跪,你便会跪吗? 疏星忙追上前来,“姑娘!世子!你放开我家姑娘!” 李佑浑然不听,力道大得出奇,扔下一句,“朱方,盯着疏星,不许她跟来。” 疏星在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傅嘉鱼手腕儿疼极了,步伐凌乱,在男人强势的拉扯下,身子仿佛一阵弱柳。 很快,她便被他拉扯至一道假山后。 他将她扔到身前,大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 她站立不稳,身子重重的砸在石头上,吃痛的皱起黛眉,“唔……李佑,你疯了么?” 李佑高大的身影似一座牢笼,将她禁锢在假山石前,剑眉轻拢,冷笑起来,“傅昭昭,真是好一个傅昭昭!你还要与我闹脾气闹到什么时候?” 面对男人阴阳怪气的话,傅嘉鱼一阵无语,身后便是尖锐的山石,抵住了她的后腰。 她本就身子娇嫩,如今被他一推,那石尖抵得她脸色发白。 她愤怒的瞪着他,挣扎起来,“李世子,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什么闹脾气,你莫要太自以为是!” 李佑不肯放,少女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他似被蛊惑了一般,一双深沉凤眸定定凝着小姑娘倔强苍白的小脸,心中暗潮翻涌。 真是,好久没看见她了…… 自她离开国公府,搬离了濯缨阁,他便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她。 卫国公府的马车每日都会去甜水巷接人,一开始,他以为她会很快妥协,乘坐那辆她亲手为他打造的马车回家,再如往常一般,端着她亲手做的糕点,高高兴兴到皎玉堂来,一口一个甜甜的佑哥哥这样唤他。 他甚至都想好了,只要她肯回来。 他会主动跟她低头道歉,会妥善安排江氏,绝不会动摇她的嫡妻之位…… 可是,马车去了一日又一日,他在马车上坐了三天,也没见着她半个影子。 那座小院,偏僻,窄小,明明只需跨过一道门槛,便能相见。 可她与他的距离,却似隔着山海银河,永远无法相交。 李佑眸光深浓,不知为何,看着这张明明很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绝美小脸,心底竟涌起了一抹无法言说的酸涩。 他稍微放开女子柔嫩的手腕儿,心疼的看向那皓白手腕上被他捏出来的红痕,放柔了语气,压低了声音,“昭昭,不许再胡闹,今日跟我回府,可好?” 李佑从未在她面前如此低声下气过。 傅嘉鱼微愣,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好笑的反问,“回府?” 李佑还以为她在为江氏生气,薄唇扯出个无奈的浅笑,“我知道你还在为江氏生气,昭昭,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后来又瞒了你两年,为此,我今日郑重向你道个歉,如何?” 傅嘉鱼娟细的黛眉缓缓拧了起来,抬起纯澈干净的双眸,看向男人。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愿意主动与她道歉,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都说财能令人折腰,徐公子说得真是没错! 李佑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小表情,见她有意听下去,便继续道,“外室一事,我并非有意相瞒,只是江氏身世特殊,不好让人知晓,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 傅嘉鱼此时也冷静下来了,对他生出了几分耐心,倒也想听听,他是如何看待她与江氏。 “那在世子眼里,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懂事温柔,善解人意,知道分寸,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起初她在我身边,只是陪我说说话解解乏,我们之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她也从来没有勾引过我。” 傅嘉鱼胸口微疼,苦笑,“是吗?” 李佑神色冷峻,“她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却从来没说过要与你争的话,安分守己的留在春风巷,从不踏足外面。她一生所求无多,只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庇护所罢了。我为她置办了宅院,只是想给她一个住的地方,即便后来我与她……我也从未想过让她做我的妻子。本来冠礼之后,你我大婚,我已经做好了打算,会与你坦白江氏的存在,然后再将她接进国公府来做个妾侍,又或是通房,又或是辟府别居,总之不会让她到你眼前惹你不高兴……至于国公府少夫人的位子,昭昭,它永远是你的。” 傅嘉鱼讪笑,目光微凉,“那我应该还要谢谢她?” 李佑眉心皱了皱,似乎对她的阴阳怪气很是不满,“昭昭,我一向觉得,你很懂事。” 瞧瞧,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说教模样。 傅嘉鱼自嘲一笑,“是啊,我很懂事,懂事得被你们全家上下欺瞒两年,还傻乎乎的将谢家钱财双手奉上。你说要她入府做妾,却没想过我答不答应?你说让她辟府别居,我且问你,李世子,辟府别居的钱财从哪儿来?” 李佑脸色僵硬了一瞬,薄唇微抿,修长至极的凤眸好似名家大手底下的画儿一般,是如此精致,却又如此冷漠疏离,“昭昭,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十一年青梅竹马之情,你连我的话也不信?” 傅嘉鱼淡笑,“不,我信。” 李佑神情微松,愉悦了几分,“那就好,跟我回家。” 傅嘉鱼压住心底难忍的疼痛,冷道,“不。” 李佑不敢相信的凝眸,“为什么?我已经向你道了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你还要我跪下来,求你回去?” 傅嘉鱼看他一眼,“我要你跪,你便会跪吗?” 李佑抿唇,“昭昭,你为何会如此无理取闹?” 好一个无理取闹…… 难不成,在他眼里,她到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伪装吗? 她就知道,骄傲如他,怎么会为一个女子下跪,还是一个他根本不喜欢的女子。 傅嘉鱼无声叹气,笑着抬起小脸,对上他阴鸷寒冷的眼神。 长久以来,因为喜欢他而压抑自己的那块巨石,一直压在她心上。 每每看见他不苟言笑的模样,她总感觉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这个未婚妻,所以日复一日的努力去讨好他,眼巴巴的陪在他身边,心甘情愿为他画地为牢,费尽心思为他付出一切。 那时她总在想,佑哥哥究竟要怎么样才会开心的笑呢? 他会希望自己为他生儿育女,陪他红袖添香,白头到老吗? 第97章 我们已经洞房 在那场噩梦之前,她一直没有答案。 直到噩梦之后,她才明白。 原来,他这样清冷如神的男子,也有为一个女子痛苦到手足无措的时候啊…… 那一瞬,她心痛如绞,难受得无法呼吸,整个心脏似被一把利刃狠狠刺穿,鲜血淋漓。 她痛苦的从梦里醒过来,脑海里闪过男人冷酷无情的英俊面庞,一颗心寸寸生寒,心酸又无奈。 喉咙被冷风割得生疼,手背不知在哪儿的石头上划出一道伤口,湿润的鲜血顺着手背渗出来,他却没有半点儿注意到她的伤口。 傅嘉鱼眨眨酸涩的双眼,淡淡的背过受伤的小手,将眼里快要溢出的水雾生生逼了回去。 “李佑。” 她认真叫他的名字,想与他敞开心扉好好聊聊。 李佑眼中暗涌翻腾,目光深沉的朝小姑娘看去,隐隐有几分欣喜,“昭昭,你说,我都听着。” 傅嘉鱼将他推开一些,给彼此适当合宜的距离,然后才扬起一个坦荡的微笑,叹口气道,“我是真的没有在与你闹脾气。” 李佑微微僵住,一双眼深渊一般黑。 傅嘉鱼扯唇,又觉得笑不出来,敛起唇边笑意,淡道,“我想,你并不喜欢我与你的这桩婚事,你也不喜欢我,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李佑声音艰涩,心底复杂的情绪密密麻麻交织成网,他说不出自己喜不喜欢眼前这个小丫头,明明从前他毫不在意她的一切,直到她离开,他脑中总会时不时浮现她人在皎玉堂日复一日等待他的身影…… “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 傅嘉鱼明白,一脸坦然,“所以你只是将我当做妹妹,并无男女之情。” 不然,她的手伤成这样,他为何还是注意不到。 究竟是他不爱,还是他眼瞎至此,她已经不想知道缘由了。 李佑脊梁崩成一条直线,高大身形伫立在她身前,清冷的薄唇有些泛白。 傅嘉鱼无视他痛苦的神情,又道,“在与你退婚前,我便已经与徐公子成了婚。官府有文书,我们有婚书,有媒人,你若还是不肯信,可以再派人去官府查,我与他是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 见他仍旧不信,她诚挚的与他对视,认真道,“李佑,我承认,过去我无数次想嫁给你,但如今,我已经不喜欢你了,现在的我是徐公子的妻子,我们已经洞了房,做了夫妻——” 李佑眉心越皱越紧,声音压得低沉,“不可能!” 傅嘉鱼冷眼瞧他,“为什么不可能?” “你怎么会——”李佑难堪的望着她,“让别的男人碰你?” “他不是别的男人。”傅嘉鱼定定道,“他是我夫君。” 李佑笑了笑,仍是不信,“你不会让人碰你的……绝不可能,昭昭,我了解你。” 傅嘉鱼忽然有些同情他,他这样的人也许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只配围着他打转。 即便他是男主,可她这样的配角,也该有自己的命运不是么? “你为什么总是不信呢?”傅嘉鱼眸光冷淡,“我是真的,已经放弃你了。” 李佑俊脸紧绷,眸中寒气四溢,神情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峻。 他一言不发的抿紧了薄唇,大手抓住她的手腕儿,卷起她宽大的衣袖,见她白璧无瑕的手臂上已经没了守宫砂,登时瞳孔一缩,指骨用力得泛白,怒道,“什么时候?” 傅嘉鱼平静道,“前些天,夫君身上的伤好全了,那时,我们就做了夫妻。” 李佑轻轻放开她,好似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脑子一片空白,他痛苦的嗤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傅嘉鱼,你真是好样的……” 那时他就坐在徐家小院门外的马车里,想接她回去。 他从未对一个女子低头,那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傅昭昭,忍不住偷偷去了一趟徐家。 可她不但没有看他一眼……还将自己的身子给了一个丑陋的病秧子? 他自嘲的红了眼,定定的望着她淡然自若的小脸,那种压抑的痛苦自心底翻涌而起,痛得他喉头好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呼吸困难。 他怎么也想不通,她究竟为什么要放弃他,要跟一个丑夫在一起! 难道,就因为一个江氏! 若她不喜欢,只要与他说上一句,他可以放江氏离开,只留下她啊! “昭昭……”他勃然大怒,眸子微微泛红,大手攥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儿,用力将她推到假山石上,“你一定是在说假话骗我对不对?对不对!” 傅嘉鱼与他力量悬殊,被他这样压下来,怎么也挣脱不开,“我没有……李佑,你放开我!” 李佑自尊受创,从皱眉到切齿,再到勃然变色而隐忍不发。 他攥着铁拳,怒气一层层积累,长睫都在发颤,“不管怎么样,今日,你必须跟我回家去。” 傅嘉鱼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小手抵住他宽厚的胸膛,有些厌恶嫌弃此刻这个死缠烂打的李佑,“李佑,你别逼我恨你……” “你恨我也好。”李佑拳头颤抖得厉害,挣扎拉扯间,感受到女子曼妙的身子,又软又魅,身体里好似瞬间烧了一把烈火。 他目光一深,索性低下头,向傅嘉鱼唇上吻去。 傅嘉鱼双眼泛红,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将他彻底打醒,“李佑,别让我看不起你!” 打完李佑,她双手发抖,浑身发颤。 远远的,却看见徐公子挺拔冷峻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她再也顾不了其他,弯起嘴角,欢喜的朝他跑去,“夫君!” 李佑僵硬的立在原地,郎绝独艳的俊脸上露出一阵恍惚。 他慢吞吞的转过身子,看见曾经那个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数年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却依偎别的男人怀中。 心脏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五脏六腑好似被人凌虐成团,他痛苦的皱紧眉头,沙哑的喉咙想叫一叫她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第98章 从未想过,她会走丢 傅嘉鱼惊魂未定的扑进男人怀中,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后怕道,“夫君,你去哪儿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她现在还太弱小了,差点儿连疏星都护不住,还别提保护他。 燕珩长臂环住小姑娘的腰身,第一眼便看见了她带血的手背,大手将她小手握在手心里,眉头紧蹙,“手怎么受伤了?” 傅嘉鱼心窝里一暖,小脸在男人怀中蹭了蹭,眼中热泪瞬间滚落下来,像个孩子似的软软道,“没事,不小心被石头划伤了,夫君,我们回家吧。” 燕珩沉冷的目光看向李佑,“堂堂国公府世子,不在老太君寿宴,却在此处欺负我家弱不禁风的夫人?” 李佑抬起幽冷的眼神,讽刺,“你的夫人?” 燕珩冷笑,“不然,还是你的夫人?” 李佑被这话刺得心尖发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燕珩眼底耐心告罄,“从今日开始,请李世子离我家夫人远一点,我家夫人眼中看不得脏东西。” 李佑眼眶一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本世子说话?” 傅嘉鱼担心徐公子得罪权贵,想拉他直接离开,不与人渣废话。 燕珩牵住小姑娘的手,对她微微一笑,侧过脸,对上李佑时,目色深冷,眼里一寸寸漫上寒意,“李佑,你再敢碰昭昭一下,我会让你这位国公世子,在东京身败名裂。” 李佑紧了紧眸子,与那个站在廊下的男人远远对视。 分明只是个丑陋得不能再丑的病秧子,可他往那儿一站,冷漠疏离,却威势逼人。 尤其那双沉寂乌黑的桃花眸,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他攥紧了拳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嘲讽道,“你有那个能耐?” 燕珩语气淡淡,却似千钧之重,“你大可以试试。” 傅嘉鱼眨了眨眼,知道徐公子这是在维护自己,他一个穷书生,还要走科举之路,万不能轻易得罪权贵,免得坏了前程。 她干脆站出来,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李世子,我在卫国公府寄居十一年,谢家供奉给李家财帛无数,我从国公府离开前,还收拾了几个大箱子留在濯缨阁,敢问世子,能否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李佑被女子质问的语气,问得俊脸发白,“你的东西,我并未动用一分一毫,你的那些东西都是母亲在打理。” 傅嘉鱼笑得讽刺,宋氏打理得好啊,他不肯动用她的一分一毫,不过都是宋氏用在他身上罢了,他得了便宜,反倒觉得自己清高? 若当真清高,那就好了! “世子品性我自是知道,既然我与卫国公府已经断绝了关系,那还请国公府将我娘亲的东西悉数归还才是。这些年,皆是吴伯伯在操持谢家,他已经替我列好了物品册子,一共三万多个物件儿,请世子务必替我好好清点,一个也不能少,明日,我会让人将册子送进国公府,世子莫要忘了。” 李佑愣住,“昭昭,你非要这般不留情面吗?” 傅嘉鱼道,“我受国公府养恩,所以,我会补偿国公府十万两白银,如此,够了吗?” 李佑听完,只觉脸面被小姑娘踩在地上糟践,可他身为卫国公府嫡出世子,若当真霸占着女子钱财不放,只怕传出去有损他与国公府的名声。 更何况……在昭昭面前,他不愿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她的那些东西,他未必那么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她这个人而已…… 傅嘉鱼目光平静,淡嘲道,“难道李世子还是不肯归还我谢家之物?” 李佑心中一空,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半晌才隐忍道,“好,我答应你……你的东西,我会全部还给你。明日,我在国公府等你,只有你来,我才肯归还,否则——” 傅嘉鱼没想到李佑会答应得这般痛快,灿然一笑,“好啊,那我就等世子的好消息了。夫君,我们先走吧。” 李佑还欲说什么,燕珩却没耐心与他周旋,见小姑娘脸色有些发白,皱着眉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转身离开了崔府。 李佑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的昭昭是真的不要他了。 小姑娘五岁入府,第一次见他,便伸出藕节般的小手要他抱。 谢家泼天富贵,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吴青柏和徐皇后都曾想带她走,她却哭着闹着窝在他怀里,一声一声,奶里奶气的叫他,“佑哥哥,昭昭不想离开你,佑哥哥不要抛下昭昭……好么?” 小丫头身子柔弱,先后失去了父母,她哭得大病一场,烧了三天,急坏了吴青柏。 吴青柏再没提过要带小丫头离开的话,为了她,他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进卫国公府来养育小丫头,为了能让卫国公府善待她,吴青柏想尽了办法。 从那以后,她时时刻刻都跟在他身后,再后来她长大了些,有了女儿家的小心思,便开始学着讨好他,为他做好吃的,为他做衣服,为他做香囊,努力学着做一个尽善尽美的小妻子。 他安心治学,救下江氏,心无旁骛的在外流连。 很多时候,他习惯了昭昭在府中乖巧耐心的等待,习惯了一回到府中便能看见她炖好的热气腾腾的暖汤,也知道她对自己百依百顺,就算她得知了江氏的存在,也一定会为了他接纳江氏。 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从自己身后走丢…… 他怔怔的望着男人抱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心底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从心上剜走了一般,痛得撕心裂肺。 他抬起大手,捂住生疼的胸口,只能用缓慢的呼吸来平复那份痛楚。 朱方皱着眉跑过来,“爷,疏星怎么被傅姑娘叫走了?” 夜色渐渐沉下来,春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人脸上发冷。 第99章 不许,亲近李佑 李佑神色颓然,周身无力,“罢了,让她们走。” 朱方直觉不对劲儿,“爷,这到底是怎么了?夫人吩咐,今日一定要将傅姑娘带回国公府,属下刚刚瞧着,她好像还是跟她那位丑夫走了……若夫人知道了……” “她知道了又如何!”李佑恼羞成怒,俊脸惨白,“若不是她霸占着昭昭的财富,昭昭今日也不会这样瞧不起我!钱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她傅昭昭的东西,我根本不稀罕!我要全部还给她!” 朱方吓得垂下头,“属下……” 李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怒意消散,胸口只余一口求而不得的浊气,“朱方,去春风巷……” 朱方忙道,“是……” …… 残阳被夜色逐渐吞噬,皓月当空,星子零星散在天幕上。 傅嘉鱼被男人抱上了马车,莫雨与疏星月落早就守在马车旁。 待上了车,男人大手一挥,猛地放下车帘。 疏星与月落都被阻隔在帘外,互相对视一眼,皆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莫雨倒是见怪不怪,殿下这些年不大发脾气,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李佑刚刚碰少夫人的那一下,他分明看到殿下眼中泛起了浓烈的杀意。 殿下如今是潜龙在渊,总有一日,龙飞九天,会让李佑和崔家为今日伤了少夫人付出代价。 男人语气微冷,“去宋神医家。” 帘外,莫雨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没过一会儿,马车便缓缓行驶在宽阔的长安大街上。 傅嘉鱼动了动身子,被他放在矮榻上,男人气势赫赫的坐在她身侧,大手摊开,手指勾着她的小手,撕下衣摆替她将手背上的伤包扎了一下。 “其实我手上的伤不算什么……”她安静的抬起眼睛,看向男人近在咫尺的鸦色长睫,要哭不哭的忍了忍,娇娇的说,“不过,夫君能第一眼看见我的伤,我真的很开心。” 男人一言不发,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沉沉得有些吓人。 她从未在男人脸上看见过如此……严肃的表情,心头惴惴不安,“夫君,你怎么了?” 男人侧过脸,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在昏暗的烛光里蕴着几分沉郁。 他脸上明明无波无澜,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却深深浅浅,仿佛藏着什么逐渐藏不住的情绪,直勾勾的,仿佛看猎物一般充满了侵略性,盯得她没来由一阵慌乱。 傅嘉鱼第一次觉得这男人有点儿凶,不知是自己惹了他,还是崔府有人给了他不痛快。 总之,她觉得他此刻的表情,看得她心头直跳。 她有些害怕的往旁边一退,身子还未坐稳,又被男人长臂揽了回去,跌进他怀中。 他目光沉酽,沙哑着嗓音问她,“为什么要跳楼?你知不知道那楼三层高,你若跳下来,一旦不小心,非死即残?” 傅嘉鱼听见男人质问中带着心疼的语气,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生气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心底没来由涌起一股暖流。 李佑同她十一年的情分,却没有注意到她的伤,可眼前这人,总是能无微不至的照顾到她的一切,为她织下一张柔情似水的大网,让她挣脱不得。 她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对任何男人保持清醒。 可每每对上徐公子这张虽丑却温柔的面庞,她心里便总能宁静下来,暖呼呼的,又软趴趴的。 她眉心微展,嘴角含笑,望进他泛着薄怒的桃花眸里,软声低问,“所以,夫君是在为此事生气么?” “其实,我心中有分寸。那楼并不高,我与崔家四姑娘一起跳下去,我在上,她在下,掉进湖中,我们都不会死,就算要受伤,那也是她首当其冲。” 男人抿唇不语。 傅嘉鱼继续道,“而且我若只推她下去,崔老太君必定要归罪于我一人,若我们都跌入水中,错在两人。那么多人瞧着,安王和苏大人都在,老太君碍于今日大寿的面子,也不会死揪着不放。” “再说了,她今日那样对疏星,又当着那么多贵女的面给我下马威,我只是想威慑她,让她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若不然,以后还有的是她欺负我的时候。” 燕珩长眉深敛,心底那抹蠢蠢欲动的躁意快压制不住了。 上一次,让他如此害怕惶恐的,还是阿姐和亲,母后被杀,舅舅被擒…… 他只要一想到阿姐一脸无悲无喜的穿着大红嫁衣,转身踏上北去的马车,再想到母后被一路追杀至城外荒庙,最后被玄鹰卫团团围住,死在大火里,全身的血液便快要沸腾起来。 他惶恐不安的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用力的抱紧她。 只有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感受到她温暖的体温,他才能让自己心里那久久不安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傅嘉鱼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小手握成拳头,轻轻放在他胸口,“夫君,你到底怎么了?” 燕珩闭了闭眼,眼前一片血红。 他声线低哑,克制着血液里的灼烧感,恍然道,“昭昭,让我抱一会儿……” 傅嘉鱼心疼的伸出小手,搂住他精瘦的腰,脸颊红了红,“好,让你抱。” “日后,不许再像今日这样,不顾自己安危。” “好。” “不许再伤害自己……” “好。” “不许……与李佑亲近。” 听到男人吃醋的话,傅嘉鱼笑得眉眼弯起,心头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哄孩子似的,软糯道,“好,都听你的,我日后都只与你一人亲近,只让你一个人抱,可好?” 燕珩抱着怀里柔软的身子,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见她一动不动,又觉好笑,将她轻轻放开,低眸一看,小丫头脸颊飞红,艳丽得犹如三月春花,实在惹人疼爱。 他目色暗沉,有些克制不住,凑过去,含了一下她娇艳的红唇…… 小姑娘回应的动作十分青涩。 跟小奶猫儿似的,娇嫩的舌尖,微微伸出来,舔了一下他的唇峰。 第100章 夫君,完了吗? 燕珩顿觉浅尝辄止不够,大手扣着她的后脖颈,歪了歪鼻尖,薄唇用力压了上去。 傅嘉鱼瞪了瞪眸子,感觉到男人强有力的探入唇中,一抹淡淡的沉水香袭来,侵袭着她的感官。 尽管已经与他圆了房,她对这种事仍旧有些陌生,只红着脖子,没抵抗,小手攀在他肩头,默默承受了这个吻。 他吻得十分有技巧,傅嘉鱼呜咽了几声,呼吸紊乱。 软绵绵的语气,仿佛钩子一般勾得人心里发颤。 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鼻尖抵着鼻尖,彼此呼吸相间。 傅嘉鱼感受着男人强力的掌控,额上渗出一层淋漓香汗,舌尖被含得发麻,身子一点点柔软下去,有些欢愉,却又有些空虚。 “好……好了……夫君……我好难受……” 她低低的娇吟了一声,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在榻上的。 衣裙凌乱,浑身酥麻,男人精壮的身子压在她身上。 湿热的吻落在她脸上唇上最后停在她脖颈处,炙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她小腹上。 她眼神潋滟迷离,小脸涨得通红,身体里陌生的躁动让她越来越难受,越来越空落。 她眼尾泛着诱人的绯色,直勾勾的望着身上的男人,又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圆房的事儿,她一窍不通,全都靠他主导。 可两人亲也亲了,他也同她睡在了一处,身子强压在她身上。 按理说,她应当会觉得有些疼,有些痛苦,然后会快乐才对。 可她呼吸紊乱的咬了咬唇,小手搂着男人的后腰,脸颊蹭了蹭他的,只感觉他僵硬着没再动作,额头抵着她的眉心,气息沉沉。 她有些懵懂,无辜的抬起下巴,亲了亲他汗湿的鼻尖,天真的问,“夫君,完了吗?” 燕珩被女子这样纯诱的眼神看着,差点儿没克制住体内的火气,喉结飞快滚了滚,从她身上翻下来,“嗯……” 傅嘉鱼坐起身,脖子上胸口上都是他烙下的痕迹。 她有些难为情,自顾自将衣襟拢好,拉下裙摆,遮住发软的双腿,身上仍旧带着没能宣泄而出的热气。 她怔怔的望着男人丑陋的侧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不过,今日她在崔家闹了这么一通,身心俱疲,又被崔老太君的不公伤得心中失望落寞。 唯有此刻,坐在这宽阔的马车里,身旁陪着她的徐公子。 她心底的不安才一寸寸安定下来。 男人面上伤痕遍布,可那双桃花眼好漂亮,安静又真诚,让人忍不住相信,只要有他在身边,没人会在乎士庶有别,任何她想要的,就一定能实现。 “对了,夫君,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马车外莫雨高亢的声音打断。 “公子,少夫人,到宋神医家了!” 乌云遮蔽圆月,夜色浓黑,四周万籁俱寂。 甜水巷后头是一片低矮的破旧老房子,宋神医便住在徐家小院背后不远处。 原来已经从长安大街回到甜水巷了啊…… 傅嘉鱼脸颊滚烫,她还以为就与徐公子亲了一小会儿,没想到竟然这么久,难怪她周身提不起半点儿力气,嘴唇也隐隐作疼。 她尚不知自己这副嘴唇红肿目色迷离的凌乱模样,有多诱人犯罪。 燕珩只往她脸上看了一眼,便眯了眯眸子,大手揉了揉她脸上娇软的细肉,轻笑,“昭昭,我抱你下去。” 男人声线带着几分性感的嘶哑,那张薄唇亦潋滟多情。 傅嘉鱼不敢看他,小脸更红,“没事,我自己能走的。” 燕珩长臂圈住她柔软的腰肢,意味深长道,“别让他们看出什么来。” 听到这话,她才面红耳赤的遂了他的意,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身子窝进他怀里。 长这么大,她很少这样被人亲热的抱着。 李佑恪守礼教,宋氏会严格的教她什么是尊卑有序,让她从不敢与长辈们太过亲近,至于对兄弟姐妹们撒娇,更不可能。 可如今,她被徐公子抱在怀中,就好像回到了年幼时父母还在的时候。 那时的她可以肆意撒娇,从母亲怀里滚到父亲怀里,也没有人会严厉的责怪她不懂规矩。 不像后来,她住进国公府。 李佑对她疏离冷漠,宋氏总是喜怒难辨,用那样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她,看得她日渐心生惶恐。 她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为了讨好她,总会下意识去揣摩她的心思,每每听到她需要什么东西,她就会松口气,巴巴的让吴伯伯从外面搜罗了送进来,看到她脸上露出苏展的笑,她才会有那么一点可怜巴巴的时间,小心翼翼的依偎到她身边,卑微的唤她一声“母亲”。 她总是不爱答,笑得高深莫测,言辞之间,各种隐晦的告诉她商女高攀入士族,是她给她的天大的福分,让她一定要珍惜。 又说李佑天纵奇才,文武双全,少年华美,将来考了科举,入了仕途,前途无量。 东京不少门户都想将女儿嫁进来,她是为了她,才推了别家的好意。 那时,她只是一只被困在华美牢笼里的一只雀鸟,终日惶惶不安,忧思过度,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才会让宋氏对她不够亲近。 现在想来,旁人随意能给的温暖,宋氏与李佑却不屑给她,不过是因为她真的……太下贱了。 让他们以为自己容易满足,软糯可欺,能随意拿捏。 傅嘉鱼满心酸涩,闭了闭眼,小手紧紧搂在男人修长的脖子上。 徐公子的怀抱太过温暖,她将侧脸靠在他胸口的位置,听着男人细弱绵密的心跳声,忍不住酸了眼眶。 她这手上的伤不过是一道小口子,其实不必大动干戈,还劳烦宋神医半夜起来一趟。 无奈徐公子不许她手上留疤,恁是让宋神医给她涂抹了各种药膏,才放下心来。 傅嘉鱼低眸,认真凝着手背上包扎的纱布,又看看身边的男人,心窝里一暖。 干脆也让宋神医给徐公子看看他的病恢复得怎么样。 第101章 女子,不可留疤 宋神医把了脉,嘴角多了一丝笑,“看来,老夫给公子开的药是有效的,只是药效缓慢,还需要继续服用两个月,再换新的药看看情况。” 傅嘉鱼自然应下,想到麒麟子,便想着找个时间,去一趟春风巷寻江畔月,早日拿到神药,早日治好徐公子的痼疾。 看完病回家,夜幕已深,徐家小院一片宁静。 屋檐底下挂着两盏破旧的兰草纱灯,灯芒从灯笼里倾泄出来,照亮了屋前那片狭小的青石板路。 晚春四月,夜里的天气依旧阴凉。 卫国公府的马车还停在门口,只是国公府里的下人们贪玩,不知聚到哪儿吃酒赌博去了。 周嬷嬷人也没在,只有个瘦弱的小厮靠在马车下面打盹儿。 傅嘉鱼身上拢着徐公子的披风,看了一眼那辆自己亲手让人打造的奢华马车,吸了吸鼻子,眼尾还蕴着淡淡的红晕。 月落明白其中曲折,心底无声叹了口气,扯开嘴角,“姑娘若嫌他们吵闹,明个儿奴婢便找人把他们轰走。” 傅嘉鱼摇摇头,“月落姐姐,我没事,就让他们在这儿闹着。” 她已经很习惯走进徐家小院的路,牵着徐公子的大手,目不斜视的从马车旁路过。 进了院中,莫雨手脚麻利的掌了灯。 疏星今日受了委屈,只怕还未缓过来,傅嘉鱼亲送她回屋休息,然后才回到主屋。 徐公子坐在灯下看书,眉眼淡默,背影挺拔。 烛火葳蕤,淡淡的光晕下,显得那张脸淡淡温柔沉静,傅嘉鱼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莫名有些失神。 “外头冷,怎么不进来?” 男人背后好似长了眼,侧过脸,眸光流连在小姑娘呆愣的小脸上。 傅嘉鱼一愣,收回脑中纷杂的神思,走进屋内。 屋子里有一股夹杂着药味的暖意,她褪下披风,挂在紫檀木衣架上。 “夫君……” “怎么了?”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的。 傅嘉鱼小手刚从衣架上放下来,便感觉他从身后搂住了自己,带着温热的气息从耳后喷洒而来,让她忍不住热了热脸颊。 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亲昵,纵然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过度亲热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会让从小到大没有得过温暖的她觉得,这种来之不易的温暖只是昙花一现,说不定哪一日就会从她身边消失。 她心脏微疼,睫毛上沾染着几缕晶亮的泪光,骨子里被宋氏调教出来的自卑又开始作祟。 燕珩瞧出小姑娘眼底的落寞和悲伤,装作没看见,笑道,“手上的伤还疼么?” 傅嘉鱼弯起眼,乖巧的摇摇头,“不疼了。” 燕珩大手放在她小腹前,将下巴搁在小丫头的肩窝上,嗅到女子身上熟悉的暖香气息,心头安定,“你是女子,不可留疤,从明日开始,我记着天天替你涂药。” 傅嘉鱼心中震颤,僵了僵,小手缓缓抚上隐隐灼热疼痛的手臂,唇色微微泛白,嗫嚅道,“女子,便不能留疤么?” 燕珩道,“女子爱美,若非无奈,怎会留疤。” 傅嘉鱼神色僵滞,耳边男人声音一下子传得悠远。 她神志恍惚,听不大清楚,只觉得心口撕裂般疼得厉害,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书中李佑让人将她捆在木头上浇灌热油的时候…… 皮肉被烧得滋滋作响。 疼…… 太疼了…… 那样滚烫的热油,被人用木桶泼在她身上、脸上。 她能感觉头发和肌肤像是被刀子撕割一般,浑身衣物往下坠,将她拉入无尽深渊。 她死死闭着眼睛,痛得叫不出声来…… 李佑冷漠的站在她面前,眼神嫌恶的睨着她,逼问她江氏的下落。 她不知江氏在哪里,整个身体都像是火在燃烧,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她泪流满面的求他放过自己。 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唇边浮起一个不近人情的冷笑,“既然你不肯说,那你就为江氏陪葬。” 热油从喉管倒入。 好似利刃割破喉咙,她头皮发麻的瞪大眼睛,痛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等她从昏迷中惊醒过来时,她人已经在李烨的床上。 身上被热油灼烧出来的伤仍旧很痛,全身都是被烧红的丑陋烧痕。 她曾经悉心保养出来那身滑腻肌肤,没有一处完好,手臂上蜿蜒的伤疤,像丑陋的蜈蚣一样攀在她身上。 她垂下头,没忍住,干呕起来。 李烨不肯放过她,将她囚在床上。 她每日以泪洗面,后来日渐麻木。 李烨从不让她照镜子,但她知道,她那张脸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昭昭?” “昭昭,你怎么了?” 傅嘉鱼猛地回过神,嘴唇微张,手指紧了几分,低眸看见自己的手臂白玉无瑕,没有那些可怕的伤疤,这才缓缓长吸一口气。 有人伤她至深,有人却这样细致的关心自己,让她心底忍不住泛起一股暖流。 她眸中雾气蒙蒙,红着脸转过身来,面对面的靠在男人怀中,将喉间酸涩压下,“我倒觉得留疤挺好的,如此更能与夫君相配。” 燕珩无奈一笑,见她开怀了不少,玩笑道,“昭昭是不是嫌弃过我这丑陋的伤疤?” 傅嘉鱼抬起下巴,仔细打量男人灯下的脸颊,眨眨眼,眸光潋滟,“唔,是嫌弃过的。” 刚与他见面时,差点儿被吓到。 面对如此率真的话,燕珩挑了挑眉梢,“那现在呢?” 傅嘉鱼眉眼漾起一丝情意,伸出小手,放在男人脸上的疤痕上,轻轻描绘过那一道道丑陋无比的痕迹,唇边泛起一抹轻笑,“现在我觉得这些伤疤在夫君脸上像一幅画,不管夫君从前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如今都过去了,那些惨烈的痛苦凝结成画,留在夫君脸上,我不觉得丑陋,我只觉得心疼。” 燕珩神色很深,感觉心脏蓦的被攥紧。 眼前之人,绝色无双,她柔软的话语就好似在他久不经波澜的心湖里,突然扔进一颗尖锐的石子。 第102章 什么事,不能抱着说? 他被冰封沉寂多年的心,在此刻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声。 坚冰碎裂,露出柔软心房。 四目相对,被这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注视着,傅嘉鱼心跳微微乱了章法,也不知这般肉麻的话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可在徐公子面前,她就是想告诉他,她也曾同他一样,被人害得全身都是丑陋的伤疤。 留疤没什么不好的,那是老天给她的教训,是命运的告诫和烙印。 让她一辈子都能记住卫国公府给她带来的伤害。 她想让他明白,她不再是娇弱无能,只知哭泣的闺中少女,她能坦然面对那些疤痕,也不会嫌弃他过去的伤。 她会与他一起,勇敢面对过去,与他一起携手往前走。 她被他盯得俏脸微红,垂着眼睛,慌忙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我……我先去沐浴了,很快回来,正好,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与夫君商议。” 燕珩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如一条游鱼一般,从他身前溜了出去。 他如水的眸光,落在女子落荒而逃的背影上,嘴角没忍住,慢条斯理勾起笑意。 自从母后薨逝开始,他已经久久没有这样舒心过了。 本想坐回书案前等小姑娘沐浴出来。 抬眸,却看见莫雨鬼鬼祟祟立在门口,露出几根飘逸的头毛。 燕珩收起笑容,几分淡漠,几分冷酷。 “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莫雨纠结了一会儿,踏入房中,咬了咬牙,“殿下。” 燕珩蹙眉,往净房方向看了一眼。 莫雨抬手,轻轻打自己一嘴巴子,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僵硬,“属下的错,属下忘了如今殿下也是有女主子的人了,日后,在少夫人面前,属下一定会小心注意,不会让少夫人发现公子的身份。” 燕珩“嗯”了一声,淡淡的扫他一眼,“何事?” 莫雨垂头,“张娘子已经将霜晨月安排好了,殿下不必担心,就算今夜城中大乱,苏梦池发作起来,也绝对找不到她一根汗毛。” 燕珩淡道,“嗯。” 莫雨又道,“春娘子不日进京,张娘子说,房子已经备好了,里头器具物什也都准备得很齐全,另又找了个小丫鬟在屋中伺候,殿下要不要找个时间去看看。” 燕珩不悦的抬起眸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到底要说什么?” 莫雨攥了攥拳头,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透过宽大的雕花木窗,看向疏星所在的厢房,厢房里没有灯光,一片黑暗,想必疏星已经睡下了,然后才抿唇,讪笑道,“其实,属下想出去一趟。” 燕珩挑眉,“哦?” 莫雨咬牙,眼底窜起一抹怒火,“今日那厮欺负疏星,将她挂在三层高楼上。她一个女子,身娇体柔的,从那楼上下来,属下便看见她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痕迹特别吓人。殿……公子,属下无能,不能像公子对少夫人这般在崔府维护她,让她差点儿名声尽毁,嫁给那个劳什子花房管事。回来后,属下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想凭自己的能力,替疏星报仇。” 燕珩意外的抬起眸子,看向他,“给疏星,报仇?” 莫雨愤恨道,“是啊!那崔氏仗着自己是世家大族,便狗眼看人低,欺负少夫人与疏星,崔氏女属下暂时动不得,但属下现在这就要去将那花房管事找出来,狠狠打上一顿才能舒坦!公子放心,属下蒙面夜行,不会给公子惹上麻烦!” “一个小管事,倒不怕麻烦。”燕珩语气清冷,“你何时与疏星这样要好了?” 莫雨一愣,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今日看到疏星涉险,想也没想的便飞身上楼将她救了下来。 看到她浑身发抖,脸色发白的模样,他心里也跟着难受得不行,只恨不得当场将那攀诬疏星的男人碎尸万段。 他那时只觉得心窝里燃着一堆怒火无处发泄,后来又听疏星在老太君面前差点儿主动要求嫁给那管事。 气得他差点儿没将崔氏的宅子掀了! 什么五姓七望的大族! 在他看来,就是恃强凌弱的祸害! 回程的路上,他见疏星沉默不语,泪水滑落脸颊,心疼得不知该作甚好。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去打那狗男人一顿才能消气! “属下……属下也不知!只求公子能让属下出去为疏星报仇!” 燕珩眼尾带笑,垂下长睫,眸色矜贵冷淡,“罢了,你去吧。早些回来,让老王做些吃食,你顺路带回。对了,做得干净些,这种人留着也没有什么用,直接扔进黑市,也算他的归宿。” 黑市?! 莫雨双眼一亮,目中划过一道狠厉,“多谢公子!” 莫雨一走,净房那边便传来了动静。 燕珩收敛心神,以拳抵唇,忍住喉咙里攀爬的痒意,实在没忍住,咳了几声,连带着脸色白了几分。 傅嘉鱼打眼便瞧见他脸色病态惨白,忙吩咐月落去灶上先将药煎上。 月落应了声“是”,人便出了主屋。 大家今日都劳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回来,她没用晚膳,徐公子应当也没有。 他身子骨弱,比不得她,还能熬一熬,便想着起身去为他做些吃食,再谈要事。 燕珩抬手将她拉住,黑眸幽幽,“昭昭不是说有要事要说?” 傅嘉鱼抿了抿唇,又有些后悔说了那话,便干笑一声,“其实也不急,等你吃了饭再说也不迟。” 燕珩眸子深了深,将她拉回来,圈在怀里,下巴靠在她肩窝里,声线低哑,“我不饿,你别去劳累了。我让莫雨去前头老王家的食肆买了些吃的,他很快就会回来。” 傅嘉鱼脸色有些发红,耳根子发热。 没圆房前,徐公子恪守礼教,对她有君子之风。 圆房后,他好像特别喜欢抱她。 虽然她也很喜欢被他抱着的感觉,只是……这样坐在他大腿上,感受到一股奇怪的热意在身体里游荡,她没办法与他说正经事。 “夫君。” “嗯。” “你先放开我。” “怎么,有什么事,不能抱着说?” 第103章 她发现了? 男人声音清冽,悦耳中带着一丝慵懒。 傅嘉鱼耳根子更烫了,也越发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她想助废太子起势一事。 毕竟这一年东京波云诡谲,风起云涌。 整个大炎内忧外患,天灾人祸,频频发生。 她若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只需守着娘亲留下的财库,安分守己便能安稳度过一生。 怕只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些权贵世家,王子皇孙,各个觊觎谢家泼天富贵,会明里暗里给谢氏施压。 再加上卫国公府仍不肯放过她,还霸占着她的钱财器物,安王虎视眈眈,其他世家都想分一杯谢家的羹。 她年纪小,现在还不通商事,更没有娘亲当年的气魄,也还没有见过谢家其他掌事。 吴伯伯一心辅佐她,欲让她掌谢家事。 可谢家亦是盘根错节的大宗族,族中亲人嫡庶旁支加起来数百人,谁又肯服她一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 她作为谢家下一任继人,若不能担起守护谢家的责任,又怎么能守住娘亲留下的庞然巨富? 她转了转眸子,又想起近几日,吴伯伯总是皱眉不展,说是谢家在东京的铺子出了些岔子。 有官府的人,故意找谢家商铺的茬儿,已经无缘无故抓了好几个伙计,拿钱去赎,也赎不出来。 她新买的迎春阁那家铺子的新掌柜闻春,也莫名其妙被人以卖假货和寻衅滋事的理由投进了狱中。 到现在人还没被赎出来,吴伯伯亲自去东京府衙打点走关系,只听里面的人说,是谢家得罪了国公府权贵,所以才连日入狱数人,卫国公府李世子与苏大人曾有过一点交情,又与长信侯宋家小侯爷、五姓崔家长子交好。 他不松口,他们不敢随意放人。 可见,任由她泼天富贵,也抵不过权势滔天的官府,甚至,连卫国公府这样没有太多实权的富贵勋爵也斗不过。 只怕李佑这一招,就是故意想逼她向卫国公府低头。 她要扛下谢家的重担,便不能独善其身,必须要为谢家找一条新的出路。 安王道貌岸然,假仁假义,至今被世家制衡,无法入主东宫,他那种阴晴不定的人,就算做了皇帝,恐怕也是第二个昏君。 她还没傻到重蹈覆辙,进入狼坑,害了自己,也害了谢家。 唯有徐皇后之子,废太子燕珩,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拧着娟细的秀眉,低眉沉思了许久,思来想去,也不知该不该将徐公子这样的普通读书人扯进权力的旋涡中来。 他只是个无权无势,体弱多病的老百姓,在那话本中也未被提及分毫,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可他现今是她夫君,夫妻一体。 很多事,时间久了也瞒不住,若不叫他知情,倘若不小心露出马脚,让安王等势力抓住把柄,反而功亏一篑,害人害己。 傅嘉鱼皱着小脸,一双弯弯的眉毛揪成一团,有些孩子气的俏红脸蛋儿上写满了纠结。 燕珩抬眸,见她独自懊恼的可爱小模样,大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昭昭怎么总是出神,到底在想什么?” 傅嘉鱼努了努唇,转过视线,从他怀里起身出来,干脆坐到他对面。 夫妻二人隔着书案对坐,案上一灯如豆,光晕柔暖。 燕珩不解其意,眉梢几不可见的挑了挑。 傅嘉鱼沉思良久,抬起一双清凌凌的杏眸,与男人直直对视,“夫君。” 燕珩静静等着她的下文,“你说,我在听。” 傅嘉鱼瞧着他桃花眼澄澈温润,料想能拥有这样干净眼神的男人不会坏到哪里去,这段时日她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处处能感受到他的用心和体贴,他又没有倚仗,没有权势,倘若他不肯与她一起支持废太子,自然也好拿捏。 她暗下决定,牵开嘴角,软语道,“夫君姓徐,可听说过大炎第一士族徐家?” 燕珩眉心微蹙,目光沉静,不知小丫头为何此刻提起徐家,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还是刚刚莫雨唤他殿下,不小心被小丫头听见了去? 若当真如此,小丫头也不该态度如此平静。 傅嘉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还以为他不知道徐氏,可不应该啊,徐氏名满天下,饶是她这样不常出府的人都知道徐氏,徐公子这样的读书人又怎会不知? 她狐疑的往他脸上看去。 玄衣大袖下,男人大手微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的笑了一下。 “徐家乃北境宣义郡五百年豪族,在大炎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傅嘉鱼眨眨眼,徐公子这回答倒是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听他略带沉重的语气,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难道夫君这个徐,与徐氏的徐有什么关系?” 毕竟徐氏旁支繁盛,上下嫡庶子孙加起来不知多少人口,保不齐徐公子与徐氏会有什么关联。 燕珩脸色微僵,又飞快恢复正常,“昭昭说笑了,我家虽也是世代耕读,是个清流读书人家,但与宣义徐氏一比,不知差了多少,更何况——” 男人语气淡然,幽幽道,“徐氏忤逆,徐皇后……涉嫌巫蛊谋害天子与安贵妃,徐国舅通敌卖国,废太子逼宫谋反,连着徐氏一族,上下几千口人被天子拔地而起,经过数年清算,如今徐氏在东京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活着了,徐家人与徐家事乃是天子逆鳞,百姓无人敢再提徐氏二字,昭昭今夜为何提起徐氏?” 傅嘉鱼红唇微抿,忆起书中徐皇后被残害而亡的场景,心有戚戚然。 “夫君,实不相瞒……徐皇后与我娘亲曾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 燕珩没说话,唇边微微含笑,假装不知,温声劝道,“原来是这样,只是徐氏终归不详,昭昭日后还是莫不要提及才是。” 傅嘉鱼心口揪紧,她很想告诉世人徐皇后根本没有设计什么狗屁巫蛊陷害皇帝! 这一切都是安贵妃的手笔! 而且,燕知安精于算计,入主东京后,整个皇宫都在天子的掌控之中……安贵妃那时只是刚刚承宠,却能在戒备森严的后宫设计巫蛊,构陷一国之后,这其中的水不知有多深…… 第104章 夫君知道废太子么? “昭昭?”燕珩见她又出神,忍不住出声提醒,大手将她小手拉过来,握在掌中,“为何要提徐氏?” 傅嘉鱼清澈的眸光,转过来,落在男人丑陋的面庞上,半晌,郑重道,“因为我欲以谢氏之财,支持废太子举事。” 燕珩一愣,狠狠怔住,“什么?” 话既已说出口,傅嘉鱼反而轻松了不少,莞尔道,“夫君听过废太子之名么?” 燕珩心中震颤不已,抬手,抵住唇畔,尴尬的狠咳了几声,“倒是听过,听说他名叫燕珩。” 七年了,京中无人敢提起这个名字,也许早已有人忘记了还有一个废太子,煎熬一般活在水深火热的墨城。 至于燕珩二字,他自己说起来,都觉得有些陌生。 傅嘉鱼弯起眉眼,笑道,“听说他年少英武,少年天才,十岁便跟着徐皇后上了战场,十二岁立下军功,十五岁,在军中已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了,军中上下都很服他,就连天子也很忌惮这个儿子。” 这些话,都是她在《外室娇》的话本里看到的。 她一个足不出户的闺中女子,自然没见过少年天才的威风。 只听说,当年他带十万大军回东京,凯旋入东华门,城中百姓夹道欢迎。 他一身铠甲,一袭白衣,一杆玄墨麒麟玄铁银枪,英姿勃发,帅气逼人。 天子在马背上打天下,这个儿子从出生开始,便背负起徐氏满门与燕家的希望。 他本该欣喜高兴,可见儿子越优秀,他心中却越是害怕。 徐氏光芒太盛,遮盖了他这个开国之主的光辉。 也正因如此,后来巫蛊之祸,太子还什么都没做,他便命人千里捉拿太子回京,欲除之而后快。 数百精悍的玄鹰卫,于将军崖一役,被废太子斩杀干净。 这是何等的凶悍英勇! 燕珩见小丫头眼中露出痴迷之色,心中很不是滋味儿,“难道昭昭喜欢废太子?” 傅嘉鱼小脸一红,“夫君胡说什么,我只是敬佩他而已。更何况,听娘亲说,我婴孩时,他曾抱过我,也算是我的哥哥吧。” 燕珩挑眉,“哥哥?” 傅嘉鱼软软道,“是啊,他大我六岁呢。” 燕珩噗嗤一笑,被小姑娘这柔软可爱的语气萌得心中发软,“他有何敬佩的地方,不过一个失败的废人,连母亲和舅舅都护不住,就连自己也被安氏一族折磨得生不如死。” 傅嘉鱼下意识反驳,“他不是废人,他只是一时受困,总有一日,他定会洗刷徐氏一族的冤屈,重振徐氏雄风,说不定还能夺回太子之位,让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知道他的厉害。” 燕珩目光深了深,长久以来平静无波的心湖微微荡漾,“原来在昭昭眼里,燕珩是这般厉害之人。” “他再厉害,也与我无关紧要的,我心里只有夫君你。”傅嘉鱼怕他吃醋,主动坐到他身侧,循循善诱,“夫君,我知道世人都不敢再提徐皇后,可我娘亲与徐皇后交好,将她当做亲姐妹一般对待,后来甚至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娘亲不会看错人,徐皇后不是坏人,她的儿子燕珩,也绝不是池中之物。” 燕珩道,“可我却听说,他身中安氏之毒,已经命不久矣。” 傅嘉鱼笃定道,“他不会死。” 燕珩自嘲,“昭昭如何能确定他不会死?” 连他自己都拿不准的事,她一个从未见过“废太子”的人,是怎么有底气说出这种话来的? 傅嘉鱼眸子轻转,笑得甜美,“自然是因为他天赋异禀,乃天定之人,老天爷当然会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总不能告诉徐公子,她看过人生话本儿,燕珩就是下一代大炎天子吧? “总之,他不会死,还会活很久,而且一定会是个明君。” 她越说,眸光越亮。 “夫君,我赌他能夺回天下。” 燕珩目光深邃,倒也不置可否,只是大手覆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手指缓缓收紧,“那昭昭要怎么做?” 傅嘉鱼道,“我有泼天巨富,助他起势,轻而易举。” 燕珩抬眸,“那你要如何去找他?” 傅嘉鱼懊恼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今夜我与夫君说起此事,夫君,你怎么看?” 燕珩顿了顿,“我——” 傅嘉鱼满眼期待,“我们夫妻一体,夫君无论如何也会与我一起,支持我,对么?” 燕珩没好气的扯开嘴角,他要怎么告诉她,他就是她口中那个非池中物还能活很久的燕珩? “夫君……”傅嘉鱼本不擅撒娇,小手抱着男人的手臂,晃了晃,红唇微努,“夫君不愿也没关系,只当我今夜没说过此事可好?我向你保证,日后所做一切,绝不会连累夫君……若能成事,夫君只管跟我一起享福便是,若不能——” 燕珩无奈,叹口气,将人重新搂回来,“我并非不愿。” 傅嘉鱼杏眸微弯,愉悦的勾住男人修长的脖颈,“那夫君便是同意了?夫君从墨城来,见多识广,又是满腹诗书学问通达的读书人,若能辅佐我,我必能事半功倍。” 燕珩满心复杂,眼神澹静的望进小丫头清澈无涯的瞳孔里,“这条路,并非易事,昭昭若选择了他,便要想清楚,一旦踏上这条不归路,便再也不能回头。” 傅嘉鱼认真点点头,“我想得很清楚。” 燕珩徐徐道,“徐皇后尽心尽力辅佐燕氏,为他生儿育女,最后落得个全族灭亡,毁誉而死的下场。昭昭,你不怕那燕珩也是薄情寡恩冷酷无情之辈?” 傅嘉鱼斩钉截铁道,“我不怕。再说了,我又不是他的妻,我只是以妹妹的名义助他,将来等他夺得帝位,能记我谢氏之恩,遵循徐皇后遗愿,废除士庶之别,兴办女子学塾,允许商人入仕为官,男女皆可参加科举,我就心满意足了。” 燕珩微愣,这才想起她是他徐玄凌的妻,而不是他燕珩的妻。 他有些想笑,唇角笑意悠然。 第105章 哄乱 可惜他一开始便以徐玄凌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若当初早知她心底对他这个废太子没有抵触,就不该闹出这番乌龙来。 如今,事情已到了这般地步,他反而有些下不来台,总不能现在就告诉她,他便是燕珩。 她能为了一个外室与卫国公府决裂,因李佑骗她而放弃与李佑的婚约。 可见小丫头最不喜的便是欺骗。 他本想告知她自己的身份,思来想去,又暂时没说出口。 毕竟她年纪还太小,不懂谋划,没经历过朝堂风雨,又囿于一隅,在卫国公府被李家众人苛待十一年。 今夜说这些,未必不是被今日崔家一事刺激,所以才天真的以为,只要有钱,就能助太子起复,将来凭借东宫权势,带着谢氏踏入权贵阶层。 她一个小丫头,怎会知道起复之艰难,难于登天。 他与徐家旧部筹谋数年,也才刚从墨城逃出来,安王现今权势如日中天,他要复仇,要重回东宫,不是动动嘴这么简单的事。 傅嘉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 分明该她来说服他的,怎么到最后,反倒是他在各种劝她? 而且,听徐公子语气,倒像是他与废太子有什么关系似的,虽然他说的这些都是善意提醒。 “夫君?” 燕珩微微回神,“怎么了?” 傅嘉鱼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没事,这条路艰险万分,我会保护好你。” 燕珩眸色深沉,心头泛起一阵涟漪,并未打击小丫头的信心,“好,我知道昭昭会护着我。” 傅嘉鱼与他坦诚心扉后,心情愉悦轻松,双手捧着男人的脸,低下头,亲了亲他性感的薄唇。 “夫君,我觉得你的唇,真的很好亲。” “是吗?” “嗯……” “再亲一下看看。” 她坐在他大腿上,故意用鼻尖蹭了蹭他挺拔的山根,使坏一般,轻咬上去。 两人靠得极近,炙热的气息紧紧缠绕在一起。 男人目光越发深沉,黑渊一般,呼吸有些重,“昭昭,别闹。” “我没闹,只是越来越喜欢与夫君亲近……”傅嘉鱼全身火热难耐,一张俏脸通红绝艳,小手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子贴向他,“夫君,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吗?” 男人心尖刺疼,想起自己这纠缠了多年的毒,“倘若我能活下去,我绝不会抛下你。” 傅嘉鱼心中柔软,眼眶微红,“那就好,你的身子,我来治。” 燕珩心旌摇曳,眼神深邃的望着女子,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脑勺,薄唇碾在她唇上,含住那抹粉嫩的丁香小舌。 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将整个房间充盈得满满当当。 傅嘉鱼很快便在男人强有力的攻势下败下阵来,力竭之际,困意袭来。 她手臂发软,迷离中,看见男人将她抱回了床上。 她脑袋枕上软枕,闭上眼,感受到男人压在她身上,急促的呼吸落在她耳边,好似蛊惑人心的春药一般,惹得她身心皆是酥麻,化作一汪春水。 她也不知最后做了些什么,身体里的空虚并未得到满足,只知他亲了一会儿自己,便起身去了净房。 再后来,她实在撑不住了,双眸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 崔府寿宴刚刚结束,深更半夜,东京城中,却突然涌起一阵哄乱。 苏梦池在老太君寿宴前便离开了崔家,然而隶属于钦天监底下的亲军兰翎卫却在城中大肆寻人,闹得百姓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自从徐皇后薨逝后,天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日渐沉迷炼丹方术,宠幸苏梦池。 他虽在在钦天监任职,观测天象,预测天数,却将钦天监变成了所谓的地上神宫,底下十二位神官,各司其职,象征着二十生肖。 苏梦池手下最得力的小神官孟之微,亲自带着几个兰翎卫回转了崔家。 听说霜晨月竟然在崔家失了踪迹,莫说崔铉,便是崔老太君也吓得面如土色,立刻召集府中守卫,不等孟之微说话,便先表明了态度,今夜,便是将崔家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霜姑娘找出来。 今日前来参加寿宴的人,都被拦在府中,不许离开。 孟之微意兴阑珊的点了点头,修长身影从门外走进来,坐在椅子上,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剑眉淡漠,眸色泛凉。 这位大炎最年轻的小神官,是苏梦池亲手提拔上来的。 在十二神官中排第一,乃鼠位神官。 去岁年底做了一场法,呼风唤雨,今年三月东京仍在下雪,倒春寒一直到四月初。 百姓们都说是孟之微的神力带来的天象奇观,对他越发尊敬。 前些日子孟之微刚入宫面了圣,听说深得天子喜欢,就连安贵妃如今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他头戴神宫特制的乌纱翅羽帽,身着黑色锦衣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素白氅衣,修长指骨间捻了块玉佩,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崔老太君战战兢兢的吩咐下人,将今日带霜晨月入府的几个婆子拿到寿喜堂来。 孟之微拢了拢绣金丝暗纹的玄墨大袖,语气很淡,没什么起伏,莫名有些压迫感,“若找不到霜姑娘,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崔家在这东京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没了颜面。” 崔老太君老脸一白,“小神官大人,那几个护送霜姑娘的老奴,我已经让人用了重刑,可她们的确不知霜姑娘去了何处……霜姑娘是在琳琅院门口失踪的,她们几个被人用了迷烟,一醒来,就发现人没了,她们都是崔家老人,绝不会伤害霜姑娘分毫。” 孟之微慵懒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目光阴凉如水,“今日崔府盛宴,来人众多,那就一个一个查。” 崔老太君还算镇定,不光是她崔家不敢得罪钦天监,其他人家更不敢。 因而孟之微神情高傲,藐视权威,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兰翎卫开始对所有人进行问话。 大妇们与姑娘们分开在两个院子里,崔铉另外领了一队人马,将公子哥们儿聚在一处。 第106章 联手 年轻姑娘们没经过风浪,吓得人心惶惶,个个胆战心惊。 花厅里,莺莺燕燕们聚在一起,几个凶神恶煞的兰翎卫守在门口,除了苏梦因,没人敢出去。 有人已经吓哭了,坐在椅子上轻声呜咽,让本就紧张的氛围,越发可怕。 李晚烟坐在角落里,紧张的攥住傅双雁的手,“别担心,母亲和二哥哥会来救我们的,我们根本没见过那位霜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李晚珍坐在李晚烟身后,没说话,脸色有些惨白。 李晚烟自己虽是个庶女,却一向看不起二房这位性情沉默的嫡女李晚珍。 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关键时刻,也没有什么大用。 还不如承恩侯府这位大姑娘,倒是有几分胆色。 傅双雁冷静下来,知道今日在场什么高门大户权贵之女没有?她们这种没什么权势的人家,只是小喽啰,很快就会被放出去,因而也没太过担心,反而拉着李晚烟悄声说起话来,“烟妹妹,世子哥哥现下在何处?” 李晚烟惶恐道,“不知道,若二哥在,我们也不必这么害怕了。” 傅双雁来花厅前,就偷偷在假山石后看见过李佑与傅嘉鱼在一处。 那时,她嫉妒心作祟,心中又盈满了怒火,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听见二人在争吵些什么,又说什么圆房之类的话。 想来,傅嘉鱼与她那个丑夫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所以世子哥哥才会那般落寞的离开了崔家。 她顿了顿,心底飞快有了主意,一把拉住李晚烟,悄悄用手指了指坐在斜对面的一位穿秋香色长裙的年轻姑娘,“烟妹妹,你可知她是谁?” 李晚烟只是个庶女,出席宴会的次数并不多,根本不认识什么贵女,“不知,她是?” 傅双雁道,“她闺名叫做顾苓,是顾家三公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李晚烟瞪了瞪眼睛,惊诧,“原来是她!” 傅双雁笑道,“是啊,你若嫁进顾家,那她便是你未来小姑子了。” 李晚烟紧了紧手指,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实不相瞒,我与顾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今日顾夫人看见我,半个笑脸也没有,反而对傅嘉鱼笑了好一会儿,还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雁姐姐,你也知道,如今傅嘉鱼与我家闹得不可开交,我又被傅嘉鱼抢了《高士图》,只怕顾夫人不肯再让三公子娶我……” 傅双雁当然明白顾家娶李晚烟不可能是冲着一幅《高士图》去的,只是看着李晚烟一脸愚蠢的模样,也没挑明,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道,“烟妹妹怕什么,一个女子想要嫁给一个男子还不容易么?” 李晚烟不解,“雁姐姐这话何意?” 傅双雁压低声量道,“不是快要春闱了么,我听说过几日顾三公子要去庙中请愿,还会在庙里住上几日,你看,你与三公子相见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李晚烟眸光微亮,“当真?哪家寺庙?” 傅双雁抿唇一笑,“定国寺。” 李晚烟咬了咬牙,暗自思忖了一会儿,没敢说话。 女子私会外男不是小事,若被人发现,必定涉及国公府颜面,还有她的名声。 若让宋氏知道了,别说让她嫁人,只怕还会连累府中其他姐妹,包括已经嫁了人的宁姐姐。 她虽然没什么大智慧,却也知道一家子姐妹荣辱一体,同气连枝。 她若败了清誉,母亲只会将她当做弃子,远远儿的扔到庄子上,再也不许她回东京来。 傅双雁见她神情恍惚,拿不定主意,当真是个废物,又道,“烟妹妹,我与世子哥哥的事儿你知道么?” 李晚烟一愣,闻听此言,才想起前些日子傅双雁落水被二哥哥所救,然后傅老夫人便不要老脸在国公府闹了大半夜的事儿。 她眼底浮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轻蔑,“姐姐当真铁了心要嫁给二哥哥?” 傅双雁害羞的低了低眉,轻轻“嗯”了一声,“我那日落水,被世子哥哥抱了起来,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被那么多下人看见,世子哥哥若不娶我……我这辈子还能嫁给谁?对了,这事儿妹妹千万别往外说。” 她越说越觉得臊得慌,脸颊一阵透红。 一想起那日之事,她还要感谢傅嘉鱼那一推,若不是她,只怕她这辈子也别想攀上国公府世子。 只是那件事被两家人瞒得死死的,那日在湖边的下人都被祖母发卖了出去。 至于国公府,更是半个字也没透出来,所以她与世子哥哥的婚事,到现在也没个定数。 她可以完全不在乎名声,只要能嫁给世子哥哥,就算要她的命,她也是能给的。 可国公府的态度,明摆着就是不想要她,这让她如何能服气? 李晚烟倒是耿直道,“可母亲不是不答应这桩婚事么?” 傅双雁眸中闪过一道阴鸷,扯了扯嘴角,“现在不答应,迟早会答应的,我被世子哥哥碰了身子,他若不肯娶我,那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烟妹妹,我若助你嫁进顾家,你能不能也帮帮我?” 李晚烟往顾苓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傅嘉鱼今日在老太君寿宴上大出风头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傅嘉鱼整日闹着要将谢氏送给国公府的金银器物要回去。 父亲每日焦虑不安,母亲嘴上虽不说什么,这两日,也总是皱着眉头。 若当真让傅嘉鱼得了逞,那国公府会不会像承恩侯府一样,迫不得已,只能把她谢氏的私库交出去? 还有现在还放在濯缨阁里的几口大箱子,那里面放的,可都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珍奇古玩,还有旁人见都没见过的东海明珠方外玛瑙! 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丰厚的财物,若都叫傅嘉鱼拿走了,她的十抬嫁妆怎么办? 嫁不了顾家,被人退婚,她这辈子在贵女中都抬不起头来。 李晚烟嘴角紧抿,凝神思考了半晌,才重重道,“好,我帮你!” 她若不能嫁给顾三公子,定会被傅嘉鱼嘲笑! 她可不想让一个商女看不起自己! 第107章 送她一份大礼 现在的傅嘉鱼便是她头一号仇人,她不但要强占她的私库作为嫁妆,还要将与顾家的这桩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让她傅嘉鱼后悔与国公府决裂! 而傅双雁很明显与她是一个阵营的。 她们都不喜欢傅嘉鱼,既然如此,还不如联手。 傅双雁得偿所愿,嘴角微翘,目露精光,“那我们便说定了,我若嫁给世子哥哥,傅嘉鱼定会后悔不迭,她敢害承恩侯府一无所有,抢夺侯府钱财,我便要抢走她的心上人!让她知道我们的厉害!” 李晚烟亦紧了紧眸子,恨不得激动道,“正是如此!” 门口灯影婆娑,人影走动,孟之微一袭玄墨长袍,颀长身影,显露人前。 男人浑身煞气,面无表情,眼角眉梢阴恻恻的,仿佛一条冬日毒蛇。 光是看见他,众女子便瑟瑟发抖起来。 傅双雁勾起嘴角,低声对李晚烟道,“烟妹妹,你且看看,我现在便送傅嘉鱼一个大礼。” 李晚烟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傅双雁三两步跪在孟之微靴前,紧张道,“小神官大人,小女……小女有话要说!” 孟之微低眸,居高临下看地上的女子一眼,“哦?说来听听。” 傅双雁慌张道,“小女今日下午曾在琳琅院外见傅氏女傅嘉鱼鬼鬼祟祟的跟在霜姑娘身后!小女心想,霜姑娘失踪,也许与傅嘉鱼与她那个丑夫有关!” 孟之微半蹲下来,指尖抬起女子的下巴,一字一句,意味深长,“傅嘉鱼?” 傅双雁心口一紧,被男人黑黢黢的眼神看得额角沁汗,也不敢擦拭,只维持着弯腰的动作,扬声说,“是她!她还提前离开了崔府,并未参加老太君的寿宴!” 这就有些奇怪了。 孟之微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从随从手中取过帕子擦了擦手指,眼神很冷,“那就,派人再去一趟甜水巷。” 身后有人道,“是。” 直到孟之微带着兰翎卫从花厅离开。 傅双雁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抬起小手,擦拭额间的冷汗。 李晚烟眯着眸子 凑上前来,佩服道,“雁姐姐真是好手段,惹上神宫的人,够傅嘉鱼吃上一壶的了,谅她也没有心力再来找卫国公府麻烦。” 傅双雁笑笑,身子发软,“这没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想得很清楚,帮卫国公府就是帮自己。 傅嘉鱼夺走了承恩侯府的富贵,现在她定要守住卫国公府的。 如此一来,只要她嫁进国公府,成了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谢家那些钱财将来也都会掌握在她手中。 到时,她再帮衬娘家也不迟。 傅嘉鱼不会真的以为,她只要有钱便能在东京横着走吧? 京中权贵多如牛毛,势力盘根错节,东京府衙一个小官吏随便伸伸手,都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呵呵,脱去侯府之女公府世子未婚妻这层皮,她什么也不是。 …… 锦帐低垂,天光淡洒。 夜色很快过去,晨曦微亮,茜纱窗外,跃出天地间第一道红光。 傅嘉鱼躺在床榻上,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怪梦。 一时仿佛置身雷雨交加的夜晚,一时又好似人在扑簌簌的大雪之中。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直走在她前头五步远的地方。 她手里攥着一根冷沁沁的绳索,另一端在那男人身上,看不清他的面容,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她与他在黑暗的风雪里跋涉,前方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她努力跟随着男人的脚步,那那道身影还是离她越来越远,后来突然便消失不见了。 她猛地睁开眼,身子好似往下坠了一下,失重感推得她心口一阵莫名悸动。 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这时才感觉浑身上下,寒冷砭骨。 “姑娘醒了?” 门外响起月落轻柔的声音,伴随着她推门的动作,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原来,夜里真的下雨了,难怪这么冷。 傅嘉鱼怔了怔,动了动眼珠子,转过头,发现身边已经没了徐公子的身影。 被子好好的盖在她身上,被角压在她身下,她像个蚕蛹,被包得像个宝宝。 看得出来,是有人起床后,见她踢被子,故意将她裹起来的。 她打小睡觉便不大踏实,父母去世后,她与李佑睡在宋氏房内的碧纱橱里,经常夜里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起初,李佑经常陪她,只是每每半夜冻醒,被子都在李佑身上。 他也是个半大的男孩儿,不懂得怎么关心小妹妹,别说给妹妹你盖被子,就是自己,也时常没有睡相。 后来,他嫌她日夜啼哭,故意让她受凉生病安分下来。 七岁前,她冬日有大半时间都是吃药过去的。 再后来,她与他分了院子,如果没有人夜里陪侍,她时常会踢开被子,若遇上天气冷的时候,隔三差五便会受风寒。 疏星跟她差不多大,也是个孩子,照顾人不太仔细。 后来是月落姐姐精心照顾,夜夜陪伴,她身子骨才渐渐好了起来。 如今,夜里阴雨连连,她与徐公子同床共枕,也没感觉到寒气入体,可见他当真是个会照顾人心疼人的男人。 难怪张娘子总说,男人还是要找个大自己几岁的,知冷知热。 “姑娘想什么呢?”月落打起帘子,挂在金钩上,见坐在床上的小姑娘脸颊粉嫩,香腮凝雪,嘴唇微微红肿,一夜经受雨露滋养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姑爷虽然身子骨弱,精神头却还不错,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还是去了学塾,走前吩咐奴婢不用来打扰姑娘睡觉,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姑娘一会儿吃点儿,不然姑爷回来是要说你的。” 傅嘉鱼含笑点点头,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手背上药已经重新上过,纱布包得严严实实。 她左手摸右手,眨眨眼,低眸打量着自己手背上的伤,“快要春闱了,他也忙。对了,月落姐姐,我想见吴伯伯,有事要与他碰头。” 月落利落道,“那用过早膳,奴婢便去传信。” 傅嘉鱼披上外衫,眸光定了定,“嗯。” 第108章 昨夜动静 助废太子起复一事,她不会瞒着最亲近的几人,吴伯伯也要知晓。 月落一面替她更衣洗漱,一面狐疑道,“姑娘,昨个儿夜里闹了好大一通,你睡得死,怕是什么都没听见吧?” 不但屋子里没动静,连个人影也没出来。 傅嘉鱼睡觉浅,是个风吹草动就醒的性子,按道理不该睡得这么死。 她犹豫了一下,道,“什么事儿?” 她问询刚落,张娘子响亮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月落姑娘,傅娘子起来了没?” 月落识趣的闭了闭嘴,手脚麻利的将衣物替小主子穿上,应道,“姑娘起了,娘子稍候,我们姑娘这就来!” 说完,又低声道,“张娘子昨夜也被吵醒了,大家伙儿聚在咱们家门口,她是个热心人,没瞧见姑娘出来,估计今日是来关心姑娘的。” 傅嘉鱼默默与她对视一眼,嘴角含了个笑,提裙出门。 到了厅中,抬眸看见张娘子坐在椅上,依旧是她惯常的红衣打扮,今个儿腰间换了个绣鸳鸯的香囊,上头打着一道漂亮的红结。 “傅娘子昨晚睡得好,今日气色都不太一样。” 傅嘉鱼脸颊微红,“张娘子说笑了。” 张娘子上下打量傅嘉鱼两眼,说,“昨日崔府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好惊险,疏星现在可好?” 傅嘉鱼摇摇头,软声道,“恐怕还要再休息两日才行,那丫头本来心思不多,昨日是真的被伤了心,一回来便睡下了,到现在都没醒。我让她多休息几日,不必起来服侍。” 张娘子叹口气,语重心长,“小姑娘心气儿高,被人泼了脏水,如此倒也正常。过几日,我提些好吃的来哄哄,人就没事儿了。这些表面光鲜亮丽的大家族里,腌臜事都这样,人心鬼蜮,勾心斗角,我都见怪不怪了。傅小娘子日后若还要与她们走动,还是先习惯才好。” 她是真心实意心疼眼前这小姑娘,生怕她日后再遭了磨难,提醒她事事要留个神。 更何况,如今东京里最炙手可热之事便是傅娘子与卫国公府的纠缠。 卫国公府霸占谢家之财,现在都不肯交出来。 傅娘子人微言轻,年纪又小,又怎么斗得过国公府那群没心没肺的蛀虫。 傅嘉鱼能看出张娘子言辞间的好意,眉眼温软,“张娘子唤我昭昭吧。” 张娘子愣了愣,温声轻笑,“昭昭。” 傅嘉鱼澹静的眨了眨眼,端起手边的青瓷茶杯,淡淡的呷了一口热茶,“张姐姐,昨夜发生了什么?听月落姐姐说,甜水巷闹了好大一通热闹。” 听到这声软糯的姐姐,张娘子心里甜滋滋的,弯唇,眸子转了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钦天监神宫兰翎卫来人搜查,说是要找失踪的霜姑娘,恐怕昭昭你还不知道这位霜姑娘是何许人吧?” 傅嘉鱼心神微紧,她当然知道,但只能装作不知道,懵道,“我倒是没听过霜姑娘的名号……却不知她是哪一号人物,值得神宫兰翎卫如此大动干戈?” 张娘子仔细的解释了一下霜晨月在东京的地位,才道,“自长公主和亲后,她便在苏府中深居简出,不常出来,也不大见外人,所以昭昭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她倒是没什么权势,众人怕的,是她背后的苏大人。苏大人极为宠爱她,听说有求必应,因而京中若有得罪了钦天监的,又说是想讨好苏大人的,都是经霜姑娘的手。” “昨日霜姑娘失踪,兰翎卫将去过崔府的所有人都查了一遍。” 傅嘉鱼愣了愣,她怎会睡得那么死? 那么大动静,她是真的一点儿也没听着。 “我昨夜什么动静也没听见……张姐姐,他们没伤害夫君吧?” 张娘子道,“昨日徐公子倒是起来应付了一阵,你睡得死,没见你人影,徐公子没事,他在这儿住了有一段时日了,左邻右舍记他的好,都护着他呢。” “那就好。” 傅嘉鱼樱唇淡抿,只可惜昨日她没能跟着霜晨月遇见废太子,错失了良机,现下,也不知废太子会藏在什么地方。 东京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乔装入城的蛰伏之人,实在太难了。 那话本里,废太子也不过是个配角,倒是有说他在城中有一处隐秘据点,可写话本之人,重点不在废太子身上,也没写清楚,什么都是一笔带过。 她兀自出神。 张娘子絮絮叨叨的将昨夜崔府发生的事也说了一遍。 回头,眯起眼睛笑得很解气,“昭昭,你也别生气,兰翎卫到崔府时我正好也在,崔老太君不是很神气么?在孟神官面前,也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好在孟神官也只是故意给崔家一个下马威,在崔家搜索了一阵子,便带着人离开了。他走后,我远远的看见崔老太君老脸上都是冷汗,后来是崔铉亲自将她扶进院子里去的,瞧着不大好。” 傅嘉鱼因疏星之事,对崔老太君格外不喜,听到这儿,也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那位四姑娘呢?” “哈哈哈,说起这位四姑娘,就更惨了。”张娘子笑得非常不给面子,“我听那府里人说啊,老太君有意从族中选个姑娘进安王府,崔四姑娘原是板上钉钉的人选。不知昨日老太君怎么的突然就想开了,命人将五姑娘崔馥安排进了寿喜堂小住,与四姑娘打起了擂台。四姑娘一回院子,看见五姑娘也在祖母身边,气得回去便摔了茶盏。” 说起祖母,傅嘉鱼忍不住想起卫国公府里的老夫人。 在李佑冠礼前,老夫人去了五台山礼佛,本来应该赶回来参加李佑的冠礼,后来说是五台山下雪,老夫人贪玩儿,受了风寒一下子病了过去,没法启程回来,便先在庙中休养身子。 也不知老人家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不过,这也不关她什么事儿了,毕竟是李佑的祖母,也不是她的,她只是感念老人家对她好,也跟着李佑唤了几年祖母。 “昭昭?” 第109章 吴青柏的消息 傅嘉鱼回过神,看向眸带关切的张娘子,“张姐姐,怎么了?” 张娘子瞧着傅嘉鱼这张美得不顾人死活的芙蓉面,也难怪能让殿下对她越发在乎。 对这昳丽绝色的玉白小脸,莫说殿下,便是她,也忍不住怜惜的露出个笑来,“你现在心情好些了么?” 傅嘉鱼觉得有些奇怪,崔老太君被孟之微当众下马威,崔依依被崔馥截胡。 这桩桩件件,张娘子竟像是专程来哄她开心的。 她认真凝视张娘子一眼,又觉自己想多了。 张娘子出入各家高门大户,知道的消息多也很正常,今日碰巧过来,也是因为她昨夜睡得太死,刻意来看她的。 “我好多啦。”她诚心笑了笑,心底多了一丝温暖,“其实我也并不在意崔老太君是否喜欢我,昨日前去参加寿宴,也只是感念上次她在国公府帮了我一次,此次之后,我们互不亏欠,应当再无交集。” 张娘子笑道,“哈哈哈,那就好。那崔家原也不算什么好人家,这五姓七望里头,崔家排最末,最擅攀附,沉迷搬弄权术,自是比不得其他几姓高风亮节,大家风范。昭昭莫要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养育她十一年的国公府,抵不过才见过几次的张娘子对她的关心。 傅嘉鱼心中感动,留张娘子下来一块儿吃了早膳。 张娘子是个爽快人,还说有空要带她去徐公子的学塾看看。 听说留春堂就在甜水巷附近,在里面读书的不止孤儿,还有一些外地来的穷苦士子。 读书一事,她还是很喜欢的。 傅嘉鱼弯眸,“好啊。” 她还没去过徐公子的学塾,没见过他那些可爱的学生。 用过早膳,她先是送走张娘子,然后去疏星房中,告诉小丫头崔四姑娘被人挟制的喜讯。 疏星咬牙切齿,恨极了,“活该!若安王府弃了四姑娘才是真的痛快!” 傅嘉鱼心疼的摸摸小丫头的头,提唇浅笑,“日后不会有人再敢欺负我家疏星的,你放心,你家姑娘我啊,一定会会保护好你。” 疏星眼眶红了红,第一次不顾规矩,扑进傅嘉鱼怀中,“可是姑娘,昨日世子那般对姑娘,若他还是不肯归还谢家的财物,我们该怎么办呢?” 傅嘉鱼轻笑,轻抚小丫头的后背,“难道你还怕姑娘养不起你?” 疏星低了低头,嗫嚅着说,“不是……奴婢知道谢家有钱,生意遍布整个大炎,不缺这点儿东西。只是,卫国公府欺人太甚,这些东西不要回来,奴婢心中气不顺。” “是啊。”傅嘉鱼苦笑,喟叹一声,“我又何尝不是。” 谢家供奉给卫国公府的一切金银器物,绫罗丝绸,都是娘亲一生的心血。 她若没从噩梦中觉醒,这些钱便是卫国公府的囊中之物,是李佑与江氏将来荣华富贵的本钱。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平白丢了一条命,还平白让他们糟蹋自己的金银? 她坐在疏星的床边,深邃冰凉的目光好似落在空气里。 “我会要回来的,包括那尊九龙夔纹鼎。” 她如此坚定的说。 …… 吴青柏到徐家小院时,傅嘉鱼正在小书房认真核对账目。 今日天上下着小雨,院子里氤氲着一股寒气。 吴青柏身披蓑衣,风尘仆仆的推开书房的门,目光落在房中小姑娘干净白嫩的面颊上,唯恐惊扰了瓷娃娃一样的孩子,急忙退出来,将蓑衣脱了,挂在墙上。 “吴伯伯,是你来了么?” 傅嘉鱼听到了响动,起身出来迎他。 清丽无双的小姑娘,一条青绿色的长裙,看着当真是灵气逼人。 这么好的孩子,卫国公府究竟是做得出来苛待她的? 若阿迎在天有灵,知道她差点儿难产生下来的女儿受了这么多苦,也不知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吴青柏有些愤怒,又有些感怀,提步进了书房,“小主子账本看得怎么样了?” 傅嘉鱼为他奉上热茶,笑道,“现在都能看懂了。” 吴青柏接过茶杯,意外道,“是徐公子教小主子的?” 傅嘉鱼笑得温柔,“嗯,我不懂的东西,他总是不厌其烦的为我讲解,我一路学下来,也费了不少时日。” 吴青柏喝了一口热茶,去了去身上的寒气,“本以为小主子看不懂会来寻伯伯,没想到徐公子在教人这一块儿倒是有一手。” 他最近没有旁的事,都住在附近,对徐玄凌此人也熟悉了不少。 时不时爷两还喝上几杯,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吴青柏喝,徐玄凌陪着。 虽说姓徐的长得丑,配不上他家小主子,不过看在他对小主子极好的份儿上,吴青柏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当时他想,只要比卫国公府李佑靠谱就行。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暗中派得力的心腹去墨城摸了摸徐玄凌的底细。 傅嘉鱼惊诧道,“伯伯你——” 吴青柏老谋深算一笑,搁下茶盏,道,“毕竟是小主子的夫君,我看小主子最近对他越来越上心,不得不多提防一些。” 傅嘉鱼竖起耳朵,“那吴伯伯都打听到什么了?” 吴青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还不错,身家清白,家世干净,在十里八村的,也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女子跟他有那劳什子婚约,更没有什么外室通房小妾之类的,大抵因为生得丑陋之故,所以也没有女子喜欢他,故而如今已经二十有二了,还没成过婚。” 傅嘉鱼微愣,睁大眼睛,眼尾红红的,带着一抹属于女儿家的娇羞,“村里?” 徐公子竟然生活得这般艰辛? 吴青柏笑眼看着小主子脸上的懵懂,“是啊,他在墨城的住宅因得罪城中权贵被烧了,后来迁至了城外的梨花村,住在村中的一处茅草屋里。我看那屋子风吹日晒雨淋都快塌了,好在他在附近有几分名声,村民们也都帮衬着他,后来才自己携了薄产到了东京参加科举。” 傅嘉鱼听得咋舌,不免又有些心疼,“夫君参加春闱一事,我已经知道了,过几日,我陪他去一趟定国寺。” 第110章 少年绝艳,举世无双 每逢会试,全国各地前来东京参加科考的士子们去定国寺请愿已成了大炎朝的定例。 为了求一个好彩头,年年都有读书人去定国寺捐香油,求中个好名次。 今年参加科举的人多,顾家崔家李家,族中各有子弟参加。 读书考试的事儿,傅嘉鱼没什么能帮徐玄凌的地方,想着陪他去一趟定国寺的时间还是有的。 吴青柏也算看明白了,小主子这是才出了虎窝,又进了狼坑。 好在这“狼坑”是个好控制的,又有他在一旁盯着,不会再出现李佑那等负心之事。 只是,当小主子说出要助废太子起复一事,差点儿没让他直接喷出一嘴茶来。 “什么?” “伯伯没听错,我想帮一帮废太子。” “昭昭,那可是废太子啊!” “是啊,他是已经被废了,不过也不是没有重新来过的希望,只要他人还活着,就还有无限可能。” 吴青柏从震惊中回过神,拂去衣袖上的茶沫子,深邃的双眸定了定,“小主子决定好了?” 傅嘉鱼咬咬唇,眸中晶亮,“嗯!” 吴青柏认真看了她一会儿,脑中念头飞速急转。 说起废太子,他对他还算是有几分熟悉。 毕竟当年的谢迎与徐抱云,乃是受世人瞩目的一对姐妹花。 他追随谢迎多年,自然也见过徐皇后和她的儿子燕珩。 那小子,当真是少年绝艳,举世无双的天才。 又生得极好看,像极了徐皇后的眉眼,璀璨耀目,夺人眼球。 想必,若他现在还是太子,也轮不到安王在朝中耀武扬威。 只可惜,往往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消散得最快。 谢迎如此,徐抱云亦如此。 只留下个被废了的儿子,被幽禁在墨城。 当年徐抱云被害……偌大一个徐家,一夕之间,大厦倾颓,让他这个经历过那场浩劫的过来人,也忍不住唏嘘怅然。 傅嘉鱼低声问,“吴伯伯,您觉得不妥么?” 吴青柏回神,平静的目光突然有几分锐利,“倒也不是觉得不妥。那时候小主子刚刚失了娘亲,被送进卫国公府,徐皇后还派小太子与伯伯一块儿去国公府接过你。徐皇后不放心小主子被旁人教养,本想将小主子接来,养在自己身边,也算是对家主有情有义了。” 傅嘉鱼有点儿懵,幼时很多事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没走。 忆起旧事,吴青柏笑道,“当时小主子太小了,认定了宋氏,许是将她当成了母亲,所以才不肯跟我们离开。不过那时我也觉得小主子留在国公府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没过几年,徐家就开始被天子清算,若小主子人在徐家,怕是反而被牵连。” 话虽这么说,但这么些年,他一直知道徐皇后是被人害死的。 徐皇后的身后名,被燕氏皇族污蔑迫害,徐家被人覆灭,但凡有心之人,都明白谁才是那个忘恩负义,不知廉耻之人! 只是那人高坐于庙堂,九五之尊,封人先封口罢了。 有些事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听他这语气,傅嘉鱼莞尔一笑,也忆起自己曾经是被一个跳窗而入的漂亮小哥哥吓得一直哭。 宋氏最会哄她,拿捏孩子自有她一套手段。 她一个奶娃娃能懂什么,搂着她的脖子,被她哄得五迷三道的,还差点儿将吴伯伯也当做偷孩子的坏人。 “既然吴伯伯也觉得不错,那日后很多事还要劳烦吴伯伯帮衬我一些。我年纪小,很多事也不通,但我会学得很快。不过,吴伯伯不用担心,我既然做出支持废太子的决定,便不会将谢家置于危险境地,吴伯伯若相信我,我会带着谢氏,走向更耀眼的繁荣。” 她是看了话本的人,占尽先机。 知道燕珩定能夺回太子之位,因而心中没有任何犹豫和担心。 但吴伯伯不同,他如今撑着整个谢家,要为谢家考虑,所以前思后想,不能轻易下决定。 她在吴青柏面前半蹲下来,小手覆在他大掌里,扬起小脸,湿漉漉的眸子似温驯的鹿一般,却又无比坚韧,“吴伯伯,请您相信我,燕珩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吴青柏头一次在这小丫头脸上看见如此笃定的神情。 和年轻时候的谢迎很像。 那时谢迎刚替兄长出来做生意,也才十五六岁,意气风发,笑容明媚,身上有一股子毫不怕输的冲劲儿。 那种无法言喻的自信,让人忍不住就想追随她。 仿佛世间一切,只要有她在,就能马到功成。 吴青柏想到谢迎,缓缓露出一个笑,又心中悲痛,叹口气,“伯伯不是不答应小主子,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伯伯还需谨慎行事,也不能告诉族中其他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主子与国公府退婚的消息怕是也快瞒不住了,本还想着过段时日,带小主子回一趟宿州清江府谢家老宅,让小主子见一见谢家人,定下小主子继人一事,小主子现在这样一说,倒让伯伯有些为难。” 傅嘉鱼眼眸幽静,眼瞳大而幽幽,整张脸如瓷娃娃一般雪白。 她明白,谢氏现今还有三房在世。 娘亲是三房最小的女儿,大房二房还有几个姊妹和兄弟。 这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谢氏也不例外。 当年正因为她与卫国公府的姻亲关系,才叫谢家稳住了军心。 若没了这桩婚事,还不知谢家又是如何动荡,所以她才更要早做打算。 她笑着为吴青柏端上一杯热茶,“吴伯伯的能力我自然放心,我现在已经知道废太子乔装进了东京,等我找到他,便去见一见他,之后,我会随伯伯一同回宿州一趟。” 吴青柏一愣,“废太子……已在东京?” 傅嘉鱼点点头,“吴伯伯不用问我怎么知道废太子行踪,您只需相信,我永远不会欺骗您就是。” 吴青柏对傅嘉鱼是绝对信任和百分之百的宠爱,听到这话,这时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果然,那小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第111章 李佑的手笔 傅嘉鱼眉眼弯弯,“吴伯伯这话,可不像是夸奖。” 吴青柏笑道,“哈哈哈,吴伯伯的意思,小主子明白就好。” 他以为,有安氏在,废太子幽禁在墨城,只怕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冒着天大的危险潜回了东京城! 如此看来,徐家旧部势力残存,废太子起复只是时日问题,若谢氏当真能拉燕珩一把…… 将来的谢氏,与今时将不可同日而语! 傅嘉鱼瞧见吴伯伯俊脸上波澜起伏的神情,知道今日算是将吴伯伯说服了。 吴伯伯是聪明人,知道废太子对他们谢氏而言,乃是下一个倚靠。 娘亲去世以后,又没了徐皇后在朝中做后应。 谢氏行商,多年来被燕氏皇族明里暗里打压,早已有大不如前的兆头。 再这么坐吃山空下去,谢氏会渐渐变成一个任人拿捏的空壳,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安王的势力收编,成为朝廷的走狗。 这些事,都是这些天她自己一个人琢磨出来的。 她脑子笨,没经历过风浪,不如娘亲睿智,但她很努力的在脑中描绘出各家势力的分布,又结合话本里的世界观,琢磨出了对谢氏最好的一条路。 与吴青柏谈好谢氏助废太子的后续之后,傅嘉鱼又定好了回清江府的日子,就在春闱之后,等徐玄凌下了场,她带着他一道回去。 吴青柏眼眶微红,目露欣赏的看小主子一眼,无比感叹。 “难怪闻春那小子,就见过小主子一面,说什么也要跟着小主子你。如今看来啊,小主子身上果真有家主当年的魄力。” 傅嘉鱼这才想起闻春来,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有这一趟牢狱之灾。 “吴伯伯,他现在怎么样了?此事怕是李佑的手笔。” 吴青柏默了一下,笑道,“人还没死,被打了十杖,有骨气得很,怎么也不肯认罪。我花钱送了药进去,想必没什么大碍了,小主子放心,他们再从中作梗,也不敢随便杀人。” 傅嘉鱼越发愧疚,“那他什么时候能被救出来?” 吴青柏沉吟了一声,没直接回答,对傅嘉鱼意味深长一笑,“现在,吴伯伯觉得小主子扶持废太子一事极好了。” 傅嘉鱼心领神会,官商之间,一向微妙。 她与李家决裂,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出路,不然她迟早会被李佑和宋氏重新拿捏控制。 吴青柏见小丫头脸色紧绷,一脸担忧模样,拍了拍小主子肩头,轻笑道,“不过,别担心,小主子还未接手谢氏,没有经验和威望。等回了清江府,掌管了谢氏,小主子定会有更锦绣的前程,区区一个卫国公府,不算什么,这东京城里头,有的是人家可以制住他们。” 说起高门,傅嘉鱼登时想到了张娘子,“吴伯伯,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救闻春他们。” 吴青柏好奇,“哦?” 傅嘉鱼眯了眯漂亮的眼睛,“这件事,便交给我了。” 吴青柏也不多问,对傅嘉鱼总是充满了怜爱之心,感慨的笑了笑,“我们小主子长大了,小主子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吴伯伯做你的后盾。” 傅嘉鱼被吴青柏夸得脸颊微红,“好啦,吴伯伯,要留下来用饭么?” 吴青柏摆摆手,“不了,今日我再去一趟国公府,小主子你就不必去了,见了那些人也是污了你的眼。” 傅嘉鱼翘了翘唇角,从怀里取出一叠厚厚的册子,递给吴青柏,“我本来也没打算去。吴伯伯,昨日李佑让我今日去他府上送这些年谢氏送给国公府的金银器物册子,难得他主动应承我肯归还谢氏财物,不管是真是假,我们也要试上一试。我先前让月落姐姐整理了一些,后来又结合了吴伯伯给的,汇总成这本,您帮我带过去给李佑。” 吴青柏点点头,接过册子,搁下茶盏,站起身,“小主子既已经决定了要与李佑彻底断绝关系,日后不管如何,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一切有吴伯伯替小主子出面。” 傅嘉鱼眉目温柔,甜声道,“好,都听吴伯伯的。” 这乖巧懂事的声音,让吴青柏越发心疼。 他将册子翻开快速扫了几眼,看到那尊象征着帝王君权的九龙夔纹鼎,顿了顿,也没说什么,只将册子塞进怀里,取下挂在墙上的蓑衣重新披在身上。 他走到雨中,又回过头,沉黑的眼眸定定的看来,“这些东西,吴伯伯总会替小主子要回来的,小主子莫怕。” 傅嘉鱼立在门口迎风送他出去,弯起眉眼,“吴伯伯慢走。” 吴青柏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卫国公府的马车依旧停在徐家小院儿门口,几个小厮不知道跑去哪儿躲雨了,空荡荡的马车上车帘微微扬起,里面没人。 周嬷嬷也没再来了,想必昨日崔府一事,给宋氏造成了不少困扰。 现在的卫国公府,应该乱成一锅粥了罢? 傅嘉鱼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儿,一时又觉得很痛快。 她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想起昨日在万花楼,李晚珍还想帮她。 这位珍姐姐性子倒是不错,只是不爱说话,在宋氏面前沉默寡言,每次在惠和堂请安,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书里写她在老太君寿宴后去了一趟长信侯府探望长姐,之后便失了踪迹。 她虽不知具体缘由,可思来想去也觉得应当与李晚宁脱不了干系。 经过昨日一事,李晚宁自身难保,想必珍姐姐应该不会再失踪了罢。 她撑着伞回转进院中,隔着雨幕,看见月落倚在木头柱子上,一脸担忧。 “姑娘快进来,小心被雨淋了受了风寒。” 傅嘉鱼快步走到廊下,放下青竹伞,唇边扬起一个淡笑,“我哪有那么娇弱,对了,月落姐姐,张娘子是不是说过,她与长信侯府夫人有点儿交情?” 月落道,“是啊,姑娘怎么突然想起这茬儿?” 傅嘉鱼微微一笑,“李晚宁昨日犯了错,总该付出点儿代价不是。” 月落是个伶俐人,听到这儿便想到了什么,唇边带笑,“姑娘说的是,一会儿奴婢去张娘子院子里走走。” 第112章 叫她昭昭 傅嘉鱼沉吟一声,“还是我亲去吧,待下午,我做些糕点,亲自去一趟。” 主仆二人进了屋子,月落拿来干帕子替自家姑娘擦了擦淋湿的发尾,“好似在徐家小院这段日子里,姑娘身子骨强健了许多。” 傅嘉鱼脸上带笑,“是啊,不必穷思竭虑,少了郁结于心,吃得多了,身体自然也便好了。” 月落认真替她整理头发。 自家姑娘乌发柔顺,四散如藻,长得及腰,一大把乌压压的发尾,丝绸一般柔滑,看得人十分羡慕。 往年李晚烟是最嫉妒姑娘的。 有一年夏日里,姑娘在午睡,李晚烟不知突然发什么疯,持了把剪子,剪断了姑娘的头发,吓得姑娘哭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等世子归来,姑娘拿着被剪断的头发去求世子安慰,没想到,世子只是冷漠烦躁的皱了皱眉,让姑娘不用拿这种小事去烦他。 月落心尖泛疼,瞧了一眼坐在书案前凝神看书的小姑娘,有句话含在嘴里半天了,也不知该不该说。 傅嘉鱼顿了顿,侧过头,对月落道,“月落姐姐,你使人去国公府打听打听二房的消息,顺便也打探一下李晚宁在长信侯府怎么样了,不知侯夫人如何惩罚她,她再怎么说也是世子夫人,将来要做长信侯府的主母,昨日出了那样的事儿,没有交代说不过去。” 月落勾唇,笑道,“这件事奴婢省得,总不至于叫李晚宁昨日在崔府丢了那么大脸,却没了后续。” 傅嘉鱼垂眸,低声咕哝了几句,“其实我也不是想看她有多丢脸,我只是在想,她究竟在做什么,与二房的珍姐姐又有什么关系?她明明与珍姐姐关系也不好,总是叫珍姐姐去侯府探望,却是何故。” 月落没听清,弯下身子,靠近些,“姑娘,你在说什么?” 傅嘉鱼揪着娟秀的细眉,将手里的书卷合上,笑道,“没说什么,月落姐姐若打听到什么消息,一定要尽快告诉我。” 月落点头应下,出门吩咐了吴青柏安排在附近伺候的人,想了想,又亲自去了一趟宋神医家中。 傅嘉鱼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书案前,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那张白纸。 她虽什么也没写在纸上,眼前却出现了无数纷杂的记忆和画面。 这一年,现下看起来太平无事,其实,暗藏凶机。 夏末,晏河决堤,连淹下游数十城,几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到处疫病丛生。 刚入秋,休养生息已久的北戎兵强马壮,开始骚扰大炎边境,大炎内忧外患,两国战争一触而发,最可怜的便是和亲的长公主燕殊,在北戎王室被折磨了很多年,临到两国开战,还被拉上战场凌迟示众。 再加之,大炎境内各方势力异兵突起,流民起义,山贼占领城池,各地称王,还有朝廷重臣通敌卖国。 废太子在其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利用多方势力,围剿东京城,与安王明争暗斗。 她不太懂那些复杂的政治权谋,只知道,一旦晏河溃决,大战一起,到处就会缺粮食缺药材。 所以,买粮囤药养马,是她现在的重中之重。 趁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必须要抢夺先机。 再往后,天子身子日渐不济,越发沉迷炼丹修仙,想要得到长生不老的神药。 高坐在神宫里的苏梦池修建归一楼,便是承诺了天子,利用此仙楼,达到望仙归一,承受天命的目的。 归一楼的修建由数十位得道高人一同绘制图纸,暗合五行八卦之术,又从大炎各地送来镇邪宝物,置于楼中,修建成功后,可与天上的神仙相通。 因而这座楼耗资巨大,宋氏为了工部的卫国公主动揽下大半出资。 先前她还在府内,便已经替宋氏出了五十万两雪花白银。 现在还剩下一百万两,她不可能再当这个冤大头。 傅嘉鱼若有所思,淡然提笔,浓墨落纸,在上面依次写下,“钱”“粮”“兵”三个大字。 落笔完成,窗外凉风微拂。 雨水滴答,顺着屋檐落下。 她搁下笔,望着纸上三个大字,默然不语。 …… 春风巷,李宅。 李佑醉了一夜,到下午才悠悠醒转。 耳旁是女子压抑的咳嗽声,鼻端是惯常那股子淡淡的药味儿。 窗外落了雨,树影婆娑,芭蕉声响,丝丝缕缕的寒气从窗格间渗进来。 他昏昏沉沉睁开眼,拖着疲惫的身子靠在青缎靠背引枕上,捏了捏眉心,转头看见江氏蜷缩着瘦弱的身子睡在大床内侧,伶仃单薄的身影十分可怜。 他习惯性伸出大手,想将她搂进怀里。 却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浮起傅嘉鱼昨日倔强发红的眼眶,又生生僵住了动作。 江畔月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响动,颤了颤睫毛,掀开眼帘,坐起身来。 她身上穿得少,只有一件性感的白色中衣,衣带不知被谁解了一半,松松垮垮,随着她的动作,露出大片青红斑驳的肌肤。 她脸色憔悴,嘴唇泛白,脸颊上两片诱人的红晕,美眸里氤氲着无边春水。 这副被人蹂躏后的模样,看起来,昨夜有些凶残。 李佑脸色冷峻,精致眉眼在昏暗的床帏间显得越发冷酷逼人。 “昨夜……” “世子昨夜喝醉了,现在感觉如何。” 女子声音温柔,懂事。 李佑皱了皱眉,头疼得厉害。 他好像是喝了很多,后来摇摇晃晃被朱方带到了春风巷,进了院子,看见病弱西子一般的江畔月,一瞬间眸深如雾,竟将她看作了傅嘉鱼。 他心痛如绞,盯着那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身影的小姑娘,到底没忍住,心头炙热难耐,直接将她抱进怀里进了屋。 半夜将她折磨了半宿,心里那抹不甘才松快了些。 如今回忆起昨夜的疯狂,他一脸无奈,“阿月,昨夜的事,对不住。” 江畔月身子还疼,想起他昨夜抱着她,一次又一次,却一声一声叫她昭昭,心脏便难受得厉害。 第113章 怀不上孩子 她苦涩一笑,纤手拢了香肩上的衣襟,将自己裹紧,不在意的说,“世子不用担心,我没事,平素都是如此,如今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李佑神色愈冷,大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你去哪儿。” 江畔月满腹心酸,面上却笑得很温柔,“我去给世子端醒酒汤,一早便吩咐玉人煮好了。” 李佑放开手,没察觉出异常。 江畔月艰难的下了床,双腿间撕扯一般。 也不知昨夜傅家那位姑娘究竟怎么伤到了他,他一回来便像一头吃不饱的猛兽似的,弄得她那里痛不堪言。 她咬住下唇,额上一层冷汗,好容易才忍了忍,往门外走去。 望着女子柔弱单薄的背影,李佑心中五味陈杂,一双凤眸沉得仿佛深渊。 他想起今日傅嘉鱼会来府上,烦躁的抵了抵眉心,从床上下来,随手拿了衣服穿在身上。 大床上一片狼藉,可见他动作粗鲁蛮横,怕是伤到了她。 她身子最是娇嫩,不知现在还疼不疼。 他本想留下来先给她上了药再走不迟,可傅嘉鱼那双清凌凌的双眼总是在他眼前晃悠,让他静不下心来。 他敛了敛深眸,捡起玉带,束在腰上。 江畔月端着醒酒汤进来,看见男人要走,眼底多了一抹酸涩的泪光。 不过她一贯清楚自己外室的身份,不敢随意奢求些什么,垂下眸子,将泪水逼进眼眶里,扬起一个善解人意的浅笑,“世子现在要走?” 男人声线微淡,“嗯,回府有事。” 江畔月想,世子这样急,可能是为了回去见那位傅姑娘。 他昨晚一夜睡得不安稳,完事儿后也没精力去沐浴,躺在床上闭着眼,嘴里迷迷糊糊的说着“昭昭,明日你一定要亲自来见我”“你一定要来”“我舍不得你”之类的话。 她半夜难眠,守在男人身边伺候,听他嘴里都是昭昭,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攥住,疼痛难忍。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呢? 她只不过是罪臣之女,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室罢了。 他愿意救她出苦海,愿意收留她在这方小院,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将来,他这位尊贵的国公府世子,总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做正妻。 不管是不是傅姑娘,她都没有立场吃醋。 “外面冷,世子多穿些,小心莫要受了风寒。” 她没阻拦男人,递过醒酒汤,转身进屋,取了件不薄不厚的披风来替他披上。 李佑垂眸,视线落在女子泛红的鼻尖,“阿月,你总是这样懂事。” 江畔月自嘲一笑,替他系上衣带,小手恋恋不舍的放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那世子喜欢我的懂事吗?” 李佑大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用力贴近自己,“昨夜是我不对,将你欺负得狠了,一会儿让玉人进来替你擦擦药,下午好好休息,你身子弱,别再让自己生病。” 江畔月难为情的红了脸,“我真的没事儿。” 李佑见她羞涩,心情好了些,将她搂进怀里,吻了吻她柔嫩的脸颊,“你不必在意一个世子夫人的位子,春风巷的宅子,我永远替你留着。” 江畔月身子微僵,“世子此话何意。” 李佑道,“傅氏是母亲为我亲订下的未婚妻,我不能不要她。” 江畔月心中苦涩,扬起双眸看向男人淡漠的俊脸。 很想问一句,那我呢? “阿月。” 男人清越动人的声响落在耳畔。 江畔月晃了晃神,喉咙涩涩,冷风吹得她眼眶通红。 她没让眼泪在男人眼前落下来,笑了笑,声音轻得仿佛一团风吹即散的烟。 “世子放心,阿月什么都懂。世子快回去吧,这里的事不用操心,阿月会好好照顾自己。” 李佑很喜欢江氏的温柔小意,自从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她便一心一意依赖自己。 她是江太傅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每与她谈论诗词歌赋,他会发现她才华不输给男儿半分。 那时,他有了她,便再也瞧不上什么都不懂的傅嘉鱼。 每次回府,看见只会儿女情长只懂得做饭煲汤来讨他欢心的傅嘉鱼,心里便不悦,只恨不得早日甩开那个蠢笨的跟屁虫。 这两年,江氏给了他不少安慰。 他对江氏的情,也日渐加深,只是江氏终归是罪臣之女,不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妻。 傅嘉鱼虽也是个商女,却身怀谢氏巨富。 他娶了她,得到她的钥匙,便能拿下谢氏的财库。 到那时,卫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会更上一层楼。 更何况,他与傅嘉鱼从小一起长大,若说半点儿情意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她生得比江氏还要美,只是年纪太小,一团孩子气,身上缺少了一些江氏身上成熟女子的韵味儿,却又有着独一无二的少女清甜。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可能放弃傅嘉鱼不要。 李佑离开后,江畔月伶仃的立在廊下,犹如风中落叶,摇摇欲坠。 她盯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眨一眨眼,就会落下泪来。 玉人拿了披风过来,心疼的说,“姑娘何苦在这儿守着,外面冷得紧,去屋子里坐吧。” 江畔月心酸得厉害,笑容发苦,“我哪有那么弱呐。” 玉人抿了抿唇。 最近卫国公府那些事,外面都传疯了。 傅家那位已经与国公府断了干系,可世子还是没能将姑娘带进国公府过明路,给姑娘一个名分。 这么多年,姑娘一心一意伺候世子,从未奢求过什么。 可堂堂太傅之女,怎么能一直给人做外室呢? 世子曾经答应的,换个身份,给姑娘一个家,难道都是谎言么? 玉人眼眶红红的,满腹委屈,“姑娘总是为世子着想,可世子呢。” 江畔月苍白一笑,心脏微微抽疼,小手搭在玉人的手上,缓缓往屋子里走,“我说过不在乎身份,便不在乎身份。以后,你也不要在世子面前提什么身份的话,不然,不要怪我不念主仆情分。” 玉人听了,眼泪簌簌落下,抬眸打量自家姑娘惨白的小脸,越发心疼,“奴婢只是觉得,姑娘的身子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世子每回来,姑娘便要喝一回避子汤……姑娘身子本就根基差,再这样下去,只怕日后真的怀不上孩子。” 江畔月神情木然,闻言顿了顿。 第114章 她人呢! 她本就瘦弱的身影,在冷风中越发孱弱。 她想起自己曾经玩笑说想要个孩子,李佑却突然冷漠的俊脸。 她能感觉出来,他不想要孩子,于是随口说了句玩笑,便当着他冰冷的面庞,将避子汤喝了个一干二净,那时,他眼神才温柔了几分。 既然他不想要孩子,她又何苦将一个苦命的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来受折磨? 所以,在之后的每一次,不必他提醒,她都会主动让玉人熬好避子汤。 事后,一碗不落的喝了下去。 那汤药药性极寒,吃了半年,她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了。 大夫早就提醒过她,让她注意节制,最好不要随便喝药,否则,日后会终生不孕。 李佑不是不知道她身体不好,也知道这药的遗症,可他每回来,总会忍不住碰她…… 碰了她,就要吃药。 如此循环往复,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李佑究竟在不在乎她。 “姑娘……那今日这药还喝吗?”玉人怯生生的问。 江畔月喉咙好似被刀割一般,她深吸一口气,痛得眼角发红,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道,“不喝了……” 玉人眸光一亮,还想说什么。 江畔月却已经进了屋子。 玉人着急在门口跺了跺脚,生怕姑娘伤心过度又坏了身子。 不过,今日姑娘不肯喝药已是很大的进步了。 若姑娘能怀上世子的孩子,那离姑娘踏进国公府,便指日可待。 玉人有些高兴,抹了抹眼泪,赶紧去厨房给姑娘炖补汤。 …… 李佑急匆匆回到国公府,眉眼带笑,大步流星往惠和堂走去。 一进院中,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个吴青柏,坐在楠木交椅上云淡风轻饮茶,根本没有傅嘉鱼的身影,登时脸色一冷。 宋氏扶额,坐在罗汉床上,一脸焦头烂额。 李佑皱了皱眉,走进堂中,“吴伯伯。” 吴青柏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欸,当不起世子这声伯伯,世子还是叫我一声吴掌事的好。” 李佑眉心浮起一抹躁,见吴青柏目色犀利,泛着冷意的模样,倒也没跟他对着来,“昭昭年幼,与我闹了点儿矛盾,吴伯伯何必跟我们孩子计较。” 吴青柏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世子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听说世子去年秋闱中了个经魁,说明脑子没问题啊,怎么这么简单的事就是想不清楚?我们家小主子,根本没跟你们卫国公府闹脾气,她已经跟徐公子成了婚,是别人的妻子,与你李世子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 李佑猛地攥紧拳头,眸光变冷,“吴掌事!” 吴青柏是久经商场之人,自然不会傻到当面得罪李佑。 他淡笑一声,从怀里掏出那本厚厚的册子,递到李佑跟前,“这是我家小主子托我带来的财物册子,还请世子早日兑现承诺。” 李佑面色微滞,“她人呢?我说过,必须要她亲自前来,我才——” 宋氏不胜其烦的捏了捏眉心,喝住李佑,“佑儿!你胡说什么?我们国公府什么时候说过要还东西给昭昭的话?” 吴青柏眼神冷下去,转身看一眼宋氏,笑道,“李夫人真是好有意思,难不成,国公府还要继续厚着脸皮霸占着我家小主子的钱财不成?” 宋氏呵笑道,“吴掌事说笑了,当年我与阿迎也是交付过性命的好姐妹,所以才定下了佑儿与昭昭的婚事。如今是昭昭不懂事,与外男私通,无媒苟合,怎么反而怪在我国公府头上?” 吴青柏差点儿被气笑了,“宋雨霖,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 什么交付过性命,分明是阿迎当初为了救宋氏差点儿丢了性命! 如今宋氏却这样糟践阿迎的女儿! 宋氏冷笑道,“我并非厚颜无耻,只是昭昭是我一手养大的,她的性子我最了解。若不是有你在从中挑拨我们母女关系,昭昭怎么会不肯回国公府?她的那些东西,在多年前她就已经说过了,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奉献给我这个做母亲的。我不肯收下,她还要哭着闹着求我。如今她又反过来向我伸手讨要,说出去,你问问整个东京城,谁家做孩子的能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儿来?” 吴青柏如今才明白,宋氏究竟给小主子带来了什么伤害。 他们不会明着欺负小主子,只是故意将小主子养得那般小心翼翼,软糯可欺。 不许小主子读书识字,为的就是将小主子养成一个废物,好让他们掌控。 难怪小主子从国公府逃出来,连面都不肯见宋氏,半点儿分辨也不曾。 这个宋氏,真是无理取闹,巧言令色,自以为是,心安理得! “好啊,既然李夫人不肯给,那世子怎么说?” 李佑薄唇紧抿,凤眸中凝聚着可怕的怒火,咬牙道,“我要见她。” “呵。”吴青柏觉得,事到如今再给国公府留情面他的名字就倒着写! 他面无表情,直接将册子扔到李佑脚下,“小主子并不缺这点儿东西,只是,小主子的东西,随便给旁人也就罢了,给你李家,却是脏了谢家的门楣。世子若但凡有点儿尊严,便不该霸占着前未婚妻的财物,叫人无端发笑。” 他着重点了前未婚妻四个字,冷眸直直盯着李佑阴沉的面庞,希望他能懂点儿事。 李佑心酸难忍,大袖底下,死死攥着拳头,“她人呢?” 吴青柏嫌恶道,“自然在徐公子家中。” 李佑勾起唇角,冷笑,“她为什么不来?” 吴青柏目光冷冽,“世子不会觉得,小主子还想见你吧?小主子如今是有夫之妇,不太方便见世子,有什么话,世子可以让我带回。” 李佑心脏狠狠一缩,僵立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眼眶猩红,“我见不到她,绝不会还她的东西。你带话回去,让她来见我。否则,我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儿来。” 吴青柏皱着眉笑了笑,压住心底火气,“卑鄙无耻的小人,配不得我家小主子。” 李佑冷笑,“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只要你不怕谢氏商铺在东京永无宁日,便可以让昭昭继续当这个缩头乌龟。” 第115章 下作手段 吴青柏敛眉,负手转身,“册子留下了,我不日来取小主子之物,如若世子不肯给,谢家也自有谢家的办法!” 说罢,阔步出了惠和堂大门。 宋氏走到堂中,捡起地上的册子,唇边泛起一个笑来,“九龙夔纹鼎他们也敢要,这是要谋反呐。” 李佑目光阴鸷,长睫微颤,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宋氏这时察觉出儿子的不对劲儿,“佑儿,你怎么了?” 李佑苦笑一声,沉声道,“昭昭将身子给姓徐的了。” 宋氏一怔,“她怎么会?” 李佑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胸口里醋意泛疼,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是如此在乎傅嘉鱼的清白,“她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懂,恐怕是被姓徐的骗了身子,我必须赶快将她带回来,否则,她若怀上孩子,一切都晚了。” 一想起他的小姑娘在别的男人怀里软语承欢。 那画面便刺激得他心脏抽疼,心底戾气勃发! 他转身想走,宋氏一把拉住他。 “你要去干什么?跪着求她回来?她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堂堂一个国公府世子去求她?佑儿!你清醒一点!这些都是她的手段!她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将身子给别人?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一个守宫砂而已,多的是法子弄掉!” 李佑神情恍惚,“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宋氏心底烦躁,见儿子对傅嘉鱼这般不舍,心头怒火更甚,“傅嘉鱼胆小如鼠,断不会轻易与男子苟合,母亲敢发誓,这定是她刺激你上当的计谋!” 李佑心弦一松,“那我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肯回国公府?” 宋氏松开儿子的手,嗤笑一声,“想要她回来还不简单。” 李佑凝眉,一脸疑惑。 宋氏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眯了眯眼睛,“以前我们都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其实,要对付一个女子,很简单。” 李佑视线往她手里的锦盒看去。 宋氏笑道,“这药名叫阴阳和合散,只要这么一包,就能让她对你死心塌地。” 李佑皱紧眉心,“母亲要对昭昭使这种下作手段?” 宋氏瞥他一眼,不悦的冷笑,“难不成,你想让我去给她下跪?” 李佑面容冷峻,眼底寒意逼人。 他一把将锦盒推开,烦躁道,“我不会对她使这种手段,我要她真心实意跟着我。” 宋氏怒其不争,“佑儿你糊涂!” 李佑唇边泛起冷笑,他目光悠远,望了望窗外的冷雨,“不日便是春闱,我要好好考试,到时好好压那徐玄凌一头,让她明白,谁才是值得她喜欢的男人。” 听到这话,宋氏又松了口气,笑道,“这才是对的,到那时你中了进士,有了功名,傅嘉鱼怕是还要求着回来要你娶她。好男儿就应志在功名,而不是儿女情长,佑儿,以你的才华,还比不得她那个丑夫?既然佑儿决心已定,那此事,便放到春闱之后再说不迟。” “嗯。” 李佑忆起昨日傅嘉鱼对他冷淡疏离的目光,心中总是不安。 不过,他自诩正人君子,做不出给傅嘉鱼下药的事。 他心知小姑娘往日里最喜欢陪在他身边看他读书写字的模样。 想来,只要他考中进士,名冠东京,将那徐玄凌狠狠的比下去,她定会回心转意。 …… 徐家小院,细雨霏霏,天色黯淡。 傅嘉鱼拎着糕点去了一趟张娘子院中。 张娘子应承下来,说是会去长信侯府一趟。 回到书房,听完吴青柏的话,她面色很平静,李佑出尔反尔也在意料之中。 小手翻开账册,一行行看下来,傅嘉鱼心情越发激动,对谢氏在东京的商铺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原来,东京的这些铺子,只是娘亲商业帝国的小小一隅! 娘亲的广阔世界,在西北丝路,在南海商域,已经远远超出了大炎的地界! 卫国公府那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这些马场,矿产,茶盐瓷器和丝绸来说,当真是九牛一毛了。 吴青柏依旧端着茶盏,呷了一口热茶,叹道,“看样子,卫国公府是铁了心不肯归还小主子的东西了,真没想到李佑也不是个东西,当初伯伯真是看走眼了。” 傅嘉鱼头也没抬,视线依旧在账册上,“伯伯不必生气,为了李佑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吴青柏笑道,“不过,来日方长,你伯伯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傅嘉鱼自然相信吴青柏,“嗯。” 吴青柏道,“对了,伯伯这些日子多派些人手来保护小主子,徐姑爷出门身边也要安排几个人手暗中保护,否则,李佑那厮要是真发了疯,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儿,钱是小事儿,小主子和姑爷的安危才是大事儿。” “至于小主子说的屯粮一事,我即日就去办,不过东京咱们的势力不多,也不好大张旗鼓买卖粮草以免引起官府注意,可以先屯上一小部分,等回了宿州,再好好屯上一个仓。” “我们谢家在南方洞庭湖旁本就有一个马场,既然小主子还想要马,那就在小主子说的西北玉门关下的朗日草原再买上一个马场,不过那里距离北戎很近,容易起战事。若起了战事,咱们倒是能大赚一笔。但是官府一向都在北方草原上养战马,小主子是怎么想的,去朗日草原养马?” 傅嘉鱼心中自有计较,纤手将账册合上,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翘起唇角,“吴伯伯,夫君该回来了,你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小姑娘双眸清澈,笑起来灵气逼人,让人无法拒绝。 吴青柏无奈一笑,“好好好。” 若不是这徐家小院左右邻舍不肯搬走,他都想花钱将两面院落都买下来,再与徐家打通连在一起,重新修建一座奢华的庭院,与小主子住在一处。 只可惜,这两边的邻居当真是跟木桩子似的,不管他出多少钱,都不肯搬离,穷巷贫民不爱钱,也真是奇怪。 第116章 也不是,没有办法 疏星和莫雨收拾好了桌子。 今日的莫雨看起来心情特别好,从早到晚,眉梢上的笑都没下来过,一双眼恨不得黏在疏星身上。 吴青柏闲着无事,也去厨房帮忙,几个人不分主仆,皆在忙碌,乐融融的。 莫雨都忍不住称赞吴青柏没有架子,吴青柏赞莫雨一身力气,互相吹捧。 傅嘉鱼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里的热闹,拿了把伞,冒雨出门去接人。 昨夜孟之微带着兰翎卫在巷子里大动干戈,闹得人心惶惶的。 今夜街上行人早早没了踪影,食肆商铺都已经关了门。 她远远瞧着雨雾中前来一个人影,听见那熟悉的咳嗽声,便笑着跑上前去。 “夫君怎的这时候才回来?” 天都快黑完了。 男人身影颀长,一袭青竹长袍,身上穿着厚厚的披风。 他刚扬起油布伞,那道柔软的身子已轻轻撞进了他怀中。 他抬手将人抱个满怀,压在心头的千愁万绪一瞬间消失无踪,“下着雨,昭昭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 “唔,我想你,就来了。” “这才离开多久,为夫不过才出门半日而已。” 傅嘉鱼仰头,双眸清亮,夜色下男人神色看不真切,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宠溺,“真的才半日吗?我怎么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了。” 听着小姑娘软糯的声音,男人笑得无奈,“咳咳,快进来,别受了风。” 傅嘉鱼小脸在他怀里蹭了蹭,收了伞,乖巧的躲在男人的大伞下。 男人下意识将伞往她身上偏斜。 那些雨,一滴也没落在她身上,反倒是淋了他一身。 她有些后悔,便想撑开自己手里的伞,与他各走各走的。 男人却用大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目色深邃,“昭昭,就这样,不必分开,我觉得很好。”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有闲情雅致的与人在雨中漫步。 傅嘉鱼是第一个陪他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人。 他竟有些舍不得此刻的悠闲。 傅嘉鱼心中微动,身子贴着男人的地方好似有火在灼烧。 她脸颊泛起两片红晕,一声不吭的走在他身边。 燕珩从前不近女色,又忙于政务,心中装的是天下百姓,后来装的是徐家的灭族之仇。 如今腾挪一地出来,装入这么一个小巧可爱的姑娘家,让他沉寂许久的心湖,多了一丝难得的温暖。 路上水坑极多,街道两旁零星挂着几盏孤灯,光线很暗,却很温柔。 傅嘉鱼提着裙摆,走得小心翼翼,知道徐公子不爱主动说话,便自己找话来说。 “夫君,那件事,我已经和吴伯伯说好了。” 燕珩眉目微敛,心知肚明小姑娘说的是何事。 两人皆未说开,怕的是小巷之中,隔墙有耳。 傅嘉鱼又道,“只是可惜了,我见不到他人,他一个人乔装入城,此刻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是我能找到他见上一面就好了。” 燕珩心里一咯噔,猛地顿住步子,“他已经乔装入城?” 昭昭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她一个闺阁女子,才出国公府,最近又都在徐家小院与傅家转悠。 这等隐秘之事,是如何传到她这里的? 难道是吴青柏? 燕珩心神微紧,眼神瞬间一冷,也跟着黑沉下来。 傅嘉鱼随着他的动作停下来,侧过头,扬眸见男人脸色莫名诡异。 “夫君,怎么了?” 燕珩飞快反应过来,大手紧紧攥住小姑娘的手,定了定心神,问,“昭昭是如何知道他潜入东京的消息?这不是一件小事。” 傅嘉鱼不准备瞒着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凑到他耳边,踮起脚尖,神秘兮兮道,“夫君莫害怕,我找吴伯伯暗中查出的一点儿线索。” 燕珩挑起眉梢,意味深长道,“吴伯伯的人手,还能查到他的踪迹?” 傅嘉鱼笑道,“怎么不能?有钱能使磨推鬼,墨城又不大,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便能查出端倪。” 小姑娘语气轻快,在她看来,打听废太子的消息是一件极简单容易的事。 可正因如此,才叫燕珩心神大震。 若吴青柏都能随便查到他的踪迹,那安氏岂不是更容易知道他的消息? 他辛苦经营七年之久,暗夜蛰伏,无数人身家性命系于他一身,好不容易才安置了一个替身留在墨城,自己潜入东京。 一路上,但凡发现他身份的安王刺客,都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 为什么,他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难道他手底下出了叛徒? 他微微侧头,深不可测的眸光,重若千钧的落在女子玉白的侧脸上,“昭昭,他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我和吴伯伯。” 傅嘉鱼眨眨眼,突然感觉到一阵压迫性极强的寒意。 她试探性一问,“夫君……你有没有法子能找到他?” 燕珩喉头滚了滚,淅淅沥沥的雨雾中,一双桃花眸格外的黑。 傅嘉鱼被他沉酽的眼神看得心头跳了一跳,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从心底迅速攀爬起来。 她下意识想往后退。 却又被男人长臂搂住纤腰,动弹不得。 冰冷的雨落在她脸颊上,她一个激灵,往他怀里缩了缩,扯唇浅笑,“是我太着急了,夫君与废太子从无交集,哪有法子能找到他。” 那么问,也不过是情急之下转移话题而已。 她想过从程令仪入手,从黄暮秋入手,从失踪的霜晨月身上入手。 却从未将找寻废太子的希望寄托在徐公子身上。 燕珩用力将人抱在怀里护着,顿了顿,薄唇紧抿,突然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 这下,轮到傅嘉鱼震惊了。 “夫君这话什么意思?” 燕珩眉心紧皱,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并不想将傅嘉鱼拉进自己这条看不见光的深渊来。 今日去留春堂,与东京徐氏旧部据点驻守的众人商议。 部下大多数人都持赞同意见。 毕竟谢氏财库财力雄厚,若得谢氏拥护,他们暗中筹谋的很多事便能事半功倍。 只是……他的小姑娘一旦上了他这条风雨不定的船,再想下去,便难了。 而他又能给她怎样的前程? 第117章 保住李晚宁 他不忍心将她拉入这个无尽的旋涡里。 他这条命,只为复仇而生,一旦复仇成功,他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傅嘉鱼能察觉出他内心的纠结。 她飞快眨了眨眼,晶莹的雨珠落在她眼尾上,顺着粉嫩的肌肤往下滑。 她干脆站直身子,用力拉住他的拇指,安静的弯起一个笑容,与男人在雨中对视,“我知道夫君聪明,若夫君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跟我直说。我不怕困难,也不怕办不到,凡是能用得上钱的地方,我也绝不吝啬。” 她想过去找程令仪。 毕竟她是话本中第一个发现废太子踪迹的女子。 可自将军崖一役后,程家踩着废太子上位,与废太子反目成仇。 程令仪虽心悦废太子,一心一意站在废太子这一方,但终究抵挡不过程家其他人对废太子的恨意。 她不敢掉以轻心随意去寻她,万一泄露了燕珩的行踪,反而是将他置于危险之地。 傅嘉鱼满心纠结,脑子里无数个法子,空有钱财无数,就是没有使劲儿的地方。 燕珩亦抿唇不语,一脸凝重。 傅嘉鱼静静的等待着,望向男人带着水汽的眉眼,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急,一切等夫君下场考试之后再说也不迟。” 燕珩定定的凝着小姑娘善解人意的笑脸,苍白的脸色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好,到那时,我定替昭昭想法子。” 他喉咙发痒,忍不住狠咳了几声,咳得薄唇失了血色。 “怎的又开始咳了?夫君是不是忘了喝药?” 傅嘉鱼哪还有心思问他见废太子的法子,忙扶着他往徐家小院方向走去。 屋檐下,雨帘如幕,古朴的木质窗棂映着灯光。 屋子里几道人影谈笑风生,热闹不减。 寒意随风钻进人衣襟里,傅嘉鱼缩了缩脖子,俏丽无双的小脸微微扬起,“这雨越来越大了,夫君,我们赶紧进屋去吧,吴伯伯他们还等着我们一起吃饭呢。” 燕珩在小姑娘的拉扯下穿过院子,有些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吴青柏在廊下热情的招呼他进去用饭,“玄凌,今日怎的忙到现在。” 他笑着应对了几句,“几个年幼的学生太调皮。” 吴青柏没怀疑什么,侧过身让他进花厅,见他发髻上沾染着水汽,“先去换衣裳,小心着了风寒,别让小主子心疼。” 花厅里,热气腾腾一桌子好菜。 燕珩扫过那桌子美食,沉默的点了点头,随后拉着小姑娘进了主屋。 过了一会儿,两人皆换了干净的衣衫回来。 恰好,月落收了伞,嘴角含笑,站在门口拂去衣服上的寒气,“哎呀,奴婢回来得正是时候。” 傅嘉鱼高兴的朝她招手,“月落姐姐,快过来一块儿用膳。” 月落从外头走进来,见莫雨疏星都挨着几个主子坐在桌旁,也不客气,笑着坐下。 在国公府里,傅嘉鱼本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尤其是与宋氏一道用膳时,几乎上都在伺候宋氏,宋氏不说话,她是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她垮着脸时,她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宋氏又是个极会阴阳怪气的主儿,但凡在惠和堂用膳,她的胃口就没有好过。 每次都要回濯缨阁再吃一回才能填饱肚子。 如今,她信赖的人都在身边,大家又难得聚在一处,索性就热闹些,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吃就吃,并未拘束。 “月落姐姐今日出去打探的消息怎么样了?” 月落夹了一筷子热豆腐,含在嘴里暖了暖,叹口气,道,“姑娘,怕是我们这招没能伤着那位大姑娘。” 疏星猛地抬起头,满脸不解,“为什么啊,大姑娘丢脸都丢成那样了,难不成长信侯夫人还能原谅她不成?” 傅嘉鱼并不意外,笑容淡淡,“月落姐姐仔细说说。” 月落倒是沉稳,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悉数讲了讲,“大姑娘被长信侯夫人带回府里后,便被罚去跪了宋家祠堂。宋氏连夜去了一趟长信侯府,漏夜才回。之后,长信侯夫人亲自从大姑娘院儿里选了个丫头背了锅,说是那龟鹤玉雕是那丫头偷龙转凤故意陷害,为的就是嫉妒少夫人,想爬小侯爷的床,才让大姑娘在崔家闹出这么一桩笑话来。侯夫人亲自挑了尊新的玉雕,已经送到崔家去了,又亲自向老太君赔了罪。老太君虽然厌恶大姑娘在寿宴上闹的那一出,可侯夫人亲给的台阶,她也就顺着下了,因而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吴青柏和燕珩都没说话。 后宅里的事儿,他们男人一向不太插手。 燕珩自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虽知道女子之间勾心斗角不输前朝斗争,却也只是静静的听着。 傅嘉鱼长睫微垂,“李晚宁是长信侯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少夫人,长信侯夫人替她粉饰太平,保她一局,也无可厚非。” 她其实也料到了,要让李晚宁这么快便万劫不复是不可能的。 她是卫国公府尊贵的嫡长女,嫁给宋云峥时,她还在国公府,替她填了好几十抬嫁妆。 她带着那些金银细软,楠木家具,风风光光嫁进长信侯府,这些年也没少用她的银子帮补侯府。 长信侯夫人又是个极重脸面之人,就算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也会选择保下李晚宁。 不过,李晚宁出了这么一桩丑事,还想在长信侯夫人手底下过得舒坦是不可能的了。 除非,她能尽快为宋云峥生下子嗣。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晚宁已经年过二十五,肚子却仍旧没有动静。 书里写宋云峥已经多年不曾进她屋子,她又该怎么应对? 月落笑道,“奴婢瞧着侯夫人是不肯让小侯爷休了大姑娘的。不过也没什么,大姑娘名声已毁,怕是日后连门都不敢出,这东京那些富贵人家的大妇姑娘们,哪个不是人精?大姑娘理所当然的用姑娘的钱去讨好侯府,终究会遭到报应反噬。我们来日方长。” 疏星努了努唇,“奴婢真是不明白,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侯府还不肯休了大姑娘,究竟是为什么。” 疏星不懂的东西,傅嘉鱼却了然于胸。 第118章 不会,怀上了吧! 她嫣然一笑,放下筷子,叹口气道,“还能为什么,为的是卫国公府的前程罢了,你们别忘了,卫国公府还有一个前途无量的世子李佑。” 李佑是《外室娇》的大男主,非但有锦绣前程,将来还能超过苏梦池与安王,位高权重,位极人臣。 李烨死后,他承袭了卫国公府的爵位,让本是花架子的卫国公府成了有实权的一方勋贵。 那时候,全东京谁不想巴结李家? 长信侯夫人聪敏善谋,才会将目光放得长远,并不会因为这件事当真得罪了李家,反而会用此事来拿捏住宋氏和李晚宁的喉咙,一辈子将她们母女二人攥在自己手心里。 这才是聪明人的手段和做法。 而长信侯府小侯爷宋云峥淡泊名利,不慕荣华,不贪权势,现在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兵部小主事。 虽有侯府祖宗的荫庇在,也不算落魄,可比起李佑来说,宋云峥到底缺了些野心。 侯夫人为侯府打算,也没有什么大错。 不过,宋云峥此人……也不是当真没有野心。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话本里有一个番外是独独属于宋云峥的,他只是伪装得比谁都好。 只可惜,与她自己没有关系的剧情,她都看得极为模糊。 只隐约记得,废太子成功登基后,朝堂之中,宋云峥一身二品官服,分明站在前头。 从卫国公府离开后,傅嘉鱼想得越来越开。 和权贵高门斗,靠一腔勇气是不够的。 李晚宁今日能逃过一劫,还有他日,还有一直怀不上孩子的痛。 月落从前是跟着谢迎的,对这些高门大户里的面子功夫,心里一向门儿清,也并不意外。 她只是担心小主子心里失望,笑着安抚道,“姑娘莫担心,咱们先让她们得意一阵子,等他们没了谢家的钱,看他们还能耀武扬威几时。” 傅嘉鱼弯起唇角,替月落夹了一块熏肉,“月落姐姐今日辛苦了,多吃点儿。” 月落感动道,“谢谢姑娘。” 傅嘉鱼吃了几口,便没什么胃口的落了筷子。 她已经能想象李晚宁从宋家祠堂出来时得意的嘴脸。 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痛快。 可此时此刻,她也没办法压李晚宁一头。 在这世家云集的东京,权势大过天。 正如她们嘲笑她的,她一介商女,凭什么与权贵抗衡? 他们要强占她谢家的东西,她又怎能要得回来? 但那都是她娘亲用命赚来的泼天富贵,凭什么被他们白白霸占,做他李家的登云梯? …… 用完晚膳回主屋。 傅嘉鱼沐浴完,一个人坐在铜镜前发呆。 屋中灯光昏暗,一抹昏黄的光晕散落在女子绝美的脸颊上,让她眼底的湿润看起来越发楚楚可怜。 月落担心的走上前去,关切的问,“姑娘在想什么?可是心里不舒坦了?” 傅嘉鱼回过神来,笑道,“哪有。” 不舒坦只是一时的,李家还不值得她大费心思,李晚宁还会有报应。 她只是在想,李晚珍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失踪。 “对了,月落姐姐,珍姐姐的消息怎么样?” 月落拿过一把桃木梳,替她梳头发,柔声道,“二房那边倒是很安静,王氏一向低调,如无要事,鲜少出门。只是听说王氏身子不太爽利,用补药养着,奴婢打听了一下,也没打听出是什么病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珍姑娘每日都会去惠和堂请安,近日宋氏心情不好,免了几个姑娘的晨昏定省,珍姑娘从崔家回去之后,便只留在自己院儿中,并不出去。奴婢已经托人将姑娘的话带给珍姑娘了,让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听大姑娘的,近日都不要出府。” 傅嘉鱼隐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月落说完,垂视着身前貌若天仙的女子,从袖中取出一盒丸药,递到傅嘉鱼眼前,“姑娘,这是奴婢自作主张去宋神医那里拿的。” 傅嘉鱼奇怪的看了一眼盒子,又看向月落,“月落姐姐,这是什么药?” 月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提醒一下姑娘,小心翼翼道,“姑娘,这是避子丸,夫妻行房后,若还不想要孩子,便吃一丸这个。” 傅嘉鱼脸颊腾地一红,“月落姐姐不提醒,我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月落低眸见小主子脸上泛红,便觉得小主子真是生得极为可爱,瓷娃娃似的,肌肤凝脂如玉,在灯下白得发光,半个毛孔都看不见,当真是老天爷精雕玉琢出来的琉璃美人。 这么好的小主子,可不能让男人随意糟蹋了,又或是被孩子给捆绑住了。 “姑娘成了婚,与姑爷夫妻敦伦,繁衍子嗣,奴婢本不好说什么。只是姑娘年纪还小,身子骨又弱,若不小心怀上了孩子,后果不堪设想。” 傅嘉鱼脸色绯红,一开始哪里想到那么多,她满脑子都是读书学习算数。 徐公子又待她温柔尊重,每回行房,她都累得昏睡过去,等醒来时,什么都忘了。 如今经月落一提醒,吓得心里一个激灵,小手忙覆在小腹上,慌张道,“月落姐姐,我与夫君这么几回了……都没有吃药……我……我不会已经怀上了吧?” 月落也有点儿担心,不过她到底年岁大些,稳得住,笑道,“姑娘别担心,今日先将药吃了,若过几日有了反应,再说不迟……” 傅嘉鱼欲哭无泪,“真的不迟吗……一天已经过去了。” 月落心里也没底,她自己也是个未成婚的黄花大姑娘,虽懂,但懂得不多。 “姑娘莫担心,姑爷身子不好,房事也并不频繁,奴婢总觉得不会那么巧。” 傅嘉鱼微微咬唇,耳根子一阵滚烫。 月落姐姐夜里不再陪侍,她自然不知道,夫君要她要得挺频繁的。 床帏就那么大,她与夫君孤男寡女睡在一处。 夫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就忍得住,莫说他,便是她也很享受与他肌肤相亲的感觉。 而夫君每次又那么长时辰……怕是小崽崽已经落在她肚子里了啊。 第119章 夫君不比李佑差 她瞪圆了漆亮的眼珠子,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儿却又殷殷期待。 从未做过娘亲的她,一时有惶恐迷茫,又担心害怕,又觉得万一真有崽崽了,她应当也会很高兴的…… 毕竟李佑不会给她做娘亲的机会。 话本里她嫁给李佑三年,他连碰都不愿意碰她。 宋氏又在她饭食里下绝孕的药……就算李佑不害她……她一辈子也没办法做娘亲。 她心绪复杂,用小手按了按平坦的肚子,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手里拿着那颗乌黑的药丸儿,想吃又不敢吃,怕万一伤了肚子里的小崽崽。 月落等了好一会儿,见小主子还拿着药丸傻笑,奇怪道,“姑娘怎么还不吃?” 傅嘉鱼抿抿唇,将这颗丸药放进锦盒里,认真道,“月落姐姐,这一次已经晚了,这药我便不吃了。倘若真有了孩子,那便是天意,我也不是养不起它。倘若没有孩子,下回我一定记得吃。” 月落无奈一笑,柔声道,“姑娘自己想好了就行。” 傅嘉鱼唇角微扬,“我想得很清楚,现在的我不会再逃避任何问题。若有问题,我便面对,孩子亦是如此。我相信,夫君也会与我一起面对的。” 月落眉眼苏展开来,脸上带着笑,“姑娘有如此心境,奴婢放心了许多,就算姑爷不喜孩子,还有奴婢和疏星在呢,去父留子也不是不可以。” 傅嘉鱼好笑的弯了弯眼睛,“哪就到去父留子的地步了。” 月落替她打理好头发,“奴婢开玩笑呢。” 傅嘉鱼心中感动,正因有月落和疏星还有吴伯伯无条件支持着她,所以她才有底气这般随心所欲的行事。 她像个孩子一般,感怀的将脑袋靠在月落小腹上,喃喃道,“月落姐姐,你说我的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好呢?” 月落只觉得心里软成一片,没好气点了点自家主子的眉心,“姑娘玩笑,这要孩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你看大姑娘嫁给小侯爷多少年了,吃了各种各样的补药,用了不少偏方,肚子里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傅嘉鱼抬手捂住眉心,动了动眼珠子,“只可惜,她总会有的。” 这话一落,她突然福至心灵。 话本里写李晚宁本来一生无子,只是去了一趟定国寺回来,便对外宣称怀上了孩子。 整个长信侯府将她奉若瑰宝,悉心照料,没想到她辛苦怀胎十月,孩子一落地便断了气。 后来她半根毛也没怀上,与宋云峥的夫妻关系也越发不好,被他冷落了一辈子。 可她只是去了一趟定国寺,怎么那么快便能怀上一个孩子? 那可是孩子,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说怀上就能怀上。 难不成,定国寺里头真有有求必应的送子神医? “姑娘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月落替她将乌发放下来,丝绸一般的长发披散在小姑娘肩头,犹如一幅上好的国画,看得她眼神都呆了,“说的可是大姑娘要去定国寺求子一事?” 傅嘉鱼点点头,“看来,这定国寺,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月落淡淡“嗯”了一声,弯起唇,“姑爷要参加考试,拜佛的香烛纸钱,奴婢提前准备着,希望老天能保佑姑爷能考个好名次。” 傅嘉鱼眉眼温柔,“夫君的才华不比李佑差。” 月落揶揄笑道,“是是是,现今在姑娘眼里,谁都比不上姑爷。” 话音刚落,徐玄凌便推门从外头走了进来。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身月白中衣,清秀挺俊,若忽略那张脸,整个人芝兰玉树一般惹人眼球。 月落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懂事的从寝屋退了出去。 傅嘉鱼手忙脚乱将锦盒放进梳妆镜下的木屉里,转过身来,心虚的对上男人漆黑的视线。 她看了一会儿男人沉静的面庞,扬起笑脸,“那个……夫君,你回来啦。” 燕珩轻袍缓带,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一股幽然淡冷的清香。 他漫不经心踱步过去,将小姑娘步步逼到床边,唇角勾起,“昭昭刚刚与月落在说什么。” 傅嘉鱼脸上一阵烘热,抬眸,望进男人深邃的桃花眸里,咽了咽喉咙,“我们在说避子药的事……” 燕珩并不意外,视线落在小姑娘平坦柔软的小腹上,刚刚在门口,他便已经听到了主仆两的对话,只是装作不知的问,“避子药?” 傅嘉鱼扯了扯唇,“我想着我们年纪都还不大,要孩子的事,可以往后缓一缓,夫君,你觉得呢。” 她有点儿担心他会介意,毕竟这种事儿涉及男人的尊严。 燕珩眸光深了深,大手一把握住女子纤腰,让她感受他手上的力量。 他低头,凑到小姑娘耳边,声线有些低哑,“我觉得甚好。” 她年纪小,现在还不是怀孕生子的时候,妊娠对她的身子总会有损伤。 而且他也不能在无法确定给她未来的时候,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傅嘉鱼耳侧一阵酥麻,她身子顿了顿,小腹被那力道一带,紧贴上他线条分明的腹肌,隔着薄薄的中衣,炙热的温度在肌肤间传递。 她一张芙蓉面瞬间涨得通红,小手按在他腰腹上。 没想到他直接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能与一个男子将话说得如此开,这种奇妙的感觉真是让她心潮汹涌。 比起李佑的专横霸道,无理取闹,徐公子的温柔尊重实在太令她心动了。 她胸口微微起伏着,将小脸靠进男人怀里,有些感动,眼眶湿热起来,“夫君你这么宠我,将来一定也会很宠我们的孩子罢?” 燕珩用手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脸上微微带着笑意,“孩子的事不急,我的昭昭也还小。” 傅嘉鱼自嘲一笑,“是啊,我也还是个孩子……” 可她满心期待的未婚夫却已经背着她在外面养了外室,谋划着要夺取她的家财,在外室逃离后,狠心绝情的用热油泼了她全身。 想起李佑便觉得难受。 她晃了晃脑袋,将他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 第120章 李家的筹谋 在男人没看到的地方,傅嘉鱼一双微红的眸子,欢欢喜喜的弯起,“夫君,你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们早些睡觉去,最近这几些时日,你要好好休息。” 气氛烘托至此,燕珩哪有放她睡觉的道理。 直接揽了小丫头柔软的腰肢,往床上倒。 裙摆被人推到腰间,不大不小的床帏间,女子呼吸凌乱,空气里弥漫着暧昧气息。 男人温柔的吻从眉心一路下行,吻得她招架不住。 傅嘉鱼气喘吁吁的扬着下巴,双手挂在男人脖子上,无辜的瞪着水润双眸,断断续续道,“夫君……不是说……孩子的事……不……不急么。” 她怎么觉着,他急得很呢。 没孩子也能整出个孩子来。 燕珩目光深得好似深渊,侧过脸,克制着身体里翻滚的情欲,亲在小姑娘粉嫩的脖颈上。 “孩子不急,有些事却不能再等。” 他恨不能立刻就要了她。 可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又放缓了动作,只单纯的捧着小丫头的脸亲了亲她的眉心。 傅嘉鱼轻唔一声,红润的眸子都有些恍惚了。 她扬脸等了一会儿,待男人止了动作,便要起身去拿避子药。 燕珩好笑的伸过长臂,搭在小姑娘腰间,声线慵懒,“此药对女子身子不利,昭昭不用吃。” 傅嘉鱼抿了抿红肿的双唇,俏脸红得要命,“可是,不吃会有孩子的。” 燕珩修长的手指将她衣裙扯下来,将那白软得惹眼的小腹遮住,不动声色的轻笑一声,只觉得小姑娘脸红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明日我去找宋神医重新要一种药来,那药不伤身子,比这个好。” 傅嘉鱼仍旧有些担心,“夫君,那我之前没吃药……会不会已经有孩子了?” 燕珩淡道,“不会。” 傅嘉鱼抬眸,“为什么?” 燕珩总不能告诉小姑娘,他根本没碰她,略一思索道,“前几次我控制得好……昭昭放心,怀不了。” 傅嘉鱼懵懂的问,“夫君控制了什么?” 燕珩一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这种复杂的问题,“这——”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 小丫头揪着他的衣襟追根究底,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黑曜石一般,耀眼得过分,却又勾人心魄。 燕珩喉结滚了滚,目光一深,漫不经心的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握在掌心把玩。 “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夫君直说就行,昭昭虽笨,但一定会仔细学习。” 燕珩噗嗤一笑,真是要为昭昭这份纯真懵懂叹息了,“其实也不难说,只是——” 傅嘉鱼眨眨眼。 脸瞬间爆红,小手飞快挣扎回来。 双眼朝男人看去,纯净的眼神热气腾腾,“那就是能控制的东西?” 难怪…… 燕珩好笑的盯着她嫣红的侧脸,肉乎乎的,又软又嫩。 他伸出手指捻住她脸上的软肉,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到的声音道,“嗯,怀孕不是容易之事,需要我们一起努力才行,昭昭一个人可不行……” 傅嘉鱼根本没听清男人说的什么,脸上被男人性感低沉的嗓音燥得一片热气,被那物件儿闹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好了。”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刮了刮小丫头粉嫩的鼻尖,“睡觉吧。” 傅嘉鱼全然信任他,重新躺回去,刚要睡下,便被人熟练的抱进了怀里。 她侧着身子,脑袋枕在他手臂上,整个人舒舒服服的依偎在他怀中,只要睁眼,便能看见男人那性感锋利的喉结。 她说不出自己此时此刻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幼时娘亲的怀抱。 温暖又令人安心。 她慢慢闭上眼,鼻尖闻着只属于徐公子身上独有的淡淡药味儿,心里想着,明日便去一趟春风巷罢。 她想让夫君在下场考试前,拥有一个康健的身体。 …… 承恩侯府内,惹玉堂。 空荡荡的闺房里,没有多余的装饰,高几上只摆了一个普通的青花瓷瓶,里头插的一枝桃花也半死不活了。 原先摆满了古董摆件的博古架上也空了大半。 侯府为了开源节流,遣散了一批下人。 如今这惹玉堂里,也只剩下两个丫头一个嬷嬷伺候。 “真是算她运气好!孟神官往日里那么一个狠人,怎么就偏偏放过傅嘉鱼和她那个丑夫呢?” 傅双雁揪着手帕,坐在贵妃椅上,一脸愤愤。 李晚烟端起茶盏,看了一眼里面普通的绿茶,又嫌弃的放在桌上。 看得出来,没了傅嘉鱼,承恩侯是真的落魄了。 自从被吴青柏逼得还了谢氏财物后,傅双雁这闺房里,连个像样的屏风都没有。 更别提她如今的打扮,用的首饰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最近贵女们私下里都在嘲笑她是个破落户。 李晚烟嘴角微抿,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眯着,她可不想让卫国公府走上承恩侯府的老路。 毕竟她是真的舍不得这满身的绫罗绸缎,还有这满头的珠翠玉珰。 当然,还有与顾三公子的那桩婚事。 “这次她能逃过,下次却不一定。雁姐姐莫慌,听说她也要带着她那位丑夫去定国寺祈福,咱们再想个法子,让她丢丢脸,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傅双雁眉心紧蹙,一想到有人笑她承恩侯府输给了一个商女,心里火气便遏制不住,“烟妹妹说说,怎么做?” 李晚烟眼眸转了转,意有所指道,“我早前听说有一种药……可以让男女失去理智,忘情交合……” 傅双雁心领神会,登时小脸一红,双眸圆睁,“烟妹妹,你说的可是……” 李晚烟含笑点点头,心里却极鄙视,傅双雁连这种东西都知道,怕不是什么正经闺秀,品性也好不到哪儿去。 傅双雁一向胆子大,只要能让傅嘉鱼出丑,自然是什么都敢做。 “可这药,都是那种下三流的地方才有的,我们都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又从哪儿得来?” 李晚烟是领了宋氏的命令来的,故弄玄虚了好一阵,才故意做出一副百般不愿的模样将那阴阳和合散从衣袖里拿出来,叮嘱道,“此药得来不易,姐姐切记,千万不要传出去,除了姐姐自己,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第121章 绝佳机会 傅双雁一脸惊喜,跃跃欲试的将那药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看,越看心里越激动。 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这药又是从李晚烟这儿得来的。 就算她用药谋算了傅嘉鱼,日后有人查起来,也查不到她头上。 她蓦的攥紧那药,眼睛透亮,“烟妹妹,定国寺是个绝佳的机会!