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园遍地是家财 卷三》 第一章 【第四十三章 那是金鸡吗?】 贺大当家醒来时,大夫还没有请到,阿圆观察他的五官没有大异样,才敢让人慢慢的抬起他,安放在隔壁雇工居住的火炕上。 他的口唇乾裂,贺聪用布巾子沾湿了润泽,贺大当家的眼眶倏忽红了起来。 现在,他只不过是全身无力而已,心里却是清楚的,刚才发病时的恐惧尚在,那种身体不听使唤的感觉生不如死。 再看到心爱的儿子守在身边服侍,不再梗着脖子跟他跳脚的死强着,而是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关切,当爹的怎麽能够不心酸感动又觉万分不舍美好人生呢? 贺家几辈人,宛如受到过什麽诅咒似的奇诡,男丁稀少不说,到了四十八岁,阎王爷就来催命,全部死於中风,就算有一个半个侥幸多活了几年,那情状就更可怕了,半边身子瘫痪不听使唤,手足抖啊抖的可笑又可怜,脸上口鼻眼歪斜得不成样子,连出门见人都不敢,比之死亡更让人害怕。 他之所以威逼着儿子接掌赌场,也是因为今年他正好四十八,这才会在儿子读书很不错,先生夸赞有前途的情况下,也要拚命阻止儿子继续读下去,须知道这书读得越多就距离赌场大当家的位置越远。 本来很顺利,一家人齐上场,黑脸白脸都唱了,把贺聪拉回赌场,这小子杀伐决断,冷酷严苛,很是有个样子,谁知会碰见不按常理出牌的阿圆,贺聪都还没发威呢,她自己拿起刀子自残来着,形势惨烈无比,一下子把刚刚跨上赌场「正道」的毛头小子给撇出阵营,死活不肯再继续了。 眼下,阿圆板着脸站到贺大当家面前,那话说得跟刀子似的锋利,「你要是想活着看你儿子把赌场发扬光大,那就别瞎琢磨哭唧唧,闭上眼稳稳当当的等着大夫来,没准就逃过这一劫,健健康康的多活个几十年。」 这毒舌的妇人!贺大当家被说得都忘记稍早相谈甚欢的事了,正想骂她,贺聪凑上来轻声相劝—— 「爹,你别着急,白家姊姊帮你扎了针,我瞧着真是比爷爷那会子发病情况要好,爹的脸上一点都没歪呢!姊姊让你闭眼歇一会儿,你就听她的吧!」 这傻小子,依旧当阿圆是白承耀的亲姊姊哩! 也不怪他这麽想,只有血亲才有可能那般不顾性命的搭救兄弟,嫂子那是两姓旁人,根本不可能两肋插刀,不,两腿插刀。 阿圆懒得解释,迳自走出屋外,大汉和贾师傅相携而来,脸上都是和煦的笑容。 「东家,白二掌柜那里真的有装好的车子,等禀报了您就找个伶俐的去跟着学学怎麽骑。」贾师傅得了白承宗一两银子的酬谢,笑容更是欢畅。 上次那辆车谁都没捞到学的机会,这次总该轮到自己了吧?几个听说大当家平安无事後的歪瓜裂枣,心思立刻转动起来。 大夫终於来了,诊脉之後,讶异得不行,「这明明就是中风之症啊!为何脉象如此稳定?不应该啊!」或者是提前吃过什麽灵丹妙药,才得以舒缓了这样严重的病情? 贺聪指指门外,「大夫,是那位姊姊下了针,挤出血来才稳住情况。」 有高人下针抢救,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老大夫的白胡子激动的翘起来,「能不能请那位—— 夫人进来帮温某解惑?」 这位大夫姓温,还挺好学的,并不忌讳高人的年龄和性别。 结果,连半瓶子醋都不具备的阿圆,受了温大夫的一番盘问,她哪里懂那麽多,只知道简单的急救法,对於怎麽开方治疗那是一窍不通。 温老大夫大失所望,不过,对於阿圆采用的针刺十指与耳垂疏导流血很感兴趣,问得十分详细。 