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天香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傅容肯叫杜远舟三叔,有礼节的关系,也是看在对方愿意照拂她的情面上,其实心里有点忌讳的,因为她不知道父亲愿不愿意认杜远舟这个亲戚,万一不愿意,她擅自认亲,父亲得知了生气怎么办? 但是看到杜远舟因为她一声称呼面红耳赤举手无措的样子,她突然释怀了。 杜远舟若淡定从容,她兴许会怀疑他别有居心,他局促失态,反而说明在他心里,她这个侄女比肃王爷还让他紧张。对方以诚相待,她又何必想太多? 跟徐晋互视一眼,领会到徐晋眼中的隐晦认可,傅容越发笃定自己没看错人了,笑着道:「三叔不必客气,您是长辈,直接叫我小名浓浓好了,您口口声声喊我王妃,我一个小辈哪里受得起。」 杜远舟依然不敢看她,婉拒道:「您是王妃,礼不可废,再者草民身份卑贱,当不起王妃如此称呼,也请王妃别再这样叫草民,传出去引人误会。」 景阳侯府有个嫡出的三爷,虽然已经过世,但那才是傅容真正该喊三叔的人。她这样喊他,传到侯府老太太或是傅品川耳里,恐怕要与二房生罅隙。 傅容明白杜远舟这话里的深意,想了想,改口道:「那我叫您小叔好了。之前小叔愿意出让铺子的话我都听见了,您心里分明是把我当侄女看的,现在若继续跟我讲这些虚礼,那您请回吧,我不买您的铺子了,今日就当从未见过。」 杜远舟愕然,抬头看她。 侄女要买铺子,都劳动王爷出面了,想来是有大用途,又怎能如此儿戏,说不要就不要? 傅容不理他,故意绷着脸走到窗边,背对他而站。 杜远舟改看徐晋:「王爷,这……」 徐晋摆手道:「既然她说不要,那你走吧。许嘉,去问问笔墨铺子旁边的那一家。」茶楼跟笔墨铺子加起来地方也偏小,三个铺子合并正合适,拆掉重建后,应该比凤来仪还要宽敞一成。 许嘉领命而去,脚步快得杜远舟想阻拦都不行。 好心办成这样,杜远舟羞愧非常,知道这事傅容说了算,放软声音劝道:「王妃何必再费周章?我那铺子……」 「杜东家不必说了,你我毫无关系,先前你已表明那是你义父留给你的,不愿卖,既如此,我跟王爷也不愿做强买强卖之事。我跟王爷还有话说,杜东家慢走。」傅容脸色平静地回到徐晋对面落座,端茶送客。 小姑娘明显是在赌气,杜远舟僵立片刻,无奈道:「你我私底下认亲,你不怕你父亲不喜吗?」 虽然还没喊她小名,但这已经是妥协了。 傅容立即笑盈盈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亲昵道:「小叔想哪去了,我爹爹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您看王爷都没觉得我认您为亲有何不妥,您想那么多做什么?来,坐下来喝杯茶吧。」 杜远舟哪敢跟徐晋坐在一张桌子前,拒不肯应。 但傅容总不能站着跟他商量大事啊,咬咬唇,哀求地看向徐晋。 徐晋默默回视她,故作不懂。 傅容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徐晋别开眼,又用了口茶,才在傅容满足的注视下去了屏风后头。 傅容也没指望徐晋会让她单独跟刚认的小叔说话,笑着请道:「小叔这下可以安心坐了吧?」 说着新翻起一个茶碗,亲手给他倒茶。 杜远舟背脊僵硬地坐了,看看面前的茶碗,感慨万千。 他有亲人,却也跟没有一样,之前父母兄嫂只会跟他要钱,要不到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真当世上没有他这个人一般。傅家那边,傅品言在自家父母身上见到的贪婪自私他都见过,感同身受,更没有脸面去结交,所以这么多年,傅容竟是第一个肯诚心待他的亲戚。 「那铺子……」 傅容摇摇头,一边好奇端详新认的亲人,一边轻声解释道:「那是小叔义父留给您的,我感激小叔待我的心意,却不忍心叫您一辈子良心不安。就这样好了,我去买那边的铺子,以后跟小叔挨着做生意,将来有什么不懂的,还请小叔多多提点。」 杜远舟刚想再劝,对上傅容明亮澄净的眼睛,明白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坚持,转而打听道:「你要开什么铺子?」 「首饰楼。」傅容很是自豪地道,跟着又唏嘘起来,「那也是我干亲姨母临去前留给我的,这样看来,我跟小叔还挺像的。」 想到义父,杜远舟沉默片刻,跟着又问傅容准备得如何了。看今日肃王爷霸道行事,杜远舟担心侄女只是一时冲动想开铺子玩,王爷太过宠爱一掷千金,却未必考虑过如何做好这门生意。 