我们可以借此药,让傅嘉鱼身败名裂!让她在东京再也待不下去!到那时,她哪还有心思讨还卫国公府的东西,只能灰溜溜的滚回谢家老宅了。” 李晚烟似笑非笑,“宿州清江府谢家?雁姐姐,你别忘了,谢家当初肯认傅嘉鱼做谢氏继承人,还是因为她与卫国公府这桩婚约,如今婚约没有了,她还有什么本事压得住谢家那群豺狼虎豹?谢家那位掌事吴青柏一直压着这个消息,但我母亲已经让人将消息送到谢家那边去了。” 傅双雁眼神更亮了,仿佛藏了一把冒着凶光的利刃,“这……真是就再好不过了!身败名裂再加一贫如洗!她傅嘉鱼还能活得下去吗!” 看着傅双雁兴奋的模样,李晚烟眸中闪过一道嫌恶。 她做这一切,倒也没想让傅嘉鱼死,她只想看着傅嘉鱼跪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惨淡模样。 她想,经此一役,傅嘉鱼再没了高傲的资本。 她一定会跪着回来,求她帮她一把。 到那时,她会极尽奚落之能,将她毕生的尊严踩在脚底,狠狠碾压。 她越想,脸上笑意越深,事情也办妥了,遂起身告辞。 “烟妹妹……”傅双雁突然叫住她。 李晚烟转过身,“雁姐姐还有事?” 傅双雁咬了咬唇,红着脸难以启齿道,“好妹妹,你也知道,如今侯府的东西都还给了谢家,我手里已经没有多少能拿得出手的首饰了。我听说,傅嘉鱼离开国公府时,留下了好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金银珠宝,翡翠首饰,不知烟妹妹能不能送我几套,不然去了定国寺,姐姐也只有出丑的份儿,倒还不如不去呢。” 李晚烟脸色僵了僵,傅嘉鱼留下的那些东西,都由母亲打理着,她自是没敢乱动,只偷偷从里面拿了一支点翠凤形翡翠钗私下里用用。 母亲一向大方,从没说不让人动傅嘉鱼的东西。 只是,二哥哥近来不知怎的,明言说了,不许府上任何人碰傅嘉鱼留下的箱子,也不知二哥哥发了什么疯。 不过,一想到侯府嫡女竟然落魄到要向她一个庶女讨要首饰,瞬间又得意的笑了笑,“送姐姐几套首饰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等明儿得空,我便让丫头送来。” 傅双雁总算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将人从后门送走。 望着国公府辚辚远去的马车,她兴高采烈的咬了咬唇。 回后院的路上,碰见正要去祖母院中的傅双笙,还开开心心的唤了一声,“二哥哥,你的手怎么样了?” 夜色消散,启明星挂在昏暗的天际,散发出一抹柔光。 傅双笙瞥见她开心的模样,眉头紧了紧,“你不好好待在府中,跟李晚烟一起胡闹什么?” 傅双雁委屈的眨了眨眼,揪着衣袖,笑道,“我们姑娘家在一起,不过就是讨论讨论刺绣……” “连夜讨论刺绣?”傅双笙讥讽的笑了一声,“她女红还不如你。” 傅双雁不服,“我们女儿家的事,二哥又能说什么?便是祖母,也让我多亲近亲近卫国公府的。” 傅双笙冷笑,“呵呵,承恩侯府一朝落魄,他卫国公府倒是独善其身。” 傅双雁委屈,“二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国公府,我们日后还要仰仗着他们呢。尤其是佑哥哥,会试一过,佑哥哥就是有功名的人了,到那时,我嫁入国公府,承恩侯府不就能跟着一路水涨船高么。” 傅双笙真想一拳捶开自己这妹妹的头,看里头到底装的是水还是屎。 李佑根本不会娶她,她到现在还没看清楚明白?! 与其有心思去讨好李家,还不如好好将昭昭哄回来! 如今这日子,他是一点儿也过不下去了! “侯府的开支越来越困难,你以后少去烦祖母给你买这买那,父亲和我都在想办法谋一番事业,你给我老实些,若得空,不如去看看昭昭。” 傅双雁气得脸颊通红,满脑子火气,“我去看她做什么!她配么!二哥哥莫不是想让我向她低头,让她继续拿银子养着你们!” 傅双笙怒不可遏,“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与她本就是一家人!” 傅双雁瞬间红了眼,咬牙恨道,“我跟她才不是!她一个低贱的商女,根本不配做我的姐妹!更何况,她的父亲还是个卑微的庶子!她的母亲又是个什么东西,有点儿臭钱就不得了了?她年轻时跟那些男人们混在一起,什么商场奇女子,分明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淫娃荡妇!” 傅双笙薄唇微抿,目光发寒,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傅双雁脸上。 傅双雁难以置信的顿了顿,捂着脸,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自从手伤了后,二哥脾气变得这般古怪。 她不做争辩,委屈得扭头就走。 傅双笙胸口起伏,手掌微微发颤,心口似被什么密密麻麻的大网缠在一起一般酸涩。 他也不想打雁姐儿,可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侯府田产不多,几个庄子几年来颗粒无收,为数不多还有进项的几个铺子,最近一个月也被谢家的商铺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家中现在所有的支出都砸在他的考试上。 这次春闱,他必须考出个好名次来…… 否则,承恩侯府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也不是没想过再去问一问昭昭,为什么要这么对侯府。 可侯府嫡子的尊严不允许他去向自己的妹妹低头,他想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定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撑起侯府。 …… 傅嘉鱼想去寻江畔月的事儿无端落空了。 霜晨月在东京城中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 兰翎卫将东京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霜晨月的踪迹。 听说,苏梦池大发雷霆,上表天子,让京城守备关闭城门,准备将东京再翻一遍。 第122章 偷摸忙碌 兰翎卫、九城兵马司以及东京四大营的兵马都被调用进了东京城。 为了一个女子,苏大人几近发狂。 一夜间,整个东京,人人自危。 傅嘉鱼本欲往春风巷求药。 吴青柏却不太赞同傅嘉鱼现下去春风巷,怕不小心触了苏梦池的霉头。 毕竟以苏梦池在朝中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安氏一脉都不敢对苏梦池的行为举止多有置喙。 偏那日傅嘉鱼也是去崔府参加寿宴的一员,兰翎卫时刻在附近把守着,不许她们随处乱走,她若意气用事,被兰翎卫抓住把柄,连累谢氏便不好了。 傅嘉鱼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忧心徐公子的病,既不能去寻江畔月,便找宋神医问了好几次。 宋神医见小姑娘是真心关切殿下的身子,笑道,“小娘子莫担心,徐公子的身子至少还能坚持一年之久,现在又有你用昂贵的药材将养着,想必再活个两年也不在话下。” 宋神医笑得豁达,傅嘉鱼心头却越是紧张和难受。 一个少年人年纪轻轻便被判了死刑,是一件多么让人痛苦的事。 她不知道徐公子心里作何感想,倘若是她,只怕根本打不起精神来努力读书入仕。 可他非但没有自甘堕落,而是努力奋发,足以令人钦佩。 “宋伯伯,我要的不是他只活两年,我要的是他能与我一起白头到老,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小姑娘的诚挚让宋神医顿了顿。 他感慨的叹了口气,“只要用麒麟子做药引,老夫必能去除徐公子体内的余毒,只是这麒麟子实在太珍贵了……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个东西。” 傅嘉鱼微微一笑,捏紧拳心,红唇微紧,“这个,我来想办法。” 从宋神医家回徐家小院,破天荒的,国公府的马车已经被撤了回去。 想是兰翎卫四处大动干戈,卫国公府也怕底下的人不小心惹到了苏梦池的人才故意撤走。 不过,少了那些讨人厌的人在眼前碍事,巷子里当真是宽敞了许多。 往日经常坐在门口做绣活儿浆洗的几个大娘也高高兴兴的与傅嘉鱼打招呼,“傅娘子耳根子可算清净了罢?那些晦气的人总算走了!” 傅嘉鱼回眸,见那几个和善的大娘冲她微笑,心里一暖,“对不起,最近这段时日连累了大家。” 那宋大娘老实巴交的扯了扯破旧的衣摆,笑道,“这有什么,是他们高门大户看不起人故意来逼你呢,与你小娘子有何干系。” 傅嘉鱼没想到一个普通妇人竟然也能看出宋氏的心思,有一些意外。 宋大娘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一身贵气的傅嘉鱼,啧啧称奇,好半晌才憨厚的感叹道,“小娘子出身富贵人家,往日间看不真切,如今这般近距离一瞧,当真是个神仙模样的人物,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小娘子别担心,只管与徐家公子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咱们穷人家是没有他们大户人家的排场,可也不是好欺负的,若哪日他们敢再来,宋大娘我也替你赶他们滚出去!” 傅嘉鱼心头一软,掏出几两碎银递到宋大娘眼前,“宋大娘,您对昭昭真好。” 宋大娘局促的摆摆手,笑容质朴,“我这不是受过徐公子的恩惠么,徐公子的妻子定然是好的。小娘子以后若有什么烦心事,也可来找我老婆子唠叨唠叨。” 甜水巷的邻里真诚又热烈,傅嘉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人笑道,“小娘子莫怕,她家那口子是出了名的怕娘子!在咱们这一片儿,御夫厉害得捏!小娘子新婚燕尔,可要多跟宋大娘学学才是!” “你别胡言乱语!脏了小娘子的耳朵!”宋大娘望着眼前玉雪般的人儿,真心是舍不得伤她半点儿,说句重话都要掂量掂量,“小娘子莫怪,咱们都是乡野村妇,粗俗惯了的,夫妻间的事儿那还不简单嘛。” 其他几个大娘纷纷取笑,“你倒是说得简单,那赶紧教教小娘子呀!” 宋大娘努努嘴,嘴角翘起,朴素的脸上多了几分宠溺的笑意,“去去去!别听她们的!徐公子是个顶好的男人,定会像我家那口子一样对小娘子好。” 傅嘉鱼脸色红得厉害,匆匆与宋大娘寒暄了几句,便逃也似的回了小院儿。 月落与疏星正在廊下准备明日去定国寺的行囊。 疏星数了数手里的香烛,笑着仰起头,瞥见主子脸上的绯色,诧异笑道,“姑娘,你刚刚怎么又出去了?咦,怎么脸还红了?” 傅嘉鱼悄然呼了口气,让脸颊上的热气散了些。 她走到廊下,看了看两个丫头准备的灯烛,十分满意,“我去了一趟宋神医家取夫君最近要喝的药。” 疏星揶揄道,“姑娘何必亲自去呢,让奴婢和月落姐姐去就好啦。” 傅嘉鱼笑笑。 自从她嫁进徐家后,徐玄凌的药几乎都是由她来准备。 起初莫雨还有几分防备之心,后来见两个主子琴瑟和鸣,便爽快的做起了甩手掌柜。 月落姐姐总说她劳累,可她却不觉得辛苦,读书习字,学完算术,也常在小巷附近附近走动。 宋神医和张娘子家她常去,两人热情开朗,与她十分相熟。 她从小到大没感受过什么亲情温暖,记忆中的父母亲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没了印象,而卫国公府带给她的只有冷漠。 比起那个华丽的牢笼,她更喜欢现在这个逼仄却温馨的小院儿,还有这甜水巷里老实忠厚的邻居们,还有那些每日晨起时扒拉在门外叫她师娘的小小孩童。 月落将香烛纸钱收拾好,放进红木箱子里,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最近到处都不太太平,姑娘还是小心些。不过,姑爷和莫雨这两日怎么一直在外头,也不知在两人偷偷摸摸在忙些什么。” 傅嘉鱼眸光轻动,也想起昨夜,徐公子忙得半夜才回来。 那时天色浓稠如墨,她坐在灯前看书,忘记了时间。 听见他回来开门的响动,一看时辰,原来已经到了丑时四刻。 第123章 徐皇后小传 她本来要问他去做什么了。 可一阵困意突然潮涌而来,她迷迷糊糊的被他抱上床,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今日醒来,男人也不在身边。 一问月落,就说是去了留春堂。 春闱将近,他学业繁重也是常有的事。 因而她也并未想太多,笑笑道,“许是去留春堂看书了,我在他身边,总要问这问那,他没办法静下心来。” 到底是被李佑骗过一次,月落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道,“姑娘就这么相信姑爷?” 傅嘉鱼单手托腮,澄澈干净的双眸眨了眨,“我为什么不信他?” 吴伯伯已经摸了他的底细,一个贫穷士子,又无婚约在身,生得也并非俊秀。 她相信他对她绝无二心。 “更何况,还有吴伯伯派去保护夫君的人日夜跟着,我问过他们,夫君除了读书,不做其他。” 疏星是个脑子简单的,也笑道,“月落姐姐莫要担心啦,我问过莫雨,姑爷的确是去了留春堂,月落姐姐若不信,还可以问问张娘子,张娘子也见过姑爷。” 主仆几人说着话,院门外,张娘子红衣烈烈如焰,正巧走进来。 “昭昭,好消息可算来了!” 傅嘉鱼抬起双眸,“张姐姐!” 张娘子手里捏着方大红的帕子,上头绣着她的闺名。 她扭着纤腰走到傅嘉鱼身旁坐下,纤眉一扬,脸上带着如花笑意,“你托我办的事儿成了!长信侯夫人看了你送的贵礼,登时笑得合不拢嘴,说不过是几个伙计,既是没犯什么错,她跟侯爷说一声,把人救出来也不是难事。我也说了,若夫人能帮忙将闻春那几个小子救出来,日后别说是几方上好的砚台,便是金的玉的,都能有。那侯夫人也是个聪明的,当下便应承了下来。” “而且当时李晚宁就站在堂内伺候,我瞧着她脸色苍白,看来最近过得不是很好。” “再加上昭昭你这贵礼一送,侯夫人对李晚宁便更没了好脸色。” “昭昭,你这份贵重的礼,当真是送得极好!” 张娘子抿唇,眯了眯那双妩媚多情的眸子,咬牙抚掌笑说,“能打理偌大一个侯府的女人,哪个不是人精?宋氏巧言令色,一直跟大家说你迟早要回国公府去,大家将信将疑,没有个定断。如今这礼以你个人的名义一送,长信侯夫人怕是已经瞧出你与国公府决裂的决心了,还跟我说,日后让你闲来无事,多去侯府走动走动。” “李晚宁那张脸啊,当时就黑了。”张娘子笑得开怀,也觉得长信侯夫人阴阳李晚宁那些话十分爽快,急忙说给傅嘉鱼听。 “什么不下蛋的母鸡啊,孩子生不出来,连方好砚台也没有啊,堂堂国公府算什么事儿?难道就靠一个商户顶着之类的话,真真是痛快极了!” 傅嘉鱼安安静静的听着,虽没能亲去一趟长信侯府,却能身临其境感受到李晚宁的尴尬。 她的东西越贵,越显得李晚宁廉价。 长信侯夫人的胃口被养得越大,李晚宁的日子越痛苦。 从前的李晚宁拿着她的钱财做脸面,从现在开始,她要让东京所有人都知道,他卫国公府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风一吹,说不定就会散了去! 她弯起嘴角,“这次多谢张姐姐替我走这一趟了。” 张娘子托着傅嘉鱼温软的小手,抚上她滑嫩的手背,笑道,“谢我做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对了,这些都是明日去定国寺要用的东西么?” 傅嘉鱼微微一笑,点点头,“我想让夫君考个好名次,定然也是要去一趟定国寺的。” 张娘子没说不可以,热情道,“明日的定国寺可真是一年到头最热闹不过的地方,昭昭去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傅嘉鱼笑道,“张姐姐放心,还有夫君在呢,夫君会护我周全。” 张娘子眉眼笑开,哎呀,谢氏这棵大树,可算是抱上了。 当初殿下说什么也不肯利用谢氏之财,亏她和莫雨苦恼了好些时日,没想到最后却是傅嘉鱼主动提出要助殿下起复。 这不是刚瞌睡就碰上个好枕头,巧了么! 一想到自家殿下近来每日都在苦恼小姑娘想见他一事,便觉得实在好笑。 这世间的事儿啊,真是因缘际会,半点儿也说不清楚,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似的。 傅嘉鱼疑惑的眨眨眼,拉了拉张娘子的手指,“张姐姐在笑什么?” 张娘子一噎,忙收起笑意,“我这不是替徐公子高兴么,他活得不易,好不容易遇上昭昭你,这日子才算是真正活络起来。日后啊,昭昭一定要为徐公子生个大胖小子才是啊。” 傅嘉鱼想起最近夜里,几乎都会吃上一丸徐公子新拿回来的避子药,小脸瞬间一红,“张姐姐,你胡说什么呢……孩子的事儿还早。” 张娘子见她脸色嫣红,一脸娇羞,似海棠一般,便知莫雨说夫妻两个已经圆了房且如胶似漆是真的。 殿下素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虽然殿下身负血海深仇,可如今他都快二十三岁了,至今膝下也没有个孩子承袭徐家血脉,皇后娘娘泉下有知,只怕也会伤心难过。 好不容易得了傅家这位温柔精致可人的小娘子,张娘子是真心替殿下高兴,知道小姑娘家脸皮薄,也不多说,起身笑道,“那我先回去了,回头等闻春他们出来,昭昭你记得摆上几桌,给他们去去晦气。” 傅嘉鱼点头应下,闻春此人,她虽只见过一面,可没想到,他却是最有骨气的,不管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寻衅滋事。 而且瞧他那倔强模样,像是当真要跟着她做一番事业出来。 她自己还是个做生意的半吊子,哪里就能带他呢。 别到时候把一个做生意的好苗子给带歪了。 她胡乱想了许多,闲来无事,走进小书房想寻本书来看。 书房里空荡荡的,却是一屋子暖香,书案上放着徐公子翻了一半的史书,旁边搁着他常用的茶盏,椅子上挂着他的披风,虽没有人,却处处是他的痕迹。 外头天气阴沉,看起来又是要下雨的模样。 四月里的天,怕是要在阴雨连绵里过去了。 她温婉的露出个笑,替男人将披风取下来叠好,复又走到高大的书架旁,小手抚上那一整排的古籍。 最上面一排已经落了灰,看不清书名。 她取来一把椅子,踮着脚尖踩上去,想找一本没看过的志异来消遣消遣。 翻了好一会儿,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到了一本关于徐皇后的小传。 第124章 燕知安,你失信了 “徐皇后?” 傅嘉鱼一愣,心里咯噔一声,心脏飞快跳动起来。 她将那尘封许久的旧书取出来摊在手心,拂去上头厚厚的灰尘,确认自己没看错,的确是一本关于徐皇后的书。 可徐皇后的东西,怎么会在徐公子收集的书架里?! 徐皇后设计巫蛊案谋害天子和安贵妃,不管是宫里还是民间,天子下了禁令,谁也都不许谈论徐皇后,更不许留徐家的东西。 这书若是被官府查出来,那可是杀头谋逆的大罪! 她心中一紧,手指颤了颤,本想赶紧将那祸书塞进书架里,可又觉得事情太过诡异。 索性将徐皇后的小传拿下来,关上书房的门,擦拭干净,坐在书案旁翻开仔细阅看。 只见里面详细记录着徐皇后的生平,以及最后是如何被玄鹰卫围困在城郊风雨庙死战而亡。 书中道,大炎立国之后,帝后关系日渐恶劣。 徐皇后憧憬的盛世之景并未到来,反而与一力扶持的夫君离心离德。 长公主和亲,安贵妃入宫。 天子独宠安氏,令徐皇后寒心。 后来,巫蛊之案爆发,徐皇后由身边的死士与宫女誓死护卫逃出禁宫。 风雨夜里,风雨庙。 十名死士与三名宫女,为了保护病弱的皇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数百玄鹰卫的进攻。 十三个人,枕戈待旦血战了三天三夜,最终被玄鹰卫首领屠杀殆尽。 而当所有人推开那道被鲜血染红的大门时,看到的却是徐皇后一身白衣,优雅慵懒站在香案上的单薄身影。 那日夜里,风雨极大,电闪雷鸣。 夜色沉重,徐皇后手里擎着一盏孤灯,灯心的蜡烛燃烧得只剩小半截。 烛火幽幽,只剩最后一丝光芒。 她佝偻着纤细的腰身,手里拿着一支被烧毁了一半的炭笔。 整个风雨庙的墙壁上画满了大炎边疆走势图。 大炎江山,纵横千里,每一处防御点以及易攻点,都被女子用炭笔标注得清晰明白。 那一刻,踏入风雨庙中的玄鹰卫,没有一个人贸然冲上前去将这位百姓口中的妖后捉拿归案。 所有人怔怔的站在门口,望着那女子画完最后一笔。 看着她扔掉炭笔,缓缓直起腰身,看着她仰起头,看着她如释重负的露出一个绝美微笑。 她分明那样落魄,可带着病态的清瘦容颜却是那样夺人心魄。 一个被世人口诛笔伐,被天子厌恶唾弃的妖后,却在自己人生的最后关头,心里记挂的,仍旧是大炎的江山稳固。 她旁若无人的画完江山防御图,既而从香案上一跃而下,瘦弱的身躯还如从前在战场上一般,轻盈洒脱,又利落。 落地后,她走到那些为她死去的死士身旁,替他们拂下死不瞑目的双眸,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却令人热泪盈眶的浅笑。 没人愿意去打破那副惊心动魄的残忍景象。 数百玄鹰卫将风雨庙围得团团转,却无一人冲进风雨庙。 而囿于庙中的女子还不知道,她唯一的儿子,现在正从将军崖被押送到东京。 一路经过此地,听闻皇后逃宫,太子拼死挣扎反抗,被打了数十军棍,浑身是血的瘫软在玄鹰卫营里,看起来已经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可徐皇后并未想逃。 玄鹰卫统领劝她回到宫里,听候处置。 陛下与她夫妻情深义重,定能宽大处理。 而那抹纤细的身影只是缓缓走到悲天悯人的佛祖像前,扬起秀丽无边的侧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 她说:“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须愁。” 她说:“人生油尽灯枯,而夜色无垠。” 她说:“燕知安,你失信了。”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一个立下誓言要死在马上的女巾帼,最后却死在风雨庙的大火里。 谁人看了不觉得惋惜?! 傅嘉鱼眼眶通红的看完徐皇后小传,深吸一口气,用力将书合上,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心绪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徐皇后之志,志在大炎江山和平,百姓安居乐业。 哪里是什么设计巫蛊案的妖后,分明是令人敬仰的女英雄! 她一辈子纵横沙场,跟随父辈兄长,带着女儿儿子,为了建立大炎殚精竭虑。 可曾经与她同床共枕的天子却……辜负了她……也辜负了太子…… 傅嘉鱼咬了咬牙,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燕珩独力难支,差点儿便报不了燕氏的杀母之仇! 她一定要助废太子起复,完成徐皇后遗愿! …… 燕珩拢着披风踏入小院时,已然入夜。 他抬眸一看,便见寝屋里一灯如豆。 窗边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似是坐在南窗底下的罗汉床上看书,安静又娴婉。 莫雨揶揄一笑,“自从有了女主子,这小院儿是越来越温馨了。殿下,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觉如何?” 燕珩没说话,月色落在他高挺如山峰的鼻梁上,犹可见骨骼不凡,丰神迥别。 莫雨侧过脸,瞥见自家殿下那丑陋的面具下难得露出一抹温情,自然懂事,“那属下先退下了。” 燕珩叫住他,语气有些淡,却又不容置喙,“最近,你亲自去,保护好春娘子。” 莫雨神情肃然,“殿下放心,属下明白。” 春娘子一路被追杀至此,刚入东京,身后便跟了好几个尾巴。 殿下好不容易才将春娘子全须全尾的送到甜水巷,他不能让她被安王的人抢了去。 最近都是殿下连夜守着春娘子,时近春闱,少夫人每夜都等着殿下回家才睡,这么下去,怕是会露馅儿,所以从今日开始,春娘子由他来看护。 燕珩又道,“今夜,我会再去一趟苏梦池府上。” 莫雨急道,“殿下,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燕珩神色清冷,“不会,你先下去吧,不要在疏星与月落面前露出马脚,尤其是月落,她格外聪慧。” 莫雨得意的翘起嘴角,“殿下放心,属下已经在月落的屋子里提前放好了咱们特制的安神香,她只要一回房,很快就会不着痕迹的睡得不省人事。” 燕珩面无表情,“嗯,下去吧。” 莫雨一走,燕珩才抬步往寝屋走去。 推门进屋,便对上小姑娘探究的眼神。 第125章 太子伴读 她端坐在书案一头,身姿挺拔,秀颈雪白,一身单薄的烟紫色中衣,勾勒出一把纤细的腰身,跟个狐狸似的,勾人眼。 燕珩眸光暗了暗,解了披风挂在衣架上,不动声色将视线从她细腰上挪开,“昭昭还没睡?” 傅嘉鱼道,“我在等你。” 她没像以往那样热情的过来迎接他,而是安静的坐在原处,似乎在等他主动过去。 燕珩直觉有些不对劲儿,直到看到她明晃晃的放在书案上的那本《抱云记》。 他似是顿了顿,目光瞬间沉黑,随后缓缓抬起头。 傅嘉鱼眼神很平静,抬起澄澈的眸子,定定的望进他浓黑的双眸里。 这一刻,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谎言和欺骗,第一次出现在徐玄凌身上,这让她一时间很难接受。 明明说好的,他对她,绝无二心,也不会有欺骗的。 傅嘉鱼垂下眼帘,心酸的扯了扯唇角,“夫君难道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燕珩在女子面前坐下来,神情冷峻,“昭昭希望我说?” 傅嘉鱼点点头,还是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我想听,只看夫君愿不愿意说。” 燕珩叹了口气,视线落在那本《抱云记》上,“我并没想过要骗昭昭。” 张娘子是母后安插在东京权贵圈子里的一只眼,所以当她四处寻摸夫君时,张娘子第一时间便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他也派人查到了李佑与外室之事,心知她是因这外室要与李佑断绝。 他设计娶她,不是为了她谢氏财库,而是,因她是谢迎之女,因她是他少时便想带走的妹妹。 李佑不知珍惜的姑娘,他会用心来守护。 只可惜,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风光大盛的东宫太子,而是人人喊诛的废太子。 他不能让她跟自己一块儿陷入危险,所以才故意设了个假身份,就算日后他身败被擒,他也有法子替她留下一条后路。 傅嘉鱼仍旧相信他,凄惶的眼神淡了些,语气柔软下来,“那这本书,夫君作何解释?” 燕珩无奈掀唇,大手徐徐拂过书册的扉页,目光凝聚,声线低沉,“徐抱云设计巫蛊,谋害天子与安贵妃,徐氏被清算,百年大族,毁于一旦。民间不许议论妖后,百姓不许谈论徐氏,昭昭觉得,这些事,我如何能跟你说?” 傅嘉鱼这时才明白,原来他是为了自己着想,一时有些懊恼自己的任性。 “夫君,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昭昭的意思我明白。” “我只是看到这本小传时,有些意外,当初夫君说自己与徐氏没有关系,可——” 李佑骗她两年,宋氏骗她十一年。 她最厌恶的便是欺骗。 徐公子是她现在最依赖的人,她不希望他如李佑那样欺骗她。 燕珩转变了个姿势,坐到傅嘉鱼身旁,大手将她水嫩的小手拢紧掌心里,轻笑,“我知道昭昭是担心我被徐氏牵连,私藏徐皇后私物,一旦被发现,便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夫君明白我的苦心就好。”傅嘉鱼一直紧绷心口骤然一松,唇边浮起一抹浅笑,“所以,夫君私藏徐皇后的小传是因为与徐家当真有渊源么?” 燕珩微顿,眉心微皱。 傅嘉鱼眨了眨眼,疑惑的看向他。 这张脸上的神情在灯光下极为复杂。 她不解的伸出小手,拂去他眉间紧皱的痕迹,“夫君还不肯与我说实话?” 燕珩微微一笑,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半晌,似下定决心一般,叹了口气道,“其实……” 废太子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索性道,“我曾是废太子的伴读。” 傅嘉鱼呆在当场,不可置信,又猛地从男人怀里起身,满头问号,“伴读???” 燕珩轻咳几声,掩盖住眼底的尴尬,开始胡扯,“嗯,当年废太子刚满五岁,徐皇后便从徐氏族中挑选出几名优秀子弟,陪伴太子读书习字,而我,就是那其中一员。” 傅嘉鱼瞪大眸子,“徐皇后亲自挑选的夫君你?” 燕珩神色若定,“咳咳,徐氏几百年世家大族,旁支茂盛,我乃墨城徐氏一脉,虽已落没多年,但徐皇后挑选人才不拘一格,并不看重出身,因而我才有机会陪伴太子左右。说起来我能有如今的见识和才学全依赖徐皇后的看重,她并非心狠手辣的妖后,反而极为贤德,因而她仙逝之后,我才偷偷留着她的小传。” 傅嘉鱼赞同道,“我知道……她与我娘亲是最好的姐妹。” “是啊。”燕珩唇角含了个清冷的笑,“你娘亲与母……咳咳……徐皇后姐妹情深,当初谢迎的第一个铺子还是徐皇后为她打下来的。一个女人,想开赌坊十分艰难,必须要有手段,有魄力,有武力。你母亲有绝佳的魄力,而徐皇后则拥有最顶尖的武力。当初,云来赌坊,就是你娘亲为了徐皇后开设的第一间谢氏赌坊。” 傅嘉鱼惊诧的瞪大眼睛,清澈漆亮的眸光如小猫儿一般在男人脸上逡巡,好似在探究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而娘亲与徐皇后年轻时那些激动人心的事迹,又让人忍不住双眼一热。 小丫头这副模样委实可爱至极,尤其是那一双明亮如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让人忍不住把心挖出来交给她。 燕珩承认自己认输了,温柔一笑,复又揽住她,抛出诱饵,“所以我与废太子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昭昭不是想见废太子么?” 傅嘉鱼登时惊喜的亮起眼睛,心中滋味儿杂陈,又是狂喜,又是迷茫,“夫君有法子?” 看着小姑娘欢喜的神情,燕珩微微点头,喉间痒意涌上来,他按奈不住,又嘶声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嗯,只是殿下好不容易乔装入城,不能随意暴露行踪,没确定昭昭的决心之前,我亦不能将殿下的安危置于凶险之地。” 傅嘉鱼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犯了大错。 那可是废太子,差点儿被天子杖杀在朝堂上的儿子。 她竟然大大咧咧的,随口便将他乔装入城之事告诉了身边人,倘若徐公子不是废太子的伴读,那她岂不是差点儿害了太子么! 第126章 夫君是我亲自选的 她心头一紧,急忙捂住红唇,一脸警惕认真,压低了声音,自责道,“难怪夫君之前不肯告诉我,这件事确实兹事体大!哎呀,是我太心急了。” 见她自己说服了自己,燕珩觉得有些好笑,大手捻着小姑娘脸颊上柔嫩的软肉,“不过,我已经让人暗中给他递了书信,倘若他肯见你,这几日便能给回音。” 傅嘉鱼顿时激动起来,想起什么,又小心翼翼道,“那他会不会不相信我?” 燕珩勾唇轻笑,“不会,有我在,我在殿下面前还算能说得上话。更何况,你不是说了么,你是他抱过的妹妹,他定会信你。” 傅嘉鱼一脸纠结的咬了咬唇,窝在男人宽厚的怀抱里,微微扬起头,仍旧满腹疑问,可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问起。 为什么她精心挑选的夫君,偏偏是废太子的伴读? 若他是废太子的人,那莫雨呢? 这些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可就算有人故意设计,那人也不可能算无遗策到这种地步,算到她会突然从噩梦里觉醒与李佑退了婚约吧? 燕珩看出她心里的疑惑,幽幽道,“昭昭心里的疑惑,我都明白,只是很多事,也不是我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楚的,殿下他……隐忍蛰伏多年,我们也是很艰难才将他从墨城别院中那座牢笼里救出来,他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徐家的仇恨,行事小心些也在情理之中。” 傅嘉鱼忙道,“夫君不用解释,我都懂的。” 小姑娘真好骗啊……难怪能被李佑骗两年之久。 燕珩心疼的将她眉间一缕碎发,撩到耳后,唇角微弯,“还有什么,昭昭尽可问来。” 傅嘉鱼欲言又止,“那我与夫君成婚的事……” 燕珩反问,“当初是昭昭亲自选的我不是么?” 傅嘉鱼长舒一口气,吧唧一口亲了亲男人高挺的鼻尖,“也对,夫君可是我自己亲选的!” 燕珩眸带轻笑,大手拢了拢她乌黑的秀发,宠溺的问,“还有吗?” 傅嘉鱼唇角微抿,紧了紧拳头,好半晌,才亮着眸子,斩钉截铁道,“我没什么好问的了,一切等见到殿下再说。再说了,夫君能有什么事骗我呢,夫君与李佑总是不同的。” 小姑娘眸光潋滟,笑意灿然,“哎呀,药!” 说罢,忙火急火燎的去将煨在火炉上的药碗捧上来。 燕珩眉头轻皱,因她那句他与李佑不同的话,而心神晃动,倘若有一日,他身份显露……昭昭会作何反应? 他不敢往下深想,愧疚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小丫头的背影。 傅嘉鱼鼓着腮帮子,轻轻呼了好几口气,扬起亮晶晶的眸子将药碗送到他面前,“夫君,你快喝药,喝了才能睡下,不然夜里又要咳嗽,咳得睡不好。” 燕珩垂眸,视线落在眼前小姑娘嫣红的小脸上,一双乌压压的眸子泛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这么好的小丫头,真心实意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春风化雨一般,密不透风的,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 李佑到底是如何狠下心来伤她骗她的? 傅嘉鱼歪了歪头,眸光无辜,“夫君?” 燕珩心潮微动,声线有些嘶哑,唇角淡开一个笑意,“好。” 喝完药,男人又要给她搽药。 直到确认她手上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没有留疤后,夫妻两个才上了床。 傅嘉鱼左右横竖睡不着,拉着徐公子要他讲一讲废太子的事。 燕珩总感觉自己说自己的光辉事迹有些怪异,不过也拗不过小姑娘的执着,便随便捡了些当年他出战北境的事儿当做睡前故事讲给小丫头听。 没想到小丫头听得津津有味,还对他口中的太子殿下大加赞赏,越发仰慕。 他心头很不是滋味儿,揪着小丫头春荷般的鼻尖,狠狠将她吻得气喘吁吁,面色绯红。 傅嘉鱼被男人压在身下,败下阵来,红着脸望着他,“那夫君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 燕珩语气淡淡,不在意道,“为太子试药。” 傅嘉鱼只感觉心脏蓦的被大手攥紧,眼眶很快变得一阵湿润。 她没再说话,伸出双手紧紧搂着男人修长的脖颈,将小脸紧贴在他温热的脸颊上,心底的疼惜翻江倒海,“那些日子,夫君一定过得很苦罢。” 燕珩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轻声道,“不苦,一想到能在后来遇到昭昭,便是再多的苦,也值得。” 傅嘉鱼眼泪一落,心酸得厉害。 不知自己是不是太过伤心了,双眼突然十分酸涩。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竟觉得身子发软,双手也控制不住力道,整个人瘫软进男人怀里,意识越发模糊。 她费劲儿睁着眼,疑惑道,“夫君……我这是……怎么了?” 燕珩抱着她,温柔将她放进被子里,抚摸着她疲惫的眉心,浅笑,“没事儿,昭昭只是困了。” 话音一落,傅嘉鱼便彻底睡了过去。 燕珩替她掖好被角,知道她睡觉不踏实,便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做完一切,男人站在床边,不舍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拿起披风穿在身上往外走。 外头阴云密布,夜色深沉如抹不开的浓墨。 他神情疏淡,肩挑月色,长身立在苏府门外。 夜风微凉,吹在人脸上如刀刮一般。 他只站了一会儿,便一跃而起,跳上房檐。 苏府占地极大,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却也是亭台楼阁无数。 不过,燕珩不是第一次来苏家,自然知道苏梦池居住的蒹葭苑在哪儿。 只是,他一路飞来,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壁垒森严的苏府,今夜却好似一个无人守卫的空壳子。 难不成,苏梦池在故意等他? 他心下淡嘲,几个起落,便身轻如燕的落在蒹葭苑院墙上。 透过温润的烛光,只见挺阔轩朗的书房内,显露出一道修长身影。 这大半夜还没睡下,可见他一直在等霜晨月的消息。 深情至此,真是令人感怀涕下。 真是可惜了长姐为这么一个负心汉,远嫁北戎,至今过得水深火热。 第127章 他对长公主,当真无情吗? 燕珩嘲讽的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锦盒,以掌中内力,直接将盒子射入书房内。 那书房中的身影倏然一动,抬手接住锦盒,迅速打开书房大门。 燕珩却已经消失在高大的院墙之上了。 苏梦池嘴角紧抿,高大身形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握住那枚锦盒。 孟之微听到院中动静,迅速持剑走进院里,警惕的看向院墙。 “大人,是谁?” 苏梦池神情冷峻,那张冷酷无情的俊脸在夜色下显得格外阴鸷沉猛。 他视线沉沉的落在锦盒上,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将锦盒打开,看见里头放着一只带血的断指,瞳孔骤然一缩。 孟之微自然也看到了那根属于霜晨月的断指,眉心紧蹙,“大人,要不要属下现在追上去。” 苏梦池沉寂许久,突然莫名笑了一声,“不必了,回头让其他人也撤回来。” 孟之微听话的止住脚步,眸中却带着一丝疑惑,“那贼人如此挑衅大人,大人为何不继续追查霜姑娘的下落?” 苏梦池淡然道,“找不到的人,又何必浪费时间。” 孟之微道,“只是劫走霜姑娘的人野心极大。” 他没忘记,前几日,突然有人送来一封染血的书信,苏大人看过后,神情一变。 他跟随苏大人已有六年之久,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喜怒难辨的男人脸上看见可以称之为慌乱的神情。 当时他十分不解,究竟是谁能让一向安如泰山的人有这心绪一乱。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劫走霜晨月的人要大人完成几件事,才肯放了霜姑娘。 这首要一事,便是要大人救出以戴罪之身被幽禁的徐抱阳。 徐抱阳被关押数年,连他也不知他的去向,那人要大人救出徐国舅,这不是为难大人吗? 苏梦池淡道,“罢了,他既有所图,晨月便不会有性命危险。” 孟之微嘴角微抽,苏大人心思深不可测,的确令人难以捉摸。 难不成,断指之痛便不是痛了? 自从长公主离开东京后,霜晨月在苏府这么多年,几乎都是被娇养着,哪里受过这般磨难,苏大人真是半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呐,这还是那个将霜晨月宠上天为搏美人一笑不惜散尽千金的苏大人么? 不过,他只是苏大人手下一个小小神官,对霜晨月的事,自然不敢多嘴。 苏梦池慵懒的敛了敛绣着金丝暗纹的锦绣衣袍,随手将锦盒中的手指放在书案上细细欣赏品鉴。 只是越看,男人那张丰神俊朗的脸越冷,那双修长冰冷的眸子亦越发锋锐。 好似眼底藏着一场腥风血雨一般,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 孟之微收敛心神,站在一旁,实在看不懂他那深邃双眸中的寒意,只是稍微提了一句,“那徐抱阳之事……大人意欲何为?” 苏梦池嗤笑一声,面无表情的坐在书案前的交椅上,目光冷沉的盯着那枚断指,突然喃喃自语一般低声道,“是她,要我救徐抱阳。” 孟之微耳尖,“她?” 苏梦池勾起唇角,唇边却无半点儿笑意,“除了她,还有谁敢如此胆大妄为的对本官?” 孟之微闭了闭嘴,此时才恍然大悟,苏大人口中说的她,乃大炎嫡长公子燕殊。 当年那个只凭一杆长枪,就敢直闯敌军军营取下敌军叛将首级的长公主,最是胆大包天。 听说,长公主也曾真心实意喜欢过苏大人,打人群里一眼瞧中了苏大人的美色,便开始穷追猛打。 她那样明艳无双的女子,喜欢一个人,最是热烈勇敢。 当街便将苏大人抢回公主府,三天三夜,苏大人都没能从长公主的凤床上下来。 后来,长公主见苏大人郎心如铁,千年铁树怎么都不肯开花,便转而喜欢上另外一个名唤容与舟的美男子,不久后还与他有了一个孩子。 有人说,苏大人听闻长公主身怀有孕,勃然大怒。 又有人说,苏大人高兴得连醉三日,恨不能长公主早早滚出去东京。 只可惜,长公主情路坎坷,最终也未能与那位美男子修成正果。 到如今,坊间还津津乐道的流传着长公主骄奢淫逸的传闻,以及苏大人与长公主那些不为人知的风月往事。 不过,世人皆知,苏大人不但不爱长公主,还恨极了她的强取豪夺。 故而才想办法利用职务之便,将长公主送到北戎和亲。 只是,这其中的恩怨情仇究竟如何,大概也只有他们当事人才清楚明白了。 “大人,长公主身在北戎……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孟之微侧了侧身子,低着眸子,轻声道,“这些年大人厌恶长公主,并未着人打探长公主在北戎的信息。只是,如今长公主却派人在东京城中明目张胆掳走霜姑娘,由此可见,徐氏一族大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当年那些不肯降服的宣义军旧部,只怕私底下已与长公主联系上了。” 苏梦池垂眸,掩住眼底沉黑复杂的情绪,“她有这样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孟之微试探道,“那,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北戎探一探长公主的消息。” 苏梦池自嘲一笑,似是想到什么,眸中冷意更甚,仿佛压抑着莫大的怒火和疯狂。 他缓缓抬起阴冷的眸子,摩挲着拇指与食指,眼尾蕴着一抹讳莫如深的笑,看不出喜怒,却叫人心中发毛。 孟之微后背缓缓攀上一阵不寒而栗的凉意,脖子僵硬的梗着。 上头的人不说话,他也不敢乱动。 良久,苏梦池终于开口,“好啊。” 这句说不上什么语气的“好啊”让孟之微心头一颤,“那……属下便开始着人去办了。” 苏梦池清俊无双的脸上的没什么表情,语气仍旧淡漠,“嗯。” 孟之微走到一半,又转过身硬着头皮问,“那贼人的踪迹,还需要再继续查么?” 苏梦池唇边含了个莫名的笑,“不用了,下去吧。” 走出书房门口,孟之微才惊觉掌心里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沉着脸走远了几步,又回过头,望了一眼那仍旧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明明权倾天下,冷漠无情,此刻被夜色笼罩的他,却有几分无端的苍凉寂寞。 他不禁心生疑惑,苏大人……对长公主,当真无情吗? 第128章 徐公子,不会圆房? 孟之微没再多想,匆匆离开了蒹葭苑。 派人入北戎一事,刻不容缓。 半个月内,他必须要将长公主的所有信息传到苏梦池手中。 …… 翌日一早,鸡鸣刚起,傅嘉鱼便睁开了眼。 一夜安眠,半个梦也没做,醒来发现自己还窝在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仿佛抱着一个暖炉一般,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特别舒服。 锦帐低垂,遮住了外头明亮的天光。 昏暗的环境令人昏昏欲睡,她有些不敢相信,轻唔了一声,抬手揉揉眼,仰头便撞上了男人坚毅的下颌。 “咦,没做梦?” 她吃痛的捂住额头,水汪汪的眸子左右转动,眼巴巴的盯着男人的脸,满脸写着高兴。 燕珩好笑的将小丫头揽进怀里,低了下巴,亲了一下她光洁的眉心,“昭昭忘了?今日要去定国寺。” “差点儿便忘了!”傅嘉鱼猛地拍了拍额头,立刻从男人怀里钻出来,撩起帐子,便要唤人进来服侍。 燕珩挑了挑眉梢,长臂一伸,便搂住了小姑娘诱人的腰肢,嗓音里带着晨起时性感的低沉,“天色还早,昭昭让月落与疏星多休息一会儿。” 傅嘉鱼猝不及防被人拉回锦被里,腰间很快便多了一双大手。 男人从身后贴了上来,紧紧的,从腰后抱着她。 温润的气息从耳后袭来,一抹湿润轻轻落在她耳垂上,又到她的脖,随后来到她的唇边。 她身子一阵轻颤,樱桃小嘴微微一张,气息变得紊乱。 过了一会儿,颤巍巍道,“夫君……” 燕珩含住她娇嫩的唇,辗转吮吸,“怎么了?” 傅嘉鱼顿了顿,难耐的呻吟一声,“我难受……” 燕珩呼吸有些重,却还是克制的放开她几分,“哪里难受,让我看看。” 难受的地方难以启齿,傅嘉鱼不说话了,小脸憋得通红,轻咬着水嫩的红唇,浑身不自在,“没……没事儿了。” 男人循循善诱的亲着她,刚开始还算温柔克制,后来却越发凶猛。 傅嘉鱼默然忍耐了一会儿,并不觉得舒服,反而越来越说不出的难受。 难道圆房就是这般痛苦和空虚么? 宋大娘不是说……只要男人肯怜惜妻子,妻子必然能从房事中得到极致无边的欢愉。 可她几乎从未没有体会过……每次到后头,只会越来越空落…… 甚至,她会不由自主做出一些让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动作。 一想到这些,她急忙僵住了身形,将身子从男人滚烫的腰身上挪下来。 男人眸色黝黑,意犹未尽的握住她的腰肢。 她局促的跨坐在他结实的腹肌上,面色酡红,好似醉了春酒一般。 “姑娘,姑爷,你们醒了么?” 门外,月落声音一响,傅嘉鱼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她急急将被男人褪去的衣衫抓起来披在身上,小脸热得跟蒸笼似的,“怕是被月落姐姐听见了……夫君,我们还是先起来再说。” 燕珩眉头紧皱,看起来也不太好受。 他眉眼克制了几分,大手替身下娇软泛红的小丫头拢住衣衫,点了点头,“嗯。” 傅嘉鱼腿脚有些软,刚动了几下,便感觉浑身不舒服,也不知是怎么了。 她承认自己在床上太无能了些。 没想到最后还要徐公子替她穿衣服。 她脸颊透红的被男人从床上抱下来,坐在梳妆镜前,心脏咚咚直跳,乱得没有章法。 燕珩脸上亦带着还未消散的情潮,弯了弯腰,凑近在女子红彤彤的耳边,吻了吻她,低声道,“昭昭先坐,我先去更衣,一会儿来接你。” “嗯嗯,夫君快去吧。”傅嘉鱼恨不得他现在快些离开,抿着唇,脸色红得能滴出水来。 月落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难以描绘的春色,她会心一笑,替自家姑娘挽起长及后腰的乌发,“今日启程去定国寺,奴婢为姑娘梳个简单的发髻吧,也表示表示咱们的诚心。” 傅嘉鱼坐立不安的拢着双腿,蓦的站起身,“月落姐姐,我先去沐浴……再来梳头……” 月落一愣,狐疑的望着自家姑娘的后背,“这是怎么了?奴婢来服侍。” 傅嘉鱼结结巴巴开口,手忙脚乱进了净房,“不……不用了。” 她实在没脸面让月落姐姐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 月落守在门外,担心的问,“姑娘,净房里还没有准备热水啊,要不奴婢先备好热水来?” 傅嘉鱼脸红得要命,柔声道,“真的不用了,月落姐姐不必担心,我用冷水擦洗擦洗便是。” 说完,撩起裙摆,飞快绞干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将身子擦洗干净,这才觉得干爽利落了许多。 从净房出来,傅嘉鱼脸上还残留着两抹红晕。 月落疑惑的打量她几眼,瞧见她脖子上几点红痕,瞬间明白了什么,难怪她刚刚在门口听见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原来小主子是害臊了。 她唇角含笑,也不再多问,取来衣衫替她重新换上。 等她梳洗打扮完,疏星已将出行的东西准备齐全。 莫雨抱胸靠在马车旁,一脸疲惫,打了好几个哈欠,见到她来,恭敬的打了个招呼,“少夫人今日早啊。” 傅嘉鱼疑惑的把他一瞧,“莫雨,你最近没睡好么?” 莫雨僵了僵,扯唇,大笑,“哪有,属下睡得好着哩。公子夫人赶紧出发吧,看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到什么时候,一会儿出门晚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到定国寺。” “走吧。” 耳边是徐公子清冽的嗓音,带着雨水潮湿的气息,似在她心头缠绕。 傅嘉鱼小脸微红,小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尴尬的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直到坐进车里,仍觉得身下有些不适,只是她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马车摇摇晃晃往城外行去。 她小心翼翼打量着男人平静的神色,不禁懊恼,难不成,只有她如此,徐公子却无碍? 为何圆房次数越多,她越觉得空虚得不到满足? 是不是,徐公子圆房的法子有问题? 第129章 吃醋 她满脑子疑问,又不能堂而皇之去问一个大男人你是不是不会圆房,只想着,罢了,待从定国寺回来,她私下里找有经验的宋大娘旁敲侧击的问一问…… …… 春闱将近。 东京城中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子。 这几日因霜晨月失踪,兰翎卫四处寻人,各处都不安宁。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钦天监却突然传出消息,收兵回府,不找人了。 这消息来得太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街头巷尾的兰翎卫已经陆陆续续准备撤回钦天监。 从甜水巷出来,宽大的长安御街烟雨蒙蒙。 傅嘉鱼撩起马车上厚厚的帘幕,略微探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看着成群结队的人马离开,“奇怪。” 燕珩抬眸,“怎么了?” 傅嘉鱼不解道,“苏大人怎么这么快就不找人了?还是说霜姑娘已经被找到了?” 关于霜晨月的事,她知道的并不多,只记得话本中,这位就是废太子用来牵制苏梦池的工具,再后面出来,已是长公主回东京之后。 苏梦池这么快收兵,难道说,废太子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可是不对啊……徐国舅还在狱中呢。 燕珩翻起一本书,拿在手里,状似无意的淡道,“昭昭还好奇霜晨月?” 傅嘉鱼托腮,“是啊,她这样的奇女子,的确挺令人好奇的。” 燕珩眸光不变,“她?奇在何处。” 傅嘉鱼道,“听说她备受宠爱,苏梦池这么一个人,竟然能对她有求必应,说明她身上必然有值得苏梦池喜欢且与众不同的地方。” 燕珩眼神淡了下来,目光变得悠远。 如果远在北戎的长姐,知道她曾真心喜欢过的男人对另外一个女子这般宠爱,不知她心中会作何感想。 “夫君?” 见男人出神,傅嘉鱼伸出小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夫君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燕珩收回神思,淡笑一声,“没想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曾经一位故人,为了苏梦池,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声音虽淡,语气却带着一抹悲伤。 傅嘉鱼心知他口中那位故人是谁,也十分感叹唏嘘。 大炎的长公主,曾经那么绚烂如花的一个人,到了北戎之后……过的日子却是生不如死。 夫妻二人没再说话,从城门口出发,马车急行,到定国寺也需要半个时辰。 如今天上落雨,地上路滑。 各家马车的速度都放慢了些。 待到定国寺门前时,天都快黑了,雨势却半分不减。 各家各户今岁参加春闱的士子如无意外皆来了定国寺,寺庙门口难得如此热闹,数十辆马车拥堵在一处,小沙弥们为了迎接贵客,举着油伞脚不沾地的到处迎人。 前两日,寺中不接待平民百姓,只接待达官贵人,这是往常的惯例。 “顾家三公子!快来快来!这里有伞!” “崔家大公子怎么也来了?” “想是陪崔家那位小公子来的!” “傅家二公子也来了!还带着傅家大姑娘呢!” 今日着实热闹,东京有名有姓的人家,但凡家中有人参加春闱的,几乎都到了。 大户人家出门礼佛,极重排场,虽说来定国寺只是为了家中嫡子们的功业求佛,不少人家也带了府上得脸面的姑娘出来。 毕竟这两日能聚在定国寺烧香的,几乎都是大炎未来的栋梁之材。 让府上的姑娘们出来长长见识,隔着门帘瞧瞧人,也算是变相的相看。 譬如卫国公府那位庶女,即便已经与太仆寺卿家三公子过了文定,两人却还从未见过面,定国寺却是个好机会,能让女子偷偷看上情郎一眼。 突然,有人又高喊了一声。 “卫国公府世子到了!”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闻声犯困。 傅嘉鱼拥着厚厚的披风靠在徐公子肩头瞌睡,听到这声卫国公府世子,轻轻睁开眼,眼神从刚睡醒的迷离逐渐变得清醒。 她坐起身,再次打起帘子,目光清冷的往那道身影看去。 李晚烟与李晚珍姐妹两个站在他身后,好似刚从马车上下来。 他穿了身绛紫色宽袖长袍,颇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风采,只可惜,这般好颜色的男人,腰上却挂着她当年女红粗糙时绣的一枚并蒂莲荷包。 朱方举着伞跟在他身后,一张脸四处张望。 直到他往这边看来,嘴唇咧开,似乎对李佑说了句什么。 隔着雨雾,李佑深邃的黑眸定定的往她这里望了望。 傅嘉鱼说不出心头何种滋味儿,只觉得这种男人,既不能给一个女子安稳的承诺,又不能坦坦荡荡将她的东西奉还,还假意当众用她绣的荷包故作情深,实在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做一书之男主? 写那本《外室娇》的作者也不知是何许人也,怎么会看上李佑这样的男人。 她又烦躁的想,他究竟还要霸占她的财物到什么时候? 燕珩循着小姑娘的视线,自然也看见了雨中的李佑。 昔年,他从未为了一个女子晃动过心神,如今却是连李佑多看昭昭一眼,也觉得心头烦躁。 他抬手将车帘落下,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寒意。 顺手便将小姑娘揽入怀里,调换姿势,自己坐到车窗旁,面上一本正经,不动声色,其实心中已然愤怒难平。 到底是他来晚了些,让李佑捷足先登。 不然,昭昭又岂会在他身上浪费十一年光景。 傅嘉鱼抿唇一笑,好整以暇的朝男人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去,故意问,“夫君觉得我坐那儿不好?” 燕珩正色道,“自然不好,外头下着雨,风又大又冷,昭昭身子弱容易风寒。” 傅嘉鱼瞧着这雨还好,故意拉长声调,促狭道,“哦,这样啊……那我穿多些不就好了。” 燕珩抬眸,不悦的揪了揪小丫头鼻尖,“昭昭答应过我,不会再亲近李佑。” 徐公子难得吃醋,神态可掬的模样实在太讨人喜欢。 傅嘉鱼勾起嘴角,本想凑上去亲亲男人的唇,却忽然听见有人在此时叩响了马车车窗。 “昭昭?” 窗外,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清脆利落,有人在深情款款的唤她名字。 第130章 倘若我死了 听到那熟悉的男声,傅嘉鱼眼中笑意顿时一收,唇边浮起一抹淡嘲。 燕珩自然也听到了李佑那惹人厌烦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的将小姑娘按在身旁,微眯了眯眸子,沉下眸光,沉酽如深渊的眼神瞬间凝聚起一团黑雾。 隔着车帘,男人沉静开口,“不知李世子找我夫人有何事?” 听说话的人不是傅嘉鱼,李佑眉心微皱,心底莫名泛起一抹怒意,“让昭昭与我说话。” 他语气轻慢,全然没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丑夫放在眼里。 燕珩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意掀起帷帐。 那只手,肤质冷白,好似覆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帘幕被掀开,露出半张布满丑陋伤疤的苍白面庞,只是那一双冷沉的桃花眸,比那手还要冷上十倍百倍。 而李佑想见之人,却被这人结结实实挡在身后,半根头发丝也看不见。 从前恨不得日日出现在他面前的小丫头,如今却躲在另一男子的身后,连见他一面的意思都没有。 为何会如此?难不成她真被徐玄凌那丑夫下了蛊? 愚蠢的跟他做了夫妻还不算,如今跟他在外人面前出双入对,将来谢家的财富是不是也要给他姓徐的? 李佑心头一刺,心脏抽搐般疼了一下,薄唇微抿,沉声道,“昭昭,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 “李世子好大的口气。”燕珩笑容清冷,“昭昭是我的妻,岂容你呼来喝去?” 李佑微眯了凤眸,眼神冷戾,“徐玄凌,是不是你挟持了昭昭,你让开,我要见昭昭!” 燕珩身子依旧挡在车窗口,不让他往里看半分。 他挑起眼尾,笑意却不达眼底,“光天化日下,李世子不会连卫国公府的脸面都不要了吧?逼迫他人妻子下车与你私见,你凭的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态度?你又将昭昭的名声置于何地?” 李佑被他几句话逼问得俊脸一白。 偏偏四周不少眼光都往这边看来,不少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 崔老太君寿宴一过,所有人都知道傅家那位小娘子嫁了位丑夫,卫国公府世子李佑此刻却明目张胆堵在人家小夫妻马车前,恃强凌弱,强势逼人,也不知是不是心头还放不下傅家小娘子。 李佑脸色难看的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只对马车里那个不肯见他的人道,“昭昭,我在寺中等你,你若还想要回你的东西,就来我的禅房里找我。” 说完这句,男人转身便走。 燕珩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男人淋湿的后背,一脸沉郁的放下车帘。 而垂落在另一侧的大手,则用力攥紧了傅嘉鱼的小手。 傅嘉鱼从未被人这般护在身后过,心窝里一阵滚热,她故意没有出声,便是想看徐公子为她说话出头的模样。 如今瞧来,夫君凶李佑的样子真是好看。 她低头看了一眼男人用力得泛白的指节,小声嗔怪的说了一声,“夫君,疼。” 燕珩讪笑一声,放开她,“是我的错,弄疼你了。” 傅嘉鱼摇摇头,微笑着投进他的怀里,软声道,“夫君放心,我不去找他,我的东西一样也能要回来。” 燕珩拢着小姑娘柔软的身子,切实感受到她在自己身边,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捏了捏拳心,复又松开,轻轻落在女子的后背上,眼神沉入深海。 “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昭昭会不会回头——” “呸呸呸!”傅嘉鱼咬了咬唇,直起身子,凶巴巴的捏着男人的下颌,“夫君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快学我,呸呸呸,一定要呸三下!” 燕珩猝不及防被小丫头抬起下巴,几乎是下意识愣了愣,懵懵的跟着她呸了三下。 然后才意识到,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玩儿他的脸。 小丫头是头一个敢在老虎脸上拔胡须的人。 若眼前之人,不是傅嘉鱼。 现在已经死了。 “咦?” 傅嘉鱼没看到男人眼底的深沉,小手捧着他的脸,直勾勾的往男人脸上看去。 她很少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看他的脸,如今借着天光一看,发现他脸上的疤痕好像有点儿奇怪,尤其是鬓边,起了一层白边,就像是肌肤太过干燥,而翻起一般。 “夫君的脸怎么了?”她伸出指尖,落在男人鬓边,想将那些白皮撕扯下来。 哪知身下男人迅速偏了偏脸,躲开了她的手,“没事儿,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脸上起了小疹子。” 傅嘉鱼立刻担心道,“那让我看看,别是被什么虫子咬了。” 燕珩拢紧眉头,转过脸,忙捂住胸口剧烈的咳了咳,“咳咳咳,不……不用了。我的脸丑,昭昭莫看。” 傅嘉鱼听他咳得厉害,哪还有心思关心他脸上的疹子,又听他说自己丑,难怪才转过脸不让她细看。 她心中一疼,很想告诉他,她根本不介意他的长相,他不必如此自苦。 不过男人不等她开口,便拉着她起身下车,一向稳重的神色有片刻慌乱,“天色不早了,昭昭,我们还是赶紧下车,若不然一会儿天黑了,又下着雨,路上不好走。” 夜色降临,雨越来愈大。 旁的马车里都没什么人了,所有人陆陆续续都进了庙里。 傅嘉鱼与徐公子下了车,月落与疏星早就备好了伞守在车厢外。 “程家的马车怎么还停在这儿?”月落眯了眯被打湿的双眸,疑惑道,“程家比我们还先来,怎的程家三姑娘还在马车里不下来?” 傅嘉鱼顿了顿,“也对,程令仪怎么来了?” 程家并无男儿下场啊……她来定国寺做什么。 疏星裙摆都快湿完了,自然没心情关心什么程家不程家,“哎呀,雨好大,姑娘还是快走吧。” 傅嘉鱼提着裙摆,大半个身子在徐公子怀里。 她似有所感,往左手边一辆马车看去,只见半大的车窗里,露出一张白森森的精致小脸。 程令仪肤白如雪,双眸如炬,往她这边直勾勾的看着,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谁。 很快,眼里便似红了一圈。 她越发不解,她怎么还哭了? 一双乌黑的眼睛水盈盈的,又隔着雨雾,看起来当真是可怜极了。 第131章 李晚宁的小手段 她不知为何,心头蓦的跳了一下,本还想多看几眼,便被男人温热的大掌牵住了小手。 男人声线很低,“昭昭,走。” 她忙不迭点头,“好。” …… 到了幽静的禅房,燕珩便借口沐浴,去了里间隔出来的小空间整理人皮面具。 有女主子在,莫雨总是不太方便,与吴青柏派来的其他侍卫放下行李,便一道在外间的客舍里休息。 傅嘉鱼与两个丫头坐在正屋里。 她抖了抖身上的衣裙,只感觉浑身有些发冷。 月落担心她受寒,赶忙让疏星去烧热水。 定国寺平日里受了这些达官贵人不少的香火钱,因而,为了迎接各府上的贵人,寺庙里有给每间禅房分发炭火。 只是到了傅嘉鱼这儿,便什么也没有落着。 屋里连根像样的蜡烛都没,黑漆漆,冷冰冰的,不像话。 “月落姐姐,根本没水可烧。”疏星委屈的咬了咬唇,忿忿道,“真是狗眼看人低,隔壁卫国公府怎么就亮堂堂的?还有长信侯府,大姑娘名声臭成那样,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人还为她准备了那么多斋饭,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姑娘。” 月落沉得住气,去外头探了一圈,回来道,“说是大姑娘派人将咱们的份例拿走了。往年卫国公府都会给定国寺捐大笔香油钱,这些钱都是从咱们姑娘私库里出的,不过却是以国公府的名义,因而主持师父根本不知道姑娘你,而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便都依了大姑娘,以为咱们跟国公府是一起的。” 傅嘉鱼冷笑,“没想到,李晚宁在这儿摆我。” “什么人呐!”疏星脾气不好,当即就要出去找人要说法。 傅嘉鱼拉住她,“疏星,你回来,让月落姐姐去找主持解释一下,顺便让莫雨下一趟山。” 疏星性子急,比不得月落沉稳,她担心她在庙中惹出什么事儿来,扰了佛门清修。 月落也道,“那奴婢先去了。” 傅嘉鱼点点头,又冷又饿的坐在禅房内。 这房子不大,里外只用一道屏风隔着,旁边两个小小耳房。 环境差些也无没什么,只让人不悦的是偏在卫国公府旁,左边是李佑与李晚烟姐妹两个,右边院子则是李晚宁。 李晚宁到底是做了几年世子夫人的人,迎来送往,与人交际比她多,在这种人多的场合,尤其长袖善舞。 她才在寿宴上吃了一亏,便忍不住报复了回来,实在有些沉不住气。 不过,她本性不就如此么? 外表看起来是个温柔良善的大家闺秀,是个对她嘘寒问暖的好姐姐,实际上只是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虚伪恶心的小人,甚至还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长信侯府上小侯爷是早就中了进士的人,前些年已在兵部任职。 根本不需要她来定国寺凑这个热闹,只是这定国寺也奇怪,求功名祈利禄灵验也就罢了,偏偏这后殿里有一尊高三丈的大弥勒佛,求子也灵,是以香火十分旺盛。 李晚宁为了怀上小侯爷的孩子,年年都来烧香拜佛。 今年这一拜,还真让她怀上了。 傅嘉鱼心情郁郁。 “姑娘,你先坐会儿,奴婢这就去拿干净的衣裳。”疏星默默抹了抹眼泪,心里为自家姑娘叫屈。 傅嘉鱼没有热水沐浴,疏星只能从箱子里取出一套新衣来替她换上。 一边换衣,一边絮絮叨叨,“以前大姑娘虽然居心不良,骗钱骗首饰,可待姑娘还是好的。” 说到这儿,又心酸道,“现在,她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处处针对咱们。姑娘,你心善,哪里对付得了大姑娘啊……她们不还东西,还这么对姑娘你,真是……真是……” 她言辞匮乏,找不出形容,急得抓耳挠腮。 傅嘉鱼无奈一笑,揉揉小丫头的头,“狼心狗肺?” “对对对!就是狼心狗肺!”疏星破涕为笑,又伤心道,“姑娘,你说我们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奴婢今儿瞧见傅大姑娘头上戴着的那套喜鹊登枝点翠鎏金头面,分明是之前咱们收拾好了放在红木箱子里的,还有烟姑娘脖子上的那枚金镶玉璎珞,那是吴掌事专门送给姑娘你戴的……也被我们收拢在箱子里。现在,这些东西都在她们身上,奴婢越想越气,越想越难受……” 傅嘉鱼又何尝不难受? 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心口的位置冷飕飕的,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李家寒了心。 她坐在椅上,扬起平静的眸,目光悠远的往窗外看去。 窗外细雨如丝,雨声零落凄凉,夜色无边,李佑的禅房却灯火葳蕤。 只怕他现在一定如往常一般,高高在上的在那禅房里,还在等着她过去寻他,向他下跪认错吧? 她又是勾起唇角,讽刺一笑,只可惜,他想错了。 她这辈子,绝不回头。 “昭昭。” 门外一声怯弱的女声突然响起。 傅嘉鱼抬头,见廊檐里微弱的灯光下,李晚珍怀里抱着几根蜡烛尴尬的站在门边,裙角已经湿透了。 在她身后,还立着一位身材修长清瘦,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看起来很是和善。 傅嘉鱼愣了一下,忙让他们进来坐,“珍姐姐,璟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乌漆嘛黑的屋子里,几人面面相觑,彼此连神情也看不清。 还是李璟率先打破沉默,温和笑道,“自然是来看看你。” 李晚珍也抿唇浅笑,“听说你这儿没有炭火和蜡烛,所以我与阿璟便想法子从我们的份例里分了些出来拿给你,疏星,先去将蜡烛点上罢。” “还是五姑娘好。”疏星高兴的翘起嘴角,感恩的接过东西,点起蜡烛,打开食盒一看,里面还有一碟樱桃酥。 傅嘉鱼抬起澄澈明亮的眼睛,眼底有些意外。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杏眸盯着,李晚珍小脸微红,局促道,“从东京到这定国寺来还是挺远的,昭昭应该没怎么吃东西吧?” 第132章 命苦的李晚珍 李璟在一旁端坐,一双精致的丹凤眼,在烛光下格外漆黑水润。 他定定的盯着坐在高几旁的女子,默默盯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耳尖淡笑道,“我们知道昭昭妹妹不缺这点儿糕点,但想着寺庙偏远,吴掌事恐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所以才带了过来让你先填填肚子。” 十八岁的少年郎,今年也要下场,一身正气,面容清隽,带着温润的书生气,与大房一脉的虚伪戾气又有所不同。 而李晚珍生得小家碧玉,模样清秀可人,虽不是什么让人一见惊艳的明艳大美人,身上却自有一种娴静温婉的气质,说起话来温柔似水,比大房一脉良善许多。 而且她生得像她的父亲,二房又与大房是一脉同根的血亲。 所以她在外形上,与嫡出的李晚宁也有五六分相似,若装扮起来,恐怕有七八分。 同样的面容,却有着不同的菩萨心肠。 傅嘉鱼内心感叹了一声,嘴角甜甜的弯起,拿了一樱桃酥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儿,“珍姐姐送来的樱桃酥真的很好吃。” 李晚珍眸光一亮,欢喜道,“好吃昭昭便多吃些。” 傅嘉鱼自然不缺这点儿糕点,得知李晚宁想在定国寺让她难堪之后,她已经让月落姐姐顺路吩咐了莫雨带两个人下山去寻吴伯伯,等他回来,她会还给李晚宁一个更大的惊喜。 只是,她看过话本,知晓李晚珍往日里在国公府内没什么别的消遣,最擅长做这一手樱桃酥。 大房看不起二房,对她做的东西向来嗤之以鼻。 珍姐姐性子与她一样,都是被宋氏故意养坏了的,做什么都没有信心,总是一副被打击的泄气模样。 她只是一句简单的夸赞,便已经让李晚珍高兴得眼眶发红,若换做其他,还不知她要感动成什么样。 都说以人为镜,从珍姐姐身上,她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可怜凄惨的过去。 她能觉醒全靠那场噩梦,可珍姐姐呢。 珍姐姐的苦日子还望不到尽头。 傅嘉鱼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姐妹两个高高兴兴说着话,燕珩已经打理完自己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里。 屋子里只燃了一只蜡烛,光线明暗相交,将他那张如同鬼魅般丑陋的脸分割得恐怖,一半藏在黑暗中,好似一只蛰伏的猛兽,一半露在光影里,又仿佛最温柔不过的君子。 那双潋滟深沉的桃花眼,始终如一的落在外间小姑娘身上,良久,眼底显出淡淡的宠溺来。 傅嘉鱼最先发现了他,欢欢喜喜将他拉出来,“夫君,你还不认识吧?这位是珍姐姐,这是璟哥哥。他们都是二房王氏的儿女,与宋氏不一样的。小时候,他们帮过我,也待我很好。” 燕珩微微颔首,态度疏离,算是打了招呼。 回过头,又温柔的对小丫头道,“昭昭同你姐姐说话,我去旁边茶室坐坐。” 李璟一个大男人也没办法插嘴女儿家之间的话题,遂笑道,“那我也一同去,妹妹,你说完话一会儿来茶室寻我。” 李晚珍点头,蹙着细眉认真叮嘱,“哥,你注意些。” 李璟唇边带笑,“放心,庙中人多,我会注意,不会得罪了他人。” 李晚珍小心翼翼的吐了口气。 他们兄妹二人素来秉承着低调做人的原则,能不显露便不显露。 寺中权贵众多,她没想到大姐姐来寺中求子,那人也会陪她一道来。 自看见姐夫那张淡漠的俊脸,她便一直心神不宁,也不敢回李家的禅房。 两个男人一走,屋里便只剩下几个女子。 蜡烛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昏黄的光晕下,李晚珍欲言又止的模样,令人心疼。 傅嘉鱼注意到她害怕的神色,牵起李晚珍带薄茧的小手,摸了摸她手上的茧子,“珍姐姐,宋氏还罚你在大厨房里劈柴做饭么?” 李晚珍扯了扯嘴角,不敢编排宋氏,无可奈何笑道,“其实她说得对,女子学做羹汤,将来出嫁才能服侍好未来夫君,也是应该的,我辛苦些也没什么。” 傅嘉鱼望着这双沧桑的手,皱眉,这哪是一双高门嫡女的手,比甜水巷里宋大娘的还要粗糙。 “可你是二房嫡女,又怎么能去做那样的粗活儿。” 李晚珍眼里划过一丝难过,却仍旧嘴角带笑的叹道,“昭昭,我同你一样,命不好。” 傅嘉鱼嘴唇微抿,喉间堵着一抹酸涩。 以前她笨,什么都看不懂。 一心以为宋氏为了她好,家中几个姐妹和谐友爱。 如今再看,却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卫国公府几个姑娘幼时都是在一块儿教养的。 可宋氏掌家,一碗水从不端平,处处双标,刻意引起子女之间争风吃醋,互相斗争,来培养她们将来入主高门内宅的本事和手段。 但二房王氏出身名门,年少便成了这锦绣膏粱中的寡妇,独自拉扯两个儿女。 除了宋氏给的教育,剩下的都是她亲自教导,因而李晚珍与李璟兄妹二人越长越大,越在国公府内显得格格不入。 起初,李晚烟还有意拉拢过李晚珍一起对抗李晚宁,不过见她闷声不吭,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也就放弃了让她成为自己人。 宋氏也越发觉得这个锯了嘴的葫芦,内敛害羞,不爱说话,更不爱动心思玩弄心计,将来难成大器。 于是便让她在府中做些粗活儿,再随便跟着学些琴棋书画,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 只等她年纪再大些,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给家族提供一些助力。 因而,在国公府,李晚烟这样有野心的大房庶女过得却比二房嫡女还要体面。 “珍姐姐,你的婚事……”傅嘉鱼抬起清凌凌的双眸,想起她在书中的遭遇,心头有些疑惑,“你母亲还没有替你张罗么?” 李晚珍闻言,低了低头,脸颊上晕起一抹绯红,眸中又多了一抹心虚的闪烁,“昭昭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婚事,母亲是做不了主的。” 第133章 左右也也嫁不了人 傅嘉鱼心疼的看她一眼,“也是,国公府宋氏掌家,事事都由她做决定。只怕宋氏一心在大房几个姑娘身上,没心思替姐姐你操办。姐姐今年十七了罢?” 按理说,以宋氏无往不利的性子,早就该替李晚珍相看郎君才对。 卫国公府空有繁华锦绣,没有强大的根基,到底不入流,家中这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便是她攀附权贵的工具,若能早日得个强悍的亲家,也好过在东京富贵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李晚珍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垂着脑袋,却莫名面红耳赤起来,“嗯……” 傅嘉鱼揶揄笑道,“珍姐姐有喜欢的人么?” 李晚珍喉头一紧,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儿,“没……没有的!” 她否认得太快,一张不施粉黛却粉嫩如花的小脸有些慌乱局促。 傅嘉鱼眨眨眼,打眼瞧见她白嫩的脖颈上露出淡淡的红晕,又见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魅惑气质,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但她这样在宋氏手下小心翼翼讨生活,总归不安全,尤其是定国寺一行之后……她说不定又会同书里那般,莫名没了踪迹,生死不知。 傅嘉鱼被李家人骗了这么多年,早已筑起心防,却对二房还留有几分同情,“珍姐姐,我上次遣月落姐姐与你说的,你可记住了?” 李晚珍又抬起脸来,迷茫道,“什么?” 又想起什么,“昭昭说的是,不要去长信侯府么?” 傅嘉鱼点点头,叮嘱道,“嗯,还要与大房的大姐姐保持距离,她虽嫁了人,可与娘家走动得太频繁了些,她心思深,姐姐莫要与她太亲近。” 李晚珍眼神微微涣散,愣了一会儿,神情恍惚的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昭昭提醒。” 可又有什么用呢…… 左右她这辈子也嫁不了人了。 不过,这话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还有哥哥。 现下对上昭昭殷切的目光,那些话,更加说不出口来。 她也不知自己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背着众人,走上那样一条不归路。 可……事到如今,也无法回头了。 她已经成了个肮脏的罪人,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不会有人同情她,她是自作自受,自甘堕落。 傅嘉鱼不知李晚珍心中所想,弯起眉眼,让疏星从她箱子里拿出一盒药膏来,“这是住在甜水巷里的宋神医做的药膏,对女子的肌肤特别好。珍姐姐,你拿去用用,我当时手上受了伤,用了它,一点儿疤也没落下。” 李晚珍自嘲一笑,本想推拒她的好意,可一想到母亲仍旧缠绵病榻,心里又难受起来。 “昭昭……” “怎么了?” 李晚珍登时语结,不知该不该提。 母亲近几个月不知为何,一直体弱多病,强打起精神去了一场崔老太君的寿宴,回来后便一病不起。 大夫是请了的,都说不出个理所当然来,只让卧床静养,多吃些昂贵的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 偏偏二房向来拮据,份例有限。 母亲的嫁妆本就不丰厚,既要周全哥哥读书,还要用来补贴她将来的嫁妆。 她不肯,想让母亲将钱拿出来买药,母亲哭着将她骂了好几回。 渐渐的,她也便不敢再提这茬儿。 往日都是她在母亲床边服侍,这几日哥哥要参加春闱考试,母亲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在家中伺候,非要让哥哥带她来定国寺长长见识,想是要她在这满眼文武双全的学子中寻摸一个合适的人家,自己先挑选一番,婚事才不会全然被宋氏把持住。 母亲的良苦用心她都明白,可她……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傅嘉鱼对上她泛红的眼眶,认真道,“珍姐姐有什么困难,尽可以对我说,只要我能帮到的地方,绝不推辞。” 李晚珍心中一酸,紧紧攥住傅嘉鱼的手,眼里含着一阵水雾,“昭昭,我知道你与卫国公府是老死也不相往来了,姐姐不是大房那些人,实在做不出再向你求助的事儿来。” 傅嘉鱼心疼的将她拉住,笑得温和又真诚,“珍姐姐,你别这么说。你在我心里,与大房那些人是不同的。” 李晚珍羞愧的低了低头。 其实,二哥哥刚与江氏在一起时,她便不小心知道了。 可她向来胆子小,有好几次都想主动提醒昭昭,却又被宋氏和大姐姐冷着脸耳提面命,最后吓得闭嘴不言,后来大姐姐又用母亲威胁,她更不敢说什么了,只暗地里多打探了一些那江氏的消息。 只可惜,二哥哥将江氏保护得极好,她与哥哥又没有权势,探了几回,也只是远远见过那女子一面。 傅嘉鱼见她沉思不语,狐疑的问,“姐姐是不是被大姐姐挟持住什么了?” 李晚珍惊愕的瞪大眸子,抿着唇,酸涩涌上心头,又被压下,期期艾艾道,“我……我……” 我了半天,什么也没我出来。 一想到果然是李晚宁在背后欺负李晚珍,傅嘉鱼瞬间神情凝重,嗤笑一声,“珍姐姐,你只管说你的。我与卫国公府是断绝了没错,不过对珍姐姐你们二房却没什么。二房在国公府生存不易,与我在府中的境地相差无几,再加之,你娘亲身子又弱,护不了你们什么,咱们做儿女的,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对么?” 李晚珍一脸自责,脸颊微红,“昭昭说的对,我……我也知道。” 傅嘉鱼那时还不知李晚珍私底下的痛苦遭遇,只心疼的摸着她的手背,灿然笑了笑,语重心长道,“你看我,从小被宋氏拿捏掌控,现在不也从国公府出来了么?珍姐姐,千古世情,本就如此。你若认命,便永远没有保护家人的能力,我们做女子的,本就不易,唯有不认命,强大自己,才能为自己,为家人拼出一线生机来。” 李晚珍眼眶红了红,听得一向平静如水的心湖逐渐起了涟漪。 傅嘉鱼见她面色动容,笑道,“只是你与我还不同,我终究是个外人,你却是卫国公府自家的姑娘,嫁人是你最好的脱离国公府的机会。所以啊,珍姐姐,你一定要用心为自己筹谋个好人家才是啊。” 李晚珍嘴角紧抿,心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第134章 占有欲 傅嘉鱼软软一笑,“珍姐姐,你说吧,到底想让我帮你什么?” 话已至此,李晚珍想到什么,悲从心来,半晌没有答话,眼眶里再次泛起泪光。 她仔细斟酌了一番,知道昭昭说得对,人总不能一辈子被人拿捏着。 她也不想再受制于李晚宁,遂开口道,“昭昭,我母亲病了,需要钱买药……” 傅嘉鱼一听,眉目舒展开来,“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原来是这个。” 她知道书中写王氏有暗疾,治了几近一年才治好。 回身让疏星取来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又对李晚珍提醒道,“这钱珍姐姐先借去用,等姐姐将来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不迟。至于你母亲的病,我劝你得空了让宋神医去瞧一瞧,一定要避开国公府的大夫,尤其是宋氏请来的。” 李晚珍满心感动的将银票接过来,本不想要的,可听到这个借字,紧绷的心弦便松了松。 借才是对的,这样她心里也不会因为白拿昭昭的东西而感到愧疚。 她抬起泛红的双眼,真心实意抱了抱傅嘉鱼,哭道,“昭昭,真的很谢谢你……这些钱,我一定会想法子还给你的。” 傅嘉鱼知道她性情高傲,绝不肯平白接受她的帮助,所以才说借她。 她浅浅一笑,也不在意那点儿小钱,又美滋滋的吃了一口樱桃酥,将双眼弯成月牙,“好,我等姐姐便是。” …… 安静的茶室里。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燕珩动作优雅的将茶具摆放整齐,又从泡好的紫砂壶中倒出滚热的茶水进茶盏中,全程一言不发。 李璟是第一次见他,先前听李晚烟说过昭昭的丑夫生得奇丑无比,却一直没机会得见。 今日一见,却让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他是男子,欣赏一个男人,自然与女子不同。 坐在他对面这个丑夫,面上疤痕纵横交错,乍一眼看去,的确丑陋不堪,再加上常年生病,脸色苍白如纸,气色羸弱,委实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说是吓人。 可他脸型生得不错,下颌坚毅,眼神深刻,气质冷峻。 又生了一双绝色无双的桃花眼。 那双眼,眼型漂亮得不像话,瞳孔是极深的黑色,偶尔有烛火的亮色投映进去,仿佛万千星辰似乎藏匿其中,让人见了无端心神发紧。 李璟从未与一个外人这般单独坐在茶室中,紧张得手指蜷了蜷,端起他倒的茶水,直接倒进嘴里。 燕珩轻笑,饶有兴味道,“昭昭唤你一声璟哥哥?” 李璟脖子一缩,总感觉那双黑眸里,有渗人的寒意溢出来。 也是奇怪了,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这笑,怎么笑得这么可怕,极有压迫感。 他抿了抿唇,扯了个笑,客气道,“昭昭年纪小,又是我在府中看着长大的,唤我一声璟哥哥不过分。” 燕珩淡挑眉梢,语气意味不明,“嗯,昭昭在府中得了你的照顾,我看她,对你还算亲近。” 李璟又感觉那种不寒而栗的凉意扑面而来,心里咯噔一下,嘴硬道,“徐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燕珩微微一笑,“我有没有误会,李公子心里应该清楚。” 李璟心脏瞬间一缩,耳根子一红,呼吸都乱了,“我……我不是……” 燕珩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相貌算不得出挑,只一双眼睛格外黑,藏在浓密的长睫下,映得身后无边夜色都黯然失色了。 他垂着长睫,面色很平静,平静得有点冷淡疏远在里面。 “从前如何我不管,只是昭昭不是你该肖想的。日后,你与她多保持距离,不然,我这个做夫君的,心里若不舒坦,说不定就会让你也不舒服。” 云淡风轻的语调,就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一般,却又令人心惊胆裂。 李璟喉头发紧,端正身子,这么多年,埋藏于心底的心事头一次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揭穿。 他手足无措的将大手搭在膝上,面红耳赤道,“徐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昭昭妹妹她很好……二哥却一直不珍惜,我……我心中怜惜她,可又无能为力……所以这份爱……我也从未向昭昭妹妹表明过。徐公子慧眼如炬,我甘拜下风,只求公子莫要让昭昭妹妹知晓,此事……由我一人担下便可。” 燕珩眉目间浮起一抹沉郁,只要一想起他不在的那些年,昭昭在国公府里,被李佑折磨,被李璟觊觎,心底便不是滋味儿。 更何况,还有个疯子李烨,如今也在这寺庙中。 那投向昭昭的目光,让他恨不能直接剜了他的眼。 他平了平心底怒意,淡道,“如今她已经成婚了,你自己远离。” 李璟还算听话,“好……” 燕珩又道,“没有我的允许,日后也不许来找她。” 李璟挠了挠头,“这……” 燕珩不悦,“嗯?” 李璟手指耷拉着,认命道,“也行……” 燕珩皱眉,“偷偷来看也不行。” 李璟抬起头,满眼不甘心,“徐公子……你是否占有欲太强了些?” 燕珩声线极冷,讽刺,“你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有异议?” 李璟没办法,嘴角紧抿,“我……没有异议,可,你不是也没有功名?” 燕珩掀开眼帘,淡漠的睨他一眼。 不知为何,李璟只觉得心头发颤,总感觉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让他不敢反驳。 太奇怪了啊! 姓徐的分明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怎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场! “算了,我不说了,听你的就是。”李璟委屈的低着头,“我从来都知道自己不配拥有昭昭妹妹,所以也没有肖想过什么,你放心,我日后会远离她。” 燕珩眉间黑了黑,面色不虞,“别再让我听到昭昭妹妹四个字。” “你——”李璟烦躁,咬牙道,“傅姑娘,可以了吗?” 燕珩一脸冷酷,“可以。” 李璟攥了攥拳头,不说话了,又不解的往对面男人那边看一眼。 第135章 我只喜欢,太子哥哥 他一向藏得很深,谁都看不出他对昭昭的情意,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只一眼便看出他的心意来? 昭昭知道她夫君这般深藏不露么? 这人满脸伤疤,神情淡漠,一脸不近人情。 瞧着,极不像个好人,又擅长伪装,莫不是故意以婚事来诓骗昭昭钱财的? 昭昭心性单纯,天质自然,怕不是真被他几句甜言蜜语哄骗了去…… 他正兀自思索担忧,便听茶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哥。” 妹妹清甜的嗓音在此时此刻当真是恍如天籁,拯救他于水火。 他忙站起身来,“徐公子,既然我们话不投机半句多,那我先告辞了。” 燕珩淡眸扫过他,还算客气,“去吧。” 看着男人举手投足间的端正大气,李璟满腹狐疑,这样的人,当真只是个普通人么。 不过不等他继续探究什么,李晚珍已经拉着他往外走去。 他囫囵被妹妹拉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突然瞥见一道纤细身影在他离开后,直接进了茶室。 “妹妹,等等,刚刚进茶室那人,是不是程家那位三姑娘?” “哥哥,别等了。一会儿二哥哥会说我们在外面闲逛不懂事,还有大姐姐……”李晚珍低声道,“她也要来……我们快些回去,不然被她们抓住我们四处乱走的错处,大姐姐不会饶了我们的。” 李璟这才拢了拢眉心,“好吧。” 等李璟兄妹二人离开后,燕珩才目光阴鸷的放开了身前的女子,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疏淡。 程令仪浑身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俏脸白里透红,贪婪的打量着他的眉眼,颤声问,“太子哥哥,是你么?” 燕珩淡漠的坐回椅子上,眼神冷静,神情淡漠得有些残酷,“在下一介草民,不知姑娘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程令仪美目含泪,死死望着他那张丑陋面容,良久,自嘲的笑了一声,“太子哥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其实你不必否认,我知道是你,那日在崔家,我打一眼看见你便认出你来,祖母说你已经病死在墨城了,我哭了好久,如今知道你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燕珩抬眸,对上小丫头哭红的双眼,心头闪过一抹沉痛叹息。 当年将军崖一战……程令宣战死,载誉而归。 临死前,他一剑刺穿他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将他视线模糊得看不清天地。 然而,程令宣那个决绝却又带着浅笑的眼神令他终身难忘。 “太子哥哥。”程令仪见他沉默,哭着扑过去,跪在他身边,双手可怜兮兮的抱着他的膝,“真的是你,对么?” 回忆起将军崖那日的血色残阳,燕珩心口揪紧,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燃烧,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他沉声道,“放开我。” 程令仪紧紧抓住他的手,一脸倔强,“我不放。” 燕珩心脏钝痛难忍,大袖一甩,毫不留情的将她甩开,冷着脸起身,“我说了,你认错了人。” 程令仪身子再次跌落,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却又带着万分惊喜。 男人越是否认,她越肯定,就是太子哥哥没错! 她弯起嘴角,笑着爬起来,笃定道,“太子哥哥,我知道是你。” 燕珩心头多了几分烦躁,实在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伪装如斯,程令仪竟然还能认出自己。 当年他当着众人面一剑杀了她亲哥,整个程家视他为仇雠。 这丫头……竟还肯来认他。 程令仪苦笑一声,用力抓住男人斗篷的衣角,“我知道哥哥背叛了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心中不再喜欢我……可这么多年,我一日都没有忘记过太子哥哥……纵然程家对不住你,可我……从未想过背叛你。” 她楚楚可怜的扬起满是泪痕的笑脸,轻声祈求,“太子哥哥……你看我一眼,好么?” 燕珩大手紧握成拳,心脏闷疼了一下,冷道,“不必。” 程令仪手指僵住,因着这句“不必”心如刀绞。 她失魂落魄的望着男人冰冷挺拔的后背,迟疑着开口,“是因为傅姑娘么?” 燕珩瞳孔黑沉,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看向她,“与傅昭昭无关,我与你,本就不可能。你别忘了,是我杀了你哥。” 程令仪忙道,“可我哥也背叛了你,你们之间恩怨两清,我们之间本没有隔阂!” 燕珩淡漠的动了动嘴角,冷道,“即便没有你哥的事,我与你也不可能。” 程令仪心中一痛,颓然跌地,整个人好似被人抽走了神魂一般,瞬间没了生气。 怎么会不可能呢? 她初见他时,便喜欢上了英姿勃发的太子殿下。 后来,哥哥带她去营地学骑马。 她被那马儿颠下来,怕得全身发抖,是太子殿下犹如天神下凡,救了她。 她知道他少年华美,天资英才,是全东京贵女的闺中情人,但她有一个与殿下关系最好的哥哥,所以也跟着沾光,时常能看见他。 那时,皇后要为殿下议婚,她与江太傅家的嫡女皆在擢选之列,如今江氏已经获罪,也许都不在世上了,那这东京只有她才能配得上太子哥哥了啊…… 她傅嘉鱼到底算什么? 一个低贱卑微的商女? 她那种女人配得上太子哥哥吗! 燕珩皱起眉心,到底不忍,在伤心落泪的小姑娘面前半蹲下来,压低声线,“我知道你现在正在与崔家议婚,听你祖母的话,好好嫁人,别再想其他的,听话。” 程令仪失笑,眨了眨眼,滚烫的泪便落了下来,“太子哥哥,你希望我嫁人吗?” 燕珩眉目清冷,眼底没有半分波澜起伏,“你年纪也到了,是该嫁人了。” 程令仪慌忙摇头,“我不要……” 燕珩语重心长道,“你在九泉之下的哥哥也会希望看着你嫁进崔家。” 程令仪胸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难受得呼吸困难,“可我心里只有你,我根本不喜欢崔铉!” 第136章 不分贵贱,一视同仁 燕珩眉心紧蹙,“程令仪,你应当明白,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而你又是什么身份。程家满门荣耀是你哥用命打下来的,你身为程家人,不该如此天真幼稚,今日我就当你没有来过,倘若你还念当年与我的兄妹情分,也莫要提今日之事。” 说罢,起身,淡淡的看她一眼,离开了茶室。 程令仪浑身一僵,心酸得厉害,无助又痛苦的蜷缩着手指,眼睁睁看着自己爱了十年的男人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都怪哥哥! 若不是哥哥背叛殿下,殿下又岂会这般厌恶她! 她失魂落魄的站起身,身子摇摇欲坠。 一直守在茶室门外的丫头静心忧心忡忡的揪着双手跑进来,一把将自家哭得不能自已的姑娘扶住,心疼道,“姑娘,你莫要再哭了……其实殿下不肯相认也是为了姑娘好啊。” 程令仪一怔,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 静心笑着哄道,“姑娘是不是高兴傻了?” 她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如今的殿下不比当年,他是戴罪之身,又本该在墨城服刑,倘若他此时与姑娘相认,岂不是害了姑娘?” 程令仪眸子微动,是啊,太子哥哥是为了她好,才故意说出那些绝情的话让她死心。 “可他——为何要与那傅嘉鱼成婚?” 静心抿了抿唇,认真分析道,“奴婢想着,殿下当初与江姑娘本是有婚约的,除了江姑娘他不会再娶她人。只是现今殿下伪装成这样藏在东京,必定要做个瞒天过海的假身份,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所以才找了个妻子做挡箭牌。傅嘉鱼前些日子才同卫国公府的世子退了婚,哪能这么快便与殿下成婚呢?想必两人根本没有感情,只是殿下在利用她而已。” 程令仪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抬手抹去眸中泪意,脸上愁苦表情云开雾散,哭笑不得,“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傅嘉鱼寄养在国公府十一年,一心爱慕世子李佑,只可惜李佑背着她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傅嘉鱼这才同国公府闹起了龃龉。” 她将茶室的房门推开,走到廊下。 这座茶室最是清幽,长廊修在半山腰上,从此间往前,能看见满山云雾缥缈。 她心境宽和了些,唇边含了个笑,“更何况,太子哥哥如今故意做了这么一副丑陋模样,她又怎么会当真喜欢上一个丑夫。静心,你说得对,太子哥哥与她应当是假夫妻。往后,我要多同那位傅娘子走动走动,就算不能嫁给太子哥哥,能看看他……也是好的。” 静心叹口气,总算将姑娘哄好了。 程家子嗣单薄,夫人膝下就只有一个二公子,可二公子却死在废太子剑下。 整个程家,没有一个人不恨废太子。 偏偏只有她家姑娘,一心一意相信废太子没有杀二公子,还说什么,哥哥背叛了殿下,殿下杀了哥哥,不过是一笔勾销罢了的蠢话。 今日姑娘冒着被崔家发现的风险来见废太子,若让老夫人知道了,只怕是又要回家跪祠堂了。 “姑娘,咱们还是先走吧,虽说茶室人少,可若真被什么人发现了——殿下岂不是遭难了么?” “是啊……我不能让他出事……” 程令仪心里一慌,飞快说服了自己。 又想到太子哥哥乔装进京不能被人发现,忙小心翼翼收拾好自己,又将自己眼泪认真擦拭了一遍,才施施然离开茶室。 确认了是他,她便放心了。 来日方长,江氏人已经没了,傅嘉鱼又是个低贱的商女。 总有一日,她一定会名正言顺嫁给太子哥哥。 …… 莫雨带着谢氏商行一行人回来时,风尘仆仆,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依旧满脸带笑,眼神异常明亮。 在他身后,放着数十个乌木大箱子。 十几个谢氏护卫连夜将箱子抬上来,威风凛凛的站在两侧,静待坐在圈椅上的小姑娘吩咐。 “少夫人,你看看,这些东西够不够!” 不怪莫雨这般兴奋,实在是他跟着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啊! 殿下养兵养马开矿,日子向来过得紧巴巴的。 哪有今日这般,花钱花得这么痛快! 傅嘉鱼手里捧着一卷书,闻听此言,抬起头轻描淡写的扫过那几大箱子的东西,“寺庙清寒,莫雨,你带着人拿去分给大家吧。” 莫雨笑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傅嘉鱼点点头,微微一笑,“所有人,不分贵贱,一视同仁。” 莫雨利落的抱了抱拳,俊脸得意,“少夫人放心,属下省得!” 说罢,牛气哄哄的带着护卫们将箱子抬了出去,然后挨家挨户送金丝碳和风荷载的糕点去了。 莫雨一走,月落便从外带着蜡烛与炭火回到了禅房院中。 看着乌泱泱的一堆人抬着东西出门去,面露奇怪。 傅嘉鱼笑道,“月落姐姐,外头冷,你快进来。” 月落刚坐下,疏星又火急火燎的抱着一包东西跑进来,疑惑的揪着眉毛,“姑娘,好生奇怪啊,程家三姑娘也听说我们这边没有蜡烛和炭火,专门让她的贴身丫头静心拿了这么大一包东西过来。奴婢打开包袱瞧了瞧,都是好炭,还有上好的桃花酿和松子糖呢!” 傅嘉鱼接过东西,精致如画的眼尾微挑,勾起一抹狐疑,“程家三姑娘?” 疏星瘪了瘪唇,望着自家姑娘凝脂般的玉白小脸,“就是她,我们与她也没什么交集呐,这不是奇怪么。” 傅嘉鱼让疏星将东西放好,沉吟一声,柔声笑道,“无功不受禄,她既是好心给我们送了东西,我们也该还些东西回去。疏星,你去叮嘱莫雨一声,给程家双份。” 疏星高高兴兴的,“好叻!” 疏星一走,月落往傅嘉鱼身前一坐,迟疑着开口,“姑娘,奴婢去找主持师父要说法,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只听说姑娘与徐公子在此间安置,便直接让人将这些东西收拾好了给奴婢,奴婢不敢托大,自认为还是会看人的,这主持老师父,跟奴婢说话时,好似怕什么人似的,生怕得罪了姑娘去,急急认了错。” 傅嘉鱼没想到自己被李晚宁欺负这么一遭,竟有这么多人肯热心帮她一把。 第137章 她怎么变小心眼儿了 她是个心思浅的人,没想那么多,只道,“佛家以慈悲为怀,李晚宁在寺中使手段,住持定然不耻,所以才肯给我们东西。月落姐姐,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月落顿了顿,也是,定国寺乃是皇家寺院定,天子与贵妃都经常来烧香,堂堂主持师父见过大世面,哪里就怕了她一个商户家的奴婢呢? 自己恐真是惊弓之鸟,怕是想多了。 她嘴角微扯,灿然一笑,“想是奴婢想多了罢,如今咱们倒是不缺东西了,还有多的呢,奴婢这就给姑娘准备热水去。” 傅嘉鱼“嗯”了一声,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抬眸一看,便见徐公子拥着厚厚的墨色斗篷,以拳抵唇,脸色苍白的浅咳了几声,虚弱的立在门边。 她眸子莹亮如雪,登时笑盈盈的迎上去,没错过他唇齿间那抹淡淡的猩红色。 她神色微顿,为着他这病心尖微微刺疼,又假装没看到一般,扬声笑了笑,“夫君,我们有炭火了,你快进来。” 燕珩迎面感觉到屋子里的暖意,怀里,又有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唇角微勾,“昭昭现在高兴了么?” 傅嘉鱼扶着男人进到屋内,俏白小脸,微微得意,“自然高兴,李晚宁欺我,可她没料到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帮我的人也多。” 燕珩唇边一抹轻笑,小丫头还是太单纯了些。 不过瞧她这样高兴的模样,也不枉他亲去寻了一趟那主持。 有他在,他愿护着她一辈子这般快快乐乐的活着。 只怕将来有一日他不在了,小丫头怀璧其罪,又有谁能如他这般不计回报的对她好? 他黑黢黢的眸子里几不可见的浮起一阵神伤,心头如堵絮一般,颇有几分难受。 傅嘉鱼没看见男人伤情的神色,絮絮叨叨的说着定国寺内的趣事,突然闻到什么,“咦?夫君,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她耸了耸鼻尖,像只猫儿嗅食似的,凑到他胸口处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一抹陌生的茉莉花香。 她身上从不用香粉……最不喜的便是香味儿浓郁的茉莉花。 念及此,傅嘉鱼扬起的清亮眸子黯了黯,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有些发白。 她本就是个柔软的性子,从前李佑身上也常有别的姑娘的香粉味儿,她一开始也会红着眼的去问,可李佑总是冷冰冰的对她说,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后来,她渐渐的便不敢再问了。 只是男子的背叛总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之间,她被李佑欺骗过,所以毅然决然与他退了婚。 如今,她实在不敢想,若徐公子也骗她……她该怎么办。 燕珩眉头微凛,亦提起衣襟,闻到那股茉莉花香,冷峻的脸直接皱成一团。 只怕是程令仪留在他身上的,心头登时生了几分不悦和烦躁,声音也跟着冷了下去。 “我从茶室回来,路过长廊,又去了一趟大殿,路上遇见了几家府上的贵女,想是不小心蹭上了。” 他素来洁身自好,不喜与女子接触,莫说昭昭嫌弃,便是他自己,眼里也多了几抹嫌恶。 他二话不说将外衣脱下来,皱紧了眉头,冷声道,“莫雨,将衣服拿出去。” 莫雨一直守在门外,听到这话,忙屁颠儿屁颠儿跑进来,将自家主子的衣服抱在怀里,小心翼翼打量着少夫人苍白的脸色。 燕珩又将里头的衣服也一并脱了,扔到他身上,沉着声音,满是不耐烦,“找个僻静的地方,烧了。” 莫雨笑道,“是是是,属下这就是去,一定烧得干干净净的,绝不让少夫人再闻到一点儿脏东西的味道。” 燕珩神色若定,掩唇咳了咳,脸色越发病态,“咳咳,去吧。” 莫雨扬声道,“那属下先下去了,少夫人与公子早些安置。” 走之前,他还歪着个脑袋,凑到女主子身边,“少夫人,你放心,我家公子绝对是世间一顶一的好丈夫。他若不娶妻也就罢了,若娶了妻,只会一心一意待你好。别家都是女子三从四德,在咱们徐家,都是男人三从四德。少夫人,您可是我家公子的天,我家公子,出了嫁是要从妻的。” 傅嘉鱼呆愣在一旁,徐公子这一系列操作看得她眼花缭乱,又见他只剩下件单薄的中衣,隐隐显露出那平坦匀称的腹肌和精壮结实的胸口,耳根子又不听话的一阵滚热。 莫雨好笑的解释燕珩没说话,却也没制止,待他离开了屋子,才向小姑娘招招手,嘶哑着嗓音,“昭昭,过来。” “夫君——”傅嘉鱼向他走过去,心头有些发酸,扬起微微发红的漂亮眼睛,“对不起,我是不是有点儿太小心眼儿了?” 她明明以前不这样的,李佑不许她问,她便不问了。 李佑让她不要管闲事,她便不管了。 可事情发生在徐公子身上,她心里便像突然压了一块巨石,压抑得有些难受,堵得慌。 只恨不能将那与他靠近的女子揪出来,又恨不能刨根问底,质问他到底为何身上会有别的女子的香粉。 她突然变得小气极了,不许徐公子看别的女子,不想让他的视线落在别人身上,只许他就这样永远看着自己。 燕珩低眸瞧着小姑娘紧抿的红唇,她天生一双明眸大眼,黑白分明,睫长浓密,跟猫儿似的,带着几点泪光,在烛光下又仿佛晶莹的琥珀。 他微微晃了晃神,被小姑娘这惊人的美貌摄了心神,抬起大手,情难自控的抚了抚她水嫩绯红的面颊,“我倒是觉得昭昭小气的样子瞧着很可爱。” 傅嘉鱼脸颊一红,瞪他一眼,“我只是被狗咬过一次,所以担心被狗咬第二次罢了。” 燕珩轻笑,将人揽进怀里,“昭昭这是将我也比作狗?” 傅嘉鱼轻咬红唇,“我随口说的……夫君,你别介意。” 燕珩用指腹摩挲着她粉嫩的唇瓣,视线有些深。 傅嘉鱼怔怔的抬眸望着他,便见他俯下身来,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第138章 让李家难堪 “唔……” 她吃痛,捂住唇,水润泛春的眼睛,斜斜盯着他,笑得温软,“夫君,你还真是狗啊……” 男人轻笑,声音悦耳动听,随手抱了小姑娘往床边走去,精壮的胸膛裸露,大片玉白肌肤明晃晃的勾人,“昭昭想太多了,你夫君生成这样,除了你,不会有别的女子喜欢。你放心,徐玄凌对你,只有一辈子的忠诚。” 傅嘉鱼眸光清凌凌,“当真么?” 燕珩顿了顿,道,“当真,我若负你,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傅嘉鱼听得耳畔有些发痒,别开炙热的视线,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揪着衣襟,拘谨的在禅房内的架子床边坐下,“这可是在寺庙……夫君要节制些。” 燕珩没说话,看向小姑娘的目光黑沉如墨,随即抬手解了衣衫。 徐公子脸虽不好看,身材却极好,尤其那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哪里像个文弱书生,只怕常年练武之人都未必有他这样的挺拔修长。 傅嘉鱼被他这般勾引,哪里把持得住,看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的舔了舔嘴唇,又不敢多看,忙起身去给他拿新衣服来换,“夫君,你别动!我我……我去给你拿新衣服来!” 燕珩无奈,本想……使使坏,再抱抱她。 没想到小姑娘今夜是铁了心不让他碰,替他穿得严严实实的。 暮春四月的雨夜里,该睡觉的时刻,他浑身上下包裹得像一个粽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碰一碰小姑娘啊…… 傅嘉鱼弯起眉眼,心满意足的看了男人好一会儿,只觉得他今夜安静得有些过分。 “夫君?” 燕珩回过神,宠溺的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昭昭,怎么了?” 傅嘉鱼仰头盯着他潋滟含情的桃花眼,弯起嘴角,认真道,“明日我必定在佛前诚心求拜,夫君你只管好好去考试,一定能考一个好功名回来。” 燕珩贪心的望着小丫头精致无双的小脸,大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指腹轻轻划过她娇嫩的唇瓣,嗓音嘶哑,低低道,“咳咳咳,好,如昭昭所愿。” 本就准备在春闱中大展拳脚,既然小姑娘喜欢,那他不介意这次好好压李佑一头。 傅嘉鱼笑容发酸,轻轻伸出小手,握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大掌,黑亮澄澈的眸子在昏暗的烛光里熠熠生辉,“李晚宁欺我,我不会再傻乎乎让她欺负。夫君放心,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你体内的毒,也一定能治好。相信我,好么。” 燕珩听着她口中的“我们”二字,心底一片柔软,“嗯。” …… 这日夜里,定国寺前所未有的热闹。 听说,谢家那位傅小娘子被卫国公府李家欺负后,连夜让人冒雨从山底下送了数十个乌木大箱子上来。 莫说乌木有多昂贵。 再看那里头,成堆成堆的装着千金难买的金丝碳。 还有一半,装着风荷载师傅连夜爬起来做的糕点。 这些东西,一向是洛阳纸贵,若非豪族,谁用得起,谁买得到? 更何况还是傅家小娘子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那一个月只下厨三次的大师傅连夜起来现做的! 谢氏护卫们闹得声势浩大,由莫雨领头,将东西分别送给各家各户。 让所有住在定国寺里的公子贵女们都能用上最好的炭火,吃上拿钱都买不到的糕点,下人们则直接给银子,达官贵人们送的是徽州特制的山水砚台,一千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方。 就连住在定国寺山脚下的平民百姓们,家家户户都得到了谢氏送去的份例外,加十两银子的红封。 谢氏慷慨送礼,大肆撒钱,大有千金散尽买大家开心的意思,连寺中的小沙弥也没放过。 偏偏所有人都有,唯独李家没有。 长信侯府上下婢女奴仆也有,只有李晚宁没有。 气得李晚宁直接砸碎了一只定国寺特制的茶碗,“贱人!” 茶水迸溅在地上,底下跪着瑟瑟发抖的抱琴。 谢氏给每家下人都发了十两银子的红封,抱琴手中正紧紧攥着那十两银子。 也许对做主子的来说,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大钱。 但对她这种本就月钱不高的婢女而言,这十两银子能帮她家人度过一个难捱的冬日。 李晚宁见她还不放手,怒不可遏的冷笑道,“还不将她给的钱给我扔出去!扔她脸上去!” 抱琴紧咬着牙关,小脸涨得通红,“夫人,这钱反正是傅姑娘白送的,奴婢想着,留下也是无碍……” 毕竟,李家白占谢家的东西还少么,这十两银子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而已啊…… 李晚宁听完,只恨不能将这厚颜无耻的抱琴直接打死,又看向那方莫雨亲自送来给宋云峥的砚台,火气直冲天灵盖儿。 傅嘉鱼明目张胆给宋家送礼,已经让婆母对她十分不悦,现在又给她夫君送礼。 夫君有,她却没有。 这让夫君如何看她这个妻子? 四处都热热闹闹的,充满了欢声笑语,有人得了谢氏的礼物,还专门到傅嘉鱼禅房中感谢。 隔壁门前人声络绎不绝。 李家禅房内,气氛僵硬,又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 李璟与李晚珍兄妹二人跟闷葫芦似的们坐着,不发一言。 李晚烟扯了扯嘴角,同样一脸怒火无处发作。 毕竟别家有的金丝碳,她却没用上,屋子里用的还是寺庙送来的普通黑炭,一燃起来,到处都是难闻的烟气,刺得喉咙直疼。 她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劝道,“大姐姐,依我看,还是算了吧。谁都知道谢家有钱,没想到,她是这么有钱,可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谢氏有多大的金山银山,够她这么挥霍?她这么显摆,也不怕佛祖看到了,到时候天打雷劈,让她谢氏直接破产。” 李晚宁淡漠的瞥她一眼,这妹妹除了会说风凉话还能做什么?越发气得心肝脾胃肺都疼。 她不明白,究竟因为什么,傅嘉鱼那条温顺的狗,听话听了十多年,一朝之间,突然便变成了一只獠牙的小白兔。 往年,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各种讨好,又最好拿捏。 哪像现在这般,故意用这么多钱来当众打她的脸,让她难堪! 第139章 怎么还没怀上 她烦躁的抬手,捏了捏眉心,“我不过是给她点儿小小颜色瞧瞧,她倒好,搞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李晚烟心烦意乱的抿抿唇,艳羡道,“谢家在大炎本来就这般高调,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可惜了那么多的钱,要是给国公府就好了。哎,母亲还在为归一楼那一百万两银子发愁呢。今个儿夜里,傅嘉鱼都不知道撒了多少钱了,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这么多钱啊……白白给外人了。” 李晚宁目光沉了沉,眸中散出几分寒意,“她私库中不是还有些银票么?” 李晚烟眸子亮了亮,“回头让母亲拿去钱庄都换成银子罢?” 李晚宁疲累道,“嗯。” 李晚烟不再说什么,一想起傅昭昭私库中还有那么多金银首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她这次用那套喜鹊登枝点翠鎏金头面送给傅双雁,狠狠在傅家面前出了一把风头。 有钱的感觉真好啊…… 只可惜,她没能投个好胎,一头栽进谢迎的肚子里。 不过,她今日瞧见顾家三公子了,不愧是她未来夫婿,生得剑眉星目,英俊飒爽,明日她便将她亲手绣的荷包给他送去,试探试探他的心意。 等她带着傅嘉鱼留在濯缨阁里的那些嫁妆嫁到顾家,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她才不会走大姐姐的老路。 她并未将傅嘉鱼的这次挑衅放在眼里,美滋滋的打量着手指上的丹蔻,“大姐姐,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为二哥哥祈福呢,我先回房去休息了。” 李晚宁不耐烦的摆摆手。 李晚烟一走,李璟与李晚珍也紧跟着起身告辞。 李晚宁抬眸看李晚珍一眼,“阿璟先下去,珍儿留下来。” 李晚珍浑身颤了颤,低眸垂目,不敢言语。 李璟也没多想,李晚宁做大姐姐,一向做得体面,府上她年纪最大,对底下的弟弟妹妹还算不错,平日里也会专门遣人回府慰问母亲的身子,关心妹妹的身体。 他虽不喜欢大姐姐,却也以为大姐姐留妹妹下来,是有什么女子间的闺房话要说,又或是明日的祈福有什么别的话要单独交代。 他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我先回去了,阿珍你早些回来。” 李晚珍身子僵硬,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个笑,装作若无其事道,“好。” 李璟走后,李晚宁这才上下打量起李晚珍的身子。 这个二房的妹妹与自己生得有五六分像,若仔细打扮起来,更是七八分。 只是,她这年轻的身段儿,比她要好得多。 前凸后翘,婀娜多姿,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该瘦的地方瘦,那一抹不盈一握的细腰,跟水蛇似的,是男人最喜欢的那一款。 她越看,心头妒火愈加旺盛,似笑非笑的起身,走到李晚珍身前,态度看起来还算温和,眸子里却没什么温度。 李晚珍感觉大姐姐纤细的手指落在自己腰间,登时呼吸一紧,声线紧张害怕起来,“大姐姐……” 李晚宁掀眸,“怎么,还没有?” 李晚珍惊惧的白了脸色,颤巍巍道,“没……还没。” 李晚宁眼神冷了几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李晚珍尴尬的咬唇,弱弱的辩解,“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争气便管用的……” 李晚宁嗤笑一声,乌黑的眼中怒意凝聚,“怎么,你还想,与你姐夫睡到什么时候?” 李晚珍闻言,脸色一僵,心脏顿时一阵紧缩,灭顶的屈辱感几乎将她湮灭。 她身子颤了颤,慌乱的红了眼,道,“我……我没有……大姐姐你误会了……我只是……真的还没有怀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每次都……都……” 与宋云峥床笫间的事,她有些说不下去,嘴角咬得死死的,眼圈飞快红了,升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强烈的羞耻心,让她恨不得直接去死。 可母亲的身子还需要她服侍,大姐姐捏着母亲的命,让她不得不屈服,做出这般……不容于世俗,离经背道,伤风败俗的事儿来。 偏偏宋云峥看着是个性子清冷之人,可在床上,凶狠强势,又重欲,每回都差点儿要了她的命……不要个三四回,绝不肯放过她。 她与他已经有过四五次同床共枕的机会,每次,她都遵照大姐姐的命令,尽心尽力服侍那个男人……事后也不敢乱动,将他那些东西停在身体里久一些。 可即便如此,这么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没有怀上小侯爷的孩子…… 已经一年多了,她并不想勾引宋云峥……更不想这样不见天日的被人送到他床上……说不定日后还要四处藏身养胎,为大姐姐生孩子。 往日大姐姐虽然严厉,脸色有时也不太好看,可也从未如此严词厉色的讥讽她与姐夫的关系……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自崔老太君寿宴后,大姐姐的脾气越发古怪了。 她背着母亲和哥哥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本就痛苦,如今被李晚宁一怀疑,心中越发落寞。 李晚宁冷道,“我是误会,还是真有其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晚珍生性软弱,一时有些受不住这侮辱,眼眶酸涩,泪水夺眶而出,“我对小侯爷,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大姐姐明鉴。若大姐姐还不信,我可以一死自证清白!” 说罢,直接取下头上的银簪,用力朝自己的脖子刺去! “李晚珍!你给我住手!” “你这是做什么!” “你疯了吗!” 李晚宁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李晚珍脾气当真如此贞烈,幸而她眼明手快,飞快夺下了她手里的银簪。 可即便如此,那簪子也在她白嫩的脖颈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是存了死志的,那一刺,力道极大,鲜血顺着口子往外渗出,若不好好处理,只怕会留疤。 李晚宁吓得脸色发白,忙让抱琴去取纱布和金疮药来,一脸焦急的看着她。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何必如此当真?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怎么冲动!” 第140章 求欢 李晚珍捂住脖子,亦气极了,双目通红,默默落泪,“大姐姐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让我……来做这种事。” 明明李晚烟也可以…… 凭什么李晚烟就能光明正大嫁人,她却只能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不见天日? 李晚宁见她哭的这般可怜,没来由一阵火气。 可又担心她在关键时刻有了脾气,将事情闹出去,只能暂且将怒火压了压。 她亲手替她将脖子包扎好,才心烦意乱的放柔了语气,亲热的摸了摸她的手背,用姐姐般的口吻哄道,“都是大姐姐的错,大姐姐知错了,好妹妹,你原谅大姐姐可好?” 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是她一贯的手段。 李晚珍自嘲一笑,别开满是泪痕的小脸,“我没有资格原谅大姐姐。” 李晚宁笑着抱了抱她,“好妹妹,你也知道大姐姐如今在侯府处境艰难,我那婆母是个什么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再不能怀上夫君的孩子,只怕当真会被侯府休妻赶回国公府了,到那时,不还是我们国公府脸面无光么?你也是国公府的一份子,日后,你的婚事又怎么办呢?大姐姐这也是为了你好不是?” 李晚珍泪眼巴巴的仰起小脸,自嘲的问,“我还能嫁人?” 李晚宁眯了眯眸子,又温柔笑道,“当然可以了。大姐姐不是答应过你么,等你怀上身孕,便找个理由让你去庄子上休养一段时间。等孩子落了地,再将你接回来,谁也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到时候大姐姐亲自做主,给你选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让你嫁个好夫婿,你说好不好?等你成了婚,二婶婶也便能放心的修养身体了。” 李晚珍怔怔的听着,嘴角微扯。 她年纪是不大,却也不蠢。 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怎么可能会落到她这种残花败柳头上。 只怕大姐姐话中有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为了母亲,为了哥哥,她心口微疼,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这事算是揭过了。 她正要想走,李晚宁却拉住她,“你去哪儿?” 李晚珍咬唇,“我想回去休息……” 李晚宁一把将她拉住,意味深长的抿了抿唇,“好妹妹,今夜,你不能回去。” 李晚珍疑惑的瞪大眸子,想到什么,脸颊一红,羞赧道,“可这是在寺庙啊……佛门清净地,小侯爷他……他总不可能……” 李晚宁面色却是很平静,淡淡的笑了笑,道,“本来夫君今夜无意,只是我已经算好了你的日子,最近这几日是你的最佳受孕时间,若错过了又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我专门在夫君的茶里加了点东西。” 更何况,她也不想再等了。 这一月一月的时光流逝,每个月,她都要亲手将李晚珍送到自己夫君床上。 每一回,她守在隔壁,彻夜听着房中男女缠绵的动静,次次心如刀割,备受折磨。 若李晚珍再不怀上孩子,她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 一想到宋云峥那张淡漠清隽的面庞,李晚珍身子有些发僵,“可明日便是祈福烧香之日,我……可不可以不去……” 李晚宁神情冷了冷,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好妹妹,你说呢?” 想起还躺在病榻上的母亲,李晚珍浑身一阵无力,叹了口气,认命道,“好吧……” 一次也是错,两次也是错。 早日怀上也好,正好可以脱离苦海。 她打定主意,提着心脏随李晚宁回了长信侯府所在的禅房。 刚进院子,便迎头与一道高大身影撞上。 男人一袭玄黑大氅拢着全身,面庞玉白,色若春晓,剑眉星眸,俊美异常,只一双茶色瞳孔散发着淡淡的冷意。 他周身气质冷淡如清雪,掀眸朝院中两个女子看去,淡眉微蹙,“这么晚了,她怎么在这儿?” 李晚珍惊诧的看他一眼,瞬间心神一紧,被李晚宁拉扯着与自己这位冷面姐夫行了个礼。 “姐……姐夫安好。” 她颤巍巍说完,心慌意乱的将脖子低垂,死死埋着头,不敢轻易露面。 李晚宁笑道,“夫君,我这妹妹胆子小,说是不敢一个人在庙中睡觉,所以我才带了她过来,今夜在我们这边歇下,夫君应当不会介意罢?” 宋云峥眉间轻拢,他一向不在乎这位发妻,更不关心内宅之事。 至于她想让谁来院中歇息,他也没什么意见,淡淡点了点头,视线扫过那低眉顺目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妻妹,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李晚宁忙给抱琴一个眼神,又对李晚珍道,“珍儿,天色已经晚了,还不快去休息。” 李晚珍不敢说话,一言不发的福了福身子,慌忙跟着抱琴离开了。 李晚宁这才跟在男人身后进了屋,对外,她是远近驰名的贤妻,对内,她对宋云峥痴心一片,情根深种。 对着宋云峥这张清隽无双轮廓分明的俊脸,她扬起双眸,如水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些温情和痴恋来。 她对他,自是尽心尽力服侍,不肯假手于人。 若不是她的身子这些年吃各种各样的偏方不小心败坏了……她又怎么会让李晚珍来替自己与夫君圆房。 一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庶女在夫君的滋润下,身子越发风韵妩媚。 她眼神又冷了冷,不甘的往男人身上贴过去,“夫君,我伺候你宽衣罢。” 宋云峥感觉到身后女子靠近,身上一股浓郁得令人烦闷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眉心皱了皱,一把将她小手握住,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不必你来,让松南进来伺候。” 李晚宁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苦涩道,“夫君,这是我做妻子的本分啊。松南只是个侍卫,他进我们夫妻的房中伺候,若传出去,我一个姑娘家的,何以在京中贵女中立足?更何况,我才是夫君的妻,不是么?服侍夫君这些事,让我来就好了。” 说着,伸出小手,轻轻攀上男人的肩膀,将自己的身子往男人怀里蹭了蹭,求欢的意思很明显。 第141章 李代桃僵 宋云峥嘴角微抿,浑身绷直,眼底嫌恶遮掩不住。 可明明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却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发妻仍旧喜欢不起来。 当初母亲为他定下婚事,成婚当晚,他便被外派去了墨城做官,几年后才调回东京。 这些年,他与这位贤妻没有半点儿夫妻之情,回东京后,母亲多次明里暗里让他与李晚宁洞房为宋家开枝散叶,他尝试过几次,皆没有成功。 再后来,他亲眼看见她是如何冷血残酷的处置院中婢女,便对她这位佛口蛇心的妻,越发没了耐心,更提不起兴致。 直到,去年年底,除夕夜,长信侯府阖家欢乐。 他饮了些酒,醉意上涌,神志不清之际,迷迷糊糊与她有了一夜。 自那之后,他对她的身子倒是有了几分兴趣,也逐渐对那事儿上了瘾。 不知是不是那夜身下的柔软细腰太过迷人,还是怎么的,他只是稍微回想了一下那软白的肌肤,便觉身子有几分燥热涌起。 “夫君……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母亲说,定国寺里求子最为灵验,若我们能在寺中敦伦……必定能怀上。今晚夜色正好,又下着小雨,夫君没有旁的公务,不如……”李晚宁几近魅惑的软着嗓音,隔着大氅,手指往他身上摸去。 宋云峥眉头越皱越紧,喉结滚动,却并未制止她的动作。 自上次妻妹来府上小住后,他已有大半个月没有与她亲热了,说不想是不可能的。 他年纪正当,血气方刚的,素了这么久的身体自然有反应。 只是,今夜的反应有些大,他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佛门清净地,本不该有这些旖旎心思,可那股不正常的潮热,自心底深处爬出来,逐渐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他很快便有些受不住了,身前女子毕竟是自己名正言顺娶进家门的妻子,也没有忍耐的必要。 他略一思忖,长臂一伸,便将李晚宁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 李晚宁一急,忙搂着男人修长的脖颈,红着脸道,“夫君,我还没有沐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也不等男人回答,从他怀里下来,唤了抱琴,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宋云峥怀中一空,坐在床边,烦躁的扯了扯衣襟,莫名的空虚潮涌而来,身子越来越热,好似被人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他望着李晚宁离开的背影,瞳孔泛起一抹浓郁无边的暗色。 成婚多年,他与妻聚少离多,院中除了他的长随松南,便没有他的人。 屋中伺候的婆子丫鬟不少,都是她从卫国公府带来的,皆是她的心腹。 一个嫁了人的女子,手边有自己人也并无妨碍,更何况,将来她还是这长信侯府的当家主母。 宋云峥如此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自从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后,对妻的耐心稍微多了些,想着,既然二人已经成了夫妻,便对她好些也理所应当,让她多培养培养自己人,将来接管侯府,也不至于压不住下面的人。 他有些按捺不住的捏了捏眉心,每次与她欢好,她总要提前沐浴,丫鬟婆子们便安分的守在门外,像是防着什么。 很快,女人从外回来。 她说过,不喜欢在有灯的地方做那种事儿。 抱琴熟练的上来灭了屋子里的灯盏,然后垂着头出去将房门关上。 他远远盯着站在黑暗中的那道纤细身影,起身,大步往她身前走去。 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比起之前的浓郁,果然清新了不少,也更讨人喜欢。 李晚珍屏住了呼吸,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男人按到了墙上。 他滚烫的身子,几乎灼烧了她娇软的肌肤。 每次与他做那种事儿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出声的,可今夜的宋云峥,吻得有些疯狂,凶狠的在她唇上脖颈上肆虐。 她脖子上还有伤,他似是察觉到了那道伤痕,故意用舌尖轻轻舔过。 李晚珍没想到一向清冷出尘,犹如谪仙的男人,在男女之事上也会这般……沉溺,甚至有些禽兽。 她身子轻颤起来,浑身也跟着如火烧一般,控制不住的娇吟从唇边溢出来。 男人好似被刺激到了,动作越发疯狂。 她有些害怕,惶恐不安的贴在男人身上,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便将她扔在地上。 而将她压在墙上的男人,却像一头饿了许久的野兽,迫不及待撕扯开了她的衣裙…… 她痛苦的叫了一声,疼得声音发颤。 男人停了停,低眸打量女子惨白的小脸,若他没记错,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听到她出声,与白日的李晚宁颇有不同,那娇软的嗓音,像是幼猫一般,清脆悦耳,却又透着些柔弱无助。 女子越是无助,越能勾起男人的肆虐欲。 他虽看不清女子容颜,却能听到她紊乱急促的呼吸,实在诱人得紧。 他直接将人抱到床上,欺身而上。 李晚珍已然有些承受不住,指甲嵌入他结实的背脊。 “能不能……” 她祈求道,“……” 说完,忙咬住唇,憋得满脸通红,也不敢再出声。 没想到,宋云峥却觉得有趣,将俊脸凑到她汗湿的脸颊旁,低声引诱她说话,“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李晚珍僵了僵身子,“我……” 她不敢叫,若让守在旁边屋子里的大姐姐听到了,又要对她发脾气。 身上的男人危险的眯了眯眸子。 他呼吸一重,匀了口气,摸摸她的脸,“晚宁,放松。” 在佛门禅房做这种疯狂的事儿,李晚珍哪敢放松,听到这声“晚宁”吓得浑身僵住,又生怕被男人发现什么,将小手塞进嘴里,硬生生咬出几道牙印。 一场情事结束后。 她已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被人抱在怀里,感觉他又有再要一次的趋势,吓得忙清醒了几分,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清俊的脸,好似无声的祈求他不要再来。 男人语气有几分低沉,大手仍旧落在她腰间,十分炙热,“怎么?” 第142章 大胆 李晚珍哽咽道,“我不想来了……我……我最近身子不太舒服……” 她也知道自己这番拒绝不太好,若要尽快怀上孩子,这种事儿自然多多益善。 可他又不是她的夫君,大姐姐明面上言笑晏晏,态度极好的求她生子。 可私底下,她若敢多看小侯爷一眼,都要被她冷眼相待。 冷眼也就罢了,言辞间的侮辱才最令人心痛。 每一次与他抱在一起,被他欺负得浑身发软的时候,她都在想,这种日子,何日才是个头。 宋云峥被她小心翼翼的目光取悦到了,总感觉夜里的李晚宁要比白日的要可爱许多,就连说话祈求的语气,也格外惹人怜惜。 他第一次没让她走,将她搂进怀里,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手臂上,淡淡的说,“不是想要个孩子?” “嗯……” 所以她已经很努力的将身子卷起来,瑟缩着,想更好的怀上他的孩子。 身边女子身子柔软得好似一汪春水,宋云峥爱不释手的揉捏着她腰间的软肉,突然觉得,给她一个孩子好像也不错。 也许,这个孩子,能让他们僵硬了七年的夫妻关系有所缓和。 “再来一次。” “不……不行。” 李晚珍心神微震,整个身体蜷缩在他宽厚的怀里,算了算时间,再不走,若天亮了,她和大姐姐就真的完了。 她紧张得嘴唇发白,小手紧紧攥住男人凌乱的中衣,努力模仿大姐姐的声音,“……时候不早了,你快睡吧,我……我感觉身上黏腻得很,想去沐浴……” 宋云峥眸光轻动,感觉身侧女子有些焦虑不安,大手按住她的肩头,难得愿意做个体贴的好夫君,“我抱你去。” 李晚珍吓得周身发软,忙将他推开,“不!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说着话,人已经从他怀里逃开,手忙脚乱的将衣衫拾起来披在身上。 宋云峥眸色微沉,淡漠的望着女子手足无措的光滑后背,“站住。” 李晚珍僵立在原地,背对着男人,嘴角微微颤抖。 微弱的晨曦从窗格间透进来,外头雨声淅淅沥沥,屋中女子心跳砰砰,犹如擂鼓。 宋云峥踱步走到女子身边,大手握住她的肩,迫使她抬起头来,“为什么要走?” 好在窗棂紧闭,屋中光线昏暗至极。 他长身玉立,身材高长,不言不语时,气势冷硬,一双精致的眸子好似覆了一层寒霜。 李晚珍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神情慌乱又紧张的抬起眸子,深深看向这个与自己有过四五次鱼水之欢,却始终不知她真实身份的男人。 她脑海里突然想起昭昭妹妹的话,“你若认命,便永远没有保护家人的能力,我们做女子的,本就不易。唯有不认命,强大自己,才能为自己,为家人拼出一线生机来。”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脑子里一热,踮起脚尖,大起胆子凑到男人唇上,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他一下。 又在男人怔愣之际,抱起裙摆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房门打开,屋子里侵入一阵寒凉。 宋云峥皱起剑眉,摸了摸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那抹淡淡的清香。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 天刚蒙蒙亮,寺庙中已经响起了古朴的晨钟。 和尚们诵经的声音使人心境宁和。 傅嘉鱼睡得香沉,醒来时,徐公子已经穿好了一身素白麻衣,正将披风穿在身上。 她睁开眼,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呆呆的望着他。 这副懵懂纯真的模样,可爱至极。 燕珩坐到床边,亲了亲小姑娘的眉心,替她醒神,“昭昭快起来,时辰快到了,不少人已经去了大殿。一会儿主持大师要在大殿亲自为大家诵经祈福,错过了,可就没这机会了。” 傅嘉鱼登时惊得从床上弹跳而起,“月落姐姐!快进来!今日我可不能去晚了,一定要占据最好的位置为夫君祈福,对了,香油蜡烛这些我捐得还够吗?要不要再让吴伯伯带一些来?” 燕弘脉脉将小姑娘看着,宠溺道,“已经很够了。” 傅嘉鱼坐到窗边铜镜前,双眸带着喜色,高高兴兴道,“我想也是,昨夜我拿了那么多钱,阿弥陀佛,佛祖定能知晓我的诚意。” 燕珩眉梢轻挑,“昭昭如此慷慨,就不怕将谢氏散垮了?” “非也非也。”傅嘉鱼扬眉一笑,“夫君有所不知,钱一定要使劲儿的花,才能赚得更多。一辈子只做守财奴,是赚不了大钱的。只是,花钱也有花钱的门道,要向上花,向下花,为自己的亲人花,如此花钱,即便是我散了谢氏的金山银山,也能十倍百倍的将这些钱赚回来。” 做生意的事她懂得不多,在国公府这十一年,宋氏将她养得愚昧无知,从来不许她看经商的书籍。 母亲那些经商之道,还是吴伯伯告诉她的。 好在她还算聪慧,领悟得也很快。 因而这次,吴伯伯并未阻止她,反而还帮她准备了这些丰厚的礼物,用来送给住在寺中的这些达官贵人,也不说讨好,只说是谢氏的一片心意,面子里子都有了。 俗话说,礼轻情意重,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这些人收了她的礼,见到她时,脸上都会带着三分笑。 不管他们的笑是真是假,至少这钱花得值,既打了李晚宁的脸,又潜移默化的为谢氏铺了路,百利而无一害。 燕珩眉目温和,微微勾唇,“昭昭这套言论倒是很别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傅嘉鱼若有所思道,“潜意识里总感觉这钱就该花,而且一定要大手大脚的花,花多了,我将来也一定会赚回来。” 燕珩淡挑眉梢,看了一眼小姑娘清丽无双的眉眼,瓷白剔透的肌肤,好似玉雕一般,一改当初的丧气和软弱。 现在的她,眼里盛满了煽煽的星光,明媚又漂亮,连他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欣赏。 月落与疏星熟门熟路的进了屋子,月落为傅嘉鱼梳妆,疏星铺床叠被。 燕珩微微一笑,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让莫雨将早膳端进来。 第143章 要与李世子复合? 等傅嘉鱼梳洗完,天光正亮。 外头依旧在下雨,整个定国寺细雨蒙蒙,云山雾海,风景优美。 她只简单梳了个单螺髻,斜插了一枝累丝攒珠金凤簪。 这簪子是徐公子用他两个月月钱专门为她买的,并不昂贵,也不华丽,却是他的一片真心。 拿回来那晚,她爱不释手的在灯下看了好久,专门留在今日戴。 然后又换了一身郑重的鹅黄锦衣,金丝暗纹绣梅花,玉带扣腰,将那抹细腰勾得纤细玲珑,惹人侧目。 燕珩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让疏星取来一件与他同色的织锦披风,亲自替她穿上,“外头还在下雨,昭昭多穿些。” 傅嘉鱼脸颊红润,小手环住他精瘦的腰,下意识道,“夫君,其实我不冷的……” 男人神情认真,抚了抚她冰冷的额头,一本正经道,“我看昭昭脸色都白了,应该很冷才是。” “好好好,我穿就是啦。” 傅嘉鱼本不畏冷,见男人定定的看着她,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身子,也便将披风穿上了,果然有些热,笼得她脸颊微微泛红。 燕珩看了一眼小姑娘裹得严实,沉黑的眸子里,带了一丝笑,对这件披风很是满意。 傅嘉鱼不自在的扯了扯披风,坐下与徐公子一道用了早膳,然后两人才有说有笑的出了门。 烧香拜佛讲究的便是一个良辰吉时,听说,早上的定国寺是最灵验的。 所以,一大早,天还没怎么亮,不少人便已经到了定国寺最奢华的大殿前。 定国寺香火旺盛,金殿里供着释迦摩尼的金身神像,主持圆通大师闭眼盘膝坐在最前头,一群和尚正在诵经念佛,殿中佛香缭绕,除了经轮转动的声音,十分安静。 傅嘉鱼到的时候,殿中人影憧憧,几乎所有公子贵女都聚集在金殿门口。 “快看啊,谢家那位孤女和她的丑夫来了。” 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所有人都转头往大殿门外看去。 只见雨中一对男女相携而来,男人面庞丑陋暂且不提,可他身边那位女子却是东京数一数二的姝色。 她一身娇嫩鹅黄,身披纯黑大披风,打扮十分简单,发髻清爽利落,发间也并未有多余的发饰,脖间却拢了只纯白的兔儿卧,白色温柔的绒毛簇拥着那张瓷白带粉的小脸,衬得她唇红齿白,眸若星辰,容色愈发倾国倾城。 女子信步而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场之人,不光男子,便是曾在崔老太君寿宴上见过傅嘉鱼的贵女们,也被那百般难描的天姿玉容惊得挪不开眼。 她几乎没做任何多余的装点,一张精雕玉琢的小脸,素面朝天。 好似全天下的灵气都被倾注在那双水润盈盈的杏眸里,看得大家深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为何,从前大家对卫国公府那位很少出门的琉璃美人并未有多少实质的印象,只听说是个柔弱美人。 可自从她从卫国公府退婚决裂搬出来之后,哪怕身处陋巷之中,也丝毫不掩其国色天香的美貌,后来与徐玄凌成婚后,四处出双入对,容颜越发明丽灿烂起来。 难不成,那丑夫有什么邪术不成? 一个唯唯诺诺的大家闺秀,在他身边,反而变得自信张扬起来了? 所有人面色复杂,神情千变万化。 有人羡慕傅嘉鱼的美貌,有人羡慕她万贯家财。 更多的,则是嫉妒和怨恨。 嫉妒她有钱,恨她生得貌美,随时随地能勾走男人们的目光。 尤其是李家姐妹几个。 当初李家将谢氏这位金疙瘩藏得死死的,不让外人知道她生得如何,品性如何。 如今只要她一出现,李家姐妹,又有谁能比得过她的风采? 只有处处被压风头的份儿。 李晚宁昨晚一夜没睡,孤身独坐在隔壁冰冷的房间里,听着那屋子里夫君与旁的女人温存缠绵,气得浑身发冷,眼眶红得差点儿滴出血来。 后来她亲自将受尽了夫君宠幸的李晚珍送走,满心妒火,几欲按捺不住。 若非理智尚存,又有嬷嬷在一旁提醒。 她恨不得直接将李晚珍一刀了结了! 一个李晚珍让她不痛快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个傅嘉鱼,处处让她难堪。 她年纪大了,姿色衰败。 又一夜没睡,一脸青黑,脸色憔悴,形容枯槁。 如今,瞧着傅嘉鱼那张灿若明霞的漂亮脸蛋,不知怎的,心头那股邪火好似燎原一般,让她烦躁不堪,只想杀人。 到底是光天化日的大场合,经过崔老太君那次事件后,不少人也在打探她与傅嘉鱼的关系。 她强压着情绪,这才皮笑肉不笑的露出一个平和温柔的浅笑,还要厚着脸皮跟身边凑过来打探消息的贵妇人解释自己与傅嘉鱼并未闹出什么嫌隙还是好姐妹之类的场面话。 大家一脸不信,又场面的笑笑,“宋夫人,还是你家好啊,靠着这么一座金山,有数不清的钱花,这辈子不用愁了。只是,她昨晚是不是太浪费了些,再有钱,也不是这么用的。” 李晚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客套道,“昭昭年纪还小,一会儿我管教管教她。” “你管教得了吗?”有人嗤笑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昨晚全定国寺上下都有谢氏的礼物,只有李家没有呢。” “啊?”有人用帕子将嘴唇一捂,目光斜飞,笑着嘲讽道,“不会吧不会吧?不是说宋夫人与傅小娘子还是好姐妹么?” 有人笑道,“谣言罢了,傅小娘子昨夜明摆着是故意让李家下不来台的。” 李晚宁笑容有些难看,张了张唇,身为长信侯府的少夫人,又不好解释,只觉得难堪至极,恨不能挖个坑将自己埋了最好。 有人又问,“昨日傍晚,不是还有人瞧见李家那位世子爷亲自去了徐家的马车旁找傅小娘子么。我看,那小娘子怕是坚持不了几日,要与李世子复合了。” “说什么呢,人家都有夫君了,日日出双入对的,哪还会喜欢李世子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世子身份比那丑夫尊贵多了,那傅小娘子纵使再有钱,也只是个商户之女,只有嫁进国公府,日后才有个好前程不是?” 第144章 程令仪的亲近 众妇人忙点头附和,“也对也对!” 这世间万千女子,除了一个徐抱云与谢迎,哪个志向不是在后宅之中拼出个好名声好前程出来? 哪怕那些公侯之家的嫡姑娘们,一生所求也不过是嫁个得脸面有权势的夫君。 最荣耀的,便是到头来,生个好儿子,靠着夫君和儿子挣个诰命,一辈子也就荣华到顶了。 傅嘉鱼生在商户之家,却长于公府富贵之间。 自小耳濡目染,又与丰神俊朗的李世子青梅竹马,见过世间最优秀的儿郎,哪就真的能看得上那个平平无奇的丑夫呢? 所以,这群金尊玉贵的大妇们,没有人真心实意觉得傅嘉鱼会当真与一个丑夫安安心心过日子。 这些过来人都明白,她啊,还是在跟李世子使性子呢。 等手段用完了,终究还是要回到卫国公府的。 大妇们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各自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李晚宁亦觉得她们说得有道理,傅嘉鱼自小便脑子愚笨,后来母亲又不让她读书明事,她能有什么见识和手段? 就连这种吸引二弟注意的小把戏,也很是上不得台面。 罢了罢了,昨夜之事,过去便过去了。 她倒要看看,傅嘉鱼还能顽抗到何时。 李晚烟或多或少嫉妒傅嘉鱼能生出那么一张找不出缺点的脸,只是她一心在顾野身上,没有旁的心思关注别的。 不过,傅嘉鱼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顾三公子的目光自然而然也在傅嘉鱼身上,还露出那般玩味儿的神情。 她瞬间不满的抿了抿唇,冷冷的往傅嘉鱼脸上瞪去。 “她算个什么东西,真是低贱!有男人看她一眼,瞧把她能耐的。” “呵呵,她长得好看又如何?”傅双雁察觉到李晚烟的不满,在一旁捂唇,低声笑道,“再好看,也得不到世子哥哥的喜欢。烟妹妹,你有没有发现,她每次出现,是不是都做作的与那丑夫手牵手?依我看呐,她不过是欲擒故纵,故意吸引世子哥哥的注意而已。” 李晚烟闻言,侧过头去打量二哥哥的神色。 在场所有男人,除了已经成亲有家室的,没有人不被傅嘉鱼的容色惊艳。 她知道二哥哥不喜欢傅嘉鱼,所以满心期待二哥哥对傅嘉鱼的淡漠,能让她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角逐中扳回一局。 可二哥哥面色却不复当年冷漠,反而阴沉沉的……眉头皱得比山还高,眉眼之间,隐忍薄怒,几乎掩饰不住。 “难不成……”她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可很快又被自己按住,“不可能!” 二哥哥才不会真心实意喜欢傅嘉鱼,他喜欢的,爱重的,从头至尾只有江氏一人! 傅嘉鱼再怎么出风头,在场的王孙公子们也不可能会喜欢她! 她身份低微,纵然有钱又算得了什么? 哪家高门大户会娶一个商女做正头大妇的,不过做个妾,也是抬举! 她心中忿忿难平,眸中闪过一道阴鸷,“雁姐姐,那东西,你准备好了么?” 傅双雁一脸志在必得,眯了眯眼,“烟妹妹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 傅嘉鱼不知金殿门前风起云起,小心翼翼提起裙摆,踏上石阶。 她整个身子都在徐公子的青竹伞下。 男人宠她,将她照顾得很好,没有半点儿雨丝落在她身上。 她唇边扬起一抹清甜的浅笑,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徐公子说着今日自己的诚心,要烧多少纸钱,又要拜几柱香,还说要去财神殿里,好好拜一拜财神爷。 男人温润如玉,声线清冷,却有问必答。 事事皆有回应,从不嫌她啰嗦话多。 她走完最后一阶,抬起小脸,隔着雨雾,看见李佑那张淡漠冷酷的俊脸,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瞧着波澜不惊,可内里,却又暗涌横生。 她动作微顿,扯了扯嘴角,又很快恢复如常的收起笑意,神情疏淡的走到大殿门前的廊下。 所有人都在此避雨,昨夜得了谢家金丝碳的人家,不少贵女迎上来,主动与傅嘉鱼搭话。 那些拿了谢家红封的下人们,更是眼冒金光眼巴巴的望着这位小财神爷。 哪还有当日在崔家时的轻蔑和嘲讽。 只恨不能多与这位攀攀交情,多得些银子呢。 就连程家三姑娘也笑着走上来,温温婉婉的拉着她说话,“傅娘子,你还没进殿参拜么?我也没有,不若我们一会儿一道进去罢?” 傅嘉鱼这时才明白吴伯伯为什么说,钱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有钱能使鬼推磨,任凭他权势滔天,谁也不会与泼天财富过不去。 傅嘉鱼身旁围绕着不少贵女嘘寒问暖。 一旁的李家几人,却无人问津,眼神全都冷了下去。 李晚烟攥紧手指,时不时看顾野一眼,可她的未婚夫目光全然不在她这儿,一心只好奇的盯着傅嘉鱼。 他生得好,眉眼风流不羁,眼尾微翘,薄唇如画,神态桀骜不逊。 一袭绯红锦衣,目光潋滟,看人时眼神深情款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傅嘉鱼才是他的未婚妻! 她急得跺了跺脚,眼底恨意更深了些。 傅嘉鱼不是没察觉到李晚烟愤怒又带着恶意的眼神,她有些懵然,也不太想探究李家人的想法,转过视线,看向程令仪,“程三姑娘?” 程令仪温婉一笑,挽住她的手,视线扫过她身旁的高大男人,不动声色道,“傅娘子是为徐公子来祈福的对么?” 傅嘉鱼僵了僵,闻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有些不太习惯外人的亲昵,“嗯,夫君也要下场考试,所以——” “就凭他?”李晚烟到底忍不住脾气,笑了一声站出来,扬声讽刺道,“昭昭妹妹,你最近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好歹也是我卫国公府养出来的小娘子,没想到有朝一日,却当真与一个丑陋的庶民为伍?你来这定国寺为他一个丑人祈福,别是故意让我二哥哥看的吧!那你可就想多了!” 第145章 与李晚烟对峙 傅嘉鱼秀眉微拧,担心的看徐公子一眼。 燕珩脸上倒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神微淡,唇边含笑,淡淡嘲讽,“以容取人,失之子羽,执形而论相,也不过是管中窥豹。没想过国公府里的大家闺秀却是如此粗鄙短视,与我这市井庶民没什么两样。” “好个油嘴滑舌的丑夫。”李晚烟嗤笑一声,声音尖锐起来,“你是什么身份,能与我国公府贵女相提并论?” “国公府贵女?”燕珩掀起眼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只是卫国公府的庶女?而在下虽面容丑陋,家境贫寒,却也曾是士族子弟。如今家族式微,府上落没,在下仍是家中嫡子嫡孙,以嫡庶来论,在下比你高贵。” “你——”李晚烟一噎,臊得脸颊微红,又轻蔑道,“你高贵个什么!别以为你能参加春闱就考出个好名次来!大炎的功名,也不是你这种人想得便能得的!人家探花郎取的便是容颜俊美的士子,你看看你这副尊容,这辈子,你就别做梦了!” 燕珩薄唇微抿,长睫倾覆,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可他这般不言不语的模样,落在傅嘉鱼眼里,便是落寞伤心,是被李晚烟欺负。 她咬了咬嘴唇,多少有些心疼他。 每回跟她出来,总能令他因容貌被人嘲笑。 再加上这又是在定国寺金殿,除了各家贵女公子,还有不知凡几的小沙弥。 听了李晚烟的嘲讽,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打量,那些刺人的目光,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她冷着眸子看向李晚烟,紧咬牙关,上前一步挡在徐公子身前。 李晚烟骂她也就罢了,敢骂她夫君,她就是在找死。 “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怎么,被我说得没话可说了?” 李晚烟被傅嘉鱼冷淡如霜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却不服输的扬了扬下巴,又不肯在顾三公子面前落了下风,挺了挺胸膛,嘴角堆笑。 傅嘉鱼淡淡的抬起眼眸,“李晚烟,我最近记性不太好,忘了是不是给过你脸了。” 李晚烟被激怒,“你什么意思?” 傅嘉鱼扬起小手,“啪”的一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她脸上,“就是这个意思。”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惊呼,却并无一人前来阻止。 所有人都在作壁上观的看好戏。 李晚烟被打得目瞪口呆,震惊的捂住被打的右脸,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未婚夫面前被傅嘉鱼一个商女给打了,委屈的眼泪瞬间涌起,“傅昭昭!你敢打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可她为了维持温婉淑女的形象,还不能打回去,真是憋屈死了! 傅嘉鱼淡道,“今日,我不光打你,还要让大家看清楚,你李晚烟又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在李晚烟懵逼的目光中,清凌凌的吩咐,“莫雨。” 莫雨抱剑上前,嘴角得意微勾,“少夫人,请吩咐。” 微弱的细雨里,傅嘉鱼俏白的小脸美得仿佛神仙妃子,她仍旧是神情冷淡,就连嘴角那抹轻笑,也好似冬日里的一抹清雪,“将她脖子上的璎珞取下来,我谢家的东西,不能挂在外人身上,免得污了我娘亲的名声。” “你干什么!”李晚烟忙手忙脚乱的捂住脖子,脸色一变,“这分明是我的东西!” 莫雨上前一步,大手一挥,将挡在李晚烟身前的碧莲推开,又伸出两根修长手指,直接将那金镶玉璎珞从她脖颈上拉扯下来。 “啊——” 李晚烟疼得大叫出声,脖子上被那璎珞划破,飞快渗出一阵鲜血。 “姑娘!你怎么样!”碧莲拿着帕子冲上前。 李晚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慌忙捂住脖子,气得脸色都白了,“傅昭昭,你抢我的东西干什么!你还给我!” “什么是你的?”傅嘉鱼微微一笑,就站在石阶旁,纤细婀娜的身影,有些独树一帜,“大家看清楚了,这璎珞项圈上,还有我谢氏的商徽。” 李晚烟登时不敢说话了,眼睛里多了一丝慌乱和无辜。 傅嘉鱼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华贵精致的璎珞扔在地上,轻轻瞥一眼狼狈的李晚烟,既而面向众人,又目光淡漠的看向人群中俊秀绝伦,卓尔不群的李佑,徐徐开口,“可能很多人不清楚,昭昭寄居卫国公府十一年,谢氏每年供给国公府金银细软,奇珍异宝无数。我与世子李佑退婚当日,孤身离开国公府,没有带走一分一毫的钱财首饰。而我收拢在国公府里的几个大箱子,还有娘亲留给我的私库,仍旧在卫国公府内,本来,我想找个时间拿回谢家的东西,可——”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众人好奇的眼神,苦笑一声,面露失望,“直到现在,谢家掌事吴青柏多次上门索要未果。卫国公府没有归还我的东西也就罢了,李晚烟却明目张胆的戴着我谢氏的首饰招摇过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我谢氏之财力,恬不知耻的装高扮贵,故意看不起我和夫君,将我夫妻二人踩在脚底下侮辱,我想问,这是什么天理?” 这话一落,所有人都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大炎沿袭前朝婚制,女子出嫁时的嫁妆,男方是不能动用的。 别说这些高门大户规矩森严,便是市井小民夫妻之间,也断然没有做丈夫的霸占挪用妻子嫁妆的。 更何况,傅家小娘子只是国公府世子的未婚妻,还并未嫁过去啊,怎的,李家人就这般厚颜无耻? “傅昭昭,你……胡说什么。”李晚烟脸上铁青,怯怯反驳。 傅嘉鱼转过身来,乜她一眼,唇边含着一抹冷意,讽刺道,“当初在国公府,是谁隔三差五便到我的濯缨阁索取首饰财物,见我房中但凡有新进的珠宝手镯玉石,便凑过来,欺我骗我哄我,将我的东西都骗到自己手里,然后又戴着这些昂贵的金钗银簪出去别家宴会里耀武扬威?这才一个多月,烟姐姐难道这么快就将自己那贪婪的嘴脸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第146章 意外之喜! 