阿圆听温大夫解释,中风叫做「痹症」,即痹阻不通。古代痹症的概念比较广泛,包括内脏痹和肢体痹,开的药材都是从疏经活血、补虚祛风的原理上出发的。 「温大夫,我还做了个艾灸方法的改进,您有没有兴趣看看?」阿圆等老人家开好药方,交给大汉派人纵马去买了,才提起跟自家买卖有关的话题。 「小娘子真是蕙质兰心,不懂医却能巧妙的救治病人。好,老夫就跟你去瞧瞧,还有什麽好手段。」温大夫好奇道。 阿圆转向贺聪,「贺少爷,我带温大夫去看个药品,说不定对你爹这病也有效果。」 「先让病人睡觉,等药来了熬好,再喊起来不迟。」温大夫嘱咐道。 贺聪连忙道:「就烦请温大夫在这儿看护几天,刚刚白家姊姊也说过中风病人不宜挪动,诊金绝对不会少,还要请姊姊代为安排一下吃住等问题。」 阿圆闻言不禁踉跄了一下,这叫什麽?请神容易送神难?问题是咱门压根没请好不好? 这一群江湖人士就这麽盘据在迷糊阵村外,一时间砖窑很是热闹,贺聪嫌手下吵嚷,一挥手,都赶到砖窑里做「义工」去了。 其实歪瓜裂枣也好,凶神恶煞也罢,是穷苦孩子出身,干起重活来一点也不喊苦,砖窑的产量还霍地提高了不少。 就是吃饭是大事儿,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主儿,可受不了馒头咸菜的顿顿啃,白承光买回来的半扇猪肉还在路上,村子里就有哭叫着寻上门来要赔偿的了。 本来嘛,谁偷了你家的鸡鸭,你找谁去讨债就行了,偏偏要找阿圆说事儿,真是麻烦! 阿圆正和温大夫研究着那些艾绒,准备做出极品艾条,大黑的狂叫声蓦地响了起来,小萌萌却孬了,跑到阿圆脚下寻求安慰。 「阿圆,你出来!你日子是过好了,挑唆着野汉子们上我家偷鸡摸狗,你是黑了心不想让我们活好啊!」 丑角粉墨登场,安静了好长时间的白家小院再次沸腾起来。 阿圆也有好些日子没挨骂了,猛一听还真不习惯。 院门没关,叫嚣的妇人倒是没有闯进来,就堵在门口高声喝骂,身後围着一群跟来瞧热闹的无聊妇女,有的手里还拿着缝了一半的鞋底。 冬日里农闲,正是缺少娱乐的时节,好不容易出了点动静,真怕错过了。 何况村里都传白家挣钱挣大发了,又是捣鼓鬼里鬼气的三轮车,又是开面馆、烧砖窑,谁不想跟过来实地看个究竟? 院门里那块黑石头也被她们的目光蹂躏了一遍,听说就是在家里摆了这石头,才让风水保佑着发家致富的呢! 白承宗在铁器作坊里听到动静,急忙奔到小院子里看看状况,自从嫂子连续受伤,大哥就千叮咛万嘱咐自家兄弟们要保护好女人,想想也是,得是没用成什麽样的人家,才会让女人抡着刀冲到男人前面去? 就为了这份耻辱,以往神气活现的白承耀就此偃旗息鼓,在家里根本抬不起头来了,即便大家都不再当着他的面提起那件事,那也没用,跟个烙印似的记在心里了。 「姑姑,你不在家歇着,跑我们家来闹啥呢?快快,大家都散了吧!」白承宗头有点大,生事的若是别人还好说,怎麽又是自家亲姑姑? 采莲也跑到前头,伸手去拽白氏,「姑姑,你要不要进家里坐坐?」 原本就忙得腾不开手的阿圆,继续专心做她的极品艾绒,能得到温大夫的指点机会难得,犯不着跟个疯狗对掐让人看笑话。 至於挨骂?姊就是被骂大的行不行?毛毛雨啦…… 不过那些歪瓜裂枣是怎麽找到白氏家里去偷鸡摸狗了?啧啧,这也算是缘分吧。 门外,白承宗兄妹也弄清楚了这场吵闹的由来,还真是那堆贺家赌场的人惹出的祸事,昨儿夜里,他们到迷糊阵杂货铺子里打酒,看到白氏家里的院门没关,几只母鸡就在门口的土窝子里安眠呢,於是顺手牵羊,全抓走了。 