话题转到这里,傅容也不再卖关子,将她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二掌柜的事情说了出来,「小叔,您有空帮我吗?这是我的嫁妆,买铺子麻烦王爷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愿连打理铺子的人也请王爷帮忙,我也不想去求父亲,思来想去,身边又有本事又值得信任的,只有小叔了。」 杜远舟意外地看她:「咱们今日第一次见面,你就敢信任我了?」侄女信他他高兴,又怕侄女如此轻信,将来在旁人手里吃亏,忍不住想提醒提醒。 傅容狡黠地眨眨眼睛:「我为何不信呢?第一,小叔不给王爷情面却愿意把铺子卖给我,别无所求,足见小叔只把我当侄女,没把我当可以巴结的王妃,我相信小叔不会骗自己的侄女。第二,小叔仪表堂堂,能得到老东家青睐,人品才干肯定也有过人之处,绝非庸人,我相信小叔能帮我打理好生意。第三呢,就算前两点我看错人了,小叔没有生意头脑或是将来做假账骗我,我可以随时换掉小叔或是请王爷替我教训小叔啊。」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 杜远舟也笑了,看着对面因为肃王那声轻笑微微红了脸的小姑娘,颔首道:「既然浓浓心里都有数,那我就帮你打打下手吧。」棋社那边伙计掌柜都是他熟悉的老人,又是清闲生意,几乎不用他做什么。 他答应了,傅容却收起了笑,正色道:「关于如意斋,我还有些隐秘要告诉小叔。这里说话不便,明早小叔来王府坐坐吧,我给您引见周掌柜,咱们彻底说清楚了小叔再做决定?」 杜远舟微微诧异,很快应道:「也好。」 正事说完了,杜远舟不敢让肃王爷在那边等太久,起身告辞:「那咱们明日再会,我先走了。」 傅容送他到门口。 杜远舟犹豫了会儿,还是叮嘱道:「咱们的事,暂且别告诉你父亲吧,以后私底下你喊我小叔,在外面只把我当二掌柜好了。」 傅容打趣道:「小叔还不知道明天我要说什么隐秘,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杜远舟笑而不语,转身离去。 傅容关上雅间的门。 还没转身,腰被人抱住,「将来他真一手遮天做假账骗你,我又不肯为你做主,你怎么办?」 傅容低头看他的手臂,小声道:「王爷不肯为我做主,那一定是有了新欢不喜欢我了,真那样,王爷以为我还有心思理会铺子生意吗?」 第二章 她神情黯然,仿佛身临其境,徐晋好笑地将人转过来,亲道:「随口说说你又当真,傻,只要你全心全意对我,我会疼你一辈子。」 傅容抱住他腰,在他胸口蹭了蹭。 很快许嘉就回来了,因为徐晋出手大方,那边铺子也痛快地把地契拿了出来。 徐晋让他派人去官府盖印,他跟傅容先回了王府。 黄昏时分盖好交接官印的三张地契就交到了傅容手里,傅容又兴奋又欢喜,不过想到买铺子的钱都是徐晋出的,晚上还是问他:「买铺子到底花了多少钱啊?你告诉我,我把钱给你,否则我心里别扭。」 她有钱,父母给她的嫁妆算是小头,柳如意留给她的半生积蓄够她花几辈子的。 「三十万两。」徐晋一边脱衣服一边道。 傅容靠在床头算自己的小账呢,听到这话猛地坐直了身子,「多少?你再说一遍!」 那眼神那语气,仿佛主母在质问败家儿子! 「三十万两。」徐晋轻飘飘地重复,走到床前朝傅容伸手讨要:「给我吧,一下子出去这么多银子,我手头也紧。」 傅容仰头看他,一张细白小脸慢慢飞满了云霞。 她所有东西都加起来,也凑不齐三十万两啊。 而且她叫完就回过味儿来了,徐晋纯粹是胡诌的,那三间铺子,三千两都给多了…… 她脸红是因为自己那声大叫太丢人了。 她闭上眼睛,扭头就想往被窝里钻。 徐晋一把扑了过去,压着人亲她羞红小脸,呼吸急促:「本王不爱银子只爱美人,王妃陪我一晚,那三间铺子的债便一笔勾销……」 他故意学那些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动作也痞气十足,有那么一瞬,傅容竟真的错以为身边的男人不是她的肃王爷,而是陌生恶霸。 因这古怪感觉,这晚的亲密也变了味道,他温柔又粗鲁,她羞恼又新奇,连坠云端。 跟徐晋成亲后,因为府里没有公婆,徐晋又纵着她,傅容早上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今日跟杜远舟周掌柜约好了,傅容便特意早起了一次,免得跟那次琴香来一样,叫人家白等那么久,心里不定想些什么。 杜远舟先到。 他穿了一身深灰色杭绸袍子,身姿挺拔眉眼清秀,举手投足儒雅温和,跟棋社东家的身份很是相符。 「小叔棋艺一定很好吧?」落座后,傅容笑着寒暄道。 