李晚烟哆哆嗦嗦的张了张唇,“我没有……不,不对……你血口喷人!” 傅嘉鱼嗤笑,人群里看了顾家方向一眼,视线扫过顾家三公子桀骜的面容,笑道,“还有烟姐姐的嫁妆,怎么,国公府不肯出,偏要谢家出呢,难不成没了谢家,烟姐姐便嫁不出去了么?” 这话一落,莫说李晚烟脸色青红皂白,便是已经嫁了人的李晚宁脸上也一阵无光。 她嘴角抽了抽,只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将李晚烟掐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烟姐儿拉回来!还嫌出的丑不够?!”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 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刺激傅嘉鱼,给了她机会,当众揭国公府的短! 这次,真是让卫国公府的面子都丢尽了! 呆怔中的李晚烟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她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未婚夫此时此刻是何种表情,很快便被李家丫鬟婆子拉扯了回去。 顾野远远瞧着狼狈被拉走的李晚烟,烦躁的摸了摸下巴,眼底飞过一抹嗜血的锐利。 果然,四下里很快便响起一阵热闹的说话声,似乎进殿祈福都不上傅小娘子与卫国公府之间的爱恨情仇来得有趣。 所有人都知道傅家小娘子是因为李世子的外室才退婚的,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茬儿。 先前李家霸占谢家钱财,众人只是略有耳闻,现在听傅小娘子亲口说出来,那,意味便不一样了。 “昭昭何必将脏水囫囵泼在卫国公府头上。” 李佑声线微冷,漠然出声。 所有人视线朝他看去。 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郎站在人堆里,即便面无表情,仍旧五官精致到极致。 他俊美无俦,容色出众,气质矜贵,看向傅嘉鱼时,眉眼里好似藏着无尽的冰雪,一贯的高贵疏冷,那一丝从眸子里闪过的戏谑,转瞬即逝。 傅嘉鱼心脏微微一缩,那种难以言喻的疼又来了,手臂又开始发麻发痒,隐隐痛得难受。 全身上下好似被蚂蚁啃噬一般,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她才涩然开口,淡嘲道,“李世子说,我给卫国公府泼脏水?” “难道不是?”李佑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淡道,“卫国公府从来没有说过不还你的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神又复杂起来。 到底谁的话是真的? 究竟是国公府忘恩寡义,还是傅小娘子故意泼脏? 傅嘉鱼冷笑,目光清冷,如刀似剑的盯着长身立在人群里的男人。 真是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没想到这时候了,他还能做出此番高高在上的姿态,真是令人作呕。 隔着众人,二人遥遥对望,不知名的氛围萦绕其中。 所有人都噤了声。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傅嘉鱼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疑惑转头,见徐公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从她身后走上前来,大手顺势将她小手牵住。 她眨了眨眼,不解的向他看去。 燕珩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淡笑一声,“佛祖在上,李世子是否敢起誓,一定会还谢家的东西?” 李佑眉头微皱,“怎么又是你?” 燕珩面带微笑,眼底却无半点儿笑意,“毕竟如今我是昭昭的夫,由我替昭昭出面,李世子难道有什么异议?” 李佑眼神泛冷,神色之中颇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窘迫。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让他在佛祖面前发誓。 傅嘉鱼这时反应过来了,夫君真是好聪明! 她如梦初醒一般对李佑冷眼道,“所以,李世子到底敢不敢在佛祖面前发誓?” 李佑藏在大袖底下的大手紧攥成拳头,俊脸阴沉如墨。 他不过随口一说,想压一压昭昭的威风……维护国公府的名声。 没想到这个丑夫三言两语,竟让他退无可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场面话既已说出口,断然不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冷冷的眯起凤眸,迟钝的侧过身子,在所有人探究的眼神里,对着大殿里宝相庄严的佛祖神像沉声发誓,“我卫国公府绝不会霸占傅昭昭的东西一分一毫,定会归还!如若说谎,便叫我李氏全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傅嘉鱼呵笑一声,“李世子说错了,不是我傅昭昭,是整个谢氏商行!” 李佑乌云盖脸,咬牙,“好,那便归还谢氏商行所有财物!” 他转过身来,面沉如水的走向傅嘉鱼,淡嘲,“如此,昭昭满意了?” 燕珩面无表情,将柔弱的小姑娘挡在身后,慢条斯理道,“满意,很满意。希望李世子这一次一定要说到做到。不然,佛祖可不像昭昭这般好脾气,容得下你们卫国公府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李佑听见身后又不知是哪些人在嚼舌根子,只觉得眼前这个丑夫牵着昭昭的模样相当碍眼。 偏偏他想见之人,总是龟缩在这丑夫之后。 他心口强压着怒火,似笑非笑道,“徐玄凌?我们春闱见高低。” 燕珩淡漠的挑眉,说得云淡风轻,“好啊。” 李佑敛眉,眼尾蓄着几分讳莫如深的冷笑,心底却森森的发疼。 他越过男人,看了一眼傅嘉鱼鹅黄色的裙摆,握紧拳头,沉着脸转身而去。 “元启,等等我们!” “你就这么放过那个丑夫了吗?” “元启,你未婚妻——” “快别提了,那已经不是元启的未婚妻了,没看她身旁跟着个男人吗,早就不干净的女人,根本配不上咱们元启!” 李佑素来玩得好的几个跟班儿飞快跟了上去,散落一路讥讽之语。 傅嘉鱼听得默默翻了个白眼,小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裹在掌心,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感动。 “夫君的脑子果然比我好使。” 燕珩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尖,嘴角勾起一抹宠溺,“那是因为昭昭被人绊住了心神,所以才一时没想到。” “这下好了。”傅嘉鱼耸了耸鼻尖,高高兴兴的将双眸弯成月牙儿,“真是意外之喜啊,看他日后还敢不敢骗我,佛祖在天上看着呢。” 第147章 为未婚夫祈福 燕珩声音温柔,“嗯。” 热闹也看完了,众人嬉笑着四散开去。 有人进殿祈福,有人则留下来簇拥着傅嘉鱼,各种打探。 傅嘉鱼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痴痴傻傻什么也不懂,也学着那委屈的模样,将自己与李家之间的恩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了一遍,绝不让她们再误会什么。 有人试探的问,“那傅娘子还喜欢李世子么?当真与他断绝了?” 傅嘉鱼直接笑道,“不喜欢,此生,傅嘉鱼只愿嫁徐玄凌为妻,一生一世,绝不反悔。” 有姑娘疑惑,“真的还是假的啊,李家人都说昭昭你是故意的呢?” 傅嘉鱼讶道,“我与徐公子有官媒张娘子为做媒,东京官府婚书为证,此事岂能有假?” 少女们将小姑娘围在中央,叽叽喳喳好似喜鹊一般。 燕珩听着小丫头的话,眉梢几不可见的扬了扬。 没一会儿,大家都散了,各自准备祈福。 而一直站在旁边的程令仪这时翘起嘴角,故意走到燕珩身边,上下一番打量,夸赞道,“我看徐公子一表人才,想必这次春闱,一定能一举夺魁。” 她靠上来的瞬间,燕珩浓眉紧蹙,目光微冷。 程令仪只当做没看见一般,又亲热的拉起傅嘉鱼的小手,“昭昭,我能叫你昭昭么?” 她这番动作,让燕珩手里一空。 他轻眯起眼睛,乌黑的眸子里似有暗流在涌动。 傅嘉鱼却并不知道程令仪的心思,只感觉这位三姑娘热情得过分,可又不是张娘子那样让人心里舒坦的热情,有些诡异且莫名。 别家贵女虽然与她搭腔,看似热情,实则内心里还是瞧不上她低微的身份,并不会与她太过亲近。 可程三姑娘,她一个世家女,不像别的贵女那般对她这个商女避之不及,还这样友好的挽着她。 旁人看她的眼神,她也不在意。 这不就更奇怪了么? 她客客气气的笑了笑,“三姑娘真是太客气了。” 程令仪拉着她一道踏过金殿门槛儿,笑道,“上次在崔府,我一瞧见你,便感觉与昭昭有缘,只可惜当时昭昭走得走早,没机会与你结识。好在又让我在庙中遇到你了,真是天意,不如我们一起去殿内祈福罢?” 傅嘉鱼推脱不得,小手只能任她挽着。 程令仪出身将门,身上却并没有将门的飒爽之气,而是淡淡的温柔,柳眉细长,双眸精致,黑瞳熠熠好似银河,清颜昳丽。 进了大殿,傅嘉鱼疑惑的问,“三姑娘这是为谁祈福?” 程令仪跪在拜垫上,微微仰头,望向佛祖像,虔诚道,“为我的未婚夫。” 说完,闭上眼,向佛祖三拜。 傅嘉鱼就跪在她身侧,总感觉有些奇怪,毕竟程家正在与崔家议亲,虽有传言说三姑娘的未婚夫乃是崔家大公子,崔铉如今已有二十五岁,早已参加过春闱,根本不需要前来祈福,难不成,她未婚夫定的,不是崔家大公子,而是其他公子? 傅嘉鱼抿了抿唇,不过,也容不得她多想,便也在佛祖面前祈祷起来。 她今日前来,所求有三,一是夫君得摘桂冠,二是与卫国公府早日划清界限,三是尽快找到麒麟子,治好夫君身上的恶毒。 在心中将愿望默念三遍,又担心佛祖听不清。 忙又耐心的将自己的生辰时日,所处籍贯,姓甚名谁,还有徐公子的名讳生辰都说得一清二楚才缓缓下拜。 拜完之后,傅嘉鱼便让月落与疏星将香烛燃上,自己则亲自去将纸钱烧了,又给定国寺捐了数目可观的香火钱。 做完一切,回过头来,发现程令仪竟然还一直不近不远的跟在她与徐公子身边,眼角眉梢微微上扬,温柔似水的笑着。 她看不懂她脸上的神色,犹疑了一会儿,笑问,“三姑娘还不走么?” 程令仪走上前来,目色盈盈,眼如秋水般潋滟,“我也是头次来定国寺,不知道能不能同昭昭一道四处游玩游玩?” 傅嘉鱼拢了拢眉,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徐公子,不大愿意去。 燕珩面无表情道,“我与夫人还有事,陈三姑娘请自便。” 男人话一开口,傅嘉鱼瞬间眸子清亮,无奈弯唇,“等有机会再与三姑娘游玩吧,我们夫妻先走了。” 程令仪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嘴角笑意微微凝固,雕塑般立在原地半晌没动。 静心守在她身旁,暗叹了一口气,扬起个笑脸,说,“姑娘,我们也回吧。” 程令仪自嘲的呵笑一声,“他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静心道,“姑娘想多了……毕竟两家隔着仇恨……殿下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姑娘你好。殿下从前便不近女色,清冷淡漠,奴婢看着,殿下对那位傅娘子也没有多少感情。” 程令仪不信,可实在又没有别的法子说服自己,只心酸难耐的红了眼睛,转身重回大殿,死死盯着那高高在上的佛像,喃喃道,“佛祖在上,若我能嫁给太子哥哥,便是让我减寿十年也在所不惜!求佛祖满足信女的愿望,倘若有朝一日,心愿达成,信女愿付出任何代价!” 话落,再次虔诚三拜。 最后一拜结束,额头抵在拜垫之上,久久不肯起来。 …… 定国寺春闱祈福的习俗,一向要在寺中住上两三日。 第二日,还有一场法会,几乎是所有人都会留下来参加的。 傅嘉鱼想着,既已烧了香,求了愿,那还是要等参加完法会再走最好,免得让佛祖以为她失了诚心。 寺中清幽,她与徐公子踏雨而行,在四处转了转。 定国寺修得极大,风景又好,山中春色晚,山腰间还有大片大片的桃花云蒸霞蔚。 等他们夫妻游玩回禅房,天光一落,夜幕悄然降临。 傅嘉鱼从未觉得与一个人能这般契合。 他们谈天,说地,聊废太子。 赏花,赏雨,赏寺中美景。 一日下来,心情舒坦至极。 有话说话,没话也能安然相处,从不尴尬。 走到累了的时候,徐公子直接将她背了回来。 寺中人多,她怔愣了好一会儿,羞得面红耳赤,将小脸紧紧靠在男人后背上。 第148章 将昭昭抢回来 他看似清瘦,力气却很大,背她的时候,轻而易举。 他们从半山腰回来,一路被人指指点点,走过亭台楼阁,殿堂无数。 可他一点儿也不说累,不管旁人投来什么样的目光,他也没有将她放下。 “昭昭在财神殿和姻缘殿里求了什么求那么久?” “我啊。”傅嘉鱼眯起双眼,笑道,“金殿里的佛祖每日那么忙,万一没听到我的祈愿怎么办?于是我便去财神殿和姻缘殿再求一求夫君的前程,他们每日忙着给人牵线搭桥,保佑世人发财,若突然冒出一个我这样求升官求学业的,岂不会觉得,这小姑娘,真是特别,我必须要帮她实现愿望。我这就叫,出其不意。” 她说这话时,得意娇憨,惹得燕珩也不禁露出一阵微笑。 傅嘉鱼整个身子都在男人后背上,只觉心满感动,安全感十足。 他是个清瘦之人,身上却又有肌肉,虽是如此,她也不敢让他多背,免得伤了身子。 “要不,夫君还是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昭昭很轻,我背着并不觉得重。” “夫君。” “嗯。” 小姑娘声量很轻,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你背过别人吗?” 燕珩想,他是背过的。 那时小姑娘还是个奶娃娃,他持剑跳进濯缨阁想将她抢出来,拎着她细嫩的脖子将她背在背上,从窗棂间跃出。 许是小丫头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大哥哥,被吓懵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慌了手脚,又揪着她的衣襟将她夹在腋下。 若不是宋氏太会做戏,小姑娘怎能被她骗回国公府。 她若跟着他长大……现在又会是什么模样? 燕珩无奈一笑,真是人年岁越大,越会想太多。 她怎么能跟他在一处? 他一个沦落深渊的罪臣,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她那样阳春白雪,心地纯善光明之人,又怎能在阴沟里与他为伍。 “背过。” 傅嘉鱼微愣,身子都僵硬了,“啊,谁?” 燕珩道,“一个妹妹。” 傅嘉鱼那口心气儿提了提,喉咙微紧,“妹妹么?” 燕珩轻笑,又道,“才五岁。” 傅嘉鱼小手勾着他的脖子,分外懊恼,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想到自己居然吃一个五岁孩童的醋,不禁暗骂,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小心眼儿啊…… 明明从前她很能忍耐,李佑出门时常好几个月不来濯缨阁看她,她也只是在皎玉堂苦等,从不会主动让人去催他。 “昭昭放心。”背着她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什么,悦耳清澈的嗓音犹如山涧清泉,“从今往后,为夫只背你一个。” 傅嘉鱼听了这话,心里软成一片,又好似涓涓热流从心尖淌过,“这可是夫君自己说的,不许骗人。” “嗯,是我说的,倘若有一日,我亲近了旁的女子,昭昭只管一刀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半点儿怨言。” 傅嘉鱼怔怔的没说话,很多时候,人不能总是去想未来。 也许今日之誓,哪日便成了现实。 到时候恩怨情仇,又岂是一刀杀了谁便能了结的。 她心头涌起一种不知名的怅然,唇边笑了笑,好半晌,才定定的应了一声,“嗯。” 虽是一句简单的“嗯”,如若他负了她,她又怎么会真的杀了他。 …… 不远处的风雨亭里。 两道相差无几的修长身影立在蒙蒙雨雾中。 李佑身穿淡紫色长袍,李烨则是一袭沉静的锦蓝色锦衣。 兄弟二人鲜少这般安静的并肩站在一处。 两人面无表情,没说话,目光看向同一个地方。 李烨认真看了一会儿,心里五味陈杂,尤其傅昭昭趴在那丑夫后背上,小脸绯红的模样真叫人有破坏欲啊……他觊觎小姑娘这么久,没想到快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到了别人的碗里。 这么多年,他看着她从一个五岁孩童长到如今这么大。 从一个什么都不知的懵懂小奶团子,变成一个亭亭玉立,貌美无双的昳丽美人。 只可惜,打从她进府开始,她就是被养给二哥的女人,只等长大及笄,便要为二哥生儿育女,为李家传宗接代。 像他这样的庶子,从来没有机会得到她一个正眼。 昔年,她轻视他,不待见他,也就罢了。 他一心以为,那丫头心里爱慕的不光是李佑,还有卫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声,他开始想法子跟李佑争世子之位。 可如今看来,她宁肯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丑男人,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这女人,疯了么? 为什么徐玄凌可以,李佑可以,他李烨却不可以? 她被宋氏养大,就是个为李氏传宗接代的工具,他也是李氏儿郎,李佑不要她了,她凭什么不肯嫁给他? 李烨心中思绪,千回百转,想到她那张晶莹剔透的俏白小脸,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二哥怎么还没将昭昭抢回来?” 李佑听闻此话,心口微缩,眉头紧锁,“什么叫抢?她本就是我的人。” 李烨眸子轻轻眯起,却也没有反驳,“二哥这话莫说大了,我看昭昭妹妹与那徐玄凌如胶似漆,你若再不肯低头认错将人求回来,过了这次,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知为何,李佑长睫微颤,从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李烨!” “我觉得,二哥既然不喜欢昭昭,不如将她让给我。只要让她留在李家,嫁给世子和庶子,又有什么分别?”李烨眼里一片凉薄,眼尾却带着笑,“我定能有法子让她死心塌地的留在李家,让谢氏继续为李家所用。” 李佑转过身来,冷眼看李烨一眼,扬手便是一巴掌,“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她是你嫂子!” 李烨俊脸歪了歪,玉白的脸颊上显出一道红痕。 他笑了一声,舌尖抵住牙根,邪魅一笑,“我这不是,一心一意在为国公府着想?” 李佑双手揪住李烨的衣襟,死死盯着他。 李烨从小就不正经,看着便是个阴郁的,倒不是说他长相阴郁,而是他眼神深处总藏着锐利的锋芒,让人看了便不舒服。 第149章 江畔月也在定国寺? 一想到他一个低贱的庶子,居然也偷偷觊觎着傅嘉鱼,李佑便感觉一把火直烧心底,眸子里止不住发冷,“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李烨任人鱼肉的笑了笑,“二哥哥难道还不知道?你那位柔弱不堪怜的外室现在也在定国寺?” 李佑脸色一变,“什么?” 李烨俊脸上露出个放浪不羁的笑来,“怎么,二哥不亲去看看?她自己带着丫鬟艰难上了山,为的,可都是二哥你。” 李佑攥紧拳头,放开眼前这个惹人厌恶的李烨,周身寒意四散,“我警告你,离她们远一点!” 李烨晃了晃被衣襟勒出痕迹的脖子,目光阴冷带笑,“弟弟却认为,是各凭本事。” 说完,也不等李佑说什么,嚣张的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李佑气得咬牙切齿,“真是疯了!” 不过,他怎么不知江氏也在山上? 她来做什么! 这么远的路,她身子不好,一路折腾,若又犯了病,少不得要折腾半个月。 他面色冷沉,皱紧了眉头,将朱方叫过来。 “你去查一查江氏在何处。” 朱方微愣,“江姑娘也在定国寺?” 李佑心烦意乱的点了点头,“找到她,将她带到我房间。” 朱方心神紧了紧,“是。” “朱方。”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佑冷冷转过身,深深的看他一眼,眼神冰冷凝结成霜,“从今日开始,找两个人盯着李烨,看他私下里在搞什么名堂。” “是。” …… 此刻的徐家禅房。 夫妻两个悠然进了禅房庭院,月落和疏星早就准备好了热水让不小心淋了雨的傅嘉鱼先去沐浴。 她换了身轻便的长袍,从净房出来,屋中却不见徐公子身影。 “夫君人呢?” 她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总在问这句话。 屋子里点了几盏烛灯,炭盆烧得正旺,一股暖气萦绕在身边,浑身舒坦得很。 月落将厚厚的帕子取来,替她擦拭头发,柔声道,“姑爷说是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姑娘不必等他,先睡就好。疏星已经将床铺好了,都是用的咱们自己谢氏自家铺子的被子和垫子,枕头也用安神香熏过了,姑娘今晚将就一下在这寺里睡个好觉。” 傅嘉鱼心里有几分失落,脸上却仍是带着笑,问,“他有说要去忙什么么?” 月落忖了一下,道,“姑爷只说,姑娘应该明白他要去做什么。” 傅嘉鱼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除了废太子的事,没有什么值得他大晚上出去。 从前她不知他是废太子伴读,如今知道了,才明白,夫君潜藏在东京城内,只怕是专门给太子做内应的。 那话本里多次写到过,废太子品德威重,极得人心。 徐皇后虽已薨逝,但京中仍有不少皇后的手下潜伏着,只等着有一日为太子起复所用。 那时,东京城内,大夜弥天。 那些人并不知道有朝一日太子会卷土重来,他们凭借着一腔热血和对徐皇后的赤胆忠心,已经做好了与燕氏王朝同归于尽的准备。 那样的勇气和决心,令人钦佩,那样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坦然也让她心怀激动。 傅嘉鱼从前困于后宅,哪里见过什么天广地阔。 如今参与谋划大业,才觉得后宅那点儿心机手段算什么? 谋划一个王朝,筹谋百姓的安危,这才是最令人心血澎湃的。 她不愿再囿于小情小爱,只想倾尽一生,渴求一个百姓安乐的太平盛世。 她眉间萦绕起一抹喜色,心脏怦怦直跳,却没发现自己已经一点一点在向当初满怀壮志的徐皇后靠近。 月落笑道,“姑娘同姑爷打什么哑谜呢?” 傅嘉鱼粉面含羞,有些话不可直说,便道,“哪有,我今日下午瞧见寺中桃花开得旺盛,便说喜欢,想来他是出去替我折桃花去了。” 月落是眼看着小夫妻恩爱的,也不说什么,只道,“就是这大晚上的,外面又在下雨,不太安全。” 傅嘉鱼摆摆手,“没事没事,有莫雨在夫君身边,不会有事的。” 月落不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将小主子的乌发绞干,又将炭盆搬过来。 夜里露重,小主子一向身子弱,湿着头发睡觉怕会染了风寒。 月落事事想得周全,很快便将小主子的头发烘干了,取来一条青绿色的发带,将那乌泱泱的一大把头发束在脑后。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发乌肤白,欺霜赛雪一般惹人目光,再加上小主子从国公府出来,吃得好了,日子过得舒心顺畅,身子发育得越发妩媚,尤其那胸前两抹柔软,丰腴得让她都移不开眼,再有,那明晃晃一把纤腰藏在宽大的长袍子里,若隐若现,一个手掌便能拢住,哪个男人能受得住小主子这样的美人? 月落看得脸上笑容更深,眨了眨眼,问,“小主子的药还在吃么?” 傅嘉鱼俏脸淡红,小手尴尬的摸了摸小腹,“在吃的。” 上次她误以为自己怀了孩子,还闹了个大乌龙。 好在现在每回与夫君做完那事儿,她那避子药吃得都很勤快。 月落时常在傅嘉鱼身边服侍,对他们夫妻间的有些事,知道得比疏星更清楚,遂担心道,“不过姑娘也不能任由姑爷这样不节制,还是要多注意些身子。虽说姑娘姑爷都还年轻,可这避子药却是不能多吃,它药性极寒,吃多了,日后恐怕会不孕。” 傅嘉鱼一脸人畜无害,懵然道,“那不吃也不行吧……这倒是两难了。” 月落勾起唇角,意有所指,“实在不行,姑娘可以劝劝姑爷。” 傅嘉鱼明白她的意思,脸颊更红了,“好好好……这事儿我记着……” 反正她也觉得夫妻间那事儿不太舒服……时间久了会让她变得越发空虚。 最近她定要拦着夫君不许他行事,等回了甜水巷,问了宋大娘再说。 月落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傅嘉鱼便坐在案几旁翻看一本有关治水的书。 “也不知疏星去哪儿了,这么晚还没回来。先前她说想去财神殿拜拜财神,奴婢瞧她诚心诚意想发财,便让她自己先去了。谁知,这天都快黑了,人却还没回来,莫不是被那财神爷迷得忘了回家的路?” 第150章 奇怪的疏星 傅嘉鱼扑哧一笑,“爱财之心,人皆有之,疏星想拜财神也是正常的。” 月落取笑道,“她一个年轻姑娘家,不拜月老,拜什么财神呢。” 傅嘉鱼嘴角微扬,“姐姐不知道,我们疏星志不在此,还是财神爷对她更有吸引力。” 别说疏星了,便是她自己,今日拉着徐公子在财神殿待了好长时间,生怕财神爷不保佑她谢氏。 月落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道,“奴婢瞧着,莫雨对她关心得很,往日里莫雨吃什么用什么都想着疏星,有好几次,奴婢都看见他抓耳挠腮的立在疏星窗外,也不知他想对疏星说些什么,焦躁成那个样子,跟个皮猴儿似的。” 傅嘉鱼若有所思,“是么?” 月落道,“是啊,姑娘还记得崔府那事么。” 傅嘉鱼从书上收回视线,定定的望向月落,目露好奇。 月落揶揄的笑了笑,凑到傅嘉鱼耳旁,八卦道,“疏星那香囊,被莫雨偷偷从那管事身上抢回来了。疏星自己不想再要,嫌脏,奴婢却是瞧见莫雨自己小心翼翼的将那香囊藏了,藏在他枕头下,平日里,就揣在怀里放着。” 徐家小院儿里就以前就住着两个大男人,日子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傅嘉鱼嫁过来之前,这院子凄冷孤寂,没有半点儿女人气息。 自她们主仆来后,院子里活络不少。 徐公子身上腰间也多了些女子送的饰物,傅嘉鱼甚至还亲手为他做了一身素白的袍子,腰带也是她亲绣的,譬如香囊荷包贴身佩戴之物,也从不假手于人,皆是她亲手所绣。 所以月落第一次看到五大三粗的莫雨,小心翼翼往怀里藏香囊时,差点儿没直接笑出声来。 傅嘉鱼也听笑了,眸子里亮了亮,“其实这也算是件好事儿。” 她道,“总不能真叫疏星一辈子不嫁人不是?等什么时候得空了,我私下里先问问疏星的意思。莫雨长得浓眉大眼,虽是一介武夫,却很有责任感,关键时刻也能担事儿,若他能一生对疏星好,那我便撮合他们二人,若不能,我便养着疏星一辈子就是。” “那敢情好。”月落自己不愿意成亲,却还是很愿意看到身边的人都获得幸福,“姑娘,奴婢还是出去找找她吧,这夜黑风高的,又下着雨,别真出了什么事儿。” 傅嘉鱼合上书,“嗯。” 月落是个心思妥帖的,又谨慎的安排起来,“奴婢去将谢家的侍卫叫来,在院子外守着,免得李家又来找麻烦。下午奴婢便见三公子在附近晃悠,心里还瘆得慌呢。” 傅嘉鱼弯眸,声音越发软糯,“好,月落姐姐快去吧,早去早回。” 月落出了门,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人。 灯烛残影,雨声潺潺。 傅嘉鱼走到雕花支摘窗旁,抬手将窗户支开。 帘外细雨如幕,看不清外面景象,只见红木楼阁层叠之间,曲折蜿蜒的回廊好似一条长龙。 那隐隐的雨雾间,似乎当真立着一个李烨的身影。 他目光灼灼的朝她看来,看了许久,又缓缓勾起唇角,精致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嗜血凶狠的笑意,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 想到话本里李烨曾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傅嘉鱼心里陡然一慌,瞬间浮起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儿。 她啪的一声将窗户放下,小脸霜雪冰寒。 门外有侍卫问,“小主子怎么了?” 傅嘉鱼紧了紧心神,半晌,镇定道,“无碍。” 窗户隔绝雨声,她凝神倚在床边看书。 流光如箭,时间不知觉间倏然过去,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徐公子还未回来。 她实在扛不住,歪在枕上,阖了眼。 没眯一会儿,便听见窗外雨声陡然间大了起来,犀利的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下着,让人心跳忍不住加快。 忽而,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声音里藏着一抹慌乱,“姑娘?” “姑娘?” “姑娘快醒醒……” 耳畔声音越来越响,傅嘉鱼蓦的睁开眼,意识混沌又模糊。 她眨了眨眼睛,浓浓的困意散去,看见眼前是疏星急切焦灼的小脸,还有眼角隐隐的泪痕。 她疑惑的从枕上起身,“疏星,怎么了?” 昏黄的烛光下,疏星低了低头,隔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小脸,唇边挤出个笑,“奴婢……奴婢刚刚在寺中发现了江氏的踪影,姑娘不是说想要麒麟子么,要不要去看看?” 她说完这话,眼里便多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痛苦,但很快便被她掩下。 “当真?” “奴婢……亲眼瞧见的。” 傅嘉鱼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起身下了床。 外头风冷,疏星跟个行尸走肉一般,走到衣架旁将披风取下来替自家姑娘穿上。 傅嘉鱼顺势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总感觉今夜的疏星有什么不对劲儿,“疏星,你哭了?” 疏星身子轻颤了一瞬,踮起脚尖将那披风的带子系好,微微一笑,“姑娘别担心,奴婢没事儿,只是刚刚在大殿为家人祈福,想我弟弟了……” “原是这样。”傅嘉鱼松了口气,宽慰道,“你弟弟的病不打紧,等从定国寺回去了,我让人将他送到清江府去医治。” 疏星眼巴巴的望着自家姑娘精致和蔼的面庞,滚热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 她忍不住下跪,“多谢姑娘。” 傅嘉鱼笑着将她扶起来,“你与月落姐姐同我便像是一家人一般,你弟弟就是我弟弟,何必说谢?” 疏星张了张唇,脸色惨白如纸,可事到如今,她没有半点儿办法再回头。 “姑娘,我们……出门吧……” “嗯。” “江氏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些侍卫,姑娘便让他们留在这儿,路上奴婢护着姑娘,绝不会出事儿……” 傅嘉鱼顿了顿,心头那抹不安越发浓烈,“疏星……” 疏星红着眼道,“奴婢在。” 傅嘉鱼看着她,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儿,良久,温柔的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第151章 中计! 一路上,她感觉疏星的脚步走得极慢,像是在拖延什么。 不过,她并未多问。 很快,便跟着疏星来到一处偏僻无人的禅房。 疏星上前轻轻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便将房门推开,然后转过身来,殷切的望着她,“姑娘,江姑娘就在里面,你进来吧。” 傅嘉鱼神情若定的提步走过去,人刚进房间,房门便被身后的疏星关上了。 然而,屋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江姑娘,她一眼便看见李烨神志不清的躺在矮榻上,眉头紧蹙,俊脸发红,目光迷离,身上衣襟大开,露出大片胸膛,似乎是被他自己扯开的。 他状态很不对劲儿,眼神暧昧缠绵,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跟她曾经吃了祖母送来的那种药之后脸色很像,怕是中了春药了! 她顾不得再看,脸色急变,慌忙转过身,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儿,“疏星!” 疏星登时在她面前跪下,一脸愧责的哭道,“姑娘,奴婢……奴婢只怕是对不住你了……” …… 没过多久,疏星飞快打开房门,又慌里慌张的将房门关上。 四处环顾了一眼,见无人瞧见,然后才一头扎进浓黑如墨的风雨里,急匆匆朝傅双雁的禅房跑去。 李晚烟端坐在椅子上,想起白日的事,仍旧一脸躁郁,又担心今日她出的丑被顾三公子看见了,回头她这婚事当真保不住了,那时才真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事后她去寻三公子送香囊,那男人顶着一张桀骜不驯的俊脸,只用下巴看着她,对她残忍道,“你的香囊,本公子为何要收下?” 她是他的未婚妻啊,两家文定已过,成婚一事,只是时间问题。 面对男人的冷漠,她红着眼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希望他能收下自己的一片心意,可他却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稍,“李晚烟,你的香囊,别也是她傅昭昭的吧?” 这句淡淡的嘲弄,惊得她心里发凉。 她诧异又难受的望向他,他却疏冷的摆了摆手,与几个同行的公子哥嬉笑着离开了。 收回神思,李晚烟惶恐不安的揪着手里的帕子,忍不住左思右想,又不知该回家如何与宋氏交代,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 直到见疏星浑身湿漉漉的进了禅房,她眼底才多了一丝痛快的嘲讽。 傅嘉鱼嘴皮子再怎么厉害,还不是被自己人横插一刀? 想必当她知道自己被疏星摆了一道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吧? 等她再被男人毁了清白,等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李晚烟越想心里越畅快,表情稍微好看了些,勾起嘴角,问疏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疏星忙瑟缩道,“办好了,只是奴婢喂药时,姑娘挣扎得厉害,不小心将那药洒了大半,奴婢担心没有药效,便急忙回来找傅姑娘帮帮忙。” 李晚烟怒道,“那她人呢?你就放她一个人在那儿?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疏星摆摆手道,“烟姑娘放心,奴婢将她打晕了,先送到了矮榻上,三公子本就中了春药,只是奴婢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三公子发作,所以才专门回来一趟。” 傅双雁心情激动的点了好几盏灯,幽然的烛火下,那张原本花容月貌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无妨,烟妹妹,你想个法子去将各家贵女召集起来,往那禅房走,我现在就先过去看看。” 李晚烟皱了皱眉头,“雁姐姐,这事儿不会有什么纰漏罢?” 傅双雁眯了眯眼,阴狠笑道,“不会,我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那禅房外守着傅家的人,傅嘉鱼她就算想跑,也跑不出来。更何况,我还留了一碗药,现在就端过去,直接喂她嘴里,到那时,她还想做贞洁烈妇,绝无可能!” 疏星跪在底下,声音颤抖着,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傅姑娘,烟姑娘……奴婢的事儿已经办好了,可以先放了我弟弟么?” 傅双雁不耐烦的冷下脸,“着什么急?等你家主子与三哥成了好事儿,我自会放了你那病秧子弟弟。” 疏星心口揪得死死的,眼眶通红的趴在地上,急切的抱住傅双雁的大腿,“傅姑娘,求你了,求你放了我弟弟!我弟弟是无辜的,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傅双雁一脚将她踢开,眼底尽显嫌恶。 还是李晚烟拦住了她,嘴角微翘,“雁姐姐不必急着处置这个婢女,她是傅嘉鱼的心腹,一会儿你将她带过去,让她亲自喂傅嘉鱼喝药,岂不是更能杀人诛心?” 傅双雁恍然大悟,兴奋道,“也是。” 说罢,让贴身侍女银翘将那剩下的药碗端上来,然后又冷脸叫疏星跟上。 疏星身子颤了颤,神情迷惘,绝望又无力。 可为了弟弟,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傅双雁身后。 她们这事儿做得并不光彩,不敢大动干戈,引起注意。 因而这一路上,只有傅双雁和她的贴身婢女银翘两个。 傅双雁亲自提着食盒,银翘手里挑着一盏豆灯。 光线昏暗,几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疏星,还不快跟上?” 傅双雁不悦的站了一会儿,见疏星磨磨蹭蹭一人在后面,越发不喜,冷笑一声,残忍道,“怎么,要我将你那病秧子弟弟卖了,杀了,你才肯听话?!” 疏星一听,慌忙跑上前来,佝偻着腰肢,亲自为她们主仆二人引路,“没有没有……我错了……我这就给傅姑娘开门。” “这还差不多,别以为你跟了傅嘉鱼就能为所欲为了,说到底,你们这些低贱之人,也不过是我们权贵手中的玩物,你一个丫鬟,她一个商女,你们拿什么跟我们斗?拿几个钱?钱也不是万能的,别以为你们谢氏有几个铜板儿就能上天了!” 疏星低眉顺眼,“是是是,傅姑娘说得对……” 傅双雁得意的轻哼一声,大摇大摆走进那间昏暗的屋子里。 第152章 一条温柔的疯狗 然而,不等她看清屋中景象,便感觉后脑勺狠狠一疼。 有什么东西“咚”的一声,倒了地。 她怔了怔,抬手捂住濡湿的后脖子,僵硬的转过身去,看见藏在门后手拿木棍的傅嘉鱼,登时瞳孔一缩,“你,你怎么——” 傅嘉鱼嘴角含笑,将臂粗的木棍搁在她脆弱的脖颈上,扬了扬眉,“你们这些高贵的高门权贵,如今不也是我这低贱商女手中的玩物吗?” 傅双雁眯了眯眼眸,疑惑的蹙眉,“你……你为什么会没事儿?” 傅嘉鱼微微一笑,“你猜?” 傅双雁见疏星在后面忙活,又把房门关得死死的,瞬间死命瞪大眼,“你竟然和疏星合起伙儿来骗我,你怎么敢!” 傅嘉鱼眼里一寸寸漫上寒意,棍子用力杵在傅双雁的脸颊上,让她那张看起来还算人模狗样的脸变得丑陋扭曲,“怎么,只允许你利用别人,不许别人算计你?傅双雁,我今夜便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这样强势的道理!” 傅双雁头皮发麻,怕得浑身发抖,“傅嘉鱼,你……你要做什么?” 傅嘉鱼笑眼微眯,“疏星。” 疏星将银翘拖到一旁的柜子里藏起来,拍了拍手,走过来,一改先前的懦弱可怜,笑盈盈道,“姑娘,奴婢在!” 傅嘉鱼嘴唇紧抿,想到傅双雁竟敢威胁疏星,竟敢对她下药,竟敢这般设计陷害她,活生生置她于死地,心里那点儿残存的善意便消失了。 她收起笑容,干净利落的挥了挥棍子,再次朝她打了一闷棍。 傅双雁吃痛的眯了眯眼睛,再次浑身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疏星连忙上前,用了吃奶的力气死命将她按住,那双通红的眼里充满了恨意,“我让你害我弟弟!我弟弟才多大,你就能对他下手,你有良心么!” 傅嘉鱼从食盒里将那碗热气腾腾的药端出来,捏住她的下巴,将那满满当当一碗药直接灌了进去。 “唔唔唔!”傅双雁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眸,害怕极了,手舞足蹈的挣扎。 见傅嘉鱼又将桌上的那碗端过来,吓得脸色一阵惨白,“傅嘉鱼,你……唔……你放开我……不……不要啊!” 然而不管她如何挣扎,傅嘉鱼始终神色不变,直到看着她将所有药汁尽数吞下,才冷嘲一声,扔了药碗。 “承恩侯府还了谢家的财物,我也与傅氏恩断义绝,原本你只要安分守己,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可你偏偏要来主动撩拨。”傅嘉鱼自嘲一笑,“傅双雁,我曾也真心拿你当姐姐,你呢?” 傅双雁双目通红,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溢出,呜咽着开始求饶。 “好妹妹,求你,求你放过姐姐,姐姐自小也是待你好的啊……” 一句好妹妹让这场陷害变得更加讽刺。 傅嘉鱼心尖泛起一抹刺疼,眼里只剩一片寒凉。 她与疏星合力将傅双雁拖到矮榻上,她药性还未发作,未免事情有变,还是得将她先塞进李烨怀里才行。 李烨俊脸潮红一片,神色迷离的半靠在枕上,他迷迷糊糊向眼前的人影看去。 模糊间,好似看见他心心念念的昭昭在跟前晃动。 他神色哀伤,嘴角缓缓露出个无辜的笑。 “昭昭……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他抬起长臂,环住那抹日思夜想的纤腰。 像个孩子一般将整个脑袋靠进她温软的胸口,狠狠吸了一口气,“昭昭,你好香……你别走行不行?我比李佑爱你,也比姓徐的好,他骗你,你的守宫砂不是他要了你没的,有种药水,只要擦上,就能让少女臂上的红痕消失……昭昭,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姓徐的是大骗子,昭昭,你不要爱他。” 男人语调模糊,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傅嘉鱼又羞又怒,只觉男人双臂铁钳一般圈住了自己的腰肢,让她动弹不得,“李烨,你放开我!你放开!你胡说些什么!” 李烨固执得不肯放,抬起头来,用力晃了晃脑袋,看向眼前这张漂亮无双的芙蓉面。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是一场热烈至极的春梦。 梦里湿漉漉的,到处一片火热。 他最爱之人,就在他怀里。 他急促的呼吸着,用力将那具柔软的身子压在自己怀中,餍足的闭上眼轻嗅那股只属于傅昭昭身上的那抹独特的香气。 他不敢相信老天爷真能对他这样好,心底生出无尽的惶恐来,可温香软玉在怀,又在梦中,他想碰一碰昭昭,又不敢太放肆。 “昭昭。” 他声音嘶哑得要命,狗狗眼水汪汪的抬起,渴求又孺慕,“能不能给我?” “疏星——快用点劲儿。” 傅嘉鱼没想到李佑力气那样大,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分明还有个药性开始发作的傅双雁在旁边,这个李烨,怎么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只肯往她身上扑。 疏星一脸扭曲,铆足了劲儿扒拉李烨的手臂,“姑娘,奴婢……奴婢也拉不开啊。” 偏偏傅双雁也开始作妖,脸颊微微发红,扯着自己的衣襟往李烨身边凑。 她抱着李烨,李烨抱着她。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这画面要是被人瞧见了,只怕他们几个浑身上下张满嘴都说不清。 傅嘉鱼气得小脸发白,咬紧牙关,狠狠瞪李烨一眼,他清俊的脸上满是暧昧的通红,虽然紧抱着她,双手双脚却还算安分,没有要侵害她的意思,只是嘴里不停的呓语着,囫囵不清。 见他并未做出什么出格动作,她索性凑过去,听他究竟在说什么。 “昭昭,嫁给我。” “我比李佑大。” “我比他还猛,你定会欢喜的。” “此次春闱,我一定会考个好名次来见你……你嫁我,到底哪里不好?” 傅嘉鱼愣了愣,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像极了一个认真又赤诚的孩子。 她有些头皮发麻,只感觉眼前眼尾泛红的李烨,像一条温柔的疯狗。 第153章 是哪个傅姑娘? 怔愣间,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疏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姑娘,咱们得想法子快走,应该是李晚烟她们来了!完了完了!她们堵在门外,大门是不能走了,可这处禅房偏僻,依山而建,窗后就是悬崖,李晚烟和傅双雁设计这场陷害时,根本没想着给姑娘留后路,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疏星快急哭了。 傅嘉鱼回过神来,无奈的看李烨一眼,推他肩膀,柔声细语说,“李烨,你已经伤过我一次了,这次放过我,好么。” 男人凤眸黑沉,如狼似虎,直勾勾的凝着她,忽然泄了气一般,将下巴搁在她肩窝上。 他气息滚热,醉酒一般呢喃,“我才,不会伤你。” 傅嘉鱼僵住了,心脏几乎停跳,蓦的跳到嗓子眼儿。 门外,李晚烟矫揉做作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也是奇怪,雁姐姐白日还跟我在一处的,可不知怎么的,夜里便找不见人了。” “这定国寺地处偏僻,我真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求各位姐姐帮帮忙,帮我找找人。” “闹这么大动静,妹妹也知道不该,可……雁姐姐好说也是侯府嫡女,名声清雅,不能叫她无缘无故不见了才是。” 有人道,“好了,你也别哭了。主持大师不是也让人帮你找了么,偌大一个佛寺,就剩这处没寻了。” “来人啊,去,将这禅房的门打开看看,看承恩侯府的傅姑娘在这里么?” 有人应了声是,脚步声似乎往这边走了过来。 外头有雨,步声听不真切。 疏星趴在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只见火把亮如白昼,十几个小沙弥簇拥着一堆贵女,领头站着的正是李晚烟。 她惊得浑身是汗,将大门死死堵住,回过头来,满眼凄惶,“姑娘,外面人太多了……” …… 李晚烟嘴角含着一抹阴冷的浅笑,故意领着贵女们往前走了走,又让人将火把灯笼都举高些,生怕一会儿大家看不到好戏。 “碧莲,怎么还不推门?” 碧莲惶恐道,“姑娘,门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奴婢推不开。” 李晚烟嘴角抽了抽,沉下脸,又叫了几个家丁,“你们几个去帮帮忙。” 家丁们力气大,走上前,对准那从里面关死了的房门直接踹上几脚。 大门轰然倒塌,昏暗的屋中,烛火随之晃了晃,女子清脆的喘息声变得清晰起来。 任是谁听了,都明白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伤风败俗之事,更何况,这还是在皇家寺庙定国寺。 若被传出去,傅嘉鱼的脸不光丢尽了,还会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哪个女子能扛得住这般戳脊梁骨的唾骂? 不出三日,她一定会没脸在这世上活下去! 众人奇怪的往门口走了走,纷纷将手里的灯笼提高,想看清屋子里的景象。 然而,只是一眼,便叫大家看见一具白花花的身子和一个衣衫半解的大男人纠缠在一起。 有人惊呼道。 “天爷啊!” “这可是佛寺啊!” “你们怎么能在佛祖面前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儿来!!!” 在场的多是云英未嫁的闺中贵女,只有几个嫁过人经过人事的贵妇人,看见那场面,气得脸都红了,忙稳住心神,叫了几个年纪大有经验的嬷嬷将好奇的姑娘家们拦在门外,“姑娘们还不快走!这种事儿快别看了!真是丢死人了啊!还有,屋子里的人是谁!找人进去看看!” 此处人太多,热热闹闹的拥挤在一起,所有人开始手忙脚乱。 贵女们个个羞得面红耳赤,可又实在好奇,听说里面的好像是傅家一个姑娘,又惊得忍不住猜想。 “姓傅?” “是啊,难不成是傅双雁?她不是失踪了么?” “怎么可能是她?她可是承侯府的嫡女,万万不会与男人在佛寺私会,倒是有人,名声一直不好。”有人反驳道,“莫不是谢家那位孤女傅嘉鱼?” 有人冷嘲热讽道,“肯定是她没说了,毕竟承恩侯府家教森严,清流显贵,总不会侯府的姑娘做这种下事儿来,但商户女便不确定了。” 如此一说,众人只等着看好戏。 小沙弥们未曾见过世面,扯着脖子往窗户里瞧。 只见那年久失修的矮榻上,有一个女子光滑的后腰犹如水蛇一般缠在那男人腰上。 “快去叫师父!有女施主在吸男人精血啦!”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门外如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越到大戏的精彩之处,李晚烟越享受身居其后,掌握一切的感觉。 她悄然捏紧指尖,兴奋得几乎要笑出声了。 然而,待她摆好表情走上前,看清屋里那具白花花的身子时,又被吓得瞬间说不出话来。 “雁姐姐,怎么会是你?” 她大惊失色,待在原地,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一阵空白。 几个知事儿的嬷嬷已经将双眸泛红的傅双雁从那矮榻上翻了过来。 她衣衫不整,大红色的肚兜半挂在腰上,两只兔儿晃晃悠悠,还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媚眼如丝的扫过站在门口的众女,又欲求不满的往李烨身上靠去。 她这副风、骚模样,哪还有半点儿端庄可言,虽说还什么都没发生,可就这样的画面就已经够让她喝一壶的了。 嬷嬷们看清女子面容,面容冷肃,互相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原来真是承恩侯府的傅双雁傅姑娘。” 说罢又将她放开了,规规矩矩的退到门边。 这名号一出,大家又是一惊。 还以为是傅嘉鱼,没想到竟然是傅双雁!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嬉笑一声,讽刺道,“李家妹妹,这不就是你要找的傅姑娘吗?怎么,我们辛苦半夜,她却在此处与男子偷情私会啊,而且这男人也眼熟得很,好像是你卫国公府的三公子呐。” “真是不知廉耻!承恩侯府当年也是清贵人家,书香门第,如今傅家的家风都被这女子败坏了!” “难不成她祖母没教过她,何为女子贞洁?” “今日一事,她这种人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可佛祖能保佑什么呢,傅双雁此刻意识不清,等她清醒过来,面对她的将是一场足以毁灭她一生的狂风暴雨。 第154章 昭昭身上,香得很 李晚烟来不及深想,俏脸一阵惨白,忙哭着走进屋里,张开双臂将傅双雁和李烨挡住,“各位姐姐,是我错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儿,还请各位姐姐先离开吧。” 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大家议论了一场,最后还是甩袖离去,将偌大一个烂摊子留给卫国公府。 只是,今夜人这样多,一到天亮,傅双雁与男人私会的消息便会如流水一般流出去。 承恩侯府与卫国公府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 闻讯而来的李晚宁与李佑看清屋子里的乱象,气得直接扇了李晚烟一巴掌。 “贱人!你到底在做什么!李家的脸面,卫国公府的门楣都被你给毁了!你好好想想,回去怎么同母亲交代吧!” 李晚烟吓蒙了,顾不得红肿的脸颊,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李晚宁的大腿,“大姐姐,求你,救救我!这些都是母亲吩咐我做的啊!” “母亲何时让你做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烨儿好歹也是卫国公的子嗣,也容得你来算计?!你做事前,就不动用动用脑子?!真是个蠢出天的蠢货!” “我——”李晚烟又慌又怕,连忙噤声,恨自己不该将母亲说出来,颓然的落着眼泪,害怕的同时又很庆幸的眯起眼。 幸亏今日发生这种事儿的不是她,而是傅双雁。 李晚宁被李晚烟的荒唐行径气得已经没了表情,沉着脸命人将房门关上,又让人把傅双雁和李烨分开。 一盆冷水将恍惚中的男女浇了个半醒。 李烨展开臂膀,靠在矮榻上,幽幽睁开猩红的双眼,冰冷的水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他身姿未变,修长的双腿大开大合,身上湿透了,纯白色亵裤显出一处惊人的轮廓。 他大大咧咧的坐着,姿势有些痞态,像是刚从梦里惊醒,眼神迷茫了好一会儿才凝聚起光。 李晚宁尴尬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一巴掌落在他俊脸上,“废物!你一个庶子,也敢动侯府的嫡姑娘!” 他偏过脸,桀骜不驯的掀开眼帘,舌尖抵住后槽牙,往李晚宁脸上啐了一口,“不好意思啊,大姐姐。” “你——” 他笑得很欠揍,“刚醒,没看清人。” 李晚宁狼狈的抹了抹脸上的口水,怒不可遏,再次举起发红的手掌,“李烨,你翅膀硬了?今夜的事,你别以为能置身事外,傅双雁因为你没了清白,你总要为她负责!你不是一直标榜想娶自己心爱的女人?现在好了,你马上就能娶傅双雁了!” 李烨抬手将她手腕儿攥住,眼底掠过一丝凌厉之光,扯开嘴角,笑了,“手都打红了,大姐姐还是省点力气吧。” 说罢,起身将湿漉漉的长袍拢起,遮住自己宽厚的胸膛。 他本就生得不错,纤长浓密的睫毛漫不经心的低垂着,看起来很温驯,只是那双乌黑沉静的眼,总是透着一抹让人不喜的阴郁。 走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傅双雁一眼,也根本不关心她与自己发生了什么。 “这事儿我不会再管了!左不过是卫国公府的事,与我何干!”李晚宁怒火直冲头顶,气得浑身气血沸腾。 她作为大姐姐,管着手下弟弟妹妹们十多年。 自从傅嘉鱼离开国公府后,这些弟弟妹妹们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她已是个嫁了人的人,凭什么要为他们操心?! 如今,李晚烟蠢不堪言,李烨不受控制,李晚珍又是个不成器的,李璟平平无奇,这么大一个国公府,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现下人事却变得越来越不可控。 她嘴唇发冷,怒得浑身直打哆嗦。 李晚烟忙讨好的走上前来,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大姐姐,别跟三哥哥一般见识……回去自有母亲罚他。” 李晚宁怒火中烧,抬手又给了李晚烟一巴掌。 李晚烟很快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屋子里乱糟糟的。 李烨充耳不闻,悠然走到门口,偏过头,看向站在廊下阴影里的李佑。 他心情极好,嘴角微勾,“看见我这样狼狈,二哥心里定然很开心罢?” 李佑沉默不语,冰冷的扫他一眼。 李烨道,“那二哥知不知道,刚刚在所有人冲进屋里时,窝在我怀里的,还是傅昭昭?” 李佑转过头,眉头骤然紧蹙,“你说什么?” 李烨很喜欢欣赏自己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哥情绪大变,这种感觉特别美妙。 他得意的笑了一声,似挑衅,又似回味,“傅昭昭身上,真是,香得很。” 李佑俊脸一沉,薄唇紧抿,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捏起拳头朝李烨打去,“她人呢?!” 李烨轻嗤,躲开那一拳,指腹抵住生疼的嘴角抹了一把,陷入沉思。 他这脸上的伤自然不是李佑打的。 他危险的眯起凤眼,想起当时一道黑影从窗外飞进来,在他还没准备时,便将他怀里的人直接夺了过去。 他欲抢人,却被那人一脚踢中肩膀,随后又是一掌击中面颊。 那一掌,真是好内力! 打得他神志陡然清醒,又将他五脏六腑震得发疼。 没想到东京城内,竟然还有这般内力强大的高手,只可惜,他浑身包裹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又用黑巾蒙了面,看不清面容,不知是何方高人。 他低眸思忖了一会儿,唇边泛起一个冷笑的弧度,幽幽道,“她去哪儿了?我也想问,她到底去哪儿了。” 不然这场春梦,又怎会是他与傅双雁。 分明该是他与傅昭昭才对。 李烨满心遗憾,俊脸笑意一收,冷峻骇人,“走了。” 李佑知道李晚烟要陷害的竟然是傅嘉鱼后,心情复杂,脸上瞬间凝聚着可怕的怒火。 他无暇顾及李烨这个觊觎嫂子的疯子,直接转身,怒火中烧的回转到房间里。 李晚烟泪痕满面,还没站稳,就又被自己的二哥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再次被打得懵逼,痛得跌坐在地。 迷茫的抬起头,望向神情冷酷的二哥。 李佑只冷笑一声,一脸怒容,“你动谁,也不该动她!” 李晚烟迟钝的睁开眼睛,听到这话,几乎是浑身发冷。 …… 第155章 神秘的黑衣人 而同一时刻的徐家禅房。 夜色黑沉阴冷,雨声连绵不尽。 屋子里光线昏暗,那道高长的黑影用内力震开房门,从院门到主屋,再到内间,一路畅通无阻,所向披靡。 他甚至一言不发,直接用强大的真气将那些逼上来的谢家侍卫打得人仰马翻。 傅嘉鱼呼吸一滞,张了张唇想叫他手下留情,可那男人只是冷冰冰的瞥她一眼,便吓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主子,你没事儿吧!” 谢家所有侍卫都被挡在门外。 “我……我我……没……没事!你们别进来,他不会伤害我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古怪的男人为什么要救自己。 但在那样的情形下,他突然破窗而入,将她和疏星从那禅房的窘境里救出来,已经算是救了她的性命。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伤害她呢? 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呵,姑娘就这么容易相信人?” 幽暗中,男人声音低得吓人。 傅嘉鱼瞳孔黝黑,笃定道,“你不是坏人。” “哦?你怎么确定,我不是想将你这样的绝世美人抢过来,自己享用?” 傅嘉鱼心有余悸的咬唇,紧张又害怕的望着抱着她的男人,小手死死圈在他精瘦的腰上。 他周身气势压人,浑身戾气,实在令人心生恐惧。 可他虽然口中说着恶劣之语,手上动作却很温和,并未有伤害她的举动。 而且,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混合着中药味儿,与徐公子身上的极为相像,若非他蒙着面,又露出半个白皙如玉的额头,她甚至都会以为救她出来的是徐公子。 男人目色沉酽,将怀里发愣的女子抱到床上,转身就要走。 傅嘉鱼浑身湿漉漉的,就着屋里唯一的豆灯,怔怔的扬眸看着男人那露出来的半张脸。 他生得极好看,只半张脸与一双无法形容的高深眉眼,却已经让人惊为天人。 她心跳很快,额上是细密的汗珠,从那紧迫的环境里被人救出来,又一路被他环在怀里,从那高高的悬崖飞到此处,现在心神都还未真正稳定下来。 她长睫微微发颤,嘴唇有些发白,轻轻叫住那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的男人。 “公子,你……你是谁?” 她心脏咚咚直跳,死死盯着那人的后背,好似要从那人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燕珩大手藏在玄墨色的披风底下,隐隐青筋暴起。 他忍住喉间痒意,薄唇紧抿一线,并未转身,而是沉声警告那呆坐在床边的女子,“日后,姑娘还是小心些,莫要轻信他人,如若再遇到今夜这种事儿,谁也救不了你。” 说完,也不等小姑娘回答,一个旋身,身子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傅嘉鱼飞快从床边跳下来,绣鞋已经在混乱中不小心掉进了悬崖。 她赤脚踩在冰冷的青石砖上,寒意从脚底升起,冻得那双玉足白得能看脚背上的青筋,走到窗边时,寒风夹杂着细雨吹到脸上,根本看不清风雨里那道黑色身影,可她真的觉得那人的背影好熟悉…… “姑娘!你怎么样了!” 疏星猛地推开大门,同样狼狈的跑进屋里,委屈的看她一眼,哇的一声便哭了。 傅嘉鱼笑笑,摸摸小丫头的头发,“我没事儿,你呢。” 疏星想起自己被那男人直接扔到悬崖底下的草地上,一颗心仍旧是七上八下的,好半天,她才在雨里被莫雨发现。 是莫雨将她从山下背了回来。 “奴婢好好的,多亏了莫雨,他正好从那儿路过救了奴婢。”疏星有些后怕,脸色苍白如纸,但一提到莫雨,又泛起了淡淡的红。 月落早已得知了傅双雁与人私会的消息,想到什么,沉着脸,脚步飞快的从外面回来。 看见门外歪七竖八的谢家侍卫,还有屋里两个落汤鸡样的姑娘,气得眼前阵阵发晕。 若不是靠在门框们边的莫雨将她扶住,她只怕已经倒过去了。 “呜呜呜,月落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傅嘉鱼刚经历这么一遭,到底是年纪小,六神无主的眼里溢出一抹泪光,赤脚跑过去,想将月落抱住。 月落心疼得要死,还没将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抱在怀里,便听身后突然响起男人沉重的咳嗽声。 傅嘉鱼立刻转了个方向,投进徐公子宽厚的怀抱里,闷着头,将小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委屈得不说话。 月落无声叹了口气,好歹人是没事儿了,见小主子像个孩子似的依赖在姑爷怀里,唇边牵起一个无奈的弧度,“姑娘身上冷,还是先回房换衣服吧。” 男人大手将小姑娘的腰肢圈紧,低眸瞥见她眼底的泪水和泛红的眼角,眸光沉黑如墨。 他故作不知,大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昭昭,怎么了?” 傅嘉鱼鼻尖一酸,抹了抹眼泪,“夫君,你不知道,差点儿就出大事了!” 她其实也不是想哭,刚开始与疏星合计整治傅双雁时,心里还有几分痛快,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都会报复仇人了。 只是事到如今,听着门外淅淅沥沥的风雨声,还有旁边李家禅院里的凄厉的哭声,她也不由升起一抹后怕。 若没有那个黑衣人救她,现在的她又该如何? 是和傅双雁一样,同李烨纠缠在一起,还是失了清白之身,为众人所唾骂。 若被李烨得了她的身子,卫国公府又会因此将她捆绑住。 她好不容易才从国公府逃出来,又怎能再踏入那个深渊地狱。 傅嘉鱼想想便觉得害怕,清透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湿润,咬了咬牙,瓮声瓮气的说,“夫君,李家害我。” 燕珩闻言,波澜不惊的眼底怒意微微翻涌,还夹杂着一抹风雨欲来的杀气。 光是这一言不发的模样,已经叫人心里发憷。 莫雨觑了一眼自家殿下隐怒的神色,摸了摸鼻尖。 旁人不了解殿下,此刻的他看似平静,但只要少夫人能仔细看一眼殿下的眸子,便能发现他正在暴怒的边缘。 第156章 害了昭昭,要付出代价 他可没胆子承受殿下的怒火,见疏星好好的,也没了牵挂,想起殿下的吩咐,自顾自抱了长剑往外走去。 傅嘉鱼嘴里絮絮叨叨的,三言两语将傅双雁与李晚烟二人合谋要害她失了清白的事儿说得清楚明白。 燕珩平静的听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一双桃花眸越发深不见底,令人不寒而栗。 一他路走,一路吩咐,“月落,你先去准备热水,疏星,你换了衣服去烧姜汤。” 月落与疏星忙不迭去准备。 傅嘉鱼这才停下喋喋不休的朱唇,小手揪着他的衣襟,认真打量。 他似乎也才淋了雨,眼角眉梢都带着水汽,衬得那双深邃潋滟的桃花眼更具风情,好似多了一层朦胧的情意。 他浑身上下带着潮湿,身上披风变得十分厚重。 额头瘢痕在夜色下有些突兀,一张丑陋的面庞到了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她这才意识到,徐公子并不是救她的人。 不过想想也对,徐公子又不会功夫,哪会有那么好的轻功,飞檐走壁的来救她。 想清楚这些,她并不觉得遗憾,又或是失望。 徐公子是她夫君,并不代表他时时刻刻要守着她帮她救她。 更何况,他是替她去联络废太子的。 今夜之事,发生得突然,也是她自己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去整治傅双雁,所以才有了这么一遭。 只是那救命恩人怪异得很,捂了半张面容不说,也不告诉她名讳,她该如何报恩呢? 燕珩不知小姑娘心中所想,拢着眉头将她放到床边,大手捂了捂她瓷白冰冷的脚,起身去箱笼里挑了件厚的衣衫出来,回转到床边,要给她换衣服。 傅嘉鱼脸颊微微泛红,伸出冻得通红的指尖去接衣物,“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燕珩却没放手,“我来。” 他眼神清冷,语气淡淡,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 走到床边,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解开了胸前的衣带。 傅嘉鱼微微低眉。 他葱白的指骨清隽瘦削,落在白嫩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颤栗。 她小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心跳飞快乱了章法,却又拒绝不得,只得别开烧红的小脸,僵着身子,感受他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他动作越温柔,时间好似过得越慢。 她万分煎熬的攥住小手,只得与他说话来缓解尴尬。 “夫君,今夜真是好险……” “昭昭没事就好。” 傅嘉鱼咬唇,心中五味陈杂,“夫君,你说,李家这样害我,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不是应当的?” 她还从未做过什么害人之事,今夜,若不是傅双雁要置她于死地,又威胁疏星,她也不会……恨到想让她也去死。 可临走前,她见傅双雁像条狗一样趴在李烨身上,又有些于心不忍。 又怕自己当真变成一个阴狠毒辣的怪物,若当真是那样,她与傅双雁李晚烟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她满心忐忑的等着,可她身前的男人却道,“我觉得还不够。” 傅嘉鱼微愣,慌乱转过头,对上男人阴沉深邃的眸子,惊得心里咯噔一声。 她似乎没想到,温文尔雅的徐公子还有这般冷漠的一面。 燕珩手指已经到了她的腰间,替她换上绉纱的长裙。 傅嘉鱼感受到那指间冰凉的温度,小腹轻轻一颤。 心跳声太大,耳边是男人灼热的气息,她没太听清楚,“夫君说什么。” 燕珩却没再说话,只温和的笑了笑,道,“没什么,衣服换好了,昭昭有没有感觉暖和一点。” 傅嘉鱼深吸一口气,身子在男人的动作下微微发软,好在这折磨并未持续多久。 换完衣服,她浑身上下都覆了一层绯色,屋子里本就燃着炭火,暖意笼罩着她,让她本就滚烫的脸颊看起来好似三月春桃一般。 她局促的将小手放在膝盖上,揪了揪裙子。 “夫君,你说,那位救我的公子,究竟会是谁呢?” 燕珩正转身脱下身上沾了雨水的披风,听到这话,动作微顿,“应当是好心的过路人吧。” “是么?” 少女软糯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失落。 燕珩平静的掀眸,“嗯。” 傅嘉鱼总感觉今夜的徐公子有些奇怪,背影看起来单薄可怜,脸色惨白里透着青,咳嗽好像又厉害了。 他虽然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但她能感觉出来,他在生气,气她不爱惜自己,让自己身处险境。 “夫君,其实你不用担心。”她从身后抱着他的腰,弯了弯眉眼,笑道,“我知道疏星绝不会背叛我,所以才放心的跟她去了那个地方。到了那里后,疏星便直接向我坦白了一切,她不愿害我,想带我离开,我却觉得既然我人已经在这儿了,不如让傅双雁也长长记性,所以才故意与她做了一场戏,引傅双雁前来,让她自食恶果。我……只是没想到李烨会突然抱着我不放,不然我和疏星也不会如此被动。” 燕珩面无表情的听着,回想起听到她遇险时那一刻,心脏猛地一沉,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也不知自己如何到了那禅房,只知道,当他看见小姑娘被李烨抱住时,心底那藏匿多年的怪兽不停的嘶吼起来,几欲挣脱,将李烨碎尸万段。 好在他理智尚存,收拢心神,只将李烨踢回傅双雁身边,带着小丫头及时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地方。 现下,躁郁的胸口仍旧无法平静,体内之毒随着翻涌的血脉流淌至四肢百骸,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隐隐作痛。 他其实不算是个好人,无法做到像昭昭这样心地纯良,被人陷害,还心存善念。 他要害了昭昭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他隐忍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将小丫头从他身上拉下来,笑着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柔声道,“昭昭能平安归来,我已别无所求,若日后能寻到那救命恩人,我们夫妻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傅嘉鱼目光清凌凌的,眸子晶亮,“嗯!还是夫君懂我!” 第157章 出大事了 燕珩眼神温软,在她额上落了个吻,“你身上淋了雨,我不放心,还是先去洗个热水澡罢。” 傅嘉鱼身上正冷,被他亲得眉心燥热,又担心他的身子,“夫君同我一起。” 燕珩目光一阵幽深,揶揄,“昭昭不怕?” 傅嘉鱼面色熏红,鬓如海棠,小手勾着他的腰带,晃晃悠悠,也不敢与他直视,“我们本就是夫妻不是么?” 燕珩眸色沉了沉,不说话了,将人抱起来就往专门隔出来沐浴的小隔间走去。 等傅嘉鱼浑身酸软的从里间出来时,已经快累得不行。 软乎乎的潮红脸颊趴在男人怀里,一双水润妩媚的杏眸半睡半醒,乌发凌乱,香腮如雪,粘连着暧昧的汗湿,正是一副女子被人怜惜过的模样。 月落一直守在屋内,满腔想问的话登时被堵在喉咙口,见这副场景,也跟着红了脸,懂事的不敢多问,“姑爷,我家姑娘她——” “她累了,今夜先歇息,你和疏星先下去。” 月落欲言又止,“可——” 燕珩淡然的朝她看了一眼。 那眸光似冷剑,月落也不知为何,后背一阵不受控制的发凉。 姑爷的眼神总是给她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她顿了顿,只好退了一步,“那奴婢先下去了。” 燕珩这才满意的敛起眸光,转向怀里小姑娘熟睡的小脸时,露出温柔神色。 …… 今夜寺中发生了这般大事,李晚宁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人。 当夜,便带着长信侯府的丫头婆子们拎着李晚烟下了山。 承恩侯府得到消息后,连夜派人上山,将还在昏迷中的傅双雁接了回去。 听人说,侯府里的傅老夫人得知此事,被气得当场昏死在床。 侯府连连请了三个郎中,最后还请了一位妇科圣手。 说起这位妇科圣手,大家有志一同的笑了起来,虽说承恩侯府有意遮掩,可这东京里的贵女大妇,哪个不是人精。 都知道侯府的用意,不就是想查验傅双雁到底有没有真的失了清白么。 只可惜侯府遮遮掩掩的,根本没什么用。 毕竟,经此一夜,傅家姑娘的名声早已跌入谷底。 除了嫁给卫国公府那位什么也没有的庶子,便只有一条白绫抹了脖子。 可即便傅双雁嫁人了又能如何? 先有承恩侯府与傅嘉鱼断绝亲缘,后有傅双雁自甘堕落在佛寺与外男私会。 日后,承恩侯府其他几位姑娘要想再嫁个好门户,怕是痴心妄想。 还有侯府那位同样是今年中榜热门的二公子,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士子中混,中了榜,得了官,也要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看不起。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呐,难道傅双雁在做这种事儿的时候就没想过家族荣誉,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日夜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一夜没睡,有人三五成群流言纷纷。 还有人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姑娘!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傅嘉鱼刚睁眼,小手往旁边一摸,冷的,徐公子又比她先起了床。 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揉了揉睡眼坐起来,打起灰色的纱帐。 晨光从窗棂间透进来,落在地面青砖上,外面仍旧是一片连绵的风雨声。 疏星咋咋呼呼的跑进屋里,往她床边大大咧咧一坐,一双眸子雪亮雪亮,好似九天星辰。 小丫头如此眼巴巴的模样让人好奇,她索性靠在软枕上,无奈的牵开嘴角,“说说看,什么事儿?” 她不信,还有事能比傅双雁的事大? 疏星望着她,隐隐兴奋,“姑娘,你可知昨夜还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么!” 傅嘉鱼歪歪头,不解的看着她。 疏星咬了咬牙,一拍大腿,笑道,“奴婢想说,姑娘,老天爷真是开了眼了!” 傅嘉鱼越发疑惑。 疏星也不再卖关子,忙乐滋滋的笑道,“昨夜不是李晚烟与傅家姑娘合谋要害姑娘你么,她们二人真是心狠手辣,完全没将姑娘的命放在心上,还想让姑娘同三公子在一起,心思实在太歹毒了。不过,傅双雁昨夜已经自食其果,听说连夜被傅家的几个嬷嬷上山来带了回去,傅家老夫人听说此事,怒得啊,恨不得没有这么个丢人的孙女儿,可傅双雁是她亲疼的孙女儿啊,所以她即便是生气,还是连夜叫人进府替她查验了清白,发现她竟然还是清白之身!” 傅嘉鱼静静的听着,倒也不意外。 从昨个儿她便看出来了,李烨不是一般的不喜欢傅双雁,在中了春药的前提下,还能坐怀不乱,宁愿抱着她缓解药性也不肯碰傅双雁,可见他的嫌恶之心,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 不管傅双雁还是不是清白之身,她这辈子与卫国公府都撇不清干系。 她不是一心一意想嫁进卫国公府,攀权附贵吗? 那就让她嫁好了,嫁谁不是嫁,人生总要有遗憾不是么。 她微微一笑,接过疏星递来的一杯热茶,含进嘴里润润喉咙。 疏星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与外男私会本就已经够丢人现眼了的,结果三公子不肯碰她,无疑是让她脸面全无。听说,今日傅双雁一醒来,哭着吵着闹自杀,白绫用了,匕首也拿了,头也撞了三回,若不是老夫人拦着,只怕现在人已经在奈何桥上了。” 疏星眉目张扬,笑得很是开心,“傅老夫人眼泪汪汪的见自家姑娘在生死边缘徘徊,这不,立马让人准备了车马轿子,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就往卫国公府去议论二人婚事,现下,还不知卫国公府那边是什么情况呢!” 傅嘉鱼目色清冷,嘴角淡淡的牵开,心里也觉得很痛快。 书里傅双雁欺她哄她,与傅老夫人一道折磨她,如今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姑娘,最劲爆的却不是这个。”疏星说完傅双雁,这才神秘兮兮的靠过去,“昨日夜里,大姑娘带着烟姑娘也是连夜下山。” 傅嘉鱼眨眨眼,手里把玩着那只精细的茶杯,“如何?” 第158章 劫人! 疏星诧道,“不知怎的,山下突然出现一伙儿武艺高强的盗贼,打伤侯府侍卫,抢了长信侯府的财物不说,眼见那马车里还有个年轻貌美哭哭啼啼的姑娘,便一道给劫走了。” 傅嘉鱼心底咯噔一声,一把拉住疏星,急问,“劫走的,是李晚烟还是李晚宁?” 疏星眸光清冽,压低声音道,“正是李晚烟。” 月落端着洗漱的铜盆进来,见屋子里主仆两个说得欢快,接了一句,“奴婢以为,劫得好。” 疏星忙附和的笑着,“嘿嘿嘿,奴婢也觉得,烟姑娘真是命里有一劫,活该!” 傅嘉鱼缓缓皱眉,心里突突直跳了几下,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异样情绪。 一个黄花大闺女夜里被山贼劫走,此事比傅双雁与外男私会还要严重十倍! 与人私会还能稍加遮掩,再用婚事搪塞一下便过去了。 李晚烟刚要出阁,与顾家的婚事正在紧要关头,这时候她若被……山贼玷污了身子,那她的婚事几乎只有落空的份儿,非但如此,她后半辈子,都会在外人的指点下过活,但凡心里承受能力差点儿的,没人能活得下去。 她怔怔的看向光晕里的月落,神情迷茫又凝重。 月落走过来,将铜盆放在架子上,也同疏星一道坐在床边,笑说,“姑娘,刚刚传来的消息,李晚烟已经被人找到了。她衣衫不整,浑身赤裸的躺在山崖底下,看起来被人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 “这样一来,她同傅家那位一样,也没什么好下场。长信侯府里那位被吓了个半死,听说是当场白了脸色,让人将李晚烟抱起来塞进马车里,慌里慌张的带回了东京,现下,既有傅双雁,又有李晚烟,卫国公府怕是焦头烂额得很。” 傅嘉鱼与疏星一同往月落脸上看去,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 月落挑了挑眉梢,无辜道,“这难道不是她应得的吗?” 傅嘉鱼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脑子里有些乱,“是她应得的没错,可……怎么会这么巧合?” 就好像,有人故意替她报仇了似的。 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被山贼侵犯……这不是等于直接要了李晚烟的命么? 为什么不是旁时,偏偏是昨夜? 长信侯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就轻易被山贼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一个侯府少夫人同一个公府姑娘在一个马车里。 两人容貌相差无几,都是比寻常女子漂亮的美人儿,山贼一贯莽撞无情,怎的偏偏只劫李晚烟,却独独放过李晚宁? 疏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这也太巧合了些,就像是专门冲着烟姑娘去的。而且,我弟弟的事,怎么那么快就被人解决了呢?莫雨半夜传来消息,说我弟弟完好无损的待在家里,我还不敢相信。难不成,傅姑娘与烟姑娘当时根本就没有拿住我弟弟,只是取了我弟弟的贴身之物,故意来威胁我的?” 可不对啊…… 弟弟年幼多病,自小性子谨慎,除了她与祖母,外人根本近不得身。 那平安符是娘亲在世时专门替弟弟求的,一直缝在他贴身穿的里衣中,若无人近弟弟的身的话,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弟弟里衣中还藏有一道平安符。 而烟姑娘那日,的的确确是拿着弟弟贴身佩戴的平安符来威胁她的没错。 “也许,真是菩萨开了眼。”月落略一思忖,轻哼一声,道,“她们二人心狠手辣,全然不顾姐妹情谊,连菩萨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才专门降下天谴,惩罚了她们。姑娘,你也别再多想,反正那烂摊子是卫国公府与承恩侯府的,与咱们没有半点儿干系。” 傅嘉鱼垂眸一笑,没再说什么,小脸白里透红,冰肌玉骨,哪怕只是身穿一件简单的月白中衣,也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疏星痴迷的看着自家姑娘,恨恨道,“她们就是活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两家子人长不出一个好心眼儿,霸占了姑娘的财产不说,还想谋害姑娘,看来,日后咱们一定要多防着些卫国公府和承恩侯府。”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的朝自家姑娘觑了一眼。 虽说这次姑娘没出什么事儿,可她到底是背叛了姑娘。 想到此处,她噗通往地上一跪,眼睛微微泛红,嗫嚅道,“姑娘,你惩罚奴婢吧。” 傅嘉鱼目光凝在小丫头颤巍巍的发顶,看了一会儿,翘起嘴角,柔声道,“起来吧,疏星。” 疏星不肯起,哭道,“奴婢背叛了姑娘,是奴婢的错,奴婢该罚。” 傅嘉鱼道,“我这不是没事儿么,你快起来。” 疏星心里难受得厉害,从昨晚到现在几乎一夜没睡,默默在窗外守了姑娘一夜,自责了许久。 她心口闷疼,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带着哭腔道,“姑娘,经过这次,奴婢明白了。一个人真正坏起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奴婢不像月落姐姐孤身一人没有牵挂,家里年迈的祖母和体弱的弟弟都是奴婢的软肋,若日后再有人想利用奴婢谋害姑娘,奴婢怕是还会陷入圈套……” 傅嘉鱼不以为意,将她扶起,笑道,“我明白,所以这次之后,我会让吴伯伯找几个得力的心腹,将你祖母和弟弟送到清江府安顿。疏星,你觉得如何?” 月落笑盈盈道,“傻丫头,还不快谢谢姑娘。” 疏星忙叩了三个头,笑中含泪,“奴婢自然觉得好!多谢姑娘!” 傅嘉鱼把她拉起来,起身换了衣裙,又梳了个简单清爽的发髻。 “对了,夫君呢。” 疏星抹了抹泪水,她几乎是一夜都守在门口,到晨间才见屋子里的男人拢着披风出来,遂笑道,“姑爷今早才出门,说是姑娘昨夜受了惊吓,今日不便出门,就在屋子里休息即可,便自己先去了法会。” 傅嘉鱼哭笑不得,不禁感慨,有时候,有一个如此“贤良淑德”的夫君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159章 江氏有请? 昨夜一事,她全须全尾的,完好无缺,也没人知道她也曾在那间禅房里。 大家的视线皆在傅家与李家身上,她怎么就不能陪他去法会了? 徐公子对自己的好,虽是无微不至,可也太过体贴了些。 难不成,他就不知……她也很希望陪他的么。 “还是先用早膳吧。”月落见自家小主子脸颊泛红,笑了笑,劝道,“姑娘身子要紧,参加那法会的都是男子,姑娘前去也不大方便。再说,奴婢瞧着咱们姑爷也不是那种惯会忍气吞声的性子,那些人不敢在佛门之地欺负他去。” 傅嘉鱼也并不是很愿意去那种人多的地方,只是担心徐公子受欺辱,有她在,她好歹能帮衬一二。 不过月落姐姐说得也对,她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徐公子身旁。 想通后,她安心坐下来慢悠悠的吃早饭。 寺庙里的斋饭清淡,早膳不过两个馒头,一碗青菜汤,一碟开胃的小咸菜,滋味儿虽淡,吃起来却别有味道。 傅嘉鱼回想起书里她快死的那段日子。 她一个人被囚在李烨的床上,李佑不曾来看她,二哥也不曾。 她浑身上下都疼,被热油滚过后的肌肤丑陋不堪,却又刺痒无比。 她打小是个娇气的性子,硬生生忍耐了许多时日,每日巴巴的望着窗外,听到旁边院子里,有人又在议论,说江畔月很快便要以正妻之礼嫁进卫国公府,人现在便已经住进了她曾经住过的濯缨阁,是世子亲自接她进府的。 她听得伤心欲绝,每日以泪洗面。 后来,又有人在她院墙外,高谈阔论。 说,江氏得了宠,身怀有孕,世子还要夜夜宠爱,每晚都要两次水。 她心如死灰的听着那些摧心折肝的话,起初还似刀扎一般痛苦,后来,渐渐的心也不痛了。 只是,丫鬟和嬷嬷们为江氏准备了太多的山珍海味,她日日闻着,肚子里的馋虫便止不住。 她想吃好吃的,就这点儿愿望也成了奢求。 所以,如今的她,看见吃的,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简单的蔬菜粥饭,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儿。 月落在一旁看得面露慈爱,“姑娘慢些吃。” 傅嘉鱼夹了一块小咸菜放进嘴里,还没吃下去,便听刚刚出去又跑进来的疏星道,“姑娘,门外有人求见,是一个叫玉人的。” 傅嘉鱼一怔,眸光微动,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唇,“只有她一个人么?” 疏星眨了眨清澈的眸子,“就她一个,没有旁人。” 傅嘉鱼心下了然,江太傅身陷巫蛊之案,还未翻身,如今的江氏乃是罪臣之后,自然不敢轻易展露人前。 她想见江氏已久,一直未有机会。 没想到今日,江氏竟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既来,她自然要见的。 “把玉人带进来说话。” “好,奴婢这就去。” 傅嘉鱼吃不下了,让月落将饭菜都撤下去,自己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很快,疏星便将玉人带了进来。 这是个聪明又柔弱的丫头,气质温婉动人,不负玉人之名。 跟她的主子很像,一身素白的锦衣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粉色宫绦,装扮素净却精致,端庄贤雅。 不愧是江氏百年清流之家教出来的下人,比东京许多权贵之家的嫡姑娘还要温柔识礼,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些与生俱来的轻慢。 玉人进了屋,一眼便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傅嘉鱼,当下便惊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传说中的傅家小娘子竟然当真生得这样貌美,那眉眼如画,朱唇琼鼻,比她们家姑娘还要美上几分。 不过,她也是见过世面之人,很快便收起惊艳的目光,盈盈一拜,既不失礼貌,又不失矜贵傲气。 “奴婢见过傅娘子。” 傅嘉鱼问她江氏何在。 玉人低眉顺眼,声音轻柔,“我家姑娘身子弱禁不住冷风,不便出门,还请傅娘子随奴婢走一趟。” 月落闻言脸色微冷,看向坐在椅上的自家小主子,担忧她心里难受。 疏星气不过,若非江氏,她家姑娘也不会那般伤心难过之下,还要为自己操办婚事,才得以从卫国公府脱身。 那江氏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整个卫国公府为了她瞒着姑娘,世子连着宠幸她两年,还想当着姑娘的面儿给她抬位分。 这女子,分明就是狐狸精,如今又只遣个丫鬟来,要她家姑娘纡尊降贵去见她,难道不是故意瞧不上她们姑娘吗。 她算什么?她配吗? 疏星一看玉人那副打扮,便知她同主子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她横眉竖目,悻悻的讥笑一声,“今日若来的是个正经姑娘也便罢了,江姑娘不过是个外室,也配我们姑娘亲自去见她么?” 玉人闻言,小脸微白,“姑娘慎言……我家姑娘并非外室,幸得世子垂怜,不过只是寄居在春风巷的李宅罢了。” 听到这冠冕堂皇的话,疏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李宅的一草一木,一房一梁还都是用的她家姑娘的钱呢! 她们是哪儿来的厚脸皮,还敢到姑娘面前来,这不是赤裸裸的炫耀,这分明是扎她家姑娘的心! 疏星心里窝火,侧眸见自己自己姑娘低眸沉思的模样,心疼得要死,直接窜到玉人跟前,恨不能戳穿她的真面目,“你们主仆装什么清高,外室就是外室,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玉人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傅家的丫头竟这般不知礼,刚要反驳,“奴……” “好了,疏星。”傅嘉鱼嘴角轻扯,打断疏星,从椅子上起身,不慢不紧的看向玉人,平静道,“你家姑娘在哪儿,我去见她。” 玉人深吸一口气,抚了抚被疏星吓得怦怦直跳的胸口,暗自打量傅嘉鱼一眼。 还以为是个手段狠戾,不好对付的,如今瞧来,这位傅娘子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绣花枕头,就连丫鬟都能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这样的主子怕是比她想的还要懦弱。 她心里有了数,对态度温柔的傅嘉鱼笑道,“傅娘子随奴婢来。” 第160章 与江氏正面交锋 傅嘉鱼微微颔首,带了疏星与月落,经过昨夜一事,便将谢氏护卫也一齐带上了。 她紧跟在玉人身后。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一处风雨亭。 这座亭子造型古朴,立在群山环抱之间,左右两侧以环廊相接,中间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庭院,院子里修着一方莲池。 池中五色锦鲤偶尔跃出水面,雨滴落在上头,风景盛美。 为了欣赏此处美景,寺中僧人在不远处修建了一处视野宽阔的水榭。 定国寺香火旺盛,往日在此处观景的人非常多,只是最近几日定国寺禁绝了平民百姓,是以此处人才稀少了些,只偶尔几个贵妇人带着府上的姑娘前来游玩赏景。 细雨悬檐,长廊上挂着几盏精致的宫灯,穿过回廊,便到了风雨亭上。 玉人恭敬的立在外头,“傅娘子请。” 亭子并不大,四面是雕花窗棂围隔,中间进出之地只垂着两片纱帘做遮挡,左右两边,窗户洞开,隐隐能看到里面立着一位纤细美人。 傅嘉鱼顿住了脚步,望着那抹纤白的身影,心中情绪复杂。 话本里,她嫁给李佑两年,才知道他有个外室。 那时的江畔月已经跟在李佑身边四年之久,怀了身孕。 她知道江畔月存在的那日,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伤心欲绝之下晕倒在地。 月落姐姐扶她起来,问她哭什么。 她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李家骗了她多年。 可她已经嫁了李佑为妻,又被他近乎圈禁一般关在府上,谢氏财库的钥匙也没有了,吴伯伯也在李佑的强权下,逐渐将谢氏商行的管理权让了出来。 李佑一面做官,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一面在商场上操弄风云,整个谢家几乎被他把持在手里。 她自小养尊处优,被宋氏养得蠢笨无能,可那一刻她心里还是怕极了,混沌的脑子里很快便明白,她失去的不光是一个喜欢了十年之久的男人,还有整个谢家…… 一想到李佑背着她在外与人欢好四年,心脏又好似被人凌虐撕扯,痛得鲜血淋漓。 她鼓起莫大勇气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自己。 可没有人给她答案,他们劝她,要大度。 不过一个外室,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李佑是世子,又是新晋状元翰林编修,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身边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们劝她将江氏接进府里,也省得惹李佑不高兴。 她那时性子软弱,只知伤心难过,想到会有人会与她抢李佑,终日惶恐不安,渐渐抑郁成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可她从来不受宠,成婚两年,与李佑相见的次数少之又少,再加上怀不上孩子,在李佑面前根本说不上话,白白顶着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头,却是个没用的花架子,府上随便哪个丫头婆子都能踩她一脚。 她也想过,出府去见一见江畔月。 只是,她常年幽居在皎玉堂,性格懦弱无能,连踏出那道门槛儿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去见江氏。 很快,江氏怀孕失踪,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她。 李家人都劝她慈悲,莫要伤害无辜。 她无处辩解,被李佑热油浇灌,才绝望心死。 直到死去,她都在想,江畔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让清冷如李佑爱得不可自拔,让书中那么多儿郎为她出生入死,让曾经惊才绝艳的废太子也对她强取豪夺。 想必,她一定是个极好极讨人喜欢的女子吧。 她曾经没见过她,今日终于得见。 这一刻,她站在亭外,想起话本里“傅嘉鱼”惨烈的一生,千情万绪,涌上心头。 经过昨夜一事,疏星半步也不敢离开自家姑娘,她下意识跟在自家姑娘身后,没想到,傅嘉鱼却抬手拦住了她,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道,“月落姐姐,你带着疏星留在外面,我自己进去就好。” 月落忙拉住疏星,眸子里闪动着一阵唏嘘,“好,奴婢就守在门外,姑娘尽管去就是,有事姑娘便唤我们。” 傅嘉鱼抿唇,点点头,提起裙摆,掀开帘帐,踏入风雨亭。 走得近了,那道身影越发清晰,纤细袅娜,体态玲珑。 亭子里并不宽阔,中间放置着一张雕花长案,案上有热茶,左右两旁的窗户大大的开着,从右手边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水榭的方向。 立在窗边的女子一袭暗纹锦绣素白长裙,头戴帷帽,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她气质清雅通透,挺直脊梁走到长案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惠,“傅姑娘。” 这把细柔的嗓音也十分诱人。 傅嘉鱼看不清她的容貌,审慎的打量她一眼。 只见她身材清瘦,似弱柳扶风,无疑是个十足的病美人,看不清容貌已经十分惹人怜爱,不知那帷帽底下又是何种诱人风景。 从前的傅嘉鱼面对江畔月,也许还会惧怕,还会不知所措,还会生出无端的自卑。 只是,如今的傅嘉鱼,却是不同。 她不再喜欢李佑,那么江氏是不是李佑的外室与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只当她是徐公子的救命稻草,好好对待着。 她大大方方回她一礼,自信又骄傲的扬起眉梢,对怔愣中的江畔月微微一笑,在长案一侧坐下。 江畔月愣了一瞬,也在长案另一侧坐下来。 傅嘉鱼坐得端正守礼,看了她一会儿,“江姑娘主动要见我,还要戴着这帷帽么?” 江畔月顿了顿,抬手将帷帽取下来,露出那底下一张白皙脸庞。 傅嘉鱼直勾勾的盯着她柔顺的眉眼,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比江畔月长得还要美上十分。 但江氏文质彬彬,生得楚楚,一双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对似泣非泣含情目,因为病弱,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泪光点点,眸光水润,叫人忍不住对她生出怜爱之心。 这或许大概便是李佑爱她的缘由。 她嘴角微勾,心中一晒,早已没了当初知道江氏存在时的心痛如绞,只余一抹淡淡的感怀。 第161章 江畔月疯了? 在傅嘉鱼打量江畔月之际,江畔月也在默默打量她。 自从被李佑从诏狱中救出来,她几乎不出春风巷。 以前只从李佑口中听过傅嘉鱼草包美人的名声,闺友李晚宁言语之间又总是对这位傅娘子很轻蔑,说她性子软弱,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说她长得,也不过尔尔。 她信以为真,以为李佑爱自己,不光爱她的才华和见识,大抵也有爱她容貌的缘故。 如今真正见了傅嘉鱼,她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傅嘉鱼长得根本不是不过尔尔,她分明生得清丽无双,美得不可方物,是个百般描绘的大美人儿,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连她这样的女子见了都忍不住想赞叹造物神秀,遑论这样的美人,若让外头那些男子见了,又该如何。 李佑呢,李佑与她青梅竹马长大,日日对着这样一张美人面,他会忍住不心动么? 她绷紧的脊背,微微一垮,终于肯承认,李佑心里藏着傅嘉鱼的事实。 她胸口窒息了一会儿,嘴角轻扯,浮起一抹酸涩和无言的自卑,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傅姑娘。” 傅嘉鱼盯着她红润的眼眸,语气平缓却淡漠,“这也是我第一次见江姑娘。” 毕竟上次在卫国公府,李佑为了保全她,在她被人带出来时,便已经让人蒙住了她的面容。 江畔月声音低弱,轻轻一笑,说不出的可怜,“傅姑娘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傅嘉鱼道,“是吗?” 江畔月目光恍惚了一瞬,柔声道,“我一直以为傅姑娘是个柔弱的女子,如今一看,却是灵气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也让她心底无端生起一抹自卑来。 傅嘉鱼不觉得她在夸赞自己,总感觉眼前的女子弱得太过了,像是刻意为之,反而让她心中生出些不喜,不过为了麒麟子,她还能与她周旋一二。 “江姑娘今日找我来,有什么事儿么。” 江畔月主动将案上的茶壶端起,往两个茶杯里倒了热水。 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傅嘉鱼一眼,将茶杯递到她跟前,沉默了许久,语气很温柔,“我斗胆,想替世子向傅姑娘道个歉。” 傅嘉鱼微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一个女人,心甘情愿来为自己的男人向另一个女人道歉,她究竟怎么想的? 难道就这么爱么? 爱到这种卑微可怜的地步? 她都不敢想,若事情发生在徐公子身上,她绝对做不出这种自剜心窝的事儿来。 江畔月轻咳了一会儿,面不改色道,“我自小身世凄苦,身份低微,本来早该死了,是世子将我从泥淖里救了出来,所以我很感激他,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想做个伺候茶水笔墨的婢女,报答他的恩情。” 她又说,“只是那一次,他不知被谁设计,不小心中了那种药,没人能解毒,我见他忍得痛苦,又担心他伤了身子,才……” 剩下的,她没再细说,苍白的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傅姑娘。”江畔月说完自己与李佑的过往,娇羞的低着眉,又轻轻抬起头,似是想到什么,苦笑一声,“其实我很清楚,世子心里并不爱我,我不过是一个他碰了之后需要负责的外室,承蒙他仁义,才得了他两年庇护之情,但这些年,我守在他身边,最明白的一件事便是,在他心中,你才是他唯一的妻。” 傅嘉鱼对上江畔月哀伤的眸光,嘴角微抿,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她还爱李佑,听了这番话,必定会更加痛苦难受。 但她如今不爱李佑,他与江畔月那些事儿,只会让她心如止水,没有半点儿波澜起伏甚至还有点儿好笑。 “江姑娘,你说的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也并不关心你与李佑的那些往事。” 江畔月眼神里露出些诧异,傅嘉鱼难道不是因为嫉妒才离开国公府,与世子退婚的么? 傅嘉鱼微微一笑,“我现在已经嫁了人,夫君也待我很好,我没什么不知足的。至于李佑,只要江姑娘肯努力,他定会娶你为妻,让你名正言顺嫁进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将来,江姑娘也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知道话本结局,所以真心实意劝她莫要胡思乱想,别再带着孕肚死遁离开李佑,让他发起疯来谁都咬。 江畔月失笑,自嘲道,“傅姑娘取笑了,我在世子心中是什么位置,我很清楚,傅姑娘才是世子心里的唯一。” 傅嘉鱼皱眉,她不太想听这些关于李佑的话,只想问麒麟子的下落。 而江畔月并不给她机会,拖着孱弱的身子,起身跪在她面前,神色哀伤的抬起双眸,眼里逐渐泛起可怜的泪光,“今日我寻傅姑娘前来,别无所求,只希望傅姑娘能回到世子身边。只要傅姑娘能重回卫国公府,当做一切都没发生,我愿尽快离开东京,不会给傅姑娘与世子添任何麻烦。” “你——” “傅姑娘若不肯信我之决心,我愿自戕在姑娘面前,让姑娘彻底放心。” 傅嘉鱼愣住,万万没想到,江畔月这样的清流贵女,会做出这种下跪举动。 她这一番动作,很快便惊动了亭外众人。 “姑娘!”玉人飞快打起帘子钻进来,身后不知何时还跟着其他府上几个不知名的贵女。 傅嘉鱼隐隐意识到不对劲儿,却还是拧着眉心起身,伸手去扶她,“江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江畔月目光悠远,透过轻纱看向亭外,似是看到什么,扯了扯嘴角,突然从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腰腹。 傅嘉鱼惊愕的瞪大双眸,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入了江畔月的小腹之间。 变故陡然而生,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江氏会这般烈性。 竟然用这种极端方式逼她原谅李佑! 她是疯了么! 她整个人被吓得呆在原地,双手分明还在江畔月的小手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往下落,很快便染红了她的衣裙。 第162章 好心机,好手段 江畔月抬起苍白的小脸,“傅姑娘……你当真不肯原谅阿月么?” 傅嘉鱼急道,“你又没错,我原谅你做什么!” 江畔月脸色雪白,颤巍巍的说,“阿月有错,阿月不该纠缠世子。” 傅嘉鱼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儿,头疼又愤怒,“江姑娘,你——” 江畔月眼眶微红,哭道,“求你,你回到世子身边吧,只要你肯回去,阿月愿意去死。” 傅嘉鱼表情也不太好看,冷道,“江姑娘,这根本不是你死不死的问题,是我已经不爱他了,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你们之间的事我根本不在乎,你懂么?” “傅姑娘,你真是好狠的心……” 江畔月突然有气无力的勾起一个惨淡的笑笑,冰凉的小手死死攥住她。 傅嘉鱼被她抓得手指生疼,心底腹诽,她怎么狠了?分明是她自己要自杀,怎的还怪在她头上。 她此时并不懂江畔月的意思,心跳如雷,眯起双眼,被那股浓厚的血腥味儿刺得头疼。 她下意识将她推开,身子猛地后退几步,神色间一片恍惚。 江畔月身如弱柳,白着小脸往下跌落,那把尖利的匕首明晃晃的插在她肚子上。 她担心刀子往深了去,想去扶她一把,却江畔月在落地之前,见她纤腰被一双长臂轻轻揽住。 那双手抱住江畔月,又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身子不受控制的撞在墙上,身后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得她直皱眉头。 “阿月!”男人小心翼翼将江畔月抱起,目光冷峻,神情冰冷的朝她看来,斥道,“傅嘉鱼,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杀人!” 这声熟悉的怒吼,让人心头发悸。 男人带来的帘外寒风,让傅嘉鱼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抽疼,胸口浮起一阵不知名的酸楚。 她用手撑住腰窝,忍住后腰的酸疼,满头大汗的抬起头,见李佑长身站在身前,英俊的脸上覆了一层寒霜,眼底黑潮汹涌,滋滋冒着寒气,仿佛地狱阎罗,要见了血才肯罢休。 记忆中,他很少为了一个女人发怒。 今日却还是头一遭,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这么大的火。 紧随进来的几个贵女也在低声议论。 “原来这位,就是李世子的外室呀。” “傅娘子果然没放下世子,竟然敢在佛门动杀孽……要杀这外室……” “她瞧着是个和善的美人儿,怎会如此……如此心狠手辣,蛇蝎心肠,难不成得不到李世子,她还真要杀了这外室不成?我可是亲眼看见她将匕首捅进那外室肚子里的……小小女子,怎么会这般恶毒呢。” 那姑娘边说边往后退,看见傅嘉鱼衣服上的血迹,吓得嘴唇直打哆嗦。 “莫不是,这外室已有了世子的孩子,傅娘子气不过,才要杀了她,让她一尸两命?” 毕竟拿刀子要杀人就该在心口上,若在小腹,说不定就是那外室怀了身孕,才激怒了傅嘉鱼。 身后议论越发不堪入耳,疏星气得直流眼泪,“才不是那样的,是这外室让我们姑娘过来相见我们姑娘才过来的,我们姑娘根本不可能杀人!” 只可惜,疏星百口莫辩,根本没人肯相信。 亭子里就只有江氏与傅嘉鱼两人,总不能是江氏自己捅自己一刀罢? 月落早就听到了亭子里的动静,带着谢家护卫直接闯进来,将小脸惨白眼眶微红的小主子团团围住。 月落扶住她,低声道,“姑娘,你怎么样?奴婢早就料到那江氏没安好心。” 傅嘉鱼摇摇头,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淡笑道,“月落姐姐,我没事儿。” 疏星老母鸡一般将她护在身后,恶狠狠的瞪着李佑等人。 她心窝里一暖,不过瞬息,便稳住了心神。 她缓缓勾起嘴角,定定的抬起眸子,望进男人那双深邃却又寒气逼人的凤眸里,想澄清自己的清白,“李佑,我没有杀她。” 李佑横抱着江畔月,忍不住讥讽,“你以为大家都是瞎的,看不见你做了什么吗?”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不分缘由扣在她头上。 男人残忍无情的话语,激起了所有人的愤怒,争风吃醋,怎么就开始光天化日杀人了呢?便是公主王爷也没有这么大胆子。 傅嘉鱼皱着小脸,怔愣过后,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低眸盯着江畔月苍白如纸的面颊,又看向那并未插在要害上的匕首,无声一笑。 “原来如此。” 难怪江畔月如此体弱,却执意打开了这亭子四周的窗户,还专门站在能被水榭看到的那一侧。 原来,她早就打好了算盘,引她入瓮。 故意展现柔弱之姿,让她放下戒心,然后再自戕以迷惑众人,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跋扈悍妒,心思狠毒,欲置她于死地。 她越无辜,越柔弱,外人便越会觉得是她残忍,冷酷,无情。 现在这亭中围观的几个贵女,便是她的证人。 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啊。 她嗤笑一声,又失望无比的看向那痛苦皱眉浑身是汗的苍白女子。 哪怕她早已知道话本里自己的结局。 哪怕她知道江氏与李佑早就勾结在一起。 从头至尾,她怨过李佑,也恨过宋氏。 却从未想过要责怪一个被男人霸占了身子的柔弱女子。 她就算想过要去见她,也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却从未想过害她,杀她,让她从李佑身边消失。 说到底,李佑没爱过自己,他不接受这场长辈们戏言的包办婚姻,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怪只怪自己没能力让他喜欢。 再加上男人一贯喜新厌旧,三妻四妾,花心就是他们的本性。 就算没有江氏,将来未必没有王氏宋氏张氏,说不定还有数不过来的妾侍通房。 她若事事都怪在女子头上,只怕一辈子都得不了安宁。 只可惜,清流显贵之家出身的江畔月,本该饱读诗书,自信豁达,与寻常女子不同,这次汲汲于营,真的让她很失望。 “江姑娘,你觉得在我面前用自杀这招,便能让李佑守在你身边一辈子吗?还是说,是你们二人一道联手,故意演一出戏,逼我重回卫国公府?” 第163章 如他所愿,给他说法! “傅昭昭,你未免将自己自己看得太重了!”李佑恼羞成怒。 傅嘉鱼嗤笑,眸光淡漠的朝他看一眼,嘲讽道,“是我将自己看太重了,还是你李家将我谢氏看得太重了,世子心里清楚。” 沉浸在痛苦之中的江畔月,小手克制的揪着男人的衣襟,闻言惊诧的摇摇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艰难道,“傅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刚刚是你逼我离开世子,我不肯,你才……” 她话未说完,捂着小腹处鲜红的伤口,痛得眉头揪成一团。 李佑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咬着牙恨道,“傅昭昭,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蛇蝎狠毒至此。” 傅嘉鱼小脸很平静,看着他紧紧抱着江畔月的模样,如视珍宝。 若是从前的她,只怕心都要碎了。 如今她却只觉得荒唐和讽刺,好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让这头脑昏聩的狗男人相信她根本不屑对江畔月动手。 她无奈的叹口气,居高临下的乜着那对男女,“李世子想怎么觉得便怎么觉得吧,日后好好看着你这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别再叫她碰见我,否则,下次我送她的就不是一把匕首这么简单了。” 她说完便转身,对月落与疏星道,“我们走。” “傅昭昭,你给我站住!” 男人恼羞成怒,抱着怀里受伤的女子,眼底黑沉一片,“你杀了人,就想一走了之?” 傅嘉鱼折回身,不太理解的看着他沉怒的俊脸,“我已经放了江氏一马,李世子,你还要如何?” 李佑目光阴鸷,怀抱着江畔月,冷笑一声,腾出一只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儿,“你留下,给阿月赔罪。” “赔罪,你疯了?”傅嘉鱼皱起眉心,眸中闪过一抹嫌恶,用力挣扎,“李佑,你放开我!” 现在的他,哪怕只是碰一下她,她都觉得恶心。 李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皱巴巴的小脸,指节用力得泛白,不管她如何挣扎也不肯放开,“你想走,也要给个说法。” 傅嘉鱼气得脸颊发红,怒瞪他一眼,“既然李世子不肯罢休,那好,那就报官如何!” 让官府来查查究竟是谁在搞鬼! 让他亲眼看一看,他喜欢了一辈子的女人究竟是什么真面目! 李佑面色沉沉,见小姑娘一脸愤怒,脸颊白里透红,唇角却是几不可见的一翘,眼底隐隐透着一抹高兴。 他已经隐隐觉察出她不再喜欢自己,可没想到今日她却主动与江氏相见。 还故意逼江氏离开他。 如此作为,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她藏得太深,又总是用那种疏离单薄的眼神看他,差点儿将他也瞒了过去。 想清楚一切,他不禁放柔了眸光,心中又气又无奈,先让朱方过来,将江氏带去给主持大师看看身上的伤。 然后,才低下头,握住傅嘉鱼柔弱的小手,欲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他想,今日是个向她赔礼道歉的绝佳机会,她人也威胁了,江氏亦中了一刀,他这时求她原谅,她应该会软下态度。 “昭昭,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不该用这种手段。”他无奈的沉了沉嘴角,用一贯教训的口吻道,“江氏身体弱,经不得你这样待她,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冲我来可好?这些日子你闹也闹了,哭也哭了,也是时候该跟我回家了,至于江氏,我会按照你的意愿处置她,让她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不过是个外室,纵然他心底有几分喜欢,可也比不上傅昭昭在他心中的地位。 一切等娶了昭昭再说也不迟。 李佑言辞恳切,言之凿凿,仿佛煞有介事,让傅嘉鱼都忍不住为他的深情款款鼓掌。 她难以置信的看他一眼,趁他不备,将手从他大掌中脱离出来,讽刺道,“李佑,你总不会还以为,我在对你欲擒故纵?” 她有些想笑,更觉得过去的自己可怜。 她曾经喜欢的那个风光霁月的君子,怎么会是这般无耻模样啊? 难道她是瞎了么,竟然自怨自艾的爱慕他那么多年,还总觉得是自己配不上他。 现在想来,真是猪油蒙了心。 于是,她神情前所未有的淡冷,神态疏离的往后退上几步,淡漠的望着李佑那双渐渐冷下去的凤眸。 语气坚定,态度狠绝,“月落姐姐,那我们就如李世子所愿,给他一个说法,让官府来处理此案。” 月落转身向谢家护卫交代了几句,一个护卫冒着雨往外跑了出去。 李佑薄唇紧抿,俊眉冷蹙,见傅嘉鱼雪白小脸上满是嫌恶,心底不安的抽疼了一下。 她以前不这样的,她喜欢仰望他,那双杏眸里总是满满的爱意。 可现在,那双眼皆是虚无与失望。 她并未离开,却不再似从前那样可怜弱小的缩着身子,而是挺直脊背像一颗小白杨一般,干脆坐在风雨亭里,柔软的声音委屈却掷地有声,“我虽是个未经事的年轻姑娘,却也不是任你们大户人家欺负的无能之辈。疏星,你带两个人去寺中请各家还留下来的大妇们过来一趟,还有主持师父,请他替江氏看完伤势后便将江氏一道请过来,让官府的仵作来看看,江姑娘身上的伤究竟是我捅的,还是江姑娘自己做的一场戏。” 为了麒麟子,她想过要给江氏留情面,如今想来,根本没有必要。 他们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从今日起,她又何必再给他们面子。 至于麒麟子,她自有别的法子从江氏手里得来。 疏星冷哼一声,雄赳赳气昂昂的带人去了。 风雨亭里,一时气氛凝固压抑,雨声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鲤鱼池中,偶尔还有鱼儿跃出水面,似乎也在打探水榭中的热闹。 李佑多次想开口,乌黑眸子里凝聚着化不开的风暴,傅嘉鱼只当没看见,冷静自持的自坐在一旁。 她身边围着谢家护卫,寻常人近身不得。 很快,便陆陆续续有人往这边过来,风雨亭狭窄逼仄。 傅嘉鱼索性请众人往水榭里去坐一坐。 第164章 轻贱 程令仪一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失望之余,急忙做出一副担忧的神情,拉住傅嘉鱼的小手,“昭昭,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听说你杀人了?” 傅嘉鱼苦笑,乌黑卷翘的长睫委委屈屈的挂了两滴泪水,“程姐姐,我让你们过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她长得好,玲珑剔透的肌肤脂玉一般,又生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如今这么楚楚可怜的一含泪,恁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软下心肠。 她直接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程令仪听完,抿唇不语。 傅嘉鱼并不期待她能完全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过借告诉她之机,让在场的其他大妇们也听听此事的经过。 这些贵妇人们大多是各家府上掌权的主母,自然看不上一个上门主动挑衅的外室。 又听是那外室故意做戏,来污蔑傅嘉鱼,众人脸上更是一阵嘲讽。 “怎的,还有这等事啊……” “那外室未免也太有心机了些,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外头的人,来历不明,出身不正,就只会玩弄一些把持爷们儿的手段。” 傅嘉鱼如今也不蠢,江畔月不是喜欢装柔弱装可怜装无辜来博取同情么? 大家都是女人,谁不会? 是以,她暗暗将自己毕生苦难之事都想了个遍,眼眶很快便红了起来,眼里泛起可怜无辜的泪花。 “各位夫人小姐,昭昭求你们过来是来做个见证,我自小不经事,也不知此事报官对不对。” 果然,见她可怜落泪,很快便有个慈眉善目的夫人上前来握着她的手,温柔安慰,“小娘子年纪小,没经历过这等事,不过报官却是对的,府尹周大人一向公正,定能给还小娘子清白,相信李世子也会明察秋毫,给姑娘一个真相。” 傅嘉鱼感激的点点头,“多谢这位夫人。” 那美貌夫人道,“好了,小娘子别哭了,你再等等。” 李佑修长的眸子里有冰冷的暗芒在闪烁,大袖底下,铁拳紧握,只恨不能将那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小丫头直接拎走。 江氏身份不能暴露,他不可能放任傅嘉鱼当真让周大人来验江氏的身。 “今日之事,本世子不准备追究了。”他沉着俊脸,走到傅嘉鱼身侧,深深看她,“昭昭,你跟我走,我让江氏与你赔罪。” 傅嘉鱼却斜他一眼,避开他的触碰,不卑不亢的轻笑一声,“世子错了,我现在要的不是谁赔罪,我要的是真相。” 她这样决绝,反倒让李佑起了疑心。 难道当真是江氏自己捅了自己? 可他转念一想,江氏性子柔弱,绝不可能会做出那种偏执之事……倒是如今的昭昭,性情大变,脾性嚣张跋扈,行事也越发刁钻,没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傅嘉鱼眼睁睁的看着他眼神变幻,说不难受是假的。 她知道他从未爱过自己,可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对她却仍无一点儿信任。 即便不是爱人,哪怕他真心拿她当一个看着长大的妹妹,也不该如此轻贱她。 她心脏微微泛酸,一声不吭的别开眼。 水榭四处透风,带着寒意的雨水偶尔吹入水榭里。 她穿得少,身子微冷,嘴唇淡淡发白。 她望了一眼窗外,手指冰凉的坐了一会儿,终于见徐公子拢着厚厚的披风踏入水榭中,他身后紧跟着主持等人,主持身后,几个和尚抬着一方轿辇,江畔月便躺在那上头,她不知何时戴了面巾,遮住了半张小脸,只露出一个惨白的额头。 傅嘉鱼黯淡的杏眸瞬间亮了起来,哪还顾得上身旁的李佑,起身从他身边径直擦肩而过,轻盈的身子如蝴蝶一般扑进徐公子怀里。 “夫君,你可算来了!” “有人欺负我……” 小丫头语气里的喜悦和委屈不是装的,又带着几分少女的撒娇,明媚的双眸再加上那微微嘟起的朱唇,让人移不开眼。 刚刚还倔强如小牛的人,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却突然变得甜软娇俏。 李佑浑身僵硬的定在原地,俊脸发白。 他尴尬的转身,视线缓缓落在傅嘉鱼后腰上。 她整个人都被抱在姓徐的怀中,江氏受伤时她衣摆上也浸染了鲜血,但那后腰处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刮破了锦缎,亦洇着一抹深红,好像受伤了。 他心神一震,心尖飞快泛起一抹刺疼。 他想走过去,也将那纤细的腰肢揽入怀里,关心她的伤,也想像徐的那般,问她疼不疼,也想看她全心全意依赖的仰在自己怀里,唤他一声夫君。 可曾经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人,现在却成了别人怀里的稀世奇珍,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不知为何,望着那副男女恩爱的场景,李佑喉咙涌起一阵苦涩,脑仁儿好似被蚂蚁啃噬一般,突然痛了一下,某些破碎的记忆片段似乎冲破牢笼,隐隐露出头来。 他紧蹙眉心,身形微晃。 若非朱方,只怕人已倒了。 傅嘉鱼根本不知李佑心中所想,也不管水榭中有多少人看着,她只眼巴巴的望着身前的男人,吸了吸鼻子,眼睛隔着一层水雾,看他的脸也模模糊糊。 小姑娘澄澈的眸子里凝聚着淡淡的水汽,这副无辜神情,当真是可怜又诱惑。 燕珩心中一软,轻轻勾唇,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抱了抱她,“昭昭莫急,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替你解决。” 傅嘉鱼抿唇,点点头,“好,我不急……” 李佑堵着她不让她走让她给江氏道歉时,她是害怕又拒绝的。 强装镇定才糊弄过去,如今见着徐公子,那颗高悬的心这才稳稳落了地。 她压低声量,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燕珩安静的听着,大手抚着小丫头的后腰,摸到那抹濡湿,俊眉高蹙,眼神沉黑如墨,很快便掀起一抹杀气射向在场其他人。 傅嘉鱼早已忘了自己腰后还有被李佑推出来的伤,情势紧急之下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人既然都到齐了,她便张罗着要查验江畔月腹上的伤口。 第165章 为江畔月把脉? 圆通大师精通岐黄之术,已经让人替江畔月包扎了伤。 江畔月戴着厚厚的面巾,额上直冒冷汗,目光凄惶无助的朝李佑看去。 她是李佑的女人,那伤又在女子尴尬之处,他自然不肯让人验伤。 周大人身处东京,对卫国公府也算了解,虽是末路勋爵,身上却也有爵位,不可小视,这位李世子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最好先不要得罪。 因而李佑一开口,他便审时度势,并未直接将江氏押入内间,而是静观其变。 “李世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啊,这伤在小腹上,寺中都是僧人,不能随便验伤,这之中的夫人与姑娘们怕是也都不懂如何查验伤势。” 傅嘉鱼淡道,“周大人,既然世子担心江姑娘清誉受损,那便请周大人在此间寻一个懂医术的妇人入内间为江姑娘查验,如何?” 她不信,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女子懂医术。 而她分明记得,书中写过,黄暮秋之母,黄夫人便是隐藏的医术高手,她今日随她手帕交前来祈福,应当也在这里。 李佑眯起眼睛,挡在江畔月身前,“昭昭,你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傅嘉鱼心痛的皱了皱眉头,满心委屈,眼眶发红的质问,“我咄咄逼人?在世子眼里我这是咄咄逼人?倘若今日被捅一刀的是我,你又会如何?你是否也会觉得江姑娘自证清白的行为是咄咄逼人?还是心安理得的放任我身负重伤还要忍气吞声?!” 李佑嘴角沉下去,神色格外难看,见她委屈,又心疼不已。 “我不过想要一个真相,缘何在你眼里便成了逼迫?”她声音一点一点冷下去,拔高声量,讥诮的翘起嘴角,“她若问心无愧,你又在害怕什么!” 江畔月脸色发白,白里又透着青,一直隐忍着泪水卧在那轿辇上,听到这话,浑身冷汗,睫毛微颤。 果然,傅嘉鱼态度这般决绝,让所有人都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她死死抓住玉人的小手,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傅嘉鱼竟半点儿不肯放过她,要将她逼到绝路。 验伤是不可能验伤的,她既已做出了这番谋划,便一定要将傅嘉鱼杀人凶手的身份坐实。 “傅姑娘……阿月难道会自己伤害自己么?”江畔月自嘲,强撑着从那轿辇中下来,扶着玉人的手,缓缓走到傅嘉鱼身前,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傅姑娘身怀巨富,傲气逼人,你若当真要阿月验伤,便是置阿月清誉于不顾,既然如此,那阿月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将她仗富欺人的形象说的栩栩如生,若非内情人,只怕都要信了。 更可气的是,她说完这话,拼尽全力往水榭另外一侧大开的窗户跑去,小手扒拉上窗户,纵身便是一跃。 定国寺本就依山而建,处处是悬崖,她这一跳,焉能有活路! 众人脸色大变,纷纷起身。 傅嘉鱼深吸一口气,红着眼,“夫君,快拉住她!” 燕珩身形极快,鬼魅一般,众人还未看清,便见那男人已经移动到了窗边,身子紧跟着跳出了窗外。 所有人惊得呼吸一滞,程令仪更是吓得小脸苍白,趴在窗边,大吼,“不要!” 兵荒马乱的场景,李佑却还没反应过来,呆怔的立在原处,漆黑的眼底泛起一阵怨毒的暗潮。 他一把抓住傅嘉鱼,任凭谁上来拉扯都不搭理,脸色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傅昭昭,是你逼死了阿月!” 他眼神里的杀意汹涌澎湃,凌厉逼人。 噩梦里那种无能为力,却又备受煎熬的感觉又来了…… 傅嘉鱼惊魂未定,吃痛的僵住身子,两只手臂再次泛起那种看不见的灼烧感,就好似滚烫的热油被眼前之人一遍又一遍的浇灌在她身上。 她痛苦到极致,声音也嘶吼不出,周身上下,犹如万虫啃咬,将她血肉撕扯凌虐。 不过很快,她便看见徐公子带着江畔月从窗户里重新爬了上来。 李佑飞快放开了她,往江畔月身边跑去,将她从徐公子怀里抢过来抱在怀中,语气里满是担忧,“阿月,你怎么样了?” 傅嘉鱼终于得到解脱。 疏星忧心忡忡的扶着她,流着泪将她往后拉扯,生怕李佑再发疯。 傅嘉鱼很快便冷静下来,抬起小手抚着心口,弯腰咳了好几声,胸口憋着的那股气才微微消散。 她全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眼睛里被李佑强硬的动作逼出晶莹的泪水。 她抬起水雾弥漫的眸子,看向徐公子。 他刚从窗外爬上来,披风不知被什么划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锦袍微微凌乱,发髻松散了些,细碎乌黑的长发贴在鬓角,让那张本就丑陋的脸变得越发难看。 他心事重重的站在李佑身边,没有过来。 她虽不解,却还是提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他身边,小手牵住他微凉的大手,侧过头想安慰他几句,也想问问他,何时会的功夫。 “夫君……” 男人没反应过来。 傅嘉鱼揪了揪眉心,将另一只手亦覆上他泛着凉意的手背,“你怎么了?” “还好……”燕珩神色恍惚,嘴里应了声,却是词不达意。 傅嘉鱼疑惑的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他十分反常的凝着李佑怀里的江畔月……眼神里氤氲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若要深究,大概是复杂、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和惊喜。 徐公子难道同江畔月认识么? 还是说,他也对这位病弱美人,生了怜惜…… 傅嘉鱼身体僵硬,小手从他掌心滑落,他也没有发现。 她突然想起,江畔月是那话本的女主,话本里几乎所有男人都毫无逻辑的围着她转,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同她站在一边。 江家平反后,江氏地位与她一道水涨船高。 她同权臣李佑、太子燕珩更是有着京中贵女们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牵扯。 江畔月双眸紧闭,脸色苍白,李佑摇晃了一会儿人还是没醒,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傅嘉鱼知道她故意昏迷,是想逃脱验伤。 只是她从没想过,她的夫君会在这关键时候半蹲下去,替江畔月把脉。 她突然呆住,一股凉意蓦然从心底升起,冷得她忍不住颤了颤。 第166章 验伤 她年纪小,经历的事并不多,很多时候对感情同样迷茫懵懂。 可徐公子看江畔月的复杂眼神,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 “她没事,可能是惊吓过度再加之失血过多,才昏迷过去。”燕珩拧眉,“众人散开,给她留下空间,让她呼吸。” 人命关天,所有人听话的散开了些。 傅嘉鱼呆怔着,也跟着退了两步。 周大人此时负手过来,看了一眼李佑凝重的表情,便道,“既然江姑娘以死明志,那这伤,还是不验了罢。” 所以呢? 她的清白和名声便无人在意,对吗? 傅嘉鱼抬眸,清冷视线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在徐玄凌晦暗不明的脸上,说不出此刻自己心中是何种滋味儿。 “昭昭。”燕珩闭了闭眼,摒弃外间一切杂音,确认江畔月无碍,此时才神情恍惚的起身,走到傅嘉鱼身边,伸手去拉她,“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傅嘉鱼眼眶发酸,眨了眨,泪水从长睫滚落。 她躲开他的大手,捏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苦笑一声。 既然没人愿意为她证明清白,那她便自己帮自己! “敢问,京城守备黄将军的夫人可在此间?” 清脆甜软的嗓音,好似空谷黄莺一般,在水榭中响起。 众人皆愣。 妇人中,一道丰腴身影从里面站出来,“傅娘子,我便是。” 傅嘉鱼怔怔向她看去,原来,刚刚拉着她安慰的那位慈眉善目的夫人便是黄夫人,她的女儿,是救过她的黄暮秋。 她弯了弯眉眼,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耳语一番。 黄夫人点点头,答应得很爽快,“好,此事我来帮小娘子。” 傅嘉鱼感动的红了眼,再次转身,对众人道,“江姑娘以死明志固然可敬可佩,只可惜我傅昭昭是个贪生怕死的庸人,做不出以死来威胁大人之事,所以我想请黄夫人替江姑娘验伤,还我清白!” 燕珩眉心缓缓皱起,又无奈叹气。 李佑俊脸冷酷,眸光阴鸷,“傅嘉鱼,你莫要纠缠不休,阿月因为你已经半死不活,你非要逼她到绝路吗?” 傅嘉鱼冷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转向东京府尹周大人,弯腰一礼,肃了眉目,郑重道,“周大人,若今日不能还我清白,那我也从这里跳下去。” 不就是博取同情?谁不会? 燕珩心里一慌,冷着眉眼,伸出长臂将她圈入怀里,咬牙怒道,“傅昭昭,你敢!” 傅嘉鱼奇怪的看他一眼,他不是担心江畔月么。 这时候,又来做出这副不舍她死的惺惺模样又是为何? 她心底一晒,推开他,对黄夫人道,“黄夫人,请。” 黄夫人抿唇,直接向江畔月走去。 李佑横刀立马挡在江畔月身前,不许人近身,黄夫人显得很为难,眼神里透出些同情和爱莫能助。 傅嘉鱼胸口堵塞,有些难受,心头仿若压着一块巨石,微微喘不过气。 虽然希望微乎其微,但她还是紧了紧喉咙,叫上谢家护卫,让他们上前拉开李佑。 几个护卫知道李佑的身份,见他周身气势森冷可怕,畏缩不前。 正在此时,徐公子却缓步走到她身前,浑身上下瞬间聚起一股寒气。 他分明很瘦弱,却仍旧似一座大山一般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正名,“我知道昭昭做不出杀人逼迫之事。所以,今日这伤,一定要验。” 他语气很淡,乍一听,淡漠中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细听之下,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李佑不肯退让,周大人左右为难。 燕珩沉声道,“莫雨。” 莫雨从层层人群里转出来,朗声道,“公子,属下在。” 燕珩淡淡的掀开眼帘,“请李世子让开。” “好啊,属下定不辱使命。” 莫雨歪了歪头,将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很快便与李佑打成一团。 他功夫或许不如李佑,却胜在招招狠辣,不顾后果,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怎么能打得过混迹市井的老爷们儿? 没过十招,李佑败下阵来。 傅嘉鱼心情复杂,呆在原地没动。 月落心疼的看她一眼,招呼疏星一起,将江氏抬入内间。 周大人尴尬启唇,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黄夫人板着脸走进去,所有人屏气凝神的等着结果。 没过多久,黄夫人手带鲜血的走了出来。 傅嘉鱼眼巴巴的看向她。 黄夫人刻意拔高了音量,“我自幼跟着名师学医,不敢称杏林圣手,在医术上却还是有几分造诣。夫君京城守备黄不羁,黄家世代忠良,满门武将,刀剑无眼,受伤是常事。不管是家中还是军中,凡有受伤者,我都替他们处理过。因而我对刀伤之类的伤口十分熟悉。” 她顿了顿,对上傅嘉鱼可怜巴巴的眼神,牵开嘴角,“江姑娘腹上伤口,深约半寸,伤口大小与风雨亭中的匕首吻合,伤口形状上深下窄,由此来看,是凶手右手执刀——” 她做了个自己捅自己的手势,继续道,“以自戕的方式,将匕首插入小腹。” 傅嘉鱼心弦一松,整个紧绷的身子差点儿站立不住。 燕珩搂住她的腰,担忧的目光笼罩着她倔强的小脸。 傅嘉鱼挣扎了一下,没挣开,被男人死死搂住了纤腰,她咬唇,轻轻瞪他一眼,干脆让他去了。 有人质疑道,“黄夫人怎么就能因此判断杀人者不是傅小娘子呢?” 黄夫人信誓旦旦道,“我已经听说了,当时傅小娘子与江姑娘面对面相对而站,这些都是有人证的,并非我胡诌。若以傅小娘子的角度,将匕首刺入江姑娘小腹,那伤口必然很平整,因她着力在右手,伤口会在腹部左侧,且下深上窄,而现在,江姑娘的伤口明显在偏右侧,这匕首是她自己刺入的无疑。” 这句话,无疑定了傅嘉鱼的心。 她眼眶一热,瞬间落下泪来。 黄夫人对她笑笑,无声的安慰她,让她放心,她是清白的。 第167章 她在怨他 “若大家还不信,可以再请几位夫人进去看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她说完,又对周大人道,“周大人,我可以证明,傅小娘子是清白的,她并没有想杀这位外室。” 一句外室,又让人众人回神,望着内间里那道隐隐的素白身影,纷纷露出鄙夷之色。 事到如今,李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颓然坐在椅子上,长睫倾覆,一脸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真相既已出,周大人当场笑呵呵的还了傅嘉鱼清白。 傅嘉鱼眸光淡漠,从李佑身边走过,笑着福了福身子,对黄夫人道谢。 黄夫人扶她起来,温柔笑道,“你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些,日后多与我家那混世魔王在一块儿混,说不定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傅嘉鱼道,“黄暮秋,黄姑娘么?” 黄夫人看向她身边的男人,意味深长一笑,“正是她,要是她在啊,哪轮得到一个外室欺你。” 想起黄暮秋娇憨飒爽的小脸,傅嘉鱼垂眸,乖巧模样,“日后,若有空,昭昭便到府上寻黄姑娘赏赏花。” “好好好。”黄夫人无声叹口气,握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爱怜的打量着她。 殿下与她成婚时,她便不看好这桩婚,想着,那卫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怎能配得上殿下? 今日这番一瞧,倒是她大错特错了。 这傅小娘子啊,生得貌美无双,性子倔强,持身端正,气质出尘,身上自有一股不服输的傲气,与她那娘亲倒是如出一辙。 傅嘉鱼先谢了黄夫人的帮助之情,又谢了黄暮秋的救命之恩,一番动作下来,身心俱疲。 她面无表情,对李佑道,“待世子还清我谢氏财物,我与世子,再无交集,永不相见。” 李佑身体轻颤,猛地抬起头,眼神慌乱,“昭昭……” 女子容颜清冷,态度疏离,“也请世子日后唤我名字,昭昭是亲近之人唤我的小字,不是世子该叫的。” 意识到小姑娘的冷淡决绝,李佑心脏好似刀子狠狠插入一般绞痛难忍,他眉间掠过一道沉痛,伸出手,“我……” 傅嘉鱼不想再听他废话,揉了揉额角,也没什么心思去看江畔月此刻如何狼狈。 欺负女人是她最不耻之事,更不想在此番场景下对她奚落嘲讽。 只远远看向那内间朱红色的大门,淡然转身离开。 “姑娘!你等等疏星!” 月落面色沉静,看一眼徐公子,什么话也没说,举着伞追了出去。 水榭里,人已散了大半。 从水榭出来,回廊尽头,黄夫人左右看了几眼,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恭敬的叫住燕珩,“殿下……今日之事,是我自作主张。” 她一进去,便发现了江氏的身份,但她还是选择替傅嘉鱼正名。 江氏乃太子御赐的未婚妻,两人当年在宫中相伴,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时光。 她不知殿下对江氏感情究竟如何,却也知道,这些年,殿下在捉襟见肘的窘迫情形下,仍然固执的分派了一路人马,专门负责寻找江氏。 想来,殿下对江氏还是有几分情义…… 燕珩淡淡转过身来,“黄夫人所为并没有错。” 黄夫人有些意外,仰头,看向眼前这个身材高大喜怒不辨的贵族公子,欲言又止,“我们原本都以为江氏已经死了……没想到她……却做了李佑的外室。” 她担心殿下伤心难过,又不敢长久的与这位对视。 只一心猜测,傅嘉鱼在殿下心中到底是何种地位,与江氏一比,又当如何。 江氏不在还好,若她还活着,傅小娘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燕珩无奈的翘起唇角,“她做李佑的外室,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无权过问,我只要她活着。” 黄夫人愣了愣,不解。 所以,殿下对江姑娘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毕竟是与殿下有婚约的江姑娘,出身清流,如今却成了一个令人不齿的外室……殿下心底,是悲,是痛,还是失望? 燕珩却不再解释,雨势变大,他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走在雨中的那道纤柔身影。 他心疼的叹了口气,与黄夫人告辞。 黄夫人忙恭谨的低了低头,道,“殿下先去吧。” …… 傅嘉鱼淋了一身的雨,才回到禅房。 她面色灰白,呆怔的站在屋子里,好像察觉不到冷似的,目光有些空洞。 疏星小心翼翼的陪在身边,不知自家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她分明一副想哭的模样,可那双怅然的眸子里一片干涸,没有半滴眼泪。 月落拿着披风走上前来,“疏星,去收拾东西。” 疏星咬唇,“月落姐姐,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月落叹气,“先别问了,将东西收拾好,今日便下山吧。” 疏星实在摸不着头脑,乖巧的去了,出门前碰见莫雨和回来的姑爷。 燕珩问,“昭昭怎么样了?” 疏星道,“姑娘看着不太高兴,奴婢也不知是怎的了,姑爷进屋安慰安慰姑娘吧。” 燕珩眉心轻蹙,抬手让她先离开。 他一进门,傅嘉鱼便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也不看他,飞快走到里间,“月落姐姐,我要换衣,你跟我进来。” 月落无声的看徐公子一眼,从箱笼里挑出一套厚的衣裙,走了进去。 燕珩桃眸深敛,安静的等了一会儿。 没想到,小姑娘换了身素雅冷清的墨绿长裙,腰上的伤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不与他说话,也不分给他半个眼神。 他看见小姑娘脸色苍白,眉眼透着一抹说不出的沉寂,心中一疼,“昭昭……” 傅嘉鱼背对着他,将自己昨夜看的书抱在怀里,“我准备下山了,徐公子若要一起,便现在收拾东西。” 说完,拉着月落离开了房间。 她侧脸安静,声音软糯,甜美清脆,却又带着一抹疏离。 一句生分的徐公子,让燕珩脸色沉了沉,心脏的位置有些憋闷。 莫雨凑上前来,“咳咳,公子,那属下去收拾东西了?” 燕珩危险的眯了眯眼,他的东西都在小姑娘的箱子里,根本不用收拾,她那般说,不过是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又或是根本不想跟他说话,没话找话而已。 今日之事,她在怨他…… …… 第168章 早些处理 谢家的马车很快便上了山道。 回城的路上,傅嘉鱼与月落一起,坐在另一辆马车上。 独留燕珩与莫雨疏星二人在大马车里,六眼尴尬相对。 疏星从上马车开始,便额角直跳,尤其对上姑爷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时,那种灭顶的压迫感席卷而来,让她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她哆哆嗦嗦的坐在角落里,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完全不敢抬起眼。 莫雨也没好到哪儿去,疏星不了解殿下脾性,他跟了殿下这么多年,知道殿下的手段和心性。 若真有人惹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他紧张的抿了抿唇角,脑子里不禁想起江畔月来。 他们暗地里找寻江姑娘许多年,一直寻不到她的踪迹。 诏狱那种地方,莫说一个女子,便是男子在里面也熬不过一个月。 当年她被巫蛊案牵连,从天之骄女沦为阶下囚,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殿下不信,虽被夺了太子之位,殿下却从没想过要放弃救江家,要放弃江姑娘。 现在好了,人是找到了,也还活着。 可江姑娘……是殿下的未婚妻,却给李佑做了外室。 是个男人都不能忍了这口王八气。 难不成,殿下是在怒这个? 莫雨出身军中,性子粗野,不懂什么儿女情长,只知以殿下的身份,三宫六院都不为过。 只是殿下洁身自好,钟情专一,好不容易肯铁树开花,娶了少夫人,如今又冒出个未婚妻来,真是叫人两相为难…… 自然,他本心里,是更偏向少夫人的…… 毕竟少夫人更美,还有钱,性子也好,最重要的是,少夫人身边有疏星。 他侧过眼,悄悄打量了一下疏星气鼓鼓的脸颊,只觉得这丫头真可爱啊,脑袋靠在车厢角落里,嘟着红艳艳的嘴唇,像一只小兔子,他大手一捏就能将她捏得哭唧唧的。 脑海里冒出些诡异的画面,莫雨浑身一紧,耳尖一红,急忙收起心思,正襟危坐。 偏偏坐在他对面的殿下……浑身冷气凝固,实在太吓人了…… …… 因下着雨,从定国寺回东京城便耗费了些时间。 马车摇摇晃晃几近两个时辰才到甜水巷。 傅嘉鱼从马车里下来,一进院门,便见吴青柏一脸严肃正经,负手站在廊下,似乎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她鼻尖一酸,不等月落撑伞,冒雨跑到他身边,声音有些发涩,“吴伯伯,你怎么来了。” 吴青柏拍了拍小姑娘的肩,沉声道,“没事就好。” 一得到消息他便赶了回来,只恨自己没亲自在定国寺里。 不然,他岂能让那外室欺负到小主子头上! 傅嘉鱼点点头,眼尾仍旧泛着湿润的红色,疲惫一笑,“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吴伯伯,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吴青柏眯了眯眼睛,心疼的皱起眉,“小主子你说。” 从今日起,傅嘉鱼不再给卫国公府留任何情面,她想了想,下定了决心,凑到吴青柏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青柏点点头,嘴角倒是挂起一个笑,“小主子等着,此事伯伯让心腹去办,一定办得妥当。” 傅嘉鱼红着眼笑了笑,“好,那我先睡。” 吴青柏站在门外,目送小主子进屋,没过一会儿,门口再次传来马车停靠的声响。 他沉眉看去,见徐公子与疏星莫雨二人在后面回来,几人之间气氛诡异。 吴青柏跟徐公子打了声招呼。 那男人笑着应了一声,也没多与他客套,直接推门进了主屋。 吴青柏略一思忖,叫住月落。 月落脚步停住,回过头,福了福身子,“吴掌事,怎么了?” 吴青柏将月落叫进书房,他虽然一生未娶,却也不蠢笨,一眼便看出小主子与姑爷之间的不对劲儿。 月落比疏星更稳重,也更伶俐,只是说起小夫妻间这次的奇怪来,也不知该从何开口。 自从二人成婚,夫妻两个从未闹过矛盾。 她在身边伺候得多,对两人之间的感情还算了解。 姑娘性情通达,姑爷性子沉稳,都不是会闹事儿的人,平日里不说如胶似漆,却也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夜里也都是浓情蜜意。 可从今日风雨亭江氏那事儿后,姑娘便整个一失魂落魄,比当初在国公府里发现世子有了外室,瞧着还要难过几分。 她仔细想了想,道,“奴婢瞧着像是因为那外室。” 吴青柏皱眉,“你的意思是小主子心里还有李佑?” 月落摇摇头,她说不上来,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外室挑衅,于女子而言几乎算是耻辱,姑娘喜欢世子十一年,一心一想做世子的妻,若非这外室,姑娘也不会想到退婚一事。 如今既已退了婚,以姑娘单纯却执拗的性子,必然不会再执着于世子。 后来姑娘被江氏诬陷,心中本就难受,可最后让姑娘彻底失落的却是……姑爷将江氏救上来之后。 “奴婢觉得……姑爷对那江氏……好像不太一般。” 说到这话,吴青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月落担心他生气,做出什么让姑娘难堪的事儿来,忙安抚笑道,“不过也只是奴婢的猜测,吴掌事,你先莫生气。” 吴青柏怎能不生气,傅嘉鱼是谢迎唯一的血脉,他将她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爱着,不是让一个臭男人来欺负的! 当初小主子背着他成婚,他见了这人,原本就不喜欢这看起来就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若这丑夫还不能对小主子一心一意,那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他神情冷淡的垂了垂眸,端起热茶,眼神里带了一抹杀气,“趁姑娘对他还未情根深种,早些处理了也好。” 听吴掌事云淡风轻的说出这种冷酷之语,月落无奈又好笑,“吴掌事,你且等等。姑娘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依靠别人的小丫头了,她有自己的打算。若姑娘开口,又哪里需要您亲自出手处置姑爷?她能与卫国公府的世子退婚,难道还不能与一个寒门士子和离么?” 第169章 让姑爷哄 吴青柏挑起眉梢,顿了顿,语气颇有些自豪,“也是。” 他的小主子长大了,心里有了主意,他打好辅助便好,不能过多左右她的决策。 毕竟小主子将来是要做谢氏掌权人的。 他想通了,起身利落的掸了掸衣袖上的尘,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着小主子,莫让她太伤怀。” 月落清浅一笑,“小姑娘为情哭一哭,也不是什么坏事。” 吴青柏深深看了一眼这低眉顺眼的大丫鬟,心有戚戚焉道,“你说的或许很对,只是我养孩子,就见不得孩子哭。” 月落抿唇不语,恭恭敬敬送他出去。 吴青柏出了门,回到自己院子,便叫了东京商行里几个能干的掌柜来,准备找个脚程快的,去一趟五台山。 没想到刚从狱中出来的新掌柜闻春也在其中,竟自告奋勇,说,“吴掌事,我去!” 他屁股上的伤才好了大半,跛着脚,姿态奇葩的扭着腰肢上前来,眉眼殷殷,笑容可掬道,“我自小弓马娴熟,此去五台山,三日必回。” 吴青柏意外的看他一眼,倒觉得这小子长得很不错,比徐玄凌那小子好看多了。 虽说总装模作样穿个文人长衫,看起来不像个读书人,但眉目端正,目光清澈,鼻梁高挺,也算是一表人才,而且说话行事讨人喜欢,又十分喜欢经商,即便现在能力有所不足,他日也定能有所作为。 他欣赏的上下打量他几眼,对他这次在狱中坚定不屈的表现很满意,“那好,就你吧,事成回来后,我有重赏。” 闻春立刻笑开了花儿,清秀的俊脸上满是恭维,“小人定不辱使命!” 得了这份差事,闻春满心欢喜。 从吴青柏院中出来,拿着他给的令牌,爱不释手的看了一路,身子骨歪歪扭扭的去谢家马场挑选一匹最快的马。 挑好马,他的长随大黑不知何时得了他的踪迹,跟游魂似的出现在他身后,笑嘻嘻的叫他,“少主子!” 他吓了一跳,屁股也不疼了,站直身体,目光一眨,烦躁的皱起眉心,“你来做什么?不是不让你到我跟前讨嫌?” 大黑道,“可小的担心少主子。” 闻春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黑道,“少主子被囚入狱,老爷子勃然大怒,找了三个高手准备动手劫狱,少主子怎的不懂老爷子的好心?” 闻春皱眉,忍不住跳脚,强调道,“东京!这可是东京!能不能收起他那些土匪做派,那劫狱是能随便劫狱的吗!更何况,我又没犯罪,官老爷总会放了我,再说了,傅姑娘一定会想法子救我的,要他操什么心!” 大黑嗫嚅道,“老爷子这不是……心疼少主子的屁股么。” 闻春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屁股,那十棍子杀威棒打下来,任他这样的底子也有些熬不住,不过为了得到傅姑娘和吴青柏的信任,牺牲一个屁股也值了。 他想起傅姑娘那张瓷白细嫩的小脸,忍不住耳尖发红,目犯花痴,可惜她成婚了。 大黑憨厚一笑,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花子,“少主子,你这屁股真的没事儿了?” 闻春不悦的说,“我都说了没事儿了。” 大黑担心得很,“可老爷子担心,少主子伤了根本,会影响闻家传宗接代!” 闻春眉间一黑,努了努嘴角,生气,“你让老头子放心,老子威武得很!到时候给他生个十个八个的孙子,完全不成问题!” 大黑奇怪道,“少主子不是要立志要当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吗,读书人是不能说老子的。” 闻春嘴角一抽,嫌弃的瞥他一眼,不想跟他这种土匪之流的文盲废话。 他拍了拍马儿修长的脖子,牵着自己那匹高大英俊的黑马,翻身一跃。 大黑见少主子要跑路,忙不迭跟着跳上马背,双手死死圈住少主子的腰,“老爷子说了,小的若不能留在少主子身边,就让小的断子绝孙!小的连女人都没碰过,可不能没了根,老爷子说话算话,少主子你千万不要为难小的!” 他这次来,不肯再走了。 他可是奉老爷子的密令来的,一定要盯紧了少主子,让他赶紧找个好生养的女人,给闻家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别整天放着大好的家业不肯继承,非要闹着去行什么商。 赚钱是那么好赚的吗?家里的兄弟们在刀尖上舔血,老爷子尸山血海的一辈子,才养活了整个闻家,最希望的便是少主子能早日成婚,接管他的家业,将来替他照顾好这一大群弟兄。 “你他娘的,能不能从老子马背上滚下去。” “少主子息怒,莫说脏话!” “你——他——” 闻春气得直翻白眼儿,闭了闭眼,忍耐。 谁让大黑生得人高马大,比他还要健壮一大圈儿,又力大无穷。 打是打不过的,甩又甩不掉,只能认命的将他留下,带他一道往五台山去。 …… 春夜幽冷,细雨清浅。 雨水顺着屋脊飞檐,织雨成帘。 今夜的徐家小院少了几分生气,四周阒寂,廊下坐着两个绣花的婢女,时不时往点着灯烛的主屋里展望一眼。 “姑娘怎么还不醒呢?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一会儿怕是都不好吃了。”疏星手指上绕着金色丝线,小声道,“月落姐姐,要不要我进去看看姑娘?” 月落摇摇头,将坐不住的丫头拉回来,“有姑爷在,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进去?” 疏星小脸微红,复又坐下,重新将丝线放进手心里整理,“我只是觉得姑娘今日不开心,想去陪陪她。” 月落安静的低着眉,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绣绷上,动作干净利落,光线昏暗之下,手里针线亦如蝴蝶般纷飞,“她不开心是因为姑爷,夫妻之间不能有隔夜仇,姑娘再怎么难受,那也先该由姑爷去哄,若今夜姑爷不成了,才能轮到你我。” 见疏星仍是一脸懵然,她笑了笑又道,“男女之间,偶尔小吵小闹,感情才能更深,姑爷平日里总给我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若能让姑娘与姑爷闹一闹,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疏星脑子笨,不太懂这些,不过月落姐姐说没事儿,那肯定没事儿。 窗外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并未逃过屋中燕珩的耳。 第170章 发烧 小姑娘从回屋开始便倒在床上沉睡,她睡得极沉,连他为她查看后腰伤口,擦洗身子,更换衣物,都没醒来。 她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他安静的守在床边,大手覆上她的额,果然,淋了雨,发烧了。 他嘴角无奈牵开,让莫雨去一趟宋神医家拿退烧的药回来,要宋神医亲自煎。 莫雨应了一声,去了。 燕珩让月落和疏星先下去休息,不用再等,夜里有他照看。 月落放心的行了个礼,笑道,“辛苦姑爷了,若姑娘还不舒服,姑爷一定要叫醒奴婢。” 燕珩摇摇头,吩咐完,又等到莫雨的药,他才回转进房,将房门关上。 屋子里置办的是一张简单的架子床,厚厚的青色帘帐内,睡着的小姑娘看起来更加显小,巴掌大的小脸,半埋在枕头里,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拓上两道漂亮好看的阴影,脸颊烧得红彤彤的,嫣红如美玉,又似三月春桃,皮薄多汁,仿佛咬一口便能溢出水来。 只是睡梦中的她并不安寐,时而蹙起眉头,时而低声呓语,后来竟缓缓流下泪来。 他看得心口发疼,换了条帕子,将她抱在怀里。 她瑟缩了一下,身体微微发抖,小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襟,哭着说,“不要……不要……” 他眉头紧锁,不知小姑娘梦见了些什么,看模样不是什么好梦,心脏也随着她的泪水揪成一团。 “昭昭。” “醒醒,起来喝药。” 深陷噩梦的浑噩女子只将双眸轻轻掀开了一条缝,秀眉微蹙,睁着一双迷茫的杏眼。 燕珩见汤药根本喂不进去,索性含在嘴里,一口一口渡进她唇中。 傅嘉鱼感受到一阵窒息的难受,喉咙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又疼又痒。 她彻底睁开眼,捂住胸口激动的咳了一阵,将药汁吐了大半。 咳完,盯着湿润的被褥,她才清醒过来,侧过头,恍惚朦胧的视线迟钝的落在身边男人脸上。 “徐公子。”