第二章 自然,第二天人家就发现母鸡都丢失了,一家人找得心急火燎,遇到了从砖窑回来吃午饭的村民,说是倒柴灰的地方一晚上多了一堆鸡毛呢,那颜色跟数量分明就是自家所有。 於是这就有了方才那一幕的热闹,那些歪瓜裂枣这几天常在村子周边晃荡,村民也都知道肯定不好惹,白氏只得吃柿子拣那软的捏,找到阿圆门上叫骂。 当然,叫骂不是目的,讨要赔偿才是最关键的。 白承宗看着这个狮子大开口的亲姑姑,额头上青筋直蹦,采莲也被那个数字给惊到了。 「五只母鸡你想要五百两银子?那是金鸡吗?」白承宗连姑姑都不喊了,眼前这妇人疯了,穷疯了! 围观者也都顾不上继续纳鞋底,「天哪!白翠花可真敢要啊!五百两银子?!把我们家里的鸡也抓走吃了吧,凭啥只吃她家的鸡啊。」 这还有羡慕嫉妒的! 一向精明的白承宗,也被白氏绕进坑里了。 白氏也被自己喊出来的赔偿金额给吓了一跳,但是面前的二侄子这麽老实,让人忍不住想要坚持下去。「嘿嘿,承宗你别糊弄你姑姑,别说面馆砖窑挣多少钱了,就是你卖的那啥破三轮车,几块废铁、几个木板拼起来,你就敢卖到三百两银子一辆,我那可是五只生蛋的母鸡,天天都没让我落空过,我这鸡生了鸡蛋,还能再孵出小鸡……」 「三百两银子?娘啊!一辆车子就卖三百两银子?怪不得都说他们家发了。」妇人间议论声四起,那个数字就像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油锅。 「翠花婶子,你就得硬气点儿,没得侄子们吃肉,你当姑姑的连碗肉汤都喝不上,五百两银子,这还要便宜了!」一道热火上浇油的尖利嗓门火力支援了。 能叫出这种话来的,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乃是跟阿圆也有着「鸡生蛋、蛋生鸡」纠葛的石头家的。 那个鸡蛋大小的酵面头儿,曾被她赋予了无限厚望,结果没在阿圆这里讨到便宜,还落得一身灰,今儿跟在人群後面想瞧白氏的下场,不料形势比人强,白氏的气势比她要足,理由也更充分,听听,说得多好啊,凭什麽你敢卖三百两银子一辆破车,人家五只母鸡就不能卖五百两银子? 换了自己,非得再挖出一千两银子来不可,原本被踩在脚下的破落户现在太富了,富得让人恨不得挨个儿咬上一口才心里舒坦。 「五百两银子还便宜?我看顶多给五两!」白承宗急得要跳脚。 阿圆被气乐了,白承宗兄妹俩还太嫩,三绕两绕就迷糊了,完全忘记了整件事情的重点在哪里。她直起了身子,扭头喊了一句,「二弟,就算那真的是五只金鸡,跟你有什麽关系?你吃到一块肉了吗?」 是啊!那鸡再矜贵,又不是自己偷的宰的,为什麽自己在这里跟姑姑讲价钱呢? 白承宗的精明劲回来了,双手一拦一推,那话就说得不好听了,「姑姑,谁偷吃了你家的金鸡,你找谁去讨要五百两银子吧!我们地方小,就不请您进去坐了。」 刚才明明白承宗就想掏钱的了,被这个女人一句话就弄得泡汤,白翠花心里那个气啊,被白承宗推远两步的身子,再次「嗷」地一声冲了回来,这次,矛头就对准阿圆了。 「都是你这个丧家娘儿们!我好好的侄儿都给带坏了,白家的风水就是叫你给祸害的,齐明圆,我家的鸡就是你挑唆的野汉子给偷的,我就找你要五百两银子,你想耍赖不掏钱,甭想!」 这次,也不讲不进院子的规矩了,低头就往里面闯,白承宗和采莲愣怔在那里,根本就挡不住她奔向五百两银子的脚步。 温大夫还没回身呢,阿圆已经抓起捶打艾绒的木头槌子,准备应战。 白氏上次那些伤痕已经褪乾净了啊,那就赶紧补上点新鲜颜色。 跟赌场的人打架,白承宗能豁得出去的下手,但对手换成亲姑姑,到底还存在着顾虑。 