她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沉闷。 燕珩长眉深敛,眸光沉黑,大手握住她单薄纤细的手臂,将她拉回来,“你身子弱,怎么想不开去淋雨?” 无论遇到什么,糟践自己是最不理智的行为,除了真正爱自己的人,没有人会怜惜你的痛苦,他们只会旁若无人的嘲笑讥讽,将你的痛当做一出荒唐又可悲的好戏。 傅嘉鱼神情呆滞的靠在男人怀里,想挣扎,却没力气。 不是她想淋雨,只是心里痛苦,身子也跟着呆若木偶,不听使唤。 她是经历过死亡的人,噩梦里死了一次又一次,那种绝望和无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后来她从噩梦里清醒过来,决意退婚,改变命运。 除了卫国公府的厚颜无耻,一切都很顺利。 她曾骄傲的以为,自己当真改变了些什么。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这一切在话本女主面前根本不算什么,江畔月表面温柔善良,内心狠毒,可大部分角色还是会喜欢她,围着她转。 就连,徐公子……怕是也不能免俗。 那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配角,注定了为主角做衬托,做再多的努力,还有意义么? 她难受的点,便是这个。 无法改变命运,也许,根本也改变不了结局…… 她不但会死在李佑手里,甚至可能还会眼睁睁的看着徐公子,慢慢向女主靠近。 一想到这儿,她越发心痛,像被人用钝刀子割肉一般,划拉着,不给一个痛快,无尽折磨。 “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喝药,所以我让莫雨多准备了些。”燕珩淡笑一声,脾气温和,语气却很强势,“来,再喝点儿。” 傅嘉鱼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挣扎着起身,头疼欲裂,难受得要命。 她坐在床边,与他泾渭分明。 她也不知自己在别扭些什么,可很多事,她自己也无法控制。 见她身子病恹恹的,却没说话,燕珩默了一下,放下药碗,专注的凝着她泛红的眼睛,良久,主动开口,“在今日之前,我并不识得那外室,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她是江畔月。” 傅嘉鱼错愕的扬起苍白的小脸,看向他乌黑的桃花眸,有些迷茫。 燕珩薄唇微抿,又道,“昭昭可知,她曾是太子太傅江大人家的嫡女?” 傅嘉鱼眼底清明了几分,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飞快摇头,“现在才知道。” 她懵懂的模样,甚是可爱。 燕珩轻笑一声,循循道,“当年徐皇后涉嫌巫蛊一案,江太傅是第一个站出来替徐皇后说话的,因而被天子落了罪。当夜江太傅便被摘了官帽直接关进大牢,天子一道圣旨,连夜命人抄了江家,没过几日,江家天翻地覆,江氏一族男女老少流放的流放,被杀的被杀,女子悉数被关入诏狱,江畔月,便是那时从天之骄女落难成了阶下囚。” 傅嘉鱼认真听着,这时才想起眼前之人并非常人,乃是废太子的伴读。 他若与废太子交好,自然也识得江畔月。 只是话本中并未有伴读这个角色,她也想不起徐公子与江畔月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江畔月是废太子的未婚妻,想必与徐公子只是简单的相识而已。 她突然有些尴尬,脸颊臊得发红,“然后呢。” 燕珩本不想让她牵涉太多,如今话已说到这般田地,索性直接坦然道,“殿下与她曾是御赐的未婚夫妻,江氏又因徐家而获罪,遭受了这些无妄之灾,所以这些年殿下很愧疚,即便自己身陷囹圄,也一直在想办法救她,找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头绪,若非今日……我发现她,殿下只怕还要费尽心力。” 这些都是傅嘉鱼知道的,她静静的听着。 燕珩笑道,“她少年时经常出入宫闱,与我和殿下关系都还不错,今日我看见她的脸,才知道她就是殿下要找的人,所以才多看了她几眼。” 他顿了顿,指腹落在她额角,替她拂去那抹细汗,眼里多了一丝玩味儿,“所以,昭昭是为此生气了?” 第171章 嫡女嫁庶子 傅嘉鱼咬唇,别开脸,动作很轻,并未真正躲开他的手指,耳根子红红的,“才没有。” 燕珩也不拆穿她,眸光幽幽落在她绯红眼尾,意味深长道,“殿下其实,并不喜欢她。” 他言简意赅一句话,倒叫傅嘉鱼心里浮起一阵怪异。 “当年殿下一心国事,稳定边疆,并不看重儿女之情,这桩婚事是皇后与天子为他定的,他当时心中并无心悦之人。” 傅嘉鱼扭过脑袋,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蛋儿格外招人喜欢,“殿下喜不喜欢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燕珩笑了笑,伸出大手握住某人生气的小拳头,柔声道,“我也不喜欢。” 傅嘉鱼一愣,尴尬得直咬唇,“江姑娘长得很不错,又柔弱,又楚楚可怜的,我看了都怜惜。” 燕珩挑眉,“在我眼里,她一点也比不上昭昭。” 傅嘉鱼又道,“她出身清流,身份地位自然都比我好。” 燕珩确认小丫头果然是吃醋了,他只是多看了江畔月两眼,她心里便不舒服,虽然这醋吃得莫名其妙,但还算令他愉悦。 他目光灼热了一会儿,长臂绕过她的腰肢,见她没有反抗挣扎,轻轻用了些力,将她抱回来,靠在自己怀里,幽幽道,“如今的她,又有哪里比得过昭昭?” 心术不正,玩弄手段。 不是一个世家贵女该有的行为,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不光让昭昭失望,也令他失望。 傅嘉鱼听完,才明白原来是她杞人忧天想太多了,话本里的故事虽然是围绕李佑与江畔月的,可命运未必不能改变,她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难不成还要吃回头草吗。 自怨自艾做什么呢,打起精神往前走才是啊! 她懊恼的拍了拍脑袋瓜,本就因发烧而脑中混沌,想起徐公子废太子还有江畔月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又开始晕乎乎的。 “夫君,我……我其实没有误会你的意思……我就是……”说到一半,她脸上发红,眼眸水汪汪的发亮,“或许,只有一点点?” 燕珩凑过去,低下头,用额头抵了抵她滚烫的眉心,宠溺的问,“当真只有一点点?” 炙热的呼吸迎面而来,傅嘉鱼身子绷紧,心乱如麻。 她慌乱的眨眨眼,脸颊上白皙的肌肤泛起一阵粉色,低低道,“嗯,我以为大家都会喜欢江畔月的。” 燕珩挑眉,“昭昭为什么会这么想?” 傅嘉鱼自然不能告诉他,因为江畔月是话本里的重要人物。 她咳嗽一声,指了指放在床边的药碗,撒娇道,“夫君,头疼,吃药……” 燕珩无奈,弹了弹她的眉心,抬手将药碗重新端过来,一口一口喂她。 傅嘉鱼皱着小脸喝完,苦得舌头发麻,“好苦。” 燕珩低下头,捧着她的脸,温柔缱绻的含住她的唇,替她将唇边苦涩的药汁舔舐干净,“现在好点儿没有。” 傅嘉鱼脸上一阵滚热,脑子更糊涂了,早忘了什么苦不苦的,揪着男人的衣襟,主动吻上去,用力咬上他的薄唇,就好似盖章一般,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属于她的印记。 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彼此唇齿间弥漫,傅嘉鱼心跳如雷鼓,长睫颤巍巍道,“以后,你不许看别的女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强硬的要求他。 燕珩眸光轻动,大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低笑着“嗯”了一声,默不作声的加深了这个吻。 …… 傅嘉鱼得了男人的解释,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第二日,还没睡醒,又被男人提着脖子喂了一碗药,喝完药,就被他翻过身子趴在床上。 她脑中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太阳穴撕扯一般疼得厉害,风寒入侵的症状太难受,她又一惯身子娇弱。 感觉男人的大手在她腰后一阵动作,她吃痛的湿了湿眼眶,呜咽了几声,便听男人声线温柔,跟哄孩子似的,“换好药了,继续睡吧。” 傅嘉鱼听话的闭上眼,脑袋埋在枕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了会儿话,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看见的便是疏星趴在她床边,亮着一双灿烂的大眼睛。 她唬了一跳,闭了闭眼稳住心神。 睡了一日一夜,又有徐公子的悉心照顾,她身子恢复了许多,提起精神,笑道,“疏星,你这是做什么呢?” 疏星歪了歪头,“姑娘笑了,真好,一定是姑爷昨晚将姑娘哄好了罢?” 傅嘉鱼羞赧,“你胡说什么,他哄我做什么。” 疏星弯起眼睛,“月落姐姐说的,做夫君的,自然要哄娘子。不过姑爷怎么哄的?让奴婢也学学?日后若姑娘再不开心了,奴婢也能哄姑娘开心啦。” 傅嘉鱼想起昨夜徐公子的“哄”,哄得她大汗淋漓的,脸上一燥,转移话题道,“你……你守在这儿,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儿?” 疏星下巴搁在手背上,整个人像极了一只讨好主人的小狗,瞬间兴奋起来,脆生生道,“姑娘,你昨日睡得死,还不知道昨个儿晚上,卫国公府和承恩侯府的大新闻罢?” 傅嘉鱼扯过枕头,疏星忙来扶她,为了讲故事,还专门端了糕点吃食过来,“莫雨昨晚去国公府外守了一晚上才打听到的呢,姑娘要不要听听?” 傅嘉鱼将酸软的身子靠在枕上,拿了块团子在手心,若有所思道,“说来听听。” 疏星笑嘻嘻道,“莫雨说,昨个儿承恩侯府的老夫人直接找到了宋氏,表明态度,这事儿既已经发生了,便想让三公子直接娶了傅双雁。国公府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名正言顺将傅双雁娶回家,旁人议论几日也就罢了。老夫人这么一说,只要不是嫁给世子,宋氏自然是答应的。这婚事若是早些定下来,傅家也好操作,让傅双雁去傅家老宅的庄子上先休养个几个月避避风头,等京里头风头过了,两家低调的将婚事一办,谁还记得定国寺发生的事儿?嫡女嫁庶子,国公府也并不亏什么。” 傅嘉鱼肚子有些饿,吃了几口糕点,道,“然后呢?” 第172章 去春风巷! 疏星眸子一眯,晶亮道,“什么都说好了,但三公子却不答应!” 傅嘉鱼一怔,糕点差点儿哽住喉咙,“什么?” 疏星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三公子这一招真是痛快至极,傅双雁有心攀附国公府,又苦心陷害姑娘,好不容易自食恶果,还以为她能靠着婚事金蝉脱壳呢,没想到三公子却来了这一招,死活也不肯娶傅双雁,气得傅老夫人差点儿吐了血。 “傅双雁听说这消息,听说又抱着白绫往梁上挂去了,哈哈哈哈,大快人心。” 傅嘉鱼怔过之后,也缓缓弯起眉眼,虽然李烨生得一表人才,不了解他的人只会以为他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又不争不抢的模样,宋氏以为他好掌控,没料到,他才是那个最可怕的疯狗。 他若不想娶的人,任是傅双雁哭烂喉咙也别想做他的妻。 她突然笑了一声,只要李烨不来靠边,他这人疯点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宋氏再焦头烂额些。 “对了,疏星,有没有打听到李晚烟的消息?” “自然是有的。”疏星嘿嘿一笑,“说是送回国公府后,她就一直昏迷,中间醒来一次,也同傅双雁一般闹着要自杀,还口口声声说她是被傅双雁给害的,像是得了疯病。今儿一早,太仆寺卿家的马车就往卫国公府去了。” 傅嘉鱼微微一笑,眸中冷漠,淡道,“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顾家这次,定然不会再让顾公子娶李晚烟。 当初那么好的一桩婚事,李晚烟整日在她耳边唠叨顾家的好,哄她给她填嫁妆,还说她嫁过去后,又该过上如何让人艳羡的富太太生活。 她傲慢又自得,时不时看向她时,眼里还会露出奚落和嘲讽的意味儿,当初她不解其中意,后来才明白她早就知道江氏的存在,每日来濯缨阁炫耀,对她也是一种变相的讽刺和怜悯。 到现在,失了清白,闹得两家都不高兴。 她又被人退了婚,等同于被弃了的抹布,将来除了青灯古佛常伴一生,怕是没人会娶她。 如此,也算是李晚烟的福报了。 傅嘉鱼从来不屑于对付一个女子,可李晚烟和傅双雁实在欺人太甚,她是个懦弱无能的好人没错,可也不能任由她们欺负在自己头上。 “所以啊,烟姑娘当初看不上姑娘,现在她自己又算什么呢?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了,一辈子也会被人看不起。” 傅嘉鱼低眸喝了口水,“嗯。” 疏星叽叽喳喳道,“顾家这次大张旗鼓的上门去退婚,就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她那件事儿也不知为何在京中传得特别快,莫雨说,李家想封口都不行,一大早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傅嘉鱼若有所思笑道,“就看宋氏如何应对。” 疏星好奇道,“她能怎么做呢?这事儿无论如何也是挽回不了局面的。” 傅嘉鱼还算淡定,一脸运筹帷幄的模样,“且看看。” 疏星十分高兴,今日眼里一直带着喜悦,“姑娘还饿不饿,奴婢再去弄些吃的来。” 傅嘉鱼叫住她,弯唇,“没事,我胃口不佳,少吃点儿,正好可以让身子清减些。” 疏星上下打量她,诧异道,“姑娘这样好的身材还需要清减么?” 傅嘉鱼平日也不觉得自己胖,可昨日夜里,徐公子大手揉着进了衣服里,她便感觉自己最近是胖了些……尤其是胸前愈发的丰腴,腰间倒是还好。 她咳了咳,红着脸,目光闪了闪,“你……你给我倒点儿水来就行。” “姑爷吩咐了姑娘要按时喝药的,哎呀,药!”疏星才想起炉子上还煨着治风寒的药,手忙脚乱的出了门。 傅嘉鱼淡淡的望着门外的小雨,风里带着寒气,钻进屋子里,让她脑子更清醒了些。 当初对李家留情,不过是看在李家养育她十年的份上,现在,她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让李佑总以为她是在欲擒故纵,给他留余地。 善门大开,恶鬼进来! 从今日起,她不愿再做个人人可欺的善人,要做个人人害怕的“恶人”! 李家欺她,她便讨回一切,江畔月设计她,她便不再对她留情! 她捏了捏拳头,下定决心,“疏星——” 疏星端着药碗跑进来,贴心的扇了扇热气腾腾的药汁,“姑娘,有什么话,你喝了药再说。” “带几个人,我要去一趟春风巷。” 疏星身形呆住,疑惑的瞪大眼。 姑娘,不会真的要去杀了那外室吧! 啊——! …… 傅嘉鱼雷厉风行的给自己换了衣服,穿上斗篷。 今日院子里没几个人,月落一大早便去了吴掌事院中,姑爷去留春堂温书,准备科考。 疏星唤了几个护卫,套上马车,总感觉心里不安,又急急忙忙去宋神医家将莫雨找了回来。 莫雨一听,奇怪道,“少夫人要去春风巷?” “是啊,姑娘的眼神瞧着怪害怕的。”疏星急急的揪着手指,“我看着不太好,怕到时候厮杀起来,姓江的伤了姑娘,莫雨,你跟我们一道去,你武功好,必要时候——”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肃杀,像一只凶巴巴的小兔子。 莫雨噗嗤一笑,拍拍胸膛,“行,包在我身上。” 不过,他可不认为少夫人是去杀人的,自然,他也好奇,少夫人要去做什么呢。 甜水巷路不好走,低调的乌蓬马车在雨中行驶得很缓慢。 傅嘉鱼靠窗坐在车里,一手打起车帘,打量着窗外风景。 酒肆食铺生意惨淡,雨中百姓行色匆匆,为了生活忙忙碌碌。 这些普通百姓的日子虽然艰苦,却比高门大户里的腌臜手段,干净多了。 细雨中,她看见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身着单衣,从一扇门中小心翼翼的走出来,举着伞走到不远处的甜点摊上买了包松子糖,原本准备回去了,却不小心踩在青苔上,身子一歪,跌在雨里,衣裙很快便被淋湿,显出身形,即便已经如此狼狈,她还是认真护着那包松子糖。 第173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几个流氓路过,见那貌美妇人孤身一人,被雨水淋湿的身形玲珑婀娜,便起了调戏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让莫雨去救一救那妇人,便见莫雨已经迅速停了马车,直接将那几个流氓打得哭爹叫娘,狼狈逃去。 傅嘉鱼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分明见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莫雨眼里多了一些肃穆与认真。 远远的,也不知他与那妇人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那妇人眼里多了几分惶恐和歉意。 随后,他扶起那妇人,将她送到门口,见她平安进去才回来。 他素日里便是一张英俊的笑脸,站在马车旁乐呵呵的请罪,“少夫人,刚刚一时情急,我才莽撞的停了马车,看那位夫人挺可怜的,所以便出手救了……应当不会耽误少夫人的事儿吧。” 傅嘉鱼一瞬不瞬的凝着他的眼睛,“莫雨,你认识刚刚那位夫人么?” 莫雨目光闪了闪,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头皮发麻。 春娘子容貌本就出色,在甜水巷这种地方,实在太容易引起注意。 他也没想到被千叮咛万嘱咐的春娘子会自己出来,还差点儿被流氓调戏……若让殿下知道了……他怕是十条命也难赎罪。 更何况,少夫人这淡淡的眼神,澄澈干净,却有万钧之力,让人压力山大。 只是,有些事并非他与殿下想瞒着,少夫人毕竟年纪小,让她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没……我怎么会认识这么漂亮的娘子,瞧她打扮,像是嫁了人的妇人。”他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朝疏星看一眼,俊脸染红,“小的还是个生瓜蛋子呢。” 傅嘉鱼收起好奇,笑道,“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救人的事儿,我怪你做什么。” 莫雨扯开嘴角,笑得憨厚,“少夫人真是宅心仁厚。” 傅嘉鱼笑笑,没说话,只看了一眼低眸坐在车厢里的疏星,“走吧。” 莫雨重新坐到马车前,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 和出来时不同,疏星拧着眉心,时不时偷看一眼车帘,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傅嘉鱼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嘴角微弯,“疏星,你怎么了?” 疏星忙翘起嘴角,眨眨眼,若无其事的说,“奴婢……奴婢没事儿呀,奴婢就是在想,姑娘去春风巷,到底要做什么。” 傅嘉鱼抿唇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从甜水巷到春风巷几乎走了一个多时辰,路上行至宽阔的长安大街,他们的马车差点儿与另一辆豪华马车撞上。 傅嘉鱼心有余悸的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马车上的车夫凶神恶煞,虽然两车差点儿擦碰,那车里的主人却并未多做纠缠,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她眯着眼望了一下那马车上的车徽,还没开口,帘外的莫雨便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道,“马车上的徽记乃安氏,想来,刚刚坐在车里那人便是安缄默。” “安缄默?”傅嘉鱼脑子一闪,飞快想起一个人来,“原来他就是安贵妃的兄长,现在的定国侯,领兵镇守西北的安大将军?” 莫雨声音有些冷,“嗯。” 说完,便继续驾车。 “那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呐,难怪瞧着那么霸气呢。”疏星语气惊叹,眼神一直流连在那乌黑宽大的马车背影上,带着一丝钦佩。 “他很厉害吗?”莫雨在外接腔。 疏星轻哼一声,“大将军难道不厉害,总比你这个小护卫强许多罢。” 莫雨笑道,“哼,说不定哪一日,我也能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到时候你也赞我一句行不行?” 疏星根本不信,瘪了瘪小嘴,“你就吹牛叭。” 像他们这样的人,卑微如草芥,这辈子都不会变成那种很厉害的人上人。 两人言笑晏晏,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调侃。 傅嘉鱼没搭话,坐在车内暗忖,话本里对安缄默着墨不多,却与废太子相关。 安缄默在今年,的确是无诏回了东京,回来时,身边除了几个亲卫,并未带兵,不像回来述职的模样。 但这一次,他不知因为何事,差点儿没将命丢在金銮殿上。 废太子也正是利用他,才将徐国舅真正救出来。 这其中发生的事儿太多太乱,她身处后宅,书里又专注男女主的爱情故事,对旁的事皆是一笔带过,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安缄默到底是如何被废太子利用的。 既想不出,她索性不想了,一切等春闱后,见了废太子再说。 …… 到了李宅,傅嘉鱼并未立刻下马车,而是让人莫雨去买了些吃食过来,几人挤在马车里,吃了个下午饭,然后便是无尽的等待。 “姑娘,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啊?”疏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先前那点儿不开心很快便被莫雨的殷勤治愈了,她嘴里含着玉蝶轩的糕点,囫囵不清道,“这天都快黑了,要杀人也该出发了。” 莫雨闻言,也朝车里的少夫人看去,实在想不通少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不成,少夫人心里还没放下李佑,又被那外室摆了一道,今日来,便是伺机报复那外室的? 他嘴角微抽,在心里默默同情了殿下一会儿,殿下想彻底拿下少夫人,看样子道阻且长啊。 看来,他得多说些殿下的好话,不然以殿下那苦行僧的闷沉性子,未必能讨女子喜欢。 “嘿嘿,少夫人,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公子是好男人中的好男人?” 傅嘉鱼懵了懵,“什么意思?” 莫雨笑道,“公子今日还说要给少夫人买好吃的回来,我家公子平日里穷得可抠门儿了,但是对少夫人,那叫一个撒钱不要命,家里的积蓄都被公子花光了都,就这样公子还说不能亏着少夫人,要给少夫人买一套特别好看的成衣呢,少夫人,你感动么?” 傅嘉鱼扑哧一笑,莫雨见这法子有效,越发殷勤的絮叨起来,将自家公子贫瘠的感情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底朝天。 傅嘉鱼暗想,莫雨故意这般讨好,是怕她与徐公子离心? 第174章 麒麟子 其实,她昨日并非是生徐公子的气,徐公子什么也没做,也是她叫他救江畔月起来的,他虽多看了江畔月几眼,眼神却并非是男女之间那种暧昧。 她只是恨操纵话本与命运的人,忧患未来罢了。 夜幕很快降临,傅嘉鱼小手扒拉在车窗上,一双乌泱泱的大眼睛专注的往外看。 李宅附近皆是民宅,但环境要比甜水巷好上许多,四周巡逻的兵马也不少,想来当初李佑为江畔月选宅子时,考虑得十分周全。 她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没过一会儿便看见李佑同朱方主仆二人从宅子里推门而出。 朱方手里举着一柄黄油纸伞,面上神情十分严肃。 莫雨说得口干舌燥,回头见少夫人眼神直勾勾的,便噤了声,也循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 李佑似乎很痛苦,眉心高蹙,走出大门时,身子差点儿没站稳。 还是朱方扶了他一把,他才神情冷峻的站住了身子。 朱方面色焦急的问了几句,李佑摆摆手,俊脸一阵惨白,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和虚弱。 没过多久,主仆二人便往外走。 风雨里,主仆的对话声从雨中隐隐传来。 “爷……莫要太生气,江姑娘也并未故意为之,属下倒是觉得她这样做,替爷试探了傅姑娘的品性也是为爷好……” 李佑冷呵一声,语气晦暗不明,“呵,她那是自甘堕落。” 朱方硬着头皮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爷便饶了江姑娘这一回吧,她身体弱,若跪出什么病来,心疼的还是爷您自己。” 李佑冷冷瞪他一眼,没说话,拂袖离开了春风巷。 “一日夫妻百日恩。”傅嘉鱼讽刺一笑,“好个一日夫妻百日恩。” 在那噩梦里,她嫁给他两年,他不爱她,不护她,不宠她,任由她被宋氏折磨却只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李家祠堂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每次一跪,便是一整夜。 她多希望能看到他来看自己一眼,看一眼她这个世子夫人,在国公府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可他呢? 傅嘉鱼淡嘲,只怕他那时还在江畔月的床上,与她耳鬓厮磨罢。 现在想起这些,她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只觉得自己愚蠢,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又怎么会对江畔月抱有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眸色微冷,撩起裙摆,“走,下车。”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莫雨立刻将伞打开,将两个姑娘护在伞下,“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 “一会儿,你听我命令。” “好。” 乌黑的夜色,没有一点儿光亮,雨声很大,下个不停。 他们三人就像三条影子一般,融在黑暗里。 傅嘉鱼走到李宅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敲门。 …… 玉人原本失魂落魄的跪在蒲团上,突然竖起耳朵,听到门外几声叩门响。 只是夜雨下得太大,听不真切。 她急急忙忙从正厅里跑出来,又听了一遍,确定是有人在敲门。 她心中一喜,想是世子心疼姑娘,这才一会儿,便让朱方过来让姑娘起身的罢! “姑娘,肯定是世子派朱方过来了,奴婢这就去开门!” 江畔月昏昏沉沉的跪在大厅里,听到这话,唇边扯开一抹满足的笑,“好……你去罢。” 玉人兴高采烈的“哎”了一声。 冒雨跑到门口,刚将大门打开,便对上傅嘉鱼那张精致无双的笑脸。 “玉人姑娘。”傅嘉鱼微微一笑,“别来无恙啊。” 玉人吓得心脏骤停,脸色瞬间变了,生生倒退两步,“你……你怎么……” 话未说完,莫雨一个手刀下去,她已晕倒在地。 傅嘉鱼低眸看她一眼,并不怜香惜玉,关上大门,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疏星恨恨的在玉人腿上踢了两脚,扬着下巴,跟上自家姑娘。 到了正厅,傅嘉鱼一眼便看见江畔月纤细孱弱的身影,她乖巧的跪在蒲团上,整个人好似要被风吹散了一般羸弱。 她满怀期待的问,“玉人,是世子的人来了么?” “江姑娘。”傅嘉鱼打断她的话,唇角含笑,“我们又见面了。” 江畔月猛地转过身来,脸色登时一片惨白,“傅姑娘……” 傅嘉鱼上下审慎的打量她几眼,见她虽然狼狈,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的伤口也重新做了包扎。 想必李佑对她宠溺至极,在看清她真面目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体贴入微,可见对她是真爱无疑。 她不想跟她废话,踱着步子走到她跟前,伸出一只玉嫩的小手,抬起她尖细的下巴。 江畔月满眼惶恐,是做了亏心事后的那种心虚和害怕。 傅嘉鱼满意的看着她脸上神色千变万化,笑道,“傅姑娘,你不用紧张,你虽然陷我于不义之地,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一次。我今夜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什……什么东西?” “麒麟子。” 江畔月瞳孔微缩,“你怎么知道我有麒麟子?我不可能给你!” 莫雨眼角一动,同样带着疑问,麒麟子乃是不世出的圣物,当年为皇后所有,如今下落不明,少夫人怎么找到江姑娘身上了? 傅嘉鱼轻笑,手指用了几分力,将江氏的下巴钳住,“我知道你有,今夜我便要取,你现在便去拿来,否则——” 她递给疏星一个眼神,疏星便飞快跑出去将玉人拉扯进来,叉腰道,“这丫头命就没了!” 江畔月身子一颤,倔强又可怜的缩在地上,嘴唇颤抖,“这药我不可能给你。” 傅嘉鱼很有耐心,翘起嘴角,“那就要看你,在不在意你这丫头的性命。” 说罢,对莫雨吩咐道,“莫雨,你来教教江姑娘,是人命重要,还是麒麟子重要。” 莫雨眸光一冷,唇边笑意不减,“少夫人你且安心坐着,让我来处理就行。” 若是旁的事,他也许还会顾念江畔月与殿下的情义,对她手下留情,但既然是能救殿下命的麒麟子,那他也便没了顾忌,先将药拿到手再说! 第175章 《春意图》 莫雨在太子手下专司刑讯,手段狠辣,往日里装得五大三粗,人畜无害,真要动起手来,一个江畔月都不够他弄的,李晚烟就是个例子。 江畔月很害怕,颤巍巍的抬起眼帘,望向居高临下站在她跟前的男人,呆滞了一会儿,她惊慌无助的落了泪,眼前一片模糊,可那男子的眉眼和鼻梁,却总给她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你……”她怯懦的凝了凝眉心,睁大眼眸,想仔细打量,“你是谁?我是不是认识你?” 娇滴滴的嗓音,格外惹人怜爱。 莫雨嘲讽的嗤笑一声,却并不给她机会,“小人怎么会识得江姑娘。” 他失望的盯着跌在地上的江畔月。 好好一个江姑娘,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呢…… 亏他当初最看好的便是她能嫁入东宫,为殿下生儿育女。 她一向知书达理,又温婉得体,德性双馨,熟读四书五经,在江太傅的教养下,全然是按照未来皇后的模子教导的。 若她成了他们的女主子,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太子妃,最温柔善良的皇后。 可定国寺一事,真是叫他大开了眼界。 他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艰难痛苦,可不管怎么样,人之本性却不能改变,少夫人什么也没做,她却那样刻意陷害,故意做戏,简直和当初那个纯善可亲的江姑娘是两个人! 她好歹也是殿下的未婚妻,现今却与李佑厮混在一起……全然不顾江家百年声誉,变成了这样一个颇有心计,手段狠毒之人。 他是真的对江氏很失望…… 想起自己曾经对她的期望,心底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难受。 “江姑娘,对不住了。” “不要……不要过来……”江畔月只觉手腕儿被一只冰凉的大手紧紧攥住,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可她身体还有伤,又受了风寒,浑身无力,根本逃不过男人有力的大手,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她惊恐的瞪大眼睛,痛呼还未从嘴角溢出,便被男人用帕子塞住了嘴巴。 莫雨半蹲在她跟前,手指微微用力,便在她嫩白的手腕上捏出一圈儿红色痕迹。 他深知女子最害怕什么,又怕做得太过,吓坏了少夫人和疏星,便刻意留了些余地。 好在,傅嘉鱼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边,而是转身带着疏星一道进了江畔月的卧室寝房,她并不闲着,点了盏灯,四处翻找。 她知道,江畔月在春风巷李宅住了起码四年之久,随身贵重物品定然藏在李宅内。 “咦?这是什么书?” 疏星连江畔月的床铺都没放过,从那枕下翻出一本《春意图》来。 她识字不多,满头问号的指了指书封上三个大字,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书册,献宝似的递给傅嘉鱼,“姑娘,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线索?” 傅嘉鱼沉吟一声,打开书页,不看还好,一看,身子便猛地定在原地。 疏星见自家姑娘脸色不对,忙伸长脖子。 傅嘉鱼啪的一声将书册合上,脸颊诡异的泛起红色,结结巴巴道,“疏星,你……你别看!” 疏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为什么呀,姑娘。” 傅嘉鱼想起那图中交、合的男女,动作浮浪,栩栩如生,某些细节之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敢多看,只囫囵看了一眼,便吓得关上了,深吸一口气道,“这……这不是你能看的东西,我……我也不看。” 说完,将画册扔到一旁,脸颊仍旧有些发烫。 只是脑子里总有个飘飘荡荡的影子,让她心跳很快。 她气鼓鼓的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努力将那画上的男女身影从脑海里甩出去。 “事不宜迟,疏星,我们快些找。” “好嘞,奴婢找东西是最在行的,姑娘你放心,奴婢定能找到那麒麟子,不过,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麒麟子在江姑娘这里的?” “自然是神仙托梦,告知我的。” 疏星直接当真,“啊?定国寺的神仙真有这么神奇吗?” 傅嘉鱼荡开嘴角,丢开手里的枕头,一想到这是李佑与江畔月一同枕过的,说不定上头还有他们亲吻流下的口水,便嫌弃的扔开。 “少夫人,得了!” 她心窝一跳,便见莫雨亮着双眼从旁边正厅过来,手里捧着个紫檀木雕花锦盒,一脸激动,“江姑娘供出来的,我打开看了一下,看起来像是麒麟子!” 傅嘉鱼高高兴兴的弯起眼睛,接过那盒子,直接打开,只见一枚乌金色药丸被保护在白色的蜡丸里,好似还散发着隐隐金光,一看就不是俗物! “拿回去让宋神医看看就知道了,既然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便走吧。” 莫雨嘴角微翘,漫不经心道,“好。” 疏星满眼好奇,“莫雨,你用的什么法子,这么管用?” “回去告诉你。” “那我去看看?” “别去,小心吓着你了。” 疏星与莫雨两个窸窸窣窣的在身后议论,少男少女打打闹闹的,气氛和洽。 走到门口,傅嘉鱼下意识往正厅看去。 江畔月身子倒在冰凉的地上,玉人仍旧昏迷着,她身上并没有血迹,只是双眼含泪,脸色苍白,绝望中又带着一抹怨毒的恨意。 傅嘉鱼心底一晒,她有什么好恨的? 她分明才是那个占尽了好处的人,若她没有自导自演那场好戏,她也不会用这个先礼后兵的法子来取麒麟子。 她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紫檀木锦盒,对江畔月道,“江姑娘,今日这场救命之恩,我记你一笔,若来日你我再遇,我会让你一次。” 江畔月泪眼朦胧,五指分开,殷红的血珠从那指甲缝里冒出。 她疼得脸色发白,撑着身子坐起来,摇摇欲坠的靠在椅子上。 她吃痛的吸着气,佝偻起身子,疼痛让她无法集中思绪。 不过,似是想到什么,她缓缓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气喘吁吁的望着站在门口的傅嘉鱼,嘴角露出一个讽刺又意味深长的笑,“好啊。” 第176章 确认麒麟子! 傅嘉鱼呼吸窒了一下,一种莫名的不适感转瞬即逝,快得她自己都没发现,只是脑子里有瞬间的茫然。 她回过神,抬脚就走,这宅子里四处都是李佑的味道,她根本不想在这个宅子里多停留一分一毫。 从李宅出来,一行人上了马车。 傅嘉鱼将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嘴角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住。 不远处,她曾经寄居了十一年的卫国公府内灯火辉煌。 她压下心中那仅剩的一丝苦涩,目光深远,淡淡一瞥,随后面无表情的放下车帘,对莫雨柔声道,“走吧。” 莫雨收到命令,一甩缰绳,“驾——” …… 傅嘉鱼得了麒麟子,甚至都没有时间先回一趟徐家小院告诉徐公子这个好消息。 她生怕这只是一场空欢喜,连夜将麒麟子先送到了宋神医家。 宋神医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房门,看见门口站着三个被雨水淋湿的落汤鸡,无奈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定要淋着雨来?傅娘子身子好些了没?看这模样,今夜还得再抓几副药回去喝一喝才是,对了,这药丸子,是调理身子的,小娘子放在身边,没事时只当做零嘴儿吃上一丸。” 傅嘉鱼哪里顾得不了淋不淋雨,双眼星子一般璀璨明亮,将护在袖子里的锦盒递出去,“宋神医,你看看,麒麟子。” 宋神医大惊,差点儿没站住,“什……什么?” 傅嘉鱼红着眼眶笑道,“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麒麟子,还得劳烦宋神医帮我们鉴定鉴定。” 宋神医神情瞬间肃穆,半点儿不敢马虎,立刻将几人引入屋中,点了盏油灯,小心翼翼的将那紫檀木锦盒打开。 他仔细端详了半晌,又不停的放在鼻端浅嗅,时不时还翻开了几本破旧的医书,看得身侧几人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傅嘉鱼忍不住开口询问时,宋神医突然高兴的抚掌大笑起来,“好!好啊!是麒麟子!真的是麒麟子!我们寻了这么多年的麒麟子终于找到了!傅娘子,知不知道!你居功至伟啊!” 莫雨眼睛也瞬间亮了亮,少夫人的确是居功至伟! 她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殿下早日解毒,徐家旧部的每一位战士,徐氏的每个族人,都在等着这一日! 疏星更是十分高兴,有了麒麟子,姑爷就不用早死了,就能一辈子陪着姑娘白头到老了,这可是天大的大好事儿啊,她都快开心疯了! 几人满脸喜色的望着她,倒让傅嘉鱼有些不自在。 她羞涩的抿了抿唇,不过是救人性命,哪里就居功至伟了? 更何况,那人还是她爱着的夫君,本就是她承诺他的,也是她应该做的。 “宋神医当真确认了是麒麟子对么?” “我确认是麒麟子无疑!” 屋中几人,登时欣喜若狂。 宋神医将那盒子宝贝的关上,爱怜的瞧着灯下美人,真心实意的哽咽道,“傅娘子真是殿……咱们徐公子的福星啊,老夫在此向娘子一拜,感谢娘子对徐公子的救命之恩。” 莫雨亦感慨的弯下腰来,“莫雨也一样!” 傅嘉鱼心里一慌,忙将二人扶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夫君与我夫妻一场,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宋神医看着面前小丫头认真的模样,叹口气,笑道,“倒是老夫格局小了,哈哈哈。明日,老夫便开始着手制作徐公子的解药,这些年,老夫每日都在研究,心里已有数,其他辅佐的药材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将这麒麟子做药引子,提炼出一味解药来。” 傅嘉鱼紧张道,“大概要多长时间呢。” 宋神医笑道,“老夫算了算,大约半月。” 傅嘉鱼诧异,“这么久么。” 还以为能在徐公子春闱前为他解毒,如今瞧这情况,怕是来不及了。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解毒,什么时候都行。 宋神医点了点头,“嗯,徐公子中毒多年,体内毒素顽固,此事老夫原本也只有八成把握,因而需得十分谨慎,否则给徐公子解毒一事怕是会功亏一篑。老夫务必要做到十成,才敢让徐公子吃这解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傅嘉鱼自然也不敢大意,恭谨道,“好,一切都听宋神医的。” 宋神医客气了一番,也没心思睡觉了,拿着盒子便往药庐走去。 傅嘉鱼盯着宋神医苍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没想到,一个民间大夫,对她家夫君的病情竟然这般上心,真是仁心圣手啊。 徐公子身无长物,又家道中落,还能让宋神医对他这般好,可见徐公子德行深重,受人喜欢。 她抿唇,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浅笑,做完这一切,才感觉浑身发冷,身子抖了抖。 疏星絮叨道,“都说了让姑娘不要着急了,再生病怎么办。” 说着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傅嘉鱼半点儿也不觉得难受,反过来笑着安慰小丫头,“好了好了,你也淋了雨,便不要再像个奶妈子似的说我了。我们走吧,回去洗热水澡,换衣服,吃点儿热乎的。” 疏星耸了耸发红的鼻尖,重重点头,“嗯嗯!” 一回徐家小院,傅嘉鱼和疏星两个便被月落杀人的目光凌迟了个遍,她可怜巴巴的努了努唇,还没哄好月落姐姐,又被徐公子那黝黑深邃的眸子盯得浑身发毛。 “夫君,你这时候才回来么?”傅嘉鱼拥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床边,转过头,见男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脸色不太好看的从门口进来,心虚的扬起笑脸,“今日温书,是不是很累?” 男人不言不语,只那双黑沉的桃花眸,散发着几分深不可测的寒意。 月落将姜汤什么的都准备好了,见姑爷脱下蓑衣进了屋,又没好气瞪自家姑娘一眼,道,“姑娘,姜汤莫要忘了喝,你本就受了风寒,那碗药一会儿也要记得喝了才是,既然姑爷回来了,那奴婢先出去烧热水,姑娘一会儿记得叫我。” 第177章 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傅嘉鱼乖巧的点点头,“好,月落姐姐,你先去吧。” 说完,男人已经到了她床边,他身上带着雾蒙蒙的雨气,泛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只专注的凝了她一会儿,见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也并未靠过来,想是担心自己身上的冷气让她不舒服,又起身去屏风后换身干净暖和的长袍。 傅嘉鱼心里高兴,隔着屏风道,“夫君,你冒着雨去哪儿了?” 男人声音淡淡,声线却十分好听,“回来不见你,便想着出去找找。” 也不知是否心情太过愉悦,听着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傅嘉鱼只感觉耳朵都要酥了,“啊……我想着应该能在你之前回来,所以才没跟月落姐姐打招呼,让夫君困扰了吗,下次一定不会了。” 男人似乎笑了一声,“没事,昭昭平安无事,为夫便心安。” 傅嘉鱼望着放在桌上的一束鲜花和一个装着银子的小木盒子,鲜花是今日现采的,花瓣上还凝着雨水,木盒子里装的是黄将军家发给徐公子这个月的俸禄。 他承诺过,日后所有俸禄都会上交给她,从未食言,可见将她一直放在心上。 鲜花旁放着一叠造型古朴的芙蓉饼和几个特别可爱的糍团子。 她呆怔的看了一会儿,眉眼缓缓弯起。 见男人从屏风后转过来,她抱着披风,兴奋的扑进男人怀里,“夫君,你猜我今日去做了什么?” 燕珩失笑,她做了什么又岂能瞒得住他,刚回来时,莫雨已经同他道过喜了。 只是,看着小姑娘这样高兴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内心滚烫了一下,抬手抚摸着小丫头柔软的乌发,柔声问,“昭昭做什么了?” 傅嘉鱼仰头,双眸雪亮,“麒麟子!我找到麒麟子了!现在麒麟子已经在宋神医手里,不出半个月,夫君身上的毒便能完全解了,到那时,夫君的身子就能慢慢好起来,日后不再难受,不再咳嗽,也不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燕珩低眸,望着女子眼底翻滚的热忱,心脏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早已忘了没中毒时的生活是怎样的。 他仿佛已经习惯了咳嗽、吐血和睡不着,最严重时,胸口疼得像被利刃刺穿一般,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自己。 好在,那些最痛苦的时日他都熬过来了。 从墨城逃出来后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快活的。 即便从宋神医口中知道自己也许会命不久矣,他也一直没将死亡当回事儿,平淡的接受了死神即将降临的事实。 直到,他遇见这条小鱼,她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她要救他,要他活下去。 他内心触动,久不起波澜的心湖为她泛起涟漪,不求长生的人,也开始渴望能再多活几年。 一开始他也彷徨过,也曾无力和绝望。 是以今夜,他听见小姑娘告诉他,她为他找到了麒麟子,他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时,也忍不住眼眶泛起了一抹猩红,“昭昭……” 他嗓音沙哑,用力将怀中女子抱住,下巴抵住她的发顶,“谢谢你。” 傅嘉鱼心窝里一软,伸手环住他的腰,软糯的在他怀里蹭了蹭,“这有什么啊,我是你的妻子,说什么谢不谢的,等你真的好了,再来谢我不迟。” 燕珩勾唇,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嘴角,“好,到时,为夫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昭昭。” 傅嘉鱼脸颊俏红,好奇的问,“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是什么?” 燕珩神情柔软,既然麒麟子已经找到,那他便能再无后顾之忧的为徐氏复仇,至于东宫之位,是他的就是他的,一个燕翎还成不了气候。 等他重回东宫,执掌大权,他便要让她做自己的太子妃,将来,做大炎最尊贵的皇后。 “到时候,昭昭便能知道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是什么,现在还是个秘密。” 傅嘉鱼也不傻,明白他作为太子伴读,既然能活下去,将来若废太子平反昭雪,他便是太子身边的大功臣,不说首辅权臣,一品二品的官儿还是能捞一捞的。 她莞尔一笑,“好好好,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混个诰命夫人当一当呢。” 燕珩嘴角含笑,并不点破,又担心她受凉,摇了摇床边的铃铛。 月落敲门进来,见屋中夫妻和睦,昨日那点儿嫌隙早没有了,笑道,“姑娘,热水烧好了,还是赶紧沐浴吧,别又受了风寒。” 傅嘉鱼高兴得脑子都是昏的,鼻尖红彤彤的,吸了吸鼻子,也怕风寒加重,忙跟着月落一道进了净房。 莫雨见人走了,才悄声进来,向坐在屋里的人禀了今日春娘子的事儿,“殿下,属下有罪。” 燕珩淡道,“起来吧。” 莫雨起身,又往净房方向看一眼,小心翼翼道,“殿下,安缄默今日已经回了东京,看来,我们也是时候该行动了。” 燕珩眉目清冷,有了麒麟子后,神情越发坚定从容。 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徐氏总有翻身再起之日,麒麟子被寻到,不光是他,整个徐氏旧部也会真正安定下来,一起谋划大事。 “嗯,等春闱过后,将此事闹一闹,打安氏一个措手不及。” 莫雨得意的勾唇,“是!殿下,霜晨月的事儿,属下要不要再逼一逼苏梦池?” 燕珩道,“再等等。” 莫雨轻哼,“那苏梦池真是油盐不进,也怪能忍的,还是专心致志的修他的归一楼,每日都要亲自去楼里转一转。属下瞧着,他似乎并不太在意霜晨月的生死,属下担心的是,会不会大将军已经遭遇了不测,苏梦池才一直不肯吐露关押大将军的地方。” 燕珩嗤笑一声,讽刺道,“不会,不会有人比苏梦池更在乎霜晨月,舅舅也一定还活着,那人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舅舅。更何况,很快,大炎就离不开舅舅了。” 莫雨眼里也跟着冷了冷,嘲道,“也是,苏家那位大小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现在到处在寻媒人,殿下放心,张娘子是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官媒,趁此机会,近日会多去苏府打探打探。” 燕珩想起春闱后要带小姑娘见“废太子”一事,又问,“对了,兄长现在人到哪儿了?” 第178章 野得很 莫雨道,“莫风跟着一道来了,二人已经过了黑水关。大公子原是要早点儿来的,只是小眠儿淘气,非要跟着一起来,趁下人不备,自己一个人从家里偷偷溜出去了,那丫头将莫风和大公子都吓了个半死。大公子气得差点儿上吊,遣了不少下人出去找才将小眠儿找回来,现在关家里,才放心出来。” 燕珩神色温柔了许多,零星一点烛光,昏黄的光晕下,男人丑陋的面孔多了几分松弛,“她可能是想我了。” 莫雨笑呵呵道,“谁说不是呢?那小丫头自小跟着殿下长大,自是离不开,天天吵着闹着要来找殿下。” 燕珩淡笑一声,“兄长前来之事,你让张娘子仔细安排。” 莫雨勾唇,“殿下放心,张娘子办事,属下都自愧不如。”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听净房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莫雨立刻噤声,干脆利落的转身出了房门。 燕珩抬起眸子,看向从门口出来的女子,她偏过头,不知与月落二人嘀嘀咕咕些什么,脸颊丰腴,肌肤瓷白如玉。 又加之刚刚沐浴完,浑身冒着一层水汽,肌肤泛起淡淡的红晕,诱人得紧。 她转过身来,长发及腰,身形玲珑有致,笑盈盈的将月落送了出去。 燕珩幽深的眸光落在她灿烂的双眼里,大手搁在桌上,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桌面,小姑娘肌肤好得几乎没有什么毛孔,就这么带着一身馥郁的香气坐到他身边。 他只感觉身下蓦然如火,心底热了热,又带着无法言说的喜悦。 “昭昭这么快便洗好了?” “这还快吗?”傅嘉鱼感觉有些饿,拿起盘子里的芙蓉饼含在嘴里小口小口的吃着,见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不自在的红了红脸,粉嫩指尖拿了一块糕饼给他,“夫君,你饿不饿?” 燕珩喉结飞快滚了滚,幽暗深沉的盯着她的眼,很想告诉她,他真的很饿。 从与她成婚开始,就没有一日不饿,越与她亲近,那种得不到满足的饿,越让他难以克制。 他意味深长的伸出大手,握住她纤柔的手腕儿,温凉的指腹摩挲了几下她的肌肤,宠溺的叫她,“昭昭。” 傅嘉鱼怔怔的看着他,总感觉徐公子灼灼的桃花眼里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热气,让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她也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很快便琢磨出他眼里的意思来。 她咬了咬唇,本就病态的容颜,瞬间一阵潮红。 也不知怎么的,春意图上的画面就这么好死不死的浮现在脑海里。 她尴尬的坐了一会儿,将嘴里剩下的糕点悉数咽了下去,然后紧张又害羞的朝男人看了看。 见他没什么反应,干脆反客为主的坐到他大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心里想着,徐公子好像不太会圆房,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来教教他? 虽然她亦是一知半解,不过有了那图画里的画面,她好歹知道……圆房是不能只亲吻的…… “夫君,那个……天也黑了,我们安置吧。” 燕珩眸光更深了,大手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喉结飞快滚了滚。 他在很认真的思考,今晚到底要不要直接吃了她。 虽然麒麟子已经找到了,但他体内的毒素到底还未真正解开,这毒残留在他体内七年之久,安氏心肠狠辣,就算宋神医有起死回生之术,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能让他恢复昔年的康健。 既如此……还须再等等。 他克制的将小姑娘从身下抱下来,呼吸有些重,声音沙哑得要命,“昭昭,你腰上有伤……莫要冲动。” 傅嘉鱼莫名奇妙的看着他锋锐的喉结,分明能感觉他也有那种心思,复又抱上去,红着脸笑道,“没事儿的夫君,我不疼。” 小姑娘难得主动,倒让燕珩不知所措。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索性将人抱上了床。 屋中灯盏灭尽,夜色浓稠,窗外雨声泠泠。 厚厚的床帏里,气氛火热,两道身影交织纠缠,缠绵悱恻。 只是这一次的小姑娘却野得很…… 他身体僵了僵……怔愣的环住她的腰肢,止住她的动作,深深看她一眼。 床帐中,光线昏暗。 夫妻二人除了粗重的喘息声,神色皆看不太清楚。 傅嘉鱼面红耳赤的躺在锦衾里,手指蜷缩着,指尖轻轻落在他精瘦的腰上。 这种事儿,即便她再主动,也只是个姑娘家,到了这种地步,她也只能红着脸等他来做。 可乖乖等了半晌,他还是没有像画里那般…… “夫君……” 她脸上热得厉害,想着,要不要干脆与他直说,可这涉及男子尊严,终归是不好由她来提及。 “要不然,还是安置罢……” 她轻咳一声,舔了舔干燥的唇舌,从他身下逃出来,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闷声道,“我好困,先睡了,你……你也早些休息。” 说完,紧紧闭上眼,想着还是早些睡觉,等空闲下来,找宋大娘问问。 更何况,夫君马上就要科考了,她可不能在这时分了他的心。 燕珩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仰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着,身体里那股子滚烫的热意根本无法消散。 小姑娘倒是睡得快,歪着个小脑袋半埋在枕头里,脸颊肉乎乎的,白皙里泛着浅浅的红晕,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睡觉一贯不安分,没过多久,双手双脚便往他身上缠了上来,让那种燥热变得更加磨人。 他忍耐了一会儿,未果,只得起身,去净房冲了个冷水澡,冷静了许久才回房。 …… 眨眼间,便到了春闱这日。 这些日子,傅嘉鱼一心扎在这春闱上头,旁的事根本无暇关心。 当然,她亦是在给李佑最后一次机会。 这次之后,李佑与宋氏若再厚颜无耻,便莫怪她无情了。 春闱是朝廷取士之大事,莫说徐家,便是早已焦头烂额的卫国公府都没心思再管李晚烟的事,被顾家退婚后,宋氏气急败坏的将她扔进后院里,仍由她自生自灭,找几个婆子丫鬟看着她,不让她自杀也就罢了。 只让李佑专心温书,做好科举准备。 第179章 春闱 他是此次桂榜三甲的大热门,人还没进考场,就有无数学子前去拜访他,膜拜他,瞻仰他的风采。 傅嘉鱼往往听了这些便想笑。 疏星问她,“姑娘不觉得世子其实也很优秀么?” 若是从前的傅嘉鱼,自然也如全东京的少女一般眼里带着星星的去仰望他,觉得他是东京朝中未来的一颗启明星。 可现在,她只觉得他不堪,恶心。 他的这些光环,不过是话本作者赋予他的,他自己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甚至当真希望徐公子能在这次的科考中狠狠压李佑一头,让李佑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日一大早,傅嘉鱼便让人将考试要用的东西准备得十分妥当,又担心疏漏,自己翻开提箱一样一样的检查,紧张得好似自己要去参加考试一般。 燕珩无奈的看着小姑娘忙前忙后的身影,眉目隐着笑意,“昭昭,我看已经差不多了。” 傅嘉鱼摸了摸下巴,视线扫过笔墨等物,郑重的将提箱合上,眼含期待,“要是女子也能参加科举就好了,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争取考个状元回来。” 燕珩将人搂在怀里,抚了抚她俏白的额头,嘴角勾起,“那昭昭便期待着,说不定,有一日女子真能走科举之路。” 傅嘉鱼仰起头,胸口瞬间热血沸腾起来,“当真么?” 燕珩目光悠远,摸摸她的发顶,笑道,“嗯,出发吧。” 傅嘉鱼跟他上了马车还在想这件事,徐公子是废太子的人,应当也知当年徐皇后为女子表率一事。 当年,徐皇后身为女子,却一马当先,思想跳脱,不肯输给男子,在与当今天子成婚时,便与天子约法三章。 一是要天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不许天子纳二色。 二是要天子广开言路,废除士庶之别。 三便是在大炎境内,开办女子书塾,让每一个女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皆有书可读。 当初结盟时,天子答应得好好的,后来大炎立国,天子登上至极之位,便将昔日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是可惜可叹…… 说起来,男子的誓言就这般不可信么? 李佑在佛祖面前发誓要归还她谢氏财物,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公子答应她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永不负她,能信吗? 她抬起眸子,乌黑卷翘的长睫一瞬不瞬的往对面男人脸上看去,想从他脸上盯出个答案来,然而这种事儿,哪是看面相便能看出来的? 她只看见徐公子那张老实带疤的脸,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这几日天气也不见好,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风吹来还是有些冷意。 他身子不好,穿得比旁人要多,墨色斗篷衬得他病白的脸颊越发清瘦,然而他眉眼清冷,神情淡定如常,好似根本没将春闱放在眼里。 李晚烟在定国寺前的奚落恍如昨日,本心里,她自然也希望自家夫君考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尤其要压住李佑。 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给徐公子压力。 于是笑笑,什么也没说,只宽慰鼓励了几句,让他平常心。 燕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勾起唇角,直愣愣的盯着她,眼里多了些玩味儿。 傅嘉鱼脸颊微热,别开脸,轻轻打起车帘一角。 马车到贡院时,贡院门口已经站满了五湖四海前来赶考的士子,场面十分热闹。 大炎立国不久,正是广纳贤才之际,因而将前朝三年一期的春闱改成了一年一次。 前些年,天子为了清算徐氏一党,耗费了不少人力。 徐氏一族在大炎根深蒂固,被拔除势力后,犹如将大炎的人才库掏空,整个前朝为此空虚了好几年,除了一个苏大人和安氏,朝中几乎无人可用。 是以,天子十分看重科举。 此次专门命安王巡考,朝中大儒文渊阁大学士领御史中丞赵时谦做主考官,又特意让皇宫禁卫军玄鹰卫来负责此次科举的护卫。 傅嘉鱼一下车,举目一瞧,便看见贡院门口整齐划一的站着两排禁卫军,一个个冷面无情,腰悬长剑,神情肃穆,气势森严。 若有那心性差的举子,只怕吓都快被吓死了,许多人都站在外围,根本不敢靠近。 门口停着各色华盖马车,普通人则骑着驴前来,达官贵人也罢,贫穷士子也好,一个个都十分紧张。 不少学子手里还捧着书,趁时间还早,有空便多背几句,四处都是朗朗的读书声,将本就紧张的考试氛围烘托得更加焦灼。 傅嘉鱼心口提了提,虽不是她参加考试,这瞧着这阵仗,不知为何也紧张了起来。 “姑娘,你看,那是承恩侯府的马车。”人影憧憧里,疏星举着伞,指了指不远处一辆极为低调的马车,“二公子这时候还有心情来考试呢?难怪用上了这辆马车,这可是往日里府上婆子出门买菜用的。” 傅嘉鱼顺着疏星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傅双笙皱着眉头脸色不好的从马车里下来,也不与旁人说话,带着书童走到廊下避雨去了。 四周有人看见了他,自然要对他家最近发生的事儿说道一二。 有人登时调侃起他妹妹与卫国公府庶子在定国寺的风流韵事,还讽刺的笑说,“李家不肯娶,我周家倒是愿意纳令妹为妾,不知傅公子意下如何啊!” “我妹妹不可能做妾!” “不肯做妾,那也要有人肯娶啊!哈哈哈哈!你看你妹妹配吗!” 傅双笙自小宠爱傅双雁,听到这羞辱的话,气得与那周姓纨绔动起拳脚来。 可他那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斗得过一个纨绔子弟? 没两下就被人揍得倒在地上,浑身被雨水淋湿,十分狼狈。 书童哭着跑过去扶他,他用力推开书童,嘴角渗着鲜血,黑色的瞳孔透着些阴狠,似有若无的往这边看来。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毫不遮掩的仇恨。 傅嘉鱼对上他冷淡怨毒的目光,心中一哂,到底没过去帮忙。 当然,也有些不理解这些人,当初她好吃好喝的供着承恩侯府,他们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对她也不好。 如今她抽身离开,不过只是将属于娘亲的东西要回来而已,他们便一个一个露出这种让人寒心的嘴脸来了。 第180章 宋氏亲自送考 “活该……”疏星啐了一口,心中不忿,“姑娘对傅家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是傅双雁居心不良,想害姑娘的,没想到她一口咬定是姑娘谋害了她,还在傅老夫人面前告姑娘的状!二公子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姑娘啊……都是妹妹,没见那个做哥哥的这么偏心的!” 傅嘉鱼小脸上没有半点儿涟漪,“没事,我与傅家本就没什么关系了,他们现在痛失一个嫡女,只是狗急跳墙,四处攀咬罢了,他们越气,我应该越高兴才对。” “可傅老夫人在外污蔑姑娘的名声,说姑娘心狠毒辣不说,还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陷害傅双雁,不愧是卑贱的商户女。”疏星气得咬牙切齿,憎恨极了傅家人的无耻,“她们才低贱呢!” 傅嘉鱼无所谓的笑了笑,挺直脊梁,站在徐公子身边,并不关心旁人如何,只认真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低眸道,“夫君,你别紧张,进去之后好好考,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个好成绩出来。” 燕珩微微一笑,大手拢住小姑娘冰冷的小手,“昭昭放心,我要让你在李家和傅家面前抬起头来。” 一个科举考试还难不倒他,这次以徐玄凌的身份入仕,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既然李家和傅家如此欺凌他的昭昭,他也不介意好好在科考上,让他们长长教训。 傅嘉鱼面上多了一层羞色,踮起脚尖,凑近在男人耳侧,低声道,“夫君若能考中,我送夫君一个礼物。” 燕珩语气幽幽,颇感兴趣,“哦?” 傅嘉鱼一本正经,脸红如霞,“嗯!” 疏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姑娘与姑爷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她怎么听不懂呢? 为啥姑娘脸还红了? 男人脸上笑意加深,视线里带着一股让人无法直视的热气。 傅嘉鱼羞赧的别开目光,说话间,心情并不轻松。 毕竟话本中此次夺魁之人乃男主李佑,其他人的名次,她也不太记得,书中也未作描述。 只记得李佑殿试表现十分惊艳,天子当场赐他状元及第,着锦衣而还。 卫国公府那日全府上下热闹至极,为了迎接李佑高中回府,宋氏还专门在后宅摆了三桌席面,府上所有下人,都阔气的赏了银子。 她那时已经在满心欢喜的绣着自己的嫁衣,期待着与李佑大婚的一天。 高中状元后,李佑冠绝东京,名声大振,无数人想上门提亲,他却力排众议娶了她这个商户女,让她内心十分感动,曾无数次午夜梦回,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 只可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他的人生大喜,却不是她的。 她顶着大红盖头,孤身一人独坐到天明,死后才知,那日夜里,江畔月身子不舒服,连夜让玉人前来夜叩国公府大门,将本该属于她的新郎叫走了。 那时她身边早没了月落姐姐帮衬,疏星还不能顶事,身边除了这个丫头都是李家人。 没人真正疼她爱她,所有人看小丑一般对她,见她新婚夜不得宠,便时时对她这个所谓的士子夫人冷笑和嘲讽起来。 她又是宋氏养在濯缨阁里槛花笼鹤,事事由她摆弄,夫君不回府,她也只能默默哭泣,别无他法。 再后来,李佑的官途越来越好,官也越做越大。 她这个后宅里的世子夫人……很快,便无声殒落了。 门口等候的士子越来越多。 没过多久,卫国公府的马车也过来了。 骏马长嘶一声,众人便起了哄闹。 “快看!李世子来了!他可是今年新科的大热门呐!三甲非他莫属!” “我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与李世子同科!这前三甲怕是无望了!” “这有什么,李世子文采冠绝,他若中了一甲,我也不会奇怪,只会更佩服,当初我有幸在诗会上与他见过一面,他那长相……啧啧……俊美非凡……说不定还能被陛下赐个探花郎呢!” “他家中现在不是正乱成一锅粥么,会不会影响这次春闱?” “拜托,他可是李佑,沉稳持重,绝不会受人影响的。” 耳边的议论声沸反盈天,皆是李佑在士子中的人气和威望,还有对那辆豪华马车的惊叹。 傅嘉鱼无声嗤笑,回过神来,微微转头,面无表情的向那边看去。 那是有一年,宋氏生辰,明里暗里向她讨要礼物。 她为了讨好宋氏,专门让吴伯伯雇佣苏杭的能工巧匠为宋氏打造的一辆专用马车,上面装饰琳琅,雕刻精细,花纹富贵华丽,里面宽敞无比,陈设如同一个小房间一般。 全东京城勋贵之家,除了李佑的那辆奢侈的香车,没有谁家的马车能比这辆更华贵更耀眼。 是以,所有人都看到了卫国公府的高调,纷纷露出感叹羡慕的眼神。 李佑一袭青绿长袍,与一身赭黄袍的李烨一齐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清秀儒雅的李璟。 三人恭谨的立在马车前,本就是长相出众的华贵公子,一家出了三个出色之人,往那马车前一站,很快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马车里,有婆子专门打起了纹绣繁复的织金锦帘,露出宋氏那张雍容华贵的脸来。 她保养得宜,今日梳了清淡简单的妆,发髻工整,缀着几个看起来低调实则昂贵的饰物,也都是谢家首饰店里出的。 她穿了一条浅紫色八幅马面裙,气质温婉娴雅,多了几分和气,身子微微前倾,笑盈盈的与李佑二人交代些什么。 说了会儿话,似有所感,抬起目光,漫不经心的朝傅嘉鱼这边看来。 傅嘉鱼对上她含笑的眉眼,淡淡的勾起嘴角。 自从与国公府决裂,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外面看见宋氏。 她一贯高高在上,看不上她这样的商户,就连想要谢氏的钱,也拉不下脸来同她诚心诚意的说声对不起。 她还是如以往一样,拿出一个做母亲的高傲姿态,端坐在马车里,扬着下巴,敛起笑容,冷着眸子似乎还在等她去向她认错。 知道内情之人,纷纷看向二人。 都想看卫国公府与傅嘉鱼的好戏。 第181章 宋氏下跪 傅嘉鱼有些想笑,如大家所愿,同徐公子一道,撑伞走到卫国公府的马车前。 天上细雨如丝,车内异香扑鼻。 她一袭烟紫色百褶裙,清清冷冷的立在马车外,本就容貌出众,神情淡漠往那国公府的马车前一站,便如同九天仙子下凡尘一般,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昭昭,你怎么……”李佑皱了皱眉,乌黑的凤眸中掠过一抹羞愧,“定国寺一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若……” 傅嘉鱼面无表情的忽略他,直接对上坐在马车里的妇人。 宋氏脸色有几分难看,抿了抿红唇,仍旧拿出那些年对她时的高傲做派,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傅小娘子不是在外面活得风生水起吗,怎么,终于肯得空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这算是她们第一次正面交锋,却在这人满为患的贡院门口。 宋氏声音不大不小,刻意让四周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做足了可怜姿态,让所有人认为是她这个做小辈的不孝顺。 傅嘉鱼哭笑不得的扬起小脸,脸颊带着和煦的浅笑,“确实是老婆子了,李夫人,许久不见,您气色怎么差了许多。” 她语气很恭敬,却令宋氏眼神微冷,“你说什么?” 傅嘉鱼微微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脸上敷了这么厚的粉,只可惜还是掩不住脸上的疲态,是不是近来府上不太平,让李夫人太操心了?” 她三言两语,戳得宋氏心口极痛,若非光天化日的场合,她只怕就要当场发作了。 宋氏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傅嘉鱼那张带笑的精致小脸,努力挤出个端庄的笑,“昭昭怕是说错了吧,为娘的哪有什么操心事,倒是你,从国公府出去之后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瞧瞧,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都瘦了。” 一句为娘的,让傅嘉鱼心里不适,她抬起长睫,淡嘲道,“李夫人是谁的娘?不管是李晚烟还是李晚宁的娘,总归不是我的娘,我姓傅,不姓李不是么?” 宋氏一噎,“你——” 傅嘉鱼直接道,“所以啊,还请李夫人认清楚,我是傅嘉鱼,不是李嘉鱼,我傅嘉鱼的财物不是李家的财物。傅李两家婚事已退,李世子也在佛祖面前发过誓,若春闱后,卫国公府还不肯还我谢家的财物,老天再上,是会降下重罚的。” 此处人远比当初在定国寺前还要多,不光有勋贵王孙,还有一些民间的贫穷士子。 傅嘉鱼这话一出,无疑是将宋氏放在火上炙烤,那些文人的嘴谁能封得住? 今日一事,等春闱后,便会传得满大街皆知。 更何况,李佑是她放在心尖上疼的嫡子,她拿李佑发誓说事,便是在剜宋氏的心。 果然,宋氏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佑儿发什么誓,我怎么不知道。” 傅嘉鱼平静的笑了笑,“李夫人不知道没关系,您只要知道,若国公府不履行承诺,世子的一生,将会从春闱落榜开始——” 宋氏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眯了眯眼睛,“你闭嘴!” 她最厌恶别人拿佑儿的前程来威胁她,可偏偏眼前这个小姑娘,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狗了! 她龇牙咧嘴,牙尖嘴利,像一条疯狗,非要前来撕咬她才罢休! 她气得脸色发白,“傅嘉鱼,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这么多年母女情分,你不肯认我这个母亲也罢,你既然与国公府决裂了,便要不再贪恋权势,往死里纠缠!我的佑儿,也不可能再娶你为妻,你莫要再痴心妄想!” “我贪恋权势,痴心妄想?” “难道不是?”宋氏冷酷的望她一眼,突然从车里钻出来,走到车帘外的车辕上,在所有人看热闹的目光下,缓缓向她下跪,“傅娘子,我知道你谢家有钱,你任性的同我闹别扭也就算了,我含辛茹苦养你十一年,本就不求什么回报,你嫁人也好,与我决裂也好,如今你妹妹生死未卜,身败名裂,你兄长们都要参加春闱,你最近这些时日,闹也闹够了,不要再让为娘和佑儿难堪,好吗!” 这阵仗…… 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是她逼迫她一个国公夫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些丫鬟婆子们见她们的主母竟然当众向傅嘉鱼下跪,吓得手忙脚乱的去扶人,一窝蜂似的,将场面搅弄得更乱,甚至有人还大声哭了起来。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啊!您是个做长辈的,纵然小辈有错,您也不能如此作贱自己才是!” 说这话的是周嬷嬷,她故意扬着声调,生怕外人听不见,生怕别人不知是傅嘉鱼逼得她们家主母下跪。 宋氏眼里泛着泪花,窝在周嬷嬷怀里,眼眶通红的看向四周,声泪俱下,“大家评评理可好!我与这位傅娘子的关系,想必大家都是清楚的。我养她这么多年,还精心将她当做自己的儿媳来培养。现下,她不知廉耻与旁人成了婚,反倒过来怨恨我这个做母亲的,还口口声声要我还她的钱。天可怜见啊,这么多年,她的那些钱,我都是实打实的用在了她身上。她穿的吃的用的喝的,哪一样,不比公主还要矜贵!我是真的没有余钱了啊!她还嫌我对她不好,闹着要与国公府决裂,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招了这么个小冤家!” 宋氏这场大戏一出,一时间,贡院门前沸反盈天。 学子们书也不看了,皆伸长脖子围拢过来看热闹。 那些前来送人的大妇姑娘们,都听到了宋氏的话。 卫国公府与谢氏的关系一向成谜,先是听李晚烟说,后又听傅嘉鱼说,如今又听宋氏亲口说出这些话来,所有人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可即便是傅小娘子不孝,宋氏作为卫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做出给人下跪的举动来啊! 旁人看热闹也就算了,那些本就是主母的夫人们瞧了,内心对宋氏多了几分轻蔑和嘲讽。 第182章 我不怕折寿 李佑俊脸惨白,冷眉紧皱,大手去扶宋氏,只觉得母亲当众做出这种举动,丢人至极。 “母亲!” “佑儿,你别管我!今日我就让大家看看,她傅嘉鱼是怎么对我的!” 有人想跪,一堆人在扶,那双膝盖,演了半晌恁是还没跪下去。 傅嘉鱼嘴角缓缓扬起,讥诮又冷漠。 真没想到,直到此刻,宋氏还不肯承认她已经彻底抛弃李佑的事实,还做出此番做作的表演,来毁坏她的名声。 “李夫人不会是故意在做戏吧?”她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跪下?” “傅嘉鱼,你当真让我跪?我可是你的长辈!”宋氏一把挥开李佑,声嘶力竭,将自己的委屈发挥到极致,“难道你就不怕折寿?!” 傅嘉鱼无语的嗤笑一声,眼眸森冷,“我不怕折寿,你倒是跪下来让我看看!” 宋氏被赶鸭子上架,怔愣的望着那双杏眸里的冷意,心底一阵发颤。 她从未在傅嘉鱼这种人眼里见过那么冷的眼神,就好似要扒开她的血肉一般。 “你……” “你们都让开,谁也不许扶李夫人!”傅嘉鱼上前一步,将周嬷嬷拉开,“让她给我跪!” 周嬷嬷一时不察,哎哟一声,从车上跌下来。 没了人扶宋氏的手臂,她慌乱的张开嘴,身子一歪,“咚”的一声,还当真跪了下去。 这下,四下阒寂无声,雨声蓦的大了起来。 下人们被吓到了,来不及撑伞,雨水淋在她头顶,将她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湿了个透彻。 “哈哈哈哈哈,跪得好啊!跪得妙啊!大家都看见了,这可是李夫人她自己跪下的啊!” 疏星扯着嗓子一阵脆嫩的大笑,她这一笑,引得别家的丫头们也扶腰笑了起来。 堂堂一府之主母,竟然当众给一个小姑娘下跪,实在是丢人现眼啊! 李璟默不作声的站在最后,李烨唇边勾起一个看好戏的笑容,目光一直落在傅嘉鱼漂亮的小脸蛋儿上,眼里越发多了几分倾慕。 只有李佑怒道,“荒唐!” 他飞快跳上马车,去拉宋氏。 傅嘉鱼抿唇一笑,走过去,凑近在他们母子身前,扬起灿烂的小脸,徐徐道,“李夫人,前两日,你是不是让人拿着谢氏钱庄的银票去兑银子了?” 宋氏浑身冷得发颤,听到这话,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傅嘉鱼意味深长道,“是不是没能取出银子来呢?” 宋氏脸色一沉,飞快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怒道,“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傅嘉鱼翩然一笑,人畜无害的应下,“是啊,是我不让他们给你钱的,非但这次,日后的每一天,你也别想从谢氏钱庄拿出一分钱来。” 她笑意不达眼底,又温温柔柔的强调一句,“李夫人、李世子,请你们记住,谢氏钱庄姓谢,不姓李。” 她越温柔,宋氏越气急败坏,“傅嘉鱼你别逼我!” “这——”傅嘉鱼淡淡的弯起唇角,“还只是个开始,很快,我会让夫人知道,昭昭也不是好惹的。” 宋氏目眦欲裂,彻底被激怒,愤怒的扬起手。 傅嘉鱼身子往后一退,稳稳被身后的徐公子护着。 那男人在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宋氏那一巴掌还没打下来,他的巴掌便已经甩上去了。 他站得不算太近,那一掌用了五层内力,打得宋氏人仰马翻,脸上红肿一片。 “啊!夫人!” “来人啊!” “傅娘子,她好歹也是你半个母亲,你这么对夫人,一定会遭报应的啊!” 四周轰然一片,甚至连安王殿下的车驾也靠了过来。 这下,宋氏哪还敢在外面招摇,急忙装作被打晕的模样,扶着李佑的手,狼狈的钻进马车里。 临进去前,李佑幽幽的望她一眼,那一眼,表面看着毫无波澜,内里却暗潮涌动。 这次他倒是没有对她生气,也没有如往日一般,只一味强势的将罪过扣在她头上。 傅嘉鱼无声呵笑,盯着那垂下来的织金车帘,小手紧紧握住徐公子的大掌,深吸一口气。 片刻后,嘴角扬起一抹单纯的浅笑,“让大家见笑了,昭昭无意给大家惹麻烦,还请大家先散开吧。” 她生得一副好容色,旁的士子哪见过如此貌美的姑娘,一个个如狼似虎盯着她的脸看。 傅嘉鱼故意出这一场风头,只是为了让卫国公府归还谢氏财物做铺垫,现下李家马车仓皇离开。 面对众人的热情,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好在,徐公子很快便解了披风将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她往远处走。 傅嘉鱼抿唇一笑,躲在披风里,亮着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流畅的下颌看,满眼幸福,“时间快到了,夫君,你别管我了,快些进考场去吧。” 燕珩敛着眉头,将她抱进怀里,暖了暖她的身子,认真叮嘱,“我此去要三日才出来,昭昭,你一个人在外要小心行事,没有别的事,不要离开徐家。” 至少在徐家附近,都是他的人,出了事,还可以护着她。 傅嘉鱼乖巧的笑了笑,在披风底下,小手紧紧抱着他的腰,眼里氤氲着几分不舍和眷念,“夫君放心,我都知道的,吴伯伯给我换了一批新的护卫,等你进了场,我便只待在甜水巷里,乖乖等你回来。” “好,我把莫雨留给你。”燕珩冷峻的神色这才稍微放松了些,大手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眼神炙热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弯唇,“乖,等我。” 傅嘉鱼脸红的点点头,“嗯!” 时辰已到,贡院门口的锣鼓响了几声,学子们便紧张有序的提着各自考试的工具在门口排队。 傅嘉鱼送了徐公子进去,回转身来,碰上最后一个搜身的李烨。 她对李家大房没有一点儿好感,直接擦身便走。 李烨却笑盈盈的叫住她,“昭昭,我若考上进士,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傅嘉鱼心中烦躁,“不会。” 李烨幽幽道,“若我考得比李佑还好呢?” 第183章 她的手真软 傅嘉鱼顿了顿,揣着疑惑打量他一眼,不怪她看不起他,只是,如不出意外,李佑会是贡士之首,殿试第一,一甲状元。 李烨比起李佑来说差多了,不过只进了三甲。 他还能考得比李佑好? 难不成,当真是她小看了他? 李烨眉眼含笑,“如何,昭昭怎么不说话。” 傅嘉鱼见他靠过来,拧着眉头站在莫雨身后,“那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李烨,你对我还是死心吧。” 她已经嫁了人,自然不能再与别的男子勾勾搭搭,因而拒绝得直白了当。 李烨心术不正,像一条疯狗,还是离他远些最好。 疏星像一只老母鸡一般护着她,“三公子,你你你别过来。” 李烨却半点儿也不怵,踱步走到她身边,乜着那双幽暗的凤眸,伸手便要撩她的衣袖。 傅嘉鱼气得脸颊羞红,将手臂背在身后,“李烨,你疯了么!” 李烨扯开嘴角,眼神里带了些冷意,“你也知道,我在东京没什么名声,让我看看,你那守宫砂到底还在不在。” “你……你口无遮拦!”傅嘉鱼气恼,小脸冷若冰霜,对他没有半点儿好脸色,“莫雨,你别跟他客气,他要是再敢靠近,你就……打他。” 莫雨瞪他一眼,抽出长剑,警告道,“姓李的,你离我家少夫人远点儿。” 李烨冷冰冰的瞧莫雨一眼,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一双眸子只定定的望着傅嘉鱼,勾唇道,“我有件事只能告诉你,昭昭妹妹,我不会害你,你过来。” 傅嘉鱼眉头紧蹙,根本不想与他废话,这人的笑里带着可怖的阴森,瞧着阴郁,全然不像个好人。 她几乎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抬脚就走。 李烨见她要走,眸子倏然一冷,长臂一伸,用力将她拉扯住。 他肌肤冰凉得好像一条毒蛇,傅嘉鱼吓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汗毛都立了起来。 “李烨,你放开我家少夫人!” “李烨,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烨压低声音笑了笑,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低声道,“昭昭,你那守宫砂……怕是被人骗了,有一种药……可以让女子守宫砂消失,你说,他故意做戏给你看,究竟为何?” “你胡说什么鬼东西!”傅嘉鱼气得心脏咚咚直跳,嫌恶的挣扎着甩开他,“你!你离我远点儿!” 李烨被她一巴掌打得俊脸侧了侧,指腹抵住嘴角揉了揉,邪魅道,“呵,昭昭,你若不信,不如回去找个大夫问问?” 傅嘉鱼沉下小脸,才不管他说了什么,“疏星,莫雨,我们走!” 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李烨立在原地,痴恋的抚了抚自己脸颊上傅嘉鱼留下的指印。 她的手真软啊…… 哪怕鼓囊着脸颊,凶巴巴的打他一巴掌,也没有多少力气,软绵绵的,好像没有骨头似的。 他摩挲了几下指腹,爱不释手的回味起那抹带着馨香的柔软,心底似燃了一把火一般,炙热起来。 “烨公子,怎么,还不进去?” 不远处,安王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来,优雅矜贵的任由侍从扶着手臂。 李烨神思回笼,对安王恭谨笑道,“多谢殿下关心,我这就进去。” 说完,拿过长随手里的提箱,自己进了贡院。 游风看了他一会儿,道,“殿下,那傅小娘子已经走远了。” 燕翎轻笑,刚刚贡院门前一出好戏,他坐在马车里看了半晌,越看越喜欢傅嘉鱼那不服输的小模样,尤其她还生了一副祸水容颜,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姓徐的。 “殿下,既然您是主考官,不如这次就让姓徐的……”游风低声道,“他的仕途就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燕翎摇摇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不可。” 游风不解,殿下身份尊贵,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虽然赵时谦赵大人刚正不阿,但以殿下的身份地位,随便在科举上动动手脚,就能让姓徐的从此再也无法踏入仕途,傅娘子跟着一个全无前途的男人能有什么用?还不如来投奔安王府,求得一处庇身之所。 日后卫国公府再敢找茬儿,也有殿下护着,谢氏那些钱财金银等物,由殿下出马,很快便能帮傅娘子讨回来,何苦让她一个小女子,日日与国公府这样斗,也斗不过。 更何况,殿下龙章凤姿,生得比姓徐的好看太多。 就算不看权势,光看脸,傅娘子也不该拒绝殿下才是。 “要想彻底掌控一个人,就要看他想要什么。”燕翎勾了勾唇,不疾不徐道,“既然姓徐的想要入仕,那我便助他入仕。” 游风一开始不懂,听主子这么一说,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要殿下拿捏住他的前程,进了官场,便是殿下的天下,他不听殿下的也没有办法!到那时,殿下甚至可以让他将自己的女人主动献上来。” 燕翎想想便觉得兴奋,“那样,不是更有趣吗?” 让要强者折腰,让傅嘉鱼被自己的男人伤得遍体鳞伤时,再投入他的怀抱。 伤心的女子,会更美,更脆弱,也会更加依赖他。 游风笑道,“还是殿下英明,属下甘拜下风。” 燕翎淡淡的“嗯”了一声,直到徐家马车淡出他的视线,他才转过身,带着一行人进了贡院。 …… 从贡院回甜水巷,傅嘉鱼紧张的心情才稍微缓解了些。 徐公子既然已经进了贡院,再担心也是无用,还不如安心等待结果。 她回家路上,带疏星去了一趟谢氏商铺,四处巡查了一番,给小丫头和月落姐姐买了些新衣服新首饰。 又想着,闻春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了,便想去迎春阁看看。 没想到,铺子里的伙计却笑说,“掌柜的已经好几日没在东京了,小主子你找掌柜的可是有事儿?” 傅嘉鱼道,“他去哪儿了?” 那伙计摇摇头,“小的不知,这几日只负责打理好迎春阁便是,旁的都不知晓。” 傅嘉鱼四处看了看,虽然迎春阁生意不佳,但铺子被打理得十分井井有条,里面座椅柜子等擦洗得干干净净。 她笑着点点头,对那伙计道,“等你们掌柜的回来,让他来甜水巷见见我。” 第184章 再见李晚珍 那伙计点头应是,热情的送她们出了迎春阁。 一出门儿,傅嘉鱼迎面便遇上了许久不见的张娘子。 她气色红润,歪着身子坐在一辆黄花梨木雕花马车上,纤手打起帘子,半张如花似玉的脸露在外头,好像早早就发现了她,见她从迎春阁出来,朱唇一启,开心笑道,“昭昭,你怎么还在这儿?是送徐公子去贡院了吧?我还以为你早早的就回了甜水巷,正想说好几日没见了,想去徐家小院儿找你说说话儿呢。” 这条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 张娘子灿烂明媚的面容格外惹人眼球,傅嘉鱼提唇一笑,见到她是真心实意的愉悦,“张姐姐,能不能容我上你的车坐坐。” 张娘子哪有不愿意的,忙去拉她,“快来快来。” 傅嘉鱼让疏星带着东西坐徐家的马车,自己则与张娘子坐在一处说笑。 张娘子性子是个爽快的,特别讨人喜欢,“我今日去了一趟苏大人府上,他那妹子到了嫁龄,让我给寻摸个夫家,只可惜,那姑娘看着长得还不错,脑子却不太好使。” 车马粼粼,在宽阔的长安大街上慢慢行驶。 细雨落在车棚顶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傅嘉鱼平静的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喜欢的,是李佑吧?” 张娘子白了一眼,“可不是么?苏家让我再去李家探探。可李家如今对女子来说就是个虎狼窝,既有外室,又有退婚,也不知那苏二姑娘怎么想的,就喜欢李佑那么个混蛋。这做夫妻不是只看脸就成的,往往那些长相出众的公子哥儿才最容易辜负女子深情,我看呐,苏二姑娘怕是被李佑的皮相迷住了心神,走不出来了。” 傅嘉鱼自嘲,曾经的她,莫不如是。 不过后来走出来了,用了一条命,和几年生不如死的痛苦。 若苏梦因嫁入李家,只怕她就是第二个她。 罢了,就由着她与江畔月去斗吧。 她深吸一口气,笑笑,“罢了罢了,我们莫要插手他人因果,她若喜欢,就让她去李家试试,以苏家的权势,苏二姑娘想嫁给李佑,李佑也拒绝不得。” 反正苏梦因也看她不爽,以前她做李佑妻子时,苏梦因没少找她麻烦。 虽说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故,可也确实伤过她的心。 有一年,她专门来骗她,说她怀了李佑的孩子。 她听了这消息,伤心欲绝,难过得好几日吃不下饭,人也瘦了几圈。 宋氏心血来潮拉她一起去定国寺拜佛,她在佛像面前突然晕倒,引起哄乱,有人质疑卫国公府待她不好,宋氏嫌她丢了国公府的脸,一回国公府,便要她去跪祠堂。 这一跪,又是大半个月,吃喝拉撒都在祠堂里。 至今,她仍然能感觉膝盖处在隐隐作疼。 她伸出小手,揉了揉膝盖。 张娘子念叨着近来东京发生的大事儿,说起李晚烟和傅双雁在定国寺的丑闻,便问事情发生的细节。 傅嘉鱼将定国寺发生的事儿仔细说了一遍。 张娘子一听,心疼的拢着傅嘉鱼的小手,后怕的啐了一口,“这就是报应!日后这两家的婚事怕是不好说了,我也听说了李三公子不肯娶傅双雁一事,今个儿我一打听,说是傅家已经将傅双雁送去了清江府老家,今日天还没亮,马车便出了城门。” 傅嘉鱼一噎,“这么快?” 张娘子道,“可不是,再不送走,这京中的闲言碎语,她怎么受得住?傅老夫人是疼傅双雁的。” 傅嘉鱼微晒,她自小没感受过什么亲情,在卫国公府受了委屈也不从敢向祖母言明。 不是她胆子小,不敢跟祖母撒娇,也不是她笨,想不到让承恩侯府为她做主,而是她在祖母面前哭过闹过,后来,发现她根本不喜欢自己,也不会为自己做主的时候,就彻底对她失望了。 所以,无论在国公府出了什么事儿,她便只能像一只缩头小乌龟,缩进壳子里,自己保护自己,不敢依靠任何人。 曾经很长一段时日,她甚至将卫国公府的祠堂当做心灵慰藉。 因为那里只有一堆不会奚落嘲讽她的死人,他们静静的立在牌位上,悲悯的望着跪在底下的她。 她可以畅快的述说自己的心事,毫无顾忌的说起自己的难过,没有人会看不起她。 张娘子瞥见傅嘉鱼低落的神情,微微一笑,揽过她的肩膀,诚挚道,“昭昭早些与承恩侯府断绝关系也好,这样的祖母不要也罢。既然那府上没人疼,姐姐疼你,再说了,还有徐公子呢。” 傅嘉鱼心酸的眨眨眼,又有些感动,“我知道张姐姐对我好,姐姐放心,我可不是难过,只是为过去的自己不值。以后不会了,离开他们,我会过得更好。” 张娘子叹道,“是他们愚蠢,看不见咱们昭昭的好。” 想到什么,她又道,“对了,你父母的牌位,你准备如何处置?” 傅嘉鱼道,“我准备过段时日,同吴伯伯一道,带父亲母亲回清江府谢家老宅,将他们安顿在谢氏祠堂里。” 张娘子笑道,“这样倒好,清江府是个好地方,比东京自在得多,也只有宿州这样的风景才配得上谢迎这样的女子。” 傅嘉鱼谦道,“姐姐说笑了。” 张娘子却是真心实意的仰慕,“昭昭的娘亲,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女巾帼。” 傅嘉鱼扑哧一笑,二人说话间,车子不知觉已经到了甜水巷入口。 往日里这里人便多,今日更是热闹。 张娘子打起帘子,热情的跟巷口几个相熟的婆子打招呼,抬眼一看,却看见一个身穿贵重衣裙的姑娘,戴着一顶鸦黑的帷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棵大槐树下躲雨,微风吹起她帷帽一角。 张娘子一惊,“咦,那不是李家五姑娘,李晚珍么?” 傅嘉鱼听了这话,忙让张娘子将马车停下,循着她的视线一看,果然见李晚珍一个人立在那儿,可怜得紧,“珍姐姐!” 第185章 求宋神医 李晚珍正不知该往何处走,听到这声软糯的叫喊,玉手分开帷帽,小心翼翼的往马车方向望来,看见车里的傅嘉鱼,双眸倏然一亮,“昭昭!” 傅嘉鱼提着裙摆,举起一把伞下车,到了她跟前,疑惑的问,“珍姐姐怎么在这儿?” 李晚珍扯开嘴角,开心道,“我听你的话,趁着家里哥哥们都去参加春闱,特意来寻这巷子里的那位宋神医。只是我太笨了,也不常出府……到了这儿便找不到路了,刚想找人问问呢。” 她说话声音柔软,又穿着与众不同,在这甜水巷里,显得格外突出。 四周有许多不善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也难怪她会害怕,她第一次到这甜水巷时,也有些恐惧。 傅嘉鱼拉着她冰凉发颤的小手,抿唇一笑,“这不是巧了么?姐姐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正好要去宋神医家。” 她刚好想去问问宋神医徐公子解药的事儿研制得怎么样了。 李晚珍紧绷的呼吸悄然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用力握住傅嘉鱼的手,眼睛湿润了起来,“昭昭,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这有什么啊。”傅嘉鱼笑道,“我们是姐妹,不必客气。” 说完,拉着她一道上了张娘子的马车,还热情的给她介绍起这甜水巷的风土人情,安了安她惶恐的心,让她不要害怕。 “这里这些人只是看着凶神恶煞,其实,都是些普通善良的好人。” “昭昭适应这里么。”李晚珍柔柔一笑,目光复杂的看着身边带笑的小姑娘,眼里多了些心疼,她虽是商户之女,可自小也是在国公府长大养尊处优的贵女,如今生活在这个地方,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开心快乐。 傅嘉鱼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姐姐莫要担心,我是真的适应得很好。张姐姐、宋神医他们人都很不错,你到了宋神医家便知道了,顺便让他也给你看看,把把脉什么的?” 她一直觉得李晚珍从定国寺回来会失踪,大概率是悄无声息的死了…… 宋氏最擅长粉饰太平,府上死了个二房嫡女,传出去说不定外人会揣测她苛待二房,对她名声不好,所以才刻意遮瞒下来,后来干脆说她失了踪迹。 二房王氏身子弱,这位珍姐姐身子骨也没有强到哪儿去,又从小被宋氏磋磨,许是体内有暗疾。 不如趁此机会,让她也看看病,若查出什么,也好早做打算。 李晚珍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昭昭,不用不用……我没什么事儿。” 傅嘉鱼努了努唇,小手拉住她的,糯声道,“姐姐不用跟我客气,宋神医是这里远近驰名的杏林圣手,旁人看不出的大病,他一出马,能将死人都救活了,就让他给你看看吧,反正来都来了。” 李晚珍是担心自己给傅嘉鱼添麻烦,见她热情相邀,实在推不过,便也低头笑道,“那好……若不麻烦的话,看看也好。” 傅嘉鱼满意道,“这才对,姐姐年纪虽小,身子也要多注意才是。” 她们姐妹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坐在一旁的张娘子好几次张了张唇,很想说,昭昭啊,宋神医一般不会给人看病的啊啊…… 他可是专门给徐氏贵人看病的妙手无双的第一神医…… 早些年,为了徐皇后,专门进皇宫做了几年御医。 后来徐皇后薨逝,他便从宫里逃出来了,一直隐姓埋名生活在外头。 知道太子被送到墨城后,他第一个骑马,千里奔袭至墨城,在安氏手下救了太子一命。 从那之后,殿下在哪儿,他人就在哪儿。 殿下要回东京,他便一早来了这甜水巷安家,悉心为殿下研制解药。 为了以防万一,除了自己人,他很少在外显露医术,也从不给外人看病。 可昭昭不知殿下真实身份,这会儿还忙着给李家的姐姐推荐宋神医呢。 她焦头烂额的祈祷起来,希望一会儿宋神医能看在昭昭是殿下女人的份儿上,给昭昭个面子。 “咦?张姐姐,你怎么了?” “咳咳,没……没啥。”张娘子笑道,“到了,我们下车吧。” 有张娘子陪在身边,傅嘉鱼一向安心,干脆将疏星遣回家去。 自己同李晚珍一起,进了宋神医的院子。 不过几日没来,宋神医整个人瞧着气色都好了许多,须发霜白,脸色却十分红润,精神头十足。 他似乎刚忙完,从药庐里钻出来,脸上还沾染着几抹炭痕,“哎哟!傅娘子来了?快坐快坐!来喝喝我今日新泡的茶!” 自从她找到麒麟子后,宋神医恨不得将她当祖宗一般供起来。 傅嘉鱼嘴甜至极,“宋神医,您瞧着又好看了。” “哈哈哈哈,还是傅娘子会说话!老夫着实爱听!要是我闺女就好咯,只可惜我老汉一辈子没孩子!” 见到傅嘉鱼,他自然是满心欢喜,不过,见她身边还站着个面生的小丫头,脸上便多了许多玩味儿,目光转向张娘子,带着几分疑惑。 张娘子无奈一笑,开口介绍,“这位是傅娘子在卫国公府的朋友,李家二房的嫡姑娘,珍姐儿。” 李晚珍忙涨红了脸,恭敬的向宋神医行了个蹲礼,“小女李晚珍,见……见过宋神医。” 宋神医嘴角似笑非笑,嘴上客气,眼神却十分淡漠,“小娘子快起来。” 张娘子还忧心宋神医仍旧是以前的牛脾气,不给李晚珍面子,晾着她,让她难堪。 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和善笑道,“小娘子既是傅娘子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宋某的朋友,来,一道坐吧。” 傅嘉鱼眨了眨眼睛,笑盈盈道,“宋神医,我这位姐姐的母亲身子不佳,国公府也给她请了大夫,可不管什么大夫看了,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想来,这东京城中,也只有宋神医能瞧着是什么毛病了,我这才想让珍姐姐过来请宋神医出马,这银钱方面,宋神医只管提,都由我来出。” “昭昭妹妹。”李晚珍实在不好意思再要傅嘉鱼的前,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这钱……我可以自己出的。” 第186章 似有若无的滑脉 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个陈旧的荷包,郑重又认真的将那荷包放在宋神医面前的桌面上,跪下道,“宋神医,求您入府一趟,帮我娘亲看看。” 宋神医老神在在的坐在条凳上,见她下跪,也没扶,只打开荷包看了一眼。 里头放着十两碎银,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皱皱巴巴的票子,像是攒了许久。 “宋神医,答应我们好么。”傅嘉鱼不知他真实身份,只当有足够的钱,就能让他出山,“我这儿还有一百两呢,你看够不够。” 小姑娘语气娇憨,又生得乖巧动人,宋神医听傅嘉鱼说话便咧开嘴角笑了,让李晚珍起身。 张娘子觑宋神医神色,未见冷酷,心中笑道,还得是傅娘子啊,若是旁人,老宋头儿根本不会这么客气。 她暗暗松了口气,张罗让傅嘉鱼和李晚珍起来坐。 “你们两个小姑娘也别太急了,宋神医一直在乡野行医,哪儿给公府高门里的夫人瞧过病呢,这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嘛,羞着呢!” 张娘子语气松快,快言快语,将在座的几人逗得直发笑。 李晚珍本来还胆战心惊的打量着宋神医的表情,听到这话,也没忍住弯了弯唇。 宋神医拍了拍大腿,道,“那行,就让老夫破例一次,去卫国公府走一趟。” 傅嘉鱼道,“宋神医,能不能再劳烦您帮我这位姐姐也把把脉?” 宋神医既已答应了要去一趟国公府,便让李晚珍将手拿出来,“来,让老夫看看。” 李晚珍心惊胆战的伸出小手,嘴角微抿。 宋神医将三根粗粝的手指搭在那条纤细嫩白的手腕儿上,拂了拂长须,凝神细听。 几人随即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宋神医的表情。 李晚珍紧张得直咽口水,一颗心在腔子里毫无章法的噗通乱跳,生怕宋神医看出什么。 她一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若在此处把出喜脉,怕是……要闹大笑话。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又胡乱想着,她与宋云峥上次同房还是在定国寺,应当不会这么快,李晚烟又出了事儿,大姐姐现下根本没空来管她,这几日,她都没再去长信侯府。 傅嘉鱼目光澄澈的盯着宋神医,暗自思忖,珍姐姐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病。 宋神医这脉把得越久,她越紧张。 李晚珍也不好过,忍不住开口问,“宋神医,我……我怎么了?” 宋神医皱了皱眉,疑惑的往她小腹上看了一眼,又摇头,“奇怪。” 李晚珍急得心跳到嗓子眼儿,傅嘉鱼也紧张道,“宋神医,珍姐姐身子没什么大碍罢?” 宋神医移开手指,忖了忖,道,“从脉象上来看,李娘子只是气血亏虚,并无不妥,平日里多吃些滋补的药物就能恢复,也可以不必吃药,多吃些好的,肉蛋之类的,就能好。” 只是,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脉息里却隐隐约约有走珠之势,极微弱,可已经能感受到。 他眸光一凛,又重新搭上她的脉搏,“李娘子可曾嫁人?” 傅嘉鱼奇怪的看向李晚珍,不解宋神医为何会这般问,见李晚珍小脸发白,嘴唇嗫嚅,半天说不出个字来,便替她回道,“宋神医莫要开玩笑,我这姐姐今年与我同岁,府上还未曾替她相看。” “那就奇了。”宋神医歪了歪头,视线再次落在她小腹上,“难不成是老夫看错了?” 他行医多年,见过无数疑难杂症,还是第一次在一位未婚女子的脉象里摸到模糊的喜脉。 李晚珍这时已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慌乱的将手收回来,藏在袖子里,扯了扯嘴角,挤出个乖巧的微笑,“多谢宋神医……可能是我平日里在府上吃得太过清淡,所以身子才会这么虚弱,回去之后我……我就多吃些好的,补一补,应当就好了。” 宋神医听她这么一说,皱起眉头,“你在府上吃得不好?” 李晚珍俏脸煞白,轻轻点头。 宋神医拧着眉心,视线扫过傅嘉鱼,又落在李晚珍脸上,这两个姑娘都是苦命的孩子,命运相差无几,让他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张娘子在一旁呷了一口热茶,笑道,“老宋,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得清闲,恐怕不知那卫国公府里的腌臜。这大房宋氏把持国公府中馈,拿住了二房,二房那位小李夫人王氏,当年也是带了厚厚的嫁妆嫁进李府的,不过后来,大半的嫁妆都被宋氏吞了,王氏没了钱,又没了丈夫,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只能仰仗大房,所以,这些年,大房一直待二房不好,这位珍姐儿在府上的日子也比较难过。” 宋神医点点头,不疑有他,“原来如此,难怪李娘子脉息这般虚弱。这样,老夫开一副药,你拿回去吃上几个疗程就能有所好转,吃完了,你再想法来找我一趟。” 说着,转身去药柜前,摸摸索索捡了几味药,分装好,递给李晚珍,“这药有活血生气的效用,寻常女子喝了能增添气色,怀孕女子却是不能喝的。” 他这话,有试探之意,也有提醒。 李晚珍内心感动至极,手忙脚乱的接下几个药包,红着眼道,“谢谢宋神医,神医大恩,珍儿无以为报……日后若神医有用得上珍儿的地方,珍儿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种话,宋神医听得太多太多。 他不需要任何人对他感恩戴德,只恨这世间不平事太多,自己势单力薄,无法改变一二。 学医能救人性命,却救不了一个才立国就要衰败的国家。 他面色淡淡,转身拿了药箱子,目光有些冷,“走,去卫国公府。” …… 临走前,李晚珍拉着傅嘉鱼的手,仔细叮嘱,“昭昭,我从国公府偷跑出来时,正好看见宋氏回府,她好像发了极大的脾气,你若要卫国公府还你的东西,切记要小心应付,宋氏此人,不是个善茬儿。” 傅嘉鱼嘴角微扬,“我知道。” 第187章 宋大娘 李晚珍仍旧是一贯的胆小,担心道,“她不肯归还,昭昭莫要与她硬碰硬。” 傅嘉鱼露出一个张扬的轻笑,“姐姐放心,我已经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傅昭昭了,我自有我的法子。” 对上那一抹明媚的微笑,李晚珍感觉心口好似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傻乎乎的呆愣了一会儿,心底竟不知为何浮起一抹隐隐热烈的冲动…… 昭昭可以反抗命运,为何她不能? 只是这念头一浮起,就被她自己狠狠按了下去,现在的她,哪是大姐姐的对手? 她扯出一个苦涩的浅笑,同昭昭与张娘子告别。 …… 送走李晚珍,见院中雨势还未小下来。 二人便站在廊下躲雨。 张娘子道,“你这珍姐姐府上也是挺奇怪的,这么大的姑娘,怎么还不给议婚?再过几年,便只有男方挑女方的份儿了。” 傅嘉鱼若有所思道,“难不成宋氏是想先将李晚烟卖出去,再卖珍姐姐?” 张娘子抿唇一笑,“昭昭这个卖字用得极好。” 傅嘉鱼讥诮的弯起嘴角,“宋氏的心思,实在歹毒,李家的女儿都是她攀附权贵的工具而已。不过,这也不符合常理,宋氏既然想利用珍姐姐,就该在她年华最好的时日,将她嫁出去才是,何必一直留着。” 最后还把人给留没了。 张娘子想了想,也想不出个由头来,李晚珍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十分低调,并不起眼,二房除了被大房苛待以外,也从未传出过别的流言。 这东京勋爵侯府多不胜数,各家有各家的龃龉。 那里头的魑魅魍魉,比这民间,要骇人听闻得得多,宋氏再是个厉害人物,总不能拿让二房嫡女的婚事来做大文章罢?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笑道,“昭昭放心,这京中的好儿郎,我都替你姐姐留意着,到时候让男方先去府上提亲,打宋氏一个措手不及。” 傅嘉鱼轻笑,挽住张娘子的手,“多谢姐姐。” 见风雨停歇,暮色降临。 张娘子抚上小丫头柔嫩的手背,笑笑,“走,昭昭,我先送你回去。” 这丫头可不能出半点儿岔子,她如今是殿下的心头宝,她得好好疼着。 傅嘉鱼想到什么,脑子里又跳出李烨在贡院门口说的那话,心中藏着几分不安,“张姐姐。” 她撩起衣袖,奇怪的抚摸着自己守宫砂的地方,“你瞧。” 张娘子凑过去,盯着那玉白无暇的手臂,啧啧称叹,“昭昭这身肌肤,用冰肌玉骨来形容也不为过。” 傅嘉鱼小脸一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守宫砂除了与夫君圆房,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去掉?” 张娘子捏着小姑娘软乎乎的手臂,思索了一会儿,“江湖上倒是有一些奇门怪法。” 此时的她并未意识到这事儿与自家殿下有关,只以为昭昭是单纯的好奇。 遂道,“我曾经是听过一个法子,说是有一种药,叫却邪,由好几种名贵草药熬制而成,只需一点,涂抹在守宫砂上,就能消除。” 傅嘉鱼诧异的咬了咬唇,拂下衣袖,心中疑窦丛生,“这种药在哪里可以买得?” 张娘子道,“地下黑市就有。” 张娘子人脉通达,在东京混得风生水起,傅嘉鱼不疑有他,“贵么?” 张娘子笑道,“自然是贵的,一小瓶需要一两金子呢。” 这药宋神医就有那么一瓶,当年她好奇,随口问了那么一嘴。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昭昭,你问这个何意?” 傅嘉鱼抿唇,尴尬的笑笑,脑子里有些乱,“没……我就是好奇。对了,我没事儿了,先回徐家小院儿去。天色有些晚,张姐姐你不必送我,我自己从这儿走回去也不费什么功夫。” 张娘子顿了顿,盯着她精致的眉眼,“真不用我送么?” 傅嘉鱼柔柔道,“不用,我从这儿回去,一会儿去宋大娘家坐坐。” 张娘子这才打消了疑虑,想着四周都有殿下的人,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便告了辞。 …… 傅嘉鱼红唇紧抿,立在原地失神了好一会儿,才提起一口气,往宋大娘家走去。 雨天黑得快,她走到宋大娘家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细密的雨丝笼罩着她精美的发髻,雪肤白得好似起了一层薄薄的冷雾。 她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没一会儿,宋大娘举着一盏油灯过来,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门。 昏暗的烛光下,映照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 宋大娘一惊,又喜道,“傅娘子,怎么是你?快进来坐,我正一个人吃晚饭呢,傅娘子要不要一起?” 傅嘉鱼歪头浅笑,“好呀,那昭昭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跟大娘我还客气啥,快些进来,别淋湿了身子。”她自己没有孩子,最疼这些小辈,尤其是像傅嘉鱼这样,长了一张无辜又绝美倾城的小脸。 这甜水巷里,谁家都知道徐家小院的徐公子娶了个貌若天仙的小妻子。 没人见了傅嘉鱼的容貌不惊叹。 宋大娘亦是如此,直勾勾的在灯下看了她一会儿,这灯下看美人,真是越看越美。 不过她这辈子还算幸福,虽说自己容貌普通,却半点儿也不嫉妒她,只当做欣赏美景一般。 傅嘉鱼知道宋大娘的夫君这些日子不家中,唇角牵开笑了笑,握着伞走进这个打理得十分干净的院子里,穿过小院,走到廊下。 宋大娘看她身上淋了些雨,便说要拿暖和的衣服来给她换。 傅嘉鱼拂了拂衣袖上的冷雨,收起伞搁在门框旁,不好意思道,“大娘,我没事儿,不冷的,只是一点儿小雨。” 宋大娘乐呵呵的笑得开怀,怕是她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嫌弃她这老婆子的衣衫,也就没再强求,“傅娘子,来坐。” 二人在木头桌子旁坐下,桌上放着三盘子简单的小菜,有肉有素,还有一碟白玉糕。 宋大娘一人在家,吃得很是丰盛,可见周大叔对大娘是真的很好,不愧是这附近远近驰名的恩爱夫妻。 这让傅嘉鱼更急切的想问问宋大娘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了。 第188章 不碰她的缘由 宋大娘热情的给她端了碗白米饭来,放在她眼前,笑呵呵道,“都是些清粥小菜,傅娘子看着吃点儿,别嫌弃才是。” “不嫌弃的,我觉得很好吃,很有味道。”傅嘉鱼弯唇,拿起筷子,认真吃了几口,与她闲话家常了几句。 见她动筷子,宋大娘笑容又大了些,没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虽然丈夫不说什么,这么些年也没有想过抛弃她,纳个小妾之类的,更没说要领养个小子丫头的来堵她的心。 可她这心里总会遗憾和难受,觉得对不住他老周家,没能给他留个后。 今夜傅嘉鱼前来陪她用饭,这种没有孩子的孤寂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傅嘉鱼小口吃了大半碗饭,见坐在对面的宋大娘一直笑盈盈的盯着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反正她也吃得差不多了,索性放下碗筷,擦了擦唇角,斟酌道,“宋大娘,其实我今夜特意前来,是……是有事想请教。” 宋大娘也是个热心的,忙问,“傅娘子有何事?只要是我老婆子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傅嘉鱼红了红脸,夫妻床笫之间的事儿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可她人已经到这儿了,总不能什么也不说。 她咬了咬唇,顿了顿,羞道,“就是那个……大娘……夫妻之间敦伦时……到底是何种模样?” 宋大娘一听,先是愣了愣。 怎么个意思? 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妙? 难不成,这徐公子与傅娘子新婚夫妻,对那事儿还没通窍? “傅娘子此话——” 傅嘉鱼心口咚咚直跳,脸也红得不成样子,慌乱道,“咳咳,我年纪小,不懂事,宋大娘别见怪,我就是太……太好奇了,旁人也不敢问,所以才来请教宋大娘。” 宋大娘仔细瞧一眼她绯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眸子,哈哈哈一笑,“大娘是过来人,都懂得,小娘子莫怕,今日你来之事,大娘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巷子里住了这么个大美人儿,傅嘉鱼的事儿早就传得街知巷闻。 别人说八卦时,她支棱着耳朵听了那么一嘴,只听说她是大炎第一女商谢迎的女儿。 谢迎是多少女子的梦啊,她年轻时也曾想像谢迎一样,去大千世界闯荡一番,可太难了,走出闺房,踏出城门,去与男人们结交做生意,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简直难于登天。 后来她跟丈夫成了婚,也就被困在了这个院子里,为丈夫打理了十几年的生活。 傅嘉鱼原先是卫国公府李世子的未婚妻,听说那世子养了个外室,傅娘子便干脆与李世子退了婚,从国公府逃出来,跟徐公子成了亲。 想来,她孤苦伶仃一个孩子,连个婚宴也没有操办,嫁给徐公子这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里外里也没个贴心的老嬷嬷教导她房中事,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的。 也顾不得小姑娘羞涩,她转身进了自己的内室,没一会儿,拿了本泛黄的旧书出来。 她将那书往傅嘉鱼面前一放,与她敞开心扉的笑道,“小娘子是读书人,你先自己翻了看看。” 傅嘉鱼指尖蜷了蜷,默默将泛黄的书页翻看。 宋大娘在一旁道,“这书还是大娘我出嫁时母亲给我的,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这种事儿乃是人之常情,小娘子也别太害羞,有什么疑问尽可来问我,或者,你对夫君有什么要求的,也可以大起胆子提,反正是为了快活么,女子快活也很重要。” 这些大胆露骨之语,高门贵府里的夫人和嬷嬷,绝不可能这样教习大家闺秀。 傅嘉鱼一边面红耳赤的听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翻书,越看,脸上越烫,在宋大娘的注视下,硬生生将那十几页都翻看了一遍。 看完后才明白,徐公子圆房的法子的的确确是错了。 他根本就没有……碰她! 可她的守宫砂也确实是消失了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徐公子若真不懂……又为何想到替她处理守宫砂?可他那么穷,哪里就有一两金子去买那么昂贵的却邪?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通。 徐公子好歹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月落姐姐说,一个正常男子根本不可能会拒绝一个女子投怀送抱。 她与他同床共枕这么久,难道他对她的身子便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么? 可这也不对啊……他分明很喜欢抱她摸她吻她,只是都没有到最后一步。 难不成……是他身子有问题? 一想到他那病恹恹的身子,她心情复杂又突然豁然开朗,尴尬的将那春宫合上,“大娘,我……” 宋大娘道,“小娘子是不是与夫君床事不和?” 傅嘉鱼抿抿唇,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又翻开书页,纤细白嫩的指尖点了点一幅画里的那个动作,“他会亲我,只是不会像画里这样。” 宋大娘微怔,放着这么个大美人儿,徐公子还能如此坐怀不乱? 他瞧着长得不怎么样,莫不还是个木头做的?! “小娘子仔细说说?” 傅嘉鱼忍着羞意,将房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宋大娘听得越发疑惑,“一个男人若爱那个女子,肯定不会让自己饿着,徐公子对傅娘子也算亲热,可又克制非常,不肯真正碰你,这样一来,只有两个缘由。” 傅嘉鱼轻轻抬眸,乌黑卷翘的长睫微微颤抖着,“大娘,你说。” 宋大娘道,“要么,他不能人道,身体本就不好,身边还躺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无异于干锅熬油,让他力不从心。要么,就是他心里根本没有小娘子……” 傅嘉鱼小脸煞白,心底瞬间多了一丝苦涩和闷疼。 不怪她不敢信任徐公子,而是李烨那句“他在骗你”,一直回荡在她脑海里。 若徐公子只是不会圆房也就罢了,可她这守宫砂……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宋大娘见她目露失落,忙又笑道,“不过,这只是大娘的猜测,他爱不爱你,其实只有你自己是最清楚的。” 傅嘉鱼抬起水汪汪的双眼,怔怔的望着宋大娘。 她能感觉徐公子是喜欢她的,这份情意不假,只是不肯圆房让她不解。 第189章 一个萝卜一个坑 宋大娘被那双眼里的迷茫和无助,看得心头微颤,登时心疼的拉住小姑娘的小手,安慰道,“小娘子别伤心。” “我没……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不碰我。” “有时候男人不碰一个女子,是珍爱她,疼惜她。” 傅嘉鱼心里升起一抹希冀,“是么?” 宋大娘笑着宽慰道,“是啊,当初我与你周大叔成婚时,我年纪也不大,你大叔怕我疼,洞房那晚就没碰我。是后来,我年纪稍微大些,身体也长好了,我们才真正圆了房。这么多年,他在那事儿上需求一直很大。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与你大叔这把年纪,每个月只要他在家,总要有两三回的。” 傅嘉鱼听了这话,脸颊微热,羞涩的低了低眉。 宋大娘知她是个娇嫩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都传授给她。 “只要娘子体验一回,便明白男女之事的奥妙所在了。小娘子也莫要害羞,有时,闺房之中,女子主动些也是情趣,等春闱结束了,徐公子回来,你再主动试试。若实在不合适,还是早些分开得好,毕竟这人生短短几十年,总不能跟一个不能让自己体验人间极乐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对不对?” 宋大娘的话说得太过赤露直白,傅嘉鱼耳根子一阵滚烫,连耳带腮通红一片。 她疑惑的问,“大娘,怎么看合不合适呢?” 宋大娘抿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握着她的手比划。 “这事儿啊,就如同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是要契合才最舒服。” “萝卜大了,坑小了也不成事儿。” “萝卜小了,坑太太也不行。” “傅娘子,明白了么?” 傅嘉鱼这次总算是明白了,且受益匪浅。 她脸上红扑扑的,跟宋大娘告辞,准备等徐公子回来就好好试探一番。 “徐公子身子弱,可能也有苦衷,傅娘子你多照顾他些,平日里也可以多给他喝些那方面的补药。” 临走前,宋大娘犹不放心,毕竟男子有男子的尊严,女子亦有,遂拉着她叮嘱,“若是真不能人道,也有药可治。傅娘子,你千万别难过,也别生气。” 傅嘉鱼想起自己每次碰到的那东西…… 哼,才不相信他不能人、道。 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能骗她,哄她,玩弄她,她难道就不可以? 等他回来,有他好果子吃。 “宋大娘放心,昭昭都明白的。” 宋大娘笑得慈爱,“去吧。” 傅嘉鱼莞尔,“好,多谢大娘。” …… 春闱三日,学子们被关在贡院,不许出来。 傅嘉鱼枯坐几时,自己也想清楚了。 徐公子当初刚娶她进门,敬她,对她也并未有多少爱。 再加之自己身子骨不好,才故意做出已经与她圆房的假象。 后来,他们有了感情,他也多次明里暗里说过,若他死后,她该如何如何,可见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打算给她留下后路。 这男人,真是……“死到临头”还在关心她的未来,却也不想想自己。 她想到这些,有伤心,有难过,有气愤羞恼,更夹杂着一丝感动,更庆幸自己早些找到了麒麟子。 只要他的毒能被治好,未来就是他们夫妻二人,而不是她一人。 调整好心情,她在家中也没闲着。 看书买地,整理账册,巡视谢氏在东京的商铺。 有吴伯伯陪着,日子过得还算充裕,她也逐渐成长起来,对谢氏商行了解得更多,为她之后回谢家老宅做好了准备。 只是,卫国公府一日不归还谢氏之物,她一日不能安生。 谢氏老宅那边若是得知她已经同卫国公府退婚,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 吴伯伯说,让她再等等,闻春很快就会从五台山回来。 她笑了笑,略作思忖,道,“好。” 听说,宋氏从贡院门口仓皇回去,动了大怒,身子一下就垮了,也不知真假。 那女人惯会做戏,在贡院门口闹了那么一出,怕是也知道丢了国公府的大脸,回去之后面对的,不光是国公爷李立良的责备,还有整个东京勋贵王侯府上大妇们的嘲笑。 她命人去国公府门口守着打探消息,没想到宋氏这次将国公府封闭得死死的,半点儿风声也没透出来,请的郎中进了国公府,直接就在府上住下了,对外则宣称宋氏生了癔症,李晚宁当夜就回了国公府照料母亲。 听了这些话,傅嘉鱼神情若定的喝了一杯月落泡好的君山银针,淡笑道,“好一个癔症,李家除了这个借口也没别的了。” 上次李晚宁在崔老太君寿宴上发疯,用的也是这个理由。 真不愧是亲母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月落笑道,“她以为别人傻,但其实,她在贡院门口给姑娘下跪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不日,老祖宗回府,定会让她好看。” 月落口中的老祖宗,便是卫国公府李立良的生身母亲卢氏。 卢乃五姓之一,卢氏当年虽只是卢姓旁支家的一个嫡小姐,但嫁给卫国公府已经算是低嫁。 因而这位老夫人,性子格外强势泼辣,年轻时行事作风颇有几分手腕儿,早些年,一个人支撑着卫国公府,好歹没让风雨飘摇的国公府倒塌了去。 苦苦撑了几十年,后来,老人家身子日渐不怠,多年操劳,年迈多病,开始信起佛来。 宋氏入门后,老夫人便渐渐将府中庶务都交了出去。 虽说老祖宗早已不过问府中庶务,但宋氏在府中立足,最怕的就是这个铁面无私又性情孤傲的婆婆。 最重要的是,这位老夫人是国公府里为数不多真心喜欢傅嘉鱼疼爱傅嘉鱼的长辈。 先前,傅嘉鱼留宋氏一份脸面,算是答谢她十一年的养育之恩。 如今,她厚颜无耻,还贪心不足,便不值得她对她手下留情了。 第190章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傅嘉鱼淡淡的将茶杯放下,视线落在手里的雨过天青瓷杯上,“这君山银针是江南一年难出一次的好茶,往年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只献给老祖宗和宋氏。” 月落低眸,应和道,“姑娘房里还剩一些,不知宋氏有没有派人去姑娘房里取,以她的性子,怕是按捺不住。” 傅嘉鱼眸色冷淡至极,淡道,“我发誓,以后,她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茶喝了。” 月落轻轻笑了笑,眼里也多了一丝冷漠,“姑娘说的是。” 傅嘉鱼本在甜水巷内安心等着徐公子回来,没想到,第二日夜里,李晚珍哭着从国公府偷跑了出来,一个人浑身发着抖,死死攥着她的手臂,一双眼红彤彤的,对她道,“昭昭,我要谢你!” 傅嘉鱼不明所以,扶着她起身,拉她在罗汉床上坐下,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宋神医去了一趟卫国公府二房,悄悄给王氏把了脉。 这脉一把,宋神医陡然发现王氏一直缠绵病榻的缘由根本不是什么身子不好,而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 李晚珍没让宋神医对王氏说真相,而是拉着宋神医到了外间,仔细询问。 “我……真的没想到,她……她们竟然如此狠毒!”李晚珍眼眶猩红,小手紧紧揪在一起,恨恨的抿着嘴角。 往日里打扮清秀精致的姑娘,在这昏暗的室中,伤心的落着泪,为了母亲,软弱中又多了一丝坚强。 看得傅嘉鱼一阵心疼,抱了抱她,道,“珍姐姐先别哭,宋神医怎么说?” 李晚珍紧绷的心口瞬间提了提,神情更痛苦了,“宋神医说,先要将宋氏她们下的毒慢慢停了,这毒药狠辣无比,还不能立刻就停,只能慢慢的削减药量,直到彻底停下为止,然后才能由宋神医来调理娘亲的身子,为娘亲去除体内毒素,可这毒素下在娘亲体内,已有好几年光景……娘亲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还要继续喝那毒药,便有突然身亡的风险……可不喝,更不行,她的病会越来越重。” “昭昭……”她说着,眼里又开始闪动着泪花,心脏好似被人死死攥住一般痛苦,“要我每日亲手服侍娘亲喝下毒药……我……我于心不忍。” 傅嘉鱼叹口气,拧着眉头,对宋氏的狠毒又刷新了个认知。 “珍姐姐。”她眉眼冷肃,对李晚珍郑重道,“你一定要听宋神医的,不要心软,宋氏不可信,可宋神医绝对不会骗你,他是为了二夫人好才让你这么做的。更何况,以宋神医的医术,他一定能替你想办法,保住二夫人。” “可宋神医说……”李晚珍哭得眉眼都揪成了一团,心尖疼得一阵颤抖,“娘亲瞧着没有大碍,实则已有油尽灯枯之势,所以这病才突然来得这么猛。” 傅嘉鱼心里咯噔一声,回想起那话本里,确实提到过二夫人的病故……是在李晚珍失踪之后的几个月,突然人就没了。 那时,宋氏为了彰显仁义大度,亲手操持了王氏的葬礼,还算风风光光。 她身为李佑的妻子,也跟着一块儿守夜,亲眼看见宋氏夜里站在王氏棺材旁,一手抚着棺身,一边默然又哭又笑的落泪。 当初她还以为宋氏对王氏姐妹情深,伤痛难忍,才做出那等哭笑之姿。 现在想来,根本就是宋氏在高兴!又不敢高兴得太过明显,才落了几滴鳄鱼之泪! “珍姐姐,别怕。”傅嘉鱼咬咬牙,感同身受的将李晚珍用力抱住,“我们相信宋神医一次,好不好?” 李晚珍泪眼朦胧的看向灯下的傅嘉鱼,呆怔了许久,心如刀绞的点点头,“好,我听昭昭的。” 傅嘉鱼心中一软,用力攥紧她冷冰冰的手指,让月落拿热帕子来,替她暖暖冰凉的身子。 李晚珍脸色惨白狼狈,胸口疼得要命,身子一直轻轻颤抖着,想是十分害怕和惶恐。 一想到宋氏故意给娘亲下毒这么多年,早就存了恶毒的心思,就是为了利用娘亲来控制她,让她替李晚宁生孩子……便气得浑身血液沸腾。 可她只是个没有权势的小小嫡女,在府里没有父亲做仪仗。 唯一的哥哥,还天真的以为大房与二房关系融洽,对宋氏敬爱有加! 事到如今,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愚蠢!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她越想越难受,胸中似横着一股挥散不去的浊气一般,痛苦到极致,喉咙发痒,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傅嘉鱼忙将她扶住,贴心的替她顺了顺后背,“珍姐姐,你没事儿吧?” 李晚珍摇摇头,眼里热泪夺眶而出,想起自己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又与姐夫做下那等龌龊之事。 只怕如今,宋氏与李晚宁不拿母亲来威胁她,她也逃不出她们的掌心! “珍姐姐?”傅嘉鱼不蠢,一眼便看出李晚珍的不对劲儿来,“你若是缺钱,可以直接同我说,你若还有别的苦衷,也不要瞒着我,或许,我能帮帮你。” 李晚珍死死攥住小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掉落,闻言抬起红肿的双眼,“昭昭——” 傅嘉鱼道,“嗯,我在。” 李晚珍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这日夜里,她看着这不大不小的屋子里站着的几个女子。 看着她们脸上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心底突然浮起一股莫大的勇气。 她的人生已经糜烂至此,就好似处在深渊泥淖之中,根本看不到希望。 既然如此,还不如,将所有一切告知昭昭,让昭昭替她拿拿主意!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与你说。”她郑重的肃了神色,“昭昭能不能让月落姐姐和疏星先出去。” 傅嘉鱼侧过头,月落与疏星便懂事的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被关上,李晚珍脸上的泪珠默默的往下落着,她却没有再失态哭出声,一双楚楚含泪的双眼突然十分冷静,“这件事,事关姐姐的名节,昭昭,你听了,不要看不起姐姐。” 第191章 事关名节 傅嘉鱼皱了皱眉,“事关名节?” 李晚珍自嘲一笑,“是啊,不知昭昭还记不记得,去岁年底,除夕夜,我并未在卫国公府度过,而是去了长信侯府陪伴患病的大姐姐?” 傅嘉鱼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突然想起,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儿。 当时她还奇怪,除夕团圆之夜。 珍姐姐怎的不留下来陪二夫人,还主动要求去长信侯府服侍大姐姐。 大姐姐那时气色还不错,怎么看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但大姐姐对珍姐姐着实不错,还专门派了长信侯府的马车,遣了侯府里的婆子,光明正大将珍姐姐接进了侯府。 余下的人也好说什么,毕竟姐妹情深的事儿,王氏也不好插手让珍姐姐回来。 是以,珍姐姐这一去,足有大半月才回来。 年都过完了,珍姐姐从侯府回国公府,脸颊也瘦了一圈儿,一双眼里多了些惶恐不安,再然后,便终日躲在二房院子里,几乎不再出门。 在宋氏跟前请安,也时常躲在角落中,不争不抢,温和如水,没有半点儿存在感。 她都快记不清当时珍姐姐是什么模样了。 如今想来,才觉得是有些不对劲儿。 李晚珍对上傅嘉鱼凝重的目光,讪笑道,“其实,我去长信侯府并非服侍重病的大姐姐,而是大姐姐以娘亲的病来要挟我,给了我一个选择。” 傅嘉鱼拧眉,“什么选择?” 李晚珍嗫嚅了一下,羞于启齿道,“给……给小侯爷生个孩子。” 傅嘉鱼脑子里嗡的一声,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什么?!给宋云峥……” 李晚珍小脸灰白的点点头,苦笑道,“娘亲的病需要用钱买许多珍贵的药物,宋氏把持着国公府,让我没有多余的银钱可用。偏偏我娘又是个顽固的性子,说什么也不肯再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看病吃药,非要留给我做嫁妆,她那嫁妆早些年被宋氏骗了不少,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了。” “昭昭。”她痛苦的红着眼,低声哭道,“你知道么,一棵千年人参需要一千两银子……一碗上好的燕窝,要数百两……这些东西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向宋氏妥协……” “她答应我,只要我替李晚宁……与宋云峥同床共枕……怀上身孕,她便会替我继续医治娘亲的病,等我怀上孩子,就会将我送到庄子上养胎。再等孩子一落地,她便会将孩子抱走……从此那孩子便再与我无关。而我以养病为由,在庄子上住上一两年,再回国公府,相看嫁人……只要她不说,我不说,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傅嘉鱼听得怒火中烧,怒其不争道,“珍姐姐,你怎么这么笨呐!” 李晚珍泪盈于睫,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说,“我……一开始并未没想那么多,也没有奢求她当真会承诺我些什么,我只想让娘亲的身子能尽快好起来……有足够的钱去买那些昂贵的药材……” 傅嘉鱼气得头皮发麻,好半晌哑口无言,“姐姐糊涂啊……李晚宁她是那么好心的人么!” 说着,想起书中李晚珍的结局,只觉一切恍然大悟,水落石出! 亏她还觉得珍姐姐失踪得诡异,如今想来,分明就是李晚宁在从中捣鬼! 她自己无法生育,便强逼李晚珍李代桃僵,各种花言巧语说得好听,什么重新嫁人,没人知晓,实则最后她抱了孩子,直接便将李晚珍杀人灭口了! 难怪那时她只听说珍姐姐被送到了庄子上,后来人便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 原来是被宋氏母女两合谋害死了,最后不见尸身,连祖坟都不能入! 傅嘉鱼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难以置信的叹了口气,一时间一言不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晚珍小脸紧绷着,内心好似被放在火堆上煎熬灼烧。 她知道,这件事只要一旦说出去,谁都会觉得她愚蠢软弱,所有人都会骂她不知廉耻,背德乱份。 她只能不住苦笑,眼眶酸涩难忍,喉咙里好似钝刀割肉一般,“若非昭昭,我也不知道是她们故意给我娘下毒……才让我同小侯爷……有了夫妻之实。” “珍姐姐别难过,这也许是老天在帮你。”傅嘉鱼并不觉得是李晚珍的错。 真正的罪人是李晚宁与宋氏才对! 她想起自己也是因为发烧做了个噩梦便觉醒过来,才明白看似温馨的卫国公府实则虎狼环伺,看似温柔的宋氏,其实是最恶毒之人。 她曾经人在局中,当局者迷,依赖宋氏,爱慕李佑,现在她幡然醒悟,过得比以前更好。 如今,有她插手,珍姐姐也一样,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用力握住李晚珍的手,亮着一双水润澄澈的杏眸,认真道,“珍姐姐,要不要反击?” 从前的李晚珍胆小如鼠,连句重话也不敢说,现下的李晚珍恨意翻涌,双眸沸腾猩红,沉重道,“自然!” 有李晚珍这句话,傅嘉鱼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怕冒死一搏,怕就怕当局者自己懦弱不堪,不肯反抗。 她拉着李晚珍,让她冷静下来。 然后二人仔细将前因后果一阵梳理。 傅嘉鱼听了一会儿,目光微动,红唇轻启,“珍姐姐,你说,宋氏给二夫人下了几年的毒?” 李晚珍咬牙道,“是,宋神医亲口说的,我绝没有听错。” 傅嘉鱼思索良久,正色道,“看来,这件事是李晚宁早有预谋的,她怕是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养了。” 李晚珍从来没去想过这种症结所在,如今听傅嘉鱼一言,顿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是啊,她嫁给宋云峥几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我住在长信侯府时,也发现姐夫很少进大姐姐房里,而更奇怪的是大姐姐……”李晚珍若有所思的吸了吸鼻子,眼睛仍旧是红的,“一直在喝药,对,她总喝药,而且从不让我近身!” 第192章 掩盖的真相? 傅嘉鱼眸子动了动,嘴角微翘,“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一个做妻子的,即便不能生养,但有的是法子可以给夫君延绵子嗣。纳妾,抬举通房,再把孩子养在膝下,哪一个不比现在这个法子体面?为什么她偏偏要让你代替自己与夫君圆房生子呢?” “为什么呢?”李晚珍眼里多了一丝迷茫,亦觉得很奇怪。 傅嘉鱼眸子冷了冷,笃定道,“只能说明,她的身子有问题,根本不能圆房!” 李晚珍面露不解,“昭昭……为什么这么说?” 傅嘉鱼也是从徐公子身上联想出来的,徐公子因自己体弱不能与她圆房,故意做出圆房假象。 那李晚宁这样做,也可能是为了掩盖自己不能圆房的真相。 李晚烟愚笨,性格张扬跋扈,秘密绝对瞒不过一晚,不适合做这个替身。 相反,珍姐姐性子软,柔顺好拿捏,有个爱她疼她的娘,又有个仕途全握在宋氏手里的亲哥哥,这么多软肋集于一身,是最好的人选不过。 “珍姐姐。”她摸了摸下巴,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也不要自怨自艾,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千万别自己钻了牛角尖走不出来。” 李晚烟眼圈又红了红,“好,我知道……” 傅嘉鱼握住她的双肩,认真道,“李晚宁这般利用你,伤害你和二夫人,你与其认命,任由她们控制,还不如想个法子,反将她们一军。” 李晚珍认真听着,眸子里寒光凝聚,“若只是我也就罢了,可她们害我娘,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忍……” 傅嘉鱼“嗯”了一声,“所以,珍姐姐你先按兵不动,按照宋神医的法子,替二夫人解毒,然后——” 李晚珍抬起湿润的长睫,热切的问,“昭昭,然后怎么做。” 傅嘉鱼轻笑,“然后想法子再进长信侯府,打探李晚宁用的什么药,反过来拿捏她。” 原以为这样为难的事,李晚珍会拒绝。 没想到,她却果断的答应下来,眼神坚定,“好,一切都听昭昭的。” 傅嘉鱼嘴角牵起一个心疼的弧度,突然想到什么,忙将小手覆上李晚珍的小腹,急急问,“珍姐姐,你……你与宋云峥多少回了?” 李晚珍一愣,飞快反应过来,耳根子一阵滚烫,“我……我记不清了,从去年除夕开始,到现在,应当有个四五回……不对……六……六回吧。” 每次与宋云峥同房,她都很害怕,脑子里总是晕晕乎乎的,根本记不清多少次了。 “那孩子的事儿……”傅嘉鱼心里一紧,她记得书中写,从定国寺回来后不久,长信侯府便对外宣布了世子夫人身怀有孕的喜讯。 如此算来,现在的李晚珍,应当已经有身孕了。 李晚珍一听孩子二字,登时紧张起来,手足无措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昭昭,可是宋神医并未查出喜脉啊……” “也是。”傅嘉鱼松了口气,许是她觉醒后的干预,导致事情出了些岔子,“那就好,宋云峥性子清冷淡漠,不是个好拿捏的男人,珍姐姐摆脱李晚宁后,便赶紧想法子抽身出来才是,至于孩子,更是不能有。” 这个孩子注定了早夭,生下来也只会让珍姐姐难受。 李晚珍想起宋云峥,表情有些复杂,安静的坐在罗汉床上,浑身紧绷。 夜色浓黑,好似抹不开的墨一般,将人笼罩得死死的。 房中阒寂无声,只余带着寒意的冷风从雕花窗棂间吹进来。 她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渗着寒冷,唇色抿得发白,可一想到那个男人也是无辜的……只因被李晚宁算计,便与她这样的女子有了牵扯……便觉得内心愧疚。 可她为了复仇……不得不继续利用他。 为了娘亲,为了哥哥……她不但不能放弃宋云峥,甚至……她还要想尽办法,笼络住他…… 她如此这般想着,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李晚宁不是想偷龙转凤替她生孩子么,她凭什么要这般乖乖听话? 若让小侯爷发现李晚宁的奸计……那岂不是……能让李晚宁彻底身败名裂,说不定还能被侯府休弃? 她兀自沉思了一会儿,又觉得如此行事,暂时不太妥当。 毕竟她还是卫国公府的一员,此事,她也是其中一环。 一旦宋云峥不近人情……将她也一道牵累,娘亲知道这些事,定会对她很失望……哥哥在官场上也会被她连累名声。 卫国公府里,她谁都可以不关心,娘亲和哥哥是她唯一的牵挂。 只要娘亲和哥哥还在卫国公府一日,她便只能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来,待寻到最佳时机,完美脱身。 “昭昭,我……我好多了。”李晚珍缓缓起身,差点儿站不住身子,扶着傅嘉鱼的小手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今日回去,我会好好谋划,劳烦你等我消息。” “珍姐姐放心。”傅嘉鱼语重心长道,“这件事我会瞒着,你别担心。” 李晚珍感激的点点头,准备离开。 她一个弱女子,一个人孤身在甜水巷,傅嘉鱼不放心,让莫雨将她送回去。 莫雨打量了一下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低眸应了一声“是”,随后护送李晚珍离开了徐家小院。 人走后,月落与疏星才凑上前来,“珍姑娘这回胆子倒是大,竟然敢一个人从国公府偷跑出来,还大老远的来了甜水巷,可见宋氏这次是真的激怒了她。” “那毕竟是珍姑娘的亲娘……宋氏怎么会这么狠毒啊。”疏星恨道,“她真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女人,也不知在卫国公府那些年,她有没有给姑娘下什么药……” 月落无奈道,“好了,疏星,你别胡说。” 疏星努了努唇,快言快语道,“奴婢这是合理猜测,毕竟她就是一条毒蛇,难道我们还要奢望毒蛇心地善良么?最好是现在便去寻宋神医来,好好给姑娘把把脉才是正经。” 第193章 闻春回来! 月落闻言,不再言语,也觉得疏星所言不虚。 宋氏养着小主子这么多年,是有目的,有贪心的。 说句好听的是深谋远虑,说句不好听的,是居心不良,为了能拿捏掌控谢氏的泼天财富,她必然会在小主子身上动手脚。 月落越想,越惴惴不安,“姑娘,疏星说得有道理,要不要奴婢现在去走一趟。” 傅嘉鱼嘴角浮起一抹淡笑,“不用。” 自她从卫国公府出来,她身体里的毒素也排得差不多了,如今再无大碍,宋神医早就替她把过脉,现下的她,很康健。 月落仔细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小主子,“姑娘,你说,珍姑娘这次,当真会与宋氏决裂么?” 傅嘉鱼目光悠远的望着无边夜色,耳边是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良久,才轻声道,“当然会。” 时间越来越近了,她仰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不疾不徐的露出一个浅笑,宋氏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 闻春到徐家小院那日,天刚露晴。 连日来的梅雨天气,冷得人都要发霉了。 卫国公府乱成了一锅粥,疏星每日都很高兴,拉着莫雨一路,兴致勃勃的出去打听消息,只要一听到关于宋氏被骂的言论就会乐滋滋的回来同她们分享。 小丫头没心没肺的,傅嘉鱼心情并不轻松,她知道未来会有一场极大的洪涝灾害还在等着大炎的百姓。 可现在她,正如李晚烟所言,只是个除了有钱却一无是处的商户之女。 没有半点儿能力能挽救那些百姓,只能让吴伯伯购买好更多的物资,先偷偷储存好,以备不时之需,可在东京买这些东西,又不能太高调,能买的终究有限。 至于谢家老宅……他们还未必肯认下她这个未来继人。 她歪着身子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在脑海里想着之后的事。 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是很笨,从内宅出来,想做的事情,一件都还没完成。 “傅娘子!傅娘子可在家中!” 院门外,有人在急切的敲门。 傅嘉鱼让月落开门看看,门一打开,便露出吴伯伯那张沉稳持重的俊脸,还有他身后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闻春。 傅嘉鱼腾地一声从美人靠上起来,双眸微亮的朝两人看去。 “吴伯伯,你总算来了!” 吴青柏浑身冷意,对上傅嘉鱼才消散了些,他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带闻春一起进了小书房。 闻春穿了一件褐色的棉麻长袍,腰上系着布带,一脸的书生气。 只是他整个人好似刚从混战中爬出来,浑身衣衫凌乱脏污,衣袖生生断了半截,衣摆抽丝,一双靴子沾满了污泥,清秀的脸庞上多了两团青黑,一双明眸微微泛着光,尽管脸上有些疲惫,神情却是神采奕奕。 他局促的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双手搁在膝盖处,时不时将目光睇向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 她今日打扮得很素净,乌发如瀑,只用一根粉色的丝带系在脑后,将整张玉白桃腮的小脸露出来,至纯至欲,叫人不敢直视。 闻春前二十年都住在山上,看得最多的就是山川美景,没见过什么女人,后来下山,入了东京城,见了都城繁华盛景,又见了美人无数。 可眼前的傅嘉鱼,颜色逼人,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和风景都要漂亮精致。 他喉结微动,只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看见她一身软烟色的长裙,在眼前微微摇摆,就好似他现在的心湖,荡起点点涟漪。 吴青柏同傅嘉鱼在说话,他只顾着看美人,一时间竟没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等回过神来时,才听到那一把细软甜糯的嗓音正在唤他名字,她的声音格外好听,带着笑,甜滋滋的,叫得他心神晃荡。 “闻春?” “啊?” “现在老夫人的车驾到何处了?” 闻春仓皇间抬起头,对上傅嘉鱼那双晶莹透彻的杏眸,登时没出息的红了红脸,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如果我算得不错的话,应该快到东京城门口了。” 傅嘉鱼见他板着脸色,脸颊绯红,明明想故作高深,却更显憨态,便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么紧张?其实,不用紧张的。” 吴青柏呵呵一笑,也向闻春看去,果见他俊脸神色诡异,瞪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他家小主子。 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指尖点了点身边的高几,肃了肃脸色,“闻春,说说老夫人的情况。” 闻春忙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稍微别开些目光,认真将自己这次去五台山一事仔细说了一遍。 傅嘉鱼安安静静的端坐在椅子上,凝神听着,娟细的眉尖轻轻蹙起。 原来,闻春一早便到了五台山,但根本见不到老夫人。 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早就被宋氏安插了人手。 东京很多事,被人故意截断了消息,根本没有传到老夫人耳朵里。 若非闻春这次冒死闯进庙中,当着老夫人的面儿说了傅家与卫国公府退婚一事,只怕老夫人现在还被宋氏等人瞒在鼓里。 得了退婚的消息,老夫人大发雷霆,当即让人收拾好行囊,立刻回转东京。 闻春一路相送,遇到劫匪,浴血大战,不小心掉进了山崖,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先一步回了东京报信。 傅嘉鱼惊诧的看他一眼,难怪他一身狼狈,周身还有许多擦伤,说不感动是假的。 “闻掌柜……你……” “我没事儿,死不了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摊了摊手,又不小心露出被山石划破的掌心,见小姑娘眼里瞬间泛红,忙一脸尴尬的握了握拳,情不自禁放柔了声音,“其实,我一点儿也不疼的。” 傅嘉鱼哪还坐得住,连忙起身,开门让月落去准备一套徐公子的衣衫来。 闻春笑盈盈的看着小姑娘为他担心,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次多亏了闻春机智,懂得临机应变,否则,只怕口信传到了,也会被老夫人身边的人糊弄。”吴青柏笑道,“闻春这小子,小主子没看错。” 第194章 卫国公府老夫人 傅嘉鱼由衷赞赏道,“那当然,闻掌柜有大才,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闻春被夸得很不自在,清俊的脸颊泛起微红,“吴掌事客气了,小主子多誉,我没什么大志气,就想着日后跟着小主子,还有吴掌事,多多涨见识,做大生意,赚大钱,最好是能一夜暴富!” 傅嘉鱼噗嗤一笑,眸子清凌凌的,黑白分明,诚挚又谦虚道,“这是自然,我也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以后,我们一起跟吴掌事学做生意,好吗?” 那样漂亮的容色,态度还这般温柔,暖到人心里去。 闻春脑子里那根弦瞬间绷紧了,傻乎乎的望着傅嘉鱼那张实在惊艳的小脸,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只想告诉她,“当……当然好了!我巴不得跟着小主子一起!” 做小主子的狗! 见闻春那没骨气恨不得摇尾巴的模样,吴青柏笑着摇摇头,要怪只能怪小主子容色脱俗,哪个年轻少年见了不喜欢。 若那姓徐的不珍惜,小主子有的是男人可以挑选。 他无可奈何的敛了敛长眸,将话题引到正轨上,“不知老夫人回来后,小主子准备如何打算?” 傅嘉鱼沉吟一声,莞尔一笑,“吴伯伯可能不了解这位老祖宗,她年少时便嫁入卫国公府,没两年便把持了整个国公府的中馈,全府上下,无人不信服。那时的卫国公府还没有如今这般落魄,可见她的手腕儿和魄力。若非后来身子日渐不济,她也不会轻易将手中大权交给宋氏。今日她若回来,不需昭昭做什么,她第一件事,便是雷霆手段将宋氏最近的所作所为打听得一清二楚。” 吴青柏挑眉,“哦?” 傅嘉鱼微笑道,“而且,老祖宗不是偏听偏信之人,绝不会去宋氏面前,听宋氏一面之词。” 吴青柏意外的看自家小主子一眼,只见她说起老祖宗时,眉眼飞扬,笑容明媚,心里也愉悦,“算算时辰,她现在应当早就进城门了。” 傅嘉鱼笑盈盈的勾起嘴角,一双明眸夹着一丝狡黠,“是啊,所以,她第一件事,必定会来寻我。”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的疏星惊喜万分道,“姑娘!有人来了!看着好像是卫国公府老祖宗的车驾!” 听到这话,吴青柏目光一阵意味深长,闻春则是满脸震惊。 谁也没想到,当初瞧着那个做什么都会哭的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儿,才几个月便成长成如今这番淡然镇定的模样。 她甚至胸有成竹,一脸平静,谈笑风生间,便将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年过六十的老祖宗看得如此透彻。 傅嘉鱼见怪不怪的弯起嘴角,“还请吴伯伯和闻掌柜在书房稍候,莫要出来。” 说完,收拾好情绪,才缓缓打开小书房的门。 小院儿不大,温暖的阳光翩然洒落,在青石板上投下几点树荫。 一个两鬓霜白的老太太,身穿绫罗锦缎,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在小院儿门口,身边簇拥着两个同样年岁大的婆子,身后则是穿青缎背心的四个丫头。 月落和疏星紧张的站在两旁,眼睛亮了起来,带着惊讶,又带着一些说不出来的高兴和激动。 傅嘉鱼打眼便瞧见了老夫人消瘦的身影,心里一疼,朝她快步走过去,一声带着哭腔的“祖母”,惹得那本就红着眼的老太太,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老人推开扶臂的婆子,拄着拐杖,脚步往前急急的踉跄了几步,伸出那双皱巴巴的手,紧紧握住傅嘉鱼的小手,悲痛的唤了一声,“阿鱼啊……” 听到这声熟悉的带着怜爱的称呼,傅嘉鱼含在眼眶里的热泪,登时夺眶而出,委屈的投进老夫人的怀里,将小脸靠在她胸口上,乖巧的蹭了蹭。 “祖母,您怎么回来了?” 老夫人一改之前的疼爱,脸色一沉,揽着小姑娘的纤腰没好气道,“我若不回来,退婚的事,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瞒着我?” 她是老了,可威严还在。 这一声质问,问得跟在身后的所有人一阵心惊肉跳。 “阿鱼不敢……”傅嘉鱼抬起通红的双眸,倒也不怕她,面对老人家的质问,哭笑不得的挽住她的手,“祖母,先去屋中坐坐,我这院子小,祖母莫要嫌弃才是啊。” 这话一出,卢氏心头又多了几分疼惜和难受。 她刚刚急着见人,根本没注意这院子原来这样破旧,同阿鱼在国公府里那金碧辉煌的濯缨阁完全不能比。 可怜这金尊玉贵的小丫头,被她那样疼爱着长大的人,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她粗粝的指尖紧紧攥着傅嘉鱼的,怒道,“走,跟祖母去别院。” 别看她如今是老了病了,却仍旧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祖母——”傅嘉鱼红着眼叫住她,摇摇头,“阿鱼不去,阿鱼如今就住在这儿。” 她知道老夫人待自己好,所以才哭得更狠,若非如此,老夫人绝不会狠下心来处置宋氏。 卢氏听着她坚定的语气,又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心里的疼惜翻江倒海,只恨不能将那宋氏现在就拿过来,捆住,狠狠的打! “这个地方,让祖母的阿鱼受委屈了……” “祖母别担心。”傅嘉鱼鼻尖红通通的,泪水挂在乌黑的长睫上,可怜巴巴的摇着头,“阿鱼不委屈的。” 怎么会不委屈? 一个即将要做世子夫人的姑娘,却被迫与国公府决裂,主动从高门大院里搬出来,住在这么一个狭小的地方! 她越这样懂事,卢氏越心疼,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柔顺的乌发,眼里酸涩得很,“祖母的阿鱼,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懂事的小丫头,也狠得下心来离家出走……” 宋氏到底是怎么管的家? 她去五台山才不过三个月,家里竟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这让她如何不愤怒! 她是真心疼,傅嘉鱼也是真难受,知道眼前这位是国公府里最疼自己的,她对她的那些感激和依恋也不假,心里溢满了苦涩。 