不过,阿圆可一点顾虑都没,她正从白氏身後一跃而起,抱住她的肥腰,两个人身子都没站稳当,「咕咚、咕咚」几声,摔在了一起。 「不许跟我嫂子打架,不许欺负我嫂子!」一个小伙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拉着自家姑姑的头发直摇晃。 白氏连摔带晃,脑袋早懵了,又看不清是谁在抓扯自己,只能愤怒的嘶吼,「哪个王八羔子?快放开老娘!」 这个「王八羔子」格外出乎人的意料,就是白承耀是也。 院门外,白承光的吼声也不低,「都滚!谁再敢往我家门口跨一步,老二,放狗!」 大黑早就愤怒得不行了,牠负责守卫的领地,被那麽一群张牙舞爪的恶人践踏着,叫牠怎麽能够忍受? 外面陆续跑来的帮手还不少,何薇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砖窑厂的雇工和歪瓜裂枣们,都抓着家伙往这里赶,明显是把这群看热闹的妇人们当共犯了。 不知道是谁丢了鞋底就撒丫子跑了,剩下的也「娘啊、爹啊」的便尖叫边跑,大黑如同箭一般冲出院子时,已经全无用武之地。 就像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大将军来到战场,却没有亲手抓住一个敌人,这是多大的耻辱,何况大黑的身手与抱负,不一定就输给一个将军,只见牠仰天吠叫一声,撩开了四只脚就如箭射般而去。 不见血肉绝不回来,这狗够忠心! 阿圆听到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如此耳熟,是石头家的,她被大黑逮到了。 逃跑的妇人们更加慌张,谁也顾不上她,继续跑得屁滚尿流,同时暗暗下定决心,再不往这白家看笑话了,被骂了丢人没关系,别丢了命儿去。 白承光想息事宁人,大黑第一口咬下去後,他就发出了新指令,「饶了她,回家。」 大黑犹自哀怨没有过足了瘾,松开嘴,留下狠狠的一个狗眼神儿,造成石头家的往後恶梦不断,不时在梦里被黑狗追咬,吓得她一年到头睡不了几场好觉。 院子里,白承耀还跟他姑姑在地上厮打着呢,多少天的郁闷,今儿找到了释放的缺口,他还不能算是没心没肺的人,对嫂子也会抱愧也会後悔,甚至半夜里抡拳头砸自己的脑袋,家里没人肯为他开解,一向最跟他亲近的采莲和阿文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带着距离。 什麽叫「一失足就成千古恨」,什麽叫「懊悔莫及」,白承耀越来越深切的体会到了,今日,终於可以喊出来吼出来闹出来,光明正大的出一出胸中的憋气。 白氏也终於认出这个抱住自己不撒手,还拿脑袋敲自己头的疯子是她的三侄子,最老实、没脾气的那个白承耀。 不得不说,白氏对於这几个兄弟的了解太过时了。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小孩子的变化是巨大的,白家老大不再是那个老大,老二不再是那个老二,自然,老三也变成一个不认她这个亲姑姑的疯子。 「够了,老三!老二,把人给送到贺少爷那里讨帐去,随便他怎麽解决。」 至於贺聪会不会赔钱、赔多少银子,是五两还是五百两,谁关心那个? 倒是白承耀脑袋上鲜血淋漓的有些吓人,幸好有温大夫在,连忙来清洗包紮,都是皮外伤,鼻血流多了而已,没有大碍。 晚些时候,许是贺大当家病情稳定了,手足口脸部都没有明显的异常,贺聪专程来了白家一趟,阿圆以为他想告别,很高兴,还准备在灶房留他吃饭,哪想到这家伙欠抽来的! 