第195章 宋氏大怒 一院子伺候的人规规矩矩的站着,老夫人积威已久,一个冰冷的眼神便让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还是秦嬷嬷扯了扯嘴角,笑着走上前来,劝道,“老夫人,您看看,您一哭,鱼姐儿哭得更厉害了,鱼姐儿身子也弱,要多注意些。再说了,您的风寒还没好呢,还是先听鱼姐儿的,进屋里去坐坐的好。” 秦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当年一道陪嫁过来的,后来嫁了国公府里得用的管事,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是老夫人的体己人。 “是啊,祖母,阿鱼现在在这儿住得好好的呢,不信,您进去看看。”傅嘉鱼笑了笑,扬声道,“月落姐姐,快去泡茶,要祖母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瞧瞧。”秦嬷嬷道,“鱼姐儿还记着老夫人的喜好,真真是个孝顺孩子。” 她这一劝,老夫人感叹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也冷静下来,“行,那就进去坐坐。” 一行人进了正堂,此处与国公府宽阔的大堂自然不能比较,显得十分狭窄。 老夫人环顾一圈,眸色沉了沉,也没说什么,一言不发的往椅子上坐了。 秦嬷嬷能力出众,最是能干。 不等老夫人吩咐,便手脚麻利的将带来的人安排了一圈儿,又提步出去,点了点从五台山带来的人数,很快便回来,弯下腰凑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老夫人脸色微变,黑沉沉的,十分难看。 傅嘉鱼只当没看见,只做个乖乖女的模样,任由老夫人拉着自己的手,坐在老夫人身边,泪水在眼里不停的打转,看起来实在婉转可怜。 上了岁数的老人是最舍不得后辈哭的,卢氏手指紧了紧,双手拢着傅嘉鱼的小手一直不肯放开。 感受着老夫人那掌心里的温暖,傅嘉鱼心里也有了底气。 当初决定要将老祖宗骗回来时,她就预料到会有今日。 老祖宗最恨宋氏在她眼皮子底下弄权,更厌恶欺骗,宋氏胆大包天的在老夫人身边安插人手,就已经触了老夫人的逆鳞。 再加之,她与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当年也有老祖宗的手笔,娘亲才真正下定决心将她嫁到李家。 既然宋氏破坏了这桩婚姻,那就是惹了老祖宗第二个逆鳞。 只怕,现在的宋氏,还不知道老祖宗人已经到了徐家小院罢。 只要消息一旦传入宋氏的耳朵里,她一定会被吓得六神无主焦头烂额。 一想到高高在上的宋氏即将出现的丑态,饶是心地善良的傅嘉鱼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 宋氏得知老祖宗回东京的消息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什么!” 她猛地从罗汉床上起身,一双美目死死盯着跪在堂内的枕诗,指节用力得泛白,“老东西当真回来了?!” 枕诗惶恐道,“奴婢人在这儿,夫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老祖宗是真的回来了!” 她是国公府里的家生奴婢,母亲便是周嬷嬷。 自懂事起,便被宋氏安排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她自己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很快便得了秦嬷嬷的重用,如今在老夫人院儿里,也算是个得脸的二等丫鬟,平素在前院和后院之间走动。 这次老夫人去五台山礼佛,秦嬷嬷亲自点了几个丫头陪同。 宋氏费了好大劲儿才将枕诗也弄了进去,就是为了好在中间传递消息,拿捏老夫人的行踪。 后来傅嘉鱼与国公府闹得太难看,她担心老东西回来一味护着她,干脆传信让枕诗在老东西的吃食里下了点儿东西,才拖延了她回来的时间。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一睁眼,一堆烂摊子还没着手解决,枕诗便慌慌忙忙从后门进了内堂。 一看见她,她吓得两眼一黑,那老东西是真的背着她偷偷从五台山回来了! “那她人呢?怎的不遣人回来知会一声,让我提前去城外接?” “夫人,您还是早做打算吧,老夫人如今人已经去了甜水巷,奴婢不能再耽搁了,得赶快回去,不然会引起秦嬷嬷的怀疑。” 宋氏恍惚半晌,大惊失色道,“秦嬷嬷也回来了?” 枕诗哭道,“是,都回来了。夫人,奴婢真的不能再留下了。” 她手忙脚乱的提着裙子起身,踉跄着往外急出。 老夫人的车驾一到东京城门口,她便寻了个借口,紧赶慢赶的跑回来报信。 那时老夫人身边跟着的人多,秦嬷嬷应该没有注意到她。 只要她现在回去,应当还来得及。 周嬷嬷欲言又止的跑到门口,想拉住枕诗,再问问甜水巷那边的情况。 枕诗慌得推开自家亲娘,一脸窝火,“母亲别拉我,我是真的来不及了,秦嬷嬷的手段母亲是知道的,更何况,还有老夫人在,要是让老夫人发现我回来给夫人报信,只怕女儿也不用在国公府活了。” 周嬷嬷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敢再拦着女儿,定在原地,老脸飞快浮起一阵惊慌。 想到什么,赶忙在院子里叫了个丫头去请李晚宁过来。 小丫头惶急的跑了出去,她这才回转身,跌跌撞撞的回到内堂。 “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宋氏犹一脸不信,僵着身子,颓然跌坐在罗汉床上,一手颤抖的捏着帕子,扶在榻边,神情几分呆滞和惶恐。 她对那老东西的怕,是刻进骨子里的那种怕。 从她进门开始,那老东西就开始想法子给她立规矩,后来她怀了身孕,生下国公府的嫡长女,又受了老东西一年磋磨,直到生下佑儿,日子才稍微好过了些。 老东西手段强硬,占有欲控制欲都强,她在她手底下过日子大气也不敢出,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偏偏丈夫又是个不争气的废物,万事只听那老东西的,对她根本没什么维护。 她这个国公府主母,做得实在是委屈! 还是后来,谢迎的女儿少失所怙,老东西要她亲自去将才五岁的傅嘉鱼接回来,准备养在自己膝下。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小傅嘉鱼对自己产生信任和依赖,又拿她与佑儿的婚事做筏子,老东西这才肯让傅嘉鱼住在她院儿里。 第196章 没了主意 因傅嘉鱼对她这个母亲很是喜欢,老东西连带着对她也多了些好脸色。 自己为国公府当了这么多年牛马,却还抵不过一个有钱的小丫头在她面前哭上几声。 老东西越喜欢傅嘉鱼,她越心中不忿,给李家做媳妇那些年,真是又委屈又痛苦。 她不但嫉妒谢迎,还妒恨老东西对谢迎之女的维护,所以,她才开始变着法儿的为难傅嘉鱼。 不过,她的那些手段都是在暗地里使劲儿,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后来她故意将傅嘉鱼养成一个只知情情爱爱的小废物,老东西也没发现端倪,还夸她教孩子教得好。 宋氏红着眼,冷笑一声,“她回来了又能拿我怎么样,我好歹也是卫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她总不能……总不能让国公爷休了我去!” 这结结巴巴的语气,分明没什么底气,声音越大,越显得她心虚。 周嬷嬷胆战心惊的候在一旁,心里更慌了,也失了往日的分寸,抖着声音道,“老奴已经让人去通知宁姐儿了,夫人也先别慌,等宁姐儿来了,一起拿拿主意。” 宋氏一想到那老东西回东京,不先回国公府知会她这个当家人一声,却大张旗鼓的去甜水巷看傅嘉鱼,便浑身怒火无处发泄! 老家伙故意这么做,分明就是不给她留半点儿脸面!不将她这个国公府主母放在眼里!让别家府上的夫人们可劲儿的嘲笑她这个主母! 谁家东京豪门大户里的婆婆像她那样护着外人!谁家儿媳妇做成她这般卑微模样! 宋氏越想越气,拂手将矮几上的茶盏全部砸在地上。 茶盏落地,叮铃哐当,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在惠和堂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吓得连连跪地,屏住呼吸听屋里的动静。 宋氏身子狠狠颤抖起来,脑子里跟浆糊一般,真真是越急越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母亲!” 李晚宁一听到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迈步走进内堂,打眼见自家母亲垂头歪在罗汉床上,浑身颤抖的模样,眉心冷冷的皱了皱,“这消息可是真的?” 宋氏恶狠狠的抬起头,咬牙切齿道,“自然是真的!枕诗自己回来传的信,岂能有假!” 李晚宁往宋氏身边一坐,小手紧紧握住母亲发颤的手指,扯了扯嘴角,本想笑着安慰安慰母亲,可她那老祖母一心最是偏向傅嘉鱼,今日做出这等事儿来,传出去让母亲以后怎么做人? 她实在笑不出,小脸绷得紧紧的,“母亲先冷静冷静。” 宋氏气得胸口疼得厉害,闭了闭眼,一脸焦灼,“我实在冷静不了,老东西人在徐家,摆明了想让我去给傅嘉鱼低头,让我去求着她回府!” 李晚宁皱着眉,心里也多了一丝烦躁,“祖母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才是她嫡亲的孙女儿,是与李家血脉相连之人,她为何总是向着傅嘉鱼?难不成,傅嘉鱼是爹爹和谢迎——” 她话到一半,宋氏还没生气,门外倒是传来一声厉喝,“呵,我倒不知,我的亲女儿在这儿编排起我这个做爹的来了!” 听到李立良的声音,母女两个心下一慌,登时没了主意。 周嬷嬷本就悬着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国公爷背着双手踱步走进内堂,一脸冷笑的望着站在堂内的母女两个,“我当初就说过,你要将昭昭当做亲女儿来养!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想怎么挽回?!” 李晚宁咬了咬唇,半个字也不敢说。 国公爷恨其不争的瞪她一眼,用手指着宋氏,眼底闪过一道阴鸷,嫌恶道,“当众给昭昭下跪,你是个做长辈的,做主母做成你这样!宋雨霖!你还有没有廉耻心!” 宋氏脸色一白,身子发软,哭道,“公爷,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 “不要说什么为了国公府好的话!”李立良沉着俊脸,冷眼看着无助的宋氏,眼里没有半点儿同情,烦躁道,“既然母亲已经回来了,你要赶紧想办法把母亲请回来。她身体不好,若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我唯你是问!还有昭昭,我不管她嫁给了什么姓张的姓徐的,她这辈子只能是我李家的儿媳!一切由你而起,也要由你来解决!她现在正好同母亲在一处,你将母亲迎回来,也要将昭昭带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就是再下跪也好,不要脸也罢!这次是最好的机会,若你再放过——” 他眯了眯眼睛,毫不留情道,“这卫国公府,也容不下你!” 此话如同一道惊雷砸在头顶,宋氏恍惚了一瞬,吓得心跳几乎停跳。 她猛地反应过来,强压着情绪,急忙跑过去抱住男人的手臂求助,“公爷!您帮帮我!” 可李立良早就厌倦了宋氏,根本不想听她哭哭啼啼,甩手推开她,大步离去。 李晚宁心急如焚的追了两步,“父亲!” 李立良头也不回的怒道,“你也给我滚!嫁了人的人,天天往娘家跑,成何体统!” 那愤怒又带着嘲讽的语气,犹如一把利剑,将李晚宁生生定在原地。 宋氏惊呆了,难以置信的坐在冰冷的地上,落着泪望向男人冷漠的后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李晚宁心疼的将她扶起,咬了咬牙,将眼底的泪水逼回去,冷道,“母亲,你别难过……宁儿帮你想法子。” 宋氏心酸难忍,重新坐回罗汉床上,只觉浑身冷入骨髓。 她一双含泪的眸子,直愣愣的盯着青砖地面,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李立良那些无情的话,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痛得鲜血淋漓。 同李立良成婚几十年,当初嫁给他时,她也是年轻貌美清清白白的小娘子,天真单纯,活泼聪慧。 几十年婚姻,他们也曾有过少年夫妻的甜甜蜜蜜,整日间如胶似漆的在房里温存缠绵。 只可惜,当年她还年少,也总是意气用事。 谢迎名扬天下,世间女子都将她当做表率,没有人不想赢她一筹。 是以,当她知道谢迎与李立良相识,后来李立良却不知为何转而向她求亲时,她当仁不让的便答应了下来! 第197章 宋氏亲自接人! 她一直以为他是爱自己,才会娶她,哪怕族中根本不愿意她嫁入卫国公府,她也咬着牙嫁了。 若非有一日,她在他书房里,不小心看见那幅谢迎的画像,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晚宁眼里含着泪,轻声唤道,“母亲……” 宋氏终于回过神来,神情哀伤至极,别过脸,收起自己的脆弱,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为娘没事。” 说完,将泪水止住,用手里的帕子拭了拭泛红的眼角,目光微凉,多了几分杀意。 “母亲别太担心。”李晚宁眼眸微转,安慰道,“其实,祖母再偏袒傅嘉鱼,如今的她也只是一个嫁了人的外人。真要说起来,母亲生了二弟,现在二弟又刚参加春闱,将来,二弟可是要继承咱们卫国公府的世子,她总不能为了傅嘉鱼,愚蠢到不顾二弟罢?” 宋氏双眸微眯,逐渐有了底气,“是啊,佑儿可是她最疼的孙子。” 李晚宁心里一松,笑道,“祖母也不是外人,她自己也用着谢家的金银,肯定也会为卫国公府着想的,母亲别担心,好好去认个错,态度诚恳些,祖母再生气,也不能当众让母亲下不来台。” 宋氏若有所思的顿了顿,“她今日回城去甜水巷,除了让我难堪以外,难不成,也是想将傅昭昭带回来?” 李晚宁笑容微微一顿,很快又如涟漪一般荡开,“母亲,看来还是祖母老奸巨猾,我们再怎么折腾,昭昭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不肯回国公府。可祖母一回来就不一样了,她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又对昭昭好,若她让昭昭回来,以昭昭的性子,怕是不敢拒绝的。” 话说到这儿,宋氏心里的惶恐不安消减了不少。 “好歹她也是我伺候了几十年的婆母,不去迎她回来,真就是我的不是了。”宋氏起身,拂了拂衣袖,温温柔柔的笑了一声,神情越发冷漠,“周嬷嬷,给我找身素净的衣服来,她要我难堪,我也不能让那老东西好过,比演戏,那就来好好比一场。” 李晚宁担心道,“母亲一定要注意分寸。” 宋氏呵笑一声,镇定道,“被逼至此,那就看谁更没有羞耻心,我总不能让你父亲当真休了我不是?更何况,傅嘉鱼长了一张嘴,为娘也有一张嘴,看谁说过得谁去,我终归是公府主母,她一个黄毛丫头,还能说得过我?老东西不可能为了傅昭昭不要国公府的名声,我已经想明白了,她就是想给我个教训而已,我生受了也无妨。” 她眸中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怨毒,磨了磨牙,“等傅昭昭回府,我有的是法子继续折磨她。” 李晚宁盯着母亲带着伤痛的脸,心里闷疼得慌。 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办法,祖母今日回城,若等到明日再去求人,只怕祖母会更生气,母亲也更下不来台。 只是她笃定祖母会站在国公府这一边,心里才没有那么担心。 迎回祖母是不宜迟的事,而且要快,才能彰显孝心。 这会儿,宋氏入内更衣,她便坐在外间锦绣屏前安静的等待着。 本就等得心情烦躁,偏生寒烟阁那位此刻也不知为了什么事儿,非要见她。 她不耐烦的走出惠和堂,见李晚珍一袭湖水绿的长裙,低眉顺眼的站在芭蕉树下,身姿婀娜,体态丰腴,面庞皎然美好,年轻漂亮的风韵迎面而来,让她心里越发不喜这个妹妹。 不过,她现在还要仰仗她帮她怀上孩子,有上一次她自杀的前车之鉴,她只得勾起个笑容,走过去,和颜悦色道,“珍儿找姐姐有何事?” 李晚珍转过身来,腼腆笑道,“大姐姐,我今日找人请了脉,还是没有怀上,你看……是不是该再寻个时机……”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李晚宁嘴角抽了抽,眼里泛起一抹不着痕迹的怨毒,“我知道了,既然没怀上,那就等此间事了,我再带你去一趟侯府,这次你多住几日,务必要万无一失。” 李晚珍深吸一口气道,“大姐姐,其实我这个月月事推迟了些,你上次算的日子并不准,我让大夫帮忙算了算,三日后就是最好怀孕的日子。” 李晚宁听得越发难受,内心不悦,表面却不动声色道,“好,知道了。” 李晚珍欲言又止道,“大姐姐,是不是祖母回来了?” “是,怎么了?”李晚宁越发不耐烦,挑起眉头,瞪她一眼。 李晚珍莞尔一笑,声音温柔细弱,“没事,珍儿只是随便问问,既然大姐姐没事的话,那珍儿就先走了。” 李晚珍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李晚宁本来已经往回走了,又意识到什么,转过身来拧着眉头,看着李晚珍离开的纤细背影,不知为何,总感觉她刚刚嘴角那抹笑,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她顿了顿,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可是逆来顺受的李晚珍,怎么可能有胆子在她面前幸灾乐祸? 她拂去心头不安,笑了笑回到内堂,只见母亲已经换好了衣服。 周嬷嬷去让人套了辆低调的马车,一行人上了车,很快,便往甜水巷驶去。 …… 一到甜水巷,宋氏便让人将马车停在徐家小院门口。 然后自己扶着女儿的手,做出一副着急忙慌的姿态,匆忙下了车,忧心忡忡道,“母亲人呢!儿媳一听到消息便过来了,母亲的身子可好些了?” 几个婆子守在徐家小院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宋氏,没有半点儿要让开放她进去的意思。 宋氏嘴角微抽,狠狠抿了抿唇,哭道,“母亲!儿媳来接您了!昭昭!你出来看看母亲!” 听到宋氏敞亮的声音,徐家附近的邻居们纷纷伸出头来看热闹。 宋大娘瞧见一堆人簇拥在巷子里,也急急的端了饭碗出来,挤进人堆里,打探消息,“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热闹?” “你没看见吗?说是卫国公府的老夫人从五台山回来,直接到了甜水巷来看傅娘子,结果,卫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一听见消息,就赶忙带着马车过来接人了。” 第198章 让她跪 宋大娘大吃一惊,“啊?接人?要将傅娘子接走?” 有人惋惜道,“那不行啊,徐公子还在考场上呢,这要是一回来发现没了娘子,岂不是要伤心难过死啊,他那身子骨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恐怕这还是其次。”宋大娘脑子里转得飞快,“这个国公夫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傅娘子嫁到甜水巷已经一两个月了,她怎么从来没亲自来过?怎的老夫人一回来,她就大张旗鼓的过来接人了?可见她根本不是真心疼爱傅娘子,如今是碍于老夫人的面子,才故意过来演戏的。傅娘子可千万不能心软回去啊!回到那种高门后院里,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磋磨!” 众人听了,纷纷觉得有道理,看向宋氏的眼神更鄙夷了些。 宋氏在外面故意哭哭啼啼,傅嘉鱼早就听到了,只是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几分讽刺。 若非老祖宗在此,只怕宋氏这辈子也不会来她面前服软,果然人善被人欺,有的人就不能给她留面子。 秦嬷嬷出去看了一眼,又回来道,“老夫人,大夫人已经跪上了,说是请老夫人安,求老夫人跟她回国公府去。” 她又笑盈盈的望着傅嘉鱼,温声说,“还有鱼姐儿,也一并接走。” 傅嘉鱼微微侧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老夫人,“祖母,不请夫人进来坐坐么?” “那阿鱼心里怎么想。”一声生分的夫人,已经让卢氏明白了傅嘉鱼的态度,只是她不肯放弃,心怀希望的柔声哄道,“要不要跟祖母一起回国公府去?这次不一样,祖母能替你撑腰,日后你在濯缨阁有祖母罩着,宋氏不敢再欺负你。” 傅嘉鱼摇摇头,苦笑道,“祖母,请原谅阿鱼不孝,这国公府,阿鱼是不会再回去了。” 卢氏心中一涩,叹道,“佑儿那外室,阿鱼不用担心,有祖母为你出头,祖母一定会替你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不是因为那外室。”傅嘉鱼扯了扯嘴角,扬起一双澄澈分明的眸子,认真道,“只是阿鱼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至于世子……他同谁在一起,阿鱼都会祝福他的。” 卢氏痛心疾首的望着小姑娘这倾国倾城的容貌,心里为自己那不肖孙子惋惜,又腾的升起一股怒意,“为了一个外室,竟不要我的阿鱼!佑儿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祖母别生气。”傅嘉鱼自嘲一笑,安抚道,“世子自小只是拿我当妹妹,不想娶我也是情理之中的,阿鱼不怪他。只是我们终归不是血亲,既然已经退了婚,又男女有别,日后也该桥归桥,路归路……不可再往来了。” “阿鱼……你当真已经放下佑儿了?”卢氏仍旧不敢相信,那个五六岁就跟在佑儿身后喊着长大了要嫁给佑哥哥的小女娃,如今却将自己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据她所知,那个男人还是个病恹恹的丑夫。 “阿鱼是真放下了。”傅嘉鱼微微一笑,“自从阿鱼嫁了人才明白,我对世子,并非男女之爱,不过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罢了。” 只可惜这份依赖,也碍了李佑的眼。 真是难为他,平白忍了她这么多年。 “哎……”卢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傅嘉鱼委屈的红着眼,欲言又止的看向老祖宗凝重的脸色,“祖母,阿鱼别无所求,只是阿鱼的那把钥匙……是娘亲留给阿鱼唯一的遗物。别的东西也就罢了,那把钥匙,却是阿鱼无论如何也要要回来的。” 卢氏疑惑道,“钥匙?” 傅嘉鱼眼眶湿润,“祖母还记得么,能打开谢氏财库的钥匙,从前一直挂在阿鱼脖子上。” 卢氏这才想起来,苍老的双眸微眯了眯。 真是没想到宋氏竟然贪心到这种地步,居然敢堂而皇之抢走阿鱼的钥匙。 “钥匙被宋氏拿走了?” 傅嘉鱼话说得委婉,“阿鱼不知,只是从国公府出来那日,阿鱼什么也没能带走。” “没能”二字,让卢氏怒从心起,再没什么好说的。 阿鱼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这徐家小院坐了半晌,事情的大概她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她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 从小,阿鱼便依赖佑儿,只是佑儿对阿鱼一直不冷不热。 所有人都说,小世子瞧着倒像是不太喜欢这个妹妹。 其实不然,她能看得出来,佑儿分明是喜欢阿鱼的,只是根本不懂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若府上来了别家男子,只要有人目光往阿鱼身上一落,她便能看到佑儿脸色难看,眼神变得阴沉,像是最心爱的玩具被人抢了一般。 他不许阿鱼与别人玩儿,也从不在外提起阿鱼这个未婚妻的容貌,便是占有欲作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未婚妻生得国色生香,惹得旁人觊觎。 只可惜,佑儿天生对情事淡漠,又性子清冷,在情爱上,根本没有开窍。 他以为自己只是将阿鱼当作妹妹,只要妹妹对他死心塌地,他无论多冷酷,这个妹妹总是会一心一意守在他身后,对他好,为他献出一切珍贵玩物。 阿鱼的软弱,给了他一个愚不可及的错觉,让他以为,阿鱼一辈子不会离开他。 可他根本没想过,阿鱼是一个女子,性子再软,也会有寒心的一日。 还未成婚,便与外室厮混,捉奸当日,还当着未婚妻的面护着那外室! 莫说是阿鱼,便是她,也不绝对能忍! 更可气的是宋氏,事情发生了不想法子挽回阿鱼,处理外室,还听凭佑儿胡闹,要给那外室名分,阿鱼离家出走,还霸占着人家的财产和私库不肯归还,短短两个月,在东京闹出这么多笑话! 也难怪阿鱼如今是死活也不肯回去! 秦嬷嬷审时度势道,“老夫人,您看,要不要让大夫人先进来?” 毕竟要谈什么,也要在屋子里谈才最好,这样让宋氏一个主母在巷子里耗着,若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怕得就是她没脑子的故意在外面大吼大叫,丢的,却是国公府的脸面。 第199章 归还遗物! 然而卢氏与宋氏不同,是个嫉恶如仇,善恶分明的性子。 她端起瓷杯,缓缓呷了一口热茶,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淡定道,“再晾她两个时辰。” 秦嬷嬷也不敢多说,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传达命令。 傅嘉鱼乖巧的垂下眼帘,掩住眼底淡淡起伏的情绪,一脸安静的坐在祖母身旁。 她知道,这一次,总算有希望将娘亲财产拿回来了。 ……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任凭宋氏再大的怒气,消磨这么长时间,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往徐家小院儿里一跪,本来还想好好演一场,让附近的百姓们瞧瞧老婆子是怎么折磨她这个做儿媳的。 没想到,秦嬷嬷一出来,便直接让人将小院大门一关,左右使了个脸色,叫人拿了两个厚垫子来,放在她和宁姐儿膝下。 看样子,老婆子根本不打算让她起来。 她咬着牙,受了这口气,直接往那垫子上一跪。 没想到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当家主母,哪里受过这种苦,一开始还能叫唤几句,到最后,腰酸腿软,膝盖发麻,连哼唧都哼不出来了,只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 “时辰到了,起身吧。” 宋氏跪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般扶着秦嬷嬷的手起身。 她笑了笑,脸色很是苍白,讨好的问,“秦嬷嬷,母亲应当是原谅我了吧?” 秦嬷嬷似笑非笑的牵开嘴角,“夫人还是想想,一会儿见了鱼姐儿该怎么说才是。” 宋氏一愣,心知老东西果然是在为傅嘉鱼出头,登时在心里将傅嘉鱼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却半点儿情绪也不敢有。 她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子,腿肚子发软的走进内堂,一抬眼,看见卢氏与傅嘉鱼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处不知聊些什么,心里头越发赌气。 傅嘉鱼眼角余光瞥见宋氏颤颤巍巍的模样,转过头来,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轻声提醒,“祖母,夫人来了。” 卢氏听到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不动声色的动了动眸光,端坐于交椅上,不怒而威的看向宋氏。 宋氏忙不迭走上去,忍住膝盖处连绵的刺疼,屈了屈身子,扬起一个温柔得体的笑脸,同李晚宁一道行礼,“儿媳请母亲安。母亲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好叫我与宁姐儿来城外接才是。” 卢氏淡淡的睨她一眼,也没叫她起身,“不敢劳烦大驾。” 宋氏喉头一紧,面上笑意尴尬,“母亲这话何意?儿媳怎么听不明白?” 卢氏嘴角含着一个讽刺的笑,轻轻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案几上,清脆一声响,让宋氏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昭昭离家出走这么久,你这个做母亲的,今日才肯来接。而我这个老不死的,在府上早就碍了你的眼,你又何必假惺惺的跑过来装模作样呢?” 宋氏叫屈道,“冤枉啊,母亲!昭昭原是自己嫁了人,才出府的,并非离家出走!昭昭,你快跟你祖母解释解释!” 傅嘉鱼定定的看着宋氏演戏,只觉得她的戏是真好,若祖母但凡是个糊涂的,只怕都会因宋氏之言,将她当做一个不知廉耻与外男勾搭的下贱之人,只可惜,宋氏算错了。 她轻笑一声,“祖母,我确实不是离家出走。” 宋氏忙讨好的笑说,“母亲你听,连昭昭自己都这么说,儿媳也想接昭昭回家,可昭昭根本不想回来,儿媳也是想尽了办法的——” 傅嘉鱼很快便话锋一转,“祖母,昭昭并非离家出走,而是与卫国公府退了婚,断了关系,所以才离开国公府,所以,昭昭的那把钥匙,今日定要讨回。” “钥匙?”这话将宋氏弄懵了,“什么钥匙?” 傅嘉鱼嘲笑道,“夫人何必装傻?” 宋氏皱了皱眉,她是让晚姐儿复刻了一把谢迎的秘钥,但傅嘉鱼自小挂在脖子上的那把钥匙,她还没愚蠢到明目张胆去抢去偷。 “你娘亲留给你的钥匙,不是被你自己带走了吗?何时在我这儿?昭昭,你莫不是空口白牙在母亲面前污蔑我!” 傅嘉鱼歪了歪脑袋,灿笑道,“夫人难道忘了,我离开国公府那日,什么也没从府上带出来?” “你信口胡诌!”宋氏急道,“母亲明鉴,儿媳从来没想过要占她一个小辈的东西,她那些箱子什么的,都是自己留下的!说是要还我们国公府十一年养育之恩,她走后,那些东西儿媳一个也没有动!母亲若不信,现在便回去让秦嬷嬷亲自清点账册!” 宋氏说得信誓旦旦,李晚宁却心虚的低着头,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 傅嘉鱼呵笑,“可大姐姐头上戴的那只发簪,却是我那日专门收起来放在红木箱子里的,夫人嘴里,如今还有一句实话吗?” 李晚宁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柔又尴尬的浅笑,“昭昭,你忘了?这簪子是你自己送给我的。” 傅嘉鱼语气几分淡漠,几分冷静,“我根本没有送。”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李晚宁十分难堪,她痛心道,“昭昭,你到底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想当年,你口口声声叫我作大姐姐,心里眼里都爱我敬我——” “那是我瞎了眼。”傅嘉鱼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不是我变成什么模样,而是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占人财产不说,还倒打一耙,若非祖母决断清明,只怕都要被你们母女糊弄了去!” 她不再与宋氏李晚宁两个废话,干脆直接起身,站在卢氏面前,郑重其事的红了红眼,“祖母,昭昭与卫国公府前缘已断,还望今日祖母做主,让宋氏今日归还我娘亲遗物!” “祖母,我们真的没有!”李晚宁急切道,“您莫要听她一面之词!” “是啊!”宋氏也冷道,“我们真的没有拿她的钥匙,她自己带走的东西,却反过来诬陷我,这样的孩子,满口谎言,母亲难道偏信她不成!” 第200章 老夫人做主 卢氏讥诮的动了动嘴角,眼角眉心多了几分不耐烦,“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今日就由我来断一断这桩无头公案。” 宋氏委屈得哭出声来,故意在老婆子面前将傅嘉鱼狠狠数落了一遍。 她想着,卢氏就算再疼傅嘉鱼,她自己也是卫国公府的人,总不能为了傅嘉鱼,让卫国公府从此没了厚实的家底罢? 说着说着,带着泪水的眸子里,隐隐露出几抹得意,“母亲,这么多年,我哪儿亏待过她,她自己嫁了人不说,还四处宣扬国公府待她不好,说咱们国公府强占她的财物,这些时日,公爷在外,哪一日不受些白眼?还有佑儿,佑儿还在贡院里考试,日后若得了功名,进了官场,怕是也要因为她被人耻笑!” 宋氏这一盆盆脏水泼下来,傅嘉鱼什么也没说。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该暗示的,想必老夫人心里也十分清楚。 卢氏将宋氏的表情一览无余,冷冷道,“既不想受人白眼,那就应当还了人家的东西,自然问心无愧。” 宋氏难以置信的皱了皱眉,“母亲,你说什么?” 卢氏淡嘲的笑了笑,气势压人,“是我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不想听我这老婆子的话?” 宋氏怔了怔,嘴唇白了几分,“儿媳听是听明白了,只是……” “只是你们拿了人家的钥匙——”卢氏面色难看至极,冷道,“就该立刻还了阿鱼!” 宋氏大惊失色,心头颤了颤,额上飞快渗出一层冷汗,狡辩道,“母亲,我们是真的没有钥匙。” 卢氏轻眯起矍铄的老眼,眼底最后一丝耐心宣布告罄,“秦嬷嬷。” 沉冷的一句秦嬷嬷,让宋氏心脏猛地提了起来,可她笃定自己身上没有钥匙,就算老东西严刑拷打,没有就是没有,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梗着脖子,端正的跪在地上,一脸忿忿不平的落着泪,任谁看了不觉得她委屈? 然而傅嘉鱼却不准备给宋氏留一丝余地。 她轻轻抬起卷翘的长睫,柔声打断卢氏,“祖母,不用秦嬷嬷,阿鱼知道钥匙在哪里。” 卢氏目光凉凉的扫过宋氏,淡道,“哦?在何处?” 傅嘉鱼抿唇一笑,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走到李晚宁面前。 李晚宁心里咯噔一声,登时浑身紧绷,脸颊发白的瞪着她,“你,你看我做什么?” 傅嘉鱼嘴角露出个谈不上笑的笑容,“大姐姐,烦请掀开衣襟。” 李晚宁立刻用手护住心口,脸色微沉,“傅昭昭,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了你撒野?我可是长信侯府少夫人,你敢对我——” 她话音未落,傅嘉鱼趁其不备,伸手便勾住她嫩白脖颈上的红线,直接将一把造型精致的黄铜钥匙从她胸口处扯了出来。 宋氏直接傻了眼,张了张唇,半个字也说不出。 李晚宁更是脸色大变,“傅嘉鱼,你还我!” 傅嘉鱼将钥匙捏在手心里,看向坐在主位上神情冷酷的老人,“祖母,这便是我娘亲留下的钥匙。” “不可能!”李晚宁一怒之下,脱口而出,“这分明是我让人配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点儿好脸色的卢氏瞬间黑了脸,就连秦嬷嬷都失望的摇了摇头。 若这把就是真钥匙也就罢了,可宋氏母女竟私下配了把假钥匙,只能说明,她们早就居心不良,觊觎人家的财富。 卢氏差点儿被气笑了,冷冷的盯着宋氏那张慌乱惶恐的脸,又扫过李晚宁青白交错的小脸,脸上凝聚着可怕的怒火,“好!好!好啊!我国公府真是出了不少人才!” 宋氏浑身一软,瘫坐在地,“母亲……” 卢氏老眼锋利的看她一眼,“从现在开始,我就在徐家小院住下,你什么时候将阿鱼的东西收拾好了送到这里来,我老婆子就什么时候回去,否则,你就等着让良儿给你休书吧!” 宋氏被吓得差点儿昏了过去,李晚宁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垂着头。 宋雨霖出身的宋家根本不在东京,只是宿州一个门第中等的小门小户,当初她悔了娘家议好的婚事,高嫁入国公府,早就为家族所不喜。 这些年全凭卫国公府给她的体面,才让她不至于被家中耆老所弃。 若她被休,便当真是无处可去了! 李晚宁也知道是自己差点儿害了母亲,惊慌失措扑到宋氏身边,双手紧紧扶着母亲,嘴唇抿得死死的,在祖母的威压下,也不敢多嘴,生怕多说一句,多错一句。 傅嘉鱼冷眼旁观的看着她们母女二人,握了握手里的钥匙,回想起书中自己过的那些冰冷岁月,突然间便觉得,真是痛快极了。 话本里写过,其实卫国公李立良真正喜欢的人是她娘亲,早就在外面抬举了一个长得像娘亲的女子,只是他将那女子保护得很好,没有透出半点儿风声。 因而宋氏根本不知道,卫国公早就存了休妻再娶的心思。 只不过这些年,她将卫国公府打理得还算不错,让他没了后顾之忧,因而才能专心护着那外室。 书里又写,宋氏不但没有被休,后来还母凭子贵,随着李佑的高升身份水涨船高。 卫国公那外室本一生无出头之日,安安分分为卫国公生个一儿半女也就罢了。 只可惜,之后不小心被宋氏发现,便被李晚宁带人私下处理了。 宋氏地位高涨之后,卫国公也不敢多加阻拦,只为那外室立了个衣冠冢,哭了几场,再后来,便与宋氏分了床,剃发做了僧人,堕入空门,再也没踏入过惠和堂半步。 不过那是前话了,如今的宋氏,只会给国公府带来无穷尽的麻烦与笑话,一个上的不台面的大妇,还不如直接休弃。 一封休书,能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哪怕她早就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为他当牛做马了半辈子。 但只要她一旦犯了错,便是自掘坟墓。 日后等着宋氏的,还有无穷无尽的折磨。 至于李晚宁,她侯府少夫人的体面,又能维系几时? 傅嘉鱼唇边氤氲着一抹轻笑,再看向宋氏母女那埋怨狠毒的目光时,眼底更多的则是坦然。 因为,她知道,宋氏扛不住几日。 或许连一日都扛不住。 …… 第201章 留宿徐家 当天夜里,卢氏果然宿在了徐家小院。 院子里只有一间正房,傅嘉鱼便让月落姐姐收拾出来,让老祖宗舒舒服服的住下。 她还亲自下厨,为老祖宗做了一顿丰盛的晚膳。 老夫人吃得很开怀,祖孙二人一直说说笑笑,倒让一直候在徐家大门外的周嬷嬷听得心惊肉跳。 更深夜静,热闹了一整日的甜水巷,总算归于宁静。 夜色无垠,廊下挂着亮堂的灯笼,平素里没几个人的院子,今夜热热闹闹的守满了人。 这些人都是跟着卢氏从五台山回来的,吃了晚饭,秦嬷嬷在院子里训人。 傅嘉鱼倚在栏杆上,见那些丫头里,有个人神情闪躲,浑身紧张。 秦嬷嬷从她跟前走过,她便身子微微发抖。 傅嘉鱼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儿,想起她好像叫枕诗,是周嬷嬷的女儿,小时候常在濯缨阁走动,后来被分去了祖母的松鹤堂,来的时日就少了。 秦嬷嬷也看出了枕诗的异样,不过并未说什么,敲打了一番丫头婆子们,便吩咐她们去休息。 吴青柏在附近不远处赁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傅嘉鱼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将所有人都安置得妥妥当当的,看得秦嬷嬷都在一旁称赞她长大了。 傅嘉鱼笑笑,含蓄道,“谢嬷嬷夸赞。” 秦嬷嬷苦口婆心道,“老夫人疼姑娘,老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真是舍不得啊。” 傅嘉鱼牵了牵秦嬷嬷粗粝的手,温柔道,“嬷嬷日后同昭昭还是往日一样的情分,只盼嬷嬷不要嫌弃昭昭商女的身份才是。” “呸呸呸,老奴怎会那么想?”秦嬷嬷感慨的叹了口气,她倒不是想巴结谢家什么,也并非瞧不起商户,只是真心实意惋惜傅嘉鱼,又觉得她如今跟一个丑夫委屈的住在这小院子里,确实是憋屈。 傅嘉鱼眨眨眼,无奈笑道,“嬷嬷不知,我那夫君是个极好的人,等他下了场,嬷嬷见了便知,和他在一起,我并不觉得委屈。” 秦嬷嬷扯开嘴角,笑得和煦,“好好好,咱们鱼姐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嘉鱼心中疑惑,“对了,秦嬷嬷,刚刚你也看出枕诗的不对了,为何不直接处置了她?” 秦嬷嬷抿唇一笑,气定神闲道,“鱼姐儿学着些,有时候将那颗棋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直接把她拔出来,更有用。一个宋氏,在老祖宗面前还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傅嘉鱼恍然大悟的露出个笑,“还是嬷嬷通达!阿鱼好佩服。” “这算什么。”秦嬷嬷笑道,“等鱼姐儿日后认识的人多了,也就懂了,人心难测,但人心也最好利用。以后,鱼姐儿不在老夫人眼下,若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问老婆子我,我能教的便教。” 傅嘉鱼打量着秦嬷嬷这张严肃里带着温柔的脸,这才发觉当初的自己有多愚蠢。 周嬷嬷自小便苛待她,对她一会儿严厉说教,一会儿故意讨好,让她心里终日不安。 可她还是更愿意亲近周嬷嬷一些,在周嬷嬷的教唆下,疏远了秦嬷嬷和老夫人。 现在看来,秦嬷嬷这样看似严肃凶悍之人,其实才是最正直干净的,不似宋氏周嬷嬷之流,只贪图她的钱财。 两人亲亲热热的说了会儿话,时辰不早了,秦嬷嬷要去服侍老夫人。 傅嘉鱼没再留她,本准备自己去安置。 没想到,没一会儿秦嬷嬷从正屋出来,说是老祖宗夜里怕冷,唤她前去伺候。 她换了一身衣服进屋,抬眼便见老夫人盘膝坐在床上,对她慈爱的招招手,“阿鱼,过来。” 傅嘉鱼唯一对不住的就只有这个老人家,乖巧的依偎过去,身子便被老人揽入怀里。 她心里一酸,靠在老人怀中,落了泪。 “其实钥匙在阿鱼这里,阿鱼那么做只是想从大姐姐手中将假钥匙也拿回来,阿鱼是不是让祖母难做了?” 卢氏叹口气,眼圈儿亦红了一圈,“哪里的话,那些东西本就是你的。” 傅嘉鱼柔柔的笑了笑,用手擦拭了泪水,“果然还是祖母最疼我。” 卢氏提了提唇,“我若不疼你,当初又怎么会想尽办法你娘答应将你嫁给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只可惜,是我那孙子没福咯。” 听着老人家惋惜的语气,傅嘉鱼扬起小脸,吸了吸鼻子,“祖母放心,就算阿鱼将财物都拿回来了,日后还是会供养祖母的吃穿用度,祖母从前是怎么样,之后还是怎样,阿鱼不会让祖母受半点儿委屈。” 卢氏爱怜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欣慰道,“你这孩子,祖母哪就缺这点儿钱了?” 说着,她笑眯眯的拍了拍胸脯,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你祖母我掌管家业几十年,这手里啊,有的是私房钱。那宋氏难堪大用,我若不留点儿底,岂不都让她败光了去。阿鱼放心,祖母是不会吃亏的。等这次事了,是该让良儿好好惩治惩治宋氏了。” 傅嘉鱼噗嗤一笑,粉腻光滑的肌肤在烛光下明媚嫣然。 她紧紧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等我过生辰,你来看我好不好?” 卢氏乐呵呵的笑道,“好啊,到时候祖母给阿鱼准备一份大礼,顺便看看你那赞不绝口的夫君徐公子。” 傅嘉鱼害羞的低了低眉,又轻轻叹口气,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觉得不安,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她只能仰着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老人家慈祥雍容的脸,想起王氏的遭遇,虽不能明言,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道,“祖母,宋氏这个人阴险狡诈,您一定要和秦嬷嬷多注意些……尤其是注意吃食等物,切记莫要经宋氏之手。” 第202章 得偿所愿 卢氏笑容微顿,她了解阿鱼,这个自小在她跟前撒欢的小姑娘,性子软弱,可从未说过宋氏半点儿不是。 如今又是退婚又是与国公府决裂的,怕不光是外室之由,恐怕宋氏在哪儿将人给得罪了。 阿鱼天性善良,不会背后说人是非。 若连她都看出宋氏阴险狡诈,足可见宋氏这回在府里定然做了让阿鱼都害怕的事。 “阿鱼放心,祖母这双老花眼,看东西是不行,看人却还是准的。”卢氏面色沉了沉,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道凌厉之光,“等我回了国公府,定要让宋氏好看。” 傅嘉鱼明里暗里又说了二房式微,王氏却温柔贤惠,颇具贤能一事。 卢氏沉吟一说,有些意外的打量怀中的小姑娘一眼,笑吟吟的说,“不愧是成了婚的姑娘,如今都懂掌家看人了,那娶了阿鱼的徐公子当真是有福气。” 傅嘉鱼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羞道,“好了好了,不说啦,祖母睡吧。” 卢氏扯她一把,让她别走,就在这屋子里睡。 傅嘉鱼明白,老夫人这是心疼她呢,这院子就一间正屋和两个厢房,她不忍她在厢房将就。 她感激的弯起眼睛,也不客气,脱了鞋子上床,就睡在老人家身边。 老夫人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佛香,闻着令人十分安心。 没一会儿,她便安安稳稳的进了梦乡。 梦里光怪陆离,大把大把的银票漫天飞舞,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像是一座直入云霄的高楼,又好似在卫国公府惠和堂的正厅里。 有一道癫狂的身影从堂中跑出来,在亭台楼阁间肆意奔走。 一会儿狰狞的笑着,一会儿又发出凄厉恐怖的哭声。 “哈哈哈哈哈哈,都想要杀我,那就来啊!” “人杀不了我,钱也杀不了我!” “谁都杀不了我!” “那我就杀了你们!” 那人影如鬼魅一般,闪得极快。 傅嘉鱼吓得心脏咚咚直跳,拧着眉心追赶上去,想拉住那人看看她到底是谁。 没想到,画面突然一转,一具苍老发白的尸体仰躺在松鹤堂的紫檀木拔步床上,秦嬷嬷跌在床边,哭得伤心欲绝。 满屋子弥漫着悲痛,她身子蓦的僵住,缓缓走近前去,看见老祖母紧闭双眼毫无生气的睡着,心底顿时针刺一般狠狠一疼。 这一疼,让她直接睁开了眼。 窗外还是一层沉沉的闷青色,淡淡的烛光从窗缝间落进来。 屋子里残留着一抹光晕,床帐里却仍旧昏暗。 傅嘉鱼僵直着身子躺在锦被里,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胸腔里心脏好似小鹿一般砰砰乱撞,惶恐和不安潮水般笼罩着她。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出小手摸了摸身侧,身边早已冷了。 忆起梦中祖母去世时的场景,她急忙坐起身来,打起厚重的帷帐,急急道,“祖母呢?” 听到屋中响动,月落格外高兴的从外头推门进来。 “姑娘醒了?” 刺目的光晕从门口射进来,外头热闹得沸反盈天,仿佛一场虚景。 傅嘉鱼抬手捂住发疼的太阳穴,总感觉眼前月落姐姐的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声音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抵了抵眉心,耳边有人在喋喋不休的说话,她却根本听不真切。 她耳鸣了一会儿,难受的靠在枕上,好半天,才从梦中那无尽悲痛的心绪中缓过神来。 “月落姐姐,你刚刚说什么?” 月落奇怪的看她一眼,担心的探出手在她额上摸了摸,见没有发烧才笑道,“奴婢说,老夫人一大早就醒了,刚去净房沐浴更衣,这不,外头就有人敲了门,奴婢同疏星出去一看,原来是宋氏带着几个嬷嬷站在外面。” 傅嘉鱼拧眉,却又在意料之中,“她这么快就来了?” 月落眉眼带笑,喜不自禁道,“是啊,她身后还跟着好几车的箱子,当初咱们收拾好的几个红木箱子也在其中!” 傅嘉鱼彻底醒过神,小手扶着月落的小臂,眼神一亮,“当真!” 预想过多次的场景,终于实现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月落对上自家姑娘那含着泪光的大眼睛,也觉得苦尽甘来,她笑得温柔,坐在床边将傅嘉鱼轻轻扶起,“自然是真的,疏星和秦嬷嬷在一起,现在正在清点箱子数目,老夫人本来想给姑娘一个惊喜,不让奴婢们吵醒姑娘,没想到姑娘自己起了身。” 傅嘉鱼坐不住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瞬间明亮如雪,“月落姐姐,快替我更衣!” “好好好,姑娘别急。” 月落找了件明丽的鹅黄长裙,浅黄色上襦,很快便替自家姑娘换上了,又简单梳了个干净清爽的发髻。 傅嘉鱼坐在铜镜前,抚了抚心口。 都说梦是反的,若梦见家中老人死去,反而是增寿的表现。 她嘴角动了动,压住心底那隐隐的不安,扬起一个含泪的浅笑来,“娘亲,昭昭做到了。” 她再也不会走上那话本里的老路。 她不会放任宋氏她们霸占着娘亲的财富,用来扶持李佑,浪费娘亲一生的豪情壮志。 不会让自己在李佑身上浪费短暂一生。 更不会……早早死在婚后两年。 她满心欢喜,又忍不住热泪盈眶,侧过头,看向供奉在神龛里的那两块牌位,泪水模糊了双眼。 “月落姐姐,我们出去吧。” 月落哽咽了一声,笑中带泪,道,“嗯。” …… 宋氏那张脸前所未有的难看。 傅嘉鱼一身亮眼的鹅黄,步伐轻快的走到院儿外,浑身上下灵气逼人,将宋氏的灰头土脸衬托得格外明显。 她本就生得极为好看,稍加打扮便昳丽无双。 再加之眉若远山,唇如点珠,一双水眸盈盈潋滟,不施粉黛而肌肤白里透红,就好似一朵绽开的艳丽牡丹,真国色生香。 宋氏咬着牙,一夜未睡的脸,像是苍老了十岁,“傅昭昭,你满意了吗?” 傅嘉鱼冷淡的看她一眼,轻笑点头,“还不错。” 第203章 白眼狼? 连绵十几里的木箱子,从甜水巷口一直延伸到徐家小院大门。 犹可见宋氏从昨日一回府,就开始在张罗此事。 疏星高兴得像一只上下蹁跹的蝴蝶,在各个箱子中上蹿下跳。 天还未大亮,徐家小院里挂着十几盏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四处邻居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 吴青柏听说这消息,一早就到了此间,越过层层叠叠的百姓,走进院子里,视线掠过狼狈带怒的宋氏,含了个笑,故意扬声问,“小主子睡得可好?” 傅嘉鱼笑道,“吴伯伯,昭昭昨夜睡得特别好。” 听到主仆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宋氏脸色黑如锅底。 吴青柏这才笑着转过身,像是刚看到宋氏一般,惊诧道,“咦,这不是卫国公府的李夫人么,怎的今日有空出现在我家小主子的家中,还带了——这么厚重的大礼?” 说着,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哈哈哈大笑起来。 宋氏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浮起愤怒和不甘,“吴青柏,你够狠的!” 吴青柏收起笑,冷冷勾唇,他比宋氏高出大半个头,此刻正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晦暗的瞳孔里氤氲着几分冷意,“我还不够狠,我若够狠,就凭你欺负我家小主子这些年,我便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宋氏脸色微白,长睫颤了颤,“呵呵,你又能奈我何?我终归是卫国公府的国公夫人,而你——不过只是个小小商户,无权无势,总有一天会落在我手上。” “哦,是吗?”吴青柏丝毫不怵,目光凌厉,笑容讥讽,“那就拭目以待?看看是我为鱼肉,还是我为刀俎。” 宋氏怒不可遏,脸红脖子粗,“你——” 吴青柏不动声色,对她爱搭不理,“好了,以后我们两家钱货两讫,我不会再跟你一个没有见识的妇人争辩。” 傅嘉鱼觉得,吴伯伯那句狠话说得极好,深得她心意。 她只恨自己当初给宋氏留的情面太多,让宋氏觉得她当真好欺负。 如今算是撕破脸皮了,既如此,又何必与她以礼相待。 “李夫人既然肯归还我谢家财物,也算是值得庆祝的好事儿。”傅嘉鱼似笑非笑的凝着宋氏幽暗发红的双眼,“夫人,应当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吧?” 宋氏见站在眼前明艳大气的傅嘉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摆弄唯唯诺诺会叫她一声母亲的傅嘉鱼,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她索性也不装了,冷冷嗤笑,“有没有落的,你不会自己查?” 傅嘉鱼也不生气,淡然自若的对吴青柏道,“吴伯伯,册子带了么?” 吴青柏从怀里掏出那本厚厚的册子,讥诮的盯着宋氏,嘴角微勾,“伯伯早就准备了好几本册子,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先前送去国公府一本,想来李夫人昨晚用得还算顺手。” 宋氏冷呵一声,面如土色。 傅嘉鱼轻笑,接过册子,随意在红木箱子里翻找了几下。 先前被李晚烟偷走的一套点翠凤形翡翠钗和金镶玉璎珞,还有被李晚烟借花献佛送给傅双雁的那套喜鹊登枝点翠鎏金头面都在箱子里。 她掀起眼帘,颇为意外的看宋氏一眼。 难为她连夜还要去傅家一趟,傅双雁人都没在承恩侯府,这东西也不知她是怎么开口跟傅老夫人要回来的。 送出去的东西,再往回要,体面人家谁都做不出来这种荒唐事儿,怕是承侯府那样的人家都会在心里默默骂娘,看不上宋氏的厚脸皮行径。 也难怪宋氏一大早就跟吃了屎似的,脸色就没好过。 宋氏见傅嘉鱼一直含笑打量自己,强压着心底的怒火,阴阳怪气道,“有些东西怕是找不回来了,傅娘子要是要,有本事就自己去拿。” 傅嘉鱼知道她说的是当年一统七国的始皇帝亲自命铁匠制出的一方象征君权永固的九龙夔纹鼎。 这件东西早在十年前就以国公府的名义送给了当今天子。 想要回来,除非她不要命了。 不过她看得很淡,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她还是清楚的。 “无妨,有些东西,我也可以不要。” “傅昭昭!” “怎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宋氏死死盯着傅嘉鱼,她一夜没睡,思来想去,在脑子里无数次回想起这些时日的一些小细节,又想到傅嘉鱼在离开卫国公府前,就已经为自己提前找好了后路,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突然成婚,还恬不知耻的自己去官府拿了婚书。 之后,她的每一步,都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局棋,就等着她和佑儿入局。 可一个从小到大被养成废人的后宅女子,究竟是什么契机,让她有了这样的醒悟? 还是说,她身边早就存了内贼,在傅嘉鱼雪地跪求佑儿后,刻意提醒了她佑儿有外室? 可怎么想都不对,她做戏做得好,傅嘉鱼前一日还亲热的唤她母亲,后一日便能谋划着要与她分清界限,这其中,绝不止有内贼那样简单。 宋氏百思不得其解,可唯一能确定的是,傅嘉鱼看向她的每个眼神里都存着深仇大恨。 那绝不是一个纯白小姑娘所有的,反而像是一个历经了沧桑,饱尝了辛苦之后的成人才有的深刻目光。 “是啊。”傅嘉鱼弯起唇角,浅笑,“我是故意的,可我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拿回属于我和娘亲的东西而已,昭昭错了么?” 宋氏恨得咬牙切齿,“是你让我的宁儿在崔家差点儿身败名裂!” 傅嘉鱼淡漠的笑了笑,“是她自己贪得无厌。” “好你个傅昭昭。”宋氏目眦欲裂,“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你从小到大,就是一只白眼儿狼!” “白眼狼?” 傅嘉鱼觉得好笑。 谁才是白眼狼? 若非她及时醒悟,重蹈覆辙的是她,富贵荣华的却还是他们李家。 “怎么,你承认自己是白眼狼了吧!” 傅嘉鱼不欲再与宋氏纠缠,拿了册子,准备往门外去清点。 宋氏却似是想到什么,突然绽开一个讥诮的冷笑,“我知道你心里还喜欢佑儿,只可惜,佑儿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你了,等他春闱结束,你一定会后悔没有珍惜我的佑儿,毕竟钱可以赚,但功名和权势,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至于你那个丑夫,你还真以为权势的登云梯是那么好爬的?他那种毫无根基之人,即便进了官场也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 第204章 趾高气扬的宋氏 傅嘉鱼脚步微顿,回过头,莫名的看着她眼里那不加掩饰的得意,“是什么给你的错觉,我非嫁李佑不可?” 宋氏优越的扬起眉眼,语气里多了几分狂妄,趾高气扬道,“你可以嘴硬,也可以口是心非,只希望春榜出来后,你脸上还能有今日这样的笑。” 傅嘉鱼摇摇头,平静的笑了一声,对她的话不置一词。 她看了一眼贡院方向,今日已经是春闱第二日了。 也不知徐公子在里面答卷如何,夜里天冷,他身子不好,带的衣物够不够。 好在,明日春闱便结束了。 到时候,她带着这个好消息,亲自去接他回家。 她全然没将宋氏的嘲讽放在心里,拉了吴青柏一道往外去清点。 她态度冷酷淡漠,气得宋氏脸红脖子粗,怒火上头,好像一拳砸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浑身不爽。 她兀自在那正屋前站了一会儿,一想到很快佑儿便能考出一个好功名,心里那股火气这才消散了些。 她就等着,等傅嘉鱼后悔,等她再来求她和佑儿! …… 这一次清点,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傅嘉鱼清点多久,宋氏便站在院子里,不能动弹。 卢氏就坐在那正屋里,冷冰冰的瞧着宋氏,她老了很多,却也不是真的老糊涂。 这么多年,宋氏在她面前做低伏。 又替她将养着阿鱼,装得贤惠温柔,做成一副好嫡母好国公夫人的模样。 她以为宋氏长进了,性子也改了,也就放心将阿鱼放在她身边,也好叫阿鱼同佑儿培养培养感情。 现在想来,阿鱼定是在她院儿里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才爆发出来。 先有宁姐儿在名门崔家出丑,后又有烟姐儿在定国寺被土匪山贼掳走强占了身子。 她一个主母,并未好好处理此事,而是将事情甩给癔症,还将烟姐儿就这么直接扔在府中禁足……丝毫没有考量这两件事对国公府的影响。 这宋氏……实在不堪为国公府的大妇。 卢氏垂下老眼,默默呷了一口热茶。 秦嬷嬷守在她身边,只需看老夫人一个眼神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老夫人,这宋氏原就是小门户出身……自然比不上其他宗妇有心计有手段……” “哼!她这小家子气的样子,让我看着闹心。”卢氏捏了捏眉心,道,“谢迎也是小门户出身,怎的不像她这般恶毒?可见人的性子同出身并没有半点儿关系,她宋氏从一开始嫁进李家,就没安好。呵呵,我这些年,身子骨不好,放权宋氏,一心礼佛,没想到,倒是在家里养出个大老虎来!” 秦嬷嬷感慨的叹了口气,“谢迎那样的女子,多少年才出一个呢,老夫人若是将所有人都与谢迎比,又有多少女子能比得上的?” 卢氏听着这话,心里登时浮现起傅嘉鱼的身影来,越发难受得慌,“哎……这次是我回来晚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秦嬷嬷道,“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卢氏望着跪在外头的宋氏,目光冷了冷,幽幽道,“宋氏留在卫国公府,始终是个祸患。” 秦嬷嬷眉头严肃起来,老夫人这么一说,自然是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转过身子,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宋氏哭哭啼啼的脸上,真是虚伪至极的一张美人脸。 说起来,宋氏平日里真真是太会伪装了…… 当初她便是用尽了手段,才嫁给了当时还是世子的公爷。 所有人都以为她性情温和,即便偶尔说些话不中听,倒也无伤大雅。 没想到,几十年光阴,她竟一手把持了国公府后宅,还将昭昭逼到那般境地。 秦嬷嬷抿了抿唇,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往年宋氏在府中的那些所作所为。 平日里,松鹤堂与惠和堂距离最远,起初宋氏日日到老夫人跟前伺候到处献殷勤,得了权后,便三五日才来一回。 再后来,老夫人得了病,身体日渐不佳,她这个做长媳的,隔三差五便以府中庶务繁忙为借口不来身边伺候汤药,反倒是让二房的王氏过来。 二爷去世后,王氏便幽居府内,性格沉闷,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讨老夫人喜欢。 她来了几回,伺候得还算妥帖稳当,老夫人也就对王氏多了几分好感。 没过两日,宋氏便巴巴的自己来了,从那以后,王氏也就来得更少,最后干脆不再过来,就连她院子里的哥儿姐儿,也很少到老夫人膝下问安。 她一直以为是王氏亲情淡漠,性子冷酷,不肯伺候老夫人。 如今想来,这其中怕是有宋氏在操纵! “老夫人,既然您决心要让国公爷休了宋氏,不如……”她低头附在卢氏耳边说了几句。 卢氏脸色轮番变化,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最后默然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既是要让良儿休妻,我也不会亏待了她,等回了府,我与良儿商量之后再说。” 秦嬷嬷道,“还是老夫人考虑得周到。” 卢氏坐得也够久了,给足了宋氏下马威,然后扶着秦嬷嬷的手起身。 宋氏见老东西终于出来,好话说尽,这才得了卢氏一个眼神。 清点完后,傅嘉鱼确认宋氏大部分东西都是还了的,有些细小陈旧的玩意儿和家具摆件儿,她也不愿深究,全当还了宋氏的养育之恩。 自今日始,她与卫国公府李家,彻彻底底没了关系。 往后的岁岁年年,她将会彻底重获新生。 她望着宋氏那张黑得能滴出墨来的脸,展开一抹轻松畅快的浅笑,只是,看到老祖母面带慈爱带着淡淡伤怀的模样,又心生不忍。 送走卢氏前,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深深的看着她,突然泪眼婆娑,“阿鱼,以后得空,一定要来府上看我老婆子才是啊……” 傅嘉鱼心中一酸,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心情复杂至极,“好,祖母,阿鱼一定记得。” 卢氏心酸得厉害,她知道阿鱼是哄她的。 第205章 曲终人散 她无数次说过,此生再不会踏进卫国公府半步…… 阿鱼是个倔强孩子,性子同她娘亲一样,说一不二…… 她说不会再进卫国公府,便绝不会再进。 她今年六十六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去五台山前,佑儿冠礼在即,冠礼后,原本就该是佑儿与阿鱼的大婚了。 她唯恐赶不上,在五台山受了风寒不能赶回来时,心里便一直不安,好几次在佛祖面前,都用自己的性命祈祷,希望佑儿与阿鱼能白头到老,幸福恩爱,早日为卫国公府开枝散叶。 可没想到,一回来,竟是曲终人散…… 她以后,再也不能日日瞧见她最疼爱的阿鱼了…… 傅嘉鱼抿着笑,酸涩涌上心头,又被压下。 她抱了抱孱弱老迈的祖母,笑着安慰道,“祖母放心,阿鱼会过得很好,也会日日求菩萨保佑祖母长命百岁的。” 卢氏抚了抚傅嘉鱼那张皎然如玉的小脸,悲从中来,最终什么也没说,扶着秦嬷嬷的手上了马车。 卫国公府的车马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回去。 宋氏这番壮举,在东京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自然也有无数人看到了谢氏丰厚的财力,酸得不知该怎么形容心境什么才好。 只可惜傅嘉鱼已经嫁了人,不然,各家府上都想再动动心思,想着要是能先将人娶了就好了,更是有不少人暗地里骂宋氏愚蠢,那么大一笔嫁妆,怎的就没抓住,一个傅嘉鱼等于一个谢家,等于一座庞大的连皇家都羡慕的金山啊。 …… 徐家小院书房里,几个自己人围在一处。 烛火葳蕤,不大的房屋中弥漫着喜悦的气息。 宋氏今日归还谢家之财,不光有她之前给她们花费的,还有她放在濯缨阁内的私库,粗略估摸,田地铺子地契五十张,以及几近两百万两的家具器物和五十万两的银票。 至于其他她未还上的小东西,她也就不计较了。 只是,这么多引人注目的东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被送进徐家。 这东京城中,各家权贵耳目众多,只怕消息早已传入各家府邸,亦或是禁宫之中。 傅嘉鱼也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凝着眉心道,“宋氏做得这么大张旗鼓,无非是想故意将我谢家放在火上烤,引起京中权贵的注意。” 吴青柏笑道,“小主子聪明了许多。” 傅嘉鱼叹口气,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临到头了,她竟然还想着坑我一把。” 宋氏的城府和心计,不可谓不深。 月落将茶水倒进茶杯里,谨慎道,“看来以后谢家要更小心些,低调经商,默默致富才是。只是这京中权贵太多,而我们这种没权没势的商户,容易处处受限制。” 事实上,这些年,自从徐皇后薨逝后,谢家的生意也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疏星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局促站在月落身旁。 刚开始她单纯,只觉得宋氏还了姑娘的东西该高兴才是,如今听大家这么一分析,登时后怕起来,“那……会不会有人趁机欺负咱们谢家啊……” 吴青柏浑不在意的笑了一声,肯定道,“自然会有的。” 疏星瞬间一慌,“吴掌事,那我们该怎么办?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若皇家也趁机打压咱们,我们不是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么?” 疏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吴青柏想起手底下的探子最近来回,京中以安王殿下为首的派系最需要钱,一直在暗地里四处拉拢富商。 这天下商家,不止谢家豪富。 在这东京城中,就有一当地商族名唤卫氏,他家年轻一辈中的卫倾便颇有经商手腕儿,又最擅长在权贵间经营关系,包揽了东京大部分商铺,能与谢家一较高下,且为安王所用。 之前安王便向他抛出过橄榄枝,被他搪塞过去了。 若之后他继续拒绝,只怕安王不会善罢甘休。 安王身居高位,又身份尊贵,能得到一个家族最快的法子,就是娶了继承人。 如此说来,小主子便十分危险。 吴青柏神情微微凝重,似乎也在担忧起谢氏的未来。 傅嘉鱼瞧着屋里的一个个表情沉重,像是谢氏马上就要遭难了一样,笑眯眯道,“你们放心,物伤其类,秋鸣也悲,天子还在,只要天子不动我们,安王也不算什么。” 更何况,她马上就能见到废太子。 等她与废太子谈妥后,她要带着谢氏,在大炎另走一条路出来。 屋子里光线很淡,吴青柏听着小丫头甜软却格外有力的嗓音,只觉得心口好似被什么重重的撞击了一下。 他认真注视着那张与谢迎七八分相似的璀璨小脸,透过她,仿佛看到了当年还带着稚气的绝色大美人谢迎。 他想起什么,眼角微扬,唇边勾起一个欣慰的笑,“那我们便不要担心,只需跟着小主子一道往前走就行。” 吴青柏的无条件信任和支持,让傅嘉鱼忍不住眼热,“吴伯伯。” 吴青柏温声笑道,“小主子别怕,你母亲当初行商,谢氏还是大炎境内的无名小卒,她做事干净利落,从不优柔寡断,更不给自己留后路,凭着这份胆气和大无畏的气势,才在这个男人为尊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属于她的天来,她可以,小主子当然也可以,你想做什么便尽管去做。” 烛光下,他嘴角笑意越发温柔,慈爱道,“吴伯伯永远在你身后。” 月落笑了笑,走到傅嘉鱼身旁,那张脸温和而又美丽,“姑娘,还有我们。” 疏星不甘示弱的努了努唇,弯起月牙儿般的眼眸,“是啊,姑娘,还有疏星我呢!虽然疏星很笨,什么也不懂,但只要跟着姑娘就行了!” 傅嘉鱼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感激的望着光晕下的三个人,看着他们脸上温柔又坚定的笑,只感觉心底好似一股暖流涌出,让她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 她嘴角莞尔,郑重道,“好,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纵然前路艰险,她不会再怕。 …… 第206章 认傅嘉鱼做义女 与此同时的卫国公府。 老夫人回府,府上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卢氏走进府中,看着廊下那些奢侈华丽的琉璃灯,眼眸微眯了眯。 宋氏还跟在身后,笑盈盈的说着吉利话儿,还故意显摆道,“这些都是宁姐儿听说祖母回来,专门让人准备的,母亲,您瞧着可还喜欢?” 卢氏说不出半个喜欢二字,想起大方得体的傅嘉鱼,再看一眼那个站在宋氏身后连笑都尴尬的李晚宁,心中只觉得嫌恶。 到了松鹤堂,李立良也回来了。 走到厅中,向卢氏请安。 卢氏脸上没有一点儿喜悦之情,从甜水巷回来,周身便散发着低气压。 整个松鹤堂沉默又压抑,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一溜儿全都站在廊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气氛凝结。 李立良察言观色,环视了一圈,没看见傅嘉鱼,面色微冷,“昭昭呢?” 宋氏扯了个笑,道,“昭昭说不回来,我也没法子,就连母亲也劝说过了,是那孩子任性。” 李立良皱起眉心,“母亲,昭昭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卢氏淡嘲道,“阿鱼如今已是嫁了人的姑娘,日后你们都不要再去逼她回来。” 李立良脸色微变,恭敬道,“母亲,先不说别的,昭昭自小便养在府内,就这么离开了,于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听。” “呵呵,你也知道脸面?”卢氏冷笑了一声,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幽幽道,“所以我想好了,找个时间,由你出面,将昭昭认作卫国公府的义女,记在你正妻名下给她个公府嫡女的名声,日后别叫她商女的身份在外被人看不起。” 宋氏听到正妻二字,没来由心中一紧,又摸不准卢氏的想法,只得委婉道,“儿媳倒是愿意做昭昭的嫡母,只怕昭昭不愿意。” 卢氏冷哼一声,没说话,转而对李立良道,“良儿,你怎么看。” 李立良这辈子最敬重的便是母亲,卢氏说什么,他自然应下什么。 只是对母亲口中正妻二字不解,毕竟母亲想给昭昭一个嫡女的身份,只需说将昭昭记在宋氏名下便好了,何故又说“正妻”二字? 他皱紧了眉心,在椅子上坐下来,“儿子觉得母亲的安排很合适,只是昭昭那儿——” 卢氏道,“她那儿由我来说。” 李立良笑道,“那就好,都仰仗母亲了。” 宋氏见母子二人三言两语便敲定了傅昭昭的事儿,也没人问问她的意见,心底很不是滋味儿。 卢氏单手倚在金丝决明大团枕上,睨她一眼,拉长了语调道,“阿鱼这件事是宋氏办事不力,暂且先卸了她的掌家之权,交给二房的王氏。秦嬷嬷,你去将王氏叫来。” 此话一出,厅中众人皆是一愣。 宋氏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笑容瞬间落了下去,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吓得浑身僵在原地。 老东西竟然要拿走她的掌家权? 她眼圈儿一红,慌乱之下直接在卢氏面前跪下,“母亲,儿媳没做错什么啊——” “你最好给我闭嘴!”卢氏不耐烦听宋氏哭啼,“还有宁姐儿,品行不端,盗人钥匙,这些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出来的!这些名声若是传出去了,你让宁姐儿日后在长信侯府怎么做当家主母?我就是为了李家,为了宁姐儿才给你几分薄面!你莫要不识好歹!” 李晚宁脸色苍白的站在宋氏身后,心脏直接的吊了起来。 宋氏眼眶红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可怜又委屈的拉着卢氏的衣摆,知道此时的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只能恳求公爷帮帮她,“公爷,你替我求求情啊……这么多年,我为国公府当牛做马,什么不是为了国公府操心着想?母亲不能这么对我!” 李立良薄唇微抿,刚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冷着脸道,“母亲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可王氏她算什么东西——” 她话说一半,病弱的王氏已经在秦嬷嬷大引领下走进了松鹤堂正厅。 她今日只穿了件单薄的素色对襟褙子,头上戴着抹额,都说病来如山倒,不过半个月光景,先前还有些肉的人,现下已瘦了大半。 她走到厅中,颤巍巍的向卢氏请了个安,随后不解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氏,她好像哭过,眼睛还是红肿的,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跟一条狗似的趴在地上。 王氏心里无悲无喜,平静的站在一旁,听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夫人吩咐。 卢氏将先前的话又说了一遍,王氏怔了怔,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直到秦嬷嬷将管家钥匙放在她手心,她眼中才凝聚起一抹不解的亮光,僵硬又尴尬的站在厅中,心中情绪万千。 卢氏一路奔波回城,又为了傅嘉鱼的事儿操劳了几日,如今已是疲累不堪。 交待完王氏后,又命人将哭天抢地的宋氏带回惠和堂去禁足,免得看了心烦。 宋氏被带走后,她又对李晚宁道,“你是长信侯府的媳妇,日后没旁的事儿,莫要往你这母亲跟前凑,明日你就回侯府去吧,早日替小侯爷生个一儿半女才是正经。” 她这话原是为了敲打李晚宁,让她离这个嫡母远些,免得被牵累。 可李晚宁听了,心里却十分不悦。 打小,她这位祖母便偏疼傅嘉鱼,如今到了这样关头,她竟然还站在傅嘉鱼那边,不但要给傅嘉鱼国公府嫡女的荣耀,还要拿走母亲的掌家权,给一事无成懦弱无能的王氏? 王氏能做什么?她自己都活不了多久了! 李晚宁失望又火大,眼里含着两片朦胧的水汽,不着痕迹的冷笑了一声,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跪在卢氏面前,说,“宁儿知道了,祖母。” 面上恭恭敬敬,心底,却将那偏心老东西骂了个狗血淋头。 卢氏心累至极,摆了摆手,让众人先下去。 李立良刚走到门口,便听屋中老妇人道,“良儿,你留下来。” 第207章 点到为止 李立良又转回身子,走到厅内,垂首恭立,“母亲,还有何事?” 卢氏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摒退房中其他下人,只留下秦嬷嬷,让李立良坐下。 “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李立良一懵,心中慌了一瞬,讪笑一声,“母亲所言何事……儿子怎么……听不明白?” 卢氏冷笑道,“你也不用跟老娘装,我是你娘,还不能不懂你?” 李立良登时不说话了,局促的坐在椅子上,大手紧紧握住把手,沉黑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慌乱。 卢氏白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父亲当年只娶了我一人为妻,在东京一时被传为佳话。几十年来,你父亲洁身自好,在外从不流连秦楼楚馆,在内,与府上婢女丫头保持距离。到死,他身边都只有我一个正妻。正因我李家家风清正,男子洁身自好,皆不纳妾,这才是当初谢迎会被我打动订下阿鱼与佑儿的婚事的原因。” 李立良抿唇,内心有愧,低着头道,“儿子有愧……” 卢氏淡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宋氏,当年是委屈了你,所以你在外头养个外室,我即便知道了,也从未提过。” 李立良脸色一变,蓦的站起身,对上老夫人犀利冷冽的眸光,吓得手脚发冷,“母亲……阿雾她……她从未……从未觊觎过什么……” “你也不用替她解释。”卢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脸上的惊慌失措,想起当初还是少年的大儿子也曾这般因谢迎而晃动心弦,叹口气道,“你且坐下,今日我留你下来,不是为了罚你什么。” 她这个儿子,虽说在官场上没什么能力,却是个性情中人。 当年他遇到那个外室,便起了心思,之后将人养在别院中。 天真的他还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瞒不过她这个当娘的。 那个名叫赵雾白的女子,生得与谢迎有几分相似。 她出身贫寒,性子柔婉,家中有几口人,几亩地,她早就让秦嬷嬷查得一清二楚,不过一直按捺住了消息。 若不然就凭他,也能瞒得住宋氏那嫉妒心强的毒妇? 李立良后怕的瘫坐在椅子上,“那母亲是什么意思……” 卢氏顿了顿,道,“宋氏无德,找个时机,休了宋氏,迎你那外室入府,给她个身份,让她来做阿鱼的嫡母。” 李立良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竟摸不准母亲到底在想什么。 他以为母亲会责怪他破了公府的规矩,又带坏了佑儿。 还担心母亲不喜阿雾,说不定会暗地里处理了阿雾。 可她却让他给阿雾一个名分? “母亲,您说的,可是真的?”他大喜过望,兀自不敢相信的亮着眼,“阿雾她真的很好!母亲如不信,见了她您就知道了!这么多年,她跟在我身边,并未给我生下一儿半女,只求能常伴我左右……若母亲肯给她一个名分,儿子日后一定什么都听母亲的!” 说着,他便高兴得往地上一跪,眼睛都激动红了。 秦嬷嬷要去扶,卢氏递给她一个眼神。 李立良跪在地上,也丝毫不觉得委屈,眼角带着笑道,“为了阿雾,母亲便是让我跪死在这儿也成!” “没出息的东西。” “随母亲怎么骂,儿子就是高兴!” 扶持赵雾白不过是下策中的上策,她那样的出身,要让她做公府嫡母,恐还要想法子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 卢氏幽幽叹气,头疼得很,“你先下去吧。” 李立良满脸都是喜色,“母亲好好休息,儿子先下去了。” 卢氏摆摆手,等大厅里人都走完了,才目光悠远的望着窗外那惨淡如霜的月光,“这么多年,我才看清宋氏的真面目,若再晚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秦嬷嬷长叹一声,道,“老夫人,别担心,现在也为时不晚。” 卢氏心口疼得厉害,想起傅嘉鱼,又是一阵心酸,眼里含着两行泪水,沉默着不再说话。 …… 李晚宁走前,去了一趟惠和堂。 卢氏虽说让宋氏禁足,却并没有多余的人手可用,如今这院儿里,还是宋氏的自己人。 李晚宁寒着小脸进去,冷眼看着坐在罗汉床上哭的人。 “母亲就这么认命了?” “我没有!”宋氏怒吼一声,目眦欲裂的瞪着眼,气得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李晚宁看清母亲脸上的痛苦与愤怒,这才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道,“不管怎么说,母亲才是国公府的大妇,就算那老东西要给傅嘉鱼嫡女的身份,她不也还是在母亲手里吗?母亲且安分些,等这段时日过了,再去老东西跟前献献孝心,这管家钥匙也就回来了。那王氏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能管好一个国公府?等她出两次错,老东西也就不再信任她了。” 宋氏闭了闭眼,将所有眼泪都逼回去。 她恨恨的捏紧拳头,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这件事娘亲知道怎么去安排,你放心,归一楼的一百万两银子,王氏她拿不出来,只要办不妥这件事,老东西定会发怒,撤了她的掌家权。到时候,拿不出钱,惹怒了神宫的人,卫国公府也只会吃不了兜着走,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李晚宁担心道,“母亲有信心拿出一百万两?” 宋氏脸色僵了僵,眼眸里晦暗加深,“宁儿别担心,娘已经找到了法子。” 李晚宁皱眉,“母亲的法子是什么?” 宋氏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宋氏的手段,李晚宁自然放心。 一个小小的王氏,还不是母亲的对手。 她思来想去,伸出小手,轻轻覆在母亲冰冷的手背上,欲言又止道,“母亲……祖母一心偏向傅嘉鱼,这样的人留在国公府……母亲后半生恐怕不会好过。” 宋氏瞳孔微缩,怔愣的转过头。 母女两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片充满戾气的阴沉。 宋氏不说话,李晚宁的话亦点到为止。 第208章 奇怪的李佑 她笑里隐约带了一丝狠,低声道,“母亲,女儿先回去了,收拾收拾明日便带李晚珍一道回侯府,这次,女儿一定争取成事儿。” 宋氏幽幽的看她一眼,恍惚一声,“好。” 只等李晚宁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 刚刚脑子里蓦的冒出一个念头……刺得她心下一个激灵。 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老东西身体本就不好…… 又常年礼佛,很少出现在人前。 一个无足轻重的老妇人死去,谁会关心? 她登时喜上眉梢,“周嬷嬷!” 周嬷嬷推进来,见自己才被卸了掌家权的主母竟然带着笑脸,吓得心里直打鼓,“夫人,怎么了?” 宋氏拉着她道,“枕诗人呢?” 周嬷嬷道,“还在老夫人院中,现在没空回来呢。” 宋氏琢磨了一下,好脾气的问,“这次她没被发现吧?” 周嬷嬷沉吟一声,笑道,“夫人放心,应当是没有的,老夫人回来时,她悄悄回了一次老奴家中,听说秦嬷嬷根本没发现她离开过,老奴想,老夫人和秦嬷嬷到底是老了,哪里能管得过来这么多下人。” 宋氏眯了眯眼,嘴角微翘,“那就好,枕诗是咱们埋在松鹤堂里的一颗棋,你先让她按兵不动,打探些松鹤堂里的消息,三五日传一次,莫教人发现。” 周嬷嬷道,“是。” …… 春闱终于结束,傅嘉鱼与宋氏的交锋就此告了一个段落。 一大早,她便迫不及待的带着莫雨等在贡院门口。 士子们鱼贯而出,有人灰头耷脑,有人意气风发,一路走一路议论这次的考题有多难云云。 她在门口眼看着傅双笙李烨等人都出来了,却仍不见徐公子。 越等越心焦,最后连主考官安王殿下与赵大人都从贡院出来了,仍没有徐公子的踪影。 “傅娘子!” 安王燕翎与赵时谦说了一会儿话,便笑盈盈的往傅嘉鱼的马车这边走来。 莫雨目露戒备挡在傅嘉鱼身前,这些皇室之人没有一个好的,除了他家殿下,都是狼心狗肺。 燕翎没认出莫雨,眸光暗了暗,看向乖巧站在莫雨身后的女子,不动声色的挑起眉梢,意味深长道,“怎么,难道本王与傅娘子说几句话也不成?” 傅嘉鱼对他一向没什么好感,都说民不与官斗,迫于他的身份,她客气的笑了笑,将带着敌意的莫雨拉到身后,神色间几分恭敬,“没有的事,民女见过安王殿下,不知安王殿下有何贵干。” 燕翎缓缓低眸,打量起福身的小姑娘。 她微微屈着身子,鹅黄长裙,淡黄色的上襦绣着一朵精美绝伦的金线牡丹花。 衣服很美,绣花很别致,然而,人比花娇。 她低垂着脑袋,敞开的衣襟间露出一截姣好柔美的颈线,顺着那嫩白如玉的脖颈,便是一截尖细得发白的下颌,温润泛红的嘴唇,挺翘的鼻尖。 这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蛋儿,仿佛造物钟神,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笔一画似大师精心勾勒而成,真真是勾得人心里直发痒。 他目光移动,不经意间,视线又往下一滑,落在女子那饱满的胸口处,喉咙里瞬间紧了紧。 傅嘉鱼等了一会儿,男人没叫她起身。 她索性徐徐直起身子,黑白分明的桃花眸,不解的看向燕翎,“安王殿下?” 燕翎没想到……如今的傅嘉鱼与当日从卫国公府逃出来的小丫头大不相同,分明还是一样的清丽无双,同样的盈盈眉眼,却多了一丝沉稳持重,近距离这么一看,那把纤细的腰肢,好似一把魅惑的钩子,轻而易举的便激起了他身体里蠢蠢欲动的火气。 他克制的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的脸,“听说卫国公府将傅娘子的财物都还了,恭喜傅娘子。” 傅嘉鱼扯开嘴角,大大方方的同他道谢,“多谢安王殿下。” 燕翎走近两步,唇角笑开,“既然傅娘子要谢本王,倒不如寻个时间去本王府上坐坐,本王府上种了一颗百年难得一见的双色芙蕖,过段时日便要开花了,到时候本王会邀请东京所有权贵前来赏花,不知傅娘子有没有时间一道前来玩耍?” 一股浓烈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傅嘉鱼皱眉,不太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尴尬的往后退了两步,“若昭昭那时有空,便恭敬不如从命。” 燕翎也不生气,志得意满的勾了勾唇,“好,本王就期待着,到时候一定往傅娘子府上下帖子。” 傅嘉鱼讪笑一声,与这位一开始便咄咄逼人伤了徐公子的王爷话不投机。 安王想拉拢谢氏,她对安王可没有兴趣。 “夫君!”她视线掠过安王,终于看见那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贡院门口,瞬间高兴的扬起秀眉,也顾不得与安王客套,笑道,“安王殿下,民女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燕翎回话,逃也似的往贡院门口小跑过去。 屋檐下,燕珩长身玉立,用大拇指抵住嘴角,那抹抽痛在看到眼前小姑娘时,登时消散了些。 他展开双臂,将人揽入怀里稳稳抱住,目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燕翎,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 “夫君,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感受到小姑娘那柔弱无骨的身子,燕珩回过神,心底那股想杀人的寒气微微散开。 傅嘉鱼在男人怀里扬起小脸,眨巴着眼睛,仔细检查他脸上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 三天不见,他好像更瘦了些,脸色越发苍白,而嘴角好似被人打了一拳,泛着一抹淡淡的红色。 “这是怎么了?”她皱起眉头,伸出小手,小心翼翼抚上那伤处,“夫君跟人打架了?” 燕珩笑道,“没有。” 傅嘉鱼不是好糊弄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便见比徐公子还要狼狈几分的李佑从贡院里走了出来,就站在徐公子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目光平静的盯着他们。 然而那平静里又夹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波澜。 第209章 昭昭,疼疼我 她一时语结,因为李佑身上的伤比徐公子还要严重得多,右边俊脸高高肿起,左眼红了一大片,浑身上下散发着颓然之气,再不似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孤傲不逊的国公世子。 她张了张唇,转过视线。 李佑朝她走来,颀长的身形在她身前稍作停顿,那双修长幽邃的凤眸里浮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痛苦,也有后悔,还有如浓墨一般抹不开的脉脉深情…… 明明才过去三日,面前的男人却好似苍老了三年。 “昭昭……”他嗓音艰涩的叫了她一声。 傅嘉鱼抿唇,并未回答。 男人自嘲一笑,俊脸一片灰白之色,神情间多了几抹落寞,“那我先走了。”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不同,傅嘉鱼也说不上来。 他身在贡院,应该也不知道宋氏屈服一事,可他脸上展现出来的悲伤和悔意却不是假的。 他在难过什么?又在后悔什么? 傅嘉鱼拧紧了眉心,目光追了他一会儿。 直到身后有人握住她的手,她才拉回悠远的神思,心疼的替他嘴角吹吹,“所以,夫君嘴角的伤是他打的?” 燕珩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语气很委屈,“嗯,需要你疼疼我。” 傅嘉鱼脸颊瞬间一红,见四周已经没什么人,安王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这才没好气的勾住他的手指尖,嗫嚅道,“他为什么要打夫君?” 燕珩轻笑一声,牵着她往马车旁走,“不知道,大概是嫉妒我能娶到这么好的夫人,考试一结束,他就跟突然发了疯一样,走到我面前,趁我不注意打了我一拳。”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若非他趁人不备,为夫不会受这一拳。” 傅嘉鱼才不相信李佑是因为她才打徐公子,但也很不喜欢他那样阴晴不定,喜怒难辨的性子。 上了马车,她便从车里的箱子里掏出药膏,替男人抹在嘴角。 燕珩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姑娘担心的小脸,大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儿,呼吸有些重。 傅嘉鱼不解的看向他,“怎么了?” 男人声线嘶哑,低哑着声音,“先不擦药。” 傅嘉鱼愈发疑惑,“你不疼么,不擦药一会儿会红肿的。” 燕珩嘴角淡勾,将身前的小姑娘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这才将脸靠在她白里透红的耳边,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擦了药就不能亲你了。” 傅嘉鱼一怔,耳后那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嗓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些蛊惑的性感。 她局促的坐在他双腿间,能感受到他身上炙热的变化。 “别,莫雨还在外面呢。” “我小心些就好。”他复又将她抱住,飞快帮她调换坐姿,薄唇在她耳边蹭了蹭,很快便移到了她唇边,“三日不见,我很想昭昭。” 面对面这般四目相对,滚烫的呼吸彼此相闻。 男人眉心抵住她的额头,挺拔如山的鼻尖靠着她的。 温润的带着一股湿气的沉水香侵入鼻端,暧昧到极致。 不同于安王身上那种浓烈的味道,徐公子身上的香气有些淡,还有一抹中药味儿,很吸引她。 傅嘉鱼小手落在他腰上,脸上一片滚烫,本就白玉一样的肌肤,飞快浮起大片诱人的红晕。 她本想拒绝他的热情,但男人大掌格外有力,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握住她的腰肢,长、舌长驱而入,扫过她的唇齿,浓烈的吻着她。 她飞快败下阵来,顾忌马车外的莫雨,强忍着声音,不知何时被他按在车厢上,身上裙摆撩起了大半,双腿无力的挂在他小臂中。 她气喘吁吁的红着脸,双眸湿漉漉的望着他幽暗如火的桃眸。 本想质问他为什么不肯真正碰她,却又这么喜欢对她亲亲抱抱。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给他一个教训。 …… 从贡院回到徐家。 傅嘉鱼将连日来的好消息说了一路,却并未询问他考得如何。 虽然男人将她周身吻过一遍后,慵懒的靠在车厢里,但他将她拢在怀里,大手捻着她脸颊上的软肉,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还记得么?”傅嘉鱼小心翼翼道,“夫君答应过我,春闱过后,要带我去见太子。” 燕珩没想到小姑娘还记着这茬儿,无奈道,“昭昭放心,为夫自然记得,想必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了,过了今日,我就带你去。” 傅嘉鱼这才弯起嘴角,从男人怀里起来,双眸圆亮,像只吃到小鱼干儿的猫儿一般,蹭蹭他的脸,“还是夫君待我好。” 燕珩目光温润,大手揽着她的腰,“走,下车吧,到家了。” 马车到了甜水巷,很快便到了徐家小院。 周遭的邻居们都知道傅嘉鱼是去接人的,纷纷向徐玄凌贺喜。 燕珩从马车里出来,衣冠楚楚,含笑与众人招呼时,气质周正清雅,一派端方如玉。 完全没有在车厢里时如狼似虎食的禽兽模样。 众人问他考得如何,他只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摇摇头,“等放了榜,大家便知道了,这次的考题的确有些复杂,我答得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就算咱们徐公子进不了头三甲,肯定也能中个进士!” 谁都知道李佑在东京的名声,能中个进士,这也算是好心好意的安慰了。 燕珩谦卑道,“不敢当不敢当。” “徐夫子就是最厉害的!”一群年纪不大的学生绕膝高喊。 燕珩浅笑道,“夫子不是最厉害的,夫子只想好好教你们,等你们长大成人,报效家国。” 孩子们叽叽喳喳热闹非凡,“我们一定不会让夫子失望的!夫子,师娘真好看啊!还要师娘去接你,夫子羞羞羞!” 傅嘉鱼好笑的觑他一眼,男人倒是一本正经朝她看来,人群中,桃目灼灼,好似要吃了她。 她别开视线,脸色涨得发红。 宋大娘偷偷将她拉过去,笑道,“徐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傅娘子可要抓紧机会试试我的法子。” 第210章 碍眼的闻春 傅嘉鱼耳根子微微泛红,“大娘放心,这回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男人是要教训教训才会懂事,不然总会欺负女子,毕竟夫妻间那事儿,主要靠的还是他们。”宋大娘捂着嘴角偷笑,“虽说徐公子长得是难看了些,但大娘瞧他那体格,定是个能干的,小娘子放心才是。” 傅嘉鱼年轻,脸皮薄,不知该怎么回。 当初张姐姐替她介绍时,一直提醒她要如何如何选男人。 那时她一知半解,如今通过荤素不忌的宋大娘才明白,什么手指长喉结大鼻梁深邃的都是为了那事儿…… 不过,她与徐公子朝夕相处,同床共枕,能感受到,这夫君选得确实得天独厚,颇为不俗也就是了…… 与宋大娘说了会儿话,徐公子那边已经在耐心等她一起回家。 她笑眯眯的走过去,将小手放进他温热的大掌里,“走吧。” …… 到了院中,疏星与月落姐姐早就准备好了吃的。 傅嘉鱼早就命人摆了一桌热闹的酒席,请了吴伯伯和张娘子,也算是为徐公子接风洗尘。 只是,燕珩没想到,这席间还多了一个穿着他长袍的男人。 这男人一身书生气,长相清秀,瑞凤眼,厚唇,挺鼻梁,惯常带着和善的微笑,眯着眼睛,很是平易近人。 只可惜,那男人一张脸还算精致,但比起自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对那男人没有半点儿好眼色。 偏偏这个叫闻春的,还颇不会看脸色,举着酒杯就往他眼前凑,讨人厌烦。 “久闻徐公子大名,听说徐公子在留春堂做夫子,想来学问一定很高罢!” 燕珩面无表情,“还好。” 闻春一听,更激动了,“以后我能不能像傅娘子那样,跟着徐公子多读读书?”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读书识字博古通今,之后跟谢迎一样,走遍山川大海,四处行商,去看看这大好的辽阔天地! 可惜他家老爷子一生在刀尖舔血,从不认为读书是他们这行该做的。 是以闻家这一辈,识字的只有他一人,其他小辈,只专注习武,为的就是将来好继续为闻家卖命。 他不愿如此!不愿再看着那些兄弟叔伯,为了闻家抛头颅! 他要凭自己的方法,让闻家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燕珩不悦的看他一眼,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的长袍上,“读书也要看天资。” 闻春眸光微亮,“徐公子的意思是,我很有天资?” 燕珩眉头微皱,讥诮道,“看得出来,你的确没怎么读过书了。” 好赖话也听不明白? 什么叫跟着傅娘子一起读书,他是什么东西,也配与他家昭昭一起读书? 闻春的确没听出男人语气里的讽刺,傅嘉鱼在席间与吴青柏谈笑,并未看向这边,两个长相明艳的丫头在她身旁伺候,张娘子嘴里还念叨着等天气晴朗些一起出去游玩。 少女低眸浅笑,最是那一抹如水的温柔,照在人心尖,让人心猿意马。 他抱着酒壶,往酒杯里倒满,爽快的将热辣的白酒一饮而尽,红彤彤的视线落在傅嘉鱼绯色通透的脸颊上,露出些贪恋与柔情,“只要我读了书,长了见识,变得厉害,我也会让她多看我一眼的,徐公子,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燕珩厌弃的看他一眼,“你要不要看看你问的是谁?” 闻春没心没肺道,“徐公子你啊。” 燕珩烦躁的闭了闭眼。 他已得了麒麟子,解毒在即。 从贡院回来,本以为今夜能与他的小姑娘好好过一过夫妻二人世界,没想到被此人搅乱了计划。 “徐公子?”闻春有些醉了,双目迷离,身子摇摆不定。 “不行,我没那个能耐能教你。”燕珩声音生冷。 “啊?”闻春懵了,委屈道,“那傅娘子能不能教我?” 燕珩对闻春的讨厌已经遮掩不住了,冷着眸子,沉着脸,“她更不可以,你要想读书,出门右拐,去留春堂,找一个五岁孩童,让他教你更快些。” 闻春醉醺醺的歪着身子,靠在燕珩身上,喃喃道,“那不行,我要跟着傅娘子……” 燕珩周身气压降低,脸色难看的瞪莫雨一眼。 莫雨嘿嘿一笑,悄摸靠过来,讨好道,“殿下,这人原不是属下弄进来的,是少夫人听说他在京中没有落脚的地方,这才让他住进了厢房,还拿了几件殿下的衣服给他,少夫人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啊……真不是属下的错。” 燕珩皮笑肉不笑道,“把他拉下去,把衣服扒了。” 莫雨忙道,“是是是。” 说完,假装客套,笑嘻嘻的拉着闻春往厢房走。 闻春还跟个酒蒙子似的,叫嚷起来,“我没醉!我还要喝!傅娘子,你陪我喝好不好!” 莫雨嘴角微抽,一手捂住他嘴,“你长点心吧!少夫人那是你能觊觎的吗!” 说着,将他踹进屋子里,一伸手,就将他拔了个精光。 傅嘉鱼奇怪的看向厢房,只听里头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有些担心的想去看看。 燕珩拉住她,扬起目光,含着几分不悦,“昭昭从哪儿弄来这么个东西,碍眼。” 听着男人孩子般吃醋的语气,傅嘉鱼轻笑一声,小手挠了挠男人掌心,意味深长的哄道,“我日后要重用他,所以让他跟着一块儿学学商道,他喝了酒就这样,夫君,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燕珩眸光几不可见的沉了沉,没再说什么,只是心底十分不悦。 他自然不可能跟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计较,可令他更气的是,酒席散去,夜里,闻春酒醒,抱着衣服来敲正房的门,说要借用净房。 彼时,他正撩拨怀中的娇妻,闻听门外臭男人的声音,气得双眸微黑。 偏偏他的小姑娘脸蛋儿通红的从他怀中起身,拢了件烟紫色的长袍便直接去给闻春开了门。 闻春进屋,笑盈盈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冷笑着睨他一眼,本就欲火难收,关键时刻被人打搅,一张脸沉如锅底。 第211章 志向远大,做个外室 闻春就像个看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一样,还在他与小姑娘的寝屋里转了一圈儿,上下打量道,“这间屋子不大,倒是很温馨,这里头的陈设是傅娘子弄的么?我真是越看越喜欢,瞧瞧这张黄花梨木的罗汉床,造型好别致!” 傅嘉鱼掩唇微笑,“若你喜欢,下次我让人送你一张。” 闻春笑道,“那真是太好了,这张床应该很贵吧?” 燕珩冷笑,大咧咧的坐在床边,令人瞩目的大长腿分开,一只手支在膝盖处,要笑不笑的盯着闻春,“怎么,闻公子要不要上床来睡一觉?” 闻春笑道,“那倒是不必了。” 燕珩冷酷,“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闻春一双眼亮晶晶的,“我就是好奇,顺便看看。” 燕珩:“哦?看到什么了?” 自然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闻春几不可见的冷笑了一声,不着痕迹的缩了缩脖子,只见那床榻上被褥凌乱,枕边好像还散着一截桃色的肚兜……不难想象刚刚这屋里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他就是故意来破坏他们的,因而颇为自然的故意扯开嘴角,夸张的笑道,“这不正看见傅娘子同徐公子还没休息么,要不要咱们三人再一起喝一杯?” 燕珩眉头一紧,语气越发渗人,“你不知昭昭酒量差?” 闻春只感觉身前一阵森寒的杀意汹涌而来,坐在床边的男子明明丑陋不堪,可那慵懒的身形,却气势强大,竟然让他不敢小觑。 他眯了眯眼,莫名的看他一眼,笑得很贱,“没事儿啊,有咱们两个在,傅娘子喝醉了只管睡下便是。” 燕珩捏了捏眉心,眼底的耐心逐渐消失,干脆从床上起身下来,拎起坐在椅子上看戏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的走进净房。 “欸,夫君,你干嘛?” “砰”的一声,净房大门被人用力从里面关上。 屋中男人的怒火激得那木门一阵阵发颤。 闻春这回是真被那男人的气场吓到了,不过也不太甘心的靠在门边,敲了敲,“徐公子,你能不能出来啊,我……我还没沐浴呢!我不沐浴是睡不着的!” 屋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吼,“滚!” 闻春当然不肯滚,耳朵贴着那木门,很快便听里头传来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他眉头一皱,用力攥紧怀里的袍子,气得俊脸如墨。 从正屋气冲冲的出来,与守在门外的莫雨面面相觑。 莫雨怀里抱着一把长剑,懒懒的靠在柱子上,好笑的提醒,“我劝你还是早点儿死了心吧,少夫人怎么会喜欢你。” 闻春下巴一扬,“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长得比你家公子英俊十倍!” 莫雨啧了一声,“我要是你,就绝对不会这么自信。” 毕竟他家殿下那张脸……乃是大炎最好看最丰神俊朗的脸。 眼前这个闻春,和殿下比起来,算什么啊。 一个长相潦草的男的? “你没瞎吧?”闻春把自己的脸凑过去,“你自己看看,你家公子哪里比得上我?等着吧,总有一天,傅娘子一定会看上我的,像她那样有钱的女子,不得三夫四妾?守着一个丑夫,这辈子不会有幸福的!我不求能做正室,做个在身边伺候的外室,还是足够的!” 莫雨没想到闻春竟然还有如此惊世骇俗之言,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闻公子,你志向远大,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你懂个屁!” 闻春不想跟他废话,甩头就走。 回到厢房,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他出身草莽,但自小在山上也是被人小心伺候长大的,如今身上穿着别的男子的长袍,总感觉刺挠得慌。 若不是为了能气徐玄凌,他也不想穿着他的衣服到处招摇。 可气的是,他好容易想法子从傅娘子那儿多讨了几件男人的衣服,一回头,傅娘子便让月落给徐公子重新买了好几件新的比他身上的好看的袍子! 甚至,傅娘子还亲手给姓徐的做了一件紫色的,要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紫色! “少主子——”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闻春越想越气,双手抱胸从床上坐起,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大黑的大脸。 大黑露出一个傻笑,施展轻功,从房顶悄无声息的跳下来。 “少主子能不能想法子把小的也弄进徐家?” 闻春道,“你来干什么?” 大黑道,“我当然是来照顾少主子的。” 闻春呵笑一声,白他一眼,“等我有需要你再出来,平时就隐在暗处,保护我,也保护好傅娘子,至于那个姓徐的,就让他自生自灭。” 大黑委屈的看着他。 闻春嘴角抽搐了一下,“你顶着这么一张脸,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大黑叹口气,“少主子喜欢傅娘子,回去跟老爷子说一声不好吗?” 闻春愤怒的闭了闭眼,当然不能告诉老爷子,不然以老爷子的性子,明日就能让人来抢人,后日他就会强制性被老爷子塞进洞房。 可……他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强迫她的。 他要让她看见自己的真心和努力,就算她已经嫁了人,他也愿意做她的外室! 大黑不知自家少主子心中所想,在昏暗中盯着自家少主子火气爆棚的俊脸。 只觉得少主子怕是疯了。 …… 而此刻的净房里。 燕珩情到深处,自有些克制不住。 浴桶里的小姑娘周身好似蒙了一层淡淡的轻纱,好似朦胧的月光一般,让那本就如凝脂般的肌肤,看起来越发勾人心扉。 外面已经没了动静,他唇边勾起一抹轻笑,眼神黑得好似深渊,直接将人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与她平坦得几乎没有赘肉的小腹紧紧相贴。 滚烫的体温在彼此间传递,气氛暧昧流淌。 他低下头,缓缓含住少女粉嫩的娇唇,辗转碾压,引她与他一道在俗情之中沉沦。 傅嘉鱼气喘吁吁的任由他亲了一会儿,在他情动之际,突然轻轻推开他,娇靥绯红,“啊,夫君,不行。” 第212章 别睡了 燕珩忍得难受,脸颊贴在女子耳边,声音十分沙哑,“怎么了?” 傅嘉鱼红着脸,无辜道,“我肚子不舒服,好像月事来了。” 燕珩眸中清醒过来,立刻关心道,“还疼不疼?” 傅嘉鱼身子还在他怀里,感受到他滚烫的掌心落在小腹上,小脸好似被热气熏蒸一般,热气腾腾的,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瞎话,“好多了……只是今晚可能不能再陪夫君圆房了。” 说完,从他怀中抽身出来,又不敢真如宋大娘所言赤身裸体在他眼前晃悠,捡起落在地上的紫色外袍披在身上。 夜里风大,即便屋中有暖意,燕珩还是注意到小姑娘洁白的双肩微微颤抖。 欲露不露的香肩漂亮得像是白玉雕刻而成。 他兀自忍耐了一会儿,身体里那股邪火还是没有消失,在下腹燃烧得厉害。 他哑声道,“我抱你出去。” 傅嘉鱼抬眸。 清凌凌的杏眼落在男人眼里,跟春药没什么区别。 燕珩喉结滚了滚,目光一阵幽深,笑得宠溺,“穿好衣服睡觉吧。” 为她穿衣更是折磨,偏偏她那张单纯幼嫩的小脸,没有半点儿邪念,干净纯欲。 反倒显出他跟个小人似的。 将她塞进被子里,他才出门去煮五红汤。 傅嘉鱼能看出他身体的不对劲儿,只怕到现在还没偃旗息鼓呢,没能碰她,应该很难受吧? 她弯弯嘴角,浮起一个恶劣的微笑,随后心满意足的躺在厚厚的被子里。 虽说这种法子不地道,但是他先骗她的,她欺负欺负他也不为过。 喝了五红汤,傅嘉鱼浑身暖洋洋的,故意靠在男人怀里,拉着他一起睡,身子还有意无意往他身上最容易着火的地方碰。 燕珩眉梢轻动,总感觉小姑娘在故意勾引,等要到嘴里了,又不给,晾着他让他难受。 “还不睡么?”傅嘉鱼眨眨眼,眼里哪有什么妩媚,只有纯真,“天快不早了,明日还要去见太子殿下,不能起晚了。” 燕珩盯着她双眸,目光有些沉,一言不发的钻进被子,某人的双腿便缠了上来。 他呼吸一滞,眸子微眯,“昭昭身子好多了?” 傅嘉鱼将脸靠在男人肩上,舒舒服服的闭上眼,“嗯,好多了。” “既然好多了。”男人语气十分危险,凑过去,含住某人的耳垂,“那还是别睡了。” …… 这一夜,傅嘉鱼睡得腰酸背痛的,嘴唇被某人亲得微微发肿。 然而,他还是没有到最后一步。 可惜她太不争气了! 就那么简单的撩拨,也能浑身无力,发软,发热,在他身下没有半点儿骨气。 后来直接累得昏睡过去,男人才罢休。 天刚露出鱼肚白,她便睁开了眼。 她这个人一向如此,心里有事儿时,便绝不会睡懒觉。 今日是她人生转折的大事儿,她定要认真对待。 所以,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打扮,让月落姐姐为自己梳了个干净利落的发髻,让她看起来更能干一些。 燕珩慵懒的倚在枕上,见小姑娘神情紧张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嘴角抿了个笑,什么也没说。 等两人准备好,傅嘉鱼便吩咐徐家小院所有人都留在家里,不必跟她出去。 只让莫雨准备了一辆低调的乌蓬马车,停在门口。 今日天气不好,天上又开始下起蒙蒙小雨。 她身形僵硬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淅淅沥沥的细雨,踟蹰担忧,亦有迷茫。 也许徐家旧部所有希望都砸在废太子一人身上,可谢家的一切也都被她背负。 她所做出的这个决定,关系的不止她一人命运,还有谢氏商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人生。 纵然她已经知道剧本里命运的走向,可还是会担心事情会失败。 因为一旦失败,谢家所有人的命,都系在她身上…… 燕珩看穿她的担忧,笑了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傅嘉鱼嗫嚅,“我——” 燕珩劝道,“这不是小事,是要命的大事,也不是简简单单认识废太子这么简单。” 他本心里,根本不希望将傅嘉鱼拉进来。 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他破釜沉舟潜入东京为徐氏复仇,不想让昭昭成为他有所顾忌的软肋,更不想让她陷入危险。 “我知道。”傅嘉鱼垂目,转过头,对上徐公子担心的眼神,又笑起来,“我刚刚不是后悔,只是再次下定决心,我说过要助他,便一定要助他。” 少女笑容洋溢,嘴角粉嫩,眉眼如画。 她的一切都很稚嫩,却又好似一朵迎风盛开的春花一般灿烂,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好,跟着我,不用怕。”燕珩心头暖意涌动,浅笑着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拉着她上了马车。 巷子角落里,光线晦暗。 一道纤细的暗色身影藏在一旁,目光沉沉的盯着那辆马车。 “姑娘……你还好么?” 玉人关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畔月捂住苍白的嘴唇,喉咙里顿时痒意上涌,她死死咬住下唇,忍住那阵剧烈的咳嗽。 她忍得十分痛苦,眼圈儿飞快的红了,眼泪瞬间涌了起来。 “唔——” “姑娘——” “我……我没事儿。” 好半天,她才从反胃里缓过来,见那马车离开了徐家门口,压抑的低咳了一会儿,嗓子都咳哑了。 玉人满脸焦灼,眼睛追着那赶马车的人影,突然道,“姑娘是不是也觉得那个叫莫雨的下人有些眼熟?” 江畔月将手抵在石头墙上,眸子有几分呆滞。 “姑娘?” “嗯。”她扯了扯嘴角,抬起头,用帕子将唇边的湿意擦干,目光随着那马车变得悠远,“我听见傅嘉鱼叫他莫雨,名字不太熟悉,但他英气的眉眼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玉人从小便跟在江畔月身边伺候,姑娘当初经常出入皇宫,对东宫最熟悉不过,当时太子殿下手底下有几个能力出众的属下,听说是跟着殿下在战场上打拼出来的,特别风光。 有一年殿下凯旋,皇上为殿下办了一场庆功宴。 第213章 怀孕 她与姑娘正好在东宫,便一道去了宴会上,那时,宴上都是徐家军的人,她惊鸿一瞥,的确是见过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校尉……长得与莫雨很像。 可徐家倒下之后,徐家军旧部被冲得七零八散,殿下手里那些人早就逃的逃的,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根本不可能还会堂而皇之出现在东京城啊。 “而且傅娘子那位丑夫……”玉人歪了歪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娘觉得怎么样?在定国寺,他还帮了姑娘一次呢……奴婢见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眼熟。” 江畔月平静的目光起了一丝涟漪,想起什么,又摇头苦笑,“那双眼倒是很熟悉,但长相却不是,天底下生桃花眼的男子何其之多,他又怎么可能是郎绝独艳的那个人呢,而且他被囚时十五岁……已经生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如今算来也该二十有二,应当更加风华绝对才是。” 玉人知道自家姑娘说的是谁,只是如今那人是大炎百姓口中的忌讳。 她刚刚也只是大胆猜测,现在想来也不太可能。 殿下是姑娘的未婚夫,且从不近女色,又洁身自好。 如今怕是还被关在墨城的别院里,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还与傅嘉鱼成了婚。 “是我多虑了罢。”江畔月惨白一笑,扶着玉人的手,“走吧,我们先回去收拾东西。” 玉人心中一疼,眼睛有些发酸。 自从定国寺一事后,世子罚姑娘跪足了三日三夜。 春闱三日世子不能出来,姑娘便认认真真认了罚。 若不是她去哭着求朱方,只怕姑娘早就跪晕了,姑娘身上还带着伤口呢,本就病弱的人,哪里经得住那样的惩罚。 如今春闱结束,她本以为世子会来看看姑娘,可……世子没有半点儿动静。 她没办法,只能去国公府找朱方。 朱方只说,世子生了疾,头疼得厉害,暂时顾不了春风巷那边,让她们近日安分守己些,还提醒她们,“老夫人已经从五台山回来了,还望江姑娘在宅子里不要随意走动让老夫人拿住。” 她将这话传给姑娘后,姑娘脸色飞快白了些,整个人僵直的靠在床边,好似一瞬间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也许,从那时候起,姑娘也察觉出来了,世子并不是真心在意她。 而她自己却仿佛一个小丑,守在那座空荡荡的宅院里,活得像个笑话。 玉人光是想起姑娘脸上的失落便觉无比心痛,笑了笑,提议道,“既然咱们已经出来了,姑娘的身子,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昨夜姑娘肚子疼了半宿,却一直倔强着,不肯找郎中来看。 她知道姑娘是傲气,既然世子不心疼她,她也不想用世子的人,可身体是自己的。 幸而姑娘今日突然想出门走走,她才有此提议,“好姑娘,就算我们要离开春风巷,也要有一个好身体不是么。” 江畔月扯扯嘴角,抚了抚隐隐作痛的小腹,“好,路过医馆,便看看。” 玉人拉着她进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医馆,里面只有个坐堂打盹儿的老大夫,生意惨淡,连个药童都没有。 她戴着帷帽,迟疑的坐过去,跟大夫说了说自己肚子发疼的情况,便将手伸出来。 她的身子一向由朱方找来的神医调理,这两年,她很少在外面看病。 那大夫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打量她一眼,看她穿着打扮,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也识趣的不多问,按住脉搏,听了半晌。 “夫人这是有喜了啊。” 他皱着眉放开手。 江畔月一愣,神情瞬间僵住,不敢相信的问,“什……什么?” 那大夫道,“不过夫人也别高兴得太早,你身子极度虚弱,且常年有咳疾,气血两虚,这孩子能不能保下来,还是未知。” 江畔月呆怔的坐在原地,心情十分复杂。 倒是玉人高兴得喜极而泣,立刻跪下来,求大夫给她开几服能保胎的方子。 那大夫念念叨叨的起身去了药柜前抓药。 江畔月仍是一动不动的,神情微微恍惚,怎么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了孩子呢? 她五脏六腑疼得揪成一团,就这么坐着,泪水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砸在手背上,一阵滚烫。 她一惊,睫毛颤了颤,回过神,“玉人,我没有听错罢……” 可怎么会呢……就那一次没有喝避子汤。 她还在定国寺刺了自己一刀…… 这孩子竟还稳稳当当的在她肚子里生了根发了芽。 玉人高兴的哭出声道,“姑娘,你没听错,你是真的有了!之前的大夫一直说你怀不上,奴婢还担心呢,没想到这就怀上了,这可是好事儿啊。” 江畔月缓缓将小手放在小腹上,红着眼,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何种感受。 既谈不上喜悦,也谈不上痛苦,只是有些难过,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拿了大夫给的药包,玉人兴奋得脚步都轻快了些,满脸都是喜悦。 江畔月回春风巷前让马车往卫国公府门口转了一圈儿,几个下人守着大门,她撩起车帘,贪恋的望了望那高悬的门匾。 玉人担心她触景伤情,伤了身子,忙笑道,“姑娘放心,等世子的身子好些了,一定会来看姑娘的,到时候姑娘就可以告诉世子这个喜讯。” “他会高兴吗?” “这是世子的孩子,世子定然会高兴啊。” “只怕……他生气还来不及。” 玉人生生愣住。 江畔月欲哭无泪,嘴角僵硬的动了动,放下车帘,呆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一般,平静道,“回去收拾东西,今日我们便离开东京。” 玉人心里一慌,疑惑不解,“姑娘已经有了世子的孩子,还要离开吗?” 江畔月抚了抚玉人的发顶,苦笑道,“傻孩子,正因为有了孩子,才要赶紧走。” 玉人犹为不解,但江畔月已经打定了主意。 江家一朝覆灭,只有她独活于世。 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是她唯一的血脉亲人,不管怎么样,她也要让他活下来! 第214章 去见废太子 “可……我们能去哪儿呢?” 她们是戴罪之人,这些年在世子的庇护下,才能平安的苟活。 可一旦走出去,踏出东京城门,不知道姑娘会不会被人发现,再次抓回诏狱。 毕竟七年前,天子对徐家,对太子一脉是真的动了大怒。 玉人心头惶恐起来。 江畔月却笑了笑,拉住她冰凉的小手,“你忘了你家姑娘在被世子养起来前,也不算是个废物?” 玉人眸子微动,“姑娘想做什么?” 江畔月眼里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放下车帘,苦笑道,“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假路引,就放在我床下的暗格里。” 玉人一愣,她经常看见姑娘埋头坐在窗前雕刻什么,雕完便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那时她还以为是姑娘在费心为世子准备礼物,没想到……姑娘早就存了想离开的心思。 “我们走吧。”江畔月握住玉人的手,认真道,“我们去墨城找他。” 玉人心疼自家姑娘一腔深情被世子白白辜负,眼圈儿微红,重重的点点头,“好!” 不管怎么样,姑娘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一生一世,她都跟着姑娘! 哪怕姑娘已经决定了要去寻废太子,就算前路布满了危险,她亦万死不辞! …… 乌蓬马车从甜水巷出发,行过几条繁华大街。 一直没说话的傅嘉鱼突然道,“我要不要蒙着眼?” 燕珩好笑道,“为何要蒙眼?” 傅嘉鱼仔细分析道,“因为话本里都是这样的,像废太子那样的人,应该不希望我知道他在东京的大本营所在才是。” 燕珩浅笑,“也许他不会介意?” 傅嘉鱼很认真,“可他是废太子。” 燕珩道,“废太子又如何?” 傅嘉鱼嘴角微抿,一本正经道,“他身份贵重,虽然现在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但他不是一般人。” “昭昭不用担心。”燕珩牵着她的手,轻笑,“你忘了?我是太子伴读,殿下会给我一点儿薄面。” 傅嘉鱼总觉得徐公子每次都拿伴读的身份去太子面前要人情不太妥当,拉着男人的大手,语重心长道,“可夫君这般自信,殿下当真不会多心?” 她虽未在皇家生活过,可一个卫国公府便教会了她许多人情世故,更遑论事事重规矩的皇家。 如今她与徐公子是夫妻,很多事,自然站在徐公子这方看问题。 废太子毕竟也是太子,若徐公子一味因伴读身份而自视甚高,只怕会令太子不喜。 “昭昭放心吧,太子他……性情沉稳,有容人之度。”燕珩明白小姑娘在为他着想,笑得愉悦,“我与他也算是从小相识,一起长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傅嘉鱼定定道,“是徐公子你教我的,自古能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咱们还是要小心行事。” 毕竟皇室,连夫妻父子都能反目,更别提君臣了…… 徐皇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也不确定废太子经过徐皇后之事,有没有长长教训,可……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谨言慎行总不会有错。 燕珩不知想起什么,冷笑一声,又瞥见小姑娘忧心忡忡的玉白小脸,无奈的翘起嘴角,“我向昭昭保证,太子绝不是那样的人。” 傅嘉鱼紧绷的心口,在看向男人脸上的笑容时,稍微缓解了些。 可一想到那话本里曾写废太子被关在墨城七年之久,早前还算不错的性子早已被折磨得阴鸷病态,又想到女主江畔月形容太子看似温润实则心狠手辣,乾纲独断,一张俊脸威严十足,便还是紧张,小手紧紧揪在一起,脑子里不断演绎着一会儿见到废太子该怎么做怎么说才能大方得体,让他相信自己。 如此纠结的想着,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发困。 马车出了城门,上了一条山道。 摇摇晃晃的越发让人困意十足。 “夫君……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困……” “怎么,昨晚没睡好么?” “应该……应该是……” “都怪为夫,下次夜里不闹你了。” 男人声音太温柔,傅嘉鱼红着脸靠在车厢上,勉强睁了一会儿眼睛,犹如蝶翅般的长睫眨了又眨,最终还是抵不住潮涌般的困意,一头扎进徐公子怀里,睡了过去。 听到车厢内的响动,莫雨扬声笑道,“殿下,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给少夫人下迷药啊?虽说宋神医给的迷药对身体无害,还能安神静心,但要是被少夫人知道了,怕是会多心。” 燕珩温柔的将少女揽在怀里,修长指骨划过她完美无缺的眉眼,点了点小姑娘柔嫩的唇,“她太在意这件事,便会很紧张,昨夜又没睡好,路上正好多睡一会儿。” 少夫人昨夜没睡好,还不是拜他家殿下所赐啊。 莫雨啧了一声,揶揄道,“属下从来没见殿下对哪个女子这么好的。” 就算江氏,也只是因为占了一个未婚妻的头衔,才让殿下对她多加照拂了一些。 再加上江氏的父亲江太傅乃殿下的师尊。 殿下敬重江太傅,因而对江家,也就多了几分情义。 早年间江氏出入东宫,殿下忙于政务,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一些天下百姓家国大义的政令。 他在一旁瞧着,总觉得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江氏又有辅佐之才,将来做了一国之母,一定会是个贤德的好皇后。 如今想来,殿下对江氏分明太过客气,客气得根本不像未婚夫妻,哪有对少夫人这样体贴入微……每日间恨不得如胶似漆的抱在一起啊。 在少夫人面前的殿下,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殿下。 马车里,男人声线低沉的叮嘱,“到了风雨庙,一定要谨言慎行。” 莫雨笑道,“殿下放心,属下明白,也吩咐下去了,一会儿都陪着少夫人好好演戏。” 燕珩淡淡的“嗯”了一声,低眸看着怀里沉睡的小姑娘,心情复杂,“从今日开始,昭昭便真正同我一条心了。” 莫雨将事情想得格外简单,笑嘻嘻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第215章 风雨庙 少夫人同殿下一条心,疏星与他便也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日后,他在疏星面前,就不会再藏着掖着不能真心以待。 燕珩没说话,开始闭目养神。 …… 不知过了多久,傅嘉鱼迷迷糊糊间听见马车停靠的声音,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一想到今日是出城见废太子的,她便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马车里。 莫雨人在马车外,语气格外轻快,“少夫人可是睡醒了?我们到了,公子少夫人快下车吧。” 傅嘉鱼眼神懵了懵,早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只觉得这一路睡得十分香甜,连个梦都没做。 她眨眨眼从男人怀里起身,眼里逐渐多了几分清明。 燕珩握住她的小手,扶着她下马车。 傅嘉鱼站在这崎岖的山道上,环顾了一下荒杂的草堆,觉得此处很陌生,“这里是……” 燕珩轻笑,举起青竹伞,“昭昭往前走就知道了。” 傅嘉鱼便也不再多问,小手用力攥住徐公子宽厚的大掌,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很快,三人便走到了一处荒庙前。 雨小了些,细细的雨丝好似盐粒一般散落下来,让人眼前多了一层模糊。 山间雨雾很大,朦胧的白雾将整个山头连着庙体都笼罩起来,仿佛云间仙境一般。 这座荒庙极大,光大门便十分宏伟,看得出来这里曾经亦是雕梁画栋,香火旺盛。 只可惜如今却是断壁残垣,芳草萋萋。 “风雨庙。”傅嘉鱼小声念出来,心下却是大惊。 难怪废太子要将见面地点选在此处,这儿竟是当年徐皇后身亡之地。 于废太子,于徐氏一族人而言,这座风雨庙意义重大…… 想到这些,傅嘉鱼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小脸浮起一抹紧张之色。 听着少女轻软的嗓音,燕珩淡漠的扬了扬头,看了一眼那荒庙的牌匾,眼里不动声色的划过一抹淡嘲。 莫雨在心底无声的叹口气。 当年殿下在将军崖被擒,刚被玄鹰卫送到此间……就听闻了皇后娘娘被害死的消息…… 皇后娘娘的尸身被玄鹰卫带回了皇宫。 长宁大街,魂钟长鸣,整整二十七下,乃大丧之音。 那时的殿下才十五岁,正是少年意气重的时候,被关押在玄鹰卫营地里,本还残存一丝意志,拼了命想逃出去见一见皇后。 可那丧钟一响,他唯一的念想便没了,毫无生气的躺在营地里,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只剩一口气还留在喉咙里。 如今再到风雨庙,便是表明了殿下想复仇的决心。 正如殿下所言,从今日开始,有了谢氏的加入,他们的复仇之路会走得更加顺利。 为皇后娘娘雪恨的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夫君?”傅嘉鱼感受到身边男人心情有些不对劲儿,“怎么了?” 燕珩回过神,笑笑,“没事,只是有段时日未见殿下,有些感怀,他们现在就在庙中,我们先进去吧。” “好好好……”傅嘉鱼抿抿唇,手指紧张的蜷缩了起来。 莫雨高兴的咧开嘴角,终于能见到莫风他们咯。 …… 傅嘉鱼紧张得口干舌燥,从风雨庙大门走进去,穿过前面三座早就被烧毁的大殿,来到最后一间小小的禅室。 她记得书中写过徐皇后在风雨庙中画了一整幅完整的大炎江山图。 路过时刻意在墙上看了看,却没看到半点儿痕迹,那墙壁似乎早就被人用刀子刮花了,如今只剩一片斑驳的墙面,整个内殿早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唯有那座宽大的青铜大香炉囫囵倒在地上,四处青砖缝隙间却已经生出了绿草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傅嘉鱼呆呆的望着那几颗新生的绿芽,破烂漆黑的瓦砾间,有细雨和天光一道落下来。 不知为何,她心底莫名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滋味儿,眸光清浅,娟细的柳眉轻轻苏展开。 看着那些萌生的新芽,就好像看到了当年徐皇后在这里举灯画江山图的英姿。 娘亲和徐皇后能做到的事,她为什么不能呢? 长久以来的紧张和担心,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弯起漂亮精致的眼眸,小手勾住男人温热的大拇指,“夫君,我才不怕,没什么好怕的。” 燕珩什么话也说不出,对上少女水汪汪的眉眼,心中感怀,“有我在,昭昭当然不必怕。” 走到禅室前,几个穿着普通老百姓衣服的男子带刀守在门口。 他们面相坚毅,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来者何人!” 傅嘉鱼小心的吸了口气,刚刚涌起的勇气登时烟消云散。 她本就胆子小,从前又是被养在闺阁里的娇花,从未没见过世面。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离开月落和疏星,独自与外人打交道。 而这些外人,个个看着都不太好惹……跟阎罗殿的修罗似的,好似随时随地能要了她的命。 她尴尬的停在门口。 守门之人冷冷打量她,纵然是个天仙样貌的姑娘家,也没打算让她进去。 她嘴角微抿,不知是不是太子的人太警惕,还是他们在给她下马威,正斟酌着如何开口,便听身旁的徐公子淡声道,“徐玄凌携妻傅氏求见殿下。” 飞快地,那几人变了脸,原本凶神恶煞的脸突然带着几分诡异的笑意,“哎呀!哎呀!原来是徐……徐伴读啊!” 燕珩神情冷淡,“嗯,怎么,许久不见,认不出我来了?” “那倒没有!徐公子可别乱说!”明明那几人之前还是凶恶的大老虎,瞬间变成了几只小乖猫,“这个就是徐公子的小妻子?长得真好看啊,跟个瓷娃娃一样!难怪莫先生前些日子还说让我们都穿得好看点儿,别碍了少夫人的眼呢!” 傅嘉鱼愣了愣,被那几人突如其来的热情视线看得面红耳赤。 她今日穿了一件烟紫色绉纱长裙,飘逸轻盈,简单的装扮便清丽脱俗,与身旁的徐公子那身深紫色长袍是一对儿。 守门的几个意味深长的打量他们两个几眼,才笑着推门让他们进去。 第216章 诡异的废太子 傅嘉鱼还没见到废太子便已经觉得这些人很诡异了,心里不停打鼓。 走到禅室内,四处的窗户都被帘幔遮得严严实实的,光线昏暗。 大白天的,室内点着蜡烛,整齐放着几把交椅,中间还铺了一张厚实的毯子。 几个神态各异的男子坐在椅子上,低声交谈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屋子里才诡异的安静下来。 房门在身后被关上,傅嘉鱼心头一颤,眨眼看向那几人。 只见左边是两个青衣书生模样的,坐在首位的年纪要大些,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沧桑,目光十分沉稳内敛。 第二位则是个瘦弱的年轻的公子,薄唇微抿,山根薄削,眼下有一颗似梦如幻的泪痣,看年纪,同莫雨差不多大,长得却是眉清目秀,温文尔雅,深邃的眸子里好似藏着让人看不出的故事感。 只是脸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时不时抵住唇角咳嗽几声,瞧着像个病秧子。 他周身弥漫着一种日渐灰败的感觉,脸上却一直带着温和的笑。 右边则是两个武将模样的人,浑身上下带着煞气,绷直脊背坐在椅子上,依然气势不减。 这几人光是这么简单的坐着,随意一两个眼神,便已经让人不敢小觑。 更别提那主位上,还坐着一个气场更强大的男人。 傅嘉鱼杏眸微睁,静静的朝那人看去,又好奇,又紧张。 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锦绣圆领长袍,乌发挽成发髻,用一只玉冠束在头上,绿色衬得他肤白五官精致,墨绿让他看起来气质稳重。 屋中光线不好,晦暗不明的烛光里,那人幽幽长目,仿佛一道深渊,俊美得过分,可也凶悍凌厉得过分。 他站起身,高大健壮的身材更是让她瞠目结舌。 她犹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他,那时他长得虽然也一顶一的好看,可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满身凶煞之气,像个粗犷的刚从战场上下来铠甲换长袍的武夫。 傅嘉鱼就这么尴尬的与他对视,便感觉有一股莫名沉重的压迫感袭来。 不愧是太子……这一身气场,应当是他没错了!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咧开嘴角试探,“你……就是太子燕珩?” “怎么,不信?”徐玄青踱着步子,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不远处,故意让她看清自己俊朗的脸。 他与燕珩本就是表兄弟,他的父亲是燕珩的亲舅舅,二人在眉目之间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傅嘉鱼眼眸瞪大,下意识福了福身子,“谢迎之女傅昭昭,见过太子!” 徐玄青见她低头,才对她身后的燕珩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起来吧,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早不是那回事儿了,不必这么多虚礼。” 傅嘉鱼听着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起身抬头,大起胆子打量他,又看看四周面色奇怪的四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大家明明都面无表情,却又好像在憋笑? 而这太子说话……语调气度也不像东宫太子,更像是战场上放浪不羁的将士。 不过想到废太子年纪不大就跟着徐皇后在战场打拼,她便飞快接受了。 “好你个徐玄凌。”傅嘉鱼还没完全接受,太子突然又发话了,语气冰冷,带着威压,“这就是你要带来见我的人?” 燕珩一本正经道,“是。” 徐玄青故意走到他身边,在傅嘉鱼看不到的盲区,用手轻轻捅他一下,“一个黄毛丫头?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为了一个女子,暴露本太子的行踪!” 燕珩默了一下,无语的瞪他一眼。 但徐玄青已经演上了瘾,拧着浓黑的眉头,淡淡道,“我们做的可是杀头的事,你让她来,居心何在?” “自然是想帮助殿下。” “哦?帮我?她这丫头年纪又小,要是今日出去将本太子的身份暴露,那我徐家岂不是又要被再害一次!” 燕珩:“……” 徐玄青呵笑一声,冷道,“来人,将徐玄凌给本太子捆了拿下!” 屋中气氛瞬间凝固,蓦的肃穆起来。 傅嘉鱼不知废太子会为此生气,牵连徐公子,忙张开双臂,将徐公子挡在身后,急道,“不,不行!我是真心实意要助殿下起势,所以才恳求徐公子带我来见殿下的!殿下放心,只要踏出这道门,我傅嘉鱼绝不泄露今日之事半句!为了表示诚意,我给殿下带了一份大礼!” 说罢,匆匆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双手呈递到废太子面前。 徐玄青一愣,看了一眼燕珩。 燕珩白他一眼,示意他接下。 徐玄青清了清嗓子接过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厚厚一叠银票,每一张都是一万的大面额。 他目光狠狠一亮,眼珠子几乎黏在那些银票上,“这——” 自从徐家大厦倾倒,为了维持徐家旧部,又为了让徐氏复兴,还要照顾小眠儿,他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了! 傅嘉鱼胸口微微起伏,生怕他再拿徐公子开刀,赶忙扬声表达自己的忠心,“金银送殿下,殿下可见昭昭的诚意!不过,这还只是昭昭的投名状,日后谢氏会全心全意助殿下重回东宫之位!殿下若不信,谢氏的钥匙,今日便送给殿下!” 一把玄铁打造的钥匙被小姑娘托在玉白的手心上。 这话说得让人热血沸腾,屋中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都变了变。 徐玄青本还想再捉弄捉弄燕珩,如今瞧着小丫头认真诚挚的模样,在屋中五人恶狠狠的眼神逼迫下,哪还忍得下心,笑道,“刚刚跟你开玩笑呢,昭昭是吧?你别怕。” 他伸出大手,想拍一拍傅嘉鱼的肩头,手才刚伸出去,就被燕珩那杀人的目光逼了回去。 “那个……”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钥匙你收起来,昭昭,你坐,我们有事好商量。” 傅嘉鱼刚刚被废太子威严冷酷的气势吓得浑身发软,转头,却发现徐公子脸上根本没有半点儿惧怕之意,在废太子刚说完话的功夫,便拉着她往椅子上毫不客气的一坐。 第217章 其乐融融 之前从未开口的四人也开始热情的跟徐公子打招呼,关心起徐公子的身体来。 这刚开始还剑拔弩张,随后又其乐融融的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心跳很快,迷茫又疑惑的看着大家,有些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儿,可视线扫过屋里这几张脸时,总感觉他们的眼神根本不在乎坐在上面的废太子,而是一直落在她身边的徐公子身上。 难道……他们担心徐公子一人蛰伏在东京,有了异心? 毕竟太子刚刚那番话,便是一种变相的敲打啊…… 念及此,她心脏又紧了几分,小手捏着那把钥匙,越发不自在。 “昭昭,来,我同你介绍一下。”燕珩与莫风说了两句话,转过身来,指着这屋中几人。 屋中几个人下意识绷紧了身子,跟个乖孩子似的,正襟危坐起来。 燕珩笑了笑,温声道,“这位是李遮李先生,专司徐家军后勤粮草一事,兵部将士们的吃穿饷银都由他来负责,如今以参军的身份潜藏在西北安家军中,颇得安氏信任。” 李遮笑盈盈的行了个文人礼,傅嘉鱼惊诧一瞬,忙客气回礼。 燕珩又道,“他身边的便是莫风,与莫雨一起,从前都在殿下身边伺候,一个主文,一个主武,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后来殿下怜我中了毒,便将莫雨派到身边伺候,莫风便还留在殿下身边,替殿下出谋划策,打理琐事。他与李先生差不多,皆是谋士,不过一人在明,以商人身份在外界行走,一人在暗。” 主座上的男人轻咳一声,沉声道,“玄凌乃我麾下一员重臣,本太子当然要重用他,保护好他。” 傅嘉鱼好奇道,“所以莫风便是主外的?” 莫风温润一笑,“少夫人猜得不错,小人正是。” 傅嘉鱼只觉得诡异,莫风身子骨看着奇差无比,比徐公子瞧着还要病重些,又是个文臣,竟然还能主外,在外面奔波劳累,到处做生意。 看起来,废太子势力的整个后勤保障都是靠他。 相比起来,莫雨在东京只需要照顾徐公子也太轻松了些,还是说,废太子将莫雨派到徐公子身边,也有监督徐公子的意思? 她兀自思考琢磨着,又听徐公子介绍道,“这二位乃徐家旧部的领头人,徐东归徐将军、徐幼楚徐都尉,他们的父亲都是跟着我……” 他语气一顿,笑道,“跟着殿下的母亲一起死在了安氏的毒手下,现在二位将军一人蛰伏在安氏军中,另一人在北境率领徐家旧部,安抚众人。” 徐东归爽朗道,“少夫人,我就是那个间人。” 徐幼楚笑道,“在下在北境,替殿下看护整个徐氏余留下来的将士,当初上头那位纵然看不惯外戚势力庞大,却也不敢彻底将徐氏拔除,不过,为了削减徐家的势力,还是想了法子将徐氏旧部分散进各处军中,如今留在北境的,只有一千余人,剩下的几千人,有李遮李先生各处游说,已经安安稳稳的扎在敌军的营帐里。” 徐幼楚介绍得很仔细,傅嘉鱼忙手足无措的客气道,“小女子这里有礼了。” 两个武将哈哈哈大笑起来,“少夫人莫要客气,既然今日少夫人到了此处,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徐东归用家人二字来形容徐氏的同盟,让傅嘉鱼有些新奇,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激动和喜悦。 她眨了眨晶亮的眸子,脸颊透着靡艳的绯红。 话本里,他们跟着废太子一路从没有希望的泥淖中走到东京城,推翻安氏一党,又与当今天子对峙,最终重新将燕珩送回东宫。 书中的他们,名字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文字。 如今却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刚刚她还以为众人不好相处,如今瞧着大家个个友善,又全是能人志士,只觉得好生敬佩。 李遮目光深邃,笑道,“傅姑娘是谢迎的女儿,谢迎与咱们皇后娘娘乃是金兰之交,刚刚殿下对姑娘多有不敬,还希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徐玄青默默翻个白眼,不高兴道,“老李,怎么说话呢?” 李遮嘴角含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怕死道,“殿下赶快给傅姑娘道个歉。” 傅嘉鱼哪敢让废太子跟自己道歉啊,急急看徐公子一眼,慌得站起来,“不用的,殿下这么做自有殿下的道理。” 燕珩坐在原地不动,饶有兴味的等徐玄青动作。 众人目光皆看来,徐玄青无奈轻笑,勾起精致薄削的嘴角,也不扭捏,当真走到傅嘉鱼身前,“刚刚那么做,只是为了故意吓一吓你,看看你的决心,现下,我……燕珩在这里跟你这丫头赔个不是。” 那语气悠然,声调拉得拉长,还故意强调了燕珩二字。 众人又是一阵笑,燕珩目光深邃,无语的抿了抿唇角。 徐玄青哪管他想什么,是他非要令他来假扮这个劳什子太子,既然如此,他就得趁此机会,好好捉弄捉弄这个不听话的臭小子。 傅嘉鱼心下一松,扬起小脸,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那张棱角分明英俊肃然的脸瞧,“我小时候在卫国公府与殿下见过,殿下可还记得?” 徐玄青愣住,这茬儿没人提过啊,“哦,是吗?” 燕珩坐在傅嘉鱼身后,唇边荡开一抹温柔无比的浅笑,一双水润盈盈的桃花深情款款的眸望着小姑娘纤柔的后背,用口型告诉徐玄青,他们确实见过。 徐玄青脑子还算活络,突然记起当年谢迎意外去世,姑姑是曾让人去接傅嘉鱼来养来着,没想到姑姑派去的人,竟然是燕珩。 “时间太久,我差点儿都忘了。”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准备糊弄。 可傅嘉鱼却很认真,死过一次的她知道徐家对她的这份情义有多重要,她眼神格外明亮,“所以我也要谢谢殿下当初肯来带我走。” 徐玄青道,“不过,你不是没走么?” “是啊。”傅嘉鱼淡笑一声,柔软甜美的声音在这禅室里,很轻,但又很重,“是以,现在后悔了。” 第218章 昭昭一起听 屋中气氛随着少女的这句话变得有些低落,一股难言的悲伤在空气里弥漫着。 当年的事,不管是谢迎,还是徐抱云,都有遗憾。 这些遗憾变成伤人的利剑,插在每个人心头,让每个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 大家或多或少也听过卫国公府对傅嘉鱼的欺压,明白小丫头说这话时,心里该有多难受。 只是谢迎当初死得太意外太奇怪太快了,皇后娘娘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就已经被李家接进了府中……再之后,谢家便成了李家的摇钱树,徐家怕牵连谢氏,不再与谢氏往来。 莫风适时插话进来,笑得极为温和,“我们也听说了少夫人幼时与殿下的事儿,由此看来,夫人与殿下早就有前缘,今日我们再次重聚,更是缘分中的缘分,少夫人不必后悔,上天的每一步安排,都有它的特殊意义。” 傅嘉鱼转过头,静静的看向莫风,眼眶微红,心中情绪翻涌。 莫风含笑,微微颔首,十足的君子,一双乌黑的瞳孔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哈哈哈这倒是。”徐玄青打破沉寂的氛围,意味深长的笑道,“我与这丫头自然是早就有缘分,想当年,她刚出生,我还抱过她!” “属下记得,当时她娘亲还说要不要让傅姑娘给殿下做妻子?”李遮挑了挑眉稍,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不是殿下当初不懂什么是妻子,非要傅姑娘当妹妹,只怕如今二人早就成了夫妻了。” 傅嘉鱼有些尴尬,眼圈还因莫风的那句话红着,现在听到这些,只觉得哭笑不得,又担心废太子想太多,还怕徐公子听了心里不舒服,正要开口解释。 “好了,这是我的夫人。”燕珩起身,将眼睛红红的小丫头揽进怀里,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替她擦了擦泪痕,神情有些淡漠,“你们莫要再拿她开玩笑。” 说完又警告的看徐玄青一眼,“殿下已有自己的心上人,更有了孩子,要时刻谨记对夫人与孩子负责,不要觊觎别人的掌上明珠。” 众人听着太子温润的声音,再看向站在太子身边那个漂亮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小姑娘,都觉得不可思议。 七年里,殿下没有一日这样舒心的笑过。 更是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过。 当年的太子殿下,少年意气,年轻气盛,一心政事,高冷禁欲,从不近女色。 十三四岁本该订婚的年纪,殿下身边却没有一个女子伺候。 皇后娘娘不免为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操心,曾亲自找苏梦池为殿下的婚事卜卦。 那时,苏梦池曾言,殿下的天命真女有旷世之才,天生怀着九天玄凤之命,在合适的时机自会出现在殿下面前,让皇后娘娘不要着急。 直到皇后见到江氏,发现这位通读四书五经,知史明礼的姑娘不但极有才情,生辰八字也吉利,与苏梦池所言的九天玄凤的命格很是符合,这才将殿下与江氏的婚事定了下来。 只可惜,后来江氏身陷囹圄,不知所踪,如今寻来,佳人已做了他人外室,实在令人惋惜。 众人想来想去,又见殿下对傅嘉鱼特殊,难不成,傅家这位……才是当年苏梦池口中那位身怀凤命之人? 傅嘉鱼扬起眸子,感动又愉悦的看着徐公子,小手伸进他手中,嘴角微扬,“夫君别生气,我刚刚只是想让殿下知道,我和他早就认识,今日既加入殿下的势力,日后也只会跟着殿下出生入死,在所不辞,绝不会再让徐家陷入危险之中的。” 燕珩握住小姑娘柔弱无骨的小手,低眸,目色浓黑,“他知道了。” 傅嘉鱼道,“可殿下还没说话呢。” 燕珩轻笑,“他不需要说。” 傅嘉鱼脸上一阵懵懂,“啊?” 徐玄青看不得某人故意在他们面前腻腻歪歪,就欺负他们几个都是光棍儿大老爷们儿,不耐道,“行了行了,知道徐伴读你新婚燕尔,娇妻在侧,也不必这么刺激我们几个,这一次好不容易大家天南地北在此相聚,接下来,我们好好来聊聊之后的部署。” 傅嘉鱼小脸微红,尴尬的想将手从男人掌心里抽出来。 燕珩却不让,唇边含笑,“昭昭一起听。” 众人都没有意见,傅嘉鱼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这种事儿也是她能听的吗? 不过,大家好似确实没将她当做外人。 徐东归与徐幼楚徒手搬了张破旧的木头桌子过来,就这么大刀阔斧的放在中央。 莫风从袖中取出一张东京舆图和一张边关守备图在桌上展开。 刚刚还谈笑生风的几人,瞬间变得持重沉稳,纷纷站在桌旁低头看着舆图。 图中有许多地方被标注了红色黑色等圆圈符号,其中甜水巷的符号最多。 其余各家权贵所在的府邸间,竟然也有。 傅嘉鱼看明白了,这大概是徐氏在东京城里安插的势力范围。 “下一步,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安氏。”徐玄青将手指落在安王府的位置上,淡道,“安缄默此次悄然回京,我们不能让他逃走,得尽快将他留下来,还有——” 他偏头,看向燕珩,“你那边的安排可还妥当。” 燕珩淡淡的点点头,眸光扫过舆图,“春娘子已在东京,现在被张娘子安排在甜水巷。” 傅嘉鱼眸子瞪了瞪,耳朵里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心中惊诧万分。 张姐姐难道也是废太子的人之一?春娘子又是谁?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徐玄青冷冷的眯了眯眼睛,“那就好,这一次,我们便让安缄默进得来,出不去。” “阿楚。”燕珩面无表情的沉声道,“北境的人马先让他们继续伪装蛰伏,告诉他们,很快,他们便能出征了,但你要提前让他们做好准备,武器粮草马匹,这些都要提前准备好,一切听东京这边的命令。” 徐幼楚忙道,“属下明白。” 燕珩又问,“莫风那边有没有问题?” 莫风笑道,“有了傅娘子加入,属下这边没有任何问题。” 第219章 她的建议 傅嘉鱼踌躇道,“莫先生,你看,我拿多少钱合适?” 莫风打趣道,“傅娘子看着给就行,这些年,咱们殿下还是有些私房钱的。” 言下之意,殿下养她个小丫头还是不成问题。 傅嘉鱼不知他口中的殿下是她的徐公子,一想到话本里曾写废太子最艰苦的一段时日,每日只能吃些清粥白菜,便道,“那我先拿一百万银两出来,再加上刚刚我给殿下盒子里的五十万,总共一百五十万,谢氏在北境有钱庄,到时候,莫先生只管让人拿银票去兑现银就行。” 除了燕珩,所有人双眼猛地一亮。 每年,大炎各省明面上的税收也不过五百万两……而傅嘉鱼小手一挥,便能出一百五十万。 大炎首富谢家的傅嘉鱼,不愧是“傅”可敌国的富啊! 有了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这些年徐家亏欠旧部士兵们的饷银很快就能成倍成倍的发下去了。 有了钱,便有了士气! “傅娘子,你这是功在千秋居功至伟啊……”徐东归缓缓道,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不敢当不敢当……” 傅嘉鱼抿抿幼嫩的唇角,含着一抹害羞和紧张,生怕自己乱了大家的计划,见大家眼里都是和善惊喜的微笑,她才放下心来。 “至于国舅那边——”莫风牵开嘴角,看向燕珩与徐玄青,眯着笑眼道,“殿下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将长公主的消息送到了苏梦池手里,相信很快就能被他看见。只是,霜晨月似乎成了一颗废棋。” 徐玄青嗤笑一声,“无妨,不管如何,先将霜晨月掌握在我们手中。” 燕珩点头,算是赞同,“苏梦池此人深不可测,我们既然摸不准他对长……长公主的感情,那就再好好刺激他一次,这一次,必须让他出面替我们将舅……徐国舅救出来,有他在,治罪安缄默也会容易许多。” 大家默契的沉默了一会儿,都知道苏梦池在天子面前极受宠。 只是多年来,这人从不站队,与安氏也不亲近,除了和长公主之外,同当年的徐氏更没什么关联。 朝中不少人想拉拢他,可惜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似乎,他当真只听命于天子一人。 当初徐氏倒塌,他眼睁睁看着徐家被清算,没有为徐家说半句好话,长公子远嫁那次……他亦无情冷酷得很,此人好像天性凉薄,没有感情,自然也不好掌控。 李遮睨着放在第二层的边疆图,顿了顿,笑了一声,道,“不管他怎么样,北戎与大炎维系了几年的和平,想来今年是彻底维持不住了。” 徐幼楚咧开嘴角,眼底泛起一抹冷意,“长公主那边的消息说,北戎去岁草原大旱,根本没有多少牛羊马匹。今年,北戎皇帝宇文躏病重不起,他的胞弟楚湘王宇文照已经不准备再向大炎提供朝贡,在这次与大炎的交涉中,长公主会配合我们行动。” “那就好。”徐玄青冷笑,“争取今年先将我……” 他本想说我爹,一转头,看见傅嘉鱼还在,忙改口道,“将我舅舅救出来,然后一举将安氏覆灭!” 燕珩神情依旧很淡,眼神没什么波澜起伏,正因如此,他看起来比徐玄青更稳重,更有上位者风范。 其余五人以拱卫之姿,以他为主,分离长桌两侧,将这次绞杀安氏,救出徐国舅的计划又重新复盘了一遍。 傅嘉鱼立在徐公子身边,仔细竖起耳朵,见大家每次说话都认真看着徐公子,虽然好奇,但心中亦与有荣焉。 不过,听他们再次说起霜晨月,她忍不住开了口,“其实我觉得……不如把霜晨月放回去……”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转过头,齐刷刷的看向她。 李遮耐心道,“不知傅娘子此话何意?” “那个……”傅嘉鱼讪笑一声,“我就是说说,你们继续……” “昭昭。”燕珩提唇,温柔的鼓励道,“你继续说,不用担心,在这里,你是自己人,随时可以提出你的意见和想法。” “真的么?”傅嘉鱼长睫轻颤,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道,“我怕万一说错了什么,耽误大家的计划。” 燕珩淡笑一声,宠溺道,“不会。” 莫风亦道,“少夫人尽管放心,我们这里女子并不少。比如张娘子能力出众,比我们几个男子都强。有时候,女子心思敏锐细腻,比我们这些粗狂的男子更懂男人,也许,少夫人的意见对我们会很有用。” 莫风的语调缓慢,温和有力量。 傅嘉鱼微微抿唇,视线扫过众人殷切的脸,想起自己曾做梦看过的话本,斟酌好词句,柔声道,“这虽然只是我的感觉,但我想,苏大人对长公主并非无情。” 说到这儿,她敏锐的察觉出众人表情微微一变。 尤其是废太子“燕珩”,英俊的面庞飞快闪过一丝不悦和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讥诮和冷酷。 她只当做没看见,继续道,“我刚刚听大家所言,似乎想用长公主来牵动苏大人,若能将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霜晨月放回去,也许能让苏大人更动容……至少,在忆起旧人时,一个男人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冷漠。” 徐玄青冷嘲,“他可是无欲无求的苏梦池。” 