「嘻嘻,阿圆姊姊,我就想来问问,你们打架是怎麽个路数?摁地打的时间也不短,硬是只把鼻子碰破了,这也是本事。」 第三章 刚刚打起精神来的白承耀,立刻垂下了脑袋。 阿圆抓起了烧火棍子就抡向他,嘴里笑骂道:「我们自然比不上你们会耍把式的,小恩小怨也用不着伤人害命,你能耐,就试试我家的烧火棍。」 贺聪果然本事不弱,身子一转就旋开了棍子的势力范围,还乐得哈哈大笑。 这小子自从想明白继承家业的头等大事,性子上就没那麽阴恻恻了,又喜欢阿圆的性子,与她嬉笑怒骂全很随意。 这小子就是「欠抽型」的典范,阿圆跟他相处也是自在,还点头应允了阿文去跟着他学几招强身健体的手段。 读书切莫读死书,多长两个为人处世的心眼比多背了一篇文章要强,看看白承耀,不就是个伸着脖子等人割的憨傻读书人? 正因为有了白承耀的前车之监,夫妻二人才下了决心,让小弟弟去歪瓜裂枣那一堆里,多听听多看看多学学,江湖上也有三六九等的学问,端看你忍不忍得住诱惑。 一个立志考秀才的小男孩,在赌场这群凶神恶煞离开之後依然立志考秀才,夫妻二人这才放了心,多麽难得啊,一块白布丢进大染缸几天後还是一块白布。 可是,阿文真的还是一块懵懂无知的白布吗?这一段经历,对他的人生道路会有什麽样的影响?影响是好是坏?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命运就取决於路途中遇到的某一个人,某一句话,某一个眼神,对读书几乎过目不忘的聪明人阿文,就此热爱了习武健身,每日里坚持着练习贺聪教他的拳脚功夫,从未松懈过。 而贺聪就像是把自己对於读书的向往都瞬间大挪移到阿文身上,即便是此後不在迷糊阵的日子,他的问候和关心和打包送来的书籍纸张都从未间断过。 两个相差了近十岁的男子,奇异的结出了珍贵的友谊之果,阿文每天下学堂,都会去跟贺聪攀谈几句。 但阿圆倒是很希望贺大当家离开的,那堆歪瓜裂枣忒难管理,大麻烦不出的日子,小麻烦就一定不断。 只是温大夫也嘱咐了,贺大当家不能长途颠簸,骑马更是不行,而且温大夫叮嘱过,说像贺大当家这种病患以後最好就告别骑马生涯,坐马车也是不行的,这个时代的马车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至於三轮车?牛车?也无法保证不会颠簸到贺大当家,造成严重的後果。 那就必须琢磨出车子的减震设备,阿圆绞尽了脑汁回想,好像也就是车座那里多了几个弹簧。 不过这东西要是做成,不但可以送走那堆煞星,而且对三轮车销售也是有极大的助益,阿圆把想法跟白承宗一讲,两人一拍即合,白承宗马上投身於减震弹簧的研制中去了。 如今的铁器作坊可是很色彩统一的,上次两人从临清县城买来的棉布,都染成靛青色,给雇工订作了工作制服,远远一看,整齐又有精神。 当然,最主要还是为了乾净,阿圆和白承宗也都穿上,俐落的蹲在地上练习缠铁丝。 劲大了不行,会断掉,劲小了也不行,缠不成圈圈儿。 终於做好一个形态差不多,却纠缠得并不均匀,阿圆找了块木板在上面压一压,弹性是有了,可是弹起来没完没了的。 这是想安装在车座上防止颠簸的,可是越发的多弹几下,那不是效果更差? 也就是说,要想办法给弹簧马上稳定下来,就是要再做一个避震器,可以吸收车轮遇到凹凸路面所引起的震动,使乘坐舒适。 蹬着三轮车来串门子的贺聪,加入了研制新产品的行列,现在,可以组成一个「诸葛亮」了。 