傅嘉鱼笑笑,不知为何,话本里虽然也写苏梦池憎恨厌恶长公主的强势和霸道,甚至不惜在长公主和亲一事上推波助澜,更是冷眼旁观长公主远离故土,嫁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北戎。 但前些日子做梦,她隐约看见了苏梦池一个模模糊糊的结局。 他根本没有同霜晨月成婚,也很少碰她,最后选择一个人在深山里孤独终老。 她虽不理解苏梦池的行为,但很明白,一个男人若真心喜欢一个女子,绝不会将她放在自己身边多年不碰不娶。 就像李佑,他喜欢江畔月,便会想尽办法让她名正言顺,给她名分,让她做人上人,而且,在还没有娶她之前便忍耐不住碰了她的身子。 世间男子皆是如此,情欲大过爱情,不会有人例外。 第220章 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 所以她大胆猜测,霜晨月不过是苏梦池用来做挡箭牌的障眼法,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的是她而非长公主。 他也许对长公主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但他心里定然有过长公主一席之地。 不然长公主和亲远嫁他国,他一人守在府中,日日对着一个与长公主长得那么像的女子却七年无子,甘心做柳下惠,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殿下。”傅嘉鱼转向徐玄青,道,“我敢确信,苏大人心里一定有长公主。” 徐玄青眼角眉梢多了一丝寒气,“你如何肯定。” “我……”傅嘉鱼迟疑道,“可以让霜晨月替我们回去试探,毕竟若正主有了消息,这个替身也便变得碍眼了,到时候我们可以看看苏大人的表现。” 徐玄青揪了揪眉心,不动声色的往燕珩脸上看了一眼。 燕珩在众人的凝视下,淡然道,“我同意昭昭的提议,众位以为如何?” 太子开口,大家自然没有二话。 傅嘉鱼见大家面色平和,对她并不排斥,索性又道,“若我猜得不错,只怕春闱放榜当日,安缄默就会乔装离开东京,各位若当真想留下他,便要早做打算。” 听到这话,所有人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 安缄默此次偷偷回东京,纵然有他们的设计和手笔在其中。 但他们算准了他会待到安王生辰后再离开,所以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在安王过生辰那日将安缄默送上东京府衙。 可傅嘉鱼这话一出口,便让几人心里起了一抹异样。 大炎开榜时日很短,不出五日,春闱考试就会出结果。 若傅嘉鱼没说错的话……也就是说,安缄默这两日已经在准备要离开了。 可如此一来,他们所有计划都会被彻底打乱! 大家脸色变了变,纷纷缄口不言。 傅嘉鱼眨了眨眼,扫过众人严肃冷峻的面容。 不是她想破坏气氛,而是她真切记得,今年为了弥补各个府衙人手的亏空,天子开始大举选拔人才,因而这一年参加乡试会试的读书人是最多的,开榜当日,全城比以往每一次春闱都要热闹。 而正是在这热闹之间,有一人乔装默默离开了东京。 起初她也不知是谁,如今听他们说起春娘子等人,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安缄默! 他是关系到徐国舅能否被救出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若失了这次机会,废太子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还有……”傅嘉鱼顿了顿,低声道,“今年阳春大雪,临近四月,天上不是下雪就是下雨,怕是……会闹洪灾。” 有些话,她点到为止。 相信以废太子的聪明,定然明白她的意思。 人人都道是瑞雪兆丰年,可实际上,看似太平无事的大炎江山,正酝酿着一场惊世骇俗的大风暴。 这场洪灾能大做一场文章,若利用得当,废太子卷土重来,便指日可待,还能救下无数无辜百姓。 果然,她话才说完,徐玄青便眸色深深的看向燕珩,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在问,傅嘉鱼的话是真是假。 燕珩一言不发的负手站在桌旁,潋滟深邃的桃花眸里蕴藏着深不可测的风云。 他侧过身子,对上小姑娘真挚明亮的双眼,笑了笑,“昭昭,以你所见,洪灾会在何处爆发?” 傅嘉鱼见男人眼中没有半点儿怀疑,心口像是被什么拢住一般,伸出尖细白嫩的指尖,指了指大炎江山舆图上的一处城池,清脆道,“晏河中段的黄花城大堤。” 黄花城毗邻宿州清江府,与徐州接壤。 这一块儿地,是大炎最富庶的几个城池,一向由重兵把守。 定国之初,乃是徐家势力在这几城盘踞,后来皇后设计巫蛊陷害天子和安贵妃,天子开始拔除徐家势力,提拔了几个安氏的人才,专门放在三城最至关重要的位置上。 晏河一泻千里,横贯整个大炎疆域,从西北流经东南,进入淮海。 自古以来,晏河便不是一条安流,河水磅礴,水流湍急,每逢汛期,晏河河道大量蓄水,往往形成洪峰,一旦暴雨,就会形成可怕的洪灾。 而暴雨洪流的源头又多在中游,加剧了黄花城一带的灾祸。 如今,掌管晏河流域上所有堤坝的河道总兵正是安家定国侯安缄默的儿子安无辄。 安无辄离开东京多年,专门负责治理晏河一脉,负责整条河上所有堤坝的修筑稳固。 所幸七年来,没有出过什么大差错。 即便有过几次小小决堤,也被他们及时挽救回来了,因而所有人都没将晏河当一回事儿。 但万万没想到,正是河道治理的疏忽,安无辄的治水无能。 今年夏末秋初,晏河黄花城中段的黄花大堤,彻底决堤了…… 可怕的洪水一泻千里,将徐州以南十几座城池全部淹没,千里江山,尽成泽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在洪灾和瘟疫里。 安无辄固然为自己的无能付出了代价,可死去的百姓却再无也无法救回来。 傅嘉鱼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根本无力挽救什么。 但现下,她站在此处,身边是废太子手下最得力的谋士和将军。 只要将问题抛出来,他们一定有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夫君,我真的没有说假话,有一次我做梦,梦见大炎爆发了一场极大的洪灾,死了好多人。”傅嘉鱼小手拉住徐公子宽大的衣袖,“此事我敢对众位发誓,若我有一句假话,便叫我——” 燕珩伸出手指,抵住小姑娘喋喋不休的红唇,无奈道,“昭昭不必发誓。” 傅嘉鱼实在想救下那些百姓,眼里亮晶晶的,好似万千星辰闪耀其中,“夫君,你一定要信我一次。” 信与不信……关系重大。 徐玄青几人嘴唇微抿,心里头都揣着无尽的疑惑,一个小丫头,又能懂什么呢? 第221章 陌生老仆 “黄花城……”燕珩牵着小姑娘温软的小手,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莫风在城中安排了人手?” 莫风眸子淡淡,“是。” 黄花城当年本就是徐氏的地盘,自然还有徐氏的人在城中潜藏埋伏。 燕珩危险的眯了眯桃眸,停了一会儿,不慢不紧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再来演一场戏,如何?” 徐玄青眉梢轻挑,“你真相信小丫头的话?” 燕珩轻笑,“为何不信?” 徐玄青不太赞同,摸了摸鼻尖,劝道,“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 李遮对傅嘉鱼所言,仍然心怀疑虑。 徐东归与徐幼楚二人沉默不语,不发表意见,但不代表他们同意。 若傅嘉鱼是谢迎,又或是身经百战的徐皇后,他们定会二话不说的听从意见。 只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女子,她的话没有任何分量。 燕珩明白众人的小心谨慎,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能让一个小姑娘三言两语便下了定论,他沉吟一声,平静道,“如此,以安缄默为始,先让人盯住他的行踪,若他当真如昭昭所言,提前逃走,那我们就信昭昭的话,如何?”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点了头。 傅嘉鱼担心得喉咙发紧,从屋中出来,仍然心有余悸,生怕大家因此嫌弃了她。 不过,徐公子的维护令她心中很感动。 旁人信与不信没有关系,只要有一人,与她心心相印便是人这一生莫大的欢喜了。 从禅室出来,莫雨与守在外面的几个将士谈笑风生,他与莫风从前又是一直在一起的情分,好不容易见了面,两人凑在一起说个不停,偶尔与废太子“燕珩”打趣几句。 李遮同徐东归和徐幼楚也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晚霞安静的挂在天边,微风不燥,和煦温柔。 这群人,虽是向死而生的“徐氏余孽”,可此刻的他们,却格外鲜活又有力量。 傅嘉鱼深吸一口气,弯起眉眼,歪头看一眼身边的高大清瘦的男人,“我还以为太子很难相处。” 燕珩笑道,“他只是看着凶神恶煞,心地不坏。” 傅嘉鱼道,“我知道的,毕竟他少年时想过要拉我一把。 燕珩偏过脸,挺拔的山根在夕阳的余晖下,仿若神迹,“昭昭。” 傅嘉鱼目色清雅,“嗯?” 燕珩眼里微起了一丝波澜,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那些事,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傅嘉鱼笑容僵了僵,干巴巴的扯了个笑,道,“洪灾的事儿真是做梦知道的,至于其他……” 她胡乱想了个理由,“从卫国公府出来,我便私下里让吴伯伯帮我盯着京中的一些权贵,安王殿下一直想拉拢谢氏,之前,请吴伯伯去过几次安王府……这消息,是吴伯伯告诉我的。” 燕珩下颌坚毅,眼睛黑得像深渊,他意味深长的望着眼前这个单纯无辜的小姑娘。 那双澄澈干净的杏眼,好似两湾清澈见底的清泉,水汪汪的,能在她眸子里,看见他丑陋的身影。 那些话,不像一个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说得出来的。 但她的眼神,确实没有骗人。 他越发好奇,小姑娘究竟遇见了什么? 与卫国公府决裂,与李佑退婚,告别过去十一年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生活,带着谢氏做投名状,要助他起势。 她曾经最爱的……不是李佑么。 虽然这般说起来会令他心中不太愉快,但事实就是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谢家那位孤女爱世子李佑爱得不可自拔,早早便做好了嫁给他的准备,平日里对李佑的家人都是做娘亲姐姐之类的亲热称呼。 这样一个人,若非遇到大变故,绝不会让一个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放弃自己爱的人,而委身嫁一个长得又丑,又没有功名的贫穷书生。 想到这些,燕珩眸色微黑,心底生出一阵莫名的烦躁和苦涩。 “夫君?”傅嘉鱼伸出小手,挠了挠他的掌心,笑容轻快,“你怎么了?” 燕珩心中有些难受,他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以玩弄权术,掌控人心。 可他没有办法,让他的小姑娘不为李佑伤心。 “我没事……”他无声叹口气,心尖似针扎一般疼得厉害,大手抚摸着少女的发顶,自责又宠溺道,“日后,我会护着昭昭,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傅嘉鱼眨眨眼,夫君怎么说到这儿了?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委屈,满足得很,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 她甚至早就预想起之后的幸福日子,还想给他生两个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让哥哥一辈子护着妹妹,然后她与他便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在这世上,她也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只可惜,男人眼底深邃,长睫浓密,微微低垂,让她看不清他目中真切的情绪。 她撒娇般黏在他身旁,双手握住他的大手,偏头靠在男人肩头,“今日终于了却了一桩大事,刚刚殿下单独找我说了几句话,夫君可知,殿下给我安排了几个小小的任务?” 燕珩扬眉,远远瞪一眼徐玄青,“什么任务?” 傅嘉鱼神秘兮兮笑道,“一是让夫君伪装成觊觎我财产的小人,二是让我故意装作一个予取予求的宠夫狂魔,至于三嘛——” “三是什么?” 傅嘉鱼踮起脚尖,凑到男人耳旁,呵气如兰,“让我早日给夫君生个孩子。” 说完,她脸颊一阵燥热,也不敢看他是什么表情,直接放开他的大手,心跳加快,小步下了阶梯。 长裙迤逦,翩然掠过布满青苔的石阶。 燕珩抬眸,望向女子纤细柔美的背影,眯了眯眸子,心头倏的窜起一把火,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殿下,大公子说时辰不早了,他们准备先走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该收拾收拾回甜水巷?” 莫雨突然出现的声音将男人旖旎的思绪拉回。 燕珩收起笑,淡道,“嗯。” 与徐玄青等人告辞后,除了莫风,其他人皆骑马离开。 而莫风此次留在东京,还有几桩生意要处理。 结束之后,他才会北上。 四人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回了东京城。 刚入城门口,便有一辆通体乌木制作的马车停在长街一旁。 车辕前,立着个穿布衣的老仆人。 见到傅嘉鱼的马车,那人笑眯眯的冲上前来,展开双臂将车拦下。 第222章 安贵妃 有莫风在车内,莫雨先谨慎的在外头询问了一声,“少夫人……有人想见您,您看……要不要见见?” 傅嘉鱼这才撩起帘子一角,探出个脑袋,看向那老仆人,柔声笑道,“请问您是哪家府上?” 那老仆人看起来六十多岁,微微佝偻着腰肢,皮白瘦脸,布满了皱纹,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双眼微眯着,偶尔露出矍铄的精光,一看便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傅嘉鱼根本不认识他,却又觉得他身上的气质与寻常府上的管家不同。 果然,那老仆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走上前来,从袖子里漏出个宫里的令牌,咧开嘴角笑得一团和气,“我家主子想见见傅娘子,不知傅娘子可否赏个光啊。” 傅嘉鱼皱眉一皱,露出个客气的微笑,“不知是哪位贵人想见我?” 老仆笑眯眯道,“娘子到了就知道了。” 他说话嗓音比寻常老人尖细,傅嘉鱼心中微紧,大概猜出了此人是个太监,应该是安贵妃的人。 安贵妃不是个什么善茬儿…… 当初天子大肆选妃,在众多贵女中,她能脱颖而出入了天子的眼,又霸占恩宠近二十年,可见不是什么单纯女子。 安氏早就向谢家抛出了橄榄枝,只是这么多年,谢氏一直特立独行,“油盐不进”,不与权贵走得太近,也并未与权贵合作。 再加上谢家与卫国公府李家有那么一桩婚事在,安氏也不好明目张胆打谢家的主意。 现今却是不同了,她这个孤女,再次成了香饽饽。 傅嘉鱼抿了抿唇,自然不能直接拒绝,微微一笑,“劳烦您先等等,我问问我夫君的意思。” 那老仆人也笑得很和气,懂事道,“无妨的,我家主人说了,傅娘子若是想带着夫君一道去,也是没事儿的,我家主子正好也想看看娘子的夫君呢。” 他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傅嘉鱼反而不敢让徐公子在安贵妃面前显露。 毕竟徐公子当年是太子伴读,也时常出入禁宫,万一被安贵妃认出来,可就坏了大事了。 她讪笑一声,尴尬的回转入车厢,一脸忧心忡忡。 车内,莫风与燕珩对视一眼,表情都很平静,并不慌乱。 但傅嘉鱼心口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跳个不停。 她无声的动了动嘴唇,问,“夫君,现在该怎么办?” 又指指莫风,提醒徐公子,“莫风还在这儿,不能让他被发现。” 燕珩想起自己也好久没见那个女人了,也不知她如今是何种模样,是不是还同当年一样,趾高气扬,恃宠而骄。 他目色清冷,笑道,“无妨,我同昭昭你一起去,至于莫风,他在东京行走,一直用的是卫氏商行的名头,不会引起注意。” 徐家的安排总是很妥帖,傅嘉鱼这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嘴角抿着个笑,拉着男人起身下车。 那老仆人一直在仔细打量他们二人,很快便将他们迎到乌木马车上。 一路上,傅嘉鱼都有些紧张,小手一直放在男人宽厚的大掌里。 脑子里闪过无数担心的场景,又害怕进了皇宫,被安贵妃亦或是宫中老人发现徐公子的身份。 而她今日才与废太子相见,为何贵妃在此时恰巧想邀请她入宫相见? 她今日的行踪应该无人知晓才是,可安贵妃又是怎么知道……且让人在城门口等着她的? 难道……她知道她今日去做什么? 不对啊……若安贵妃知道废太子在东京,只怕早就禀告了天子,让玄鹰卫出动拿人,而不是让一个老仆乔装打扮来请她。 她脑子里乱麻一般,小脸微微发白。 燕珩侧眸,大手紧紧握住她的,驾车之人是武功高手,他不能随便说话,便拉开小姑娘幼嫩的掌心,默默写道,“别怕,有我在。” 傅嘉鱼就是担心他才怕的,清凌凌的眸子凝在男人丑陋的脸庞上,写道,“怕她发现。” 燕珩眼角带笑,凑过去在小姑娘饱满清透的脸颊上轻吻一下。 傅嘉鱼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伸出小手,捏了捏他挺拔的山根,嗔怪的瞪着他。 那双水汪汪的杏眸,清亮潋滟,似有钩子一般,勾得他眸光微黑。 见他还要凑过来,傅嘉鱼忙抵住他的胸口,红唇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亲了一下,红着脸道,“夫君,别闹。” 正是这小小的一声,让车外的老仆人耳尖微动。 燕珩却也不在意,大手落在小姑娘腰间,唇边笑意淡淡又冷下去,挺直靠坐在车厢内,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降临。 天边悬着一颗黯淡的星子,又很快消失,一切归于黑暗。 马车在一个偏僻的后门前缓缓停下。 傅嘉鱼下了车,惊诧的望着眼前的红木偏门,这里并不是皇宫,而是安王府的后门。 门口守着个提灯笼的小太监,低声与老仆人交谈了几句。 那老仆便过来引他们入府。 傅嘉鱼惴惴不安的跟在他身后,并未走多久,穿过一条漆黑的长廊,进了一间厚重的抱厦。 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奢侈庭院。 那老仆丝毫不停留的转过描金刻彩的厅堂,走进一间精致玲珑的暖阁。 他停在门口,笑着对傅嘉鱼夫妻道,“主子就在里面,傅娘子且自己进去吧。” 燕珩眸光淡漠的看一眼这道漆红色的雕花大门,嘴角泛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久违的仇恨再次将他包裹住,他曾怀疑过那人对母后的情意是假的,却没想,他对一个安氏竟然恩宠至今。 安氏巫蛊谋害他母后,让人在墨城对他下毒手,暗中操纵安家军对徐家旧部赶尽杀绝。 如此狠心绝情之人,也配高坐在此? 他攥紧拳头,越想,眸中那层汹涌的暗色越深,仇恨与怒意在胸腔激荡,最终在身侧女子娇软的嗓音里,慢慢回归平静。 “夫君,那我先进去了。” 燕珩回过神,“好。” 傅嘉鱼小声叮嘱,就像对待一个什么不懂的小孩儿,“你别走动,就在这儿等我。” 燕珩掩下眸中戾色,淡笑着捏了捏小姑娘手上的软肉,“嗯,昭昭放心。” 那一点点温柔的热度已经给足了傅嘉鱼力量,她笑着放开徐公子的大手,自己一个人推门进了暖阁。 轻纱飘荡间,一个身着华贵的女子斜倚在紫檀木罗汉床上。 第223章 钥匙 当中一组山水人物屏风,上头是两个身形窈窕行走在山水间的女子,或牵手,或共骑,或舞剑,或暧昧拥抱,身姿妖娆,却面容模糊,只用金丝银线勾勒出简单的脸型轮廓,并未画上眉眼嘴唇鼻子,所以瞧不出是哪两个人物。 两侧则是一对儿朱漆天香几,上头置着两个青花瓷瓶,下首两对儿金丝楠木太师椅,墙边摆着紫檀木多宝阁,架子上多是书册古董玉石等精美之物。 这院子并不大,几间屋子很是紧凑,但有人却将此间布置得十分精巧华丽。 傅嘉鱼刚进去时,飞快的多瞄了几眼,进了屋中后,便低眉垂目的走到中间,对那女子行了个礼,“民女傅嘉鱼,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这般客气作甚。”那女子一把爽利的嗓音。 傅嘉鱼起身,抬起头,这才看清安贵妃的脸。 怎么形容呢,在美人如云的东京城中,她自然算不得一顶一的大美人儿,而且生得一张女生男相的俊秀脸庞,黑眉,红唇,高挺的鼻,肤色也并不白皙,头发被束成干脆利落的发髻,用金凤振翅的玉冠束住,自带了一股子贵女们少有的英气。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多年养尊处优,养出些贵气。 一身寻常大妇的金丝暗纹长裙,上身则是一件姜黄色褙子,瞧着哪里像禁宫里的妃子,不过是个普通权贵府上当家的主母罢了。 傅嘉鱼本来还疑心她为何不在后宫而在此处,抬眸见她手边堆着几十根画轴,才突然想起,过几日便是安王的生辰。 她这个做母妃的,被天子恩准入王府为亲儿子,也就是大炎如今唯一的皇嗣,操办生辰宴。 原本太子被废后,安王便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选。 天子膝下子嗣不丰,根本没有人同他争抢,按理说,安氏应当安枕无忧才是。 只可惜,这么多年,废太子被囚禁在墨城,天子迟迟没有下达杀太子的命令,徐国舅还被幽禁在某处,而朝中又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恢复废太子的太子之位,另一派才是站在安王这边的,主张废太子一党被安氏清除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就是剩下个年纪老迈的大学士,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是,安贵妃还是不能安稳,毕竟,她守在天子身边几十年,也看不透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看起来,他也并没有要立安王为太子的意思。 所以,安贵妃不遗余力的在朝中经营,儿子的婚事,也是安氏最大的一个助力。 自然,安王也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但身边一直没有个可心的人儿伺候。 安王眼高于顶,门第高的,平常容色也看不上,譬如崔依依。 门第低的,长得漂亮的,又不肯娶做正妃。 因而这么多年才耽误下来。 安贵妃现在焦头烂额的,应该是安王的婚事。 “你就是傅昭昭吧。”安贵妃笑道,“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傅嘉鱼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安静的让安贵妃打量。 安贵妃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满眼惊艳,在灯下又上下一打量,才发现这丫头不光是五官精致那么简单的美,而是她身上自有一种恬静淡雅的气质,颇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气度,随便往那儿随便一站,便似天仙下凡一般,超凡脱俗。 将她这满屋子琳琅的珠翠都比了下去。 难怪她那儿子,巴巴的进宫来求她,非要得了这姑娘。 这般绝色无双的女子,莫说是男子,便是她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也忍不住惊叹。 “你——”她拉过傅嘉鱼,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只觉得这丫头浑身香香软软的,“听说你成婚了?” “嗯。”傅嘉鱼害羞的肯定了徐公子的身份,又道,“不知贵妃娘娘寻民女来,有何事?” 安贵妃抿唇一笑,像是与她闲话家常一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你这孩子不简单,竟让卫国公府那心胸狭窄的宋氏,还了你的财物,便想认识认识你。” 傅嘉鱼唇边带笑,礼貌又客气的与她交锋,“这也不算什么……昭昭没什么本事,原是府上的老祖母替昭昭出了头,昭昭才拿回了娘亲的东西,不然单单靠自己,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事儿呢。” 安贵妃眸色一深,依旧是笑盈盈的,“哦?听说,那些东西都还是其次,你娘留给你的那把钥匙才是开启谢家财富的关键?你娘啊,当年风华绝代,不知是多少人仰慕的对象,本宫早就想看看她的东西了,不知昭昭……你介不介意?” 傅嘉鱼嘴角微抽,见过直白的,没见过安贵妃这么直白的。 那双带着眼角纹的凤眼里明晃晃的野心和贪欲,就差直接让她将钥匙送给她了。 安贵妃反应过来,笑盈盈道,“你别担心,本宫就只是看看。” 当年谢迎与徐抱云两人一身骄傲,放浪不羁,游戏人间,别提多畅快自在,像她这样出身不高的闺中女,只有仰头去看去羡慕的份儿,哪有机会近身接触? 那时的徐皇后明媚得太耀眼,谢迎时常进宫去看她,大炎双姝站在一处,就好似一张随意而成的风景画。 而她也只有在朝会或宫宴时,才能在角落里看上那么几眼,哪还有机会去看谢迎那把被奉为传奇的钥匙啊。 她本就生得不好看,再一看到徐皇后与谢迎的美貌,心里的自卑和嫉妒便瞬间无处遁形。 她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她心里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若非后来她成了贵妃,也没有机会看一眼传说中叱咤风云的徐皇后,更没有法子将她从神坛上拉下来。 想到这些,她脸上便止不住的带着笑。 傅嘉鱼故作一副懦弱害怕的模样,听了这话,才小心翼翼将钥匙掏出来,放在安贵妃的手心里。 第224章 钥匙,没用了 安贵妃眼前倏然一亮,又飞快恢复如常,将钥匙放在手里细细的把玩了一会儿,许久才不舍的还了回去。 傅嘉鱼想了想,干脆让自己在安贵妃面前扮作一个小家子气的人,便装作怕她抢夺一般,急切的将东西塞回袖中,然后慌乱害怕的垂着头,一脸有怨不敢说的模样。 果然,安贵妃本还惊艳的眼神里登时露了几分不屑和轻蔑。 皮囊再好看又如何,品性不行到底是落了下乘。 她此次为儿子选正妃,要选就要选身家清白,家风清正,门户配得上安家的。 崔家两个姑娘和顾家黄家两个姑娘都很合适,只是容貌都不如傅嘉鱼。 而她的翎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让她将傅嘉鱼也安排进这次选妃的画像中。 所以她才起了心思,想当面见一见这个小狐狸精。 她一个嫁了人的妇人,又是个商户女,从卫国公府决裂出来,没了贵女的身份,做正妃显然还不够资格,若暗中处理了她那个丑夫,倒是可以让她给翎儿做个妾,侧妃她也别想了。 翎儿的侧妃也必须是贵女,她谢迎的女儿算什么东西,也配? 安贵妃自顾自想着,便道自己身子乏了,让她先回去。 傅嘉鱼求之不得,见她眼中对自己已有了厌弃之色,高兴还来不及,忙福了福身子起身辞出。 傅嘉鱼一走,安贵妃惯常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她低眸,摩挲了一下指尖,勾起唇角,低声唤了一句,“董公公。” 守在门外的老仆人躬身进来,匍匐在地上像一条狗,“娘娘,您吩咐。” 安贵妃悠然起身,站在雕花窗棂前,纤细的指尖勾起竹帘一角,视线看向走在院子里的那对男女,“路上怎么样?” 董公公道,“老奴送傅娘子一路过来,发现他们小夫妻二人还算恩爱,黏黏糊糊的,可见小娘子对这位长相并不好看的徐公子很上心。” “哦?”安贵妃看了一眼那男人的后背,挺拔高大,就是有些消瘦,不过并不影响,至少从身后看去,倒是个玉树临风的,“他的身份查过了没有?” “查过了,只是个普通姓徐的寒门士子,祖上三代都是读书的人家。”董公公笑道,“他脸上受了伤,到处都是疤痕,奴婢瞧着像鬼一样,也不知傅娘子是怎么看上的。”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只能嫁给上不得台面的男人。”安贵妃凤眸深沉,缓缓笑了一声,没在意的淡道,“去取纸笔来。” 董公公早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就等人一走,便端进来,放在书案上。 安贵妃走到书案前,笔尖落画。 董公公在一旁伺候着,看着那笔下栩栩如生的美人儿,忍不住啧啧称赞,“娘娘的画技越发真是高超了。” 安贵妃道,“这算什么。” 董公公脸上笑意盎然,只要是在宫里伺候的老人都知道,贵妃娘娘当初就是凭借着一手妙笔丹青得了陛下的青睐。 而最让人惊叹的是,她还有过目不忘之才。 但凡经她的手,入她的眼之物,她都能一比一复刻在纸上。 如今,书案的宣纸上很快便显出一个身姿曼妙的绝色佳人,以及一把造型精致的钥匙。 董公公眼里带着惊叹,“这钥匙就是谢迎往年戴在身上那把?” 安贵妃缓缓勾唇,目中多了几分得意,幽幽道,“正是,你将画纸拿下去,找个能干的锁匠,把钥匙重新打一把出来。” 董公公笑意加深,“老奴明白。” 说罢,取了宣纸,折好放在袖中,转身出了暖阁。 …… 出了安王府后门,傅嘉鱼小脸微绷,拉着徐公子便走。 莫雨的马车停在街口,两人上了车,发现莫风还在。 大家默契的没说话,等莫雨将马车赶出这条富贵街,莫风才松了一口气。 傅嘉鱼小脸煞白,端直的坐在马车里,一双眼乌黑沉静,带着一丝凉意。 燕翎抚了抚小姑娘凉飕飕的手背,皱着眉,眼里含着一抹担忧,“昭昭?” 傅嘉鱼心头一酸,小手紧紧捏着那把钥匙,车厢里光线很暗,月色从车窗外射进来,将那钥匙轮廓照耀得有几分分明。 她想起母亲,想起徐皇后,哽了哽嗓子,扯开嘴角,让大家安心,“我没事,安贵妃见我,只是想看一看我这把钥匙。” 莫风视线落在那钥匙上,“所有人都想要这把钥匙,少夫人只怕是怀璧其罪了……如不然想个法子,做一场戏,就说这钥匙已经被人盗走了,如此少夫人也能安心些。” “不用了,她说是随便看看。”傅嘉鱼嘴角微抿,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但我知道,远不止如此,她今日看了我这把钥匙,明日便能复刻一把出来。” 莫风一愣,“此话何意?” 傅嘉鱼心慌得厉害,别看她刚刚在安王府与安贵妃言笑晏晏淡然自若,可心弦早就绷成了一条直线。 安贵妃过目不忘,擅丹青,曾靠此技艺帮过天子。 今日夜里,她曾多次抚摸钥匙间的花纹,怕是当时就在记忆这钥匙的形状。 傅嘉鱼垂下长睫,叹口气道,“钥匙,没用了。” 莫风俊脸微怔,下意识看向燕珩。 燕珩眼底玄黑如墨,大手握住小姑娘发颤的指尖,轻笑一声,“昭昭不必忧心,当年谣传谢家找到了一堆宝藏,藏在某处机关森严的山洞里,必须要用钥匙才能打开,但其实,这不过是谣传而已,这钥匙只是你娘亲在外行商的符号,也只是你娘亲留给你做念想的,真正能打开谢家财富的钥匙,是你。” 莫风笑道,“殿……徐公子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谢迎何其聪慧的女子,怎会将谢氏那么丰厚的财产,用一把钥匙来控制?少夫人放心,安贵妃拿不走谢家的东西。” 傅嘉鱼长睫微闪,在男人安慰的眼神下,心境平和下来。 她刚刚也只是紧张,然后才心慌,走出安王府后,心里才生出一阵后怕。 安贵妃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她怕极了这些勾心斗角出身的人……她们的一生都在玩弄人心,如履薄冰的活在阴谋之下。 她不想与安贵妃相斗,也不想变成她那样的女人。 第225章 你没夫人你不懂 “我知道,娘亲真正的财富根本不是一把钥匙就能打开的,只是她既偷了我的钥匙,我总该送她一点儿什么,让她尝到点儿甜头才肯罢休。” 燕珩沉声道,“此事让莫风来安排。” 莫风当仁不让道,“属下定办理得滴水不漏。” 傅嘉鱼眸子轻动,“对了,让吴伯伯与莫风一起吧,莫风毕竟不太了解谢家,不好操作。” 听到这话,莫风嘴角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看样子,少夫人与我们当真是一家人了。” 傅嘉鱼心情轻松了些,歪过头,直勾勾的盯着徐公子乌黑的眸子,笑吟吟的说,“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不是吗?以后我养着你们。” 莫风抿唇,笑了笑,揶揄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太子殿下,“这也许,大概,就是吃软饭的感觉罢。” “你没夫人你不懂。” 燕珩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听着莫风的调侃,也不生气,眼神得意,笑意温柔。 “好了,昭昭别再多想,日后,有徐家做你的后盾,你也能同你娘亲那样,畅行天地间,再不必有所顾虑。”燕珩淡笑,大手抚上少女眉心,宠溺道,“你只是个出钱的,所有的起复计划你都可以不参与,你就好好做我的夫人,等着殿下重回东宫,等我送你一份神秘大礼。” 傅嘉鱼回过神来,心尖似涌起一阵暖流,忍不住投进徐公子怀里,小脸蹭了蹭他的胸口,闭上眼,安心道,“好……” 莫风轻咳一声,默默转过头,看向窗外。 莫雨早就见怪不怪了,唇边溢出一个笑,高喝一声,“驾!” 四人回到甜水巷,先去了一趟宋神医家。 既知道了宋神医的身份,傅嘉鱼再不敢像从前一样,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学医的老头。 一进院子,便亮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这大炎第一神医的老人家,露出敬佩的傻笑。 “才出去一日,小娘子这么看着我干啥?” “您可是天下第一神医啊,之前是我小看您了,昭昭这儿给您赔个不是。” “哈哈哈哈,小娘子莫要客气,若非是你当初肯出钱救徐公子,老朽还不敢这么亲近你呢,你这小娘子啊,居功至伟呐。” 傅嘉鱼不好意思的翘起嘴角,只觉得自己算是因祸得福。 当初她并未想那么多,只知道徐公子为了帮她被安王刺了一剑,不管花多少钱,她当然是要救他的。 没想到,她只是举手之劳,在这些人心中,却将她当做了居功至伟的救命恩人。 宋神医越看傅嘉鱼越喜欢,一老一少谈着笑,让这不大的院子变得格外温馨。 莫风的身子骨也差,同燕珩坐在一起。 宋宋神医一个接一个的把脉,听完这个听那个。 “莫风的药丸子,老朽又做了一盒子,你这次北上记得带上,一日三次都要吃,听到没?别仗着年轻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你这身体还不如老朽,老朽今年七十了,知道吗?” 莫风性情温和,掏了掏耳朵,轻笑,“好的,知道了,听到了,您马上要七十大寿了。” 傅嘉鱼好奇道,“莫风又是怎么了?” “中毒呗。”莫雨道,“咱们这边多少病秧子都是被安家的毒药给害了,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毒,连宋神医也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只能慢慢来。” 傅嘉鱼抿唇,微微看向坐在一旁安静的徐公子,想来,他们这些人应当都是为了替废太子挡灾才中了毒。 难怪她今日瞧着废太子的模样,面色红润,身高体壮,半点儿也不虚弱。 不过,为什么这么奇怪…… 书上不是说废太子中了奇毒,曾一度经脉受损,浑身疼痛,下不了床,又是吃糠咽菜,又是喝清粥,虚弱得面色苍白如纸,瘦得跟猴儿似的吗? 书里的女主江畔月还将自己的麒麟子献给了废太子,为太子解毒。 可现在,太子很强壮,他的伴读谋士却各个都很虚。 那个太子,还是她在话本里看的太子吗? 还是说,因她的觉醒,而导致剧情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 她脑中千头万绪,牵扯不清,却听宋神医笑道,“傅娘子别担心,有我在,还不至于让他们几个活不下去,就是苦点儿难受点儿。” 说着将两大碗黑漆漆的药汁放在桌上,“你们两个,快给我喝。” 莫风下意识耸了耸鼻尖,眼里写满了拒绝,“老宋头,你在这药里下砒霜了吧?今日的怎么比往日的苦那么多?” 宋神医怒道,“别废话,要真有砒霜,喝不死你,你再不好起来,就别顶着这张惨白的脸来见我。” 至于徐公子嘛,还算听话,只是指尖捏着那碗壁,也迟迟没有动口。 不过宋神医对徐公子就客气多了。 傅嘉鱼托腮含笑坐在桌边,听宋神医叮嘱两人吃药,又见他像个严厉的大长辈一般,只恨不能耳提面令亲手将药灌进两人嘴里,而徐公子与莫风这两个病秧子,又是最不听话的那种小辈。 老爷子那个气啊,横眉竖目,胡子都瞪起来了。 她兀自看了一阵,轻轻弯起月牙儿般的眼睛。 徐家人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魔力,明明每个人身负血海深仇,吃了今天的饭还不知明天太阳还会不会升起,可他们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样亲热。 难怪这么多年,徐皇后尸骨都凉了,可大家的心血却还滚热。 …… 送走莫风后,傅嘉鱼被某人直接带回了徐家小院儿。 今天一日未归,月落与疏星两个都在担心的门口守着。 石阶上,还坐了个闻春,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见马车回来,他眼睛一亮,可不等他与傅嘉鱼打招呼,便看见某个脸色不好的男人已经将怀里的人横抱进了院儿里。 “哎!昭昭!” 他高高兴兴的追上两步,刚喊了两声便突然脚步一顿,只觉胸口似被一股强大的真气打了一掌,浑身上下僵硬难受又疼痛得要命,须臾间便似被定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莫雨停了马车,笑嘻嘻的走进来。 先跟疏星和月落打了招呼,然后才夸张的惊奇道,“哎呀,闻公子这是怎么了?” 第226章 她的问题? 闻春斜眼瞪他一眼,根本动不了,“你们家公子使的什么邪术,快把我的穴道解开!” 疏星也好奇的围过来,外头打量狼狈的闻春,“点穴的功法?我们家姑爷还会这个啊?我其实也只是在话本看过,还没真的见过呢!听说要武功极高之人才能做到,莫雨,是真的么?” 莫雨担心暴露殿下会功夫之事,忙自得道,“公子那身子骨哪儿行啊,刚刚是我看他不爽,才隔空点了他的穴道,昭昭那是我们少夫人的小名儿,你能叫吗?” 点穴已经是殿下对闻春最大的慈悲了,若真惹恼了殿下,只怕能叫闻春尸骨无存。 闻春气得横眉竖眼,“莫雨,你放开我!” 莫雨笑得欠打,“行了行了,你就站在这儿好好反省反省,等你何时学会了与我家少夫人保持点儿距离,我再来放开你。” 说完,也不等闻春发怒,便将身子凑到疏星旁边,卖乖似的,委屈道,“疏星,我一日没吃饭了,你有没有在厨房给我留点儿好吃的?” 疏星心思单纯,见他忙碌了一整日,心疼道,“当然是有的,还有汤饼,我去给你拿!” 疏星一走,莫雨便又厚脸皮的与闻春笑骂了几句。 闻春骂不过,也打不过,莫雨贱兮兮的咧开嘴,揪他的发髻玩儿,“要不我说,让少夫人给你讨一房媳妇儿吧,何必做少夫人的二房,不如自己找个大房。” “莫雨!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气的就是你啊。” 月落站在廊下看了半晌,无奈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你们幼不幼稚?多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自打闻春来了后,院子里便分外热闹。 身后吵闹声未绝,她也不想搭理,笑笑来到正屋门口,想听一听屋子里的动静,问里头的小夫妻要不要吃些什么,或者要不要准备热水。 可她刚到门口,贴上耳朵,便听里面传来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女子细碎的呜咽声混杂着男人低沉的喘息,听得她耳根子一阵滚烫。 她呼吸一紧,也不敢再听,急忙直起身子,慌乱的从台阶上走下来。 莫雨奇怪道,“月落姐姐,你去哪儿?” 月落含笑,红着脸把他拉过来,“还能去哪儿,你跟我一道来,去给两个主子准备热水。” 莫雨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听话的跟了上去。 烧火的地方就在小厨房,疏星还在里头热冷菜。 见他们进来,便笑着将汤饼端到莫雨面前。 她笑起来很好,像是春天的樱花一般明艳。 莫雨俊脸微红,看着疏星秀丽的眉眼,低头就吃。 他早就饿了,在风雨庙里只吃了两块儿凉透了的小饼。 殿下身子骨弱,冷饼是不能吃的,怕是到现在还饿着,他囫囵含着肉饼,问,“公子少夫人,他们怎么不吃饭呢?” 月落白他一眼,脸颊还红着,“吃你的吧,用不着你操心。” …… 屋子里,气氛暧昧火热。 就这么会儿功夫,傅嘉鱼浑身娇软无力,呼吸紊乱了起来。 在男人的抚弄下,身子轻轻颤抖。 她眼里含着一汪水,眼圈儿洇着诱人的绯色,红唇被某人亲得红肿。 他仍旧覆在她身上,与她纠缠痴吻,她被弄得腰酥骨软,眼神迷离了好一会儿,人似溺水一般攀附着他的身子,心中又期待,又紧张,又害怕,只心想,今日便再给他一个机会。 可她等了很久,他还是停下了动作。 以为她不懂,捧着她熏红水润的脸颊,亲了亲,问她,“饿不饿。” 她蹙着眉头,不解的望着他。 饿,当然很饿,一天没有吃东西,是个人都会饿。 但他呢? 他眼底还残留着欲色,身上也有反应,却能很快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从她身边抽身而出。 正如她今日对废太子等人说的,男人比起爱,更重情欲,她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怀里,他还能做到如此冷静自持,一直不碰她。 他真的,喜欢她吗? 燕珩见床上的小姑娘低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但他身上难受得厉害。 每日同自己心爱的女子睡在一起,只能看不能吃,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他低了低眸光,只觉某处格外紧绷,浑身燥火悉数往下聚拢而去。 偏偏她身上又总是香香软软的,娇嫩诱人得要命,他只是轻轻一咬,便能在她身上落下许多轻轻浅浅的痕迹。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里横生了两片水雾,温驯又漆黑的眼眸,巴巴的望着他,脖子上粉色的痕迹明晃晃的,致命的吸引着他。 他最经不住她这般看杀,欲、火烧得他喉咙发涩。 “我先去沐浴,一会儿再来。” 他不能在床上多待,生怕自己把持不住,起身下了床,披上外衣,径直出了房门。 傅嘉鱼抱膝坐在锦衾中,眨了眨眼,眼里温热的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心里或多或少是委屈的,不是为了夫妻房事,而是害怕她以为的徐公子喜欢自己也只是一场虚无的美梦。 就像话本里的李佑,娶了她,又不碰她。 就好像,她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谁都不肯同她亲热。 那种无尽的酸涩,刺得她心口发麻,手心脚心都酸得要命。 她吸了吸鼻子,眼前慢慢浮起一片模糊的水雾。 但她还能安慰自己,等宋神医将解药的药丸做好了,徐公子解了毒,身子休养起来,他应该会接纳她了吧? 又或者,根本就是她自己的问题? 若不然,李佑这样的天之骄子嫌弃她也就罢了,为何徐公子也会嫌弃她? 她耸动鼻尖,像只猫儿似的,可怜巴巴的嗅了嗅自己白白软软的手臂,“我也不臭啊……” 说着,更委屈了。 这日夜里,傅嘉鱼没吃饭,也没睡好。 等徐公子沐浴完回来,她早就躺在被窝里,埋着脑袋,不管他怎么叫自己也不说话,假装自己睡了过去。 等身后的男人上了床,进了被子,伸出一条长臂将她腰肢揽住,她才在黑暗里缓缓睁开带泪的眼睛,一言不发的抿了抿唇。 第227章 告诉月落 后半夜,男人身上某处滚热。 她僵硬的动了动身子,乖巧的离他远了一些。 …… 第二日醒来,傅嘉鱼已经饿得浑身发软。 徐公子抱她起床,还笑她倔强。 她咬了咬唇,从他怀里下来,让月落姐姐进来伺候。 燕珩狐疑的看她一眼,见她低眉顺目的坐在铜镜前,本想走过去替她梳梳头发,画画眉,但往日里温柔乖顺的小姑娘今日却似长了刺一般,不动声色避开了他的大手,“还是让月落姐姐来吧,这些都是她做惯了的。” 她又怕他多心,笑道,“夫君别忘了,你今日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做,别为了我这些小事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她眼尾带着笑,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看起来粉雕玉琢一般,让人见了便喜欢。 燕珩大手抚了抚她眼下的青黑,笑道,“那我陪你吃了饭再走,昭昭没睡好吧?今日得空,便在家中多睡会儿,等我回来,给你好吃的雪梨酥。” 傅嘉鱼没再说话,一夜没睡,她想了很多,人人都说夫妻之间应当相敬如宾,怕是因为他们二人日日住在一起,反倒缺少了新鲜感。 看来,日后她还是要注意些分寸,不能同他太亲近了。 月落进来,手脚麻利的替自家姑娘梳了头发。 姑娘本就生得容色清丽,不装扮也很好看。 只是今日姑娘瞧着气色不大好,眼底有一丝青黑,她便拿了脂粉替她遮了遮,又打上绯色的胭脂,画了一副明艳娇俏的桃花妆,再在眼尾点上一点俏红的嫩粉,真真是漂亮极了。 燕珩在一旁卷了一本书看,偶有眼角月光掠过,眸底闪过一丝惊艳。 他下意识走过去,捉住小姑娘的小手,情难自禁,便想吻一吻那眼角的绯红。 傅嘉鱼嘴角微抿,淡淡的偏开小脸,躲过那一吻,“该……该吃饭了。” “昭昭不太舒服?” “嗯,有点儿头疼。”傅嘉鱼微微一笑,刻意与他保持了些距离,“不过没什么大碍,下午休息休息便好了。” 燕珩不置可否,眸光晦暗的看了一眼小姑娘局促的神色,跟她出了房门。 等吃了早膳,傅嘉鱼从箱子里拿出一叠银票,递给徐公子,兑现了自己对废太子的承诺。 又让莫雨带莫风去见吴青柏,谈一谈昨晚娘亲钥匙一事。 等徐公子出了门,傅嘉鱼便疲累的靠在书房的椅子上,指尖抵着太阳穴,直唉声叹气。 月落在一旁认真研墨,她心思细腻,察觉出自家姑娘不太高兴,便笑着问,“姑娘这是怎么了?今日书也看不下去?” 傅嘉鱼盯着眼前的《韩非》,叹口气道,“这书里说,夫妻者,非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月落姐姐,你怎么看?” 月落听出些门道来,可还是不解,昨日夜里夫妻两人还如胶似漆的,怎的,今日自家姑娘便伤春悲秋起来了? 难不成是姑爷在床上表现不佳,惹得姑娘不高兴? 她试探着问,“姑娘,是不是姑爷哪儿欺负你了?你跟月落说说,奴婢年长,经历的事儿也多,说不定能给姑娘些有用的建议。” 傅嘉鱼一脸纠结,秀眉轻拧,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将实情告知了月落。 饶是月落见多了怪事,也不禁错愕起来,眼里飞快多了一抹怒气,“怎会如此?姑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故意欺骗姑娘,难不成也同李家那些人一样,想要的不过是姑娘的财产?!” 不怪她多心,而是这件事太离奇,说白了就是赤裸裸的欺骗! 傅嘉鱼苦笑道,“他原可以直接便不碰我,但他苦心做这番戏,想来也有他的道理。” “他能有什么道理?”月落心疼的在自家姑娘跟前半跪下来,握住小丫头冰冷的指尖,仰起头,替她抹开眼角的泪痕,宽慰道,“姑娘,你别怕,等他回来,奴婢去当面质问!咱们谢家的姑娘,不受这个委屈!” 傅嘉鱼咬唇,忙央求道,“月落姐姐,别……” 这种事儿,她能告诉月落,已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 若当真去徐公子面前质问,倘若他说出不喜欢她的话,又或是她身上有什么短缺出来,难堪的也不是她自己么。 她现今性子是长进了不少,可还是无法忍受一个男人对自己的贬低。 月落差点儿被气笑了,哭笑不得道,“姑娘,你说什么呢,就凭你这样的姿色,当初若非被藏在国公府不见天日,只怕早就是东京第一个美人儿了,哪个男人能抵得住你这种姑娘的诱惑啊!” 傅嘉鱼懵了懵,“也许我体态也不够好……” “这还不够好?”月落简直大为吃惊,拉着她的手让她起身,难以置信的说,“就姑娘这样的身段儿,也是万里挑一的婀娜,如今姑娘吃得多了,发育得越发丰满,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就这……哪点儿不好?姑爷到底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是看着姑娘长大的,日日在姑娘身边伺候。 姑娘的身子长什么模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莫说男人,便是她有时候帮姑娘沐浴,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就这般国色天香的容貌和婀娜多姿的身段儿,徐公子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啊! 可傅嘉鱼丢不起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肯主动质问,毕竟……当初李烨将她囚禁在床上,少说也有小半个月,她在浑浑噩噩中,又怕又惊恐,原本还担心他会侮辱自己的清白,想过咬舌自尽一死了之,没想到……他除了每日各种讽刺嘲笑,什么也没对她做。 正如月落姐姐所言,她长得不丑,身材也不差,可没有一个男人对她感兴趣。 也许,当真不是徐公子的问题……而是她自己不够吸引人呢? 姑娘到底是年纪小,月落笑笑,叹口气道,“干脆这般,姑娘不是怀疑自己不好么,那姑娘换几个男人,看看那些人是否会喜欢姑娘的亲近,借此正好也试探试探姑爷到底在不在乎那事儿。” 第228章 李佑上门 傅嘉鱼一愣,“这样也行?” 月落理所当然道,“姑爷在房事上都能敷衍姑娘,这怎么不行?” 傅嘉鱼羞赧,“他还好啦……” 也不算敷衍,在某些方面,他挺卖力的,只是没有到关键一步。 “这不算敷衍算什么?姑娘,你不是六十岁,你是十六岁,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总不能守着个大活人守活寡不是?” 月落话说得直白,傅嘉鱼听得耳尖臊得慌,沉思了一会儿,便道,“那好……我听姐姐的,到时候想法子试试夫君的心意。” 月落嘴角微翘,“这才是我的好姑娘,夫人从前便说过,咱们做女子的,不能让男人拿捏了,要学会怎么去拿捏男人,对他们而言,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姑娘若让姑爷觉得你非他不可,他便不会珍惜姑娘。” 傅嘉鱼总感觉徐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与那些道貌岸然的男子不同。 而且他生得丑,此生除了她,怕是很难再找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嫁他为妻。 他常年中毒,也是个可怜之人,说不定还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疾。 傅嘉鱼无奈的努了努唇,“这件事姐姐别往外说,尤其是疏星那儿,我不想全天下都知道我……” “好好好,此事奴婢知道就行,既然这样,那避子药姑娘也别吃了。” 傅嘉鱼早就将那药藏起来了,这辈子都不准备再碰,“月落姐姐放心,我知道的,那药我找人问过了,不是什么伤身体之类的毒药,只是寻常给女子补气血的药丸。” 月落有些无奈,“真不知道姑爷是怎么想的啊……他也没什么坏心思。” 傅嘉鱼双手托腮,感叹,“是啊……” 想不通的事儿便不想了。 傅嘉鱼在这方面心思浅,难受了一会儿,便沉静下来,将注意力放在书上。 近日徐公子给她安排了四书五经,吴伯伯又送了母亲当年行商时写的手札过来。 她想以最快的方式进步,便只能不停的读书。 自然,闻春也要跟她一起,她将自己看过的行商之类的书册整理出来,让月落姐姐送到他房里。 没想到,闻春不甘寂寞,嚷嚷着自己一个人看书没意思,抱着书册厚脸皮的来到了书房。 他歪在门框边,嘴角挂着笑,“傅娘子?” 傅嘉鱼抬起头,见他一身宝蓝色文士长袍,玉树临风,风雅清俊,笑了笑,“怎么了,闻公子?” 闻春道,“我能进来吗?” 傅嘉鱼点点头,“当然可以的。” 闻春抱着书进来,环顾四周,找了把椅子,心安理得的在傅嘉鱼身旁坐下。 女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微微甜,有春日的气息,却不腻。 他侧眸,眼睛落在她脸上,便有些移不开。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一种人,会给人很安定的感觉,只要在她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心境便能如此平静和舒坦。 “昭昭……”他喉咙干涩,启唇笑了笑,耳尖泛起一阵羞色,“我也能这么叫你吗?” 傅嘉鱼道,“为什么不可以呢?” 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闻春不是别人,是她的自己人。 闻春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大手紧紧握住书册的扉页,喉结滚了滚,“昭昭,等我成了大富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西北商路走一走吧,听说你娘亲当年花了不少力气开拓了那条商路,让大炎的丝绸瓷器走向了西域,只可惜后来商道被天子关闭了,如今再也没人去走过,等我们做出成就来,一起再去走走,好不好。” 提起娘亲,傅嘉鱼弯起眉眼,眼里也多了一丝向往,“好啊。” 她从小到大,正儿八经接触过的男子只有李佑一个,也看不懂男子的心思。 只当闻春勤奋好学,便留他一起。 二人互相帮助,读到不懂的,还能一起讨论一二,倒也其乐融融。 月落笑吟吟的守在门口一下午,疏星忙完凑着小脑袋站过来,揪着她的衣袖,小声问,“月落姐姐怎么把他放进去了?一会儿被莫雨瞧见了,又得吵起来。” 月落笑而不语,“他现在有大用。” 疏星好奇道,“什么用?” 月落敲敲小丫头的脑袋,勾起嘴角,“以后你就知道了。” 疏星还是不明所以,摸着脑袋追问。 月落笑盈盈的提着裙摆从书房门口离开,准备出去买些新鲜的蔬菜猪肉瓜果回来,晚上做点儿姑娘爱喝的肉糜汤。 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一个人。 那人站在黄昏的逆光里,有一瞬,让她都没认出来。 还是疏星惊诧的叫了一声“世子”,她才看清了来人的容貌。 …… 傅嘉鱼正高高兴兴的与闻春讨论起西北那条商道,便听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 她停住声音,让月落进来,“月落姐姐,怎么了?” 月落眉心微蹙,看了一眼坐在自家主子身侧的闻春,低眸道,“姑娘,世子……在门外。” 傅嘉鱼笑容顿住,微愣,“哪个世子?” 月落声音里也带着奇怪,“卫国公府的世子。” 闻春脸色不太好看,猛地站了起来,傅嘉鱼还愣在椅子上。 她没想到李佑会来甜水巷,这个他这辈子也许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所有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就连趴在门框旁的疏星,都一脸担忧的望着她,生怕她难过。 月落又小心翼翼道,“世子说,姑娘今日若不见他,他便不走。” “奴婢瞧着,世子好像虚弱了不少,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 “他还说,是来还姑娘东西的。”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将他赶走?” 月落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在耳边响起,傅嘉鱼听完,脸上倒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只觉得分外平静,还有一抹嘲讽。 “既然是来还东西的。”她起身,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书案间,“那我就去见见。” 堂堂世子上门,怕旁人见了说闲话。 为了避嫌,月落已经将人请到了院子里。 到现在,她心里都还记恨着卫国公府,为自家姑娘鸣不平。 徐家小院儿不大,不能令他进主屋,她便只让他在院子里干站着,连个椅子也不准备。 第229章 迷雾 原以为世子会发怒,不过,往日里孤傲的世子并未生气,只是一言不发的走进院中,黝黑的视线往主屋的窗户看了过去,然后那目光就那样悠远的落在窗台那把七弦琴上,停住不动了。 他看起来消瘦单薄了许多,背影疏冷又萧索,偶尔露出个哀伤的眼神。 月落不太懂,世子对姑娘到底是什么感情? 若爱,当初怎么会那般对姑娘,还背着姑娘在外养外室,又在冠礼那日做出那种背弃姑娘的丑事来。 若不爱,现在又巴巴的前来找姑娘做什么? 宋氏已经归还了谢家的财物,他与姑娘此生不该再有交集才是。 傅嘉鱼从书房门口出来,看到的便是李佑一身青衣长袍,玉树临风的立在那棵桃花树下,光是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便足以令人侧目。 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男人缓缓转过身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 天光渐渐黯淡,红霞铺满了整个天边。 黄昏的光晕映照着男人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让他看起来越发如溪涧美玉,沉静而深邃。 他孤身一人,连朱方都没带,身上看起来并没有带什么东西。 傅嘉鱼面无表情道,“难得李世子大驾光临,甜水巷真是蓬荜生辉。” “昭昭……”李佑开了口,声音沙哑得过分,眼里带着一丝光亮。 他看起来比上次在贡院还要狼狈,不知这两日发生了什么,好似病了一场,俊脸一片苍白,眼神破碎,眼底侵染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低落和失魂落魄。 傅嘉鱼皱了皱眉头,心中再无往日见他时的欣喜和欢愉。 在他走过来时,直接冷淡的退后了两步。 疏星与月落都在她身后,闻春直接将她挡在身后,做了她的后盾。 李佑身体僵了僵,脚步顿在原地,有些低沉失望,“你一定不想再看到我。” 傅嘉鱼还算礼貌客气,嘴角噙着一个不咸不淡的冷笑,“世子明白就好。” 李佑心底难受,目光闪过一丝痛苦,“我有些事不明白,昭昭,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傅嘉鱼对他的疑惑根本不感兴趣,索性冷漠道,“我与世子如今已是陌路人,自然不能。” 李佑目光又深了几分,光线逐渐昏暗下来,那双修长至极的凤眸,有些暗潮汹涌,却又深藏痛苦。 他半晌没说话,线条流畅的薄唇微微抿紧。 气氛凝固,带着寒凉的冷风从二人之间拂过。 傅嘉鱼无惧无怕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嗤笑一声,提醒他说,“世子说来还我的东西,请问,还的是什么?” “还什么……”男人自言自语,眼神恍惚,连他自己都很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傅嘉鱼见他不说话,已没了耐心,“世子到底什么意思?若世子只是来嘲讽我看我笑话的,那可以直接离开了。” 李佑浑浑噩噩的站在傅嘉鱼面前,脑子里疼得厉害。 他脑海里乱哄哄的,飞快闪过无数道破碎的片段,一些陌生的、可怕的记忆,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子里乱窜。 他闭上眼忍耐了一会儿,睁开双眸,看着小姑娘疏离冷漠的小脸,心口跟着抽搐痉挛,五脏六腑痛得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揉捏在一起。 “也没什么。”他自嘲一笑,“旁的东西,母亲都还给你了,还有一些你曾放在我这里的,我亲自收拾了起来,装在这盒子里。” 他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无力,从大袖底下将大掌伸出来。 那手心托着一只紫檀木雕花锦盒。 傅嘉鱼目光顿了顿,这盒子很眼熟,是她曾经亲手做的,上面雕刻的花纹幼稚又生疏,出自她的手笔,自然比不上外头那些名家工匠打造的锦盒,李佑从前很不喜,扔在书房角落里生了灰。 那时她每次去书房等他,看到那盒子便觉得伤心难过。 可骨子里的骄傲容不得她去求他珍惜她的心意。 她总是那样卑微的、可怜的,祈求哪一日,他能正眼看一眼她送给他的东西。 只可惜,穷其一生,她都没能等到他的怜惜,只等来他的几桶滚烫的热油。 那种奇怪的瘙痒又开始在手臂上蔓延,疼痛的滋味儿像无数把刀子,狠狠刺在她喉咙里。 傅嘉鱼眼眶有些发红,开始唾弃厌恶当年那个可怜巴巴的自己。 她盯着他乌黑的瞳孔,眼里再也没有往日在他面前那种可怜自卑。 她笑了笑,带着讥讽和嘲弄,“只有这个盒子吗?” 李佑脑子里仍旧很疼,眉头紧锁,嗓音艰涩道,“还有。” 傅嘉鱼淡淡的看去,只见他打开了锦盒,露出放在里面的几个荷包和香囊。 同样都是她亲手做的,也都是被他嫌弃过的东西,如今却完完整整的躺在他手心之上。 他身姿挺拔,长身而立,即便生了病,整个人亦犹如皓月之辉,丰神清令,增了一份惹人怜惜的破碎感。 一贯孤傲自傲的国公府世子,从来看不起她,如今来还她做的东西,仍旧这副高冷矜贵的模样。 傅嘉鱼觉得很讽刺,又很好笑。 她淡漠又疏离的朝他看去,自嘲,“这些东西……还有还我的必要吗?” 他不在乎的,她如今也不在乎了。 李佑深深的望着她,心脏浮起酸楚,声线涩然,“要还的。” 很多事,他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她离开了他,离开了国公府,他浑身不自在,心里不舒服,却又不知为何。 先前他笃定她在与他使性子,一定会再次回到他身边来。 可在定国寺那次,他清楚明白的在她眼里看到那样的决绝与嫌恶。 但他心里还是无数次的不确定,这个从小便依赖他爱慕的他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不爱他了呢? 他故意对她步步紧逼,想证明在她心里仍旧有他的存在。 可事实就是,她成婚了,她将她的爱和目光,放在了另外一个男人身上,一个连他都不如的男人。 李佑心烦意乱的闭了闭眼,脑仁儿里刺痛的感觉让他再次睁开双眼,可他看不清任何东西,眼里好似一片拨不开的迷雾。 第230章 她不是妹妹! 最近他每晚都会做梦,梦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害怕的窝进他怀里,可怜巴巴的叫他佑哥哥,她哭着说她害怕,问他能不能抱抱她。 那是她还小的时候,刚死了双亲,一个人胆小怕黑不敢睡觉。 母亲让他照顾她,让他们一起睡在惠和堂正屋的碧纱橱里。 他嫌弃小奶娃身上的味道,干巴巴的将她推开。 画面一转,又是她,一个人一脸泪痕的穿着大红的嫁衣,端坐在喜气洋洋的喜房里。 画面里那个娶了她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可他并未与她洞房,而是冷漠的转身离去。 他正疑惑,便又看见她浑身瑟瑟发抖的倒在皎玉堂内,小脸绯红,小手青筋暴起,死死抵住房门。 门外,几个家丁如狼似虎的踢着房门,似乎要冲进去。 她害怕得哭了起来,可她没有叫喊,没有向任何人求助,绝望又可怜的抵住那道房门,直到十根手指,纷纷沁出了血痕。 他心疼难忍,很想跑过去救她,可等他走到她身边时,她又被人绑在了木桩上。 他亲眼看见有个模糊的身影,将几桶热油……浇在了她身上和喉咙里…… 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热油的裹挟之下,很快便不见人形。 她喉咙里被热油堵住,甚至连叫都叫不出来,无声的瞪着那双血色的杏眸,无辜又惊恐的望着他。 想到这些可怕画面,李佑猛地瞪大眼睛,眼眶飞快猩红一片,整个人戾气冲天,仿佛一只从地狱里厮杀出来浑身杀气的恶魔。 傅嘉鱼不明所以的退了一步,只觉得眼前的李佑跟从前不太一样。 他手指颤抖着,指关节用力得发白,死死扣住那只锦盒,将它塞进她手里。 她不要,他便目光阴鸷的盯着她,“昭昭,你必须要!”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他又苦笑一声,眼眶通红,看起来好似在哭。 傅嘉鱼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事情变得很奇怪,李佑变得很诡异。 “世子不用还给我,这些都是我不要的东西,世子既然不想要,那就扔了便是。” 李佑痛苦的敛着眉心,修长指骨用力抵住太阳穴,才缓和了那一波又一波的痛苦。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最近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破碎记忆。 都是昭昭从小到大爱他的一幕幕。 有她高高兴兴为他做饭添衣的场景,有她撒娇般的靠在他身边,小心翼翼想让他为她讲书的身形,还有她总是孤单坐在书房里,从早等到晚的画面…… 还有大婚之夜,她一身大红喜服,端坐在喜榻上,含羞带怯的等他揭开盖头……而他随手将那绣着鸳鸯的红盖头揭开,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时,心口忍不住一颤的心悸。 她总是一遍一遍从濯缨阁跑到皎玉堂来见他,恨不得将她的心掏出来给他看。 可每次,他只会让她高高兴兴的来,垂头丧气的回去。 春闱结束后,他大病了一场,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了件外衣出了皎玉堂。 卫国公府是谢家拿钱修建的,占地面积不菲。 傅昭昭在国公府生活十一年,走最多的路却只是濯缨阁去皎玉堂的那条。 那十一年的昭昭,每次走过这条路,到底是什么心境呢? 他一个人提着灯笼,从皎玉堂出发,穿过垂花门,走过那条鹅卵石小道,绿荫丛中种了很大一片桃花林,再走过三四棵桂花树,便到了濯缨阁。 站在那空荡荡的院子门口,他微微仰起头,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一些。 再也没有那个乖乖站在门口欢欢喜喜叫他佑哥哥的少女了,她的身影在寒风中倏然化作一片齑粉,永远的消失在国公府。 眼前一片黑暗,从前灯火通明的地方,如今荒芜得……好像一片孤岛。 他突然很难受,胸口像被人撕裂凌虐一般,痛得让他直不起腰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舍不得谢家的泼天富贵,可直到那天夜里,他孤身坐在濯缨阁内,心如刀绞,才终于明白,他舍不得的……只是昭昭。 他早就爱惨了她,可她就像一块美好得让人不忍沾染的璞玉。 她虽是商女,可又有一个那样厉害的母亲。 他看着谢迎故事长大,若说心中不佩服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他回过头,却见谢迎的女儿在他面前那样卑微可怜,他内心会有一种隐秘的骄傲,可他心境又很复杂,无法接受她除了美貌之外的平庸。 她是他未婚妻,她应该像江氏一样博学多才……足以匹配他才是。 是以这些年……他从未认真去看自己的内心,自以为他的昭昭会一辈子跟在他身后,将她当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李佑苦笑一声,若非月落看到他与江畔月,他与昭昭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他是卫国公府的世子,只是养一个外室而已…… 这次,他会好好处理江氏,给昭昭一个交代。 “昭昭,我走了长久以来你为了来见我走的那段路……才明白,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你而已,我对江氏只是源于一分恩情,她对我,也只是报恩,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今天过后,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交待。” 傅嘉鱼秀眉微蹙,“你在说什么东西?” 李佑一脸自责,“昭昭,从头到尾,是我对不起你……” 傅嘉鱼毫不在意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说到底,我们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李佑却怒道,“我从来没有拿你当过妹妹!” 傅嘉鱼讥诮的看着他,“那世子拿我当什么?一个可以被蒙在鼓里多年,被玩弄在手心里的未婚妻?” 那沉静的眼神,比任何斥责咒骂都来得让人不安。 李佑一噎,久违的酸涩,几乎逼红了他的眼睛。 胸口仿佛压着一座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心口很慌,咚咚的跳动着,梦里那个杀死昭昭的身影,让他内心不安。 第231章 让他死了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低了语气,“我把它们还给你,你不欠我,我也不再欠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不知道那些噩梦代表着什么,可在梦里,他伤害了她,而事实也是如此。 他总以为昭昭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却没想到,这小丫头也是有脾气的人。 所以老天爷才惩罚他,让他的昭昭同别的男子成婚。 但他知道,这一切肯定同那些噩梦一样,都是假的,都是昭昭生他的气,故意欺负他。 春闱结束后,他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才明白,这是昭昭对他的考验。 他辜负过她,是以,这一次,换他来追她。 傅嘉鱼听到这些话,才反应过来,原来李佑还没认清现实? 还跟宋氏一样,以为她在欲擒故纵? 她冷笑一声,索性,今日便叫李佑死了这条心。 她将那盒子拿在手里,平静的看向李佑。 李佑眼里露出一抹欣喜,“昭昭,你原谅我了?” 傅嘉鱼并不言语,转头对月落道,“月落姐姐,你去我屋里,拿一样东西来。” 她虽未明说,但月落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 月落福了福身子,往屋里走去。 李佑并没有动作,而是满怀期待的望着她。 说实在的,这张俊脸,的的确确是绝世无双,此刻眼眶微红的模样,更具风情,比起徐公子,不知俊美多少倍。 可傅嘉鱼还是觉得恶心,等月落将火盆从屋子里端出来。 她便当着李佑的面儿,面无表情的将那些荷包香囊扔进了火堆里。 火舌缭绕,很快便将那些布料烧成了灰烬。 “昭昭,你做什么!” 李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呆滞的抬起眸子,只感觉灵魂深处某个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剥离。 那种陌生又撕裂的痛苦,潮水一般将他包裹住。 他脸色变得惨白无比,身体僵硬在原地。 傅嘉鱼笑了笑,顺手又将那盒子扔在火上,火光轰的一声变大,映照在她精致绝伦的小脸上,只余冷酷和凉薄。 李佑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仿佛置身冰窖,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滋味,像是把心碾碎了,被人扔在脚下随意践踏。 傅嘉鱼嘴角一扬,“世子看见了吗?” 李佑恍惚的望着她,艰涩道,“看见什么?” 傅嘉鱼漫不经心的笑,“我不在乎了。”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看着小姑娘脸上冷淡又散漫的笑脸,李佑意识到什么,心脏酸楚难忍,神魂好似一瞬间被人抽离,周身脱力。 他呆站在原地,见傅嘉鱼要走,踉跄一步,伸出大手将她手腕儿拉住,俊脸写满了痛苦,犹不肯相信,“昭昭,你一定是在考验我对不对!” 傅嘉鱼奋力挣脱,想起自己受过的那些委屈和痛苦,眼眶微红,“李佑!你看清楚!” 她指着那些上扬的黑灰,嘴角紧抿,冷漠道,“我向宋家索要财物,却从来没想过找你要这些香囊,你可知为什么?” 李佑目光茫然,“为……为什么?” 傅嘉鱼残忍一笑,“不是我不敢找你,而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就如同不在乎那些香囊一样,我甚至都想不起我曾送过你这些东西,如今,你可明白我的心意了?” 李佑紧紧拢着眉心,清俊无匹的脸上盈满了痛苦之色。 傅嘉鱼不再看他,眸子微眯,淡道,“月落姐姐,送客!” 说完,又想到什么,回转过身,走到男人面前,倾过身子,点起脚尖,向他薄唇靠过去。 李佑身体一僵,目光一晃。 从前的她小心翼翼,像一只软糯的小兔子,何曾在她脸上看到这样咄咄逼人的眼神。 傅嘉鱼并不后退,强势又霸道,一双水润的杏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李佑低下长睫,心脏忽然跳得飞快,鼻尖嗅到一抹诱人的幽香,抬眸便能看见那张绯色的小脸,娇俏可人又带着钩子,还有她那形状优美的红唇,仿佛三月春桃一般,饱满娇嫩,让人想亲。 他克制不住,睫毛颤了一下,耳尖微红。 然而,就在他刚要低下头亲她时,她却突然抽身离去。 “没意思。” “闻春,你去送客。” 娇香蓦的从鼻尖消失,少女身上透着冷漠的气质,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 李佑人还有些懵,就被眼前一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视线。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闻春很不客气,“没见昭昭让你走吗?” 李佑大手颤了颤,心口疼得发麻,喉间堵着一团酸涩。 他收回视线,目光恢复清冷,冷冷的看向闻春,“你叫她什么?” 闻春得意的翘起嘴角,很乐意痛打落水狗,是以故意一字一顿道,“当、然、是、昭、昭、昭、昭!” 李佑冷笑,“你也配?” 闻春插着腰,得意忘形,“我比你配。” 李佑只觉得心底翻涌着一股淡淡的怒火,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却足以让他毁灭自己。 他几乎是强压着情绪,薄唇紧抿,眸子里深邃如一口千年古井。 闻春以为他至少会恼羞成怒的打他一拳,然而他并没有,只是目带杀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淡嘲的笑了一声,眼里那股子杀意便消弭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李佑很快便一脸冷淡的转身从小院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天色浓黑如墨。 他那身黯淡的青衣,很快便融入夜色里,不见了踪迹。 “真他娘是个怪人,以前不珍惜,现在又来抢,男人就是贱。”闻春吐了口唾沫,冷笑一声,“昭昭只能有我一个外室,有些人,脏得很,别来沾边儿。” …… 从徐家小院出来,那种几乎灭顶的窒息才消减了些。 李佑整个人靠在狭窄的巷子里,捂住胸口,难受的呕出一口血来。 朱方急道,“爷,您这又是何苦呢!傅姑娘心里是有你的!” 自他大病之后,府上的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昭昭抑郁成疾,然而,事实上是他被梦魇缠身。 第232章 江氏失踪 梦里的傅昭昭……让他每日间头疼得要命。 “爷别担心,傅姑娘……她会想明白的……等放了榜,爷考上好成绩,宫里派了好的官职,她说不定还能像夫人说的那样,回头来找爷你。” 李佑俊脸苍白的摇摇头,神色颓败,他想起在徐家看到那把琴。 昭昭喜欢学琴棋书画,但母亲给她请的女师父一向不好好教她,她便总是抱着琴来烦他。 他永远对她不耐烦,冷冷的斥责她,不要打扰他读书。 她哭了一场,便再没来过,后来连琴也不学了。 如今,再在此处看到那把她喜欢了许多年的绿绮琴,他才深刻的明白,这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而他的昭昭,是真的与他决断了关系。 她当着他的面烧毁了香囊和锦盒,她没有与他欲擒故纵,没有使性子,她是真的放弃了他……甚至,她与那个丑男人……琴瑟和鸣,说不定夜里同床共枕,已享尽了夫妻情事…… 他没办法想象昭昭在别人身下承欢的模样,越想越怒,越想越难受,心底那股嫉妒和憎恨怎么也压制不住。 昭昭是他的!她必须是他的!他定要将她夺回来! 朱方打眼瞧自家爷脸上多了一抹煞气,心里便有些发慌,“要属下说,既然傅姑娘已经嫁了人,爷不如与江姑娘好好过日子……” 李佑眸光阴鸷,侧过俊脸,狠狠瞪他一眼。 那眼底怒火滔天,让朱方怕得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道,“属下只是觉得——” 李佑冷冰冰的看着他,攥紧拳头,压低声音怒吼,“你记住,昭昭,只能是我的!” 朱方喉咙被铁钳夹住一般,不敢再多嘴。 李佑这才苏展了眉头,头疼欲裂,让他痛不欲生。 他抬手抵住太阳穴,半晌才缓和了过来,扶着朱方的手上了马车。 临走前,他打起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徐家小院。 这样温馨的地方,既然昭昭喜欢,那他日后一定会为她备一个更好的,至于她那个微不足道的丑夫,想解决他也不是一件难事。 等他考中了状元,做了官,再来对付徐玄凌。 车马启动的声音在幽静巷子里格外刺耳。 听车厢里的主子说要去一趟春风巷,朱方登时吓了一个激灵。 早上才得到的消息,江氏席卷了春风巷里的东西,带着玉人跑了,本想早点儿告诉爷的,没等他开口,爷便说要先来一趟甜水巷。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这一茬儿,结巴道,“爷……江姑娘……她她她……” 李佑不耐的皱了皱眉,“她又怎么了?” 朱方欲哭无泪,“她跑了……院子里的人没看住,主子爷最近又头疼,没人敢来打扰,等属下前去看人的时候,发现那宅子已经人去楼空……” 李佑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炬,“什么?” 朱方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属下是真的没想到,江姑娘也会离开……她她往日里明明是最听世子话,最爱世子的啊……” 这话无疑是狠狠刺了李佑一下,是啊,不光是江氏,还有他的昭昭! 他原以为都不会离开他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他! 她们真以为他不会动怒,不会拿她们怎么办吗? 男人冷呵一声,端坐在车厢里,后背靠着车厢,一张俊脸沉黑如墨,好似一尊杀佛。 “去春风巷!” “是……”朱方吓得肝胆欲裂,“那江氏怎么办啊……爷。” “还能怎么办?” 车厢里,男人语气又冷又沉。 朱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嗡嗡作响。 李佑凤眸微眯,心口飞快燃起一团幽冥怒火,“江氏是个聪明人,先去春风巷找找线索,她突然离开必然有她的原因,到了明日,你找几个得力之人乔装出城,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找寻,至于墨城方向——” 他目色微沉,想起江氏与那废太子还有一段渊源,如今江氏已倒,江家只剩她一人,她在这世上举目无亲,能想到的唯一靠山,便是废太子了。 她本性聪慧,又胆识过人,说不定会剑走偏锋,去墨城投靠。 朱方哆哆嗦嗦道,“墨城不是废太子被关押的地方么?” 听说不但地处偏僻,城中还把守着玄鹰卫。 李佑不耐烦的捏着眉心,“多派些人手去墨城找,顺便,你让人私下里打听打听废太子的消息,看看墨城如今是什么情况。” 七年过去了,就算是虎落平阳,受伤的老虎说不定也有重生崛起之日。 他马上就要入仕,朝中势力千变万化,为了卫国公府的未来和前途,他也要提前想好路子,然而天子喜怒不定,安王……也并不是个好选择,若墨城那边还有机会…… 他没再继续往下想,而是烦乱的闭了闭眼睛,仰头往车厢上颓然一靠,“走吧。” 朱方不敢多问,主子怎么说,他便怎么做,扬鞭快马往春风巷赶去。 李佑闭着眼,不知怎的,眼前便浮起临走时傅昭昭凑近他的那张漂亮小脸。 夜色无垠……而幽香满怀。 小姑娘嫣红的嘴唇离他那么近,他只需一低头,便能感受到她那傲人的身姿还有那灼灼的目光。 以前她总是唯唯诺诺的模样,就算一副好容颜,也被那懦弱无趣的性子掩盖了风华,然而今日……的傅昭昭,却非同凡响。 他深吸一口气,咂摸着嘴角,身体没骨气的起了一把无名之火,烧得他浑身不自在。 …… 李佑离开后,徐家小院对门的巷子里才幽幽转出两道身影。 莫风双手揣在袖子里,眉头轻皱,“看样子,李佑对少夫人果真是余情未了,只可惜少夫人对他——” 燕珩眸光很淡,让人看不清情绪,“她喜欢了李佑十一年。” 莫风一噎,为傅嘉鱼解释,“刚刚少夫人靠近他,也许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顿了顿,也无法解释。 只是在他们这个方向看来,那个女子,踮起脚尖想亲那个男人,姿态暧昧。 第233章 气氛尴尬 如果那个女子不是少夫人的话……画面应该还不错。 可……莫风转过头,心疼的看向自家殿下,只有一句可安慰,“殿下莫要多虑。” 燕珩淡淡的呵笑一声,喉结滚动,眸眼凝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水,“没事,我会用余生,让昭昭只爱我一人。” 至于李佑,若非时机不对,他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走了,交代你的事好好办。” 莫风点头,“是。” 男人面色冷淡,拢紧了玄墨的披风,走进了徐家小院。 莫风盯着那冷酷的背影,后背一阵发凉,总感觉殿下心中不像表面这样冷静。 …… 院子里点上了灯笼,廊下温柔的烛光铺了一路。 吃晚膳时,傅嘉鱼叫上了闻春。 燕珩倒没说什么,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的吃完了饭。 他身子骨差,吃得不多,今日胃口不太好,只吃了小两口饭,一筷子肉糜便放了饭碗。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说罢,起身回了主屋。 吃饭时,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傅嘉鱼有意避开徐公子的亲近,是以坐在了闻春左手边。 埋头将肉糜粥喝完,一抬头,徐公子人已经没了,她有些出神。 闻春尴尬道,“这徐公子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外头书院给他气受了?”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道,“怎么还把气儿带回家呢,这不是让家里人也跟着不高兴么?哪有做夫君,做成他这样的,真是一点儿也不关心昭昭你这个做夫人的。” 在外人看来,徐公子人就是留春堂的夫子,每日要忙的事便是教书育人。 傅嘉鱼看了一眼正屋方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不过这样也很好,“可能是快要放榜了,夫君心中担心吧……你吃好了么?” 闻春弯起眼睛笑,跟个小太阳似的,“我吃好了,今日的肉糜粥很好吃,昭昭,你要不要再来一碗?” 傅嘉鱼摇摇头,也没了胃口,“我再去看会儿书,还有吴伯伯今日下午送来的账册,今晚也要看完。” 闻春巴不得与她多相处,忙端起茶碗漱了口,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傅嘉鱼点点头,没拒绝他的好意。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疏星将屋子里灯点燃,书房的窗户里很快便亮堂了起来,映出两道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的身影。 “这是咋回事?”莫雨将疏星拉过来,“我一会儿没看住,这死蚊子怎么又跟少夫人在一起?” 疏星努了努唇,“我也不知道啊,只是姑娘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但闻公子能逗姑娘笑,再说了,少夫人觉得闻公子是个可造之材,准备留作己用,等日后回了谢家老宅,才不至于被人钳制呢。” 莫雨神色凝重,“少夫人不会当真看上死蚊子这小白脸儿吧?” 疏星白他一眼,“不会的,我们姑娘喜欢谁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莫雨不信,“真的?” 疏星摸了摸下巴,“是啊,你别看我家姑娘性子弱,她其实要强着呢,当初世子不喜欢姑娘在他面前掉眼泪,姑娘就真的没再在世子面前哭过了,虽然私下里也常哭。” 莫雨这才放了心,只要少夫人心里还是爱殿下的就好,总不能叫这个死蚊子真的做了什么狗屁外室。 …… 院子里,莫雨与疏星交谈的声音一字不落的落入燕珩耳里。 他踱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 夜里风凉,驱散了他心口堆积的晦暗闷疼,只余一抹连绵不绝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神情漠然的抬起眸子,看向书房,脑海里浮起她小心翼翼靠向李佑的身影,眼底瞬间结了一层冷霜。 疏星说得对,喜欢了十一年的人,怎么会不记上一辈子? 她骨子里是个要强的性子,对李佑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他自嘲的动了动嘴角,脸色有些难看,在夜色下又泛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喉咙里浮起一抹久违的痒意,他按捺不住,夜风引起寒凉,刺得他剧烈的咳了一会儿。 傅嘉鱼听见屋子里的咳嗽声,下意识抬起头,目光往外头看去。 闻春只当没看见她眼里的担心,指着那叠账册问,“昭昭,这么多要看完,怕是要到半夜了吧。” 屋子里咳嗽声很快便消失,傅嘉鱼收回神思,笑笑,“没事,吴伯伯对我寄予厚望,我苦点儿累点儿都没什么的,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不用陪我。” “我怎么会累?”闻春竖起眉毛,哼哼唧唧的勾起嘴角,“我自然要留下来陪你,你要是饿了,跟我说,我去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傅嘉鱼好奇,“你还会做吃的么?” 闻春得意道,“当然了,我家老爷子说,男人要会做饭才能娶到媳妇儿,不然只能打一辈子光棍儿。” 傅嘉鱼清丽的眉眼染上一抹柔和的笑,从国公府出来,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万千男儿,不止李佑那一种,“那以后嫁给你的姑娘,一定会很幸福吧。” 闻春盯着她清凌凌的杏眸,心跳得奇快无比,紧握的手掌都有些发热,“那是肯定的……你想吃什么,我都会给你做的,若不会,我就去学。” “我喜欢吃的不多,只要能入口就行,我不挑食。” 也许曾经也挑过,但死过一次的人,对任何吃的都很珍惜。 “不挑食也没关系,每一样吃食我都能做出最好的味道,昭昭你等着,明日家里的饭食皆由我来做。”闻春真是庆幸自己曾学过厨艺。 傅嘉鱼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视线移到书页上,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没办法静下心来看书。 但要让她现在回主屋去面对徐公子,她又不甘心。 她索性将账册翻开,摊在书案上,仔仔细细核对起来。 看到半夜,眼睛都看花了,她也逐渐疲累,打不起精神,小脑袋跟钓鱼似的,在半空中一上一下,账册上的数字飞花一般在眼前飞舞,就是进不了脑子。 她叹口气,坚持了没一会儿,便啪嗒一声,倒在书案上,囫囵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便感觉有人推门进来。 第234章 长公主的消息 自从定国寺发生那档子事儿后,她警觉了不少,迷迷糊糊掀开眼帘,睡意含在眸子里,湿漉漉的看向来人。 他好高,站在门口,几乎要与门框齐平。 见是徐公子,她淡淡的笑了笑,又安心的闭上眼。 燕珩没说话,皱着眉头,走到小姑娘身边,伸出长臂穿过她的腿弯便要将她抱起来。 傅嘉鱼早就觉得有些冷了,轻唔一声,缩着身子往他温热的怀里钻,小手习惯性环住他精瘦的腰肢,小脸蹭在他胸口上,睡得更舒服了些。 她喃喃开口,“夫君,事情办好了吗?” 燕珩道,“都按你说的办好了。” 小姑娘说话声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鼻音,可爱得很,“那就好,我放心了,我要睡觉了,账册明日起来再看……你别告诉吴伯伯啊……我怕他对我失望。” 燕珩无奈,胸腔里酸涩弥漫,温声道,“怎么不回房睡……” 傅嘉鱼脑子里昏昏沉沉,嗫嚅道,“不想……” 不想靠他太近,不想让他嫌弃自己,只是她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现在的她早就与他紧贴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燕珩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将她抱回去。 她之前从不介意与他亲热,自今日见了李佑,便想与他分房。 小丫头一颗真心赤诚无比,可那份火热的赤诚却不是给他的。 “小阿珩,你要记住,夫妻是不能分房而卧的,一旦分了房,便离了心,就再也不能同心同意了。” 脑子里突然响起母后当年在那人寝宫面前说的话。 他还记得那是父皇第一次与母后大吵,父皇性子倔强孤傲,不肯低头,头一回没有回栖凤宫就寝。 天快黑了,母亲便带着还小的他一道去御宸殿。 风雪很大,纷纷扬扬的雪粒将层层宫宇覆盖得严严实实。 宫人们守在门口,看见母后纷纷瑟瑟发抖。 可御宸殿的宫门还是紧闭着,母后失落了一瞬,便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对他说了那番话。 “等娘亲的小阿珩长大以后,娶了妻子,一定要记住为娘的话,若非不得已,不要与她分开,要好好爱她疼她,知道么?” “知道。” 小小孩童回答母亲的声音是那样铿锵有力,稚嫩又有力量。 只可惜,御宸殿的宫门一夜未开,到了天亮时分,母亲浑身冻得僵硬,拉着他的手,一言不发的带着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从那以后,帝后二人不再住同一个寝殿,日复一日的矛盾让夫妻二人的感情分崩离析,大炎立国不到十年,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徐皇后便如一颗耀眼的天际明星……陨落了。 燕珩胸口好似被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刺了一刀,心底蔓延起一阵刺痛,心脏缓缓揪成一团。 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男人,有片刻恍惚。 他自认为,世间万事万物无一不能掌控,可怀里的小姑娘是他唯一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的人…… “昭昭……” “唔……” “你能不能……” “怎么啦?”睡梦中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顺着问话之人回答。 燕珩张了张唇,心脏抽疼得厉害,哑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喜欢李佑?” 傅嘉鱼浓密的长睫像两把小扇子,耷拉在眼睫上,在眼下拓出两片好看的阴影。 她根本没听清男人的话,困意如同潮水笼罩着她,男人不动,她曲着身子睡得不舒服,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声,“不要……” 这两个字一出,燕珩心神一晃,手脚发凉,只觉苦涩瞬间弥漫至全身…… …… 夜黑如墨,苏府,蒹葭苑。 天色不太好,夜里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孟之微紧了紧手里的信件,脚步匆匆的走进院子里。 三间三架的屋子,左手边单独辟出一处宽阔无比的书房,四周高大的梧桐树影影绰绰,一阵风过,树叶婆娑,飒飒作响。 一张宽大的金丝楠木大长案,上头摆着精雕玉琢的笔山,各色名人法帖,江南名工制造的山水砚台等物。另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艳丽的海棠。 一道玄墨身影倚在太师椅上假寐,不言不语,气势凛然。 苏梦池今日进宫侍奉,陪天子到傍晚才从宫中出来。 此刻周身疲累至极,又冷淡得仿佛高山上一抹清雪。 “大人。”孟之微进了书房才放轻脚步,低低叫了一声,“长公主的消息从北边儿递过来了。” 男人面不改色,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放在他手里的信封。 孟之微识趣的将东西递上去,一只骨节匀停的手落在他掌心上,顿了顿,将信封拿了过去。 他收回双手,立在一旁,垂首恭听。 苏梦池面无表情的将信封拆开,他其实并不想知道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 当初两国联姻,给了北戎休养生息的机会,这些年,北戎喘息过来,日渐兵强马壮,逐渐已有了与大炎对抗的姿态。 其实,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嫁过去的,不是别人,而是惊才绝艳的长公主燕殊。 他冷笑一声,燕殊是什么人啊,她明艳大方,武艺高强,承袭了徐皇后的威风,是全天下最矜贵骄傲的大公主。 有她在北戎王庭,只要王庭肯重用她,北戎迟早会越来越强大。 一叠厚厚的信纸从信封里抽出,他不动声色,连看都没看一眼,手背却青筋暴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只要一想起她,心头那股怒火还是萦绕不散,恨不得将她蹂烂撕碎。 孟之微见男人眼神根本没落在信纸上,抿了抿唇,不得不提醒道,“大人,属下听人说,长公主在北戎过得……” 苏梦池不悦的抬起眉稍,讥诮道,“哦?过得怎么?” 孟之微紧张的吞了口唾沫,重重道,“过得很不好。” 苏梦池微怔,剑眉紧拢,翻开书信第一页,只一眼,便瞳孔紧缩。 “兹大炎长公主燕氏,和亲嫁入北戎王庭,刚及边境,路遇强匪,惨遭奸虐。” 第235章 苏梦池暴怒 “什么?”苏梦池险些失声,目光快速扫下去。 只见上头三言两语将燕殊这些年在北戎的遭遇说得一清二楚。 原来,她和亲的车驾一进入北戎境地,便被一股势力强大的土匪掳走了,五日后,那土匪才将她扔回马车上。 而那时,前来迎接新王后的王庭军队已经在边境暗暗找寻了公主四天四夜。 等他们找到长公主时,她衣不蔽体,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暧昧的痕迹,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前来和亲的公主,在嫁入王庭之前,已经没了清白之身。 北戎皇帝宇文躏大发雷霆,本欲将她退回大炎,昭告天下,但在楚湘王宇文照的劝说下,将人留了下来。 然而,没有人敢将这个消息传回大炎,长公主就这样顶着不洁的名声,进了王庭。 苏梦池眸子危险的眯起,想起她曾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忍耐着身体里翻涌的怒火,复又看下去。 大婚当日,宇文一族在酒宴上戏耍长公主…… 这个曾经在战场上斩杀北戎数员大将的女子,脱下战袍,穿上嫁衣,便成了可以任由他们侮辱践踏的小女子…… 信上说,她不堪受辱,差点儿在酒宴上横刀自刎,若非宇文照念及两国来之不易的和平,还有北戎即将来临的寒冬,只怕他们会变本加厉的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衣物……跪在地上学狗叫…… 苏梦池几欲将手里的信纸捏碎,指尖狠狠颤抖着,往下翻了一页。 七年来,长公主在王庭过得水深火热,老皇帝宇文躏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洞房那晚宠幸了公主一夜,便让她脱下锦衣,换上宫女的衣裙,在宫里做一个可以任人踩踏欺负的下人。 她不但要伺候王族权贵,还要陪大臣睡觉…… 其中宠幸她最多的,便是大权在握的楚湘王…… 七年间,他们从不给她避子药,她连堕数胎,身子日渐衰败,到后来,被楚湘王喂了一碗绝嗣汤,便彻底做了宇文照的身边人,有了楚湘王的庇护,她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了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再敢打她的主意。 只是……她生得倾国貌美,在北戎那种蛮夷之地,美貌便成了一把双刃剑,宇文照宠她,却不爱她,经常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还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让她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废人……只能在王府后宅依附于他。 有人曾夸赞长公主乃人中龙凤,女中诸葛。 可现在的她……却如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在他人的卧榻之上……摇尾乞怜。 苏梦池看完手中那叠信,僵直身躯,浑身发抖,不敢想象这些年,她在北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不住冷笑,嘴角翘起又沉下,沉黑狭长的瞳孔里泛着无尽沉冷的业火。 孟之微无声抬眸,看着那陡然坐直的男人,心中起了一丝涟漪。 都说神宫的苏大人清冷禁欲,对女子无动于衷。 可今夜的他,当真心如止水吗?他看难说。 “这些消息是谁报上来的!” 头顶一股迫人的气场,灭顶压来,孟之微收起眼神,头皮一阵发麻,忙道,“神宫底下潜伏在北戎的张乾张大人送来的……” 苏梦池怒不可遏,大手紧握成拳,满脸冷郁之色,“让他进来,我要亲自询问!” 孟之微不敢耽搁,此事事关重大,他早就让人飞鸽传书将张大人召回了东京。 如今他正候在门外。 待张乾低着头进入书房,只感觉整个屋子气氛凝结,一股寒气从头顶袭来。 他连苏大人的面容都没看清,惊骇无比,浑身直冒冷汗,“大……大人。” 苏梦池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冷凝着他,“抬起头说话,这些事,为何不早早报上来!” 张乾颤颤巍巍的抬起头,“信中所写,都是属下潜伏多年打探到的消息,没有半句假话,只是之前大人曾说,不许让人搜罗长公主的信息,属下等人才将这些事压了下来。” 苏梦池冷笑,“我有说过?” 张乾额上飞快渗出一层冷汗,也不好说主子的不是,支支吾吾道,“属下……属下……” 苏梦池脸色难看至极,五脏六腑都似充斥着漫天怒火,他当着孟之微与张乾的面,将信纸撕得粉碎,平素里清冷自持的俊脸,从颧骨至下颌线,凌厉紧绷,幽暗的眸子里更是不加掩饰的冰凉盛怒! “她……”他薄唇紧抿,脸色惨白,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她现在如何?” 张乾咽了咽口道,“老皇帝重病之后,长公主便一直住在楚湘王府上……前些日子伤了玉体,还卧病在床……” “怎么受的伤?” “属下的人说,是……” 男人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目光危险,“是什么?” 张乾不敢迟疑,道,“属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说……那楚湘王先前厌恶公主,不肯让公主怀上王族子嗣,亲手给公主灌了一碗绝嗣汤……后来又不知怎的,楚湘王又一直强逼公主为他生子,公主的身体早就坏了,一直没怀上,前些日子楚湘王生辰,公主前去陪侍……在床上不小心被他折断了腿骨……” 苏梦池一愣,旋即皱眉,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又难受,又痛苦,又愤怒,又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可真让他听到她被那些男人肆意玩弄时,他心尖又忍不住燃起万丈怒火。 他头一次当着下人的面动了怒,大袖一挥,整个金丝楠木大案碎裂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孟之微与张乾惶恐的跪在地上,“大人,息怒……” 苏梦池震颤许久,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不少,一双幽暗的眸子,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 张乾摸不准上头人的意思,孟之微也不敢随意揣摩。 只是这长久以来的冷寂,让他们二人心里都生了惶恐害怕。 谁都知道,苏大人毕生最恨的人就是长公主,原本这些消息递过来,按理说苏大人应当高兴才是。 张乾都准备领赏了,兴冲冲的在门外等着,没想到一进来却发现,苏大人非但没有高兴,反而…… 第236章 霜晨月回苏府 他说不上来,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苏梦池,像个压抑的疯子,随时随地会爆发,而爆发的结果不是他一个无名小卒能承受的。 他再次狠狠的跪爬在地上,后脖子一阵阵发凉。 良久,苏梦池声线低哑的说了一声,“张乾先出去,继续打探她的消息,所有消息必须毫无遗漏的传回来。” 张乾如蒙大赦一般起身,抖腿如筛糠的磕了个头,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又是一阵可怕的阒寂。 孟之微僵硬的跪着,半天等不到人发号施令,悄悄抬了抬眼睛。 不看还没事儿,这一看便将他吓了一跳。 只见苏大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头,身上散发着冰山般的气息,一片死气沉沉…… 自打他来到苏梦池手下,还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这样毫无生气的表情…… 他总是高高在上,又冷酷无情的,哪像今夜这般……情绪外露,勃然大怒又失魂落魄…… 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假的……苏大人心里当真对长公主……有情? 不等他琢磨完,苏梦池单手撑着太阳穴,闭着眼,幽然开了口,“你说,她想不想回大炎?” 孟之微心中狠狠一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属下想,没人不想念家乡,长公主本就没有什么亲人在了……她应该很想回家罢……” “回家……”苏梦池琢磨着这两个字,心口发酸,幽邃的眸子覆上一层复杂难辨的神色,“她不是没有亲人,她还有徐抱阳,还有燕珩,还有……” 他自嘲,没再继续说。 孟之微低着头,“废太子身中安氏剧毒,只怕都快死在墨城别院了。如今只有徐抱阳还活着,只可惜,也没人知道他被关在哪儿,长公主如今算是孑然一身……她唯一念想的应当就是徐抱阳的一条命,但徐抱阳是被天子亲自关押的,就连玄鹰卫统领都不知其所在……” 苏梦池薄唇紧抿,目光模糊了起来,其实他是知道的,还有她的弟弟,他也不会让他死。 她当年虽然那么对他,又无情的舍他而去。 他心中怨恨责怪,恨得牙痒痒,但也不会当真看着她深陷泥淖而不相助。 她是大炎的长公主,代表的是大炎的脸面,不是可以随便被人践踏的人,看来,是时候与北戎撕破脸了。 苏梦池说服了自己,嗤笑一声,“我大炎的公主,岂能在北戎受辱?明日,你跟我进宫一趟。” 孟之微心口微紧,垂立在两侧的双手暗暗紧握成拳,“可陛下那边……” 巫蛊案后,陛下厌恶徐家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儿女…… 儿子还好点儿,对长公主更是没有半点儿喜欢…… 也不知是怎么的,那种厌恶,比陌生人还要深痛恶觉,只怕陛下恨不得这个女儿死在北戎算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大炎从不关心长公主在北戎过得怎么样的原因 苏梦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烦躁的揪了揪眉心,“我先入宫探探口风,陛下如今的精力都放在归一楼上,你好好看着归一楼,在今年圆月之前,必须完工。” 孟之微道,“是!” 苏梦池没心情再跟他啰嗦,摆手让他出去。 孟之微弓着身子从书房走出来,便惊诧的大喊一声,“大人!” 苏梦池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孟之微急忙将被扔在庭中的女子抱起来,皱着眉头,再次跑回书房,欣喜道,“这……这是霜姑娘!” 苏梦池脸上并未有喜悦之情,脸色铁青,狭长的眸子里有暗芒微微闪烁着,起身走到孟之微面前,见他怀里的女子虚弱的张了张唇,倒也没什么大碍,手指断了一只,用白纱包裹着伤口,如今结痂了。 “大人……”霜晨月嘴唇干燥得厉害,怯生生的启唇,睁开眼看到眼前站着的高大男人,眼眶便有些发红。 苏梦池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孱弱的小脸。 霜晨月长得太像燕殊,但哭起来的样子令人很烦躁。 燕殊不会这么可怜兮兮的哭,她是个连落泪都没有声音的人,一个狠毒,可怕,果决,又无情无义的女人。 “有没有看到是谁抓了你?” 霜晨月哭得梨花带雨,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些人放了毒针,我昏睡过去,醒来就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四周安静得很可怕,我……那时很慌乱害怕……不管怎么喊叫,都没有人搭理,是以,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他们……” 苏梦池敛眉,“他们?” 霜晨月抽泣着,“是,不止一个人,有男有女,他们会隔着窗户与我说话,饭菜都是等我昏睡之后再送进屋中。” 苏梦池淡淡的皱起眉心,“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霜晨月摇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嘴唇十分苍白。 她眼神脉脉的望着苏梦池,期待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关心和心疼,可那双眼,沉寂得好似一道寒潭,没有半点儿起伏涟漪。 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她失落的抿了抿嘴角,眼圈儿越发红了,“大人,是晨月无能,给大人添麻烦了……” 苏梦池烦躁的捏了捏眉心,“之微,你先带她下去安置,找几个人保护起来。” 孟之微点头,“是。” 书房门大开着,外面天际乌云滚滚。 寒风呼啸,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曳起来。 孟之微站在门外,稍微回头,眼角余光里,苏大人孤身立在房中,一直没有动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抹诡异的孤寂和萧索。 他好像被人抽走了魂魄,一个冷淡得没有什么感情的人,在这一刻,突然颓败下去。 霜晨月衣衫凌乱,眼眸失魂落魄,薄衣薄裙,颤巍巍的立在门口,双手紧紧拢着自己,冻得全身发白。 孟之微收回余光,“霜姑娘,我们走吧。” …… 被孟之微直接抱回自己曾经住过的院落里,霜晨月小手捏紧,指尖狠狠刺入掌心。 孟之微将她放到床上,便垂着眼准备离开。 第237章 原来如此! “你留一下。” 细弱的嗓音,带着一丝哭腔。 孟之微转身,看向坐在榻上目光迷离茫然的女子,“不知霜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你在神宫多久了?” “差不多快七年了。” 霜晨月喃喃,又自嘲的笑了笑,“七年,难怪我常看见你出入苏府,大人一向重用你,你也看得出来,他对我没什么感情罢?” 孟之微不动声色,“微臣只听命于苏大人,一向不关心这些事,霜姑娘住在苏府这么久,大人喜不喜欢你,你应该比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更清楚才是。” 霜晨月沉默了一瞬,掌心被刺得发痛,睫毛狠狠颤抖起来。 被人送回苏府前,掳走她的那人对她说了一番话。 那人问,苏大人这些年,可曾碰过她? 答案自然是没有。 一个男人若当真喜欢一个女子,怎会不肯碰她的身子? 是以,她呆住了,什么话也没说,但对方已经从她表情里看出了答案,随后,便淡嘲的对她道,“一个不受宠的女人,便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你回去吧,我们用不着你了。” 没有利用价值,多么锥心刺骨的一句话啊。 她活在苏府这么多年,风风光光的享受着所有人羡慕的目光。 可直到今夜,她才恍然间明白,苏大人对她宠,只是流于表面的宠,根本就没有爱。 被掳走这么久,他应该从未没想过要来救她吧…… 那些想方设法掳走她的人明显想利用她来得到什么,一开始她还有些期待,毕竟她可以借此机会看清自己在苏大人心中能值什么? 可没想到,那些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最后只是轻描淡写的将她扔了回来,她连感受一下苏大人爱意的机会都没有,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羞辱。 霜晨月不禁回想起这几年间与苏大人的点点滴滴。 他不但没有碰过她,他甚至都不允许她进蒹葭苑。 每次,都是他得空了,才会到她这静姝院来小坐,每一回,他都只是静静的坐在她身边,一双幽静的眸子盯着她,哪怕看上一个下午都不会腻。 她总会被那灼热的目光看得害羞,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七年时间,他们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没有肌肤之亲,没有敞开心扉,没有两情相悦,只有他单方面对她的宠。 掳走她的人说得对,一旦她没有价值,她就会被那个男人无情抛弃。 可她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她目光呆滞的起身,僵硬的走到铜镜面前,看向镜中那张美人脸。 好半晌,她才自嘲一笑,笑得眼睛都红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世人都说,苏大人爱慕她这张脸,所以才会容忍长公主对他的强取豪夺。 如今想来,哪是如此! 分明是因为她长得像长公主,他才肯留她在身边! 霜晨月笑得心口发疼,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原来我的价值在这里……” 孟之微淡漠的扫她一眼,“霜姑娘若无事,属下便先告退了。” 霜晨月回过神来,扯开嘴角,拉住他的手腕儿,抬起一双秋波盈盈的眼,“孟大人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孟之微挑眉,“姑娘请说。” 霜晨月闭上眼,想起这些年自己的一厢情愿,心中仍旧不甘。 那种不甘,如藤蔓一般疯狂生长,逐渐滋生出仇恨与嫉妒。 “我想要一种药,一种可以让男人迷失心智的药。”她微微一笑,漂亮又至纯的一张脸,与长公主足足有七分相似,“孟大人一定有办法对么?” 孟之微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嫌恶。 霜晨月便道,“倘若孟大人不肯如我所愿,那今夜……” 她脱下外衣,露出洁白的肩膀,小手缓缓落在他胸膛上,“便是孟大人色胆包天,非礼于我,不知苏大人听了,是会相信我呢,还是相信孟大人呢?” 孟之微低下眼帘,眉心蹙起,“苏大人最厌恶被人设计,霜姑娘莫要自寻死路。” “我不会死的。”霜晨月冷笑,“我还有一张脸不是吗?” 孟之微不说话,算是默认。 这张脸长得……的确很像长公主。 霜晨月见他冷漠,漫不经心的回到榻上,“三日后,我要看到那东西,你先下去吧。” 孟之微凝着眉心,拱了拱手,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 傅嘉鱼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正屋的架子床上。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浑身舒坦,小手一动便摸到一个暖呼呼的怀抱,而她的脸颊正睡在人家的胸膛上,双腿更是惨不忍睹,将另一双笔直的大长腿缠得死死的…… 床上空间本就不大,厚厚的床幔遮挡住了外面刺眼的晨光。 男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也变得格外明显。 她几乎是立刻涨红了脸,飞快从男人怀里坐起身来,局促道,“咦,我……我怎么在这儿?” 燕珩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被人抱着,不好动弹,索性今日也没什么旁的事,便准备陪她睡到自然醒。 难得她这般乖巧,睡着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奶猫儿,时不时还咂摸着小嘴儿说梦话。 他安静的听了许久,觉得十分有趣。 没想到小姑娘一醒来,便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他压下不悦,抬手将她拉回来,下巴抵住小姑娘的发顶,闭上眼,“现在时辰还早,月落她们都没起身,外面又在下雨,昭昭再陪我睡会儿?” 傅嘉鱼脸蛋儿压在他怀中,身子不知碰到了他哪儿,只觉硬朗无比,又带着一抹炙人的滚烫。 她咽了口唾沫,心跳咚咚咚的响,双手尴尬得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夫君今日不出去了吗?” “嗯,在家陪你看账册。” “其实不用的,有闻春在——” 燕珩闭上的桃花眼复又睁开,语气带着一丝不高兴,“我不能陪你看?还是说,你当真要纳了闻春做外室?” “什么啊?”傅嘉鱼惊诧无比的瞪大杏眸,“什么外室?” 第238章 我就你一个大房 “呵呵。”燕珩胸口酸涩,眼眸黑沉,磨着牙道,“昭昭难道不知,闻春登堂入室,当着我这个‘大房’的面,言之凿凿的说要与你做外室?” “他怎么敢这么挑衅夫君你——”傅嘉鱼气得瞪圆了眼珠子,侧目见男人一脸怨气跟吃醋似的,便觉得憋闷的心情好了不少,登时噗嗤一笑。 厚厚的青纱床帐下,女子笑容明媚,眸光流转,似星辰璀璨。 燕珩仍是不悦,面色铁青的揪着她脸上的软肉,“那闻春来历不明,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离他远些,否则日后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保护不了你。” “有这么严重?”傅嘉鱼吃痛的叫唤了一声。 男人立刻放开了手,指腹在她脸上温柔的摩挲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舒舒服服的眯了眯眼,狐疑的打量起男人怒气盈盈的桃花眸。 徐公子吃醋的样子真是严肃中又透着一丝可爱,她无辜的抿抿唇,“女子收外室,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夫君怎么看?” 燕珩唇线紧抿,“谁都可以,昭昭不可。” 傅嘉鱼狡黠的眯起一个笑,“若我当真想要个外室——” “傅昭昭。”燕珩沉声打断她,语气里已是十分不悦,“你敢!”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真是凶煞无比。 傅嘉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隐怒潋滟的眉眼,这张脸虽然难看,可那双眼却是乌黑深邃,眼尾泛着猩红,眼眶氤氲着潮湿的水汽,似带着一丝朦胧的情意,好看至极。 他冷着脸,大手扣在她腰间。 她好笑的抬起眼睛,不再逗弄他,伸出小手,放进他骨节分明宽大的掌心里。 “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什么外室,你放心,我就你一个——大房。” 燕珩嘴角浮起一个自嘲的苦笑,“说话不算话的女人。” 傅嘉鱼懵了,什么情况这是? 她这院子这么小,就来了个闻春而已,徐公子真的与闻春斗起气来了? 就跟那大宅院里三妻四妾斗法一般,真是新奇得很,看来月落姐姐说的法子是真的有效。 只要能刺得徐公子心绪波动,她也算棋高一着。 等哪一日,她故意同闻春亲近,看徐公子会如何应对。 “我也没有说话不算话啦。”傅嘉鱼微微含了个笑,“只是闻春现在没有地方可住,反正家中有空房间不是么?” “夫妻不能分房而卧,昭昭,你知不知道?” 傅嘉鱼一怔,“我不知道……” 她与李佑成婚那些年,几乎没有同床共枕过……哪里知道还有这些奇怪的规矩。 燕珩喉中如堵絮一般,压抑得难受,沉酽的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怀里的小丫头,“分房便是离心,你好好记住,日后不管我们闹什么矛盾吵什么架,晚膳必须一起吃,觉也必须一起睡。” “不是……真有这种说法么?” “当然,你听不听话?” 说到离心,傅嘉鱼忙急红了脸道,“我当然听的!” 燕珩微微一笑,本就潋滟多情的桃花眼,仿若万千星辰沉溺其中,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深邃迷人。 两人这样紧贴着,体温顺着单薄的寝衣互相传递。 傅嘉鱼只感觉唇干舌燥,脑子也有些乱糟糟的,偏偏他又神情若定的坐起身,半靠在枕头上,又让她压在他身上。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精瘦的胸膛,匀称的腹肌,还有强健有力的双腿…… 燕珩大手捧着她的小脸,双眸定定的凝着她慌乱湿润的杏眼,心情愉悦些,又语气复杂的问,“听说,昨日李佑来过了。” 傅嘉鱼脸上烫得厉害,揪着手指,放在他衣襟上,“是,是啊。” 男人语气低沉,“他来做什么?” 傅嘉鱼道,“来还东西的。” 燕珩面色不虞,眸中氤氲着一抹冷戾,“哦?什么东西?” 傅嘉鱼抿抿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一些我从前做给他的香囊和荷包,没别的了……” “香囊……”燕珩沉默了一下,扬眉,“我也要。”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傅嘉鱼嘴角翘起,杏眼温驯又湿润的瞪着他,“我不是给你做过么。” 还做了一套袍子,她从没有给李佑做过。 燕珩指尖揉捏着小丫头柔软的脸肉,“才一个怎么够,我问了疏星,你给李佑一共做过十个荷包,五个香囊。听到了吗,我也要,十五个。” 男人语气很淡,却又带着一丝不用拒绝的强势。 傅嘉鱼无奈提唇,“好好好,给你做,你想要什么花样都可以跟我说,我给你做几个最好的。” 燕珩目光温和下来,这才愉悦的低下头,扣住小丫头那柔软的纤腰,含住那两片粉嫩的嘴唇,忍不住辗转吮吸,侵入她的唇齿间,将她狠狠霸占。 傅嘉鱼想起自己之前的策略和谋划,在男人的强吻下,纷纷化作一潭春水。 她哪还敢离他远些…… 只稍微动一下身子,便被他抵住腰肢,强压着躺在床上。 连衣裙不知怎么消失的,锦衾凌乱,她半个身子埋在被子里,脸颊飞红,周身发软,身上脖子上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后来,她红着脸急促的喘息了许久,审慎的盯着男人忍得发红的眼眶,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当真是有什么隐疾,这么能忍?” …… 当天夜里,傅嘉鱼亲去了一趟宋神医家,问了问麒麟子的情况。 宋神医兴高采烈的摸着胡须,告诉她,“小丫头,你放心,药快炼成了,你这夫君死不了,你这小娘子,以后还有大造化啊!” 什么大造化不大造化的,傅嘉鱼也不在乎,她只想让徐公子好好活着。 “那,大概还有多长时间能炼出来呢?” “快了快了,等着解药出来后,老夫一定第一时间拿到徐家小院儿来,你莫要太急,且等着,我看了看,说不定不需要半个月,提前出来也未可知!昭昭丫头,我们都要感激你啊!” 为何老神医每次说到麒麟子都这般激动? 第239章 春闱放榜 傅嘉鱼疑惑的看老人家一眼,见老人家忙得疲惫不堪,也不好意思多问。 她坐了一会儿,又打听了几句王氏的病情。 宋神医收起笑容,叹了口气,“我又去过一次国公府,给那位夫人把脉,她体内的慢性毒药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清除。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好像现在是国公府的掌家夫人,我看着挺忙碌的。不过老夫倒是想劝她,莫要太劳累,免得影响了身体。” 傅嘉鱼心中喜悦,看来祖母回府后,有听她的话在提防宋氏。 “那宋神医可曾看见我那珍姐姐?” “她啊。”宋神医摇头,“听说跟着你那大姐姐一道去了长信侯府,她留了个丫鬟在府上,让老夫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她说,她知道该怎么做,让昭昭你放宽心。” “我知道了。” 傅嘉鱼眉眼微弯,抿唇一笑,眨眨眼,小手藏在袖中,缓缓紧握成拳。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和珍姐姐,都会苦尽甘来的。 …… 那日清晨过后,徐家小院虽也吵吵闹闹。 好在傅嘉鱼与徐公子之间诡异的和谐下来,很多事他不再多问,房事上,她也不再强求,小夫妻间,因废太子一事,两心一同,相处融洽。 只是这融洽之中,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疏离。 月落总劝她,不管怎么样,这种事应当与徐公子挑明,可她却觉得,经历过李佑那样的夫君,徐公子如今待她好就够了,一切等麒麟子解药作出来后再说不迟。 日子过得飞快,没过一日,莫雨便着急忙慌的来报,“公子,少夫人,那安缄默果然……正在准备离开东京城!” 傅嘉鱼杏眼带笑,水波潋滟,微微抬起头,颇为自得的瞥一眼正在教她书法的男人,“如何,我说的是不是没有错。” 莫雨扬起小脸,一脸佩服,“还是咱们少夫人神机妙算!要不然这次咱们说不定还真会错过了拿捏安缄默的好机会!” 傅嘉鱼志得意满,嘴角翘起,一脸等表扬的小表情。 “将消息递给张娘子和莫风。”燕珩嘴角微扬,将小姑娘整个人圈在怀里,面不改色的拢着她的小手,“专心些。” 傅嘉鱼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儿,目光坚定,重新落回宣纸上,“既然安缄默要跑,那……” 燕珩淡笑一声,“安缄默派了人手,在四处寻找春娘子,既然他要走,那我们便放出春娘子的消息,让他走不了。” 傅嘉鱼早就好奇春娘子的身份,曾还一度以为那娘子与徐公子有些什么,默默吃味儿了一天,后来才听莫雨说,原来那位春娘子似乎是安缄默的女人,具体细节,莫雨没说。 她越发疑惑,“如何走不了?” 燕珩默了一下,淡道,“到时候,昭昭便知道了。” …… 没过两日,便是春闱放榜之际,整个东京城再次沸腾起来。 一大早,街头巷尾,人头攒动。 春榜还未张贴出来,贡院门口便挤满了各地学子,四周摆满了茶棚酒肆,不少达官贵人欢欢喜喜的等在榜下,就等着三甲一出,当场榜下捉婿。 傅嘉鱼一夜未眠,在徐公子怀里睁着眼睛到天亮。 等晨曦洒进窗棂,点点光晕在半空中飞舞,便心急如焚的将男人从被子里拉起来,“夫君,快,我们要出发去看榜了。” 燕珩还未睡醒,朦胧着嗓音,“昭昭莫急,在家等报喜官来不是更好?” 傅嘉鱼柔声道,“夫君,我等不了,我想亲自去看看。” 话本里李佑是头名状元,有了徐公子的加入,不知局势变幻如何。 “昭昭不用担心。”男人轻笑,拢住少女腰身,靠在她耳后轻轻吻了一下那幼嫩绯红的耳垂,他闭着眼,晨起时嗓音性感低沉,充满了磁性,“一定会是好消息,为夫的实力在此,不会名落孙山的。” 傅嘉鱼耳根子滚烫,在男人怀中安安静静的趴了一会儿,望着他流畅的下颌,仍不放心。 索性自己个儿起身,让月落与疏星进来替她更衣洗漱,便让莫雨将马车套好,出门去。 刚出门,便感觉被人用手搂住了腰。 她抬眸,瞥见男人平静的侧脸,“夫君怎么起来了,不是不去看么?” 燕珩轻轻一笑,抱着她上了马车,“走罢,我不放心你。” 傅嘉鱼嘴角扬了扬,心安理得的窝在他怀中,在马车上倒是补了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 只可惜,他们一路太平的从甜水巷过来,马车还没到贡院,就在长宁大街与李家的马车撞上了。 马车猛地一阵晃动,傅嘉鱼一个激灵,睁开眼醒来。 若非徐公子神情淡淡的坐在一旁揽着她的肩膀安抚,她还以为外间出了什么大事儿。 “夫君,这是……怎么了?” 燕珩淡道,“一点儿小事。” 莫雨在车外一阵阴阳怪气,“少夫人,卫国公府那个刚被夺了掌家权的李夫人想见你!你看,要不要见她一见?” 傅嘉鱼睡得有些懵逼,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外人有人冷嘲热讽的笑,“怎么,这才过了几日,卫国公府也如昭昭所愿,还了谢家的东西,昭昭现如今见着国公府,连母亲也不肯见了?” 车帘外,宋氏带笑的声音缓缓响起,尖利又刺耳。 傅嘉鱼烦躁的拧紧了眉心,小手按了按徐公子青筋暴起的手背,笑笑道,“夫君别担心,我来解决她。” 燕珩无奈,他哪需要她来解决什么,只是担心她受委屈罢了。 傅嘉鱼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打起车帘,钻出马车。 卫国公府今日的马车可就失了上次的大气奢华,只是一辆简单低调的乌蓬马车,李烨与李佑分别坐在宋氏两侧。 马车后面,伺候着四个丫头两个小厮。 一个车夫站在骏马旁边,嘴角微勾,瞧着,像是故意撞上来似的。 傅嘉鱼这车子,车轮歪了一个,车辕处,被李家的车撞得缺了一块儿,好在莫雨功夫不错,没有受伤,可李家那群人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很难不生气。 第240章 宋氏羞辱 宋氏端坐在车上,周嬷嬷在一旁拉扯帘子,只露出半个身子和一张有些疲惫却刻意装点过的脸。 李烨和李佑神情看不大清,傅嘉鱼也没心情去管他们两人。 她急着去看春榜,宋氏的马车却故意将她挡在这儿,身后很快便形成一片拥堵。 不少权贵的马车,都停了下来,纷纷遣人前来看看这里的情况。 眼看人越聚越多,不少人开始指指点点,她心中越发不耐烦,“不知李夫人有何指教?” 宋氏低了低头,下了马车,视线掠过傅嘉鱼,轻蔑的看了一眼那长得奇丑无比的丑夫,唇边浮起一抹讥诮,“哎,也怪我府上这车夫没长眼,不小心撞了昭昭你的马车,你看看,这车轮子都歪了,这马车怕是不能再走了,昭昭不如上母亲的马车上来?我们一道前去看榜?” 宋氏眼里的得意和优越毫不遮掩,想来,她对自己的儿子有绝对自信。 让她上去同乘,也是想在看榜的第一时间羞辱她与徐公子。 傅嘉鱼眉心轻蹙,直接拒绝,“不必了,莫雨,你去附近找个修车的来。” 莫雨拱了拱手,嫌弃的瞥一眼宋氏,“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去,绝不让少夫人跟不相干的人乘坐一辆马车,免得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沾染晦气。” 傅嘉鱼抿唇一笑,眼角眉梢清丽动人,“去吧。” 宋氏微微眯了眯眼,嘲讽,“昭昭就是这么教下人说话的?侮辱长辈,忤逆不孝?” 傅嘉鱼轻笑,“我怎么教下人,还轮不到李夫人来插手罢?更何况,我也不算夫人的什么晚辈,谈不上什么孝不孝顺。” 宋氏呵呵两声,脸上笑容不变,“上次我们母女在贡院相遇,还是昭昭送你这个夫君前去参加春闱,看他这病恹恹的模样,也不知他考得怎么样,想来应该很不错?” 傅嘉鱼受够了宋氏的阴阳怪气,笑道,“是是是,上次最精彩的,还是李夫人当众给我下跪的场景,至今让我难忘。” 宋氏脸色微变,有些难看,“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傅嘉鱼往后看了一眼,见黄家的马车居然也在后头,黄夫人领着古灵精怪的黄暮秋正在后面看热闹,便扬声道,“黄夫人上次可曾看见李夫人的惊世壮举了么?” 黄夫人笑道,“自然是看见了的!堂堂国公夫人给一个小姑娘下跪,那画面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四周哄笑,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低声议论,那些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宋氏如今在外的名声越来越不好,也多亏了贡院那场下跪。 老祖宗回国公府后,收回了她的掌家权,给了二房王氏,今日放宋氏出来,也只因为她是李佑的生身母亲,儿子人生大喜,做母亲的哭天抢地想出来看,老祖宗也没揽着。 傅嘉鱼神情淡定自若,嘴角淡淡的扬起,幼时她将宋氏当做自己的一片天,如今只觉她当真是愚不可及,为了嘲讽她和夫君,她宁愿到处自取其辱也要出来显眼,难不成她那世子儿子,这次春闱真能考出个花儿来?她看未必。 宋氏眼神微冷,“原来是黄将军家的夫人,我与傅家的闲事,黄夫人想插手?” “那倒没有,只是我与这傅娘子投缘,一见如故,便想替她说两句公道话。李夫人,你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又何必与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一般见识。” 黄夫人这话说得奇妙,将宋氏一时噎住了。 四周嘲讽的眼神纷纷向宋氏投去,是啊,她可是公府夫人,屡次与傅嘉鱼过不去,倒显得她小气。 黄夫人微微含笑,下了马车,穿过人群来到傅嘉鱼身旁,自动忽略一旁的宋氏,“傅娘子这是带徐公子去看榜么?” 傅嘉鱼落落大方的福了福身子,嘴角挂起一个困扰的浅笑,“是啊,只是马车不小心坏在路上了,现下正有些为难。” 黄暮秋在一侧扶着自家娘亲,歪了歪脑袋。 她不是第一次见傅嘉鱼了,只是今日的傅嘉鱼看起来更美,更脱俗。 尤其这一身鹅黄百褶裙,在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俏皮感,与身后的徐夫子更是相配,再加上她那精致得毫无缺陷的五官,清丽自然,如清水出芙蓉一般叫人好生羡慕。 这副皮囊真是……美极了。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 她咽了咽口水,自来熟的挽住她的手,眉梢一挑,乜着宋氏,笑得欢快,“徐夫子,带你夫人坐我们家的马车不就好啦!何必要跟李家这位夫人在此浪费光阴呢!马上就要开榜了哦!本姑娘今日来,就是想看看徐夫子这次考了多少名!时辰到了,春榜已经贴上了!走走走,咱们一起看榜去!” 傅嘉鱼转过身低眸与徐公子说了几句。 燕珩微微颔首,“那就有劳黄夫人了。” 让太子殿下这么客气的跟自己说话,黄夫人嘴角一抽,干笑一声,“徐——徐先生请。” 傅嘉鱼拉着徐公子一道上了黄家马车,宋氏依旧纠缠不休,“昭昭不肯与我们同行,莫不是害怕你家夫君考得不好?丢了脸面?” 傅嘉鱼眸光淡淡,扫过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的李佑,对这一家子厌恶透顶,“没那个心情,谁好谁差,此刻也没有定论。” 宋氏冷笑道,“我的佑儿学贯古今,东京无人能比。” 傅嘉鱼无情嗤笑,“那是你见的人太少了,李夫人,承认自己的简陋无知很难吗?” 宋氏脸色难看至极,目光沉沉转过身,不欲与傅嘉鱼废话,只等看了榜再来落井下石。 然她刚准备上马车,就听一阵快马急速奔来的声音。 春榜已开,几个报喜官身后插着红艳艳的旗帜,骑马往各个方向散去报信。 “三甲第十九孙召清孙老爷!” “三甲第五赵林赵老爷!” “二甲第十八钱素来钱老爷!” 马队成群,一道一道身影在长街上呼啸而过,锣鼓声唢呐声马蹄的奔腾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盛世光景。 第241章 如遭雷击 拥堵在一起马车里,各色贵人们蠢蠢欲动,纷纷探出脑袋来打听消息。 “今日的榜这么早就开了?天哪!报喜官的速度好快!” “你们莫不是外地来的?我大炎广纳人才,年年如此!不但报喜的速度快,很快朝廷的奖赏也会下来,让人专门送到府上!只要入了三甲,人人皆有赏赐!” “陛下大恩啊!” 不少人投出艳羡的眸光,追随那些报喜官的身影,啧啧称奇。 李家所有人都一副气定神模样闲,就连李烨也十分淡定,好似根本不在结果似的。 傅嘉鱼进了黄家马车,小手便揪在一起,傅家的马车烂在大街中央,要等莫雨回来才能移动,一时半会儿黄家的马车也不能往前行驶。 报喜官的马蹄声越快,她小脸越紧绷,刚刚怼人是怼得爽快,可她心中到底没什么底气。 “昭昭。” “啊?夫君,怎么了?” “你别紧张。” “我没有很紧张。” 燕珩想让她放松些,她只是扯扯嘴角,一回头,眼眸便瞪得直直的。 燕珩好笑的将她小手拢在掌中把玩,唇边带笑,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傅嘉鱼小脸微红,浓密的长睫微微一颤,转过绯红的小脸,小手推了一把他的肩头,他身子弱,又不敢用力推,这动作看着,便像撒娇似的。 李佑沉着俊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脑袋仍旧昏沉沉的疼着,看着他最爱的小姑娘坐在别的男人身边,眼底幽深,心里也不太舒服。 他眉目疏冷,半个身子靠在车厢上,努力缓解脑袋里的疼痛。 那个杀死昭昭的人,身影依旧模糊不清,他不断做梦,不断去探究,想将那人抓出来,为昭昭报仇雪恨。 “大哥?”李烨勾起淡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的头还疼?” 李佑目光黝黑,森寒的看他一眼,“先关心你自己吧。” 李烨唇角轻笑,“我是什么实力,大哥清楚。” 李佑默不作声的动了动唇角,带着几分淡嘲,李烨有几把刷子,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明白,考个三甲做个进士将来入个不大不小的文职也就罢了,也能为家族出点儿力,但不多。 不过,他并不关心李烨如何,他知道自己这次不会考得很差,至少能进一甲前十。 若场中无强手,前三必有他一席之地。 而他曾隐约做的那个梦中……他分明是中了头名状元的,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今日会丢脸。 一旦春榜放开,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乃一甲第一。 想到这些,李佑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幅喜庆又热闹的画面。 卫国公府摆了几桌酒宴,母亲庆贺他高中状元,拉着他喝了几杯。 夜里,他酒醉醺醺,扶着朱方的手回到皎玉堂,却见傅昭昭带着疏星,皎白小脸微微泛红,羞涩又胆怯的站在他院中廊下。 四周晦暗,少女那抹笑,仿佛让整个世界都变亮堂了。 “佑哥哥,恭喜你高中,这是昭昭给你做的贺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心神微颤,一挥手,直接将她手里的文曲星木雕打得细碎。 少女一怔,身子无助的轻颤,双眸红了红,眼里含着泪花,却倔强的没有落下泪来。 那时他好像跟江氏打得火热,不喜傅昭昭总来自己跟前晃荡。 再加之他们婚期将近,他打心底怕她发现什么端倪,总是被一种愧疚感折磨着,而他自以为自己抵触无趣又胆小的她,一心想替江氏正名,所以才让她伤心难过,实际上……他在害怕……害怕她知道他在外有人,害怕她一怒之下,便再也不喜欢他了。 李佑不知自己何时闭了眼,不知名的酸涩从心底涌起,喉头哽得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他恍恍惚惚间听见有报喜官停在卫国公府的马车前,高声唱喝,“一甲第七名李烨李老爷!李烨李老爷可在此?!” 一甲第七? 众人轰然一震,哪还有心情修整马车,纷纷伸长脖子往李家这边看。 傅嘉鱼听到这声,也忍不住惊讶的抬了抬眸子。 她……没听错吧? 李烨中了一甲第七? 可……话本里的李烨……只进了三甲,还是最末啊……后来连放官都是最差的,品阶最低的,让宋氏很不喜欢,而李烨一心只在家中做个富贵闲人,纨绔子弟。 李烨淡漠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黑沉着脸的李佑,弯腰从马车里出来,目光落在傅嘉鱼惊诧的小脸上,勾唇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包银子,递给那报喜官,对这个名次一点儿不意外。 四周响起一连串的恭贺声,李烨笑得游刃有余,一一致谢。 宋氏这才反应过来,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烨,她这个庶子竟然高中了! 连李烨都能进一甲第七,那她的佑儿岂不是贡士之首! 她目光一亮,瞬间激动起来,忙叫周嬷嬷再取出一包赏银,“看来是天佑我李家啊!今日我们李家怕是要出两个进士了!” 说罢,高高在上的看向傅嘉鱼,“对了,这位报喜官,不知可否看到我家另一个孩子的名次?” 那报喜官道,“不知夫人家还有谁入了考场?” 宋氏骄傲得意的勾了勾唇角,故意拉长声音,“李佑。” 报喜官思忖了一下,道,“中了的!” 宋氏一脸果不其然的样子,眼神高贵起来,得意满满的攒了个笑,“哦?不知得中第几?可是一甲前三?” 那报喜官挠了挠头,“不是,是一甲第五!” 李佑呼吸凝滞了一下,目光狠狠一沉,蓦的从车中出来,沉冷的盯着那报喜官。 宋氏不敢相信,失态的拉着那报喜官的衣袖,“你……你再说一遍?多少?” 报喜官被宋氏那阴鸷的目光看得眉心直皱,又看看李佑不悦的神色,支支吾吾道,“一……一甲第五,也是很不错的……名次,夫人,麻烦您放开,下官还有别的学子要通知!” 说完,怕鬼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宋氏如遭雷击,李佑整个人都不太好,那张往日里光风霁月的英俊脸庞,此刻森寒无比。 第242章 一甲头名! 曾经的他被捧得越高,今日摔得就越惨。 虽是第五,若放在别人家,只怕要欢天喜地庆贺了,可他是卫国公府备受关注的世子,学子们敬仰孺慕的学中君子! 谁都知道第一名不出意外是他的! 如今春榜一出,连李烨都中了一甲第七,他一个一甲第五,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天暖气清,天色不错,气氛凝滞诡异。 傅嘉鱼扑哧一笑,清脆一声,在这诡异阒寂的场合中特别突兀。 可听李佑考出这样一个名次,她没办法不高兴! 宋氏咬了咬牙,气得浑身发抖,目光如剑,冷冷的射到傅嘉鱼身上,“你笑什么!” 傅嘉鱼漫不经心抬起下巴,嘴角含着一抹微笑,“我笑堂堂国公府世子,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却只考了第五名,如何,不能笑么?” 宋氏脸色变幻,忍不住讥讽,“佑儿考得再差,那也是一甲前五的进士!你也不问问你那位丑夫,能考几名?只怕连三甲最末都没有他的位子!” “没中三甲又如何?在我心中,徐公子不比李世子差分毫。” 李佑眸色漆黑,阴沉如墨,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暴露了他的怒火。 他抬眼看来,傅嘉鱼落落大方的迎上去,早没了当初的胆怯和懦弱。 反倒是她的坦荡和对徐玄凌的维护,刺痛了李佑的眼。 长风拂过,她面色清浅,翩然一笑,对李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敬仰爱慕,甚至眸中泛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漠。 宋氏气急败坏道,“呵,你这贱人,我看你是嫉妒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罢!我家佑儿考上了进士,你休想再来纠缠他!他日后平步青云,也与你这商女没有半分关系!” 宋氏怒极了,眼神狠辣冰冷,全然失了当家主母的风度。 在这热闹的人群之中,仿佛一个泼妇一般,叫人看笑话。 “你看我在乎吗?”傅嘉鱼不动声色,泰山崩于前亦淡然自若,她不求徐公子考得比李佑好,只求他能上榜即可,是以能看宋氏发疯,也是一桩美事。 她这淡淡一句,让宋氏与李佑纷纷僵住了身子。 那场面,不知有多好笑。 “少夫人,马车修好了!咱们可以去看榜了!” 莫雨扬声一喝,中间的马车一动,后面的马车也开始动了起来。 黄夫人还安慰傅嘉鱼,笑道,“傅娘子别担心,徐公子才学极高,我这儿不听话的女儿他都能教好,区区一个春闱,不在话下。” 傅嘉鱼抿唇一笑,点点头,“多谢黄夫人。” 然而,不等他们的马车启动,又是一连串的鞭炮声,一道更大的旗帜猎猎翻飞,从烟雾眼中奔腾而出! 那报喜官身穿的罩衣都与旁人不同,周身金丝暗纹大红锦衣,喜气洋洋的挂着笑脸,一路骑马过来,看见傅家所在的马车,便及时停下,也不管四周有多少人,直接举起手里的卷轴,大步向徐家马车走去。 “请问,徐玄凌徐公子在这儿吗!” 傅嘉鱼眸子一亮,忙探出身子,“在!在这儿!” 那报喜官转了个身,看向傅嘉鱼,还有她身后微微探身一脸丑陋伤疤的徐玄凌,有一瞬的意外,却还是笑道,“恭喜徐公子!高中一甲第一!” 此话一出,四周俱是一阵诡异的安静,很快,又响起一阵热闹的恭贺声! 傅嘉鱼怔怔的瞪大眼睛,犹不敢信,“什么?” 一甲第一,她没听错吧!徐公子考得比李佑还好?他到底是什么天纵奇才?! 宋氏与李家众人也都露出晴天霹雳的震惊表情,谁都不敢信,怎么可能啊,一个丑夫怎会拔得头筹?! 黄家马车上,燕珩抱着呆愣的傅嘉鱼下了车,他神情澹静,目光若秋水,静静的穿过人群,看向李佑。 四目相对下,燕珩眼角眉梢蕴了一丝冷笑,无声嘲讽。 李佑身形一晃,差点儿站立不住,一张俊脸沉黑无比,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燕珩收回目光,早已面色清冷的接过那卷轴,伸出指尖,点了点小姑娘发怔的眉心,“现在昭昭可还担心?” 傅嘉鱼眨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蓦的红了眼圈儿,开心的将他劲腰环住,“夫君,你可吓死我了!我没有听错吧!你考了一甲第一名?!这真的是真的吗!” 燕珩宠溺的将她揽紧,嘴角微扬,“这难道不是应当高兴的事儿么,怎么还哭了?” 傅嘉鱼哭笑不得,“我……我怎么会知你会考得这么好……我跟佛祖说的是,只要你能考上就好了,什么名次都不重要的!而且我不是哭,我是高兴!” 燕珩低眸,修长食指微曲,宠溺的刮了刮她泛红的鼻尖,“那我又岂能让我的夫人失望?” 傅嘉鱼心中说不出何种滋味儿,心底飞快涌出一股暖流,将她整颗心脏缓缓包裹起来。 即便已经读过许多人的人生话本,可徐公子仍旧是她生命里的唯一意外。 就连李佑的科考名次都改变了,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她无边感怀的扬起含着泪水的双眼,压下心底丝丝缕缕的苦涩,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看。 燕珩哪能经得住小丫头这湿漉漉的眼神,眸子深了几分,长臂一伸将她纤腰捞起来。 傅嘉鱼小小的惊呼一声,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回过神来时,身子已经随着徐公子坐在了马背上,她有些懵,眼中有些泪花闪烁,脸颊泛着两抹朱红,靡颜腻理,玉貌花容,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莫雨识趣的将绳索斩断。 燕珩拉起缰绳,单手环抱着她,稍微侧头,便能看见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这么好的名次,要不要亲自去春榜看看?” 傅嘉鱼黑眸睁大,亮晶晶的,“要!” 燕珩唇角淡勾,“驾!” 马儿如离弦之箭跑了出去。 无数道目光朝马背上的男女看去。 傅嘉鱼满脸笑容,整个身子窝在男人怀里,别提有多开心。 “还看什么?”宋氏黑着脸,头一次对李佑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女,她配不得你!” 第243章 假的? 李佑失笑,眉头紧锁。 宋氏心头有气,也没心情去看什么春榜了,转身上了马车。 李烨笑盈盈的走过来,看了一眼呆站在原地的李佑,“兄长考得……还不错,不必自苦,说不定殿试时,兄长还能独领风姿。” 李佑目光有些沉,薄唇微抿,“你是怎么回事?” 李烨好笑的看着他,“难道我考得好,兄长还不高兴?” 李佑面容冷酷,俊眉皱起,“你在装?” 李烨哈哈哈笑了几声,觉得没意思极了,卫国公府本来只有一个李佑值得他一看,如今李佑也跟个傻子似的,真是没意思。 他也不回答,直接扬长而去。 独留李佑一人,望着徐玄凌与傅嘉鱼离开的方向,面色难看,浑身怒火,心口宛如凌迟一般疼痛起来。 …… 春闱结束后,春榜一出。 傅嘉鱼亲眼看见徐玄凌的名字挂在一甲第一上,莫说喜悦,便是感慨也是有的。 回了徐家小院,朝中的赏赐也下来了。 布匹粮食金银,南疆来的瓜果,还有名家打造的文房四宝,看得前来围观的甜水巷百姓们眼花缭乱。 家中头一次有这样天大的喜事,傅嘉鱼自然高兴的睡不着,让前来看热闹的孩子们都留下来吃了饭,只要前来恭贺的,她都大大方方的给了红封。 第二日殿试,她便亲自起身,服侍徐公子更衣洗漱,又亲手替他梳了发髻,再束上一只白玉冠。 这只白玉冠是她专门让吴伯伯替她买来送给徐公子的礼物,上面雕刻着蟾宫折桂,寓意吉祥。 整理完男人的墨绿色长袍,傅嘉鱼小脸微扬,“听说参加殿试的有五十六人,人倒是不多,只是听说今年的学子各个才学出众,除了李佑,还有一些江南学府出来的……” 昨日在榜下,她便专门打听了一番。 大炎疆域辽阔,南北贯通,当年定都时,由徐皇后推荐,定在北方的东京城。 那时的北方气候恶劣,多蛮夷,百姓民智不开,家中读书的人特别少。 是徐皇后与天子定都之后,在北方广建学府,由朝廷补贴,让贫苦人家的孩子进入书塾读书,北边儿才渐次好了起来。 而富庶的江南,各大学府文脉深,学风盛,人才辈出。 论文才,北方自然比不上南方,昨日三甲春榜,南方学府的学子便占了大半。 她一回来,便开始忧心,虽然徐公子已经考中了三甲,但殿试才是重头戏。 能得个什么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 天子乃是大炎的开国之君,即便已有多年不理朝政,迷恋炼丹数十,但她没记错的话,那位心思缜密,城府极深,自然是目光矍铄,智多近妖。 徐公子曾是东宫伴读,也不知天子还识不识得他,这要是在大殿之上被认出来,岂不是很危险。 不过废太子行事妥帖,应该不会轻易将徐公子置于危险之中。 她嘴角微抿,歪头仔细打量男人的脸,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古怪,忍不住伸出手指,落在他脸上的疤痕上,“这些伤,多少年了?” 燕珩握住她的小手,淡笑,“应该七八年了,怎么了?” 傅嘉鱼借着天光又认真看,那些疤痕纵横交错,丑陋异常,有烧伤,也有刀伤。 她眉心轻蹙,“是太子为了让夫君潜伏在东京,故意让你在脸上留伤的么?” 燕珩心中浮起一抹异样,他能感觉到,小姑娘是真心实意在关心他,心疼他。 他恨不得告知她一切真相,告诉她,他根本不是什么徐玄凌,他才是燕珩。 可事已至此,他若说出伪装身份的事实,只怕她会生气难过,如弃李佑一般,弃了他。 燕珩攥了攥拳头,“昭昭……” 傅嘉鱼抬起泛红的眼睛,“嗯,我在。” 燕珩喉咙沉重,哽了哽,指节用力,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手腕儿,“你好不好奇,我曾经的长相。” 傅嘉鱼咬了咬唇,是好奇的,但不想提起旧事,让徐公子难过。 她笑笑,摇头,“现在的徐公子,我也很喜欢。” 燕珩心绪复杂,一把将人揽入怀里,大手拨开她额上的碎发,薄唇落在眉心,又到鼻尖,再到娇艳欲滴的唇上,温柔细吻。 傅嘉鱼被他亲得呼吸紊乱,原本站得好好的身子不知何时瘫软在他怀里,脸上也泛起了两片诱人的红晕。 好在徐公子并未深入,单手扣住了她的腰肢,视线灼灼。 她身子后仰,小腹紧贴在他身上,男人炙热的呼吸喷薄而来,他抵住她的眉心,嗓音低低沉沉,带着些蛊惑的性感,“昭昭,等我回来。” 傅嘉鱼奇怪的眨眨眼,轻轻抬眸,见他脸色不太好,“夫君,你怎么了?” 燕珩牵开一抹淡笑,冷漠沉酽的黑眸里,迷雾缓缓散去,“没什么,只是再次踏入那金銮殿,心中总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傅嘉鱼眼里涌起一阵担忧,“夫君要不要休息会儿再出发?” 燕珩摇头,大手抚摸着她的脸,好似有她在,便有了勇气一般,“不用了,我很快回来。” 傅嘉鱼看着他走出房门,又看着他上了马车,等那马车消失在巷子口,才低头,看向自己手指上的一抹褐色痕迹。 她轻轻捻了捻那东西,一开始并未注意,只觉得有些黏腻,不知是从哪儿蹭到的,现在一想,她今日根本还没干什么,只能是从徐公子脸上的伤疤上落下来的。 她当时只是想抚摸他的伤痕,没想到,会落下这东西。 她皱了皱眉,目色微凝。 徐公子是个干净整洁之人,总是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便生得丑陋,他也不会让一些脏东西留在自己脸上。 那,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难道说……他脸上的伤根本就是假的? 她瞬间紧了紧心神,一颗心咚咚咚的飞快跳动着,也觉得不无可能。 毕竟废太子为了自己的大业,在东京插入无数势力。 徐公子能明目张胆去参加春闱,太子不可能不做半点儿伪装手段。 也许伤疤是假,背景是假,唯有他的名字和身份是真的。 第244章 热闹 傅嘉鱼深吸一口气,倒也不是怕徐公子骗自己,而是他走前问的那句话,他问她好不好奇他曾经的长相。 好奇,怎么不好奇! 倘若他是戴的面具,那她作为妻子,难道还不能见一见他的真容吗? 可她又担心,万一不是面具呢?直白问了,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姑娘,就这么舍不得么?”疏星探出个小脑袋,露出一个俏皮可爱的笑,“姑爷这是去殿试,又不是去送死,姑娘别这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高兴起来呀。” “什么送死不送死的。”傅嘉鱼正自纠结,被人打断了思绪,无奈的扯开嘴角,小手落在疏星头顶,敲了敲,“你一个人刚从外面回来?去做什么了?” 疏星扬了扬手里的胡饼,“奴婢去看了前街会儿热闹,回来晚了,姑娘你饿不饿,这家店的胡饼特别好吃。” 傅嘉鱼没什么胃口,刚想问什么热闹,便见张娘子提着裙摆往这边走了过来。 “昭昭!”张娘子眉开眼笑,“真是大好的消息!” 傅嘉鱼往外走了两步,自从知道张娘子身份非比寻常后,她一直好奇张娘子曾经遭遇了些什么,听莫雨说,她是个可怜人。 “张姐姐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徐公子去参加殿试了罢?”张娘子就站在门口,往院子里望了一眼,大红的灯笼,还有喜气洋洋的红布条,就那样明晃晃的挂在院子里,像是这院儿里要办喜事一般,她弯眸一笑,意味深长道,“早些时候我还说让徐公子给昭昭补上个大婚之礼,瞧着今日这番景象,倒像真的要成婚一样。” 傅嘉鱼拉住她,温柔浅浅的笑着,“夫君说要低调,所以暂时不弄那些。” 以前不明白,如今才知道,原是因为他的身份不适合大操大办,也许等哪日废太子重获新生了,他们也会有一场盛大的婚宴,她一直很期待。 傅嘉鱼加入组织的事儿张娘子已经知道了,如今,与她相处,自然不用像从前那样生分,她笑意深深,嘴角揶揄的翘起,“原是这样,等咱们事成了,再补不迟。” 殿下的婚礼自然要庄重大气,等殿下为皇后娘娘报了仇,为徐家雪了恨,为他自己洗了冤。 昭昭便是他们所有人的女主子,大炎的太子妃,日后的一国之母。 傅嘉鱼被张娘子赤露直白的眸光看得很不自在,羞赧的颤了颤长睫,“对了,刚刚张姐姐说什么好消息?” 张娘子笑道,“你在家中反正也无事,我带你去看看?” 傅嘉鱼嘴角牵开,“好啊。” 说完便吩咐疏星去准备斗篷和车马。 张娘子爽快道,“何必那么麻烦,昭昭坐我的马车就好,免得又被卫国公府那群不省心的盯上了,惹来麻烦。” 傅嘉鱼抿唇微笑,点了点头,穿上一件绣着金丝海棠的斗篷,便同张娘子一路上了她的马车。 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聋哑人,一身褐色短打,不会多言也不会多听。 以前傅嘉鱼不懂这些,现在想起这些细节,才知道废太子一脉当真是聪明。 这些人隐匿在甜水巷里,虽身份简单,但无处不在。 不该透露的绝不外泄,该用人的地方大胆用。 难怪废太子将来会是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明主,从草根起复,最懂得民间疾苦。 今日天气好,暖阳照在路上,洋洋洒洒,路边皆是商人们的叫卖声,热闹非凡。 傅嘉鱼小手拢在袖子里,一路上笑着听张娘子念念有词。 “李家这回可算是老天有眼了,那世子虽说也是个一甲,但在他们眼里,连李烨也不如,别看寻常不起眼的人,这真要是冒出头来,确实是不得了,昨个儿卫国公府上还是挺热闹的,毕竟一个府上出了两个进士,国公府前途无量啊。” 傅嘉鱼没说话,李烨性情不定,她对他是敬而远之…… 只希望这辈子不再有纠缠即可…… 张娘子兴冲冲的笑着,“我还听说,大好的日子,宋氏在府上大动肝火,当着老祖宗的面儿与王氏不知争执了些什么,老祖宗心情不虞,让人将她禁足在惠和堂,不许外出,看样子,李家那位老夫人越来越不喜欢宋氏。” “禁足?”