三个臭皮匠比照着阿圆画出来记忆中的电动车弹簧部位的装备外形,反覆试验更换零件,终於在日暮时分,把那个辅助弹簧的避震器给琢磨明白了。 白承宗留下两个雇工,缠了几个大小差不多的铁质弹簧,再根据确定下来的图纸打造几个避震器,赶赶工,明日里就能看到试验结果。 三个臭皮匠都很劳累,手上也都挂了彩,脸上黑乎乎的,却个个笑得开心极了。 贺聪甚至惋惜道:「就算让我来这儿当小工,也比回赌场里板着脸当老大强得多。」 阿圆啐他,「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一生下来就有得吃喝穿戴,祖传家业就等着你小子长大了直接当家,你还矫情?相不中赌场的规矩,到了你小子的手里你可以改啊,谁也没拿刀子逼着你去坑蒙拐骗祸害人,干赌场的也不一定都得丧尽天良,读书人也不是没有出过下三滥的,端看你自己怎麽做。」 要不怎麽说贺聪这小子属於欠抽型,阿圆这麽不客气的一骂,他登时就明白了,点头哈腰的道了一回谢,脚步轻快的找他老爹去了。 让这小子好好祸害自家的赌场去吧,反正那生意干没了也用不着心疼,要是实在穷得没饭吃,姊不介意拉扯这小子一把! 没料想第二天的试验,还是不算成功。 弹簧减震做得倒是不错,装在车子上也能感受到效果,遇到凹凸不平的地面能够起到松缓的作用,问题是还没走上几步路,「嘎砰」一声,就断裂了一根弹簧,再走几步,「嘎砰」一声,又一根报废了。 白承宗的一张脸垮下来了,闻讯赶来的贺聪也傻眼了,实在不行,那……边走边更换弹簧好了。 结果,这一建议得到了一左一右四个栗爆。 这弹簧是用铁浆拉出的铁丝缠制的,按说应该够结实,为什麽受不了几个颠簸的伸拉收缩呢?车厢的重量也不算太重啊!白承宗一边安排雇工继续缠弹簧,一边不断测试,可惜,一次一次又一次,崩坏了的弹簧还是死屍遍地。 贺聪到底还年轻,耐性不足,搓着手掌在一边劝道:「白二哥,别试了,虽然说真金不怕火炼,这铁弹簧也禁不起你这麽浪费,算了,再想想别的办法。」 真金不怕火炼?不怕……火炼?一旁无言蹲在地上画圈的阿圆,忽然脑中一道电闪过,铁怕不怕火炼?多淬一遍火的话,会不会更坚硬也更柔韧一些? 「二弟,贺聪,走,丢火里继续历练去!」 读书时,老师曾推荐阅读一本励志书,就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曾经不只一次的说过,铁非百炼不能成钢,也就是说,铁这种金属跟小孩子想要成才是一样的修行方法,在火中反覆淬链,敲击,淬链,才能达到极致理想的顶峰。 於是,铁弹簧被丢进火炉接受第二次、第三次的烈火洗礼,随後投进冰水,在极热与极冷之中反覆历练。 竟然成功了!两根弹簧一起用力,欢快的越过一个个沟沟坎坎,车厢轻盈的微颤,到底没颠簸完贺聪恶作剧一般放置的一杯水。 三个人就差击掌庆贺了,贺聪回去准备行程,白承宗到铁器作坊打制避震器,打算大方些,装四个减震设备给贺大当家的好了。 【第四十四章 诈屍还是诈骗】 阿圆心情正好,一溜小跑拐去何薇的宅院,何薇好几天没出来转悠了,在家里都在琢磨些什麽? 绿柳迎接她进屋,小声的嘱咐道:「姊姊小声些,夫人这几日没精神,老是觉得劳累犯困,不过吃喝上一点没少,身上还长了肉呢!」 这女人是犯懒了吧?阿圆笑了,冬日嘛,贵夫人又闲着没事干,屋里的火炕又温暖,舍得出屋还奇怪了呢!「那我不进去吵她了,也别老让她睡觉,等醒了让她在外面走走,多活动活动,还有,每天早晨得坚持练一套五禽戏,记住了没有?」阿圆又想当人家姊姊了,跟嘱咐孩子似的罗唆。 第四章 绿柳掩着口笑,使劲点头。 