傅嘉鱼低声问,“张姐姐,这消息可属实?” 张娘子抿唇,眼角带笑道,“我亲耳听周夫人说的,那周夫人原就与宋氏交好,昨个儿得了李佑李烨考中的消息便想着去府上探望拉拢,没想到竟牵扯进了后宅,晌午后,周夫人才国公府出来,我正好又在去苏府的路上与她碰见了,顺口便说了那么几嘴。” 傅嘉鱼感慨,“这也真是巧了。” 张娘子微微一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碰巧的事儿? 不过是他们早就在四处安插了人手,见到那些达官贵人们出来,便主动碰上去故意打探的。 只是这些话,她不太想让傅嘉鱼知道,免得这丫头思虑过重。 像她这个年纪,还是该单纯快活些的好。 张娘子想到什么,突然神秘兮兮道,“对了,昭昭可知,那国公爷在外竟然还有个外室?” “我……”傅嘉鱼喉头微紧,干笑一声,支吾道,“好像是有那么一个。” 傅嘉鱼自小住在卫国公府,知道这些密辛也不足为奇,张娘子也没多想,秀美的眸子微眯了眯,“昨个儿我在国公府后门,瞧见一辆马车悄悄停在门口,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几个老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府上,那女子我确定没见过,看身段儿,看年纪,二十八九的模样,不是个少女。” 她在东京各家府上都有人脉,对那些姑娘夫人的都很熟悉。 所以,才觉得那青衣女子面生。 又一联想,怕身份不简单,便让莫风手下的人去探查了一番,结果有些意外,原来这女子早些年便偷偷跟在了李立良身边,一个被藏了几年的女子,如今被带进国公府,很难不猜出,“只怕那位老夫人,是想让宋氏离开国公府了。” 第245章 流言已起 这个离开,可不是简单的走了就那么简单,恐怕是和离,又或是宋氏被休弃。 和离还好,被休,那……就等于让一个女子死上一回。 傅嘉鱼眉目轻动,目色浅淡,倾城潋滟一笑,“祖母一向说到做到,那日她在我院中,说起宋氏的昏聩无能,便有过这意思。” 宋氏不是一向以国公府主母骄傲自居么,一旦与国公爷和离,她便什么也不是。 怕只怕宋氏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事儿祖母操作起来,不会那么简单。 而那外室,又是个柔弱性子,即便被祖母扶正身份,做了国公的偏房,也难与宋氏相斗。 张娘子颔首,“难怪,最近京中越来越乱,卫国公府还亏欠着神宫一百万两银子,也不知宋氏准备怎么应付。” 傅嘉鱼冷笑一声,“她大概是想将烂摊子扔给王氏,若王氏解决不了,她再出马,将掌家权夺回来。” 张娘子意外的看傅嘉鱼一眼,还是不解,“到底是一百两银子,宋氏能有什么法子?” 傅嘉鱼微微抿唇,低头思忖。 宋氏的确没钱,可话本里似乎有一些很小很小的细节,因宋氏也是配角,所以并不太重要。 先前她忽略了,如今想起宋氏那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只怕她早就为自己寻好了退路。 而这个退路,便是卫氏商行的家主卫家三爷卫西风。 这位三爷年少时,曾与宋氏有过几面之缘,见她年轻,生得也不错,便起了心思,让人上门说亲,想纳一房小妾。 只可惜,当初宋家望女成凤,为宋氏议婚时,打探的都是东京有权有势有基业的高门大户。 宋氏门户再小,家中嫡女也不可能去给一个商户做妾,因而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之后宋氏便嫁了卫国公府李家,与那卫三爷也就没了瓜葛。 不过……话本也写过一句。 说宋氏发现国公府的外室后,非但心狠手辣的处理了那外室,还心生愤懑与不甘,从此不再与国公爷夫妻同房,待李佑飞黄腾达后,她独守空闺,亦在后宅搞起了阴私之事……老祖宗后来身子不济,逐渐不管府上内宅庶务,卫三爷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李佑也不说什么,气得祖母差点儿吐血…… 张娘子见傅嘉鱼久久不语,嘴角挂起一个识趣的笑,“害,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李家之事,与昭昭你没有干系了,反正这钱,不该由你来出。” 傅嘉鱼越想越担心,秀眉微紧,“张姐姐,这宋氏怕是不会罢休,你能不能找人帮我盯着些?” 她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踏入卫国公府,便绝对会说到做到。 但她知道,太子的人一定有办法,能拿到国公府里的第一手消息。 张娘子眸子里带着些疑惑,“昭昭担心她会对付老夫人?” 傅嘉鱼嘴角微沉,抱着张娘子的手腕儿点点头,“祖母年纪大了,纵然年轻时有些手段,现在也是力不从心,更何况,宋氏掌家这么多年,余威还在,府上那些丫头奴仆都听她的……二房的性子皆有些软弱,我那珍姐姐——”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道,“珍姐姐还住在长信侯府,等珍姐姐回来……我见了她,再提醒她好好护着祖母。” 小丫头面色紧绷,瞧着是真担心紧张。 张娘子沉吟一声,笑了,“昭昭放心,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只要有什么消息,我只管来通知你便是。” 傅嘉鱼柔柔笑开,将小脸靠在张娘子肩头,“真是多亏了张姐姐。” 张娘子哭笑不得的提起唇角,得意道,“这东京什么公爵侯府我没去过?就是那苏府……” 说起苏府,张娘子又关不住话匣子,“昨个儿苏府发生了一件事,真是天大的奇闻。” 傅嘉鱼眨眨眼,“何事?” 张娘子道,“李佑高中回来,苏家不是又想请我做媒么,我便又找了个借口去了一趟苏家,谁知刚进去,便听府里的下人说苏大人动了大怒,我便住了脚,一打听,才知道……” “才知道什么?”傅嘉鱼好奇心被勾起,“张姐姐快说。” 张娘子掩了掩唇角,压低了声音,肃然道,“说是霜姑娘偷偷给苏大人下药,苏大人药性发作,却并未碰她,反而将雷霆大怒她逐出了蒹葭苑!” 傅嘉鱼瞳孔清澈透亮,理所应当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还不奇怪么?”张娘子皱着眉心,“都说苏大人喜欢霜姑娘,将她宠到了心尖上,怎的中了药却不碰她解毒,反而还会动怒?而且,后来我与苏二姑娘说起这事儿时,那二姑娘只讥诮的说了一句,霜晨月痴心妄想之类的话。难不成,苏大人喜欢的根本不是霜晨月?” 傅嘉鱼莞尔一笑,眼神又亮了几分。 看来她猜得没错,苏梦池心中的女子,就是长公主,而霜晨月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只是不知苏梦池与长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二人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男女之事,真是一言难尽…… “苏大人清清冷冷的禁欲,说实话,我还没见过他中春药的样子。”张娘子狡黠的弯起眉眼,有些感叹,“他这样的男人,很难为一个女子动心吧?” 傅嘉鱼目光平静,温和一笑,“很难么?”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逃不开情情爱爱。 苏梦池也是人,曾经被长公主囚禁在公主府上,他就没有为长公主动过心弦么? 只是他生性桀骜不驯,不肯承认自己被一个女子征服,或者爱而不自知,又或是相爱相杀……经年过去,心头还是难忘,所以才放个替身在一旁。 只可惜替身在京中过得倒是锦衣玉食,而长公主却不一样。 傅嘉鱼胸口苦涩,不禁想起书中长公主的悲惨结局……光是瞧着那些文字便已然让人触目惊心。 北戎偏僻寒冷,疆域辽阔,常年被大雪覆盖。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长公主杀过北戎人,捅过北戎的营帐,被大炎嫁到北戎后,便成了北戎人报仇雪恨的靶子。 第246章 春娘子 只有楚湘王宇文照对她多有照拂,不然还不知最后能不能得具全尸回来。 傅嘉鱼想起那个明艳如烈阳的女子,便心中难受,真希望这辈子,她能有个好结局,一定要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家乡来才是啊…… 她每天都在祈祷,太子一定会成功,这一次,他一定能将长公主活着带回来。 “哎……”张娘子无尽的叹着气,“我听说苏大人进了宫,不知与宫里那位说了些什么,傍晚才面色不虞的回了府,长公主的事儿……怕是要在东京传开了。” 傅嘉鱼懵了懵,一脸疑惑,“公主什么事儿?” 张娘子抿了抿唇,将长公主在北戎受的那些苦又说了一遍。 这些消息前日便在东京不胫而走,只是傅嘉鱼一直关心徐公子春闱之事,没听见外面的传闻,如今一听,震惊得瞪大眼,眉头紧蹙,心中千情万绪。 “怎么会这样?是谁散播的谣言?这些传闻,不管真假,辱没的只是公主的名声……她就算这样回到大炎,百姓们,朝臣们又该怎么看待她?” 张娘子无奈,顿了顿,“是长公主自己。” 傅嘉鱼一时怔住,不说话了,可心底翻涌的酸涩让她并不平静,“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一出口,她自己又飞快想明白了。 很简单的逻辑,掌控人心。 长公主不管怎么样,也是大炎的金枝玉叶,嫁入北戎,被北戎皇室折辱,被侮辱的不光是公主自己,还有她背后的大炎和大炎百姓。 只要这些消息一传开,便会在大炎引起轩然巨浪。 百姓们也许没什么话语权,可他们的愤怒,会变成文人们手中的武器,朝中的御史文臣,会口诛笔伐,会再次掀起大炎与北戎的不和,战争也便一触即发。 傅嘉鱼胸口蓦的慌得厉害,在话本子里看到是一回事儿,可真正面临残酷的战争又是另一回事儿。 她只记得,这场仗打得旷日持久,最后还是徐国舅被放出来,领兵出征,才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北戎人。 徐国舅! 傅嘉鱼脑子里一团乱麻,可徐国舅三个字一出,便似福至心灵一般变得清明透彻起来! 原来,废太子想救徐国舅是真的! 之前的霜晨月只是他们先拿住苏梦池的把柄,让他在朝中替长公主说话,代表臣工们请求天子,迎长公主回国! 和亲公主回国乃是两国邦交大事,北戎即便再不情愿,也要派遣使团前来商议。 她分明记得,书中写过,那场战事的引子便是使团的失踪。 北戎人雷霆大怒,四处拱火,又有长公主从中配合,大炎与北戎开始边境不宁。 而后安氏被钳制,天子手中无人可用,只能放出徐国舅,让他出马,平定战乱。 而徐国舅一旦出来,便如猛虎出笼,再无回东京的可能。 徐氏旧部集结在北境,战乱可以平,徐家却不会再受燕家的打压了,他们甚至可以直接揭竿而起,反大炎而代之。 也就是说,这个局,从一开始,天子便会输! 傅嘉鱼越想越激动,袖中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所以在话本中,废太子本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可长公主为何还是死在北戎……这点儿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张娘子笑得苦涩,柔声道,“她是长公主,她有她的使命和责任,她不是寻常女子。” 平淡又温和的语气,让傅嘉鱼呼吸一滞,可也没有人会像她那样,试图去毁灭自己,来帮助弟弟重生。 张娘子见傅嘉鱼沉着小脸,笑着扯开嘴角,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昭昭别担心,一切有殿下与公主担着呢,公主她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儿的,日后有机会,你见了她便知道了。” 他们所有人都对长公主很放心,即便身在深渊,那个女子也会撕破黑暗,闯出一片天来。 傅嘉鱼眸子澄澈明亮,她现在越发不担心了,谢家跟着徐家,就是一场必胜局。 而现在,她的重生,让这场仗提前了不少,说不定有太子在,南方水患也会减少伤亡损失,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太子燕珩会成功的,长公主也会平安回来! 马车慢悠悠的晃荡着,她与张娘子一路说话,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没一会儿便到了东京府衙门口。 “咦,张姐姐你说的热闹就在这儿?” 府衙门口,簇拥着一群义愤填膺的老百姓,官差衙役们举着长刀在驱赶众人,不过因都是无辜百姓,也没人真敢下死手,是愤怒的恐吓着,百姓们且退且挤,嘴里闹嚷嚷的,不知在怒吼些什么。 傅嘉鱼本想下车,张娘子一把将她拦回来,抿唇冷冷一笑,微微打起帘子,“昭昭,你瞧。” 马车停在离衙门口有些距离的大槐树下,傅嘉鱼顺着张娘子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人群中央,跪着一个孱弱可怜的身影,那女子一身白衣,满脸悲痛,浑身满是血痕的将脑袋磕在衙门前面的青砖上,身边无数人劝她,她都不肯起来,眼眶早就红肿了。 她猛地瞪大眼,“她是——” 张娘子沉了沉语气,“春娘子。” 傅嘉鱼心头那股疑惑横在胸口,“可她跪在这儿做什么?” 张娘子冰冷的嗤笑一声,盯着春娘子的后背,忍不住嘲道,“都拜安缄默所赐!” 傅嘉鱼惊了一瞬,紧紧蹙眉,仔细询问。 原来,春娘子只是西北安氏镇守领地的一个寻常人家的妻子,丈夫以画画为生,勉强够夫妻两个的生计,后来家中添了个女儿,家中进项不多,逐渐的便有些入不敷出。 是以春娘子才想着出去给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做些绣活儿补贴家用,没想到,就这么让她遇到了安缄默。 安缄默并非将才,只是安贵妃受宠,他又读过几本兵书,擅长胡吹海侃,便蒙蔽了天子,得了重用,带着安家军驻扎在西北兵防重地。 他为人好色成性,沉湎淫逸,十足的酒囊饭袋一个,见春娘子生得貌美,便生了强取豪夺的心思。 第247章 安缄默 先是不顾女子清名,在府上强要了人家的身子,后又想纳她做妾。 春娘子烈性不肯,想一死了之,若非安缄默以家人要挟,只怕她现在早就香消玉殒了。 她家中本就因为这事儿对她的清白颇有微词,春娘子见亲人们冷眼以待,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渐渐没了生志,一心求死。 唯有她的夫君,从未嫌弃过她,为了让她避开流言蜚语,带着行李准备搬家到更偏远的边境去重新生活。 可安缄默并不准备放过她,而是找人将她的夫君打成残废,又命人沉入河里,再让人将她和女儿掳进府中…… 幸好那日夜里,太子燕珩去得及时,将绝望的春娘子母女救下。 春娘子感恩戴德,入了太子阵营,在太子人手的暗中保护下,决意将安缄默告上官府,可是安家势大,西北各州府没有一家肯收她的状纸,她无可奈何,只能带着女儿前往东京告御状。 傅嘉鱼心中幽幽泛起一抹怒火,安贵妃盗走娘亲给她的钥匙,前日吴伯伯传来消息,说有个太监用她的钥匙进了谢氏在东京的一处钱庄,以她的名义带走了一笔钱。 安贵妃嚣张跋扈,明目张胆盗谢氏之财,说不定安王上位后,日后还会变本加厉。 她本就不喜安家,如今更是厌恶。 “看,昭昭。”张娘子冷冷的勾着唇,提醒傅嘉鱼,“安缄默来了。” 傅嘉鱼眯了眯眸子,拧着眉心朝外看去,只见安缄默一身便服被几个衙役恭恭敬敬的请到了东京府衙。 围观的百姓们见大名鼎鼎的安将军来了,自动让出一条路。 男人路过春娘子,顿下脚步,一脸嘲讽的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也敢告御状?” 春娘子虽然怕得浑身发抖,眼眸含泪,却是目光坚毅,“我要告到你死为止!” 安缄默哈哈哈大笑几声,不屑一顾的冷道,“你可知我是谁?我妹妹是谁?我外甥……又是谁?” 春娘子自然知道他安家是朝中显贵,在西北一手遮天,在东京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安王更是下一任储君人选,可那又如何? 从她发誓要为夫君为自己报仇雪恨开始,她就没再惧怕过这些道貌岸然的高门大户。 她眸中闪过一道冰冷的讽刺,缓缓起身,踉跄几步,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他面前。 她只是个孱弱的小女子,杀威棍一打,又浑身是伤。 而安缄默身高八尺,体型壮硕,自然没将她放在眼里。 他甚至目中流露出一抹淫邪,伸出手,勾住她乌黑散乱的长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调戏她,“怎么,后悔了?想讨好本将军?” 他靠到春娘子耳边,勾起嘴角,“可惜现在不是时候,等此间事了,你来我府上,我好好疼爱你。” 春娘子眼中满含着厌恶与恶心,她死死攥住拳头,胸口被气得剧烈起伏。 “怎么,还不愿意?”安缄默呵笑道,“那天晚上你身上的香味儿,本将军到现在都还记得,春娘,跟着本将军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你那个死鬼丈夫强百倍?你为什么,就是要对我苦苦相逼呢?难道那天夜里,你没感到舒服吗?” 这调笑的无耻之言,听得春娘子嗤笑一声,血色充盈着她的眼眶。 泪水顺着眼角扑簌簌的落下来。 美人垂泪,最引人犯罪,安缄默见她眼眶发红,身下早就一团燥热,恨不得赶紧让人了结了这边的事儿,将她压在身下好好糟蹋。 春娘子岂看不懂他眼中的心思? 她微微侧过身,斜眼乜安缄默一眼,突然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接朝他胸口捅去!又怕捅得不够深,咬紧牙关,双手抱住匕首死死往他肉里捅! “杀人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想到她会突然出手,整个东京府衙门口前,顿时如同炸开了油锅一般。 “快去叫周大人!来人啊!快来人!” “这贱人光天化日杀人了!她疯了!” 安缄默脸色一僵,疼得皱眉,大手一挥,便将春娘子打得人仰马翻。 春娘子倒在地上,恶狠狠的咬着唇角,鲜血从那两片娇嫩的唇上溢出来,她并不觉得疼痛,只望着安缄默大笑出声,笑容里是满满的讽刺与仇恨,“我大炎若由你这样的大将军来镇守边关,只怕大炎迟早会亡国!” 安缄默脸色变了变,“贱人,你胡说什么!” 春娘子恨恨的啐他一口,“我说,你安缄默就是个废物!” 安缄默怒不可遏,捂住胸口的伤,一脚朝她心窝里踹去! 春娘子身子本就柔弱,受了这一脚,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傅嘉鱼急得想下车去帮帮忙。 张娘子再次拦住她,摇摇头,“昭昭,你别去,这也是春娘子自己想要的。” 傅嘉鱼担心道,“可——” 安缄默会杀了她的。 张娘子微微一笑,“你放心,有殿下的安排,她不会有事。” 傅嘉鱼虽然心疼春娘子以身犯险,用自己的命来对抗权贵,但听这里面有太子从中斡旋,这才叹口气,安心的坐回去。 很快,就有几个衙役将春娘子绑了起来,带进了官府衙门。 而上次她在定国寺才见过一面的周大人也姗姗来迟,一脸严肃的对受伤的安缄默寒暄了几声。 安缄默脸上带着笑,一脸客气,周大人却是皮笑肉不笑,眼中没有半点儿笑意。 看样子,他不是从自家府邸过来,而是刚在禁宫中见了皇帝。 傅嘉鱼微微挑起眉,安缄默的事儿,应该被宫里知道了。 周大人脸色没有从前恭敬,安缄默便已经料想到了大半,他捂着伤口,烦躁的推开身旁的小兵,沉默着递给他一个眼神。 那小兵极懂事,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急匆匆往安王府的方向跑走了。 安缄默驻守西北兵防重地,却无诏擅自回京,犯了兵家大忌。 安家与燕氏一向君臣同心,只可惜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覆水难收。 天子早年英明神武,明辨是非,如今那个只会窝在后宫中沉迷炼丹修仙的男人早已没了当年的睿智,他变得暴戾多疑,谁触了他的逆鳞,谁就只能死。 第248章 好像是苏大人? 安缄默站在门口,看着周大人冷酷的走进府衙的背影,心底凉了大半截。 好在,他的亲妹妹乃是当今最受宠的安贵妃,亲外甥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儿子。 只要他暗中找人解决了废太子,翎儿便是大炎唯一的储君。 一个春娘子能奈他何? 强迫女子的罪在大炎不算死罪,不过到时候给那个妇人一些银子,再在京中打点一番,便能息事宁人。 他顿了一会儿,又得意一笑,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府衙。 张娘子默默的看了一阵,眸中精光一闪,含笑放下车帘,“走吧,热闹看完了,我带昭昭回甜水巷去吃刘婆子家的臭豆腐去。” 她今日过来,只是为了替殿下确认安缄默的行踪。 既然安缄默已经被发现,那剩下的事儿,一切便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了。 傅嘉鱼眨眨眼,从车窗处收回目光,“臭豆腐?那是什么东西?” “就知道昭昭没吃过。”张娘子心情极好,笑说,“一会儿姐姐带你去尝一尝,真是世间难得的美味,昭昭试了就知道了。” 傅嘉鱼长在卫国公府,宋氏管她极严,哪里见过臭豆腐这样的东西,一时心中亦好奇得紧。 张娘子忙让车夫调转马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路上人声鼎沸,分外热闹。 傅嘉鱼时不时便撩起车帘往外打量。 这东京城中,最不缺的便是权贵豪富的车马,可路过城门口时,她还是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骑马出城的奇怪身影。 “张姐姐,你看那个人像不像苏大人?” 张娘子侧过头,“哪儿?” 傅嘉鱼忙道,“城门口。” 那人身影极快,没一会儿便已经出了城门,张娘子自然没看清,提唇笑道,“昭昭是不是看错了?苏大人从不出城,而且他是神宫的主人,宫里那位随时会召唤。更何况,现如今归一楼建成在即,他更不能随意离开东京。” 傅嘉鱼目光悠远了几分,喃喃自语,“可是,那道背影真的很像他……” 张娘子没放在心上,苏梦池那样的人物,也不是她能随意揣摩的。 只要他不会坏了殿下的大事儿,她不会多管闲事。 傅嘉鱼纠结了一会儿,也打消了疑虑,大概是她看错了吧,毕竟她只见过苏梦池一面,仅凭一个背影又能说明什么呢? 总不能,他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自去北戎看长公主不是? …… 夜黑风高,关外来的良驹一路奔驰,马蹄声回荡在山涧中,恍若奔雷。 从东京城门出来,途经一条通达北方的官道,到了夜里,四处逐渐荒凉。 可马背上的男人却没有片刻停歇,乌黑沉酽的眸子冷得好似一抹清雪。 张乾有些受不住了,紧绷着脊背,骑马紧跟在男人身后。 “大人!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马上就要下雨了,前面是一道天险,因连月的小雨,山石从上面落下,堵住了那条近道!” 苏梦池这才勒住缰绳,长吁一声,胯下的黑马立刻人立而起,又重重踩踏在地。 夜雨倏然而落,厚重的天幕没有半点儿亮光。 男人清瘦的身影被夜色拉得很长很长,他整张脸藏在厚厚的黑巾中,只露出一双矍铄锋利的眼睛,“还有什么路,可以尽快赶到边境。” 张乾颤巍巍的拉住绳子,擦了擦头上的热汗,“我们可以绕远道,从西边的官道走,只是需要费时三日……” 苏梦池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浑身寒气四溢。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得知她的那些消息,他也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坐在东京的神宫里,什么也不做的等着前朝那些礼部的废物与北戎使团商量公主归国事宜。 那个女子一向心狠手辣,有手段有谋略。 她深陷北戎泥淖六七年,为何一点儿消息也没传出? 如今她受辱的消息在大炎境内被大肆传播,很难说其中没有她自己的手笔。 苏梦池一想到是她在背后操纵一切,眸光便越发的沉。 她以身做饵,引起两国之战,这是分明就是在找死! 一旦国战爆发,她这个流淌着大炎血脉的和亲公主就会被北戎人拉到阵前直接砍下头颅祭旗! 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何种滋味儿,只觉得又怒又可笑! 他冷笑起来,目光阴鸷的盯着张乾。 张乾被眼前男人看得莫名发寒,惶恐不安的咽了咽口水,“大人……我们定要明日便赶到边境么?” 苏梦池眼神冷得掉刀子,忍不住咬牙切齿,“自然,连夜赶路,不许停!” 她是个罪人,当年欺了他,又与别的男人珠胎暗结,还想就这么便宜的死在北戎? 门都没有! 他要亲自去将她抓回来,再将她关起来折磨死,以泄心头之恨! 张乾紧张得直咽口水,也顾不得遮雨,结结巴巴的开口,“去边境最近的路便是这条,可那处山崖的确险峻,大人的安危最重要……前面不远处有一处荒废的客栈,若大人执意走这条路,属下劝大人今夜在那客栈休息一晚,明日白天再出发才稳妥……” 苏梦池没耐心再听他说什么,勾住缰绳,冷着俊脸,夹了夹马背。 马儿似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散发的怒火,嘶鸣一声,往前奔去。 张乾吓得欲哭无泪,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那条路当真已经被乱石堵上了,今岁雨水太多,土质松软,他从边境连夜回东京,路过峡谷,差点儿被一片落石砸中脑袋丢了性命。 可主子已经上路了,他也不得不继续跟上。 没过多久,他整个人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夜里光线黑暗,他眯着眼一把汗一把水的往前看,明明先前还跑在他前面的人突然没了踪迹。 而山崖底下的峡谷中,一片乱石堆积,挡住去路,根本过不去。 又不知哪儿突然响起一阵幽幽的孩童哭泣声,阴森森的,可怕至极! 他吓了个激灵,赶忙停住马,慌不择路的跌下马背,四处找人,“苏大人!苏大人!您在哪儿?” 第249章 一个奶娃娃 而此刻的苏梦池人早已不在马上,他听见乱石中传出一阵女孩儿的哭声。 那声音柔弱软糯,鬼魅一般在夜色中飘荡。 他急着去一趟北戎王都,本不该停留,可那孩子的哭声时而凄厉,时而幽怨,时而又天真。 鬼使神差的,他勒住了马,从马背上下来,走到那乱石前。 夜里天色太暗了,寻常人根本看不清前面是什么,可苏梦池却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嫩白的一张小脸蛋儿,整个小小的身子被一块石头压在下头,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淋湿透了,乌黑细碎的额发压在眉心上,又为那小家伙添了一丝脆弱。 她费力的往外爬了爬,白皙的小腿上沾染了脏污的泥土,鲜血顺着她的脚踝往下滴。 她像是很痛,咬着粉嫩的嘴角,可怜巴巴的哭着。 “大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小丫头声音极好听,甜滋滋的,似一颗糯米团子,让人心都化了。 苏梦池怔怔的盯着她的小脸,心神晃了晃,奶团子那双眼……太像某个人。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抽噎了两声,哭兮兮道,“我叫徐眠。” 苏梦池死死凝着那双眼,心口突然疼得厉害,低声道,“徐眠……?” 徐眠不解的盯着眼前这个怪异的大哥哥,努力伸出小手,拉扯住他的衣摆,“所以大哥哥可以救我了吗?我被这石头压了一天啦,再不吃饭,我会死的,到时候爹爹和舅舅也会跟着一起伤心死哒。” 童稚的话语将苏梦池从混乱的沉思中拉回来。 他苦笑一声,暗道自己真是魔怔了,上前一步,轻而易举便替小丫头推开了身上的山石。 小丫头身姿灵活,身上桎梏一解除,便似游鱼一般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身上被石头划出来的伤口,转身跌跌撞撞的就要往峡谷更深处走。 他冷着脸叫住她,“你去何处?” 小丫头摇摇摆摆,艰难的爬上一个土堆,转过身来,白皙如玉的小脸明晃晃的,有些耀眼,“我去找娘亲呀,大哥哥,你呢?” 她指了指天,奶声奶气道,“这么晚的天,大哥哥为何也在这里?也是要去找娘亲吗?” 苏梦池失笑,她看起来很小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眉眼精致得像画一样,一双明媚无双的大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灵气逼人,肉乎乎的脸颊泛着粉红,双丫髻上挂着两个小小的红灯笼,底下缀着两条摇晃的丝绦。 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又一身贵气,想必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小姐。 只是才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夜里一个人走夜路,终归不安全。 他看了一眼小丫头腿上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皱着眉,抓小鸡仔似的,一把将她提过来,按在怀里,“太危险了,你腿上有伤,去客栈休息,明日……” 他顿了顿,“明日再出发去找你娘亲。” 徐眠仰起头,看向这个面容冷淡的大哥哥,心中浮起一抹异样。 他长得真高啊……和舅舅一样,单手便能抱起她。 就连爹爹都说她胖了抱不动,可他却没有半句牢骚,就将她稳稳的搂在怀里。 她缩了缩发冷的身子骨,伸出小手勾住他的脖颈,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从心底涌出来。 她自小不喜同外人亲近,除了舅舅和爹爹,旁人也不敢随意近她的身,可为什么……他伸出手来抱她时,她心中没有半点儿抵触,反而还很喜欢他身上那股冷香的味道? 香香软软的奶团子靠过来时,苏梦池浑身一僵,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任由小丫头下巴抵住他的肩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撤下披风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住。 看清不远处慌乱的人影,他冷冷的唤了一声,“张乾。” 张乾在雨中找到方向,抱着头急忙跑过来,本扬起笑脸,准备询问一番,却看见素来不与人亲近的苏大人怀里居然抱了一个小女孩儿,登时惊得瞪大了双眼,“大……大人,这是什么啊?” 苏梦池懒得与他废话,“你说的客栈在何处?” 张乾飞快反应过来,忙道,“就在咱们右手边一直往前走,一里地外就是了!” 苏梦池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冷冷的皱着眉头,抱着徐眠跃上马背,往那荒废的客栈奔驰而去。 张乾嘴巴还大大的张着,好半天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 苏大人竟然抱孩子了! 他可是出了名的厌恶女人和孩子的啊,除了霜姑娘,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说,早些年陛下欲给苏大人赐婚,让他延续苏家子嗣,被苏大人当着众朝臣的面婉拒了。 他从来不喜欢孩子,府上除了霜姑娘,皆是成年男子。 怎的,今夜却将那小女孩儿眼珠子一般护着? 为了她,苏大人都肯去客栈了! 张乾百思不得其解,急匆匆的打马跟过去,到了那荒废的客栈时,里面已经生了一个温暖的火堆,火堆上烤着一块肉饼,香气四溢。 他搓了搓手,走进结满了蛛网的大堂,苏大人已经同那小女孩儿坐在了火堆旁,小女娃身上的外衣被脱了下来,挂在一旁的木头架子上烤干。 苏大人的披风同那小女娃的衣裙挂在一起,一向冷酷无情的男人正低着头,小心翼翼替那小女娃处理小腿上的伤口。 小丫头怕疼,小手揪着他的裤腿,他也没嫌弃,而是耐心的哄了两句,“我会小心点,不疼。” “疼就告诉我。” “也可以抱着我。” 别看这几句话言简意赅,但从苏大人口中说出来意义全然不同! 张乾站在门口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总感觉这画面十足的诡异。 就好像不近女色的苏大人突然当爹了一样,他对那小女娃的关心,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尴尬的咧开嘴角,迈开步伐走进去,“苏大人——” 刚要开口讨好两句,便见那小女娃懵懵的抬起头来,“大哥哥,他是你的手下吗?” 小丫头声音好听,那张脸更是粉雕玉琢,可张乾却猛地呼吸一滞。 非是那丫头长得好看,跟个神仙娃娃似的,而是那丫头看起来特别像一个人! 第250章 找娘亲 他见了鬼似的指着徐眠,“大人,这孩子……长得……” 苏梦池冷淡的瞥他一眼,“嗯?” 张乾语塞了一会儿,紧张的闷头坐到火堆旁,明亮火光照亮了小丫头的脸,粉嫩的鼻尖,肉乎乎的脸蛋儿,五官俱是精致无比,没有一处不完美,除了那双干净澄澈得仿佛秋水一般的眼眸,其他地方都与苏大人极为相似,就好像一个缩小版的女版苏大人坐在他眼前。 “她长得好像……” 苏梦池大手微顿,不愿从张乾口中听到那女人的名字,心头有几分烦躁,“像什么?” 张乾知道自己逾矩了,忙低下头,傻笑几声,“属下大概是看错了,只是这丫头长得真好看,这世上好看的人都差不多,都是浓眉大眼,眼珠子亮晶晶的。” 苏梦池仍旧一脸淡漠,并未将张乾那话放在心上,世上相似之人太多,霜晨月与那个女人也有几分像,这小团子只有眼睛像她而已,不足为奇。 他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耐心,替小丫头剔除了腿上伤口的碎石。 这丫头与寻常孩子不一样,心性坚韧,这么疼的伤,若是他人只怕要哭得人心烦,但她只是红着眼,泪珠子挂在睫毛上,晶莹剔透的瞳仁好似蒙了一层水雾,惹人心疼。 她乖巧的坐着,疼得厉害的时候会用小小的手指揪住他的衣摆。 那双手很白,右手食指的肉窝窝上有一颗痣,很容易让他联想起某个人,也曾在最受不住的时候,红着眼拽他的衣襟,告诉他,让他慢点儿。 “大哥哥。” 苏梦池收回神思,没抬头,“嗯?” 徐眠笑得灿烂,稚气的笑道,“谢谢你。” 苏梦池避开她的笑,神色冷漠,态度冷淡,很不喜欢孩子的模样,“不用。” 张乾默默在一旁听着这冷酷的语气,便觉得后背发凉,但那丫头却半点儿也不害怕,真是奇怪极了,要不说人长得就和苏大人像呢,一看这一大一小脾气便相投,难不成这小家伙是苏大人的私生女? 可苏大人这些年身边没什么女子啊,霜姑娘也一直未怀孕,苏府已经很多年没有传出喜事了。 张乾琢磨了半晌也琢磨不出什么,又不敢当着小家伙的面脱衣服烤干,干脆请示了苏大人,自己一个人去外头的廊下,单独生了一堆火。 客栈大堂里安静下来,徐眠眨眨眼,歪着小脑袋,打量苏梦池。 大哥哥蒙着面,垂下浓密的长睫,眼睛很好看,鼻梁挺拔,能从缝隙间看见他好看的薄唇。 “大哥哥,你长什么样呀,我能看看吗?” 苏梦池眉头皱起,不耐烦的抬眸看她,“看我干什么?” 徐眠不悦的嘟了嘟嘴,咬着牙关,趴在男人怀里,眼睛红彤彤的,“小眠儿想看看救命恩人长什么模样,日后等眠儿寻到娘亲,就让娘亲帮眠儿报恩。” 苏梦池神情冷峻,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不得这孩子哭,她眼泪一落,他心都要碎了。 他绷着脸,深邃的黑眸里翻涌着不悦。 “真的不可以看吗?”徐眠哭得更楚楚可怜了一些,索性整个人爬进他怀里,小手环着他的脖颈,伸手便要去揭他的面巾。 张乾坐在门口看得呼吸都紧了,生怕面前严拢寒霜的男人一抬手便将那小女娃扔出去。 可他想象中的残酷画面并未出现,那丫头伸手揭苏大人的面巾,速度极快,大人也并未阻止,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心。 他又愣住了,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难不成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专门给孤寡多年的苏大人送来的吉祥物!? 徐眠小手抓着面巾,怔愣又惊讶的盯着眼前这个俊美帅气的男人,小舅舅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可眼前这人薄唇挺鼻,五官如画,侧脸犹如刀削一般凌厉分明,比爹爹还好看!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啊!” 苏梦池俊眉轻拢,见小丫头笑得开心,眉头微微苏展,“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徐眠眼巴巴的望着他,“没事儿的,小眠儿不疼!大哥哥,你要去哪儿?你能带我去找娘亲么?” 张乾嘴角微抽,在心中默默给小女娃点了个蜡,苏大人此次北上,有要事在身,怎么可能会答应她找娘亲这种事儿。 下一秒,却听冷漠男人道,“你娘亲在何处?” 张乾觉得,这脸,可真疼啊。 徐眠小脸微垮,也不如先前那般明媚了,从男人怀中起来,乖巧的坐到一旁,语气低落道,“我不知道,可我从小就没有娘亲,爹爹说我娘亲已经死了,我在世上只有他和小舅舅两个亲人。” 她复又扬起明亮的大眼睛,无辜的问,“可大哥哥,死了是什么意思?” 苏梦池被小丫头稚嫩的语气问得一噎,若是平日,他根本没有耐心与一个孩子周旋。 可今夜,他看着她在火光下肉嘟嘟的脸,心中莫名觉得亲切。 “大哥哥?”徐眠坚定无比的瞪大眸子,似要从他嘴里问出个答案来。 客栈四处漏风,夜里风寒,他一个成人都觉得寒冷,那小团子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嘴角紧抿,神态紧绷,好似半点儿也没感觉到寒意。 他淡淡的将她拢到身边,将外衣脱下来,把小小的她裹在衣服里,漫不经心道,“死了就是从世上消失了,她的肉身会被埋进土里,一年后化作一具白骨,十年后,化作灰烬,你想找娘亲,永远也找不到。” “不可能!”徐眠用力瞪着眼,眼泪争前恐后从眼眶里涌出来,“我才不相信娘亲死了!她不会丢下小眠儿不管的!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苏梦池目光淡漠,在他看来,小孩子心思简单,对死亡理解并不深。 等她一年两年三年的找不到人,自然便会知道死亡的含义。 他不再多解释,残忍道,“只要你想找,那便去找。” “天南海北,我总会找到的!” 小女孩儿很倔强,瞳孔大而幽幽的望着他,说完这话,便背过身子,气鼓鼓的在草堆上团成一小团。 第251章 疯子! 等孩子睡下,张乾才忍不住出声,“大人,你对小家伙是不是太冷酷了些,她看起来也才六岁……孩子想念父母是天性……” 苏梦池眸光冷戾,淡淡一瞥。 张乾不敢再多说,懂事的坐到门边守夜去了。 破旧的窗外,天光一点,雨声淅淅沥沥,苏梦池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看了一会无边夜色,目光转向熟睡后摊手摊脚挺着鼓鼓小肚子的小奶团,默然有些出神。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个孩子…… 只是当年,他们还未正式在一起,她身边便已经有了别的男人。 她是生来便尊贵的长公主,不拘小节,看见喜欢的,便要握在掌心里。 他是,容与舟也是。 遇见容与舟,她一如既往的荒唐,将人掳进公主府,没日没夜的淫乱……他亲眼看见她靠在容与舟怀里,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从那以后,他便离开了公主府,后来……她说她有了身孕。 她对容与舟,终归是不一样的。 他嫉妒得要命,挑衅的将一碗堕胎药送到公主府,最后想试探试探她的心意。 她当着他的面,笑了一声,红着眼,将堕胎药喝下…… 自此以后,他心已死。 苏梦池自嘲的勾了勾唇,不再回忆那些不堪的过往,将那个讨人厌的女子从脑海里挥了出去。 等身旁那奶团子睡得深了,不自觉的朝他靠过来,身边是一股淡淡的奶香味,他才改换打坐的姿势,开始闭目养神。 …… “这个天儿,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雨都下了个快一个月了,中间也就见了一两天的日头。”月落将青竹伞打开,挡在傅嘉鱼头上,“姑娘,要不就在屋子里等吧,许是今日殿试完,宫中还有别的宴会,姑爷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傅嘉鱼心口不安的跳动着,站在小院门口,看了看湿冷模糊的雨夜。 甜水巷的百姓们早就入眠了,闻春和疏星也早早进了梦乡,可徐公子的马车还没回来。 若他只是徐公子,一个寻常的士子,她也不会这般担心,可他身份不一般,今日上金銮殿,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九死一生的险境? “姑娘?”月落见自家姑娘满脸担忧,不免又低低的唤了一声。 傅嘉鱼扯了扯嘴角,手里提着一盏兰草纱的灯笼,笑了笑,“没事儿,我就去前面的路口看看,不走远。” 月落无奈,翘起嘴角,“那还是奴婢陪姑娘去吧,就当夜里消食了。” 傅嘉鱼点点头,提步往外走去,雨滴砸在伞面上发出淅沥的声音,路上水洼多,她走了一会儿,裙摆便湿透了,心中那抹不安并未减轻,反而重了几分。 月落还想劝她回去,但傅嘉鱼不肯,执意走到路口,“月落姐姐,我不放心。” 最近京中发生的事儿太多,万一徐公子在殿试之中被人认出,她是徐公子的妻,定会被牵连,她也要时刻为谢家人想清楚后路。 月落虽然不解,却也不再多话。 等到了路口,人还没站稳,便被黑暗里突然扑出来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姑娘小心!” 月落着急忙慌中,用力拉了傅嘉鱼一把。 傅嘉鱼心口本就紧绷着,灵活的避开那人影,皱着眉,站稳后打量那黑漆漆的影子,“你是谁?” 那人尖利的笑了几声,从昏暗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来,“怎么,昭昭妹妹不记得我了?” 傅嘉鱼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女子从头裹到脚,阴森森的立在眼前。 她似乎看了她一眼,诡异的笑了一声,将头上的兜帽拉下来,那双苍白的手,落在帽檐上,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恐怖,随后,便是苍白得如同鬼魅一般的脸在昏暗的烛光里渐渐清晰起来,还有那披散在肩头被雨水淋湿的长发,让她看起来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女鬼。 月落早就戒备的将傅嘉鱼挡在身后,拧着眉头盯着眼前这个疯癫的女子。 傅嘉鱼嘴角微抿,看清李晚烟的消瘦的小脸,轻笑一声,“烟姐姐怎么会在这儿?” 定国寺那事儿后,李晚烟成了权贵圈子里最大的笑话,一直被禁足在卫国公府,为了降低此事对国公府声誉的影响,顾家的婚事也退了,宋氏还准备让李晚烟送到道观里做姑子去。 若非老祖宗回来得不是时候,李晚烟此刻哪可能还留在东京? 也只能是王氏心善,没将她送走,但听国公府里的人说,她神志越来越不正常,整日在院子里发疯,屋中的瓶瓶罐罐都被砸了个干干净净。 李晚烟眯了眯冷厉的眼睛,双手放在腰间,死死揪在一起,骨节用力得发白。 “你把我害成这样,还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傅嘉鱼,你别装天真无邪了!你这个恶毒的毒妇!” 傅嘉鱼只觉得好笑,淡嘲的笑了笑,“我害的你?分明是你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李晚烟眼眸发冷,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她,几乎疯狂一般质问,“傅昭昭,那日夜里,分明应该是你被人侮辱的,你为什么没在那屋中!你告诉我!告诉我!是不是你那个丑夫帮了你?凌辱我的人是不是你那丑夫找来的?!” 李晚烟已经疯了大半,整个人神态迷离,不太正常。 傅嘉鱼以前拿她当亲姐妹,如今却只是嫌恶的看她一眼,眸光淡漠,“不关你的事,也与我夫君无关,你还是趁早回府去吧,甜水巷也不是你能撒泼的地方。” 傅嘉鱼的冷漠越发激怒了李晚烟,人总是这样,也许她们忍受别人激烈的谩骂,却受不了那股子凉薄和敷衍。 她最厌恶的就是如今傅嘉鱼身上的那抹冷漠薄情,分明,她以前对自己言听计从,像条狗一样听自己的话,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她想不通,也不再去想。 卫国公府的钱都没有了,只剩个富贵的空壳子,她定好的婚事也告吹了,没了清白,她这辈子也别想嫁个好人家! 这一切,都是因为傅嘉鱼! 李晚烟诡异的咧开嘴角,痛苦的大笑起来。 第252章 奇怪的浮皮 她想起自己被那些山贼土匪拉扯进一个黑暗的房间,十几个男人饿狼一样向她扑过来,撕扯她的衣衫,抚摸她的双腿,她怕得浑身发抖,后来,他们一个个上来折辱她,那种撕裂般的痛苦比杀了她还要可怕…… 可不管她怎么求饶,那些人都不肯放过,最后,她像一块破布一般被人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 她绝望又无助,死死望着屋顶漏出来的几缕光晕,一想到傅嘉鱼清清白白的身子,便心生怨恨! 她是个大家闺秀啊?遭受那种事儿,她哪还敢活下去? 今夜,她故意趁着府上忙碌,打晕了院子里的丫鬟,专门跑出去,就是来为自己报仇的! 凭什么,本该是傅嘉鱼受的侮辱,反而会落在她身上?! 她做错了什么?不就是给她下个药? 她那种下贱的商女,又长了一副祸水模样,早就该被千人睡万人枕了! 李晚烟越想越愤恨!越想越激动! 她力道极大,一把将月落推开,用力攥住傅嘉鱼的手腕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傅嘉鱼的脑袋往下一砸! 傅嘉鱼捏紧拳头,死命的往后一躲,李晚烟落了空,身子囫囵趴在肮脏的泥地里,浑身湿淋淋的。 曾经的公府贵女,今夜却形同女鬼,“哈哈哈哈,傅嘉鱼,你要给我偿命啊,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傅嘉鱼嘴角微抿,“疯子!” “是,我就是个疯子!”李晚烟眯起眼,尖锐的指甲朝傅嘉鱼白皙的脸颊划去,“昭昭,你这张脸真是碍眼得很!” 黑夜里大雨如注,月落拼了命爬起来,抱住傅嘉鱼,替她挡住了李晚烟的攻击。 “月落姐姐!”傅嘉鱼心头一慌,一巴掌狠狠打在李晚烟脸上。 李晚烟被打得一懵,雨中发丝黏成一片,片刻又狂笑起来。 灯笼滚落在地,她眼睛泛着寒光,一脚将烛光踩灭,天地登时一暗。 “姑娘快跑!别管奴婢!”月落死死抱住李晚烟的腰肢,哭道,“往小院里跑!闻春在家!” 傅嘉鱼不再迟疑,李晚烟的目的是她,她力气不如李晚烟,拔腿便跑,找到闻春再回来救月落姐姐也不迟! “好啊,哈哈哈哈,你还有这么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李晚烟恶狠狠的咬着唇,手指被石头磨出血来也毫不在乎,发了癫的跳起来,“今晚谁也别想走!” 月落哪里敌得过一个不要命的人,三两下被李晚烟砸了脑袋,昏死过去。 傅嘉鱼衣襟凌乱,发髻分散,在雨中格外狼狈。 她担心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月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眼瞧着疯癫的李晚烟,左右一看,也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冷冰冰的与风雨中李晚烟对视,“李晚烟,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害了你?” 李晚烟面目狰狞,指甲几欲嵌入石头,“除了你,还有你那个丑夫!” 傅嘉鱼冷冷一笑,攥紧了手里的石头,准备与李晚烟拼个你死我活,“既然你执意这么认为,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只管放马过来,我们听天由命。” 李晚烟眼眶猩红的呵笑起来,轻蔑的盯着傅嘉鱼被雨水淋湿的面庞。 真是……越狼狈越勾人怜惜的一张绝色小脸。 可惜了,今晚,她就要毁了她的脸,再将她扔给那些饥渴的男乞丐,让她,也尝尝被人侮辱唾弃的滋味儿! 她直接冲过去,根本无惧傅嘉鱼那点儿微末的抵抗,一把将她按在地上,高高举起石头—— 污糟的雨水混着泥土,带着一股奇怪的恶臭味儿。 傅嘉鱼耳鸣了一声,长睫微颤,小手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把污泥,用力朝李晚烟的双眼扔去。 大雨的夜,本就视线受阻。 李晚烟痛苦的尖叫一声,“啊!傅昭昭,你给我去死吧!” 她根本看不清李晚烟的脸,只感觉那石头如一把利剑朝她劈下来! 她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得心脏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死死瞪大杏眸。 可眼前忽然闪过一道暗色的寒光,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身上陡然一轻。 李晚烟整个人好似被人一把提起,直接扔了出去,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傅嘉鱼僵滞中,慌乱无措的半坐起身,抹了抹脸上淋漓的雨水,看清半蹲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时,手脚仍旧是瘫软的,石头磨破了她娇嫩的掌心,鲜艳的血从伤口里渗出来。 她不知疼痛,一动不动瘫坐在地上,发髻散乱,湿透的碎发贴在脸颊上。 好半晌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微微仰起头,借着微弱的光……望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昭昭,你怎么样?” 傅嘉鱼怔愣的望着男人淋湿的脸,那双精致无双的桃花眸里,翻滚着山呼海啸般的杀意…… 而他脸颊边缘,浮起了一层奇怪的白皮。 她目光恍惚,颤抖着伸出小手,指尖落在那白皮上,轻轻一撕……露出一小片冷白无暇的肌肤。 她眸光一颤,胸口没来由一阵害怕,下意识缩回小手。 燕珩反应过来,飞快握住她纤薄的手腕儿,嘶哑道,“昭昭。” 傅嘉鱼像看陌生人一样,紧盯着他脸上那些丑陋的伤疤,咽了咽口水,“你……” 燕珩本想先将她抱起来,可看清小姑娘泪光里的惶恐和抵触时,大手尴尬的僵在半空,“昭昭,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傅嘉鱼心底五味陈杂,扬起晶亮的眸子,通红的眼眶,可怜又无辜。 她无奈的问,“你准备解释什么?” 燕珩顿了顿,讷讷无言,良久,才沉声道,“我不是有意骗你。” 傅嘉鱼低声自嘲,“所以,你的脸……是假的,对吗?” 燕珩拢了拢眉心,人皮面具在大雨的侵蚀下,已经有了缝隙,再加上小姑娘那一撕,早就没了隐瞒的必要。 他淡淡一笑,将小姑娘冰冷的手心捉回来,轻轻拢住,不疾不徐道,“其实,我一直想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只是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本想着,今日殿试危机重重,若能平安度过,我便让你看看,若不能——” 第253章 原来他长这样! 傅嘉鱼鼻尖发酸,不忍再听,小手捂住他的唇,“别说那些不吉利的。” “所以……”燕珩眼中氤氲起一片朦胧的情意,桃眸潋滟生光,“昭昭还是关心我的对么?” 傅嘉鱼咬了咬唇,乌黑潮湿的眼睛,含着一抹泪光,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生气,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定定道,“徐玄凌,我被人骗过,他骗我两年,在成婚前,有了外室,我最厌恶的便是欺骗,你可知?” 她不是矫情,只是害怕。 害怕眼前这个人也同李佑一般,会欺她骗她。 燕珩大手攥了攥,扯开嘴角,语气沉沉,“我知道。” 傅嘉鱼眸子幽幽的亮着,晶亮的泪珠挂在浓密卷翘的长睫上,她郑重的告诉他,“所以,我想听实话。” 燕珩神色僵硬了一瞬,声线低哑,“好……” …… 傅嘉鱼是眼睁睁看着他揭下面具的…… 制作精细的人皮面具从那张原本无比丑陋的脸上慢慢剥离,逐渐露出一张……美得人神共愤的冷峻面孔。 玄墨的披风簇拥着那张立体葳蕤的俊美脸庞,完美清隽到极致的五官,带着极具侵略性的美感,就这么明晃晃的呈现在她眼前…… 眉眼清隽细长,极黑的瞳孔墨玉一般,深邃悠远。 雨滴顺着他高挺如山的鼻梁滑落,沿着流畅坚毅的下颌线,一路流向那锋锐隆起的性感喉结。 浓黑的睫毛,带着潮湿的雨气,衬得那双本就好看的桃花眼更具风情。 他肌肤冷白,脸上没有半点儿疤痕,美得不似真人……像天上的神只不小心坠落了凡间。 她惊得呼吸一滞,半天回不了神。 她从未想过这个与她结为夫妻的男子会生得这般……俊美! “当初决意来东京城,便刻意做了伪装,这人皮面具是殿下手下能工巧匠做的,等闲不会露出马脚,昭昭识不出也是常事……” “我们成婚时,太过仓促,那时我又才到东京不久,伴读身份若被发现,也会连累昭昭,是以……便选择了隐瞒下来。” “昭昭?” 燕珩见她呆住,长臂一伸去抱她。 傅嘉鱼惊慌失措的躲开他的大手,以前只觉得这是她夫君,怎么亲昵都是应该的,他长得不好看,她心中也没有压力。 可现下,他顶着这样一张完美无缺的俊脸,她实在无法将他与那个与她同床共枕两个月多的徐公子联系在一起…… 燕珩薄唇微抿,大手落在她肩头,眼神有些受伤,“昭昭,你嫌弃我?” 傅嘉鱼反应过来,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英俊无双的面容,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这张得天独厚的俊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她只觉是自己欺了他! 她飞快摆摆手,红着脸道,“没,没有!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燕珩轻笑,再次去抱她,“接受不了什么?不过一副皮囊。” 傅嘉鱼这次没拒绝,整个身子窝进他宽厚的怀抱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外袍,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本不想去看他的脸,可还是忍不住想瞄一眼那绝顶的美色。 她虽然在卫国公府中形同被囚禁,没见过太多美男子,可李佑芝兰玉树,长得也不差,更是整个东京数一数二的好男色。 她是同李佑青梅竹马长大的,可如今,见着徐公子的真面目,还是被刺激得失了语言…… “你长得……”她面红耳赤的嗫嚅道,“真好看啊。” 燕珩见小姑娘脸颊上泛着红晕,眸子里的怒气已经消散了不少,嘴角勾起,“能入得了昭昭的眼就好。” 这岂止是能入眼……若让旁的女子知晓徐公子长这样,那还了得! 傅嘉鱼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登时有了危机感。 她看了一会儿男人流畅的下颌线,又不敢再多看,闷头低下眼睛,心里跟团火在烧似的,“夫君,月落姐姐还在地上……” “莫雨会救她,她没事儿。” “莫雨也在吗?” “嗯,你忘了?他早上同我一道出门的。” “我……”傅嘉鱼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都说美色误人,她看着徐公子的脸,说话也不利索了,跟个小笨蛋似的,“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跟夫君一起出门的。” 燕珩几不可见的笑了笑,神色若定的将她抱到马车旁,天上落着雨,她身上湿透了,再这么下去,怕是会感染风寒。 他指尖轻动,拨开少女额上紧贴的湿发,检查了她身上没什么伤口之后,才道,“你先进马车,里面有干净的毯子,先披上,别受寒。” 傅嘉鱼抓住车帘,目光黏在男人脸上,6乖巧道,“好。” 燕珩转身,敛起唇边的笑,目光沉黑的进了雨中。 傅嘉鱼眼巴巴的盯着他后背,难怪夫君生得这样一副好颜色,当初她就喜欢他的身材,高大挺拔,渊渟岳峙,轩然霞举。 本就出色的身体,如今换上这张脸,再看这一身合身的长袍,那滋味儿,全变了…… 她俏红着脸蛋儿,见莫雨果然冒着雨将月落姐姐抱了回来,心里的巨石也落了地。 她将湿透的月落拉过来,让她躺在马车中。 车里铺着厚厚的天鹅绒毯,她探出小手,颤抖着抚上月落姐姐额上的伤痕,“月落姐姐怎么样了?” 莫雨笑道,“她没事儿,就是额上那儿被砸了个小伤,许是刚刚惊吓过度,昏死过去了,回头找宋神医过来看看,休息休息就能醒。” 傅嘉鱼含笑道了声谢,也没心情顾其他的,忙在马车中寻了帕子酒水等物先替月落收拾起伤口来。 莫雨站在马车旁看了一会儿,又见自家主子得露真颜,少夫人也没生气,嘴角得意的翘起。 有了殿下这张脸,那死蚊子想当少夫人外室的事儿,绝对没有希望咯。 …… 燕珩拢了拢披风,拳头抵住唇角低咳了一声。 他不疾不徐走到李晚烟面前,忍住胸腔里弥漫的刺痛,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你看见了什么?” 李晚烟根本没有昏厥,在一旁目睹了一切。 她惊恐的盯着他的容颜,难以置信道,“你……你真的是徐玄凌?你不是个丑八怪吗,你怎么突然……” 第254章 昭昭的秘密 她尴尬的止住话,被他一把扔到墙上后,她吐了一大口血,之后清醒不少。 可她万万没想到,傅嘉鱼嫁的那个不起眼的丑陋夫君,竟然……生得……这样俊美无俦,比二哥还要好看十倍! 可这样的男人,生得矜贵冷漠,善于伪装,更危险。 她是来报复傅嘉鱼的,但没想着把小命丢在这里,是以,连忙跪着趴在男人脚下,小手紧紧捉住他的靴子,惶恐道,“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求你……求你放了我……我回去之后保证什么也不会说!” 燕珩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心,一脚将她踹开,性感的薄唇微微一抿,乌沉沉的眸中尽是嫌恶。 除了昭昭,他不想跟任何女子近身。 李晚烟这种女人,尤其肮脏。 “见了我的脸,就没有活下去的道理。” 李晚烟心口一凉,冷不丁抬起头,望着男人恍若神只却又冰冷无情的俊脸,慌得不知所措,“徐公子!我……我也可以做你的女人!只要你肯要我,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慌不择路的扯开自己的衣裳,露出白嫩的肩膀,甚至还不知羞耻的往男人身边靠过去,想用手去触他的大腿。 燕珩厌恶极了,伸出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扼住李晚烟的脆弱的脖颈。 如此近距离与男人对视,李晚烟满眼惊艳,差点儿忘了怎么呼吸。 可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却让她十分痛苦。 她面色涨红,呼吸困难,急切的拍打着男人的大手,“徐公子……我好歹也是……卫国公府的贵女……倘若我今夜……死在这里……说不定会连累你身份曝光!还有昭昭!她与我从小情同姐妹,我知道她许多秘密!只要你能让我活下来!我一定替你保密,以后只做你的人!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听到傅嘉鱼的名字,燕珩手指松了松。 李晚烟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瘫软在地,她眼巴巴的望着男人,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渴望,“徐公子……” 燕珩半低着腰,单手扣住她的下巴,眸光沉静,却极具压迫感。 李晚烟被他这般看着,脸色通红,心跳极快,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进了她的肚子,她慌了慌,捂住咽喉,“这是什么?” 燕珩起身,凉凉道,“一种让你从此开不了口的药,从现在开始,你每隔三日便需要一颗解药,若你不听话,没有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李晚烟呆住,五指收紧,急切的想将那药丸抠出来。 燕珩又冷笑一声,居高临下乜她一眼,“你死在外面和死在国公府自然不一样,国公府不会替你正名。” 是啊,国公府本就嫌她丢了府上的脸面,连累府中几个待嫁的姑娘嫁不出去,还有已经嫁出去的大姐姐,在婆家也不好过。 若她死在国公府,他们也只会随便找个理由将她用席子一卷扔了便能了事。 李晚烟听得浑身发冷,眼眶猩红的侧过脸,看着男人俊脸上的寒意,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燕珩没有太多耐心,俊脸上神情淡漠,“现在告诉我,昭昭的秘密。” 李晚烟口干舌燥,到现在才明白,她能活下去,绝不是因为她可以用他的真容来威胁,而是傅昭昭的秘密。 这个男人就像有毒的罂粟花,越好看,越危险。 她咬了咬苍白的嘴唇,低眸寻找生机。 男人已然不悦,“嗯?” 李晚烟手指颤了颤,“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保证我能活着离开甜水巷。” 燕珩淡漠的挑了挑眉梢,“好,我答应你。” 李晚烟凑过去,低低的说了几句。 燕珩面无表情的听着,心尖被扎了一下,剑眉逐渐微蹙。 “好了,现在我能走了么?” 燕珩眉头紧锁,还沉浸在她说的那句“昭昭有别的心上人”里没有回过神。 李晚烟不等他回答,从地上爬起来便跑,头也不回的钻进巷子里,飞快不见了踪迹。 莫雨追了两步,“殿下,就这么让她走了么?” 燕珩收敛神思,沉酽冷淡的眸光定定的看了一会那巷口,“没事,一个李晚烟不足为惧,你找人盯着国公府,若她敢多言一句,直接处置,不用来回我。” 莫雨低头,“是。” 燕珩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眼神晦暗,神色不明。 莫雨不明所以,“殿下,怎么了?” “没事。”燕珩淡淡的叹口气,提步走向马车。 傅嘉鱼钗环凌乱,脸色不太好看,虚弱的靠在车厢里,她身上披着厚厚的绒毯,身边的矮榻上,半躺着受伤昏迷的月落。 小姑娘眼泪挂在睫上,欲落不落的模样可怜至极。 他心疼的钻进马车,坐到女子身边,握住她沁凉的小手,对帘外的莫雨道,“回徐家。” 莫雨拉起缰绳,马车在夜色里缓慢行驶。 等到徐家时,夜已过了大半。 闻春已被马车的声音惊醒了,披着外衣急匆匆从屋子里出来,看见被抱在男人怀里浑身脏污的女子,气得黑了脸,“徐玄凌,你怎么又让昭昭受伤了!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当夫君的!” 燕珩根本不屑搭理他,宽大的兜帽半遮了他的脸。 闻春闹嚷了两句,就被那双凌厉的黑眸摄住了心神,也不知怎的,只觉得今晚的徐公子格外可怕。 燕珩头也不回的带傅嘉鱼进了主屋,莫雨不耐烦的将闻春拦在廊下,“闻兄,你要是真想对咱们少夫人好,现在就赶紧去烧热水。” 闻春担心的问,“昭昭到底怎么了?” “还能怎么,刚刚在外面遇见个疯子,少夫人受了惊吓,淋了雨,现在受了风寒。”莫雨笑着拍了拍闻春的肩膀,“烧水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带月落姐姐去一趟宋神医家中,一会儿才回来。辛苦了,闻兄。” 闻春气得嘴角直抽抽,去主屋门口砸了砸门,里面根本没人搭理他。 徐公子那冰雕死人脸只会叫他滚。 第255章 驱寒偏方 他浑身难受,心里窝着火。 要不因为他是昭昭过了明路的夫君,他也不会对他这么客气。 可一想到刚刚昭昭的确是浑身湿透的窝在那人怀里,他又于心不忍,烦躁的挠了挠头发,转身往小厨房方向走去。 大黑早就守在厨房,替少主子准备好了柴火和冷水,“少主子何苦呢,他们两个在里面颠鸾倒凤,你在这儿可怜兮兮的当个烧水的,没这个道理!” 闻春将木头扔进灶膛里,脑子里回想起傅昭昭绯红的脸颊,心烦意乱。 “别说了,我现在心里很难受。” 大黑劝道,“少主子要不要回山上去?” 闻春眯眼,“老头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大黑挑眉,“少主子难道就这么喜欢傅娘子吗?” 闻春心痛的默了一下,白他一眼,“去给老子弄碗姜汤来,女人的身子不能着凉。” 大黑只觉得自家少主子是真的没救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关心那个女人的身子,她是别人的妻子,身子着凉不着凉,与少主子有什么干系? 少主子真是受苦的命啊,难怪当年算命的都说少主子这辈子婚事困难,说不定要打光棍呢! 大黑摇摇头,这院子里没人才敢偷偷出来,见少主子对那傅娘子一片真心,便干脆从厨房的架子上取了一罐酒来。 “在汤里加点儿酒去去寒,是我老家那边的偏方。” 闻春皱眉,“有这个偏方?” 大黑挑起眉梢,“当然有了,再说了,小的也只会加一点点,不碍事儿的,傅娘子喝了正好睡一觉,明日起来精神就好了。” 闻春点点头,又自顾自的烧热水去了。 等一大锅热水烧好,疏星也醒了过来,净房的事儿由她打理比他这个大男人合适。 等疏星往净房后门走去,他这才将大黑煮好的姜茶送到主屋。 这一回,开门的是傅嘉鱼。 闻春直接呆住,小姑娘换了件干净温软的素色长袍,身上披了件妃色葡萄花鸟纹披风,脖颈处,披风做了荷叶边的领子,簇拥着她瓷白的肌肤,扑面而来的清新貌美,令人移不开眼。 “闻公子,有事么?” “昭昭……”闻春干笑一声,耳根子一阵滚热,将手里的姜茶递出去,“你不是淋了雨么,我给你煮了姜茶。” 傅嘉鱼怔愣了一下,感激的看他一眼,离开卫国公府后,对她好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没有人会像国公府里那些人一样,虚伪做作,个个顶着伪善面孔。 她接过瓷碗,微微一笑,真心实意道,“闻春,谢谢你。” 闻春又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屋中,没见那个男人。 他暗自鄙夷了一下,扬起笑脸,“没事儿,这都是我乐意做的。热水我也烧好了,疏星现在应该已经在净房准备了,昭昭,你赶紧沐浴去,别真的感染了风寒才是。” 傅嘉鱼含笑,对上闻春担心的眼神,心中温暖,“好,我这就去。” 闻春眸光轻动,故意拉长语调,“咦?昭昭,徐公子呢?” 傅嘉鱼心中一紧,徐公子的人皮面具坏了,现在还露着真容。 她生怕闻春发现什么,忙道,“他在里面换衣服,一会儿也要去沐浴,你……你还有事儿么?” “我倒是没什么别的事儿,今天在家看了一天的书,现下想找你聊聊天。”闻春伸了伸脖子,根本没瞧见人,不过大晚上的,他也不好意思耽搁了傅嘉鱼休息,就说,“昭昭快将姜茶喝了,我看着你喝,你可别偷偷将它倒了。” 傅嘉鱼盛情难却,也觉得后背有些发冷,便将那碗中的姜茶喝了个干净。 味道有些奇怪,热辣辣的,与寻常姜茶不同,才喝完,她便感觉脸上身上开始发热。 她眨了眨眼,呼出一口热气,红着脸,翘起嘴角,“闻公子,这姜茶怎么有些辣?” 闻春得意道,“这是我们那儿的偏方,我专门在里面加了些热酒,对驱寒更有效。” 傅嘉鱼眉心微蹙,将瓷碗递给他,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脸,没过一会儿,便感觉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 闻春察出了她的不对劲儿,见她歪着身子靠在门口,本就粉嫩的红唇越发娇艳欲滴。 “昭昭,你……怎么了?” 他伸手去扶她,不解其意,他也没在茶里下毒啊……昭昭怎么看起来像是中了药的样子? 傅嘉鱼眼神微微迷离,月落姐姐从不让她沾酒。 她以前很少喝的,抿上一口都会有反应,这会儿怕是脑子都有点儿不太清楚了。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身子站不住,只得将小手放在闻春的手臂上,用力抓紧了他,“我有点儿头晕……能不能扶我进去?” “头晕?”闻春奇怪的看她一眼,见她眸中视线果然有些迷蒙,忙将她揽入怀里,扶到屋中。 他才刚将小姑娘扶到椅子上坐下,便感觉背后一道寒意直冲脊梁骨,犹如刀锋一般,锋利又冷戾。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间,没看见人,眉头轻蹙,注意力再次转回傅嘉鱼身上。 她衣襟微微拉开,胸口肌肤粉嫩诱人,饱满的柔软像包裹不住的玉兔一般……随着少女的呼吸颤巍巍的。 他不敢多看,赶忙低下头,连耳带腮一片炙热。 “昭昭……你不能喝姜茶?” 傅嘉鱼脸上烫得厉害,飞快便浮起绯红,她摇摇头,又怕他多心,解释道,“不是,只是不能喝酒……” 闻春低眸,伸出手,覆上她洁白的额头,“发烧了么?” 傅嘉鱼无奈的笑了笑,“我没事儿,你先回去吧,我就是……沾了酒容易醉……” 闻春闻言,噗嗤一笑,索性在少女面前半蹲下来,双手撑在椅子的把手上,直勾勾的望着她醉酒的样子,“昭昭,你知道么,你醉酒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软乎乎的,本就柔嫩的肌肤,泛起酒醉的酡红,看起来格外美味可口。 傅嘉鱼眼眶湿漉漉的,根本听不清眼前的男人在说什么。 她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眼前像是多了一层白茫茫的迷雾,而那张清俊的脸,与她今夜在雨中看到的徐公子好像…… 她坐直身子,微微凑过去。 第256章 赌气 闻春整个人都僵住了,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鼻尖传来一阵清冽的甜香,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昭昭……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 傅嘉鱼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迷迷糊糊想起月落姐姐说的话,徐公子不喜欢她,不肯要她的身子,她可以找别人试试,气死徐公子。 她想起那些话,脑子又晕,干脆将小手放在他肩头。 闻春又紧张又兴奋,左右环顾了一下,没看见徐玄凌的身影,转过头对椅子上醉醺醺的少女认真道,“昭昭,我可是良家妇男,你要是碰了我,就要对我负责的。” 傅嘉鱼懵然,“负责?” 闻春眼眸微亮,“是啊,你是不是想亲我来着?” 傅嘉鱼有些呆,“我……” 她没有啊,可她有些坐不住,腰间像没有骨头似的往下滑。 闻春没想到,她真的会向自己扑过来! 他担心的拢着眉,伸手便想去接住那具馨香柔软的身子,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便感觉手臂上被什么东西用力打了一下,他身体再次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房间里唯一的灯盏又嗖的一声被什么东西熄灭了。 很快,他便感觉有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气氛凝固,屋中寒意弥漫。 椅子上的那道香气瞬间从他鼻尖消失,昭昭身上的长裙衣摆从他脸上划过,他气得咬牙切齿,愤恨的瞪着身前漆黑的空气,“徐玄凌,是不是你?你当什么小人呢!快把我的穴道解开!” 燕珩怀中抱着傅嘉鱼,在黑暗里淡漠的看他一眼,神色比杀人还要恐怖,“以后,这间屋子,你不许踏入半步。” 闻春差点儿被气笑了,“这又不是你的院子,你凭什么做主!” 燕珩语气很淡,自然而然的宣告主权,“就凭我是昭昭的夫君。” 闻春噎了噎,“你别废话,快解开我!” 燕珩冷笑一声,怀里的小姑娘不太老实,小手扒拉在他衣襟上,顺着他的胸膛就摸了进去。 他深邃的桃花眸飞快覆上一层暗色,下腹一团邪火烧得正盛,瞬间没了与闻春周旋的耐心,大手一挥,便将他直接扔了出去。 闻春震惊得瞪大眼睛,这么强大的内力,徐玄凌到底是什么人! 院子里,莫雨恰好将月落送回来,歪头见闻春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露出一个讨打的微笑,“哎呀,闻公子这又是怎么了?” 闻春眯着眼,“都是你家公子干的好事儿,快给我解开穴道!” 莫雨摸了摸下巴,“这可不行啊。” 闻春怒不可遏,“怎么不行?” “我是说我不行,听懂了么?”莫雨蹲下身子,拍了拍闻春的脸,“闻公子,里面那两位是夫妻,你能不能行行好,放我们公子一马?” 这么多年,殿下难得喜欢一个姑娘,可不能让死蚊子给撬走了。 更何况,少夫人可是要给徐家传宗接代的,死蚊子天天这样打扰,少夫人何时才能怀上殿下的孩子? “我偏不,你拿我怎样?”闻春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没觉得你家公子根本配不上昭昭吗?迟早有一日,昭昭一定会看上我的。” 莫雨烦躁的皱起眉,“你胡说什么呢。” 眼看两个大男人又跟小媳妇儿似的争吵起来。 月落嘴唇苍白,掩唇笑了笑,“莫雨,别吵了,小心打扰了姑娘和姑爷。” 莫雨这才停了嘴,将月落交到疏星手上,“疏星,你照顾好月落姐姐。” 疏星好笑道,“你放心,不过闻公子这样躺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她说着,就要去扶闻春,莫雨一看,脸色都变了,“你扶他干什么啊!” 疏星一愣,“怎么了?” 莫雨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耳根子发红,“你是姑娘家,不能碰别的男人,他我来扶,那个……你……你先扶月落姐姐回去。” 疏星莫名其妙看莫雨一眼,她不是也经常碰他吗?他怎么不说? 月落无奈,扯了扯嘴角,询问了几句姑娘的情况。 疏星笑嘻嘻道,“月落姐姐就放心吧,姑娘好着呢,闻公子烧好了热水,也煮了姜茶。现下,姑娘与姑爷应该是快睡了。” 月落这才放了心,与疏星一路回了屋休息。 …… 主屋。 傅嘉鱼被人扔进了热水里,她迷迷糊糊趴在木桶边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洗干净用披风包裹了起来。 厚厚的锦袍将她柔嫩的身子裹着,微微刺疼。 净室中热气环绕,她抬起眼,想看清男人的脸。 男人大步往外室走,眼中氤氲着她看不懂的怒火,还是雨夜那张矜贵无比的俊脸,明晃晃的在眼前,可她看得出来,他正压抑着火气。 她还没生气呢,他又在气什么。 “你……你放我下来。”她弱弱的推他的胸膛,滚热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递到她指尖,她感觉被烫了一下,小手僵在半空。 “你下来做什么?” “不要你管。” “下来去找闻春?” 男人语气讥诮,夹杂着几分不悦。 “我……”傅嘉鱼脑中像是堵了一块棉花,暗暗恼恨自己不争气,这么点儿酒也能醉成这样,可她实在提不起半点儿力气,连与他吵架的语气也是软绵绵的,“我就是要去找他,你又如何?” 连日来的委屈,再加上今夜得知他的真面目,让她难受的红了眼。 燕珩将她抱出净房,放在床上,双臂将她困在自怀抱中的方寸之地,目光幽深的定在她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傅昭昭,你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傅嘉鱼头一回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得陌生的煞气,那张完美无缺的英俊面孔,凌厉危险,散发着阴恻恻的寒意。 他看似沉静,可越往那深渊般的眸子里,越能让人心生惧意。 她长睫颤了颤,绯红的眼眶潮湿起来,晶亮的泪水含在眼中,欲落不落。 正如他们所言,她是个低贱的商女,而眼前人是废太子的伴读,身份高贵,又长得好看。 第257章 后果自负 他这样的人,一直隐忍克制,成婚这么久,也不肯碰她分毫。 倘若废太子还身居高位,掌权东宫,她与他也许不会有半点儿交集。 他长得越好,她越知道自己不足。 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她高攀了他。 她抿了抿唇角,吸着鼻子,侧过身子,安安静静的从他身下挪出来,钻进被子里,小脑袋枕在枕头上,闭上眼,不说话了。 燕珩满腔怒火,身下还翻涌着被她撩拨起来的欲火,两火相加,无处发泄。 闻春不知分寸也就罢了,可她……刚刚看闻春的眼神,潋滟温柔,还带着湿润的情意。 那一刻,他只恨不能将闻春碎尸万段赶出徐家小院,胸口弥漫的寸寸怒火,根本克制不住。 屋中有片刻阒寂。 他默然攥了攥拳心,坐在床边,盯着她泛红的侧脸。 这小姑娘又是个醉了酒的小笨蛋,他说什么,她都不肯搭理,只蒙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一只小乌龟。 “昭昭,人皮面具的事,是我骗了你,我与你认错。” 傅嘉鱼微微睁开眼,低声呢喃,“还有吗?” 燕珩一愣,一切愤怒的质问登时偃旗息鼓。 他心跳慌了一刻,沉声道,“没有了。” 傅嘉鱼再次闭上眼,他隐瞒真面目的事儿,她只是有一点点生气。 只是内心的自卑作祟,觉得自己也确实配不上他的光风霁月,也难怪人家不肯要自己。 她叹口气,神志有几分迷乱,再次闭上眼。 燕珩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姑娘圆润的后脑勺,还有在被子里微微露出那一小节如玉般滑嫩的后脖颈线,喉结滚了滚,眼神迭起暗潮。 他伸出大手,覆上她的肩膀。 她半晌没有动静,看起来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男人轻轻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等麒麟子的解药做好,昭昭若再敢挑火……” 他薄唇微抿,在她发间落下一吻,眼神犀利锋锐,几乎是咬牙切齿,“那便后果自负。” …… 第二日醒来时,傅嘉鱼发现自己人还在床上,徐公子那一侧已经空了,衾被间泛着疏冷的凉意。 她不确定昨夜他们有没有睡在一起,但徐公子说过,夫妻不能分床而卧,会离心。 她皱起眉,扶了扶刺痛的额,又发现自己已经穿好了寝衣。 而她被徐公子从浴桶里捞出来时,身上分明是没有穿衣服的,后来她又生气又委屈又难受,就那样睡了过去。 这衣服,应该是他给自己穿上的。 原来,她都那样……在他眼前了,还是不能让他对自己感兴趣…… 傅嘉鱼胸口闷闷的发酸,自嘲的牵开嘴角,浑身无力的从床上坐起来,拉了拉悬挂在床边的铃铛。 月落和疏星从外面推门进来,温暖的光线顺着两人的裙摆洒进屋子里青砖上,透着些许温柔。 月落笑问,“姑娘醒了?” 说着,麻利的过来扶她下床,疏星习惯性开始整理床铺。 傅嘉鱼下了床,弯起眼睛,透亮的漆黑眸子,跟黑葡萄似的,这般一弯,那股子淡淡的落寞便消失了,只剩下温和。 “月落姐姐的伤怎么样了?” 月落取来衣裙,利落的答道,“好多了,姑娘别担心,只是小伤。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李晚烟都疯癫成那样了,居然还敢跑出国公府来找姑娘麻烦。姑娘,后来她怎么样了?跑了么?” 傅嘉鱼点点头,头还是隐隐作疼,昨晚一夜没睡好,梦里都是李佑做她夫君那两年对她的冷遇,要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 也许夫妻间感情就是如此,能得个相敬如宾已是造化,像她父亲母亲那样恩爱情长的是少数。 她安静的坐在铜镜前,低着眉眼,任由月落姐姐替她梳妆打扮,也没开口说半个字。 月落与疏星对视一眼,都察觉出自家姑娘不开心。 疏星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心中想什么直接开口就问,“姑娘怎么了?姑爷中了状元,姑娘也不开心么?” 月落瞪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笑起来,“这可是件大喜事啊,一大早,咱们甜水巷可热闹了,好多人过来瞧姑爷。官府的人还给姑爷送了大红袍来,姑爷连早膳也没有时间吃,就被人带到了琼林宴。听说,殿试之后,姑爷就要去翰林院报道了,也不知咱们姑爷会被安排个什么职位。” 傅嘉鱼愣了愣,“状元?” 她昨夜吃了姜茶昏昏沉沉,睡得真是太死了……连殿试的消息都错过了去。 月落这才提唇,将一支珠钗插进傅嘉鱼的发髻中,满脸高兴,“是啊,姑娘,咱们姑爷这回可算出名了,到处都有人来恭贺呢,好多礼物被送来,不过,都被姑爷退回去了,姑爷性子清正不阿,奴婢瞧着品性不错。” 不大的房间里,萦绕着喜色,疏星更是对徐公子赞不绝口。 傅嘉鱼不觉得徐公子得了头名状元是件好事儿,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越耀眼,越容易暴露。 她转过脸,眼眸微亮,“探花榜眼又是谁?” 月落道,“探花是世子。” 傅嘉鱼大惊,“李佑?” 说起这桩更大的喜事儿,月落与疏星都扑哧笑了出来。 当初宋氏那么看不起她们姑娘,如今怎么着? 世子这春闱,几乎成了翰林之耻,国子监那些奉承过世子的学子们,如今风向一转,又开始往她们姑爷身边凑了。 世子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从前眼里不容人,现下,谁还肯搭理他? 殿试后,文人士子们请客吃饭,他什么宴会也没去。 月落喜悦道,“嗯,这名次其实不算差,只是对世子而言,探花便是他的耻辱,是以今日卫国公府便直接闭门谢客了,听说宋氏也当着世子的面儿发了火。老祖宗那边没发话,让人给皎玉堂送了一份厚礼,算是对世子的安慰。” 傅嘉鱼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好奇的抬起长睫,“这些消息都是哪儿来的?” “张娘子传来的。”疏星将铜盆端进来,挤干热水,将帕子递到傅嘉鱼手中,眨眨眼,“她本想上门给世子说亲事,顺便问了句国公府里的情况。等回了甜水巷,她本想等姑娘醒过来说会儿话再走的,不过听说北戎那边刚派出使团往咱们大炎东京而来,一着急又出去了。” 第258章 解药得了 傅嘉鱼眉心微蹙,使团的事儿竟然提前了这么久……看来太子殿下的手段的确很快,再有长公主做内应,这场仗怕是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不过,这些事儿不是她能操心的,她只需要给徐家提供后援就可以。 吴伯伯前段时间还去了一趟北境,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傅嘉鱼又问,“榜眼呢?” 疏星忙道,“是三公子,李烨。” 傅嘉鱼嘴角微抽,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能得了榜眼郎君……” 疏星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是挺奇怪的,三公子以前不显山不露水,奴婢还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就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现今看来,他不会是故意在宋氏面前伪装的罢?张娘子说,三公子得了榜眼郎回府的消息传到宋氏院子里,宋氏差点儿没气炸了。谁能容许别人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更优秀呢?” 说到这儿她又抿着唇笑得欢快,卫国公府越乱越好,这才对得起姑娘这十一年在国公府浪费的时间和受的苦楚。 疏星眼神微冷,嘲讽道,“谁让世子背着姑娘养外室?这都是他的福报!三公子不管怎么样,没有欺负过咱们姑娘,活该世子让三公子压一头。” 傅嘉鱼哭笑不得,越发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书中她快死那些时日,李烨整日间沉着脸坐在她房间里。 起初他与她还能斗上几句嘴,后来,她伤口溃烂越来越严重,每日只能躺在床上,昏天暗地的沉睡着,他也就没办法跟她吵了。 只是,他还是会不耐烦的坐在她身边,可怕的沉默着,一双乌沉沉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的样子就更可怕,阴恻恻的模样,像一只能随意捏死她的病娇恶魔,偶尔还会露出一个疯子一样的笑容,看得人瘆得慌。 只可惜,她已经没多少时间好活了,渐渐的也不再害怕,时不时还能与他说上两句。 那些日子,她很痛苦,也很难受,但更多的,是平静的等待着死亡。 她无数次想,若李烨是真的为她好,就应该直接送她早些离开,而不是一直留她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煎熬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才真是活生活的折磨…… 所以,他应当也是厌恶极了她,才故意那样,用药维持着她本就不多的生命。 临死的滋味儿不太好受,傅嘉鱼不愿再回想,抬手抵住太阳穴,轻轻揉了揉,“头疼。” 月落担心道,“要不要奴婢去找宋神医过来瞧瞧?” 傅嘉鱼点点头,抬手握住月落的小手,仰起头,眼巴巴道,“好,辛苦月落姐姐了。” 月落无奈的笑着说,“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说完,便准备出门往宋神医家走一趟。 傅嘉鱼想了想,叫住她,“月落姐姐,昨晚……” 她欲言又止,“徐公子睡在何处?” 月落挑了挑眉梢,“姑爷自然是睡在主屋里的,姑娘昨晚吃了姜茶睡得沉,没发现么?” 傅嘉鱼松了口气,也说不出自己是何种感觉,心情好了不少,笑笑,“大概是罢……沾酒便醉的身子真是没用啊……我保证,日后再也不碰酒了……” 月落唇边含笑,“以后还是奴婢小心看着些,闻公子也不知道姑娘不能沾酒,他今日跟奴婢认了罚。” 傅嘉鱼心中愧疚,闻春也只是关心她而已,“我不怪他的,他……” 月落是个聪明人,笑道,“奴婢省得,小惩大诫,只是让闻公子心中不那么愧疚罢了。” 傅嘉鱼无奈,等屋中人都走了,她才呆坐在原地,默默出神。 没过多久,宋神医亲自来了一趟,替她把了脉,又写了个方子,让她以后临睡前吃了作安眠用。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年轻,如今又与话本中的她不一样了,身子骨康健许多。 她更担心的,是徐公子的解药。 宋神医见她神色忧患,神秘兮兮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到傅嘉鱼面前。 傅嘉鱼不解的看着他。 宋神医努了努唇,眼角眉梢都是笑,“这里有三颗药丸,在服用解药前,傅娘子你每晚夜里睡前盯着徐公子吃一颗。” 傅嘉鱼眼睛一亮,心口忽然一紧,“那解药呢?” 宋神医得意的抿抿唇,笑盈盈道,“自然是得了。” 傅嘉鱼心情激荡起来,原本还低落的小脸,瞬间洋溢着激动,“真的么!” 宋神医没好气的笑道,“这还能有假?只是这麒麟子的功效非凡,寻常人不能直接服用,得循序渐进的来。更何况,徐公子中毒已深,要根除毒药,自然也许要耗费些时日,这药就是为他解毒做准备的,你这小丫头日日与他在一处,催他服药的事儿,老夫就交给你了。” 傅嘉鱼眉眼弯起,忙将那瓷瓶紧紧握在手心里,“老神医放心,昭昭绝不辱使命!” 宋神医这才笑眯眯的抚了抚长须,提起药箱子,“那老夫先走了,小丫头,好好保重自己。” 傅嘉鱼心情大好,莞尔一笑,送宋神医出了院子。 傍晚,吴青柏从北境回来,在她院中坐了一坐,说起徐家军,吴伯伯口中赞不绝口,与废太子的合作,也算是彻底得了吴伯伯的支持。 “听说安缄默进了东京府衙后,又被带进了皇宫,这事儿,小主子可知道?” 傅嘉鱼微微颔首,默默呷了一口热茶,嘴角勾了勾,“是殿下的人安排的,安缄默这次回到东京,应该不会再回西北了。” 春娘子之事只是一个引子,只要天子不悦,对安缄默起了疑心,便会派玄鹰卫前往西北彻查,抢掠妇人不过是安缄默犯下的最轻的一桩案子。 草菅人命,侵占田地,贪墨军饷,随便一个罪名,都能让安缄默万劫不复。 吴青柏顿了顿,他是个聪明人,很快便理清了其中首尾,唇角浮起一个冷淡的弧度,“这是件好事儿。安家以安贵妃为首,霸占大炎前朝多年,安缄默手握重兵,镇守西北,安家在东京可谓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先前安王殿下一直暗中遣人来见我,说是想跟谢氏合作,都被我找理由打发了。伯伯正愁没法子再拒绝安氏,如今殿下这么一安排,安家这棵大树倒塌,只怕不久矣。” 第259章 辉月楼 傅嘉鱼甜甜一笑,将手中瓷杯放在桌上,“吴伯伯大可放手去做,太子一脉,必胜无疑。” 吴青柏转过脸,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家小主子笃定的小脸,笑容加深,“看来小主子对徐公子也很有信心?” 傅嘉鱼眼眸弯弯,语气很淡,却满含骄傲,“他还好吧,不过是随随便便便拿下一个状元而已。” 吴青柏哈哈大笑。 二人吃了午膳,聊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安排。 吴青柏语重心长对她道,“等京中事了,小主子记得一定要回谢家一趟,小主子与卫国公府退婚的消息虽然被我拦了下去,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若小主子还未掌控谢家,便被谢家得知了消息,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傅嘉鱼嘴角含笑,眉眼平静,“吴伯伯放心,我知道。” 吴青柏敛起严肃的表情,笑了笑,“小主子自己有主意,我也就放心了,对了,姑爷如今人呢?让伯伯见见?” 傅嘉鱼无奈的叹口气,“昨日殿试,徐公子一朝成名天下知,一大早便去了琼林宴,我让莫雨去接人,莫雨回来说,徐公子从宫中出来,又被几个士子请去了一个诗会。” 吴青柏疑道,“诗会?” 傅嘉鱼点点头,“是啊,就在金明池畔的辉月楼。” 吴青柏皱眉,“辉月楼?” 傅嘉鱼抬起眼睛,“吴伯伯,可有什么不对劲儿?” “倒也没什么,自古以来,文人士子考中进士,多在此集会。” 吴青柏顿了顿,又道,“只是这辉月楼,背后是安王殿下的产业。” 傅嘉鱼心窝蓦的一跳,慌乱了片刻,说不出的不安,“安王他……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对徐公子不利罢?” 吴青柏笑了笑,安慰道,“许是安王想借此机会拉拢新人也未可知,既然去的人多,那应当没什么大碍。小主子先歇着,我先去查一查近来京中店铺的账册。” 傅嘉鱼抿了抿唇角,心事沉沉的送吴伯伯出去。 回转过身,站在院门口,她心中还是七上八下的,总感觉哪儿不好,可又说不上来。 安王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事实上,宫里那位膝下也就只有安王与废太子两个血脉。 朝中因为储君之位,各方党派,已经争吵了多年。 徐皇后刚薨逝那两年,但凡有人为废太子求情的,皆被下了大狱,后来,天子脾气阴晴不定,在前朝大开杀戒,已经没人敢为废太子说话。 可废太子虽是罪臣,到底也是燕家嫡亲的血脉。 三年后,朝中不少保守派又开始冒出头来,想方设法替废太子求情,毕竟是嫡长太子,血脉尊贵,而安贵妃七年来,仍旧是个贵妃,安王也不过只是个庶子罢了。 一个庶子,又怎能登上大位?这不是令天子遗臭万年,在史册上蒙羞么? 当然,办法自然是有的,那就是重新立后,让安王从庶子变成嫡子。 只是这么多年来,天子不为所动,沉迷炼丹术法,不思后宫之事,更没为了储君之事,提拔安贵妃。 他也不再大张鼓的整治那些为徐家求情的人,人人都道天子年纪大了,生了慈悲之心,许是要放出废太子重回东宫了。 这才让安家惶恐不安起来。 安王以东宫储君自居,在京中各种拉拢人脉,徐公子得以高中,定是入了他的眼。 他昨夜人皮面具损坏,也不知今日的新面具会不会在安王面前露出马脚…… 傅嘉鱼越想越担心,手指紧张的蜷缩了起来,快步回到屋中,取了披风,便往外走。 莫雨扯着嗓子喊,“少夫人,你去哪儿?” 傅嘉鱼头也不回道,“去辉月楼。” 莫雨道,“少夫人等等我,我去准备马车!” …… 辉月楼里,文人雅士,齐聚一堂。 席间,众人吟诗作对,时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但凡有了功名的人,皆知今日乃安王宴请,纷纷铆足了劲儿在安王面前献殷勤,以求得一个好官职。 唯有燕珩不动声色,老神在在的擎着酒杯,偶尔漫不经心的喝上一两口。 灯火阑珊意融融,金乌西去,月华如水。 辉月楼内华灯初上,映照出那一张张急功近利的脸。 燕翎含笑举杯与众人共饮了最后一杯,学子们热热闹闹的散去,临走前,都在安王面前点头哈腰求提携。 今日安王身边还有崔铉与宋云峥两位年轻勋贵陪着。 二人皆是朝中要臣,虽说都还年轻,手中却都已有了一些权力。 崔铉在中枢任职,宋云峥又是兵部主事,安缄默此次犯了大错,被天子投进了宫中禁狱,到现在也没放出来。 安贵妃亲自入宫为兄长求情,天子却闭门不见,一夜之间,安家上上下下,人人自危。 燕翎请他们一道过来,也有暗中讨好的意思。 只可惜,宋云峥无心权力之争,对安缄默一事,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崔家与安王府还有一桩姻亲,崔铉倒是在席间陪了几个笑,并未与安王撕破脸破,只是说起帮安将军一事,又没了下文。 安王不是看不懂崔铉想撇清关系的神色,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崔兄,崔四姑娘最近可还好?” 这便是提醒他,安王府与崔家,迟早会结亲,让他自己掂量掂量其中的轻重。 崔铉神态恭敬,又带着一丝淡漠,“舍妹还好,只是仍旧被祖母禁足在院中,不能出来,只怕也不能参加殿下的生辰宴了。” 安缄默被下狱,安王的生辰宴便成了个东京城讳莫如深的一个笑话。 可若取消了这生辰宴,安氏满门面子上又过不去,更让满东京的勋爵门户以为他们安家不受重用了,是以这次宴会还是得办,且要大办特办。 第260章 她是人间至宝 天子现在对安家态度暧昧,又并未直接处置安缄默,不管怎么说,这西北十万重兵也需要一个大将军来镇守领导,安缄默不死,安贵妃还稳坐后宫,安家便不会倒。 五姓七望,崔家排最后,这百年士族,早就不太景气了,如今也到了需要族中女子来巴结皇族的地步。 崔家四姑娘崔依依便是原先定下的安王侧妃,不过……崔老太君寿辰后,崔家五姑娘崔馥又被老太君提进了自己院中,与崔依依分庭抗礼起来。 这些事儿自然瞒不过安王的耳目,崔家的姑娘娶谁都一样,他嗤了一声,“既然四姑娘不能来,那五姑娘可有空?” 崔铉脸色不变,“殿下放心,五妹妹自然是有的。” 再拒绝,便是得罪。 这个道理,崔铉还是明白。 “小侯爷又在想什么?”安王侧了侧脸,冷眼打量宋云峥一眼,颇有些威胁的意味。 宋云峥不为所动,心中惦念着府上那抹娇柔的纤腰,面无表情的起身与他告辞。 燕翎似笑非笑的打趣,“听说小侯爷近来与娇妻感情甚笃,这是急着回去见夫人?” 宋云峥面上淡淡,脑中却浮起昨夜那人在他身下承欢的模样,心底泛起些燥热,“殿下说笑了。” 燕翎很少在宋云峥脸上看到表情波动,只是如今提起他那位娇妻,他眼神里竟然透出一抹压制不住的欲,倒是令人新奇。 宋云峥没什么心情与安王周旋,他昨晚心血来潮,将李晚宁折磨得厉害。 半夜要了她三四回,没想到,她竟还能打起精神起身去沐浴。 回来后,人还是那个人,衣服还是那件被他撕烂的衣服,身上的味道却不一样了。 他靠过去,嗅了嗅她脖颈间甜腻到令人恶心的香气,瞬间没了心思,让她回房,各自歇下。 今日晨起,又想起她趴在芙蓉帐里哭红眼的模样,心中难免疼惜。 他虽不是个重欲之人,可每次碰上李晚宁,便容易起火,今日出府,他特意为她买了个香膏,准备回去送给她做赔礼道歉用,也想趁机再与她好好温存一番。 燕翎见他心思没在这儿,也不好强留,让他离开。 崔铉走后,便只剩下燕珩一人。 燕翎刻意将他留下,吩咐人将雅间的房门关上。 清脆的一声落锁响,燕珩淡淡的坐在原处,右手端起玄墨的瓷杯,低眸,喝了一口热酒。 房间里,只剩下安王。 他笑吟吟的走过去,掀开袍子坐到男人面前,“徐状元。” 燕珩抬眸,意味深长的看向燕翎。 七年不见,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但显然,燕翎已经认不出他这个昔日的兄长。 他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安王殿下,有何指教?” 燕翎微勾嘴角,气定神闲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殿试结束,接下来便是你们这些进士去翰林授职,而本王不才,正好能在赵大人面前说上几句话。” 燕珩安静的看向他,状似疑惑。 燕翎笑意更甚,不动声色提醒,“这一甲前三呢,本该由陛下在殿前亲自授官,不过这些年,陛下不大打理前朝之事,这事儿也便落到了翰林院赵大人的头上,赵大人刚直不阿,是个老古董啊……好在有本王在一旁辅佐,今科三甲本王亦可以帮大家在赵大人面前说上几句好话。” “哦?” “徐状元不明白本王的意思?” 燕珩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臣有些明白,又有些不大明白。” “哈哈哈哈。”燕翎觉得这个男人很有趣,长得丑不说,这脑子里大概只会读书,半点儿也不懂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他不介意多教教他什么叫真正的青云梯,“听说徐状元家中有一位美娇娘……” 燕珩原本准备与燕翎周旋周旋,看他想闹出什么笑话。 没想到,他竟然敢打傅昭昭的心思。 他眸子瞬间沉下,眼睫半垂,掩住眼中寒焰,“殿下想做什么?” 燕翎意味深长道,“本王想要什么,你还不明白?只要你肯将小妻子送到本王府上,本王保证,你一进翰林,便是这群士子中,最大最高的官职。” 燕珩抿唇不语,抬起浓密的长睫,眼底沉沉,安静的与他对视。 那眼中的寒意,瞧得燕翎心中突然发怵。 他皱了皱眉头,不悦的看男人一眼,“怎么,你不肯答应?” 燕珩默不作声的拢紧了披风,浑身寒气四溢,一股莫名强大的威势在屋中蔓延开来,他沉默良久,才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怒火。 燕翎眉心皱得更深,讽刺道,“你什么意思?要跟本王斗?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徐状元连这点儿东西都舍不得,日后怎么在官场上混得开呢?” 燕珩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漫不经心道,“傅昭昭,她不是男人手里的玩物,她是我的妻。” 燕翎烦躁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徐状元有了功名,多的是高门贵女投怀送抱,又何必在意一个小小商女?” 燕珩淡漠的看他一眼,“她在我眼中,是人间至宝。” 燕翎没想到姓徐的居然是个情种,连功名都不在乎,也要护着一个小娘子。 他冷冷的勾起嘴角,重重的将酒杯砸在黄花梨木的长桌上,“徐玄凌,你今日踏出这个房门,便是与我安王府作对,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燕珩不咸不淡的轻笑一声,双手拢在大袖里,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间。 徒留背后之人,勃然大怒,将桌上杯盏推得满地都是。 从辉月楼下来,燕珩桃眸危险的眯了眯,用力闭上眼,才压制住浑身戾气。 “夫君?” 凉凉的夜色中,一道甜软的嗓音,唤得他回神。 他掀开眼帘,便见黑夜里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娇小身影打起车帘从马车上下来,鹅黄的襦裙,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披风。 小姑娘满脸笑意,眉眼月牙儿一般弯起,像一个发着光的小月亮,三两步,便小跑到他面前,大喜过望的牵住他的大掌,神情激动,“夫君!你知道么?宋神医做出麒麟子解药来了!他说这次非常顺利!所以提前做了解药!” 第261章 他真好看啊 燕珩心神一紧,有瞬间的茫然,“是么?” 七年来,他日夜受此毒药的折磨,最严重时,差点儿直接过去。 后来他都以为解药无望了,便也不再抱有希望,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始为徐氏复仇。 直到现在,他听见解药被研制出来的好消息,也不敢相信是真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阵空白。 “当然是真的!”傅嘉鱼眉眼亮晶晶的,激动得眼角发红,“不过,宋神医说不能直接服用解药,还需要先用他给的三颗药丸,缓和麒麟子的药性,等这三味药吃完了,夫君身上的毒也就彻底能解了!” 燕珩身形僵住,仍旧难以置信,他当真……能长长久久活下去了吗? 他真的可以放心大胆的与眼前之人……白头到老了么? 傅嘉鱼小手在男人眼前挥了挥,奇怪道,“夫君,你怎么了?” 燕珩不说话,下意识将她抱进怀里,搂得紧紧的。 傅嘉鱼扬起下巴,搁在他肩窝处,轻轻蹭了蹭,弯起眼眸,“怎么了啊,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燕珩沉闷的说了声没事儿,大手扣住小姑娘的不盈一握的纤腰,眸子里杀意疯狂肆虐,纵然在这黑暗中,那目光也好似能瞬间将人凌迟了,可一想到解药的事儿,眼眶又浮起一抹激动的猩红。 只可惜,傅嘉鱼没看到男人凛冽冷锐的视线,她小手轻轻拍打着男人的后背,还在柔声安慰,“没事没事,只要安王没有认出夫君就好啦,我们先回去吧,我让月落姐姐给夫君准备了宵夜,还有特别好吃的胡饼,吃了胡饼,咱们就要开始吃药了。” 燕珩眸中戾气缓缓消散下来,脱下披风,兜头将小姑娘蒙住,长臂一伸,横过她的双腿便将她抱起来。 “好,我们回家。” “咦?”傅嘉鱼感受到男人深邃眸中隐隐火气,不解的勾住他的脖子,“是不是安王欺负夫君了?” 燕珩眸子危险的眯了眯,“没有。” 他只是想欺负她,但他绝不会给他机会。 傅嘉鱼安静的沉默了一下,进了马车,莫雨便懂事的将车子往回赶。 马车里阒寂无声,一盏豆灯,烛火幽幽,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的脸。 “过几日便是安王的生辰,夫君,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走一趟?”她又笑了笑,道,“不会耽搁太多时间,我们就是前去送个礼就回来。” 燕珩眉心轻拢,脸色微沉,“此次,昭昭非去不可么?” 傅嘉鱼总感觉他不大高兴,温声道,“吴伯伯说,安王此次宴请了不少人,我们行商之人,最注重的便是人脉,因而还是去一趟的好。虽然我们也不喜欢安王府,更不想与安王扯上什么关系,只是,此人现在还不能得罪。吴伯伯说,以安王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会盯上徐家小院,到那时,夫君的大事也会受到影响。” 道理燕珩都懂,其中利弊也很清楚。 但燕翎狼子野心,竟敢觊觎他的女人,他无法忍受。 傅嘉鱼试探道,“若夫君不想去,我也可以自己去一趟……” 燕珩低垂着长睫,温凉的大手握住小姑娘柔软的手掌,“我陪你去。” 傅嘉鱼抿开嘴角,笑意温柔,“那好,我给你做了一件新袍子,到时候你穿着去。” 燕珩眉目温柔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烛光里的小姑娘,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一下,“嗯。” 傅嘉鱼深吸一口气,伸出指尖,触了触他的人皮面具,眨眨眼。 燕珩岂能不懂她的意思,抬手撕下面具,清隽无双的脸,如诗如画,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魂。 傅嘉鱼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亮着眼睛,抱住他,仰头吻上去。 徐公子的唇温热又柔软,她吻得不得章法,却又急切。 男人好整以暇的扣住她的后腰,大手轻轻一动,便叫她紧贴在他小腹上。 炙热的业火熊熊燃烧起来,有些不知名的东西蠢蠢欲动。 她不会换气,憋得小脸通红,急促的喘息着,下巴抵在男人脖颈间,“夫君,我该怎么办啊……” 她好难受,又空又痒,还热。 燕珩心中本就燃着一团火,这下,直接被小丫头拙劣的手段挑了起来,“怎么了?” 小姑娘很无辜,脸颊飞红,眼波流转,勾人犯罪,“不知道……就是难受。” 她想,他若能再靠近她一点,她会好受许多。 但男人就跟个恶劣的恶魔一样,薄唇从她唇上移开,凉意袭来,吹散了几分火热,也让她更难受。 他眼尾淡淡上扬,带着一股子恶劣,“昭昭,是不是想我了?” 少女回答得毫不迟疑,“嗯,我好想你。” 燕珩一愣,没想到她这般赤露直白的表达心意,浑身气血登时沸腾起来,一下扣住她的后脑勺,重新吻上去,吻得凶猛又浓烈。 傅嘉鱼闭上眼,越发稀里糊涂,在男人强硬的攻势下,呼吸紊乱,神色迷离。 从辉月楼乘坐马车回徐家小院,一共耗时半个时辰。 她在男人怀中,也就被亲了半个时辰。 车外还坐着个莫雨,情到深处,她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死死咬住牙关,将那些粗重的喘息声含进嘴里,又渡到男人唇舌之间。 可同样是沉沦,她浑身瘫软得不成样,身子早已化作了一滩春水。 而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眉眼却越发艳丽多情,湿润深邃的桃花眸,深不见底。 她身上衣物被撕扯了大半,饱满的柔软还被他握在大手间,他的手指越白,越显得她肌肤娇艳欲滴。 她忽然不敢看他灼灼的眼,别开靡艳的小脸。 燕珩停下动作,耳边便是莫雨尴尬的声音,“公子,少夫人,我们到家了。” 傅嘉鱼心神晃了晃,恍恍惚惚的坐起来,拢着衣衫,薄薄一层,早就被男人大手扯得不成样子,笔直的双腿上,处处都是他落下的痕迹,又红又紫。 她慌乱无措的盯着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真好看啊…… 第262章 不是时候 燕珩见她呆傻的模样,弯起手指敲了敲她的眉心,好笑的亲了亲她红艳艳的唇角,顺手便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下马车。 男人身材高大,女子身子娇小,拢在披风里,只露出个小脑袋,跟个小奶猫儿似的,眼眶红红,嘴唇红肿,一看就是一副刚被滋润过的模样。 莫雨早就见怪不怪了,疏星却还是觉得新奇。 “你们说,姑爷与姑娘到底是恩爱还是不恩爱啊?为何我总是感觉他们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 莫雨道,“当然是恩爱了!我们家公子,从来没有这般对过一个女子,少夫人是第一个。” 疏星不解道,“可我还是觉得……姑娘和姑爷之间还有什么误会,不然我家姑娘也不会时不时便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 莫雨是个大大咧咧的男人,不懂这些男女之情,听到这话,一脸疑惑,“有吗?” 他怎么瞧着,都挺好的呢? 月落是唯一知道内情之人,幽幽叹口气,“好了好了,都散了,别在这儿堵着,都回去休息吧。” 莫雨拉着疏星便走,少男少女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一会儿便传来疏星咯咯咯的笑声。 月落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主屋方向,神色有些凝重。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敲响主屋的房门。 姑娘有每日沐浴的习惯,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这时候姑娘一定在净房。 她恭敬的立在门口,对着前来开门的姑爷福了福礼。 “姑爷,请借一步说话。” 燕珩已经戴上了面具,他意外的看月落一眼,这个守护在昭昭身边快十一年的大丫鬟,从前是跟在谢迎身前的。 她知礼识趣,黛眉朗阔,目光从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与疏星的小性子不大一样。 自昭昭嫁给他后,她十分懂分寸,虽不喜他,却也从未在他面前表示过什么,更不会主动来与他搭腔,看似逆来顺受,其实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暗中考验。 “月落有事?” “奴婢有些话想说。” “在这儿说也一样。” 月落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净房的方向。 燕珩回过味来了,想必她的话,与昭昭有关,却又不想让昭昭听见。 他慵懒的挪动脚步,走到庭院中,闻春不在,四下里很安静。 “说罢。” 月落斟酌着语气,“姑爷与姑娘成婚也有两个多月了罢?” 燕珩挑眉,知道解药研制出来后,他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恢复了些当年还未被废时的慵懒清冷,“嗯。” “既如此。”月落抬起眸子,头一次这般凝重的对上男人冷淡的双眸,“为何姑爷还不肯与姑娘圆房?” 燕珩心下大惊,没想到月落竟然知道此事,那昭昭…… 月落重重道,“姑娘也知道。” 燕珩不着痕迹的拢了拢眉心,心口没来由一慌,“那她怎么说……” 月落扯了扯嘴角,“我家姑娘是个受过伤之人,知道姑爷在洞房一事上戏耍她之后,也只是伤心了一阵,便没再说什么,只求姑爷不骗她,不欺她也就罢了。可奴婢却不这么想。” 她又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奴婢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肌肤相亲,就是要如胶似漆,就是要缠绵不分,若成亲这么久,姑爷不都肯碰姑娘,那姑爷与卫国公府的李世子又有何区别?” 听着月落风轻云淡的话语,燕珩心口好似被人攥住了心脏,呼吸紧促了几分。 苦涩自心口涌起,又被他狠狠压下。 “我并非那个意思。” “奴婢不懂姑爷,奴婢只是想提醒姑爷,姑娘从前懦弱,但她一旦认定一件事,便不会再回头。现在,姑爷还有余地。” “月落。” 月落仍旧是恭顺的垂着眸。 燕珩攥紧拳头,眸光沉酽,声线低哑却又掷地有声,“我并非不爱她,不肯碰她,只是时机未到,你可明白?” 月落颤巍巍的抬起眼眸,望进男人深渊般的眸子里。 那里头风云变幻,暗潮汹涌,皆是隐忍克制。 她忽然想起姑娘说过的话,姑爷也许有什么隐疾……宋神医今日前来,姑娘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 难不成当真是她误会姑爷了? 燕珩转身进了屋,将房门关上。 门外很快便再次归于平静。 净房门口,很快便传来一阵声响,他眸光猩红的掀开眼帘,朝少女那莹润的身影看去,喉结飞快的上下滚动。 是,他早就有些克制不住了。 但现在,仍旧不是时候。 只有等解药完全解开他身上的剧毒,他才能彻底放心,去占有她。 “夫君,你站在门边做什么?” 少女嗓音恬淡,刚沐浴后的鹅蛋脸白里透红,鼻尖染着诱人的绯色。 不知从何时起,在屋子里,她总是会与自己保持着一丝说不出来的距离,原来,她不是个小笨蛋,那么早的时间,她便已经知道他在骗她了。 他胸口微酸,大步走过去,将那柔弱无骨的身子揽入怀中。 傅嘉鱼微怔,小脑袋微微扬起,十分不解,“怎么了?” 燕珩嗓音苦涩,“昭昭,再等等我。” 傅嘉鱼懵道,“等你什么?” 燕珩轻笑,“等我爱你。” 傅嘉鱼眸子怔愣,“你现在不爱我么?” 男人声线嘶哑得过分,大手死死扣住她的腰肢,“还不够……” 傅嘉鱼无奈一笑,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精瘦的后腰,“好好好,我等你。” …… 春闱结束后,便是放官。 今年由翰林院的赵大人做主,安王为辅。 没过几日,宫里放官的圣旨便传了下来。 傅嘉鱼没想到,徐公子身为状元,职位竟然比李烨还要低,在翰林院里做了个整理河务文书工作,至于李佑,也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编修,负责吏部管理。 好在她知道徐公子志不在此,不然真要去翰林找赵大人要个说法去。 如今,徐公子每日要去翰林院点卯,回来后,神情都很严肃,而且越回越晚,像是有人故意为难他似的。 第263章 他的女儿 傅嘉鱼心中揣着各种疑问,每每熬着夜等他回来,这日又是半夜才回。 她打了个呵欠,走到门口,拉住他冰凉的手掌,将药丸递过去,“怎么又这么晚才回?” “院中有点儿事,耽搁了。”燕珩吃了药,眉心透着一丝疲惫,进了屋子,低眸见小姑娘耐心温柔的替他解下披风,心下意动,指腹揉捏着她柔软的掌心,“不过,这种日子很快便会过去,昭昭再等等。” 傅嘉鱼神色若定,将披风挂到紫檀木衣架上,便感觉男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动了动身子,男人干脆将她抱住,坐回了椅子上。 姿态有些暧昧,气氛焦灼,她整个人坐在他大腿间,感受到他浑身上下的疲惫,没说话,乖巧的让他将脑袋靠在她肩头上。 男人并未逾矩,下巴抵住她的肩窝,蹭了蹭,灼热的呼吸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特别。 她含笑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 一进门,他便撤下了面具,现下摸上去,男人肌肤如玉,比她这个女子的还要滑腻,老天真是不公平。 她知道他需要安静,需要寄托,也需要休息,所以并不开口打扰他,而是等他自己主动开口。 “昭昭。” “怎么了,还累吗?” 男人声音低沉暗哑,格外好听,“好多了。” 傅嘉鱼这才稍微坐起身,小手捧着他的俊脸,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小口,“安缄默被收进了宫中禁狱,宫里那位还没有决断?” 燕珩眸光深了几分,摇摇头,“他不会轻易动安家,所以我们还需继续推波助澜。” 傅嘉鱼眸子动了动,“是需要长公主那边么。” 燕珩面容冷静,大手环住小姑娘的腰肢,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快了,北戎的使团连夜往东京赶来,已经入了黑水关。” 傅嘉鱼心中微紧,入了关,使团就会被杀,领头的使臣逃窜回北戎,引起北戎皇族大怒,宇文躏在病重临死前下达了与大炎开战的诏令,十万北戎军陈兵大炎边境,边关很快便烧起了一把熊熊大火。 如此一来,长公主必须尽快逃出北戎,否则……她会继续重蹈覆辙,被北戎人拉到战场上,两军对垒间,杀之以祭旗。 “那长公主她……” 看见小姑娘眼中的担心,燕珩淡笑一声,“殿下已经亲自带人潜入了北戎王都,此次会平安将长……长公主带回来。” 傅嘉鱼默然松了口气,有废太子在,她是放心的。 燕珩抬眸,轻笑一声,平静道,“东京的风,也该吹起来了。” 傅嘉鱼忽然间心跳很快,她在这场夺位之争中所作不多,可还是能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看似繁华平静的东京城,底下早已暗潮涌动。 “夫君……我忽然有点儿怕。” 怕什么呢,她说不上来,命运的改变从来不是一朝一夕间的事儿。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才是她心生恐惧的源头。 “别怕。”燕珩唇角轻动,抱住她,“有我在。” 一句有我在,温暖了傅嘉鱼寒凉的心口。 她心若浮萍,总算安定了几分,告诉他宋神医得了解药的好消息。 燕珩早就知道了这件喜事,这几日吃的药丸便是为解药做准备。 等他解了毒,为徐家报了仇,便再无后顾之忧,与昭昭相守一生一世。 他将大手覆在小姑娘平坦的小腹上,视线漆黑幽暗,仿佛藏着一把火。 傅嘉鱼被他看得脸颊发燥,又不想让自己陷入那种难堪难受,慌忙从他身上起来,“安置吧,明日夫君还要点卯呢。” 燕珩眼神淡了淡,心头一阵失落。 …… 与此同时,远在西北的北戎王都。 未及寒冬,却已路径风寒,苍苔露冷。 夜色越发浓黑,寒风如剑,雪粒飞扬。 “关城门!” 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如奔雷一般从长街上疾驰而过。 马背上身着北戎守城军墨色军服的男人面色冷峻,两道凌厉的目光透过夜色,不停的寻找些什么。 “楚湘王有令,即刻关闭所有城门!其他人跟我走!” 马蹄声如急雨一般,兵荒马乱的,震得人心里发慌。 街巷间,不少老百姓好奇的将脑袋伸出来,纷纷打量起外面的严峻形势。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守城军忽然间便加强了戒备,街上三步一卫,五步一岗,比往年王上出巡还要严谨。 边境才平息几年,难不成又要打仗了吗? 王庭的使团已经出发了,说是要去大炎商讨那位和亲公主的去留。 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商量个什么,一个杀过北戎人的公主,直接杀了就是,何必还要商量呢? “咳咳咳!” 一个身穿灰色棉衣的老妇人被风雪迷了眼,颤巍巍的将房门关上,风雪被门口挡住,残破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几粒雪花落在她花白的发髻上,显得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更加苍白。 “真冷啊……都五月份了还在下雪,这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今年的天气处处彰显着怪异,年轻人们长吁短叹中又添了丝担忧。 老妇人年近八十,搓了搓粗粝的老手,又麻利的去弄了几块黑漆漆的炭来,倒在铜盆里,用火点燃,屋子里开始有了暖意。 “王都的天气一直这样?”黑暗里,突然响起一道冷淡凛冽的男声,很悦耳,却有些冷。 老妇人将炭火烧起,看向黑暗处,不舍的从箱子里掏出一支蜡烛点上。 昏黄的光晕一点一点弥漫开,黑暗里那张清俊的脸也变得清晰起来,极好看的一张脸,刀削般的侧脸,鼻梁高挺,冷酷眉眼,仿若神迹。 “也不是,只是今年格外奇怪。”老妇人移开目光,声音有些沙哑,“你女儿怎么样了?” 苏梦池坐在床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儿,皱了皱眉,“她不是我女儿。” 老妇人又道,“那你妹妹怎么样了?” 苏梦池无奈,抬手探了探小女孩儿滚烫的额头,“她也不是我妹妹。” 老妇人安静了一会儿,生了火,将一个快破的铁锅架在木材堆上,就地开始熬药。 “你女儿这病不能再拖,再这么烧下去,会变成痴呆的。” 老妇人像是有点儿老糊涂了,一直以为徐眠是他女儿。 不过,她是这里唯一懂大炎话的人,苏梦池顿了顿,没再纠正她的话。 第264章 你还没生小孩儿吗? 他来北戎的路上,碰见北戎军,被人识破大炎人身份,打斗了一番,与张乾走散了,他左臂受了伤。 大咧咧一条刀伤,从肩膀一直划到小臂,是这位采药的老妇人救了他,替他随便包扎了伤口,现下,左手疼得厉害。 “你的药能治她?” “应该可以,小时候我发烧,父亲都是这样治我的。”老妇人蹩脚的大炎话显得有几分沧桑。 苏梦池没再说话,低眸看了一眼孩子。 她浑身上下都在发烫,两颊上泛起病态的红晕,额上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不住的呜咽着,看起来格外可怜。 他眸色漆黑,默不作声的将睡梦中的小女孩儿抱在怀里,到了北戎王都之后,他受了重伤,这孩子也没抛弃他,一直守在他身边。 她穿得少,又淋了雪,身子骨又太弱,受了风寒便发起了高烧,别说去找娘亲,一进城门就倒在了地上。 没办法,他只能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好在她还算懂事,一路上不哭不闹,像一条没人要的小狗,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她手短脚短,走得很慢,却也会很努力的小跑着追上他,然后小心翼翼的在他冷眼下,问他,那暖身子的酒能不能让她也喝一口。 他不会同情任何陌生人,哪怕她只是个孩子。 将酒递给她喝了后,她的发烧变得更加严重。 门外风声呼啸,杂乱的脚步声在挨家挨户找人,凶悍的北戎语在街巷之中四处起伏,看得出来,此次逃走之人是当真触怒了楚湘王,就连守城军的精锐也被调用来搜人了。 苏梦池对北戎的语言一窍不通,侧耳听了一会儿,眉心一阵紧锁。 “外面在说什么?” 老妇人道,“他们在找人。” 苏梦池问,“找谁?” 老妇人道,“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听说是从楚湘王府逃出来的,跑了有几天了,守城军到处都在找,弄得民不聊生的。哎……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女子也值得楚湘王劳师动众。莫不是那位和亲公主吧?她当年杀了不少北戎人,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死在战场上,死在她手里,要真是她逃了,希望王爷能早点儿把她抓回去,大卸八块,给我们这些可怜人报仇。” 老人絮絮叨叨的念叨着,火堆噼里啪啦的响,映照着老人那张苍老的脸更加凄凉。 苏梦池攥了攥手心,刀锋般的眉眼瞬间变得冷冽。 很多事说不出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北戎杀大炎人,大炎也杀北戎人,除非真正的和平到来,否则,两国的仇恨永远存在。 老妇人将药煮好了,倒进一个黝黑的罐子里,递给苏梦池,并未因为他是大炎人而出卖他,反而很是照顾,“让她吃了,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能好了。” 苏梦池胸口有些发闷,许是王都的天气太冷,四处灰蒙蒙的,又或者是怀里小女孩儿病痛缠身的模样让他不快,又或者……是那个人现在生死未卜,乱了他的心神。 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波动,除了对那个人,他不关心其他任何人的生死。 但这个孩子却不一样,她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心神,这不是个好现象。 药罐子被捏在手里,男人半晌没有动作。 老妇人模糊的老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要勒死她吗?” 苏梦池这才回过神,心中闪过一丝莫名慌张,“没有。” 说着,稍微松开大手,将药汁喂进小丫头嘴里。 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没想到小丫头很乖,缓缓睁开眼,看见是他,张开小嘴便喝。 不哭闹,也不说苦,就这么默默的将药喝完了,歪在身子,窝在他怀里,小脸微微露出一些恍惚。 老妇人拿了一件带有北戎花色的小袄子过来,递给徐眠,“你们是大炎的百姓吧?” 苏梦池淡淡的接过衣服,“老人家,我们很快便会离开。” 老妇人叹口气道,“听说大炎和北戎又要开始打仗了,明日是最后一次开城门,你们要是想走,就赶紧走。我看最近这王都也不太平,守城军们的都尉们也不知是不是在找那个和亲公主……闹得满城风雨的……只怕明日不走,你们也就走不了了。等开了战,最苦的就是两国老百姓。北戎容不得你们大炎人,你们大炎,也容不下北戎人,能逃,就赶紧逃吧。” 她目光悲悯的看了一眼苏梦池怀中的女娃娃,苍老的眼中,满是沧桑云烟,“这孩子瞧着讨喜,长得又好看,别让她死在北戎的刀下。” 苏梦池心绪复杂的沉默着,薄唇微抿,好半天,才道,“好。” 老妇人又在箱笼里找了一件她夫君活着时穿过的袍子,是北戎特有的带毛大袖棉袍,胸口绣着他们族人信仰的野兽图腾,“我男人长得跟你差不多高,这件衣服你应该能穿,你拿去穿吧。” 苏梦池接过袍子,沉声道,“谢谢。” 老妇人瞧着他,好像回忆起什么,似乎笑了一下,“不用谢,天色不早了,你们父女两个早点儿休息。” 老妇人举着蜡烛进了隔壁屋,这房间里便只剩下徐眠与苏梦池。 苏梦池笨手笨脚的替小丫头穿衣服,徐眠一会儿抬手,一会儿抬腿的,怔怔的盯着男人清俊的眉眼看。 “你这么大了,还没有生小孩儿吗?” 苏梦池低着眸,满眼不耐烦,“没有。” “难怪你不会给小孩儿穿衣服,爹爹十几岁就生了我,你多大了,还不会给小宝宝穿衣服么?” 苏梦池神情冷漠,将衣服放下,“你可以自己穿。” 徐眠没好气的嘟了嘟唇,因为生病,她本来没有多少力气,还指望这个大哥哥能多照顾她些,没想到,大哥哥太笨了,弄得她手疼脚疼,也穿不好裙子,“好好好,我自己穿吧,你这么穿,我的小手手迟早要断了,到时候我爹爹舅舅定会找你麻烦。” 小丫头把衣服拿过来,三两下就穿好了,俏生生的模样,臭屁又得意,“等你有了孩子,你再好好学怎么给孩子穿衣服吧,我啊,是被人宠着长大,很脆弱很娇气的。” 说完,往被子里一躺,又恢复了病恹恹的样子,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默默流泪,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65章 燕殊,你敢! 苏梦池不擅与小家伙打交道,见她双眼发红,又发着烧,眉头皱成一座小山,想安慰,又找不到诀窍。 他自嘲一笑,等他有孩子,这辈子怕是无望了。 一大一小相顾无言,男人冷漠,小女孩儿委屈。 苏梦池坐了一会儿,心中沉闷得慌,起身,“你好好休息。” 徐眠慌乱起来,“你去哪儿?” 男人神色冷淡,“我出去一趟。” 徐眠眼里泪水迅速凝聚,小手可怜巴巴的抓住他的衣摆,恳求道,“大哥哥,你不能留下来陪我么,我一个小孩子在这里很害怕的……” 苏梦池清清冷冷的看她一眼,“你要学着长大。” 徐眠不说话了,半坐起身,气鼓鼓的盯着男人高大的后背,委屈的瘪着小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的往下落。 寻常她只要一哭,没有人会不心疼。 可这个坏哥哥,半点儿情面也不留,直接就走。 “喂!你走了……就……别……别回来!” 男人脚步顿了顿,并未止步,修长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窗口。 徐眠委屈极了,在这异国他乡,又怕又慌的,整个小小的身子全部躲进被子里,脑仁儿发疼,也睡不着,心里就跟揣了一只小兔子一般,怕得瑟瑟发抖,生怕哪儿突然冒出一只妖魔鬼怪,要将她吃了。 她本就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纵然有爹爹舅舅疼爱,可终归没有安全感。 如今又被苏梦池抛在这北戎王都,她只感觉自己那颗小心心疼得厉害。 苏梦池并非没有听见小家伙压抑的哭声,只是他着急寻人,自然不能任由她一个孩子拖住脚步。 被黑夜笼罩的北戎王都,有一种特别的肃杀和凄冷。 宽阔的街道上,不时走过一列守城军。 他垂着眸子,身形飞快闪过。 燕殊从楚湘王府逃出来,只怕现在还藏在王都里,只是王都这么大,她人又在何处。 倘若紧随守城军的脚步,也许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苏梦池很快收敛心神,身形隐匿在各个街巷阴暗处,没过多久,便听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的男人身着华服,头戴王冠,器宇轩昂,打扮与守城军完全不同。 他大概就是北戎人口中大权在握的楚湘王了。 果然,有人飞快道,“王爷,有人在沙海里找到了公主的踪迹!” 宇文照眸子冷冷眯起,半点儿不迟疑,“走!去沙海!” 男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苏梦池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信中,这位楚湘王对燕殊曾做过的那些令人不齿之事,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怒。 他冷笑一声,提步跟上,利用轻功,紧紧跟在楚湘王队伍之后。 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了一处穷巷。 宇文照抬了抬手,示意身后人安静。 苏梦池面无表情的立在屋顶上,将底下一切情形一览无余。 原来,那士兵口中的沙海并非真正的沙海,北戎本是草原部落,后来被宇文皇族统一了几大部族,在此处建立了容许百姓们立足生存的王都。而在这王都西城有一处陋巷,是为了大炎与西戎通商建立的,住在这儿的人五湖四海都有,以各国商队居多,被人称作沙子,因而此处又被北戎人称为沙海。 此处离城门口很近,太阳一出来,这里的人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王都。 宇文照大手死死攥住缰绳,目光如鹰隼一般盯着那陋巷深处的黑暗,心中情绪潮涌一般,复杂难辨。 他翻身下马,心神紧张的往前走了两步。 “王爷止步!那个女人太危险,王上吩咐过,一定要让属下将她抓住,带回王庭!” 宇文照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刀锋一样的眸子里闪过一些不悦,“滚开!” “王爷!”身穿甲胄的士兵们纷纷阻拦在宇文照跟前,“若不能将她带回王庭,属下无法跟王上交代!” 宇文照眉骨压低,烦躁的看着眼前重重跪下的下属,目光越过他们,往前头狭窄的巷子里看去。 风雪声烈,一个女子被几十个北戎士兵团团围住,她一袭黑衣,杀了大半人,负伤半蹲在地上,鲜血从她嫩白的指尖处渗出来,她却毫无惧色,双手执短剑,身形极快的与士兵们对峙着。 空气中刀剑声剑拔弩张,几乎脱力的燕殊孤身一人,怎么可能抵得过北戎最强悍的军队? 不过几息功夫,她已然被人身着甲胄的高级军官控制在手里,有人见她被擒,迅速拉开弓弩——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长尾翎箭破空而去,在黑暗中擦起一抹锐利的光。 宇文照吓得心脏几乎停跳,怔愣的瞪大眼睛,飞速望向那道身影。 只见燕殊冷静的一偏头,那支箭矢狠狠钉入了她的右肩。 须臾之间,又听噗嗤一声响,那女子面冷无情的直接攫断了箭尾,用那尾端狠狠一刺,穿透了身边擒她之人的喉咙。 整个过程速度极快,断箭自前而后,穿出皮肉。 那军官圆睁着双眼,没有一丝挣扎,木桩似的,直愣愣的翻倒在地,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溅在女子张扬又明媚的脸颊上,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这一幕令人惊恐万分,所有人后怕的盯着她,没人敢再上前,只举着森寒发冷的刀尖,颤抖的将她围在中央。 “她不是已经被楚湘王殿下断了手筋脚筋吗?怎么还会这么厉害!” “她可是当年大炎的女战神啊,是她那个母亲徐皇后亲自调教出来的,怎么会轻易变成废人!” “这狗日的大炎贱人!今夜必须抓回去,交给王上处置!” 燕殊身上早已沾满了血迹,她淡然自若的扫过宇文照,轻笑一声,将那箭尾抽出来,对准了自己白皙纤细的脖颈,言简意赅道,“我不让你为难,既然逃不掉,那就不逃了。” 宇文照立刻变了脸,阴恻恻的怒吼,“燕殊,你住手!” 她从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要死,就绝不会将自己的命交在北戎人手上。 站在屋顶的苏梦池脑中一阵空白,他目眦欲裂,紧盯着女子手里的箭矢,顾不得底下是北戎军队重重的包围圈,直接翻身而下,落在女子身侧,伸出大手,眼疾手快的攥住她自戕的手腕儿。 “你想死?你敢!”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满含恨意。 第266章 老相好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燕殊浑身僵住,似乎没想到那个人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北戎王都。 她缓缓转过身,眼皮突的一跳,她没时间去看清他现在长什么模样,只看到了一双犹如古井深潭般的眼睛,那双眼已不复当年青涩,如今已然十分沉稳和冷静,却又风雨欲来,饱含仇恨与怒火。 时间突然像是被拉长,风雪里,她望着他,视线下滑,看向他紧握住自己手腕儿的修长指骨,眸光含笑,“你……怎么来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轻佻! 苏梦池勃然大怒,将残破的箭矢从她手中夺出来,“现在就想死,未免太便宜你了,你欠我的,准备何时还?” 燕殊歪头,即便伤势严重,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我欠你什么了?” 苏梦池沉冷道,“你明知故问!” 燕殊想起曾经在她肚子里活蹦乱跳的那个小家伙,有些发笑,清澈的眸子恍若天人,笑起来更是摄人心魄。 她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三言两语间,便能将清冷禁欲的苏大人,气得头顶冒青烟。 苏梦池恨不得当场将这女子撕烂了,可他又不忍,大手死死握住她的手,“先跟我走,大炎人不能死在北戎!” 燕殊嘴角勾起,心中幽幽叹口气,“走不了的,北戎王都的军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恨我入骨。” 苏梦池一噎,想起那个曾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女子,心下晃了晃神,“跟我走!我会带你回去!” 无数把刀剑,逼近他们二人。 苏梦池唇线紧抿,张开未受伤的右臂,挡在女子身前,黑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浓墨一般,仿佛暴雨前的海面。 燕殊深深看他一眼,嘴角抿出个笑,甩开他的大手,走向宇文照。 宇文照长身而立,还是同从前一样玉树临风,半点儿不像北戎人,倒像是大炎江南水乡将养出来的翩翩公子。 她走到他面前,扬起下巴,“宇文照。” 宇文照眯了眯眼睛,看向场中旁若无人的男女,“你们在说什么?” 他的大炎话十分蹩脚,是她教的,而她对他一向敷衍,所教导的大炎文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为了捉弄他,她还会故意曲解一些文字的意思,就比如现在,他会说,“你们两人是认识的老相好?” 但他其实并不理解老相好在大炎文字里深切的含义。 苏梦池皱了皱眉头,眼里泛着让人看不懂的晦暗,见她没了要死的意思,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松。 但燕殊却是扑哧一笑,她道,“宇文照,你知道老相好是什么意思吗?” 宇文照拧眉,用北戎语道,“你说过,是好朋友的意思。” 燕殊点点头,也用北戎语回,“对,他是我在大炎的老相好,你能不能大发慈悲,放了他,我跟你走。” 宇文照眼神犀利的扫过苏梦池,眼神莫测,“燕殊,你答应过本王,永远不会离开本王。” 燕殊微微一笑,在几十把冷刃刀剑前,堂而皇之牵起他们王爷的大手,脉脉的看着他,“我骗你的,你是北戎的楚湘王,我是大炎的长公主,我们注定了没办法在一起。” 苏梦池见她主动去讨好别的男人,心头很不是滋味儿。 可他又自嘲一笑,原来,他对她也不是没有半点儿情意,到这种生死关头,他竟然还会为她吃醋。 宇文照心里有些难受,见她笑得洒脱,又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安安分分的跟在他身边几近七年之久,却在近日密谋着逃离北戎,也许……并不是近日才起的心思,在很久之前,她刚踏入王庭那日,她的心便从来没有留在北戎过。 从始至终,她心里想的,只有回到大炎,回到她的家乡。 她跟旁的女子不同,今夜,他若放了她的老相好,将她强留下来。 明日,他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说不会在一起,就一生一世不会与他在一起。 宇文照回忆起她在自己身边的点点滴滴,瞬间心如刀绞,英挺的剑眉氤氲了一抹忧伤,“你说过,下辈子,会给本王一个机会。” 燕殊道,“等你学会对我说我的时候,我们可以试试。” 宇文照眼眶发红,鹰眼如炬,“我说过,我会一直喜欢你,直到你也喜欢我为止。” 燕殊神情恍惚了片刻,她浑身是伤,纵然装作没事儿人的模样,可周身的疼痛,还是令她脸色僵冷发白,“宇文照……如果你不是北戎的王……” 宇文照心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痛苦得难以呼吸,强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冷下脸来,打断她,“你走吧,带着你的老相好,现在就走!我们战场上见!” 燕殊快意一笑,“好啊。” 宇文照英俊的脸庞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晦暗,“到那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燕殊轻笑,柔声道,“好。” 男人一时不再说话,只余风声在二人之间呼啸。 纯白的雪粒纷纷扬扬,落在二人头顶。 燕殊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痛苦的表情,楚湘王府七年守护之情,她不敢相忘。 诚挚的笑意泛在唇边,她伸出手,将自己放在怀中的兽首护身符拿出来,递到男人跟前,“本就是准备送你的,给你。” 宇文照大手青筋暴起,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盯着站在底下的女子,黝黑深沉的眼神,怨恨憎怒,可又无可奈何。 燕殊以为他不要,没想到,骏马飞驰而去后,她白嫩的掌心里,登时空无一物。 真是傲娇的男人啊……要是他从一开始就对她好点儿,也许,他们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宇文照决意放她一马,身后的狗腿子们纵然心有不甘,却还是训练有素的从沙海里退了出去。 燕殊了解他,这不过是他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否则,再次被士兵抓回去,宇文躏绝不会像宇文照这般好说话。 虽然宇文躏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那个男人比宇文照狠辣多了。 第267章 你会是我娘亲吗? 夜色无垠,雪落纷纷,呼出的冷气在街边挂着的破烂灯笼下泛着白色的雾气。 她捂住右肩的伤口,蹒跚走到苏梦池身前,笑得温柔,“要想活着离开北戎王都,就跟我走。” 苏梦池冷眼打量着她,她俏白的小脸上覆满了鲜血,却并不丑陋,叫她平添了些邪魅的魅惑。 七年过去了,她还是如当初一样,国色倾城。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增添痕迹,反而令她本就明媚的眼,越发英姿勃发。 他自嘲一笑,默不作声,目光只凝在她脸上。 “怎么,不怕死?堂堂苏大人,死在北戎王都,若是传回去,皇帝会被气炸吧?” “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苏梦池眼神冷得掉刀子,“你利用张乾,在大炎传播你被北戎人侮辱的消息。” 燕殊目光灼灼,笑得欠揍,“这就把你骗来了?” 苏梦池的心好似叫人凌虐撕扯,揉作一团,痛得不是滋味儿,“燕殊!” “好了,先保命吧。有些账,等回了大炎,你随便清算。” 燕殊说完,身子一软,良久以来的寒冷和打斗,早已让她双腿失去了知觉,周身上下不知多少伤口正在撕扯着,潮湿的血痕浸透了玄墨外衣,散发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 好在她是习惯了这种味道的,忍住恶心欲呕的感觉,准备爬起来。 然而,没等她自己起身,一直站在她身边,没给过她半个好脸色的男人,将她直接提了起来,背在后背上。 她紧绷一线的心口,在靠近那个带着热气的脊背时,终于卸下了心防。 她强打着精神,对苏梦池道,“阿池,我告诉你怎么走。” 苏梦池头皮发麻的僵了一瞬,只觉脑子里空落落的,胸口又闷又疼。 燕殊对王都的地形十分熟悉,不过一炷香时间,他们便寻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低矮的茅屋里,打开地窖的盖子,底下,是一个黑漆漆的地洞,宽阔的空间能容纳一家子。 燕殊气喘吁吁的半躺在杂草堆成的土炕上,捂住伤口,见苏梦池面无表情的要出去,苦笑一声,“不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吗?” 苏梦池本就紧绷的身体,又僵了僵,“我还有事。”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有他在,燕殊并不担心宇文照再找回来,她安了安心,默默为自己包扎好伤口。 脑子里昏沉沉的,额上起了热,浑身都疼得要命,但此处并没有别的药材,她得煎熬过今晚,等明日出了城,就能与表兄相聚了。 到那时,天高云阔,再也没有人能困住她的羽翼。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人回来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一个小女孩儿惊讶的呼喊声。 “大哥哥,这个美人是谁?”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找她吗?” “她长得好好看呀,为什么她的脸这么烫呢?她是不是也跟小眠儿一样,生病了!” 耳边聒噪得很,燕殊实在睡不下了,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锃亮清澈的大眼睛。 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冰雕玉琢,灵气逼人,标致的五官没有一处不像苏梦池,活脱脱一个缩小版。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心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 好半晌,她才发觉自己胸口有些发酸。 也是,她都离开这么久了,当初又是她故意将他激怒,他才彻底狠下心,让她来北戎和亲。 他移情别恋,有什么可奇怪的。 人啊,哪会将爱一辈子只倾注在一个女人身上? 她最爱的父皇,不就是在立国后,很快便抬了女子进宫,负了母后吗? 她心脏涩涩的发疼,喉咙哽咽,眼眶微酸,不知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心疼母后。 她强撑着半坐起身子来,对小丫头招了招手,小丫头像只柔软的猫儿,睁着葡萄样的大眼睛,好奇的窝进她怀里,带着一丝惨白的小嘴唇一张一合,“你好漂亮,你会是我娘亲吗?你看,我们的眼珠子都是黑色的,我们眼睛一样大欸!” 燕殊一阵哂笑,神志仍旧是迷迷糊糊的,总感觉这丫头虽然是苏梦池的女儿,身上的香气很熟悉,她半点儿也不嫌弃,只想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好好疼爱。 可床边的男人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将小女娃揪出来,扔在一旁,不许她靠近自己,“转过脸去!” 小女娃很委屈,却又害怕,眨巴着眼睛不敢过来,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崽,真是可爱极了。 燕殊扬起水润的眸子,不解的盯着他,“你对你女儿这么凶干嘛?” 苏梦池怒得全身气血翻涌,眼底瞬间泛起一层黑雾,他恨不得杀了她,她竟还有心与他开这种玩笑? 他冷笑一声,存心不解释,沉默着将她衣服拨开。 燕殊并不挣扎,没什么力气的仰躺着,似笑非笑的眯着眼,在微弱的烛火下,深情脉脉的望着他深邃的眉眼。 早些年,她就喜欢苏梦池身上这股爱吃醋的劲儿,后来她不小心怀了他的孩子,又担心徐家之事连累他,不得不将偷偷将孩子生下来,送到老宅。 想起那个孩子,燕殊微微出神,不知道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长高了么,有没有生得同她父亲一样好看。 苏梦池冷笑,“你笑什么?” 燕殊懒懒道,“我笑你还是长得很好看,让人忍不住想占为己有。对了,你现在成婚了吗?对方是哪家的姑娘?我认不认识?长得有没有我好看?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苏梦池薄唇紧抿,嫌恶她这副自轻自贱又自我得意的模样,就跟当年,她主动勾搭上来,上他的床一般。 “关你什么事?” “好歹我也是你的旧情人,问一句不为过吧?”燕殊虽在笑,心里却有几分痛,不过她一向是个要强之人,不会在喜欢之人面前袒露脆弱,“你喜欢她吗?” 苏梦池眉眼极冷,不耐烦道,“我看你的伤还不够重。” “呲——” 燕殊不再逗他,他动作粗鲁,痛苦蔓延开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混沌的神思也清醒了几分,“你轻点儿,又不是不知道我怕疼。” 无视她挑逗浪荡的话语,苏梦池将她身上最后一层布料也掀开。 看清楚女子身上那些斑驳的伤痕时,他脸色蓦的一变,大手忍不住颤了颤。 第268章 安王寿宴 他以为她会在王庭过得很好,宇文照对她多有照顾,可没想到……她洁白的后背和小腹上,全是被鞭打之后留下的丑陋伤疤,至于修长的双腿上更是令人无法直视的可怕痕迹…… 燕殊自嘲的笑笑,“看够了么?” 苏梦池瞳孔一阵紧缩,猛地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攫住她的眼,“这些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殊难受的皱了皱眉,将衣服拢起来,轻笑,“你在乎吗?” 苏梦池死死盯着她,眸底的暗光宛如暴雨压来的海面,漆黑,幽暗,阴森,又压抑,“告诉我!” 燕殊实在打不起精神头,北戎七年的折磨,那些水深火热的日子就像一阵云烟在她眼前一阵阵漂浮而过。 她想抓住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她苦笑一声,脸颊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低声呢喃,“有谁在乎吗?” “燕殊!” 苏梦池心脏一缩,没发觉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一向清冷的神态几乎有些狼狈,他手足无措的将昏倒的女子抱在怀里,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他呼吸一滞。 “你没发现,她已经晕过去了吗?”徐眠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来,小手抚上燕殊的额头,一字一句提醒道,“她生病啦,需要吃药的,笨蛋!” 苏梦池全身散发着寒气,胸口好似堵了一口火,他望着女子身上的翻开的皮肉,还有身下渗出的血迹,颤抖着身子靠过去,听着她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心底忽然生出无边恐慌,如同一阵黑雾裹挟着他直直的坠入深渊。 他忽然意识到,他对燕殊的那点儿恨算什么? 如果她今夜死在这里,他的心也便跟着一起死了。 …… 东京。 没过几日,便是安王的生辰宴。 最近大炎各地都不太平,境内各方势力异兵突起,流民起义,山贼占领城池,各地称王,还有朝廷重臣通敌卖国,被判了凌迟,死在东京西市菜市口,一门三百口人,血流满地,血腥味儿弥漫在整条街上,久久不散。 这次生辰宴,是京中唯一称得上热闹的大喜事儿。 一大早,安王府门口,车马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各家各府都给安家面子,几乎都来了人。 傅嘉鱼刚下马车,便看见长信侯府的人在马车旁张望。 见到她,那小丫头急匆匆跑过来,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纸条便垂着头离开了。 她一愣,抬起头,只见李晚宁与宋云峥走在一起,李晚珍从他们身后的马车下来,怯生生的跟在那对夫妻身后,时不时往她这边看过来。 傅嘉鱼揪了揪心脏,她就知道今日能见到珍姐姐,果不其然。 等一会儿入了府,她得找个时机,见珍姐姐一面。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谨慎的一触即分。 李晚珍轻轻摇了摇头,小手微微指了指卫国公府方向,用眼神示意她要小心宋氏。 傅嘉鱼几不可察的点点头,安王府门口大妇贵女众多。 苏家苏梦因,黄家黄夫人携自己的女儿黄暮秋,崔家来了崔依依,程家程令仪也刚下马车。 没想到宋氏也来了,领着国公府旁支的几个脸生的姑娘,身后还跟着脸色苍白的王氏。 王氏不是掌了卫国公府的家么,怎的还是宋氏在外参加宴席? 傅嘉鱼眉心拧了拧,便听月落声音在耳后响起,“姑娘,姑爷已经同其他府上的家主们进了王府,咱们也该进去了。” 傅嘉鱼收敛心神,“安王府的规矩太奇怪了些,为何男女还要分开坐席?” 月落笑道,“恐怕这是皇族的规矩,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国事,夫人姑娘们讨论的不过都是胭脂水粉罢了。对了,奴婢听说,今日安贵妃也要来,姑娘只管低调的坐下吃些东西就好,切记莫要出头。” 傅嘉鱼甜甜笑道,“月落姐姐放心,我知道的。” 月落担心道,“姑娘这容貌……也不知是福是祸。” 傅嘉鱼握住她的手,安慰,“我已经嫁了人,大家都是知道的,姐姐不要太担心。” 月落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大早便心神不宁,“奴婢只是心中有些莫名不安罢了,这王府人太多了,又各个位高权重,得罪不得,咱们以商贾的身份前来,终归与别人不一样。” “我会处处小心,等见了珍姐姐,我便离开。” 傅嘉鱼叹口气,女人们的战场,其中凶险不比男人们的战场少。 她本就打算过来送个礼物就走的,如今瞧见了珍姐姐,自然也要等见了面再走不迟。 她暗暗思索着,扶着月落的手,便提步进了王府。 王府阔绰,修得精致大气,处处雕梁画栋,风景美不胜收。 今日这场生辰宴,非但是安氏证明自己没有失了圣宠的机会,还是安贵妃为安王选妃的盛会。 早前便有人呈上了各家府上适龄姑娘们的画像,今日,安贵妃亲自来,便是想先看一看那些姑娘们的容貌和品性。 男子成家才能立业,她的翎儿,只有娶了正妃,诞下子嗣,为燕家延续了血脉,夺得东宫储位才更有胜算。 翎儿的位子坐稳了,哥哥也就能救出来了。 …… 安王府齐天阁,七间七架的屋子,各配了耳房厢房,左右两边还建有两处宽敞的水榭,里头早有丫鬟婆子摆好了座椅锦凳,夫人姑娘们入了府,便在此间休息看戏。 中间的戏台子上,早已有全城最好的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开了。 安贵妃人便坐在戏台子对面最中间的楼阁上,三面雕花大隔扇大大的敞开着。 里头陪侍了几个规矩森严宫女太监,并两三个雍容华贵的夫人。 皆是安氏一脉有头有脸的人家。 傅嘉鱼今日来安王府,没有半点儿想出头的心思,低眉顺眼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就连程令仪过来打招呼,她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回了几句,便不说话了。 宋氏还想来挑衅,她不过四两拨千斤,便将她堵了回去。 月落跽坐在一旁,替她往杯子里倒了一杯热茶,“这宋氏也真是奇怪,如今姑娘嫁人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她怎么还觉得姑娘是在任性使性子?难不成世子当真是个香饽饽不成,京中的贵女们就非要嫁她儿子不可?” 第269章 不会是不能生吧? 傅嘉鱼莞尔一笑,宋氏脸色越难看,她脸上笑意也就越深,“我被她养了十一年,在她眼里,我就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一时转变不了,是正常的。” 月落心疼道,“姑娘别这么说自己。” 傅嘉鱼自嘲,“只是开个玩笑,姐姐放心,我不会在意她的看法。大概是近来苏家想跟李家结亲一事,又给了宋氏体面,儿子的婚事,总是需要母亲出面张罗的,就算祖母有心收她的掌家之权,她这个当娘的,想给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好婚事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对面还是极得圣宠的苏家。” 月落呵笑一声,“也不知苏家怎么想的,那苏二姑娘明知世子有个外室,还巴心巴肺的请张娘子去府上商议两家婚事,她是不是魔怔了?瞧宋氏那嚣张得意的模样,看来,李家准备与苏家联姻了。” 傅嘉鱼轻嗤,笑容淡淡,“男女情爱之事,也许就是这般说不清道不明吧,她喜欢李佑,想嫁给他,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言。” 更何况,那苏梦因岂是个好相与的? 等她进了李家门,有的是法子折腾宋氏。 月落见自家姑娘说起世子时,眼底已经完全没了悲伤失落,心情极好,抬了抬眼,提醒道,“姑娘,安贵妃在二楼。” 傅嘉鱼对安贵妃没有任何好感,淡然自若的抬眸看了一眼阁楼。 安王不知何时过来的,一袭贵气的紫色长袍,金玉腰带,贵气十足的立在安贵妃身旁请安。 院中怀着目的前来的姑娘们瞬间激动起来。 平心而论,安王生得也算一表人才,又是东宫人选,自然很受欢迎,但和徐公子的真容比起来,差远了。 傅嘉鱼嘴角微抿,一眼就见坐在对面的崔依依眼睛亮了亮,目光一直追随着安王的身影,恨不得贴上去一般,没有半点儿贵女的矜持。 安王站得远,可她还是觉得他别有深意的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带着意味深长,带着一丝让人不太舒服的晦暗不明。 她皱了皱眉,被男人那炙热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收回视线,又与燃着妒火的崔依依对上了。 崔依依目光含羞带怒,嘴角勾起,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精光。 傅嘉鱼无语的敛了敛杏眸,崔依依不会还在为之前的事儿生气吧?为人处世,也没有她这般心胸狭窄的……她可是百年士族崔氏之女啊。 大戏唱了几台后,安贵妃便邀请夫人们前去说话。 姑娘们各自在院子里游玩。 今日是男女分席,即便是夫妻,也不在一处。 傅嘉鱼身边只剩个行事稳重的月落,徐公子那边只带着莫雨。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月落半步也不敢离开自家姑娘身边。 傅嘉鱼心中浮起暖意,安慰的抚了抚月落姐姐的手背,让她别这般小心,“一会儿趁没人在意,我就去找珍姐姐,回头礼物一送,我们就回去——” “傅昭昭!” 傅嘉鱼一愣,抬眸,看见一身鹅黄的少女笑容明媚的站在假山旁,蹦蹦跳跳的姿态,哪有一点儿贵女的模样,整个一江湖侠女。 “你怎么也不上门来找我玩儿?我还做了把匕首,说要送给你呢。呐,你看看,喜欢吗?” 少女三两步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雕花凤鸟纹匕首,做工虽然粗粗,但能看出制作它的人用了心思。 傅嘉鱼第一回收到旁人的礼物,还是个姑娘家送的,有些意外,又有点儿莫名高兴,“你送我匕首?” “是啊,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又不会武功,万一日后遇到危险,就可以用匕首将坏人捅个稀巴烂。” 少女小脸圆润,肤白貌美,又古灵精怪。 傅嘉鱼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黄暮秋歪头,瞥见傅嘉鱼如雪的肌肤,软乎乎的脸颊肉,冰肌玉骨,细腻得没有一点儿毛孔,羡慕得直流口水,“难不成昭昭不喜欢我的礼物吗?” “不是。”傅嘉鱼掩唇一笑,接过匕首,学她那副模样,郑重的挂在腰间,“我很喜欢,谢谢你。” 黄暮秋早就坐不住了,戏台子处一散,便急冲冲的往这边跑过来,送了礼物,便拉着傅嘉鱼夸她的衣服好看。 “秋秋别羡慕,回头我让人送些料子来你府上,你也做一身。” 黄暮秋嘿嘿一笑,狡黠道,“裙子我穿不惯,能不能做身劲装,方便我骑马练武。不过娘亲最不喜我扮男装,知道了要生气的。昭昭,到时候就说你送我的,她就不会说什么了。” 傅嘉鱼嘴角含笑,“好呀。” 她今日这身与徐公子身上的墨绿色长袍也是搭配好的,娇嫩的水绿色,襦裙是上好的云烟撒,江南送来的好料子,京中除了皇族,还没有人能穿得上。 可即便这么好的衣裙,也有人阴阳怪气。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不入流的货色配不入流的人。”崔依依领着几个光鲜艳丽的女子施施然走过来,拦住黄暮秋,又对傅嘉鱼展颜一笑,“傅娘子,我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傅嘉鱼大好的心情瞬间被人破坏了一半,默然白她一眼,拉着黄暮秋便想走。 “欸?”崔依依冷着脸挡住她的去路,本来今日轮不到她来王府的,不过崔馥那小蹄子运气不好,突然得了病,脸上生疮,她好不容易出府,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害她被禁足的罪魁祸首,“你去哪儿?不如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坐下聊聊天?” “你他娘的——”黄暮秋是个火爆性子,眼瞅着要发火。 傅嘉鱼拉了拉她的小手,对崔依依道,“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崔依依挑眉,徐徐笑道,“怎么不能聊?聊聊你的丑夫,又或者,聊聊你这个低贱的商女,是怎么入安王府的?” 她这话一落,身后几个贵女便偷笑起来。 “她不会也想来攀安王府的高枝儿吧?” “就凭她?她配吗?” “卫国公府的世子都不喜她,宁愿在外面养外室也不肯娶她,是不是她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这些妆容精致的贵女们,夸张的拿着帕子捂住嘴,故作吃惊状,活见鬼一般,“难不成——她不能生啊?” 第270章 学狗叫 面对她们的冷嘲热讽,傅嘉鱼似笑非笑的弯起唇,“说够了吗?” 崔依依走到她跟前来,扬起脸,恨恨的盯着傅嘉鱼这张清丽得耀眼的脸,“没说够,你若是识相,便跪下来,跟我赔个不是,再学三声狗叫,今日我便大发慈悲的放过你。” 傅嘉鱼可怜的看她一眼,“堂堂崔家嫡女,原来竟是这般胸襟,张口闭口学狗叫,你读的那些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吗?” 崔依依被她那轻蔑的眸光看得心中窝火,“你叫不叫?” 傅嘉鱼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任人欺负的可怜虫了,她冷眼看着崔依依,看着她脸上的愤怒和卑鄙,觉得特别好笑。 崔依依气极,冷笑,“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笑,刚刚你们说我也想攀附安王府,这个也字用得极好,这是不是说明,你崔四姑娘,还有她们几个都是来攀高枝儿的?”傅嘉鱼无辜的眨眨眼,又道,“还有早些时候京中就有人说四姑娘要做安王的侧妃,怎的,如今安王府还没有要纳你四姑娘的动静,是不是也是因为四姑娘——不——能——生——呢?” 她刻意拉长尾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之前几个阴阳怪气的贵女立刻变了脸色,纷纷惊恐的朝崔依依面上看去。 崔依依果然黑着脸,本就生得平凡没有特色,如今看着,像是更丑陋了些。 黄暮秋听得挺快,拍掌叫好,“昭昭说得好!我看她们几个就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跟她们说话,我都觉得脏!” 崔依依咬牙,“傅嘉鱼,你敢玷污我的名声?” 傅嘉鱼嘴角弯起,笑容清冷,“是你先行脏污之举,怎么,我才说你两句,你就受不了了,你就这么脆弱吗?” 崔依依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道,“你跟你那个娘一样,让人恶心!” 傅嘉鱼脸色瞬间冷下来,“我娘怎么了?” 崔依依呵笑一声,狠道,“你娘就是下贱货!恬不知耻的嫁给承恩侯一个庶子,如今连侯府的祠堂都不肯要她,她和她那个庶子夫君,双双对对做孤魂野鬼去吧!” 傅嘉鱼眸中怒意凝聚,极怒之下,她反而很冷静,沉声反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娘柳氏也是商女高嫁?她的牌位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崔家肯认她这个三房大夫人?” 柳氏的地位始终是崔依依心中最疼的一根刺,崔家宠她爱她,但看不上柳氏商女的身份,柳氏去世多年,牌位还被放在定国寺,崔家的祠堂里,同样没有柳氏的立足之地。 崔依依脸色难看,怒意一上头,哪还管在什么地方,举起手就要打人。 黄暮秋目光一寒,凌厉如风,瞬间攫住崔依依的手腕儿,“你想打人,还没问过我的意见!” 她是习武之人,三两下便将崔依依钳制住。 有黄暮秋在,傅嘉鱼也放心,面色清冷的站在原地,故意让崔依依发作。 在场的人都看清楚了,是崔依依先动手的,既然如此,那她这个还手之人,也便不客气了! 黄暮秋招招手,“昭昭,过来,她想打你,你也打她,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你别受委屈。” 傅嘉鱼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对准崔依依的脸颊便一耳光打上去。 崔依依生生愣住,似乎不敢相信傅嘉鱼真敢动手,眼眶登时红了起来,“傅嘉鱼,你敢打我?” 傅嘉鱼不笑的模样清冷如九天仙子,没有半点儿凡尘气,却莫名让人觉得气势强大,“我打你,是因为你该打。” 打完犹觉得不痛快,她又拉起袖子,啪啪啪左右开弓,打得崔依依两侧脸颊高高红肿才停手。 崔依依哭闹起来,钗环凌乱,发髻也散了,形容狼狈的跌在地上。 她哭一声,傅嘉鱼便打一巴掌,哭一声,打一掌。 打到最后,她双脸已经没了知觉,目光呆滞的摊在地上,惊惧万分的看着那张冰冷无情小脸。 傅嘉鱼跨坐在崔依依小腹上,脸上神情没有半点儿起伏,语气也很淡,却无端让人害怕。 “学三声狗叫,我便放你走。” “我——” 啪,又是一个巴掌。 崔依依只觉得傅嘉鱼疯了,眼里泪水直流,惶恐慌乱的盯着她,好半晌,才屈辱的张开唇,目光阴鸷渗人的狗叫出声。 “汪!汪!汪!” 旁边几个贵女早就吓呆了,撒腿就想跑。 傅嘉鱼头一次觉得心火难熬,她眯着好看的杏眸,一脸阴郁的看着她们。 月落张开手将她们拦住,她们回转身,望着傅嘉鱼那猩红泛凉的眼睛,怕得浑身直冒冷汗。 “我们不是故意的……是四姑娘撺掇我们来的……傅娘子……你……” “你放过我们吧,刚刚的事儿我们不会往外说的……我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求你……” 傅嘉鱼冷笑一声,“不,你们要去说,去告诉所有人,崔依依今日在我面前学了狗叫,听到了没有?” 几个贵女早就吓懵了,急忙点头。 傅嘉鱼慢条斯理的摆摆手,月落这才让开身子。 几个贵女见状,一溜烟儿似的跑了,哪还有人敢管崔依依的闲事。 “这种人就是罪有应得,日后恐怕还要惹大祸的,不过也不干我们的事儿。”黄暮秋鄙夷的看崔依依一眼,拉住傅嘉鱼,“昭昭,我们走。” 傅嘉鱼居高临下的看崔依依一眼,她本不想让崔依依这般难堪,只可惜,她非要辱骂娘亲。 当初在崔府,她既然敢抱着她跳楼,现下,逼她学狗叫,打她几巴掌又怎么了? 崔依依若再敢凑上前来找不痛快,下一次,她绝不会再手软,这般轻易饶了她。 所有人走后,崔依依的丫头才颤抖着身子跑上前来,将她扶起,红着眼道,“姑娘,你没事儿吧?” 崔依依形容狼狈,脸颊肿得像猪头,嘴角蜿蜒着一抹鲜血。 她眼神冰冷,伸出手,摸了摸嘴角的血迹,一巴掌狠狠扇在那丫头脸上。 那丫头敢怒不敢言,捂着脸侧过身子,低低的抽泣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崔依依大怒,眼底仇恨更甚,“还不快扶我去见安王殿下?” 第271章 见到珍姐姐 那丫头急忙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眼里露出几分担忧,“姑娘去找安王殿下做什么?老夫人说,安王侧妃的位子……怕是要给五姑娘了,姑娘此刻前去,只怕会惹安王殿下不快……还有……老夫人若是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崔依依恶狠狠的瞪那丫头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近来崔馥一直跟她抢风头,祖母又跟吃错了药似的,对崔馥越来越上心,她心里头正窝火呢! 没想到,底下的丫头也敢来触她的霉头!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祖母将我从小宠到大,有我在,安王侧妃怎么可能会轮得到崔馥!” 说着又是一巴掌,将那丫头扇得一个趔趄。 那丫头瑟瑟发抖,不敢多言,捂着高肿的脸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崔依依嘴角抽搐了一下,眼里浮起一抹怨毒的笑,“好个傅嘉鱼……既然敢羞辱我,那我也要让你尝一尝被人羞辱的滋味儿!” “四妹妹!你真是让我好找!” 崔依依正难受,突然听见程令仪柔弱的声音,登时眯了眯眼,侧过脸去打量她。 程家是京中权贵讳莫如深的存在,一个当初忠心耿耿跟随徐氏的家族,后来却临阵倒戈第一个举起长刀诛杀废太子,虽说是为了向圣上表忠心,可未免也太无情寡义了些。 即便圣上给了程家不少荣耀,来彰显大炎王朝的仁义,程家老太太还是一直深居简出,这位程家二姑娘,自然也鲜少出现在人前。 几句话的功夫,程令仪已走到了崔依依身前,疑惑的看她一眼,又关切的拉住她的手,“我刚刚听说了这边的消息,原来妹妹真的被人打了?” 崔依依磨了磨牙,居高临下的睨程令仪一眼,“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程令仪忙道,“妹妹说哪里的话。” 她眸光平和,缓缓抬起,对上崔依依狠厉的眼神,淡淡的扯开一个浅笑,“我只是听说傅家那位又在此处欺负妹妹,专门过来替妹妹打抱不平的。” 崔依依皱了皱眉,她自认自己平日里与程令仪没什么交情。 不过大哥哥近来与程家在议亲,若不出意外,程令仪便是她将来的嫂嫂。 想起两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她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怎么个打抱不平法?” 程令仪微微一笑,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崔依依眸光动了动,意外的看程令仪一眼。 程令仪端庄贤淑,双手交叠在身前,嘴角带笑,一副温柔善良的大家闺秀模样,没想到竟然能想出这等狠辣招式,不愧出自世代将门的程家。 她勾起嘴角,“那行,既然你我有共同的仇人,那我们日后就是亲姐妹了。” 程令仪笑得温婉,“我们不光是姐妹,还是妯娌,不是吗?” 崔依依笑得更欢了,“是啊,嫂嫂。” …… 安王府景观奇特,贵女们四处游玩。 黄暮秋拉着傅嘉鱼转了不少地方,转过假山,走过一道抄手游廊,傅嘉鱼视线便落在一道垂花门处。 黄暮秋好奇的看去,“昭昭,你在看什么?” 傅嘉鱼轻笑,“是我认识的一个姐姐,卫国公府家的。我有事儿要见一见她,秋秋,你能不能帮我守着附近,我去去就来?” 黄暮秋武功不错,在这后宅柔弱闺秀中实属另类,只要凭借她这身功夫在这儿守着,其他女子便别想近身。 黄暮秋点点头,自得的勾起嘴角,“昭昭放心,那我就在这处守着,看样子里面是一处观景阁?你且先去,不管谁来我都替你拦着。” 傅嘉鱼微微一笑,“好。” 说完,便往那书阁方向走。 月落不肯离开她,她无奈,只得让月落也一齐进去。 李晚珍早早便等在观景阁门口,此处偏僻,鲜少有人过来,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急急忙忙让身边的丫鬟去门外守着,就等傅嘉鱼过来。 走到阁内,傅嘉鱼也让月落与那丫鬟一起,守在门口。 她自己牵住李晚珍的小手,入了观景阁。 观景阁不大,好在位置不错,外面也没有人把守。 李晚珍拉着傅嘉鱼在阁中的美人靠上坐下,笑了笑,“昭昭,我可算见到你了,住在长信侯府的日子就跟牢笼似的。大姐姐不许我出府,也不让我乱走,好不容易才得了今日这个机会,我才能出来见你……” 其实,李晚宁恨不得她一辈子不能出府,更别提让她前来安王府祝寿。 无非是前日夜里,她……在床上伺候小侯爷时,故意用大姐姐的声音语调,窝在那男人怀里执意要求“带妹妹”同行才得了这个机会。 虽然小侯爷也疑心过,不过……现在的她与小侯爷同床共枕多次,自然知道他在床上的弱点…… 她极尽撩拨,又伺候了男人好几回,累得精疲力尽才有了今日。 一想到那日夜里,小侯爷在她身上疯狂索取。 她仍旧有些心有余悸,那个人在那方面的需求太可怕了些…… 若再不怀上孩子,她都快坚持不住了。 不过,她最近每次行房结束……身下总会出现一些血丝,让人心中不安。 她会不会是被小侯爷伤到了? 毕竟他的动作实在……强势,她又抵抗不住,最后总是又疼又…… 如今在别人府上,又不敢随意请大夫来看。 傅嘉鱼歪头打量李晚珍,总感觉这次的珍姐姐与先前那个苦大仇深的姑娘不大一样,脸颊红润,眉眼秀丽,里头波光潋滟,氤氲着如水般的情意,长得也丰腴了些,腰上都有肉了。 她一把握住李晚珍的手背,“珍姐姐见到二夫人了没有?” 李晚珍点点头,眼带笑意,深深道,“自然是见到了的,我刚刚还与母亲说了会儿话。我瞧着,母亲的身子好了许多。不过,有昭昭之前的提点,我还是提醒了母亲,让她继续装病,以此打消大房的疑虑,让大房暂时先放下对二房的戒心。” 傅嘉鱼提唇,“嗯,长信侯府如何了?” 第272章 识趣 说到长信侯府,李晚珍神色凝重了些,还是那些老话,“大姐姐的身子大概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还是日日都要吃药来休养。不过昭昭也知道,我在侯府只是个客居的客人,平日里,大姐姐也不肯让我进她内室,她的汤药吃食都是由身边的钱嬷嬷负责。那老嬷嬷性子严厉,不近人情,就连大姐姐身边的抱琴也不敢惹她……我好几次试探,都被她挡了回去,至于大姐姐的药方子和药渣,府上竟然没有半点儿痕迹。” 傅嘉鱼秀眉轻蹙,“难不成,她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可话本里也没写她的病,到后面,李晚宁都还活蹦乱跳的蹦跶着呢。 “也许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李晚珍眸光紧了紧,放轻了呼吸,“这些日子,我住在姐夫府上,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傅嘉鱼道,“何事?” 李晚珍道,“大姐姐明明有很多法子,堂而皇之为小侯爷绵延子嗣,可她为何要偷龙转凤,让我替她怀孩子呢?” 傅嘉鱼略作思忖,心跳快了几分,总感觉李晚宁背后有着一个巨大的阴谋,“难道她有那方面的……难言之隐,又不想让人知道?” 李晚珍抿唇,红着脸点点头。 除了夫妻间那种事儿,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只可惜她见识有限,又不通医理,不好下定论。 傅嘉鱼思索了一会儿,“此事最好是让宋神医替她把把脉才能知道。珍姐姐,你想个法子,就说宋神医专治妇人之症,在东京无人可比,让大姐姐去宋神医那儿一趟,又或是诱她将宋神医带进侯府为她看诊。” 李晚珍眸子转了转,“好,此事我来想办法。” 二人商议好计策,这才松了口气。 傅嘉鱼说完,带笑的目光不偏不倚的看向身前娇嫩如花的女子,“那小侯爷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李晚珍眸光澄澈得好似一汪湖水,“什么端倪?” 傅嘉鱼嘴角微弯,意味深长的握住她的小手,“自然是珍姐姐你的端倪。” 李晚珍心下一慌,想起床上那些日夜,她与那个男人数不清的缠绵温存,分明是男女之间最最亲近的距离,可又像是隔着一道长长的银河。 情到深处,他会深情款款的唤她阿宁。 每一回,她都会被吓得冷汗涔涔,差点儿露馅儿。 她蓦的小脸通红,飞快垂下眼,对于自己如今所陷的困境,有些无奈,更多的,则是对小侯爷的愧疚。 “昭昭……” “姐姐你说。” “我对不起小侯爷,我不该骗他的。” “这……其实不是姐姐你的错。”傅嘉鱼叹口气,笑着宽慰道,“只是他始终是碰了你身子的人,也该由他为你负责,将来……也许他也能给你个名分,让你安度余生。” 不然,一个失了清白的大家闺秀,又是个嫡女,所有的前程都被毁了,就连再嫁也是难事。 若不嫁人……外人也会指指点点,胡乱猜测,那些话落在人耳朵里……更加难听。 李晚珍失魂落魄的摇摇头,她从未想过名分的事儿,小侯爷心性清冷,喜怒难辨,除了对床上那点儿事热衷,似乎不太沉溺于女色。 她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也算是摸清了他的性子。 他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被一个女子玩弄在股掌之中,更何况是欺骗。 就算她是无辜的,可在小侯爷眼里,她与大姐姐同气连枝,始终脱不开干系。 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他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 若她真有了他的孩子,也不敢仰仗。 所以,她很快便打消了用小侯爷来报复李晚宁的计划,从她再回长信侯府开始,她便开始用自己的法子,来膈应李晚宁。 是以,每次,李晚宁亲手送她进小侯爷房中时的眼神越来越恨。 每一次,她从小侯府屋里出来,都会有意无意的露出自己身上的那些暧昧痕迹,来刻意刺激她。 这段时日,李晚宁变得越发疯狂,都快维持不住她那副伪善的面孔了。 她身为主母,操持侯府中馈,终日冷面示人,动不动便责罚院儿里的下人,闹得侯府怨声载道。 小侯爷虽心情冷酷,却也不喜心狠毒辣之辈,若她再这样发疯下去,不但会失了小侯爷的宠,还会令长信侯夫人不悦。 一个人的消亡总是在这些日渐消耗在这些日常琐事里,她相信,过不了多久,李晚宁就会再也忍不住这憋屈,会慢慢露出马脚,惹怒了小侯爷,她便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而她……在事发之际,便想个法子将孩子的事儿瞒下来,她会自请去寺庙里做姑子,等京中无人在意此事后,她便带着孩子去李家老宅生活。 李晚珍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傅嘉鱼倒有些惊诧,“珍姐姐当真愿意离开东京?” 李晚珍长长的叹口气,扯了扯嘴角,小手覆在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上,眸光里浮起一缕哀伤之色,“昭昭,这个孩子势必要来的,我有时候总感觉……它或许已经落在了我的肚子里……哪怕它来得这么不光彩……我也不能让我的孩子白白没了性命……小侯爷他若知道真相,绝不会让我这样的人母凭子贵的,你明白么。” 傅嘉鱼心脏揪紧,指尖勾住珍姐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无奈,“我知道……” 李晚珍自嘲一笑,“所以,还不如我识趣些,莫要去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傅嘉鱼嘴角微抿,低眸思忖了一下,“既然珍姐姐下定了决心,那不如等事发后,直接想个法子假死再离开,免得有什么后顾之忧。” 李晚珍眨眨眼,目光亮了亮,愉悦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此一来,我便隐姓埋名自己带着孩子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不用再担惊受怕,更不用虚与委蛇的应付大房一脉。” 傅嘉鱼忧心忡忡的吁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长信侯侯门深深,真正操作起来也不是一件易事。 第273章 赴宴 “只要姐姐想好了,那我也会助姐姐一臂之力。”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李晚珍微微一笑,“粗茶淡饭也是饭,清粥小菜也是菜,什么日子都是过,也许离了这繁华富贵之地,我能过得比国公府更好也未可知。” 傅嘉鱼嘴角挂起一个温热的轻笑,小手用力攥住李晚珍的手,无声之中,给与她抗争的勇气。 两个小姑娘,含笑对望,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 从观景阁出来,天色已有些暗了。 天上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一阵风雨欲来的模样。 傅嘉鱼披上斗篷,与李晚珍道了别。 黄暮秋在门口守着的时候,被崔府几个丫头缠得难受,好不容易才将人恐吓走,神清气爽的伸着个脑袋,歪过身子,姿态懒散的靠过来,“昭昭跟她说了什么?” 傅嘉鱼莞尔一笑,“没什么,只是些姐妹之间的体己话,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宴会上吧。” 黄暮秋嘟囔了几句,莫名有些不高兴。 别的贵女瞧不上昭昭商女的身份,对她各种轻视鄙夷。 爹娘让她与傅昭昭做姐妹,多建立一些交情,等日后殿下起复成功,便能顺着昭昭的裙带往上爬一爬,说不定,黄氏一族还有上战场的机会,不必拘在这繁花锦绣的东京城里,做这所谓的富贵闲人。 可她不是为了爹娘的前程来的,她是真心实意喜欢傅昭昭的性子,想与她做好姐妹。 但傅昭昭好像不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子?难不成是她太不像姑娘家了,反倒让昭昭嫌弃? 她正一个人暗自垂头丧气的纠结,便听走在前面的女子,声音细柔,温婉动听。 “秋秋?” “啊?我在!” 傅嘉鱼面容清丽,在昏暗的天光下,也难掩绝色璀璨的姿容,“你怎么了?” “我——”黄暮秋咧开嘴角,想起娘亲说的要温柔,便收敛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我没事儿!只是在想,安王府上有一道特色美食,是坊间没有的,名唤蟹酿橙,那肥肥的大闸蟹,是专门从江南阳澄湖打捞起来,连夜用千里马送到京城的,昭昭你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傅嘉鱼腼腆的笑了笑,主动对她伸出手,“那我们一起过去。” 黄暮秋看呆了,呆愣愣的将小手放进她手掌心里,虽是女子,可眼前之人,脸颊如玉,微微泛红,看起来格外秀色可餐。 她一个姑娘也把持不住啊啊啊。 两人到了席上,黄暮秋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属于昭昭身上淡淡的馨香。 傅嘉鱼抬眸,才发现宽敞的齐天阁又换了新的布置。 廊下冷风吹拂,还没到晚上,便已经挂上了属于千计的精致宫灯,庭院间无数宫女太监训练有素的低头行走,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糕点小吃。 宴席上,分作两边,中间用绣花垂帘做遮挡。 左边是女子筵席,右边则是男子筵席。 傅嘉鱼与黄暮秋来得晚,人刚到门口,便见里面灯火通明,已经坐满了男男女女。 “徐夫子也在啊,我还以为他今日不来呢。”黄暮秋低低的嗫嚅了一声,本兴致勃勃的表情,在看到夫子时,瞬间耷拉下来,偷偷与傅嘉鱼告状,“徐夫子平日里板着脸的模样真的很严厉,昭昭,你日日与夫子住在一起,就不怕他吗?” 傅嘉鱼好笑的一抬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徐公子长身玉立的身影。 莫雨站在他身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男人目光灼灼,微微往这边看来,那双精致的桃花眼,盖过了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 她想起他面具下那张风华绝代的俊脸,心中微软。 他有什么好怕的,他是黄暮秋的夫子,自然是该严格些,但他是她的夫君……不一样的。 黄暮秋仍旧喋喋不休,拉着她笑问,“他在家凶你么?” 傅嘉鱼柔声道,“他是夫君,不会凶我的。” 黄暮秋奇怪道,“我还以为他本性难改,对所有女子都这么凶呢,难道男子做了夫君就不一样了么?” 傅嘉鱼笑道,“等你成婚后,就知道了。” 黄暮秋小脸立刻烧得红了起来,家里正要给她婚配呢,可东京这些纨绔子弟,她谁也看不上,父亲希望她能嫁进一个书香门第的世家,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继承黄氏的衣钵,日后同当年的长公主一样,能浴血沙场。 旁边的黄暮秋不说话了,傅嘉鱼清浅一笑,红着脸冲男人点了点头,提起裙摆入了席。 场上觥筹交错,笑语声繁,无数人开始奉承巴结安氏。 安氏一族,面上风光无限,安贵妃打扮得雍容华贵,安王一身矜贵的紫色广袖长袍,贵气逼人。 “公子,今天这药吃完了就不用再吃了罢?” 莫雨看了一眼安王,又看向安贵妃。 脑子里啊,不禁想起殿下在墨城时的落魄。 七年别院囚禁,磨去了一个少年最璀璨的几年,那时,他们好不容易潜入别院,却看见殿下毒发,一个人倒在露天庭院里,冻得浑身发紫,喉咙里也只有一口气在。 若非宋神医妙手回春,只怕殿下现在早就没命了,哪还能有闲情雅致坐在此间,旁观安氏一族的繁荣昌盛呢。 他嘴角含着一个讽刺的浅笑,对身侧淡然疏离的男人道,“就剩一颗了,明日,公子便能吃麒麟子的解药,到那时,公子身上的毒也解了,安王和安贵妃也就可以为他们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燕珩眸色淡淡,在位子上坐下来,身旁各种文人士子,正在互相交谈,十分热闹。 独他一人,笑容清冷,“嗯。” 只要过了今夜,他便能……好好给昭昭一个交代。 “对了,你们听说了没?” 耳边几人的对话声突然打断了他脑子里的旖旎绮思。 “听说今日在王府后院,傅家那个商女欺负了崔家的四姑娘,还让四姑娘在她面前学了狗叫!不少人都听到了!” 第274章 被送到芙蓉阁 燕珩微微蹙眉,怕小姑娘受了欺负,听到她不但没受委屈还让崔氏丢了个大脸,又觉得好笑,仔细听去。 “还有人说四姑娘被那傅氏女打得不成人样,今儿来筵席都是戴着面纱的,那傅氏女竟然这么强悍呐,连崔氏的嫡女也敢打?” “她长得那么好看,没想到却是个母夜叉。” “这么好看的母夜叉,让我娶回去,我也愿意!” “嘘,你们没看见她那丑夫也在这座上么,小声点儿。” 说完,几个人的议论声越来越低。 燕珩面无表情的向莫雨招了招手。 莫雨弯着身子靠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燕珩冷眼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安贵妃,“今日王府后院的事儿你去打探打探。” 莫雨微微颔首,起身出去,没过多久,沉着脸回来,“公子,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不过之后崔依依与程令仪一起去见了安王,几人在书房密谈了一会儿,各自分开,安王府戒备森严,属下的人也打探不到几人说了什么……” 燕珩眉心微拢,侧过眸子,往女子筵席上看去。 他那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正与黄暮秋在一处吃得欢快,两个人也不管席上其他贵女夫人,只吃自己的,瓷白的小脸,清丽的五官,吃起东西时鼓囊的双颊,像极了一只小白兔,尤为可爱。 他无奈的笑了笑,对莫雨道,“你仔细盯着安王,有事快速来禀。” 莫雨视线落在安王那耐人寻味的脸上,脸色微沉,“是!” …… 傅嘉鱼是头一回吃蟹酿橙,一口下肚,甜滋滋的,特别爽口。 再配合上大堂中央别家贵女们的表演,更是美味无比。 那些女子都是为了争夺安王府的青睐才来的,如今铆足了劲儿在安贵妃面前展示才华,又是弹琴又是跳舞又是唱歌,还算赏心悦目。 她难得空闲下来看热闹,自是不肯放过每个细节。 听说,安贵妃在内堂看了一下午的女子画像,从中挑选了十个身世不错,样貌出挑的姑娘,现下,在堂上表现的,都是那些女子中的。 至于崔依依,大概因她被她打得脸颊红肿,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戴着个面纱在堂中弹琴。 她啊……长相一般也就罢了,技艺也真是没有半点儿吸引人的地方。 就连安贵妃都忍不住想翻白眼,由此可见,崔依依这种人,也就是投了个好胎,摊上了崔氏这么好的高门大户。 “崔家老五比她好多了。”黄暮秋低声道,“昭昭知道崔老五么,闺名崔馥,是个聪明又懂得隐忍的姑娘,我娘还让我多跟她学学处世之道呢,只可惜,我哪学得会那些弯弯绕绕的,谁欺负我,我就杀杀杀,打得她们落花流水!” 傅嘉鱼想起有人说先前本该是崔家五姑娘来给安王祝寿一事,后来那五姑娘却突然得了急病,脸上生疮来不了,崔老太君才换了崔依依前来。 她仔细一想,才明白崔馥的良苦用心,眼尾微挑,“难怪,那五姑娘才是个聪明的。” 黄暮秋好奇,“是吧,昭昭知道她?” “我……对她也不太了解,只是上回去崔家祝寿,远远见过一回。” 傅嘉鱼只是想起话本里是提过一嘴,崔馥低嫁给了一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为家族不耻,经常被身为安王侧妃的崔依依奚落欺负。 没想到后来,那书生反倒平步青云,成了三品大员。 而崔依依跟着安王,被废太子一党清算,成了阶下囚。 她想也没想的笑了一声,好巧不巧的,对上了崔依依回来时带笑的目光。 那眼神有些奇怪,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傅嘉鱼心神一紧,也不知自己突然是怎么了,心底像是被人点燃了一抹火苗,有点儿燥燥的发热。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热气,以为是蟹酿橙吃多了,忙端起放在手边的水杯,急急的喝了一口热茶。 没想到那茶水一入喉,火气更大,连着她的脸颊耳根子一并都烧了起来。 她是经历过春、药的人,当即便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伸手想去拉黄暮秋,“秋秋……” 然而她才一转头,却发现黄暮秋早就被安王府的丫鬟拉了起来,不知说了什么,黄暮秋脸色一慌,便匆忙往席外走去。 傅嘉鱼登时慌了,手脚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喉咙里好似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怎么也出不了声。 丫鬟们不能近前伺候,月落姐姐分明就在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可她却根本没有力气开口唤她过来! “傅娘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这道声音响起时,傅嘉鱼便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见月落的身影。 她心急如焚,正着急,脑子里思绪乱飞,没一会儿便感觉神志微微涣散,而此时此刻,身边曲身过来一个青衣丫鬟,笑语盈盈的靠在她身侧,伸出手,故意恭恭敬敬的扶着她,“傅娘子想必是不小心醉了,不如奴婢扶娘子去芙蓉阁休息一会儿吧,等此间表演结束了,娘子再出来宴饮不迟。” 傅嘉鱼咬唇,喉咙里痒得厉害,连带着心底一片酥麻,“唔……” 那丫鬟笑道,“傅娘子说什么?” 傅嘉鱼眼神慌乱,死死瞪着她,那丫鬟只当没看见,一个用力,便将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低声笑道,“还是去芙蓉阁罢,有大造化等着傅娘子呢。” 傅嘉鱼抬了抬手,想将她的手推开,可实在没力气,反倒让那丫头攥住了她的手腕儿挣脱不得。 她心里又跟在烈火里炙烤一般,难受得要命。 那丫鬟也不管她说什么,将她扶起来后便往后走。 席间这么多人,注意力皆在表演上,她的离开只是其中一个小插曲,很快,她四周便安静下来。 “人呢?” “出去吩咐一声,莫叫不相干的人随意靠近此处,若走漏了风声,小心你们的皮。” 影影绰绰间,傅嘉鱼听见那丫鬟严肃的声音。 她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前路,只觉得天色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明明很冷的天气,她却热得要死,身上的衣裙斗篷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让她心中无比焦灼难受。 “你们几个过来,好好将傅娘子送到芙蓉阁。” “是,柔姐姐!” 傅嘉鱼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心中微颤,迷茫间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丫鬟走过来,架住了她的身子,便将她推进一处幽静的庭院。 第275章 安王不见了 庭中花香幽幽,进了内阁,又有一阵迷香,侵入鼻端。 那药效发作得又快又猛,几乎是瞬间摧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置身火海。 她根本不知自己此刻是何种诱人模样,被人扔在结实的矮榻上后,有人故意将她的斗篷褪去,又掀开了她的衣襟。 她羞愧欲死,伸出手想穿好衣服,可这点儿力气哪做得到……才一摸到衣襟,便软绵绵的摊在了一旁。 她红着眼,极力回忆起自己入席后的细节,这药到底是下在哪儿的? 她又是何时中招的?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脑海里如一团乱麻,混沌迷茫,很快便失了理智。 即便她已经不太清醒了,可还是知道这种药……十分折磨人。 话本里,她为了抵制药性,差点儿丢了半条命……若今日她真中了药,该怎么办才好啊……徐公子人在外间男宾坐席,先不说他知不知道她发生了这种事儿,即便他肯来……只怕他也不肯碰自己解毒。 傅嘉鱼苦笑一声,越想越觉得心酸,心中苦涩翻涌又夹杂着欲、火……让她的身子越来越滚烫。 芙蓉阁四处幽静,却又有人暗中把守。 带她前来的丫鬟,看似普通,却身怀武艺。 除了安王下令,她想不到别人。 呵……没想到安王还有这种心思……居然会对她下手……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然不肯让自己陷入窘境,想起黄暮秋送给自己的那把匕首,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用力咬破下唇,刺痛感让她稍作清醒。 她倔强的坐起身子,从腰间抽出匕首,呼吸急促的望着那森寒雪白的刀刃,毫不犹豫的直接往大腿上一捅—— 然而,那尖锐的疼痛并未出现。 一只大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儿,轻轻一个用力,她的刀子便铿的一声落在了青砖地面上。 那抹声响,激得傅嘉鱼头皮发麻,心火难熬。 她眼眶红了红,飞快抬起头,呼吸越发凌乱。 男人低头看向她,手指间一颗黑色的药丸儿,被迅速塞进了她口中。 傅嘉鱼一愣,嗓子根本不听话,囫囵将那药丸儿吞了下去,没一会儿便感觉自己能说话了。 她颤巍巍的看向安王,“你——” “何必伤害自己?”燕翎大手勾起她的下巴,笑道,“本王来帮你,好不好?” 男人的触碰,让她心中浮起一抹怪异……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她极度憎恨现在的自己,恶狠狠的瞪着燕翎,怒道,“你……你走开!” 明明应该是抵触愤怒,可出口的语气,却是极尽婉转妖娆…… 傅嘉鱼懵了,绯红的面颊又烫了烫,身子努力往回缩,眉头越皱越紧。 她越抵触,燕翎越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可爱,尤其她发起火的样子,纯欲中带着一丝魅惑,勾人得很。 他有些按奈不住,手指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滑,纤细洁白的脖颈,微微渗出些粉红的薄汗,越发诱人。 他随手将软绵绵的少女按在矮榻上,嗅着女子身上勾人的馨香,情不自禁开口,“傅昭昭,今晚,你就是本王的女人了。” …… “公子,安王不见了!” 莫雨发现安王不见的时候,安贵妃正举起酒杯,邀请众人共饮。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林立的人影中,安氏一族脸上笑意灿然。 燕珩听到这一声,心口蓦的一慌,冷锐乌黑的眸光连忙看向女子席位,果见小姑娘所在的椅子已经空了,就连黄暮秋与月落都失了踪迹! 他眼神一凛,眉头紧皱,提步便从席间出来,心重重的往下跌。 有人顺手拉住他,“徐公子,你这是要去何处?贵妃娘娘正准备请大家看好戏,你这时候如何能走!” 燕珩眸光微沉,冷笑一声,“放开!” 话音刚落下的瞬间,男子被那森冷的目光看得呼吸一滞,大手讷讷的放开男人的衣袖。 燕珩不再看那人一眼,眸光扫过安贵妃身旁空荡荡的椅子,心沉了沉,神情也越发凝重。 莫雨垂眸跟上男人步伐,两人很快离开了齐天阁。 外面不何时乌云密布,浓卷的寒风将四周花草树木吹得飒飒作响。 昏暗的光线里,莫雨抬眼见自家殿下眉宇冰冷,阴森森的骇戾之色从那双修长深邃的桃花眼中迸出,看得他心头一阵阵发寒。 “公子,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 “调用安插在安王府的所有耳目。” “是!” 燕珩眉头紧锁,“月落人呢?” 莫雨顿住脚步,“属下好像看到过她与两个安王府的丫鬟在一起,不过很快就没有踪迹,属下这就去找。” 燕珩心弦紧绷一线,黑沉如墨的眸子,杀意凛然,薄唇紧抿,吐出二字,“快去!” 莫雨走后,他心神不宁,安王府四处华灯,可又透出无数阴暗角落。 这么大的府邸,无数间屋子,他要去何处寻找昭昭的踪迹?! 强烈的愤怒充斥着他的胸口,他索性提气一跃,飞身立在墙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举目四望,往燕翎平日居住的院子里飞去。 可是,那院子里漆黑一片,根本没人。 燕珩冷着脸转身便走,刚出庭院,便在垂花门处被程令仪挡住去路。 “太子哥哥!”程令仪欢喜道,“我听说了你高中状元的消息——” 燕珩耐心全无,强压着情绪,怒道,“滚开!” 程令仪嘴角一扯,笑容僵住,“太子哥哥就不能对我笑一笑吗?” 燕珩眉心紧拢,不耐烦与她在此处纠缠,沉着脸越过她直接就走。 男人的冷漠令程令仪脸色微微发白,她自嘲的动了动嘴角,再也笑不出来。 不过,算算时间,只怕现在安王殿下与傅嘉鱼早已成事儿,既然如此,她不如卖燕珩一个人情,“太子哥哥,是不是想知道昭昭妹妹的下落?” 果然,听到这句话,男人身形微顿,转过身来,“她在哪儿?” 程令仪抬起小脸,微微一笑,“我来时,见芙蓉阁点着一盏特别漂亮的宫灯,便想着去赏玩一番,没想到,却让我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不堪之声……” 她眸光流转,又徐徐道,“我悄悄走进一看,看见傅嘉鱼与安王殿下——” 第276章 安排好戏 她话音未完,就被眼前怒火中烧的男人扼住了咽喉。 她也不怕,扬起一个笑脸,艰难道,“太子哥哥不去看看她是怎么攀附王府,怎么给太子哥哥戴绿帽子的?” 燕珩眸色黑沉,大手紧握成拳,手指用力得发白。 他面无表情的看程令仪一眼,放开她,直接往芙蓉阁飞去。 一到芙蓉阁,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不要——!” 他不敢想象小姑娘此刻是何种模样,又发生了什么,只觉心脏猛地一缩,再也顾不得其他,三下五除二直接解决了几个守在外面的护卫,又打晕了那两个站在门口把守的丫鬟,沉着脸,推门而入。 屋中只余一盏幽幽的豆灯,矮榻上一片凌乱。 他心心念念的人衣衫半解,手里正握着一把森寒的匕首,全身发抖的坐在床上。 在她白嫩的脚边,倒着燕翎脱了一半的身体,刺目的鲜血从他胸口溢出来,他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小姑娘看样子是怕极了,手里紧紧攥着那匕首,眼神涣散又无辜的瞪着,通红的眼眶里,泪水不停的打转。 燕珩危险的眯起眸子,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冷若冰霜的眸子里,凝聚着这世上最可怕的怒火。 小姑娘的泪,便是剜心的刀。 他心中大痛,快步走过去,将人搂进怀里。 傅嘉鱼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小手不停的拍打着他,害怕得想将他推开。 燕珩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下巴死死抵住她的肩窝,声线嘶哑道,“昭昭,是我!” 傅嘉鱼这才颤巍巍的抬起长睫,意识稍微回笼,嘴唇哆嗦着,“徐公子,是你吗?” 燕珩双手捧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点点头,柔声安抚道,“是我,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傅嘉鱼失魂落魄的点点头,看清是他,委屈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那泪水砸在手背上,滚烫又炙热。 燕珩脸色沉酽,替她穿好衣服,又拿过披风,将她全身包裹住,嘴角扯了个笑,眼里却是一片极冷,“你等我一下,我处理好燕翎。” 傅嘉鱼闷着头靠在一旁,眼神迷茫又无措,“好……” 燕珩没什么耐心,检查了燕翎的伤口,那把匕首贯穿了他的胸腔,却错失了要害,可见小姑娘在挣扎时,用了多大的力气,她那样娇气的人,在面对燕翎时,又该有多害怕…… 他冷笑一声,俊脸上飞快覆上一层寒霜,幽深的眸底黑得仿若深渊。 他一手提起燕翎的身体,直接将他浑身衣物扒了个精光。 莫雨是这时候才赶过来的,见房中一片狼藉,又见燕翎浑身赤裸的被扔在地上,吓得浑身一紧,“殿下……这……”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夫人,“属下这就杀了安王给少夫人报仇!” 燕珩神色沉黑锐利,薄唇微抿,“不必。” 直接杀了他,倒是便宜他了。 不如将他凌辱一遍,再让他好好受一番折磨,更何况,他现在死有什么样? 他要好好活着,要看着安家是如何一步一步覆灭的! 莫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自头顶传来,他后背有些发凉,“那属下该怎么做?” 燕珩走到了傅嘉鱼身边,长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那张脸,前所未有的冰冷。 莫雨只感觉胸腔里那颗心脏咚咚直跳,汗毛都竖了起来。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当年皇后娘娘在风雨庙自杀的消息传来时殿下在玄鹰卫大营里,望着营帐外风雨露出的那抹令人心悸的神色。 燕珩微微回转挺拔的身子,对莫雨道,“外面现在正热闹,你将燕翎送过去,挂在楼上,让大家看看好戏。” 莫雨嘴角一勾,“是!这场好戏属下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燕珩冷淡的“嗯”了一声,抱着傅嘉鱼出了芙蓉阁。 月落气喘吁吁的赶来,先看到男人怀里的女子,然后才看到抱着女子的男人。 她动了动嘴唇,本想说什么,却在对上男人戾气丛生的眸子时,瞬间止住了话。 燕珩睨着她,眸光似剑,“你当时在何处。” “奴婢……” 男人眼神十分可怕,她满头是汗,在男人眸光看来时,头皮发麻。 燕珩眸中耐心宣布告罄,他目色沉沉的看月落一眼,收敛浑身杀气,“下不为例。” 丢下一句,男人直接原地飞身而起,越过高墙,几个干净的起落,便出了安王府。 月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浑身是汗的瘫软在地,一颗心咚咚的跳着,连日来的不安,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 将人抱上马车,燕珩才察觉出怀里人的不对劲儿。 他低眸看去,小姑娘脸颊绯红,仿佛春日凝露的水蜜桃,樱嫣小口,微微翕合,好似行走在沙漠里饥渴之人……极度的渴望着什么。 那双揪着衣襟的小手,也十分滚烫,甚至不止,今天的她艳丽得过分。 他扯下面具,俊眉紧拢,握住她红艳的手指。 傅嘉鱼几乎是瞬间将他推开一些,缩着身子靠在角落里,呼吸紊乱的摇摇头,“别……别过来……” 燕珩皱着眉,温声道,“昭昭,我是徐玄凌。” 傅嘉鱼抬起水润泛红的杏眼,眼巴巴的望着男人独一无二的清隽脸庞,心中一片酸涩,“我知道……” 正因知道他是徐公子,所以心里才更难受。 他不肯碰她,她也不会强逼着人帮她解毒,不若自己承受着……说不定,她也能如上一世那样,煎熬过去。 不过是春、药而已……等回了徐家小院,她将自己往冷水里一泡,很快……很快就能过去了…… 她不停的安慰着自己,马车晃晃悠悠,她浑身无力的靠在车厢里,仰头望着头顶的乌木车顶,身体里的反应越发强烈。 那股子热意从身体深处一点一点弥漫开,很快便让她脸颊再次烧了起来,浑身发软。 她痛苦得要命,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猩红的眸子睁开,一把握住男人的袖角,“夫君……能不能……快些回去?” 第277章 帮她 “你怎么了?” “安王给我吃了药……我现在好热……” 难怪从上车开始她便一直不对劲儿。 燕珩顿了顿,眸子微眯,沉思了一会儿,伸出大手将人揽入怀中。 被触摸的一瞬,傅嘉鱼整个人僵住,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只要他一靠近,她身上的燥热便能缓解一二,可……那也只是饮鸩止渴,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清凉感越多,她内心越是空虚。 她伸出手,软软的去推他,“不要……” 燕珩心中发苦,知道她心中还放不下那个她喜欢的人,恐怕也不肯将身子给他,只是如今这情形,却也由不得她不要了。 “这种药好解,我来帮你。” 低沉醇厚的嗓音,悦耳又动听,好似醇香的陈年老酒,听得人心都要醉了。 傅嘉鱼怔怔的抬起湿润的长睫,心中燃烧的欲火蠢蠢欲动。 她难受得几乎要哭了,胸口发闷,郁气翻涌。 没等她反应,便被男人抱上了马背。 他解了马车的绳索,直接带她骑马往徐家赶去。 路上跌跌撞撞反倒缓解了不少药性,直到她整个人被放进厚厚的被褥里,那股邪火才再次卷土重来。 她彻底失了理智,小手胡乱将衣服扯开,急促的呼吸着。 突然,两片薄凉的唇吻住了她,男人欺身而上。 她感受到男人强悍的身体压下来,像久旱的地里蓦然降下甘霖,她呆呆的看向他,十分不解,他不是不愿意碰她么,此刻这样拥着她,是真心想替她解毒么? 倘若他们今日圆了房,他日后后悔该怎么办? 她复杂又纠结,思绪很乱,身下已然很是难受,无穷无尽的空虚不断吞噬着她的理智,她微微张开红唇,任由男人在她唇齿间攻城略地,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很快,不大的屋子里暧昧横生,屋外冷风呼号,软帐中却炙热无比。 两人呼吸一并深深缠绕着,男人大手搂住她的后脑勺,不断地加深那个吻,仿佛要在她唇舌间汲取些什么。 傅嘉鱼又慌,又羞涩,也不知身上的衣服是何时消失不见的。 他与她肌肤相亲,身子交缠紧贴,她只要一抬眼,便能望进他同样沸腾又深邃的双眼里。 燕珩还是第一次在小姑娘眼中看到这样急切的渴望,虽是如此,可她还是单纯得紧,清澈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眼尾泛着绯色,是世上最清丽的存在。 他轻笑一声,指尖掠过她通红的脸颊,轻轻将那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拨到耳后,“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么?” 傅嘉鱼只觉得浑身轻颤,无助的轻唔一声,“什……什么?”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道交缠的身影,宋大娘给她看的那些画册,好死不死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让她更无法抵抗体内汹涌而来的药、性…… 燕珩被少女的天真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邪火更甚,心念小姑娘是头一回,怕伤了她,才努力克制住自己。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乖,先闭上眼睛。” 他心说,她若不闭眼,他只怕会无法自控,即便眼前如花似玉的一张绯红小脸,早已经让他没办法心如止水。 傅嘉鱼乖巧听话的闭上双眼,黑暗里,感官更强烈。 她能感觉到男人再次压下来的身躯,炙热又滚烫,很快,他一手抬起了她的小腿肚,那掌心贴着她肌肤的地方,灼灼如火在烧。 她有些发慌,心跳极快,可又不敢睁眼。 就在她晃神的功夫,只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突然袭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弓起身子,飞快往后退了退,颤抖着睫羽睁开双眼,害怕的盯着男人那隐忍的俊脸,小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夫君……你……” 燕珩忍得很痛苦,大手将关键时候逃脱的小姑娘捉回来,“昭昭,别逃。” 他嗓音低哑得很,撩人心扉。 傅嘉鱼仰起头,慌乱无比的盯着他……吓得脸色发白,可没等她做好准备,男人便将她拉了回去…… 虽然他们同床共枕已有两个多月,可她从不知道眼前之人,生得一张白玉面孔,俊美得犹如天神下凡,却有着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玩儿意…… 她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再看,心口惴惴不安。 燕珩眸色微深,看出小姑娘眼里的害怕,大手拉过她蜷缩的指尖,放在唇边亲了亲,“别怕,我会小心些……” 傅嘉鱼恍若未觉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喘息着,疼得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 徐公子太……她一时承受不住,想将他往外推。 可事已至此,燕珩岂能放过她?她那点儿小猫力气,就跟撩拨人心的羽毛似的……勾人犯罪。 他喉结滚了滚,喉咙深处哽着一股痒意,用力将她抱住,掐住她纤柔的腰肢,待身下的小姑娘呼吸缓过来,他才将俊脸靠在她脸颊边,沉重的呼吸着。 “乖……很快就好了……你不会有事儿的。” “夫君……”她哭出声来,哭声又很快变成委屈的呜咽和娇嫩的呻、吟。 “昭昭莫怕,这只是……夫妻间该做的……”男人喉头沉重,顿了顿,又情不自禁的吻上她透着红晕的脸颊,“我会好好待你……” 傅嘉鱼双手无措的搂住男人精瘦的劲腰,秋水般的眸子渐渐迷离。 初时有些难受,后来,她便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一片汪洋之上。 徐公子勾着她,引着她,她浑身酸软无力,飘飘荡荡的沉浸在温水中,一会儿沉入海底,下一刻又被巨浪托入巅峰。 沉沉浮浮间,她像是漂泊无依的浮萍,在黑暗中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仿佛攀住救生的浮木。 窗外哗啦落下一阵急促的雨声,阴沉了一整日的天,终于落下雨来。 寒风从窗棂缝隙见钻入,却根本驱散不了屋中炙热。 啪嗒啪嗒的滴雨声,砸在屋顶瓦片上,悦耳又让人脸上发热。 不大不小的架子床,刚开始只是缓慢而有节律的摇晃着,到后来,逐渐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咯吱咯吱的,在暗夜之中,好似生命强有力的律动。 第278章 金口玉言,绝不负你 疏星尴尬的守在门口,扬起小脑袋,望着廊下的雨幕,小脸又红又烫。 屋里声响不绝,她渐渐有些待不住了。 她未经人事,可也觉得姑娘被姑爷欺负得太惨了些……尤其是姑娘连绵不绝的哭声……越来越沙哑,到后面,便只剩下低低的哀求。 都快一个时辰了,姑爷还不肯放过姑娘,不定小夫妻两个还要到什么时候。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干脆起身去小厨房烧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 傅嘉鱼半夜睁开眼醒来时,头疼欲裂。 可更疼的是她的身子,浑身仿佛被大马车碾压过一般,酸疼无比,尤其是双腿之间,那种莫名的胀痛,格外明显。 窗外夜色浓黑,雨声淅淅沥沥,仿佛敲在人耳旁,映照着她咚咚咚快速悦动的心跳。 她整个人窝在男人怀里,心中的燥热解了大半,身体也得到了极致的欢愉,那磨人的药性应该是解除了。 男人没有穿中衣,赤裸着结实的肩背,肌理绵滑,形状完美,身材极好。 若是以前,这副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身子本就足够吸引人了,如今配上这副顶好看的英俊面容,却更叫人惊艳。 她看清男人脖子上的咬痕,呼吸微顿,耳根子瞬间烫了起来,嘶哑着嗓音道,“那个,我去沐浴……” 燕珩一直没睡,一双幽深的桃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恬静的睡颜,见她刚清醒便想逃,忙伸出长臂将那把纤细的腰肢捞回来,“我抱你去。” 后背紧贴着男人炙热的腰身,男人声音低沉淳厚,带着一丝性感惑人的低哑,与她的沙哑不同,他那语调,分明是痛快所得,而她则是求饶所致…… 傅嘉鱼脸颊涨得通红,“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以前没有行房时,她总期待两人间能更亲近一些,如今真正亲密无间了,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原来徐公子根本没有隐疾,宋大娘说的那种事儿也的确会让她舒服快乐。 她也知道自己是因祸得福,因为春药才能与徐公子行周公之礼,是以,不敢再劳烦他做那些伺候她的事儿…… 她半撑起身子,却因手脚无力而跌回了锦衾间,脸上一阵尴尬,“我休息会儿再去……” 虽然身上黏黏腻腻的不太舒服……但她不想再在男人面前丢人现眼。 燕珩无奈一笑,清隽冷酷的俊脸因这点儿笑意变得无比生动。 他将脸颊透红的小姑娘拉进怀里,眉眼里透着一抹餍足的意味。 傅嘉鱼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滚烫的体温在彼此间传递,她羞得面红耳赤,呆愣的望着他那隐藏在白色中衣底下的八块腹肌……漂亮的人鱼线,流畅的消失在亵裤之间。 没人会比她更知道,这个看似清瘦的男人,用起力来有多凶猛。 “昭昭在看什么?” 傅嘉鱼忙收回视线,慌得耳根泛红,“没……没什么。” 燕珩下了床,修长悍利的身形,越发挺拔。 屋子里不知何时点燃的一盏灯,烛光葳蕤,映照着男人立体分明的俊脸,连他投在地上的身影都美得像一幅画。 他走到桌边,当着她的面将一颗黑色药丸儿放进薄唇里,修长指骨,欲念丛生。 傅嘉鱼一头雾水的盯着男人锋利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那药丸儿便顺着他的咽喉滑了进去。 男人吃完药,又慵懒的踱着步子走回床边。 傅嘉鱼乖巧的给他挪了个位置,男人好笑的伸出手,双臂撑在她身边,将她拢在自己怀里的一亩三分地。 灼热的呼吸迎面而来,傅嘉鱼浓密的睫毛抖了抖,呼吸有些急促。 她刚经人事,对他的气息很敏感…… 也不知是不是体内药性还没消除干净……总之,他靠过来的一刹那,她心底便突然生出了一抹渴望。 她抬起下巴,水润的眼睛,从下而上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 燕珩轻笑,手指点了点她绯红的鼻尖,“明日清晨,我会服下麒麟子的解药,如若不出意外,我的身体很快便会好起来。” 解毒后,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今夜,要先安小姑娘的心。 虽然比他预期的时间要早那么一夜,但他相信宋神医,后面不会出什么岔子。 傅嘉鱼这才想起这茬儿,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真诚和欣喜,“那……夫君是不是可以长命百岁了?” 燕珩定定的凝着小姑娘泛红的脸,这时的他一味沉浸在那份温暖的幸福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长命百岁四个字,会成为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他道,“是,我会和昭昭一起,白头偕老,长命百岁,生生世世。” 傅嘉鱼扬起湿润的杏眸,“真的么?” 燕珩点点头,大手抚了抚小丫头的发顶,宠溺道,“金口玉言,绝不负你。” 傅嘉鱼心口像是被什么拢住似的,又软又暖,不大的屋子里烛光也很温暖,软帐里弥漫着他们欢愉过后的味道。 她其实是个不大会伪装的人,今时今夜,看着男人深情的面容,她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我心中有惑,夫君能不能认真替我认真解答?只要过了今夜,不管夫君答案如何,我都不会再纠缠过去。” 燕珩软下声音,“好,你说。” 傅嘉鱼抿了抿唇,道,“我们成婚两个多月……你为何一直不肯碰我……还骗我……守宫砂的事儿?” 燕珩一愣,没想到小姑娘赤露直白的将此事直接问了出来,不过这屋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小丫头心里虽窝着火,却还是给他留了面子。 他心中一软,望着她湿漉漉又认真的眸子,笑道,“不是骗你,也不是不肯碰你。”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有多渴望她……每一个与她同床共枕的夜,只能看不能碰,于他而言都是一种难忍的折磨。 傅嘉鱼眨了眨眼,“那是因为什么?” 燕珩哂笑一声,也不准备再瞒着她,“只是中毒七年,宋神医也曾断定我活不过两年,与昭昭成婚后,我便想着,万一哪一日我不在了,至少还能为你留一条退路。” 第279章 敞开心扉 傅嘉鱼一愣,虽然她也无数次在心中替他如此辩解过,可这种感觉,还是与亲耳从他嘴里听到不一样。 事实虽是如此,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倘若你死,原来你希望我能另嫁?” 燕珩薄唇微抿,他从未做此打算,可那时他身中剧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又身负血海深仇,他不敢也不愿将她拉进来与他同在一个深渊里。 一想到她若另嫁他人,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他浑身气血便翻涌了起来,眉眼沉入深海,“没有,那时只是迫不得已,我也从未……想过要昭昭另嫁。” 男人眸光清正,不像说谎,傅嘉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若我愿意替你守节,你也想将我推开吗?” 燕珩皱了皱眉,“昭昭……” 他从来没想过要推开她…… 傅嘉鱼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所以,从一开始你便没有打算与我好好过日子,对不对?” 燕珩语塞,“不是……” 傅嘉鱼呵笑道,“你若当真铁了心要与我做夫妻,便不该怕我知道你身体的问题,也不该总是自以为是替我着想,为我找后路,你觉得为我好的事,难道当真是为了我好吗?” “我……”燕珩被小姑娘掷地有声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 傅嘉鱼目光澄澈,眼神明亮,又继续道,“你觉得我当真那么脆弱,没办法接受你会早死的事实么?会不会我并非柔弱的女子,我也会努力去替你找解药,会坚定的陪你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至少活着的时候,我们彼此心心相印,不分不离,到死也不会有遗憾,不是么?” 燕珩欲言又止,“昭昭……” “徐玄凌,我告诉你!”傅嘉鱼眼眶微红,泪水忍不住打转,“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好好活下去,你不用大义凛然的说为了我好,便故意隐瞒我你的一切,你我既已成了夫妻,你答应要与我好好过日子,便要与我坦诚相待,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 燕珩无奈,牵开嘴角,大手握住小姑娘颤抖的手指,“对不起,昭昭,都是我的错。” 没想到他的“好心”之举,会给她带来这么大伤害。 她得知他在房事上的欺骗,那时心该有多疼啊…… 可他还狠心的将她推开那么久,难怪春闱回来后,她总是小心翼翼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就连夜里同寝,也不肯让他抱,自己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小奶猫。 他总以为是她心里有李佑,不肯让他碰,每次都只能等她入睡后,才能将她抱在怀里。 如今想来,她哪里是为李佑守着身子,她分明就是对自己在房事上的“冷淡”不满,又拉不下脸来明说。 想到此间,他又觉心情愉悦,掌心起了一层薄热,手指摩挲着小姑娘柔嫩的肌肤,又起了心思,“昭昭心中还爱着李佑么?” 傅嘉鱼不过是发泄心中长久以来的委屈,如今发泄完了,见男人也知了错,也不再揪着老掉牙的话题不放,不过轻哼一声,别开小脸,“你胡说什么,我与李佑退了婚,便与他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更何况,我哪里就真的爱他爱得要死要活了?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因我与他是打小订下的婚约,便将他看做未来夫君看待,所以才对他一直很好……我对他,只是妹妹对兄长的情谊而已。” 燕珩想起李晚烟说的那句话,掰过小姑娘瓷白的小脸,深邃的眸子盯着她水嫩的大眼睛,问,“那昭昭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谁?” 傅嘉鱼咬了咬唇,下巴在男人手中,只能嘟着樱桃小口,瞪他,“我心里有谁,你难道还不清楚么?你戴着面具时,我都没有嫌弃过你,我早就想过……要与你长长久久过一辈子的!你这个坏男人!放开我!别以为顶着这张脸,我便不敢凶你!” 小丫头凶狠的耸了耸鼻尖,像只野猫似的咬上来,尖锐的齿尖落在他虎口上。 没用力,跟羽毛扫在人心头一般,挠得人心痒痒。 燕珩怔了怔,他只是想确认自己在小姑娘心里的地位,没想到却被她直接表露了心声。 说不出的愉悦自心底而起,他含笑望着少女粉嫩的脸颊,低下头,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上去。 谁说傅氏女胆小懦弱的,她分明大胆得很! 傅嘉鱼浑身发软的被男人压在身下,小手被男人钳住,没一会儿便感觉呼吸紊乱。 他亲得又凶又猛,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只是随意一扯,便将她浑身衣物脱了去。 她吓得惊呼一声,耳根滚烫,很快便感觉他身上有了变化。 她才刚与他亲近过……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脸上红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小手紧张的撑住他结实的胸膛,“别……我还没有沐浴……” “再等等,一会儿我们一起去。” “不……别……夫君……唔……” “昭昭,给我……” “唔……” 傅嘉鱼只感觉身上的男人快疯了,明明往日里那样温润如水的正人君子,怎的一夜之间,便似变了个人一般,像一头蛰伏的困兽,一夕之间破出了牢笼。 她又是个不争气的,喊了一夜疼…… 勾着他的腰,含糊不清的喘息着,不知哭了多少回。 后来,实在累得慌,她也顾不得沐浴换衣了,在男人身下彻底昏死过去。 燕珩没好气的盯着睡过去的小姑娘,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泛着诱人的粉色,那些暧昧的痕迹,像是一朵朵绽开的芍药,美得瑰丽又多情,天光从窗外照进来,仿佛在她身上裹了一层轻柔的白纱。 他无比餍足的从身后抵住她。 小姑娘睡得很沉,眼尾泛着娇嫩的红,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他凑过去,靠在她耳边不知足的吻了吻她的耳畔,又顺着她尖细的下巴一路吻到眼角。 第280章 责罚 身上的燥热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无奈的牵开嘴角,大手抚了抚她平坦的小腹,用力让她贴近自己。 小姑娘说得对,她是年纪小,却并不柔弱。 她会替他找到麒麟子,也会想尽办法帮他解毒救他的命,她会一生一世陪着他,等他给她荣华富贵。 他缓解了身体里的邪火,轻轻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好似抱住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你乖乖的睡,我带你去沐浴。” 傅嘉鱼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被人放进了温柔的热水里,周身肌肤苏展,舒服得紧,就连身上的黏腻也清爽了许多。 “夫君……” “我在。” “我好累……” “累就好好睡,等天亮了,就好了。” “为什么……你不累呢……” 为什么不累? 他想要她……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如今得偿所愿,自是沉溺其中。 难怪历史上,那么多英雄好汉都毁在温柔乡,他的温柔乡,也令人不可自拔。 男人轻笑,意味深长的盯着女子绯红的小脸,克制住体内沸腾的气血,叹口气,将人抱回床上。 那朵艳丽的红梅散在床铺上,证明了他的小姑娘从此以后便是他的人了。 他曲起手指,点点女子白嫩的鼻尖,“看在你第一次的份儿上,饶过你。” …… 翌日,傅嘉鱼醒来时,天色正好。 昨晚落了一整夜的雨,今儿天一亮便放晴了。 她中了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一晚上与徐公子在床上的荒唐。 她红着脸起身,才刚动了一下便觉双腿间酸疼无比。 她羞赧的咬了咬唇,将溢到唇边的那抹呻吟吞了回去。 见男人早已梳洗完,轻袍缓带一袭棕色长袍坐在椅子上看书,脸上更是不好意思。 她明明没出什么力,可为什么男人看起来格外精神焕发,没有半点儿不适,而她却这么疲乏呢? 男人听到床上动静,放下手中书册,直接走到床边坐下,“昭昭醒了?” 傅嘉鱼见他毫不客气的伸过手来捏她的脸,也没躲,只是脸上嫣红一片,透露了她的害羞,“嗯,夫君,月落姐姐呢?” 燕珩眸色暗了暗,“她在外面,一夜没睡。” 傅嘉鱼想起昨夜在安王府发生的事儿,生怕男人迁怒月落姐姐,忙道,“让她进来替我更衣吧,我有话要与她说。” 燕珩按住女子小手,拿过一盒药膏模样的东西,清隽修长的手指轻轻剜了一坨,便道,“她昨夜犯了大错,应当被罚。” “不是她的错,都是安王——”傅嘉鱼声音戛然而止,“咦,夫君你做什么?” “给你擦药。” “别别别……我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都怪我昨夜没有克制,伤了你,让为夫来。” “欸,你——” 傅嘉鱼抿着红唇不说话了,身子被他摆成一个尴尬的姿势,小脸涨得通红,气呼呼的盯着男人面不改色的俊脸。 见他动作温柔,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别开小脸,忍受他那修长手指在底下轻抚药膏的动作……身子微微酥麻。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如今这般敏感的模样。 话本里,她与李佑成婚两年,李佑从不肯碰她,就算偶尔他也会牵她的手,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可现在…… 男人擦完了药,替她将裙子拉下来,“昭昭现在感觉如何?” 傅嘉鱼红着脸将双腿并拢,小心的觑他一眼,“有点儿清凉,很舒服……” “那就好,起来罢,为夫替你穿衣。” “夫君,月落姐姐就可以的。” “日后,有我在,她们不必在屋中伺候了,昭昭的事,为夫亲自来。” 听着男人霸道的话语,傅嘉鱼说不出的愉悦和快乐,昨夜夫妻二人秉烛夜谈,敞开心扉,她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自然也不会再拧巴别扭的去想东想西,只想着日后他们会长长久久的携手一起走下去。 等废太子起复功成,她还想与他再办一场盛大的婚宴。 到那时,李家再也不会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辱骂徐公子是丑夫了。 燕珩拿起早就准备在一旁的襦裙和大衫,视线落在小姑娘胸前颤巍巍的柔软上,想着昨夜在自己手中的两团极致的温柔,眸光又深了几分。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唇边含笑,亲手替她换上。 傅嘉鱼又是羞又是担心,见他大手在她身上轻车驾熟的模样,肌肤一阵发颤。 好在他动作很快,神色又清正,看起来十分君子,没有半点儿邪念。 她微微松了口气,下了床,挪着步子,忍住身下的疼痛,坐到铜镜前,镜子里的自己一夜之间大变样……娇嫩得如同一朵被雨水滋润过的玉芙蓉,琼姿玉貌,肌肤白里透红。 “公子!小的有事要禀!” 莫雨扯着嗓子在门外喊。 傅嘉鱼心神一颤,忙对身后替她梳发的男人道,“夫君,你的事要紧。” 燕珩无奈的弯下身,凑在小姑娘耳边,“昭昭就这么希望我走?” 傅嘉鱼咬唇,“没有的事儿,这不是担心莫雨有重要的事儿么。” 燕珩轻笑,知道小丫头是害羞,也不揭穿她,在她唇边落下一吻,便放下梳子,“我出去看看,让月落进来为昭昭梳头吧。” 傅嘉鱼心中一软,扬起小脸,靡颜绯红,格外勾人,“那夫君快去,一会儿我们一起吃早膳。” 等男人出了门,傅嘉鱼急忙让月落与疏星进来。 月落一进屋子,便直接给她跪下了,“姑娘,奴婢有罪,请姑娘责罚。” 傅嘉鱼皱了皱眉,瞥见她脚踝处的红痕,心知她昨夜也不好过,心疼的去扶她。 见傅嘉鱼没有责怪之意,月落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傅嘉鱼怔了怔,慌忙将她抱住,“月落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快起来,昨天的事,不怪姐姐,要怪,只能怪给我下药的人心肠歹毒。” 月落眼圈儿红肿着,缓缓抬起带泪的眸子,哽咽了一声,冷静下来,回想起昨日的细节,便道,“昨日奴婢本来一直守在姑娘身后,可没想到有两个丫头突然靠过来,奴婢一时不察,便感觉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也不知她们使了什么妖术,奴婢一时间也无法张口说话,眼睁睁看着她们将姑娘带走却无能为力,后来,她们将奴婢拉到一处黑暗的假山石后就没了踪迹。奴婢一人在假山后待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过来。只是等奴婢找到姑娘时,姑娘已经在姑爷怀里了。” 第281章 大戏 没人知道她昨夜有多害怕,她几乎不敢想,若小主子当真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活下去。 后来亲眼见姑爷将小主子救出来……她直接热泪盈眶,只差当场给姑爷跪下了。 “好啦。”傅嘉鱼知道月落对自己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背叛,笑着抱了抱她,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我现在这不是没事么,月落姐姐并没有错。” 月落哭道,“奴婢昨日是真的怕了,怕姑娘出事儿,若姑娘……” 一向如大姐姐般沉稳的月落还是头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态,傅嘉鱼心疼的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温柔的笑了笑,“姐姐不必自责……这与姐姐有何相干?只要有人想算计我,哪怕姐姐拼了命来保护,我也还是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不是么,只要我现在还好好的就好了。” 傅嘉鱼的宽慰让月落平静下来,只眼中还闪烁着泪花。 “就是,月落姐姐难受什么,错的明明是安王。”疏星在一旁气得搭腔,“他堂堂一个皇族王子,为何要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该死!比李家那些人还令人不齿!” 说着她又觉得憋屈,侧过身子扶着哭得摇摇欲坠的月落,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只可惜,我们人微言轻……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真是权大一级压死人……姑娘,咱们日后还是离这些官宦人家远些才好……” 傅嘉鱼嘴角泛起一个淡淡的冷笑,拉着两个丫头在罗汉床边坐下,“你们放心,很快,我们便不用再受制于人了,至于安王——” 她眯了眯眼,想起昨日他那只手向自己伸过来时,便觉得恶心。 她并非不害怕,当时即便昏沉一片,但她还是什么后果都想到了。 所以,那一刀,她插得毫不犹豫,哪怕事后安贵妃会来找她麻烦她也顾不得。 “姑娘还不知道吧?”月落突然开口,噗嗤一笑,“昨日夜里,安王府好大一出好戏,只怕今日一早,便传遍整个东京城了!” 傅嘉鱼与疏星一齐露出好奇之色,“好姐姐,什么大戏,快说给我们听听!我只听说安王府昨夜进了刺客,有人刺杀了安王!” 被疏星这敞亮的嗓子一喊,月落心情缓解了许多,她昨夜离开得晚,姑娘在安王府中的春药,可若真要在安王府讨个说法,反倒对姑娘名声无益。 这哑巴亏,她们只能自己吃下来。 是以,事情发生后,姑爷带着姑娘悄然离开,她与莫雨留下来善后。 等她彻底冷静下来,便只身往齐天阁走去。 “那时齐天阁十分热闹,宾客们觥筹交错,安贵妃一脸笑意对众人说湖边还会放烟花,邀请大家一齐去湖边赏玩。” 傅嘉鱼安静的听着,昨日虽然惊险,好在徐公子来得及时,此刻她虽然恨安王无耻,却也并未失去理智。 疏星眼巴巴道,“然后呢?” 月落抿唇一笑,看向自家姑娘清丽的小脸,“然后等所有人到齐后,烟花还没点燃,便有人眼尖的发现安王浑身赤裸的被人倒挂在那观景阁外的门匾上,一瞬间,所有人都炸了,纷纷看向安王。等看清那上头的景象,安贵妃脸色大变,急忙叫人将安王放下来,又命人驱散宾客。后面的事儿,奴婢虽没有亲眼所见,可一路上出来,耳边尽是各家各府丫鬟婆子们对安王赤身裸体的议论,如此人多眼杂,即便安贵妃严令禁止不许大家往外说,也会有不少消息传出去,更何况,还有咱们姑爷在背后操纵,安王生辰宴上失仪之事,只会被传得越来越玄乎。” 傅嘉鱼料到是徐公子与莫雨所为,嘴角牵开,眼中多了一丝冷意,“这大概便是因果报应吧。” 如此一来,安氏后院儿着火,流言蜚语潮水般涌来,安贵妃就算想找她算账,也要考虑一下安王的体面。 毕竟……她昨夜慌乱之中不小心瞄了一眼。 安王……可比不上徐公子一星半点儿啊,那么多夫人贵女看着……安王岂不是大丢颜面? 等等,她……她想什么呢! 傅嘉鱼反应过来,脸上烧得慌,忙深吸一口气,将徐公子那性感多情的俊脸从自己脑子里挥散出去。 疏星听得哈哈哈直笑,“这下,安王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呀?他本是东宫人选,如今闹出这么大一个丑闻,只怕御史们嘴皮子都要说破了,皇帝陛下也会慎重考量,要不要让他做储君吧?可咱们大炎王朝只有两个皇嗣……若安王废了……那就只有……” 她话到一半,被傅嘉鱼抬手按下。 疏星机灵的眨眨眼睛,急忙用手做封唇模样。 月落担心的眼神落在女子澹静的容颜上,脸上写满了担忧,安王虽不成器,可废太子也并非最优解…… 所有人都没说话,对如今复杂又简单的朝局心知肚明,也许不止她们,就连这东京城中每日都在观望禁宫的权贵们也明白,安王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安缄默入狱,安氏看似繁荣,实则也只是个随时会垮的空壳子,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禁宫中那人手上。 可他至今没有出面,没有发布诏令,没有责罚安氏。 从古至今,帝心似海,君心难测。 没有人知道宫里那位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常年幽居在宫里,除了炼丹修仙又在做什么。 距离徐皇后薨逝已经七年过去了,墨城的守卫军又增加了一倍,别院里,废太子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也是个未知数。 傅嘉鱼笑了一笑,又敛起笑意,目光悠远的看了一眼雕花隔扇的窗外,窗外春光正好,有轻盈的雀鸟站在廊外的栏杆上,小尾巴一上一下晃动着,甚是可爱。 她端起身旁矮几上的茶盏,慢慢呷了一口,“东京城的风,快要起了。” …… 安王生辰宴一过,傅嘉鱼在东京这边也没了别的大事儿要做。 她与卫国公府退了婚,此事还需跟谢家有个交代。 还有父母亲的牌位,既然不能留在傅家,也该送回老宅的祠堂里安顿。 她想了想,便吩咐月落下午去将吴青柏请来,商量商量回宿州清江府一事。 临走前,她还需要再见一见东京城里所有谢氏铺子的掌柜们,也要安排好支援北境徐氏旧部的粮草和银钱,至于她早前便让吴伯伯屯下来的马匹,相信很快便能派上用场了。 梳洗后,她正想去书房看看莫雨与徐公子说了什么,刚出门,便碰见男人神色凝重的从书房出来。 莫雨脸上也不太好看,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第282章 长公主出事 “夫君,怎么了?” 燕珩薄唇掀起,不想让小姑娘担心,大手牵起她的小手,沿着长廊一路往房间里走,“长公主与殿下在路上出了些岔子,我要出城一趟去接应,接下来几日,可能没办法在昭昭身边陪着,昭昭——” 说到长公主,傅嘉鱼立刻懂事道,“我没事儿,夫君只管去接应,家里的事儿,一切有我,只是夫君,你要答应我——” 她侧过脸,定定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一定要将长公主平平安安带回来。” “好。”她昨日才遭了算计,燕珩不太放心,俊眉锁紧,“我不在这几日,昭昭不管去哪儿一定要带着莫雨,至于安王,他若敢前来挑衅,也会有我的人处置,昭昭不用害怕。” 傅嘉鱼心窝里一片暖热,莞尔一笑,伸出双手,圈住男人精瘦的劲腰,“夫君放心,长公主与殿下的事儿很重要,夫君不必挂念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燕珩低眸望着小丫头粉白的小脸,情难自已,忍不住用指腹捻了捻她脸边的软肉,“好,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家这个字太温暖,直到昨日夜里,他们才算真正成了一家人,彼此间再没有嫌隙。 傅嘉鱼心里淌过一道暖流,笑着点点头,脸颊在男人怀中蹭了蹭,到底还是不舍,“夫君,你要注意安全。” 燕珩紧紧抱了抱小姑娘纤细的腰身,“嗯。” 事态紧急,他连早膳也没有用,便换了身衣服,孤身一人骑马出了城。 莫雨倚在门框上,得意的勾起嘴角,“少夫人别担心,公子一个人没事儿的,他当年英勇无敌,在战场上奋战,北戎人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号,便闻风丧胆。” 傅嘉鱼奇道,“徐公子只是个伴读,也要上阵杀敌?” 莫雨惊觉自己差点儿说漏了殿下的身份,忙目光躲闪道,“虽是伴读……却也要跟着殿下的武师父一起学武,徐皇后对我们所有人都十分严格……为的是让我们也会些功夫能在战场上保护殿下嘛!” 傅嘉鱼提起唇角,不免赞道,“难怪徐公子处处优秀,徐皇后教导出来的人,自是不同凡响。” 莫雨挑了挑眉梢,心说,这算什么,公子乃是娘娘的亲儿子,莫说全天下最博学的大儒日日教导公子四书五经,便是皇后娘娘,也亲自领着公子上前线,徐氏族中但凡有能力有才学的,哪个没有亲自教导过公子? 公子长大后,少年英才,文武双全,才德兼备,都离不开整个徐氏对他的栽培。 全天下,再找不出一个比公子更优秀的男子了,那李佑算个屁。 莫雨见傅嘉鱼坐在窗边拿起一个绣了一半的荷包忙活起来,也不说话,“少夫人,你想什么呢?” 傅嘉鱼忧心的问,“长公主到底是怎么了?” 莫雨努了努唇,倒也不是特别担心,“长公主已经从王都逃了出来,不过受了重伤,未能与殿下在王都外会和,反而……反而与苏梦池碰上了。” 只要没碰上北戎楚湘王,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对公主有信心,以公主的聪慧,定能平安脱身。 “苏梦池?”傅嘉鱼震惊,难不成那日她当真没看错,那个出城的背影的确是苏梦池? 莫雨也不解,“是啊,也不知那大名鼎鼎的苏大人,怎么会千里迢迢的去北戎王都?以他的身份,若在北戎暴露,只怕会北戎人抓住剥皮抽筋罢?” 这几年,苏梦池以玄门道法哄着宫里那位做了不少对北戎不利之事。 他本就是神宫之主,知玄门术法,神机妙算,懂得天文星象,还会风鉴之术,曾堂而皇之明言大炎与北戎相交不会超过十年,北戎作恶多端,不出二十年,便会国破家亡。 听听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北戎人听了,哪个不愤慨? 是以北戎那边不少百姓专门给苏梦池建了“长生牌位”,各家各户都“供奉”着,每日早中晚都能对着他的名牌啐上一口。 要不说他这样的人,只能龟缩在神宫里呢。 苏大人那张嘴啊,说得好听是道破天机,说得不好听,就是最得罪人。 人人畏惧他,却没人真心喜欢他。 长得一副神仙容貌,却是个嘴毒心狠的。 且他不知何时去的北戎王都,宫里向神宫下了好几次圣旨,苏梦池都没有反应。 天子一向圣宠于他,为的就是他的术法,如今国难当头,他人却不在神宫,只怕天子也会降下盛怒,苏家怕是要大难临头咯。 傅嘉鱼却不像莫雨那般不喜苏梦池,既然他肯冒险进王都救长公主,就说明她的猜测没错,苏大人心中藏着的人,就是长公主,根本不是霜晨月。 她嘴角微翘,开始认真绣起荷包来,“看来,我不用太担心长公主了,苏大人不会让公主死在北戎的。” 莫雨道,“少夫人你就是感情用事,就算那苏梦池会救公主,但也不代表他没有别的恶毒心思。” 傅嘉鱼含笑,“比如,什么心思?” 莫雨一噎,想起被他们藏在墨城的小眠儿,轻哼,“不管怎么样,少夫人且安心等着。算算时日,公子此去接应长公主,约莫三日便能回来。” 傅嘉鱼虽然舍不得徐公子,却也没有办法,长公主能从北戎王都逃出来,她也想一起前去帮帮忙,但徐家小院离不开她。 徐公子离开后,不能去翰林点卯,她得让人去告个病假,这些时日,时不时也要在人前露露脸,不能让人起了疑心。 她决意要做个好贤内助,也要做好谢氏的继承人,继承娘亲的衣钵,等日后,漫长的黑暗过去,东宫平定,她要好好为徐公子长长脸,也要重整谢氏往日的辉煌。 下午,吴青柏忙完了商铺的事儿,带着闻春一道进了徐家小院的大门。 闻春消失了好几日,原来一直跟在吴青柏身边帮忙。 他是个聪明人,本就一直研习商道,跟着吴青柏跑了几次庄园商铺后,很快便上了手。 第283章 商议回宿州 吴青柏一进书房,便当着傅嘉鱼的面儿对闻春连连夸奖。 傅嘉鱼嘴角含笑,让疏星上了茶,“其实昭昭早就看出来了,闻公子是经商奇才,假以时日,一定会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闻春被夸得俊脸微红,坐在椅上,抬眸看了一眼坐在首位上的女子。 她今日看起来特别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连鼻尖也是红润的,仿佛点了胭脂,笑起来的样子明艳动人。 他心弦微动,怔怔的看着她,一时回不了神。 傅嘉鱼与吴伯伯聊得欢快,吴青柏做事雷厉风行,有能力,又有威信。 东京城中商铺的掌柜们都认他这个掌事,反倒是对傅嘉鱼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太认可,不过有吴青柏坐镇,没人敢对她说闲话,这些年有他撑着谢氏,谢家才不至于乱起来。 只是,她这个谢迎之女,虽坐拥无数金银钱财,要想坐上谢家掌权人的位子,还有些困难。 吴青柏有些担忧,“等回了宿州,小主子还是要小心些,谢家产业遍布大炎五湖四海,这里头大部分都是你娘亲的,还有一些是谢氏本家其他几房的,当年你娘亲仁义,将自己所有产业与族人共享,逐渐养出些狼子野心来,族中有人不服小主子是正常的,小主子先不要多心。” 傅嘉鱼并不担心,也不害怕,目光坚毅的看向吴伯伯,“吴伯伯,那你觉得我们何时出发比较好?” “最快便这两日吧。”吴青柏没想到小姑娘心性这般坚韧起来,也放心了不少,笑道,“我听说李家最近准备回乡祭祖,宋雨霖带着她那个儿子准备去老宅避一避风头,有她在,我担心她到了宿州会乱说一气,在族人面前,污了小主子的名声。” 傅嘉鱼淡淡的听着,“宋氏一直想将两家退婚的事儿传到宿州,此事还多亏了吴伯伯在此间斡旋,才没让她达成奸计。” 吴青柏道,“所以,我们最好是尽快动身,赶在他们到之前,回去向谢老太爷禀告此事。” 傅嘉鱼点点头,“人言可畏,那等徐公子回来,我们便立刻出发。” 吴青柏答应下来,回头一看,闻春还在发呆,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头,“你小子在想什么呢?” 闻春这才回过神,摸了摸头,干笑一声,“吴掌事,昭昭,我能不能也一道去一趟宿州清江府?” 那可是谢迎的故乡……他早就想去来着,只是家中老爷子不肯。 傅嘉鱼笑道,“好啊,我娘亲在宿州开了一座特别豪华的酒楼,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 闻春眸子一亮,“那正好!我也想学着经营酒楼,此次前去正好取取经!” 吴青柏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闻春的心思,他哪能看不出来? 只是这小子和他年轻时太像了,不知会不会步了他的后尘啊。 …… 这日之后,闻春再次在徐家小院住了下来。 傅嘉鱼在安王府中药之事,她不说,安王府也不敢随意声张。 安贵妃私底下曾遣人来请她入府,许是想兴师问罪。 她淡笑一声,当着那阉人的面,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安贵妃的邀请。 安氏手下的人不忿,眯着眼,沉声威胁,“娘子就不怕,消息散播出去丢了名声?” 傅嘉鱼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我那日一直与夫君在一起,如何丢了名声?反倒是安王殿下,听说他浑身不穿衣服的被人倒吊在阁楼之上,公公不去周全殿下的名声,如何来管我的名声?” 那阉人被傅嘉鱼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怒气冲冲的甩袖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尖声尖气的阴阳怪气她是他们家王爷看不上的货色。 傅嘉鱼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安王又算什么东西,不也是觊觎她身后谢氏家产的庸俗之辈? 他不过妄图得到她,来夺走谢氏财库罢了,又能有多高尚? 安王赤身被挂在宾客面前的事儿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御史大人们将此事写成奏折,雪片一样,送进宫里。 是以,安贵妃自身难保,每日为了儿子兄长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也没闲心再来找她麻烦。 她又听说,安王府为了替安王粉饰太平,利用了崔家四姑娘,说是那夜崔依依同安王宿在一处,不小心遭了刺客,才出了那种事儿。 为此,崔家不得不将崔依依许给安家,听说,择日便要将崔依依用一顶轿子抬进安王府去。 崔依依自然是心满意足的,她嫁了安王,做了安王妃,而她那个妹妹崔馥因没能前去安王寿宴受了牵连,为崔老太君不喜,在崔依依的撺掇下也议了婚事,不日也要与一个刚考中进士的九品芝麻小官儿订下婚约。 崔依依得了脸面,趾高气扬,嚣张跋扈,将崔馥好一番奚落。 傅嘉鱼在回甜水巷的路上曾遇见过一回崔馥,她以为她会难过会沮丧,没想到那五姑娘竟是个心宽的,眼睛明亮有神,脸色红润,肌肤白皙,是个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听说自己未来夫君只是个文人小官,她也并未伤心,反而面带笑容,领着丫鬟认认真真为自己的婚事筹备起来。 她还大大方方的将首饰店里唯一剩下的一只玉簪子让给了她,“傅姐姐长得比我好看,比我更衬这只玉簪。” 傅嘉鱼受过无数冷落,也曾看过太多贵女对她的白眼儿。 然而眼前这个明丽的崔家五姑娘,面容和善美好,眉眼弯弯,笑意深深,对她没有半点儿恶意,“这只玉簪,傅姐姐喜欢吗?” 她对上崔馥脸上干净的笑容,也弯起眉眼,“喜欢的,谢谢你。” 崔馥脆生生道,“不用谢,日后有空,我也想向姐姐学学生意经,可以吗。”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鲜少有闺阁中的贵女,很少会主动提出去做生意,崔馥看似乖巧,却有些离经叛道的模样。 傅嘉鱼谦虚道,“可是我也不太会。” 崔馥又笑了起来,真诚道,“姐姐这般聪慧,一定会学得很快,更何况,姐姐还是谢迎的女儿,等我成婚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会有的。”傅嘉鱼被她简单明朗的笑意迷了眼,与她多说了几句,两人才分开。 第284章 谁要见我 近日,京中也越发不太平,北戎使团被杀一事,被人拦住了消息。 但祸起萧墙,终归瞒不住天子耳目。 北戎大军蓄势而发,楚湘王带兵二十万陈兵在大炎边境,随时准备与大炎开战。 边关军报连夜送进宫里,整个前朝都沸腾了起来。 听说前线要打仗,百姓们人人自危,就算没有宵禁,连日来,傍晚在外行走的人也少了许多。 兵部、玄鹰卫、守城军备还有驻扎在东京城外的三大营的几个将军连夜进了东京城。 禁宫中灯火通明,天子终于踏出了御宸殿的宫门,要与大臣们商议国事了。 马上就要离开东京了,傅嘉鱼今日心情好,早早便让月落和疏星准备了一桌子酒菜,请张娘子过来小坐。 张娘子能说会道,开始给她分析此时的朝中政局,“朝中有半数人支持放出安缄默,让他回西北领兵作战,不过,也有小半的人,提议将徐国舅放出来。毕竟徐老将军战功彪炳,用兵如神,是北戎人的老对头,也清楚北戎人用兵的习惯,对北境西北两条战线都非常熟悉。而安缄默不过是个没上过战场的酒囊饭袋,不日,西北的军报就会传到宫里,皇帝很快就会知道安缄默镇守西北这些年,在军中贪墨了多少军饷,又侵占了多少良田。” “殿下在西北安排的暗桩也能派上用场了,皇帝想保安缄默,也要看安缄默有没有那个能耐。安家也是算日薄西山,快要不长久咯。” 张娘子话音一落,傅嘉鱼便问,“徐国舅所在的牢狱找到了吗?” 莫雨呵笑一声,说,“差不多了,我们得到消息,徐将军应当是被狗东西囚在了黑水牢。” 傅嘉鱼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莫雨口中的狗东西是宫里至高无上的那位,至于黑水牢……那就更可怕了。 黑水牢并不在东京,而在最南边的瀛洲。 地处悬崖西侧,三面环海,环境可怕,一年四季天气恶劣,被关进黑水牢的犯人都是罪大恶极之人,由江湖上武功高强的四大高手看守。 徐国舅做错了什么?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却要遭受此般非人折磨? 传言中入了黑水牢的人绝无出来的可能,即便侥幸逃出,也只剩半死之躯。 也不知现下徐国舅到底还活着没有。 “昭昭别担心。”张娘子看出她眼里的担心,笑道,“徐家人不会轻易被打败,徐国舅一定会活着出来的。” “其实……”莫雨缓缓开口,嘴角淡淡勾起,“安缄默被抓那日,便有人持金羽令悄悄从皇城出发,我们的人一直跟随,发现他们所行方向正是黑水牢,殿下让我们按兵不动,直接让皇帝的人将徐国舅带回东京,我们也不必用人手去劫人,只需等。” 傅嘉鱼,“等?” 莫雨道,“对,一个字等。” 傅嘉鱼眸光微亮,难怪最近京中百姓们时不时便会提起徐国舅当年在战场上的英勇,坊间对徐国舅带兵出征的呼声越来越高。 北戎逼得越紧,朝臣们越怕。 相信不久之后,天子再不决断,便会民怨沸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之言,天子不得不听,徐国舅,有救了! 想清楚此间关节所在,傅嘉鱼越发佩服那位废太子……当真是算无遗策,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这些年,他低调隐忍,等的不过就这一天。 他能不耗费一兵一卒,便能将徐氏最后的掌权人救出来,真真是……才智无双! 今夜这话聊得畅快,傅嘉鱼心境所致,大大方方的让月落姐姐拿酒来。 彼时,白露暖空,素月流天,夜色清凉。 她穿了件素纱的绣花襦裙,肩头披着一件绣着金丝芙蓉的长衫,整个人像一朵艳丽的海棠花,坐在庭院里那棵桃树下,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李佑与苏梦因的婚事定下来了。”张娘子怔怔的盯着小姑娘白里透红的脸颊,好半晌,才柔声道,“纳采问名纳吉都省略了,两家合了八字,将婚期定在下半年的中秋。” 傅嘉鱼一时没说话,沉默了下来,脸蛋儿红彤彤的,睫毛长得过分,却遮住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 张娘子不确定她是不是不高兴,试探道,“昭昭?” 傅嘉鱼展颜一笑,抱着手里精致的青瓷小酒瓶,目色恍惚,有些娇憨的醉态,“张姐姐,是真的吗?” 张娘子无奈,心疼道,“是啊。” 傅嘉鱼笑容可掬,一阵醉言醉语,“那真是太好了,他与苏家成了婚,放弃了江畔月,命运开始改变了,这是大好事儿啊,张姐姐。” 张娘子看着小姑娘发酒疯,温柔的笑了笑,将人揽在身边。 和风舒畅,夜幕之中,璀璨的星子星罗棋布。 月落和疏星也喝了个半醉,头抵头的,眼神迷离。 木桌旁,还躺着个早就醉得不省人事的闻春。 至于莫雨,他倒是滴酒未沾,抱剑盘膝端坐在桌旁,干净利落的眉眼神色淡淡,“张姐姐明知道少夫人酒性不好,怎么还让她喝酒?小心殿下回来,唯你是问。” 张娘子牵开嘴角,“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这儿陪她,你没见她今夜心情特别好,想喝吗?” 莫雨是个粗人,却能感觉得出来,“少夫人好像一直有心事。” 张娘子叹口气,“昭昭看起来年纪小,可有时,她的眼中却好似藏着一个人的一生。” 莫雨一个大老粗哪听得懂这些,眉梢轻挑,忽然听到门边传来一阵响动。 他警惕的站起身,走到门边将院门推开,却见李烨一身玄墨长袍,矜贵冷漠的立在门外。 他登时眉头挑得老高,“你怎么来了?” 李烨淡道,“我要见昭昭。” 莫雨烦道,“我们家少夫人不见你,你赶紧走。” 李烨皱眉,“你让她出来。” 莫雨不耐烦的嗤了一声,正要拒绝,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娇俏的软糯嗓音。 张娘子拦都拦不住的身影,像只花蝴蝶似的,便扑到了门边。 “我出来了!谁要见我!” 第285章 奇怪的她 莫雨想拦,又不敢碰少夫人,只得疯狂给张娘子递眼神。 张娘子无奈,上前将醉醺醺的傅嘉鱼扶住,对李烨道,“对不住,我家娘子喝醉了,今夜见不了客,烦请公子先回去吧,等明日天亮了,公子再来也不迟。” 李烨还没说什么,便听傅嘉鱼歪着头软软糯糯道,“张姐姐,我有话要跟这个人说。” 张娘子一愣,看向怀里醉眼朦胧的女子,忍不住提醒,“昭昭,他是卫国公府的三公子,李烨。” 李烨嘴角噙着个高深莫测的笑,他本就一副君子面容,这点儿笑,令他看起来温和无害。 傅嘉鱼听了,安静了一会儿,复又扬起下巴,酒气熏天,嘟了嘟红唇,指着李烨长身而立的身影,认真道,“对,就是他。” 莫雨不喜欢卫国公府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公的。 可少夫人执意,他也没办法,只能远远的避开,守在小院门口不远处的石墩处,这里视线好,只要李烨胆敢对少夫人有不轨之举,他便能立刻出手削了他的咸猪手! 张娘子倒是没走,傅嘉鱼脑子里昏昏沉沉,怕是早忘了还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身子摇摇欲坠的站在门框前。 李烨淡淡的挑起眉梢,扫过张娘子,威胁意味很明显。 张娘子不动如山的扶住傅嘉鱼的手,笑容不变,“昭昭酒量差,怕说错了什么话扰了三公子,还是我在这儿陪着比较好。” 李烨也不在意,便淡然自若的将视线收回来,落在眼前小脑袋刚及他肩膀的女子脸上。 她喝醉酒的模样,脸颊酡红,眼神迷离,却又极致诱人。 他嫌弃的看她一眼,不喜她身上都是酒味儿,可眼底深处却又一片幽暗深邃,“李佑要成婚了,你可知?” 傅嘉鱼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她只觉得心里憋屈难受。 酒意上头,那些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便化作无数把利刃,一下一下刺着她的心。 好疼啊…… 她周身的肌肤,手臂,还有喉咙,烫得要死。 她被绑在木桩上,挣扎不得,哭喊不得,只能委屈的承受了那种非人的折磨。 后来,李佑离她而去,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她捡了回去。 房间里太黑了,她怕得浑身发抖,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尖锐的痛苦席卷了她。 她死死攥住那人的手臂,指尖嵌入了他的皮肉,随后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身上涂满了药膏,脚腕上多了一副镣铐,动一下,脚踝便疼得厉害。 这个男人便像个疯子一样,告诉她,只要她想逃,他就能立刻掐死她。 那时她眼里多是惶恐不安,如今,重活一世,她眼中只剩下清冷,“李烨,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丑吗?” 曾经的他总是在她床边,羞辱她脸上的烫伤丑绝人寰,李佑只要见了她那副鬼样子,绝不会再喜欢她娶她。 她是个爱美的姑娘家,被人那样讽刺着,心痛如绞。 可他毒舌得厉害,他讽刺她没人喜欢,讽刺李佑为了一个外室将她抛弃,讽刺府上的姐妹只是为了抢夺她的财产,讽刺她是个愚昧之人。 这些话,她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直到死去那一刻,也没有忘记。 是以,她晃晃悠悠的走上去,小手搭在他肩头,朦胧又恍惚的眼眸盯着他一如既往的俊脸,醉醺醺的,继续扬声质问,“你还是觉得我长得丑对吗?你觉得正因我丑,所以才不被李佑喜欢,所以李佑娶了我,才将我束之高阁对不对?你说我不好看,那你又为何,将我囚禁起来?!” 李烨愣住了。 不但他,听到这些话,张娘子眼神也跟着变了变。 李烨道,“我何时说过你长得丑?” 傅嘉鱼嗤笑,“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吗,那我提醒提醒你。” 她踉跄着走上前,双手提起裙摆,踮起脚尖凑到他眼前,“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我同当年不一样了!我这里这里这里都没有烫伤的疤!还有这儿,你打我的痕迹也没有!” 李烨伸出手去扶她,那满身的酒气混合着女子身上独有的馨香扑面而来,带着令人沉醉的味道。 他眯了眯深沉的眼眸,有一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欢喜。 欢喜她在自己面前露出醉态,也欢喜她靠过来时,那一脸无害又干净的纯澈目光。 傅嘉鱼身子摇摇摆摆,指着他高挺的鼻尖,晕晕乎乎道,“我才不喜欢李佑,我再也不会嫁给他!呵呵……做他的妻太累!太憋屈!你们明知道那两年我过得不痛快,还故意来我伤口上撒盐!李烨,你跟你那个哥哥一样,不是个好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烨听得想笑,“你何时做过李佑的妻了?” 傅嘉鱼插着腰道,“你怎知我没做过!” 李烨又道,“那你要不要试试做我的妻?” 傅嘉鱼冷笑一声,别开通红的小脸,像个孩子似的鼓起脸颊,“你痴心妄想吧!” 李烨有一瞬的微愣,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想牵一牵她的手,却被她轻轻甩开了去。 又有一个张娘子在身前挡着,他想靠过去也没有一点余地。 “傅昭昭,我说过,我会向你证明自己,你能不能多看我一眼?” 傅嘉鱼背过身,慢慢往院子里走,语气淡淡,“懒得看。” 李烨咬牙切齿,“傅昭昭!卫国公府不想要你,但我要你!为了你,我可以同卫国公府分家!” 傅嘉鱼只当没听见,笑了一声,喃喃道,“我走了,我好困,我要睡觉了,夫君,你抱我好不好……” 李烨脸上难看起来,他今日来,本就是想告诉她李佑有了婚约,她与李佑绝无可能。 但只要她肯回头,卫国公府的大门依旧会为她敞开着,他会好好做官,夺取功名,娶她为妻,不会叫她再在宋氏底下艰难讨好,更不会令她日子过得难受,他会学着如何做一个贤德的好夫君,绝不会像李佑那般,辜负她,让她伤心难过。 可她喝醉了酒,迷迷糊糊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等等,她的那些话……为何与近日来李佑高烧时说的那么像? 什么成婚?什么两年?什么囚禁? 第286章 无巧不成书 他从小只在暗处默默喜欢她,并未做出逾矩之事,她又为何这般恨他? “傅昭昭,你出来,跟我把话说清楚。” 张娘子眉心微动,定定的凝着李烨,真是没想到,卫国公府里居然还藏着李烨这么个痴情种。 瞧他这模样,对昭昭是喜欢极了,可他再怎么样也是卫国公府的人,男人的话最不可信,他说与国公府分家,当真能分出来? 她嗤笑了一声,挺身拦住欲往院子里闯的男人,“傅娘子乃是有夫之妇,三公子今夜前来已是冒犯,还是请回吧。” 李烨俊脸青白交错,冷眸紧盯着那摇摇晃晃的背影,一阵气结。 国公府那些人欺她辱她,与他又何干? 她能嫁给那丑夫,便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还不快走?”莫雨将长剑拔出来,不耐的挡在浑身戾气的李烨身前。 李烨气息凉薄,淡漠的看着眼前两人,狭长的眸子里有冰冷的暗芒微微闪烁,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总有一日会让昭昭看见他的诚心。 莫雨当仁不让,三人在门口对峙良久,最后李烨悻悻而去。 张娘子回过身时,傅嘉鱼已经趴在小桌旁睡着了。 “张娘子,你说,刚刚少夫人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莫雨皱了皱眉,“难不成,少夫人当真嫁给过李佑?可国公府并未办过婚事啊。” 张娘子道,“你可别乱说。” 莫雨忙道,“我自然不会乱说,免得影响了少夫人的名声,只是听少夫人的语气……那些事……不像假话。” 张娘子没说话,嘴角微抿,想起她刚刚对李烨说的那些话。 成婚,李佑,囚禁,丑陋。 小姑娘虽醉言醉语,可那眼里泛红的泪花却不像骗人。 可据她所知,卫国公府是准备等李佑冠礼后,再替二人举办大婚仪式,何来昭昭与李佑成婚两年之说? 更何况,两年前的昭昭不过才十三四岁,李家就算再贪得无厌,想要谢氏财库的钥匙,也不至于急到那种地步。 她想也想不通,干脆吩咐莫雨守口如瓶,不许跟任何人说起此事。 毕竟昭昭今夜喝了酒,谁会跟一个醉了酒的小姑娘较真呢? 她笑着摇摇头,正欲将趴在桌边的小姑娘扶回房间,便感觉身后有人先她一步伸出了手。 “让我来。” 男人声线低沉暗哑,落在耳边,醇厚如陈年老酒。 她一愣,转过脸,见男人星夜归来,一袭玄墨色披风,簇拥着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高挺的鼻梁,如刀锋般凛冽,一双桃花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张娘子欣喜,“殿下?” 男人凝着眉,轻而易举的将醉酒的女子横抱在怀里,带着风霜的乌沉眸子看向怀中女子时,多了几分温柔色,“怎么让她喝了酒?” 张娘子笑道,“有我陪着呢,不会出事儿。殿下,长公主如何了?” 燕珩淡淡的“嗯”了一声,眉眼舒展开来,模样少了几分不近人情,“阿姐伤势已经稳住了,不日便能光明正大回东京。” 见男人不欲多说,张娘子识趣的也不再多问。 看着男女进了房间,她便在长廊处住了脚,只听得院中一阵咳嗽声,她才转过身,见莫风不知何时也进了院子。 比起上次相见,这次,莫风脸色又苍白了许多。 这些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莫风为了殿下也付出了许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莫风,你的身子好些了没。” “张姐姐安好。”还是一如既往的懂礼识节,莫风掩了掩唇,在桌边找了个位子坐下,见一旁睡着个醉酒的姑娘家,便将披风取下来,盖在月落身上,随后才温和的笑了笑,“还是老样子。” 张娘子没走,在桌旁坐下来,“长公主她……” 莫风喉咙里有些发痒,他用手指抵了抵咽喉,压制住那股痒意,温声道,“长公主在北戎王都受了重伤,被苏梦池救了下来,不过,苏梦池带她一路南下走的路正好与大公子擦肩而过,因而大公子才没接到长公主。大公子心急,便遣了人马在附近寻人,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医馆里发现了公主的所在,公主伤得严重,差点儿性命不保,大公子一时情急,才飞鸽传书给殿下,让殿下过去见公主最后一面,好在……公主终是扛过来了。” 张娘子默默松了一口气,眼圈儿微微泛红。 这些事,说起来不过是寥寥数语,可她明白,公主这一路上有多艰险,情势有多紧张。 苏梦池当年对长公主不仁不义,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 “那公主现下在哪儿?” “还在云中县的医馆里医治,不过……” 见莫风欲言又止,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莫雨也急了,“不过什么,你倒是快说啊,不知道我们都担心长公主的安危么。” 莫风嘴角一瘪,“公主的安危没有大碍,只是……” 莫雨急得不行,“只是什么,磨磨唧唧的,这可不像你啊莫风!” 莫风扯了扯尴尬的嘴角,想起那三人因缘际会聚在一处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只是小眠儿一个人从墨城偷跑了出来,北上的路途中,不知怎的……正好碰上了苏梦池……苏梦池带她入了王都救下公主……如今……他们三人各自不知身份的住在那医馆中……” 此话一出,张娘子与莫雨皆是心神一震。 “这……”张娘子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小眠儿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呢?” 莫风淡道,“她要寻娘亲。” 莫雨眉心紧锁,“那她知道公主的身份了么?” 莫风摇头,“还不知。” 当初他们将小眠儿记在徐玄青膝下,为了免除麻烦,便骗她说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离世了。 小眠儿年纪尚小时还能随意哄骗,后来越长越大,对娘亲的渴望也越来越深。 也许,血缘之间当真会有感应罢。 她总觉得娘亲没死,一直嚷嚷着要去找,现在好了,她果真找到了长公主,非但如此,还找到了她那个不负责任的亲爹,此番际遇,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第287章 生个娃娃 “怎的就这么巧合?”莫雨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也太巧了吧,真不是苏狗故意的?!” 莫风仍是摇头,“我看得出来,他并不知小眠儿便是他的血脉。” 张娘子听得一阵心酸,“真是难为她一个小丫头了。” 几人静默无言,各自端起酒杯,心情复杂的喝了一口。 …… 屋子里,傅嘉鱼只感觉身上一重,掀开潋滟的杏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语气无辜又干净,“夫君?你怎么回来了?” 那样澄澈无辜的眼神,看得人神魂颠倒,完全把持不住。 燕珩修长的双眸黑了黑,喉结一滚,低下头,含住她水嫩的红唇,柔情似水的辗转吮吸。 带着酒意的唇香,在两人唇舌间弥漫。 缠绵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起来,燕珩感觉自己都快醉了,几日不见,也不知为何,总是想得紧。 他索性也不准备放过她,大手一挥,床帏飘飘荡荡的散落下来。 他扣住女子纤细柔软的腰肢,衣襟微微散开,高高隆起的弧度诱得人心痒难耐,见她还呆呆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下腹一紧。 “昭昭,有没有想我?” 傅嘉鱼还不知危险来临,伸出嫩白的小手,圈住男人的脖颈,“嗯……好想你。” 燕珩面色不善,“那李烨呢?” 傅嘉鱼被他问蒙了,脑子本就不清晰,现下更模糊,“李烨是谁?” 男人气得肺疼,大手扣住她的下颌,“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傅嘉鱼努了努唇,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扬起笑意,“你不是我夫君么?” 燕珩薄唇微抿,俊脸紧绷,将这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姑娘越抱越紧,体内炙热的火气烧得厉害。 他的昭昭才经情事,受不住他的横冲直撞。 “既然昭昭今夜心情好,还喝了酒,那我们也别睡了……来想想,如何才能生出个小娃娃来。” 傅嘉鱼醉得很,脑中一片乱麻,“唔,什么小娃娃……怎么生?我不会生啊,夫君,你能不能教教我?” 燕珩目光灼灼道,“好啊,既然我肯教你,那你听不听夫子的话?” 傅嘉鱼扬起笑脸,很是乖巧,“我听!” 燕珩眼神暗了暗,轻笑,性感的薄唇微微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一路往下,指尖勾住她裙上的系带,轻轻一拉。 衣衫尽落,女子还不解的看着自己瓷白的身子,不知所措,“然后呢?小娃娃在哪里?” 燕珩眸光沉了沉,隐忍克制了几分,敲了敲她的眉心,“笨。” 傅嘉鱼努了努鼻尖,委屈得像个孩子。 燕珩深邃的眸子紧紧凝着她,薄唇含着她的唇细细的吻。 傅嘉鱼被他亲得云里雾里,透不过气来,最后,男人手指拨开她鬓边散乱的青丝,在她唇角狠狠咬了一记。 那力道不轻不重,咬得恰到好处,直叫人心头发、麻。 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浮在水面一般,呼吸紊乱,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嘴里发出细碎的闷哼声。 她忍不住与他贴得更紧,小手胡乱在他身上游移。 燕珩咬着牙,双眸深得仿佛深渊,“昭昭,你放开……” 傅嘉鱼不知所以……无辜的哭了起来,“你凶我。” “我不是凶你……” “夫君,那我们能生小娃娃了吗?” 罢了,跟小醉鬼能掰扯什么? 小醉鬼想睡觉,燕珩却无法平静,浑身气血翻涌得厉害,身上没有一处不叫嚣着要吃了她。 傅嘉鱼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又觉得身上有些冷,翻过身,双手环住男人的腰。 燕珩闭了闭眼,将她转换了姿势,从身后搂她在怀里。 “夫君?还不睡么?我头好疼……” 傅嘉鱼察觉出什么,懵懵的想转过身来。 “昭昭,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 “你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 燕珩忍得满头大汗,大手按住她的小腹,安抚着她的情绪,缓缓欺了进去。 “唔……”傅嘉鱼呼吸一滞,蓦的弓起身子,没想到是这个帮法,“……疼……” 男人呼吸沉重,不停的亲吻着她,“再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烛火颤颤巍巍,床架子摇摇晃晃。 傅嘉鱼意识不清,浑身颤抖起来,快意朦胧不清,她像是砧板上的肉,被人翻来覆去。 后来……她实在扛不住了,不停求饶,男人才堪堪放过了她。 她喘息着趴在床上,娇艳欲滴的小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乌黑的发丝早就被汗水凝湿了。 她娇颤无助的扣住男人的大手,听着男人那一声低吼,喃喃道,“夫君,睡……睡觉吧……” 燕珩没好气道,“昭昭先别睡,起来沐浴。” 傅嘉鱼哭得厉害,现在声音又嘶哑了些,“不要了……累。” 燕珩好笑道,“我抱你。” 女子不说话了,埋头便睡,委委屈屈的露出耳朵尖,泛着诱人的红晕。 因被他撑得满满当当,娇艳的眉心轻蹙着。 燕珩撤身出去,抱紧了怀中汗津津的女子,拨开她额上的乌发,温柔细吻,心都要化了。 …… 而此刻,远在云中县的医馆里。 大炎的天气比北戎暖和多了,只是夜里仍旧有些凉。 燕殊慵懒的睁开眼,躺在一张铺着厚厚毛毡的破旧架子床上,恍惚了好一会儿,以为自己已经死过去了。 知道窗外微风吹进来,落在她脸颊上,轻轻拂弄着她鬓边的乌发,她才真正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各处的伤口已经被人做好了包扎,伤疤上也涂上了清凉的药膏。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从北戎王都逃出来的,醒来人已经到了这儿。 她怔愣了一会儿,歪在房中,透过支摘窗,往外看去。 夜色无垠,医馆庭院中花落荼靡,此番情景,有一种极致的破碎美。 她才刚刚苏醒,屋里屋外都没有人。 不过,她向来适应能力极强,也不怕有人来害她,干脆撑起身子,忍住浑身上下骨骼的疼痛,颤悠悠的走到门边。 一颗小脑袋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靠在门框上打盹儿的小家伙蓦的醒了过来。 第288章 我能不能做你娘 燕殊好奇的看她一眼,这小丫头长得真俊呐,眨巴着亮晶晶的葡萄大眼,欢欢喜喜的握住她的手,对她笑得特别灿烂,“美人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去叫爹爹!” 燕殊拉住她,“天色这么晚,别去劳烦你爹,他不是个喜欢伺候人的主儿,你去烦他,他会生气的。” 徐眠不解的歪了歪头,“我爹爹人很好的,特别会伺候人,他从小就伺候我长大,伺候得特别好!” 燕殊低头打量小丫头,她的眉眼五官,细细看去与苏梦池越发的像,只是双眼微微红肿,看起来像是哭过。 不知怎的,心中酸涩难忍,胸口有些呼吸不过来的闷疼。 她捂住胸口,蹙了蹙细眉,心尖针刺一般,苦涩得厉害。 徐眠担心极了,小手拉着她,“我还是去找我爹爹来伺候你吧,大夫说了,姐姐身上的伤口很严重很严重的,差点儿就救不活了。” 燕殊并未逞强,不过她现在还不想见苏梦池,便叫小家伙将她扶到房间里。 徐眠听话的照做了,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的手,生怕将她磕了碰了。 燕殊浑身无力的在床边坐下,状似无意的笑问,“小家伙,你娘亲叫什么?” 徐眠摇摇头,眼里缓缓涌动起一抹晶亮的泪水,“我不知道,爹爹说我娘亲在我出生时便死了。” 燕殊微愣,心疼,伸出手落在小丫头头上,轻轻拍了拍,“……对不住啊小家伙,我不是故意的。” 她没想到,小家伙竟然没有娘亲,真是难为苏梦池一个大男人亲手将小女娃拉扯大。 他一向不耐烦伺候人,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想必一定待女儿极好罢。 这丫头也懂事,不会大哭大闹,闹得人心烦,像一条乖狗狗,还会守着她睡觉,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她还是很喜欢她的,如果她不是苏梦池的女儿……她也许会更喜欢。 她脸色灰白的笑了笑,对默默哭泣小家伙招招手,“过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徐眠身子一动,欢喜的向歪在榻上的女子走过去,正要告诉她自己的名姓。 没想到,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沉稳又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 小丫头几乎是立刻欢快的蹦跶起来,笑意堆上眼角,“姐姐!是爹爹来了!” 燕殊挑眉,往门外看去,没见苏梦池,却看到了她多年不见的大表兄。 她一愣,眼里露出些许茫然。 “阿殊!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知道吗!” 徐玄青大步踏进房间,箭步走到床边,伸出大手探了探女子的额头,偌大一个八尺男儿,在女子榻前红了眼眶,“高热下去了,谢天谢地,总算没大事儿了,剩下的都是些外伤,不打紧。你只要好好修养,很快便能好起来的。” “爹爹!你来得也太晚了吧!”小女孩儿清脆的嗓音银铃一般在屋中响起。 燕殊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凝固了,不可置信的抬起眸子,狠狠颤了颤。 “青哥,她叫你爹爹?” 徐玄青顿了顿,语重心长的应了一声,“是啊。” 燕殊浓密的长睫眨了眨,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到什么,脸上再无风轻云淡,一把握住徐玄青的大手,转过头,看向立在房中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心头忽然跳得极快,“青哥……她……” 徐玄青顺着她的目光,笑眯眯的将小丫头拉过来,“阿殊,你想的没错,她就是小眠儿。” 小家伙还不知所以,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额上泛着一块红,是她刚刚不小心磕在地上磕出来的痕迹。 她看看爹爹,又看着眼前忽然落泪的大姐姐,不解的问,“爹爹,美人姐姐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哭了?她身上的伤是不是很疼呀。” 脆生生的嗓音,狠狠击中了燕殊的心脏。 她忽的僵住了,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是个蠢人,那个孩子当初在她腹中待了整整九个月,她与她同吃同睡,拼尽全力才将她生下。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看她一眼,便将她送到了徐家老宅,交给舅舅一家抚养。 这些年,她人在北戎,即便自己过得水深火热,如履薄冰,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每个无法入睡夜晚,她都在想,她的女儿,她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孩子,有没有如期长大,有没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撒欢……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她了,她竟然……不识得她? 燕殊心脏不停的紧缩着,第一次这般畏缩,不敢去抱她。 徐玄青将小丫头往她身前推了推,笑道,“阿殊,你抱抱她吧,她一直很想你。” 燕殊眼中热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心中一片酸楚,她撑着伤口坐起身子,尴尬的搓了搓小手,试探着将手指落在小家伙的肩上。 可她还是不敢,心中的愧疚和这七年的亏欠令她心痛不已,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 “美人姐姐,你怎么了?”徐眠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也不知怎的,难受极了,小身子往前一靠,主动投进她的怀抱里,“美人姐姐现在好点儿了吗?还疼不疼呀,还疼的话,小眠儿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燕殊将下巴靠在小家伙奶香奶香的细嫩肩头,空荡荡的心口被小家伙的怀抱填得满满当当的。 她闭了闭眼,眼中雾气弥漫,再次泛起泪光,就连看徐玄青的脸也模模糊糊的。 “小眠儿……”她声音发涩,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小家伙的名字。 徐眠极有耐心,小手抚摸着燕殊的后背,“我在,我在,小眠儿在呢。” 燕殊含泪一笑,心疼到无法呼吸。 她起身,抱住小家伙的腰,“小眠儿,你想不想要娘亲?” 徐眠亮起双眼,侧过小脸,看了一眼自家爹爹,又激动的盯着燕殊的双眼看,“想!当然想!” 燕殊嘴角翘起,通红的眼里溢出欢喜,“你看姐姐我能不能试试做你娘?” 第289章 那我爹爹呢? 徐眠惊诧的睁大眼,一脸高兴又不敢的模样,“爹爹,你觉得呢?” 徐玄青哈哈哈大笑道,“你爹当然觉得行,你要是喜欢,现在就改口。” 燕殊期待的看着小家伙,期待从她嘴里听到一声娘。 可小家伙狐疑的看向徐玄青,又委屈的看向燕殊,“可是,爹你不是说娘亲已经死了,你这辈子不会再给小眠儿娶后娘么,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看美人姐姐长得漂亮,就想占为己有?” 徐玄青一噎,“你这小东西,胡说啥呢!” 徐眠扬起小下巴,不服气道,“我没有胡说,不然你为何要小眠儿唤姐姐娘亲?” 徐玄青尴尬道,“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燕殊打断“父女”两的对话,喉咙涩涩的苦笑道,“我就是你亲娘。” 徐玄青动了动眼珠子,不说话了,怜悯的眼神落在母女两个身上。 徐眠怔了怔,呆呆的转过头来,视线再次与女子含泪的双眼对上,“真的吗?” 燕殊不想欺瞒小家伙什么,七年已过,她也从北戎逃了出来,日后,她会好好陪在小家伙身边,弥补她失去的一切。 她笑着握住小丫头柔软的手指,“嗯,只是娘当初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能陪在小眠儿身边,现在娘亲回来了,以后,小眠儿就能日日见到娘亲了,小眠儿开心吗?” 徐眠愣了愣,不敢相信的看着徐玄青,“爹爹,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徐玄青叹口气,“她就是你娘,我是她的表兄,其实是你的表舅舅,并非你的亲爹爹。” 徐眠扬起小脸,一时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我爹爹呢?” 徐玄青没想到小家伙的思绪跳得这么快,刚找回娘,又丢了爹,这对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奶娃来说,只怕也难以接受。 他只得继续哄她,“你爹爹在你出世的时候已经死了。” 徐眠突然红了眼,定定的盯着徐玄青,“你又骗我!” 徐玄青嗓子里似被巨石堵住,“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小眠儿……” 徐眠沉默着看着眼前的男女,鼻尖酸了酸,热气上涌,豆大的泪珠砸下来,终于还是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她再也没办法待在此处,撒腿往外跑去。 燕殊一慌,想追上去,可浑身的伤痛拉扯得她差点儿跌倒在地。 徐玄青扶住她,沉声道,“外面有我们的人守着,小眠儿不会有事。阿殊,你不该如此莽撞的告诉她真相,她还是个孩子,该有些时间来接受。” 燕殊嘴角动了动,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的苦笑,“青哥,我怕我来不及了。” 她能感觉出自己命不久矣……那些伤……在一点一点消耗她的元气。 从北戎王都出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心中没有半点儿求生欲……一直任由自己陷入昏迷,被牢笼一般的王庭囚禁七年之久,难得自由的睡觉,她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徐玄青心口揪紧,眼睛又红了一圈,“阿殊,你别胡说,大夫说了,只要你好好养伤……会恢复的……” 燕殊扯开嘴角,笑得坦然。 她虽然昏迷,偶尔也能听到身边的说话声。 那大夫说她能恢复,但也说……她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即便好好将养,又能活多少年? 现下,唯一能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便是徐家的仇还有小眠儿。 “青哥,这些年,谢谢你帮我将小眠儿养得这么好。” “哎,是我……应该的,她也是我的外甥女不是么,她很乖巧,也特别懂事,我和玄凌都很疼她,身边这些叔叔们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燕殊心痛如绞,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要追上小眠儿,只是浑身没有多少力气,才走两步,眼前便突然一黑。 等她再次醒来时,床边坐着一大一小,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大的冷酷,小的委屈。 吵吵闹闹,分外可爱。 “她是我娘亲,你知道吗?你能不能让开些,让我这个做女儿的守着她呢?” “你何时是她女儿了?” “就在刚刚,她亲口承认了我是她的女儿!” “呵,笨,她是在骗你。” “你才是骗子!你这个大坏蛋!你走你走你走,我要陪着娘亲!这是我的位置!” 燕殊睁开眼,忽然又觉得老天对她其实还不错。 “吵够了吗?” 一大一小都朝她看来,如出一辙的两双眼睛,格外赏心悦目。 她悠哉悠哉的打了个哈欠,暗夸自己将小眠儿生的好,然后才缓缓起身,抬手将小家伙揽进自己怀里。 即便小家伙入怀时压住了她身上的伤,她也面不改色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满怀愧疚道,“小眠儿不怪娘亲么?” “我为何要怪娘亲?” “娘亲这些年没有陪你……” “但娘亲是和亲公主,小眠儿已经知道了,娘亲是为了两国的和平才嫁过去的,小眠儿敬佩娘亲,心疼娘亲,但不怪娘亲,因为娘亲到现在也是爱着我的,对吗?” 燕殊怔怔,她想过小眠儿会很懂事,但没料到,她会这样懂事,“小眠儿……”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只有我爱着娘亲呢,原来娘亲也爱我,如此,小眠儿就放心啦。”小家伙笑得欢快又满足。 可她笑得越灿烂,燕殊心里越难过,“娘亲天天都在想小眠儿的。” 徐眠开心的咧开嘴角,“娘亲以后也会一直爱我,是吗?” 燕殊毫不迟疑道,“是……” 徐眠殷切的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上吊,娘亲一辈子不会再抛弃小眠儿,可好?” 燕殊笑了笑,眼泪含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她伸出手指,勾住小家伙的,苦涩道,“好……” “真是好一出母慈子孝的大好戏。” 男人凉薄淡漠的声音打断了燕殊与徐眠的对话。 徐眠气呼呼的耸了耸鼻尖,想对这个煞风景的男人发脾气。 但燕殊阻止了她,“小眠儿能不能先去找青舅舅,娘亲一会儿来找你。” 徐眠是个听话的乖宝宝,看娘亲像是有话要与大坏蛋说的样子,抿了抿唇,“那娘亲一定要来啊,小眠儿就在对面的房间里睡觉。” 第290章 什么都没有了 燕殊笑着点点头,临走前,在小家伙脸上亲了又亲。 小家伙受宠若惊,漆黑的眼珠子瞪大老大,又生怕是假的,小心翼翼的嘟着小嘴,在她脸上也亲了一口。 柔软的触感传来,小家伙羞得脸颊都红了,忙从她怀里跑开,“娘亲,小眠儿先走啦!” 小家伙走后,男人周身气息变冷,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他大开大合的坐在床边,双腿修长,右手手肘支在膝盖上,冷笑着向女人看去,眼里泛着森森冷戾,“怎么,她就是你和容与舟的那个孩子?原来没打掉,生下来了,养在徐玄青身边?” 说到最后几个字,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脸上表情亦格外难看。 听着男人酸溜溜的语气,燕殊心情极好。 她不后悔当初生下小眠儿,自然也不后悔从这个男人身上偷的那颗种子。 “怎么,你吃醋了?” 男人脸色沉下来,黑如锅底,“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你这种女人吃醋?” 燕殊轻笑,坐起身子,勾住他修长的脖颈,视线扫过他丰神如玉的俊脸。 怀上小眠儿的那晚,这个男人当真是极凶猛。 她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没想到,那日夜里,却叫这个狼崽子压制得死死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在他又急又快的驰骋之下,那种浑身酥麻到发颤的感觉,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她明明那么疼,却又那么快活。 那也是她头一次在男人脸上看到情动,禁欲的人放纵起来,真真是勾人摄魄。 她承认,那一刻,她的确为他动心了。 她笑了笑,在男人唇边印下一吻,“这是赏你的。” 苏梦池浑身僵滞,俊脸通红,怒道,“你干什么?” 却并未推开她。 燕殊挑眉,翘起嘴角,“小眠儿有的,你自然也有。” 毕竟他是小眠儿的亲爹爹,她这个做娘亲的,又岂能厚此薄彼。 苏梦池冷笑,凌厉森寒的面容在烛光下分外可怖,他烦躁的伸出大手,快准狠的扣住女子的咽喉,手指用力得泛白。 燕殊奇怪的看他一眼,“你想杀了我?” 既想杀她,就不该救她,他能将她带到这里,就说明了他不会再对她动手。 苏梦池胸口微微起伏,被这女人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我这次救了你,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你,燕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计划。” 燕殊勾唇,在男人的逼视下,游刃有余的笑道,“我计划什么了?” 苏梦池死死盯着女子苍白的小脸,沉郁的冷笑了一声,“孟之微是你们的人吧?我离开东京城后,他很快便掌控了神宫,只怕现在,皇帝找不到我,已经命孟之微替我入宫了。” 男人力气大,她又受了伤,抵不住他强有力的压迫。 燕殊吃痛的蹙了蹙眉,抬眸在男人手边呵气如兰,“妨碍不了你,只要你愿意,你还是神宫的苏大人,之微入宫,不过只是将朝局推上一把,能更快的将我舅舅救出来而已。” 听完这话,苏梦池眸中迅速掀起一阵骇人的风暴。 七年!这个人明明远在北戎王都七年,却还将她的耳目插在他身边七年之久! 他攥紧拳头,只恨不能将眼前女子拆吃入腹,可看着她痛苦又带笑的表情,他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这才是最令他愤怒的! “七年了。”燕殊望进男人深邃又冰冷的黑眸里,迎着那股怒火,冰凉的小手握住男人青筋暴起的大手,问,“苏梦池,你成婚了吗?” “当然!”苏梦池讽刺的凝着她,视线看了一眼挂在她腰间的毛茸兽尾,不带一丝温暖的眼神,带着压抑和隐忍的恨意,残忍道,“我所娶的女子正是霜晨月,如今为我育有一儿一女,如何,你可满意?” 燕殊皱眉,“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霜晨月。” “可我偏要娶她,她比你好上十倍。” 男人咬着牙,俊脸上写满了愤怒,凉薄气息,扑面而来。 燕殊微微一愣,心脏好似被人撕开了一条小口子,密密麻麻的酸疼,飞快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像是突然失了心气儿,小手缓缓从他臂上垂落,一阵无言以对。 苏梦池眼神冰冷的放开她,起身立在床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声音嘶哑干涩,“既然长公主已经安全无虞,那臣也该离开了。只希望,回东京后,公主与臣日后再无瓜葛,永不相见!” 瞧瞧,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燕殊呆怔的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心潮涌动。 真是可笑啊,刚醒来时,她还在想,老天对她真的很不错。 在她临死前,让她的孩子和心爱之人都来到了她身边。 她多么渴望小眠儿能在自己亲生父亲怀里撒撒娇,又牵着她的手软乎乎的唤她娘亲,他们一家三口能忘却所有烦恼,卸下一切仇恨的包袱,在春暖风和的时节,一起骑马出去踏踏青。 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生骄傲,不肯低头,当初便已经输给过霜晨月一次,如今再输给她,她也没什么话好说。 她目光恍惚的望着窗外出神,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呼吸都疼。 罢了罢了,当初瞒着他将小眠儿生下来,本就没打算告诉他这个孩子的存在,如今也没什么好奢望的。 小眠儿有她这个娘亲,还有几个爱她疼她的舅舅就够了。 燕殊抬手摸了摸自己肩上的刀伤,翩然一笑,那笑风轻云淡得近乎透明易碎。 她勉强撑着床边的柱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小眠儿所在的房间走去。 不大的厢房里,置了一个小架子床,小家伙歪着身子,蜷缩成一小团,在厚厚的被子里睡得好香好香。 许是听到她过来的动静,小家伙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视线定焦了一会儿,又缓缓闭上,藕节般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晃了晃,稳稳抓住了她的手指。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着孩子甜甜的睡颜便忍不住想落泪。 徐玄青一直守在床边,看了看她悲痛的神情,忍不住道,“就这么放苏梦池回去了?” 第291章 做梦 燕殊抚摸着小家伙柔嫩的脸颊,“给之微的时间也够了,他现在回去也阻拦不了什么。” 徐玄青叹口气,目光落在女子惨白的脸上,“阿殊,你要好好休养……别让小眠儿难过。” 燕殊点点头,“青哥放心,我会努力活下去,我还要为母后报仇。” 徐玄青愧疚道,“这些本不该由你一个女子来背负,都怪表哥无能……” 燕殊轻笑,感激道,“表哥莫要这样说,这些年若非表哥在外操持一切,我和玄凌也不会活到今日。” 徐玄青再次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徐氏一族本是荣耀几百年的大家族……只可惜姑姑遇上了燕知安那个杂碎! 当初姑姑举全族之力辅佐燕知安坐上九五之尊之位,没想到,那杂碎一转头便变了脸! 非但移情别恋,抬举安氏,还狠心无情的将他们徐氏连根拔除! 这几年,徐家在大炎可谓是无人敢提…… 而姑姑更是在风雨庙死得凄惨无比。 “阿殊休养几日再回东京罢。”徐玄青脸色冷峻,也握住徐眠肉乎乎的小手,神情冷酷,语气冷漠,“回去看看,你那父皇现在是个什么孬种。” 燕殊倒是不在意那个男人如何。 从他将安贵妃纳入后宫开始,她与母后便对他失望透顶。 她也从未想过从他那儿得到什么父爱,现在的他,不过是她的杀母仇人罢了。 若她回东京,自然要好好为母后讨回公道不是? 长夜无眠,孤灯柔软。 她没有一点儿睡意,索性拉着徐玄青聊聊这些年发生在大炎的事儿。 “青哥,玄凌如何了?这些年他在墨城别院过得也不太好罢?” 他们姐弟两也算是一个水深一个火热,她在北戎倒也还好,有宇文照罩着,玄凌在大炎却要无时无刻提防安氏,过得不会比她轻松。 徐玄青转过脸,看着床边的燕殊,笑了笑,“虽然这些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想必你也不知,玄凌今岁已经同一个女子成婚了的事儿罢?” 燕殊眉梢高高挑起,眼尾带着笑意,她这个弟弟高冷禁欲,从小一副不近女色的矜贵模样,竟然也瞒着她成婚了? “是哪家姑娘?” 徐玄青道,“傅家那位孤女。” 燕殊好奇,“傅家?” 徐玄青点头,“正是。” “谢迎之女啊!”燕殊恍然大悟,记起当初那个躺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来,“原来是她!玄凌幼时便抱过她,谢姑姑那时说要将女儿许给他做妻子,他还绷着小脸儿不愿意呢,没想到那丫头长大了,还是嫁给了他?瞧瞧,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咱们徐家与谢家是注定了要做亲家的,母后那时心心念念的就是谢家那个小女娃,好几次睡前都拉着我说,她这辈子一生顶天立地没行过阴谋诡计之事,却总是忍不住要想个法子将那丫头给弄到我家做媳妇儿,没想到母后的愿望成真了!” 徐玄青也跟着笑了起来,说起这事儿,所有人都会觉得老天爷的安排真是奇妙至极。 人与人的缘分也是那般捉摸不透,不然,他怎么也想不到,玄凌刚潜入东京城不久,便会私底下与傅嘉鱼成了婚。 “哎,我跟你说……还有好多奇事呢……” 燕殊一边听徐玄青说话,一边将沉睡中的小丫头搂在怀里,两人说到天亮才停下。 徐玄青见燕殊眼底散着两片淡淡的青色,心疼道,“阿殊睡觉去吧,小眠儿我来照顾。” 燕殊没放手,扯着嘴角打了个哈欠,“青哥,我想尽快启程回东京,劳烦你去帮我安排安排。” 徐玄青目光定了定,心中没来由升起几分无奈。 他自小便看着燕殊长大,知道她的性子,瞧她这副完全不在乎自己身子的模样,他也没办法劝她先留下来。 “罢了,回去后,让宋神医给你看看。” 燕殊点点头,然后在徐眠身边找了个位子躺下来,心安理得的用眼神示意他。 徐玄青抿唇一笑,“行行行,你就在这儿睡,我去给你拿被子来。” 燕殊安心的闭上眼,怀里的小女娃顺势翻了个身,整个柔软的小身子窝进她怀里,小手还搭在她腰上,喃喃的唤她娘亲。 她微微翘起嘴角,睡得香甜。 …… 傅嘉鱼做了一晚上的梦,醒来发现浑身酸疼。 她怔怔的望着头顶的青纱帐,想起梦里那个奶呼呼的小团子,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儿。 上辈子她哪里有过孩子?连夫妻之事都没有过。 没想到,昨夜做梦,她竟梦见自己怀了个糯米小团子,小家伙在她肚子里可调皮了,让她受尽了苦楚,好不容易生下来,她流着大汗,想看看小家伙的小脸,那小团子却还委委屈屈的背着身子,不管怎么样,都不肯让她看。 她不过想知道孩子是男是女而已,可小团子呜呜咽咽的哭着,奶声奶气的质问她,“娘亲为什么不要我?” “我哪里不要你了,孩子,你转过身来!” “我不要!娘亲讨厌我,我要走了!” “不……不是这样的!” 她很努力的想靠近孩子,可不管她怎么奔跑,那幼小的身影总是不让她看。 她眼眶微酸,梦里似是哭了一场,醒来后也没能从那种难言的悲痛中缓过神。 她再次闭上眼,休憩了一会儿,还没转身,便感觉一条长臂伸了过来,落在她小腹上。 她眨眨眼,高兴的看向身边,难怪昨晚床上暖和得紧,原来是徐公子回来了。 傅嘉鱼睡不着了,干脆趴在男人胸口,餍足的打量起他挺拔的山根,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性感的薄唇。 这张俊脸当真是生得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啊。 难怪当初张娘子劝她要擦亮眼睛选夫君,一开始她还不解,男人为何要选喉结大手指长鼻子挺的,如今经了人事,体会过那透骨透髓的男女之情她才终于明白了张娘子的苦心。 她就看了这么一小会儿,便感觉心跳加快,跟小鹿乱撞似的。 “夫君,你是何时回来的?” 第292章 好香 燕珩慵懒的动了动嘴角,睁开眼,大手捧着小姑娘泛红的小脸,“昨日夜里回来的,回来便看见某个小馋猫抱着酒瓶子喝得醉醺醺的。” 傅嘉鱼瞥见男人责怪的眸光,心脏一紧,忙狡黠的笑了笑,“我不是故意要喝酒的,只是心里高兴。” 燕珩半个身子靠在引枕上,“高兴什么?” 他没穿中衣,露出大半个紧实的胸膛。 傅嘉鱼伸出小手在他胸上摸了摸,又扬起无辜的脸,“自然是高兴徐将军要被放出来了。” 燕珩眉梢微挑,看着她的脸,眼眸渐渐深邃。 傅嘉鱼见他不说话,心中惴惴,“夫君,怎么了?” 燕珩缓缓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俊脸蹭了蹭她脸上瓷白的软肉,心底无端一阵燥热。 “无事,只是……昭昭身上用了什么,怎么这么香?” “我没用什么。”傅嘉鱼奇怪的嗅了嗅自己身上,“没什么香啊,夫君是不是闻错了?” “哦?大概是真的闻错了,昭昭靠近些,让为夫再仔细闻闻。” 男人靠过来,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上,他的手掌格外宽大,一只手便能捧着她的脸,傅嘉鱼于是脸上开始发热,迷茫的看他一眼,在他精致无双的桃花眼里看见蓬勃的情意。 他吻过她的脖颈、耳畔,高挺的鼻尖又来到她的唇边,带着热气的呼吸一点一点落在她唇上。 傅嘉鱼僵了僵身子,连耳带腮一阵面红耳赤。 她呆呆的看着男人精致的薄唇,感受着他那灼热的呼吸,身子很快便软了下去。 燕珩翻了个身,将小姑娘熟练的压在身下,意味深长的亲了亲她的鼻尖,“昭昭果然好香。” “你怎么又……”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个夜里,他也折腾了她许久。 燕珩轻轻一笑,他不是个重、欲之人,只是素了二十几年的身体刚开了荤,身边又放着这么个温香软玉的人儿,哪里还忍得住? 更何况,他已经服下宋神医的解药,如今身体里毒素开始缓解,身子开始恢复,体力精力自然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他伸出大手,往下抚摸着小姑娘胸口高耸的柔软,见她眼眸星星点点,樱唇微张,露出粉嫩丁香小舌,又眯了眯深邃的眸子。 “女有一身栀子白……不与旁人论尘埃。” 傅嘉鱼身子一颤,小手搭在他肩头。 “夫君……” 她很怕,也不知怕什么,怕他吃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看得人心慌。 燕珩一面按住她的腰肢,一边安抚的诱她说些自己爱听的话,“昭昭怕什么?” 男人遒劲有力的身子压下来,傅嘉鱼只感觉自己浑身开始发热,尖细的下巴抵在他肩窝处,难为情的闭着眼,不敢与他灼灼的目光对视,“怕你……” 也不是怕他这个人,就是怕他…… 他生得比别人好看,还比旁人厉害。 男人笑得愉悦,“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你夫君,不会伤害你的,只会——” 他低下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暗哑道,“让你快乐。” 傅嘉鱼欲哭无泪的颤了颤…… 忍不住绷紧了身子。 虽说她并未有个别的男人,可话本里那些描绘统统都比不上徐公子。 她小小的痛呼了一声。 男人顿住,大手抚上她的纤腰,替她缓解难受。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时辰还早,我们还有时间……” 傅嘉鱼咬着红唇,死死揪住身下绒毯,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男人低笑一句,找些别的话来转移小姑娘的注意力。 “今日的书看得怎么样?” “还……还好……有些……唔……不太懂的……等夫君解答。” “好,一会儿为夫看看。” 傅嘉鱼红着脸“嗯”了一声,额头抵在他胸口上,闭上眼。 燕珩也便安静下来,屋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傅嘉鱼压抑着哭声,死死抱住他精瘦的腰,差点儿昏了过去。 “夫君……” “嗯?” “唔……” 缠绵的呼吸声在屋中弥漫开,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燥。 傅嘉鱼意乱情迷,出口的话语破碎得不成样子,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从云端上缓缓跌了下来。 “天好像亮了。”男人沉沉的喘息了一会儿,悦耳的声线响了起来,“今日我得闲,在家陪昭昭,可好?” 傅嘉鱼摊在男人怀里,“今日夫君不用去翰林院点卯么?” “昭昭替我告了假,既然如此,我不如在家多休息几日,更何况,现在的安王也没有精力再来找我麻烦,我不去,也无人知晓。” 搭在她腰上的手往上摸,动作很慢。 傅嘉鱼头一次这般狼狈又害羞的姿势。 她浑身无力的被男人掐着腰肢抱下来,酸软着身子躺在绒毯上。 腰酸得厉害,双腿间也隐隐作疼,她只感觉自己好累。 可刚刚才在她身上劳作了一番的男人却精神奕奕,非但还有力气抱着她去沐浴,竟然还有心思回床上,又抱着她亲了一会儿。 他真是……不知餍足,索求无度!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徐公子是这么一个……衣冠禽兽呢?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喜欢他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两人磨磨蹭蹭起了床,傅嘉鱼不肯让他再近自己的身,便叫月落和疏星来伺候。 月落是个明白人,见这段时日姑爷与自家姑娘夫妻房事和谐,也将当初那点儿误会抛在了脑后。 月落笑得揶揄,昨晚房中那点儿动静没能瞒过她。 傅嘉鱼读懂她眼里的意思,咬了咬唇,羞得脸颊红透,她故作淡定道,“月落姐姐,回宿州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么?” 月落替她梳了个特别好看的妇人发髻,又为她插上一根玉兰花簪,笑道,“都准备好了,姑娘一会儿清点清点,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傅嘉鱼害羞带怯的点点头,望着铜镜里的气色红润的自己,又想起某人的禽兽行径,心里忍不住酥酥麻麻的发痒,又想,最近她是不是太放纵了? 第293章 舍不得 疏星去收拾床榻,见榻上那些暧昧的痕迹,也忍不住红了红脸。 又见挂在床柱旁的铜钩被扯得变了形,回头望着自家被折腾过的姑娘,心头不禁咋舌,姑爷瞧着不像个会折腾人的主儿,没想到在房事上竟然……这般凶猛么。 她不敢多想,忙红脸低头将床褥都换了新的。 这才回到铜镜旁,端热水来伺候傅嘉鱼净脸。 “姑娘与姑爷彻彻底底和好了么?”月落意有所指的问。 傅嘉鱼笑着点点头,“嗯……还是像我上次说的……夫君不是有意,他只是……在等宋神医的解药。” 这样一说,月落与疏星都明白了自家姑爷的苦心。 能这般隐忍控制自己的欲望,还是在身边放着这么一个大美人的份儿上,姑爷的心性……当真是无可比拟的坚韧。 月落难免多了些心思,认真道,“那依姑娘的意思,要不要奴婢去准备一碗避子汤?” 傅嘉鱼一怔,片刻后,摇头,“不必了。” 且不说第一次那夜她忘了避子药的事儿,如今她与徐公子已有过好几回,若真有孩子,说不定早就有了。 徐公子绝口不提药的事儿,她也是不安的,是以每次事后她都会问他,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办。 徐公子只温柔的搂着她道,“有了,便生下来。” 她心头甜滋滋的,便也不再想避子药的事儿。 今日天气好,难得是个大晴天。 徐公子得空,夫妻两个便套车去城中游玩了一番,街头巷尾果然都在议论大炎与北戎的战事,讨论得更多的则是徐抱阳何时被放出来的事儿。 大炎大长公主在北戎受尽欺凌,北戎人心狠手辣,既不将大炎的公主放在眼里,自然没将大炎放在眼中。 宇文躏病重之际,还不忘下达军令,命十万北戎兵卒先行抵达黑水关外,只等一声令下,便强攻大炎边关五大关口。 如今北戎虎视眈眈,大炎国难当头。 老百姓们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只管拥护当年的徐家,纷纷呼吁着要让徐抱阳重新领兵。 至于安缄默,本就没什么声望,入狱后,西北军中关于他的各大罪行也纷纷得到了落实。 不少西北军主动站出来指认安缄默,皇帝便是想保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更何况,他无诏回京,已经触了皇帝的逆鳞,皇帝正想拿他开刀呢。 有消息说,徐抱阳人已在回东京的路上,大长公主也被苏大人从北戎接了回来。 此消息一出,老百姓们又是一阵哗然。 傅嘉鱼震惊的看着坐在她对面悠闲喝茶的男人,“苏大人亲自去接长公主?” 燕珩淡道,“只要他去了北戎王都,那长公主就是他苏大人接回来的。” 傅嘉鱼抬眸,这消息不管是真是假,肯定不是苏府放出来的。 可老百姓们传得有板有眼,如此一来,只怕宫里也得到了消息。 那……只要苏梦池不反驳……便被迫站了队,而他人不在东京,又从北戎回来,不管反驳不反驳,朝中也不会有人信他与长公主没有瓜葛,而神宫的小神官孟之微在苏梦池始终后便着急上位了,听说这几日,日夜在宫中陪王伴驾。 燕珩嘴角挂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二楼雅间的窗户大开着。 长街上人声鼎沸,权贵们的车马声辚辚不绝。 有一道疾驰的马蹄声自城外而来,傅嘉鱼走到窗边,往下一看,便见苏梦池一身黑衣骑马路过茶楼,面无表情的往神宫方向奔去。 “看起来……苏大人不太高兴。” 燕珩从身后揽住小姑娘的纤腰,“不管他高不高兴,他如今只能与长公主站在一条船上。” 傅嘉鱼抿了抿唇,叹口气,“是啊。” 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了,也许,这辈子长公主与苏大人能有个好结局也未可知。 她弯起眉眼,拉了拉徐公子的大手,“明日我要出发去宿州了,夫君要一起去,还是留在东京?” 燕珩自是舍不得怀中人,可也没有办法,只得将她掰过身子,曲起手指点了点她嫩白的额头,“昭昭去宿州也好,眼看战事要起,东京也不安全。等这边事了,我派人去接你回来。” 傅嘉鱼心中微微失落,却也很懂事。 废太子有很多事要部署,夺宫一事只怕要提前到来了。 越是这种时候,徐公子越不能离开东京。 她努了努唇,小手不舍的摩挲着男人的指尖,“朝局变化,风雨欲来,夫君要好好保重自己,莫雨还是留给夫君吧,吴伯伯亲自护送我回去,路上不会有事儿的。” 至少,战火一时片刻不会燃到宿州这片区域,最危险的还是西北到北境一脉,若敌军突破黑水关,那么……东京城便岌岌可危。 但她是看过书的人,知道废太子在此一役必胜无疑。 北戎也不过是废太子漆盘上的棋子,有徐国舅在,这场仗也打不了多长时间,最多半年。 燕珩点点头,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一时喉头哽住,半晌无言。 “夫君是不是舍不得我?”傅嘉鱼含笑,忍住心中酸楚,踮起脚尖在男人鼻尖上落下一吻,狡黠的揶揄道,“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舍不得妻子呢,说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燕珩心知小姑娘是在变着法的哄他开心,心头越发沉重,“昭昭……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会送你一份大礼么?” 傅嘉鱼抬了抬眸,小手环着男人的腰,柔声说,“当然记得。” 燕珩牵开嘴角,宠溺的在她眉心一吻,“等你回来,我会亲口告诉你这份大礼是什么。” 傅嘉鱼幸福的摸了摸额头,小手落在男人温热的掌心里,“好。” 男人突然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傅嘉鱼直视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心脏飞快乱了章法,这算什么个事儿啊,若是以前她定然不懂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可这些日子她与他经常做那事儿,眼下立刻便明白过来,他……居然又又又起了心思! 燕珩抬手将窗户关上,身后啪嗒一声响,让傅嘉鱼心头一阵没来由的震颤。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压在了窗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