阿圆哼着歌往家里走,其实说何薇胖了,自己也跟着长肉了呢,毕竟当病号好好养了一段日子。 快到家门,自家门前那儿竟围了一堆人呢,是怎麽一回事?看热闹的又跑来了?这次不怕被狗咬了?阿圆直觉不会有好果子吃,果然,摊上大事了! 这群人不是路过看热闹的,而是精心组织过的一夥人,连衣裳腰带头饰都是统一配备,远远望去,白花花一片,怎麽就那麽渗人啊! 咱们家里最近没有死人吧?除了几年前白家娘死爹亡,按说,不应该现在才办丧事啊!而且做为白家长媳,就算是祭祖也得先给咱打个招呼吧?再说真是祭祖的话,阵仗需要铺排得这麽大吗? 实话说,阿圆此刻心里也有点毛毛的了,大白天见到一群身着孝袍、孝衣,头顶孝帽的人,表情木然地站到自己家门前,谁不会害怕? 要不是那孝衣孝帽明显不是一个年代出品的,粉白的奶白的黄白的灰白的,有的上头还泼溅上油渍污垢,像是从许多人家的丧事上凑合来的,阿圆还真察觉不出情况有异,冷静了下来。 白承宗和采莲堵在门口,那脸色也跟土灰似的黯淡,院子里大黑吠叫声十分愤怒。 一块木门板也用白布垫着,其上躺着个一动也不动的女人,就正好安置在白家门前,与白承宗兄妹二人对峙着。 一个头上光溜儿的男人鸡猫子鬼叫着,「我那冤死的媳妇儿啊,你要是真的被人害死了,丢下我们父子几个可该怎麽活?」 围绕着这块门板,三个小娃儿跪在地上哭嚎「娘啊」,再加上身後的三大姑八大姨家的兄弟姊妹们,一色的孝衣孝帽,这场景怎一个凄惨悲凉可以形容? 可是,这声势还不够壮大,远远地,迷糊阵的村民们也组团赶来了,前头带路的正是这天高皇帝远地界上的「土皇帝」—— 里正大人是也。 跟随的村民们个个义愤填膺,挽袖子捋裤腿的,这个说:「再不能放任这一家子祸害村里了。」那个道:「就是!凭什麽咱们村的好风水都叫他家占了?荒地的砖窑就有卢家的一份我不管,白家占的荒地得要回来,要富,大夥儿一块发财,要穷,大夥儿一块去要饭,不能只惯着他一家独大。」 里正的声音跟从海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阴冷,「这次,他们家还敢闹出人命来,我做里正的再不能睁眼不管。走,大夥儿跟着我去白家评评理,不叫白承光磕头赔礼给大家补偿,我这个里正就不当了!」 跟一群穿戴得跟鬼似的人物较量,阿圆觉得触楣头,但是跟里正这些眼红自家财产,意欲抢夺的「饿狼」她可是一点也不犯怵,自家没干什麽伤天害理、取人性命的事儿,为什麽要担惊受怕?谁知道那门板上躺着的是哪个鬼啊?干姊什麽事? 阿圆立定身形,在「孝子贤孙」的队伍後面高声喊道:「采莲,去,把砖窑上的兄弟们都喊过来,带上家伙,还有卢家的婆子小厮,扛上大扫帚来白家驱鬼!」 采莲听到这声喊叫,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小手拨开人群就往外跑,动作滑溜得像是抹了油一般的迅疾。 孝子贤孙的队伍里,顷刻就有点乱,那个捂着脸哭丧的男子扭过头来,正好跟挤进人群的阿圆打了个照面,很眼熟,再往门板上细瞧,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女人是……是石头家的? 石头家的—— 死了? 死了为什麽抬到自家来?想要赔偿?可自家为什麽要赔偿她? 李石头「嗷」地一声哀嚎,捶胸顿足的又是一番表述,「孩子他娘啊,可怜你一辈子没享过福,落了个被恶狗咬死的下场,我们李家这是作的什麽孽啊……」 阿圆脑子里轰然炸开,脚下软绵绵的,身子勉强靠住院门才得以站直。石头家的竟然被大黑咬死了?不是就咬了一口,还隔着衣裳,就算是咬到皮肉,庄户人家拽一个小男娃过来,撒一泡童子尿就解决了,怎麽会死了? 纵然是石头家的百般可恶可憎,但是也罪不致死,自家这回放狗伤人的事儿真的做太过了,平白一条人命啊,而且也犯了法,天啊! 阿圆顿觉得後背一阵阵发凉,又一层层细毛汗渗出来,刚才积聚起来的精神头一下子就被抽空了。 李石头此时已经看到里正等人的声援队伍,嚎叫声更是响亮,指着白承宗和阿圆道:「现在你们说怎麽办?我苦命的媳妇被你们家的恶狗咬了,几个孩子也没人管,我们要赔偿!把你们家的荒地交出来,铁器作坊交出来,我们就私了!」 这家人还真是穷疯了,死了亲人,不抓紧时间安排丧事,反而只想着占人家的地和作坊,阿圆的心一抽一抽的,闷堵得难受。 「人命大於天」的思想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她觉得无论自家再能赚钱,也不比得一条人命可贵。 怪不得前世里某些个富得流油的公司、医院门前一停放棺材,再牛气都得乖乖付钱,这就是最有力的武器,原子弹都比不上的「肉弹」啊! 看起来只能忍痛割爱,按照死者家属所提要求,把荒地和铁器作坊赔出去,抚慰李石头一家丧妻丧母的损失。 「二弟,去通知你大哥没有?」阿圆此刻忽然很想念自家男人,她不怕厮打刀棍,也不恐惧一无所有、从头再来,可是现在,面对失去的生命,她只想确认所爱的人在自己身边。 「我安排作坊里的小徒弟去镇上了,可是他们不可能回来这麽早,一来一回要时间。」白承宗紧攥着拳头,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也是第一次面对出了人命这种事。 阿圆也握紧了拳头,对白承宗道:「二弟,就按李石头的要求,把家业赔给人家吧!一条人命也算有个交代……我们都还活着呢,从头再来,咱们还能做得更好!」 眼中积蕴了很久的泪水,终於被扬起的衣袖抹去,白承宗使劲扯了一抹笑出来,点头,「嗯,嫂子你说过,咱们有脑子,肯卖力气,干什麽都能干好,何况咱们还有荒地,还有店铺,还有砖窑,给了他们,一年以後,不,半年以後,咱们家还是迷糊阵首富!」 叔嫂二人下定壮士断腕的决心,舍弃一部分财产,换来一个心安,也值得。 如果,李石头肯在这个时候收场,那麽他就能谋取到筹画了几天几夜之後最大的收益,以他的见识,能抓住生财的荒地和一本万利的铁器作坊,就是最理想的境界了。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旁边的助威者看到白家两个主事的垂头丧气,一副任人宰割只求息事宁人的表情,怎麽可能轻易放过? 里正昂首挺胸地走到队伍最前列,义正词严的高声喝道:「咱们迷糊阵头一次出了恶狗伤人的大事,如若不严肃处理,谁敢保证不出下一次?都在一个村住着,只顾着自己家闷声发大财,全然不理同村人还在挨饿受苦,竟然仗恃着荷包里有银子,随便放出狗去撕咬同村的妇人,这件事不仅仅要赔给李石头家的损失,还要赔付咱们迷糊阵全村,上天赐予我们村子的财富是有限的,都被你们一家刮走了,叫我们吃啥喝啥?那荒地跟铁器作坊就归了李石头家,你家的宅院也要充公还给迷糊阵,白家老大还在镇子上买铺子开面馆,你们家还有得是钱呢,上次那麽多老娘儿们都受到惊吓,这笔帐也得算。」 不得不说,强盗也是有逻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