棋社老东家也姓杜,乃爱棋之人,经营棋社后每月都会举办一场雅赛,杜远舟在棋社当伙计,从小耳濡目染,练了一手好棋艺,自二十五岁后便从未输过,渐渐在棋社圈里也有了不小名气,常有人慕名过来讨教。 杜远舟当然不会跟侄女炫耀,谦逊道:「尚可。」 傅容才不信,叫人摆了棋盘在院中树下,叔侄俩一边下棋一边聊些日常。杜远舟声音清朗,话却不多,主要都是傅容在说。看出来杜远舟很好奇他们兄妹几个的事情,傅容就略过父亲,专说他们兄妹。 「哥哥升了从六品,不少人来家里说亲,可他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愿娶媳妇。对了小叔,你成亲了吧?婶母是哪里人,我有弟弟妹妹吗?」傅容落了一子,兴奋地问。杜远舟二十八岁,孩子岁数应该都偏小的,傅容喜欢多几个弟弟妹妹。 杜远舟笑着摇头:「先后订过两门亲事,一个染病去了,一个家中走水,跟同住一屋的妹妹都没逃出来。算命的说我命中克妻,我便消了心思。该你了。」 傅容连忙回神,心不在焉放白棋放到一个位置,瞅瞅对面俊美儒雅的男人,奇道:「小叔这般模样,没有人再给您说亲?」 要长相有长相,要产业也有产业,家里还没有公婆妯娌,他家附近的姑娘们就没有心动的? 杜远舟笑了笑,「有,只是我不想祸害人家,而且确实没有成亲的心思,随缘吧。听你说宣宣喜欢下棋?我那里有几本我自己寻来的棋谱,改日我拿过来,以你的名义送给她吧。」 「这个,看看再说吧。」傅容含糊地道。 如意斋重开后,父亲肯定会过问的,傅容想找机会引荐两人认识。她觉得父亲跟杜远舟应该能谈得来,熟悉后父亲肯定也会认下这个亲戚,那时候杜远舟想对妹妹弟弟好,光明正大。 「姑娘,周掌柜跟顾娘子来了。」 兰香小声提醒道。 傅容扭头,就见小丫鬟领着两道身影走了进来,连忙起身相迎:「顾姨你怎么也来了?」 顾娘子头上依旧戴着帷帽,声音轻柔:「听说你们要商量开铺子的事,我过来听听。」 傅容走到她身边停下,转身给二人介绍杜远舟:「这是我小叔,一会儿他答应了,以后就是如意斋的二掌柜了。」又同杜远舟介绍道:「小叔,这是周伯,如意斋重开的事全靠周伯在张罗,这个就是我们如意斋镇店之宝顾娘子,我给您看的那些首饰都出自她手。」 「你又给我戴高帽。」顾娘子无奈地道。 傅容嘿嘿笑。 杜远舟上前跟两人见礼。 周掌柜和善地笑,顾娘子点头回礼,「小女容貌有损,失礼之处,还请杜公子包涵。」 杜远舟笑道无碍。 四人进了花厅,小丫鬟们上完茶水就退出去了,梅香兰香两个在门口守着。 周掌柜得了傅容示意,简单地将如意斋跟庆国公府、郡王妃的瓜葛解释了一遍。先说清楚,杜远舟若是怕事,可以不做这个二掌柜,若是不怕事,那么知道这层关系,以后遇到那边的人纠缠,他明白其中缘由才能妥善处理。 他说完了,傅容打趣地问杜远舟:「现在小叔还要过来帮我吗?」 杜远舟略微沉吟,在傅容开始担心他真的打了退堂鼓时才开口:「王妃打算给我开多少月银?」 「小叔!」傅容娇声嗔道,她哪料到一直很温和正经的男人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叔侄俩相认一日就亲近了,周掌柜笑着摸了摸胡子。 顾娘子低头品茶,在傅容询问何时动工翻盖铺子时道:「等等,浓浓你还没告诉我,王爷买铺子花了多少银两?咱们说好的,重开如意斋,所有花销都得入账分摊。」 她跟柳如意情如姐妹,但账目也记得一清二楚。顾娘子心里明白,傅容接管如意斋主要是为了跟柳如意的情分,并非贪图这点小钱,如今成了王妃,恐怕更不在乎开铺子的银子了,但她必须分清楚。她已经借了傅容的光,不能再占金银上的便宜,该她出的那一半,她必须出。 傅容没请顾娘子来就是不希望她打听这个,刚要劝,那边周掌柜道:「王妃还是告诉我吧,我记在账上。咱们生意归生意,账本还是要记清楚的。」 杜远舟也赞同。 傅容没办法,想了想道:「三间铺子,连带后面的宅院,一共花了一千五百两,零头王爷没跟我说,顾姨总不会跟我计较几十两银子吧?」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徐晋花了多少,她一问那家伙就要她以身抵债,想到昨晚他的疯狂,嘴里那些胡言乱语,傅容可不敢再刨根问底。 第三章 顾娘子不太懂宅子行情,看向周掌柜。 周掌柜猜到傅容少说了,见杜远舟没拆她台,他也附和道:「隆庆街的地价,差不多是这数。」 顾娘子仔细打量屋里的三人。傅容一脸无奈,周掌柜垂眸似在考虑什么,对面杜远舟怡然品茶,顾娘子虽然心里有怀疑,但也只能信了。 账算清楚了,接下来要商量拆旧盖新的事。 杜远舟对京城最熟悉,他又住在那边,主动把联系匠人的差事揽了过去,铺子布局以及后院房屋搭建等事宜由他跟周掌柜一起商量着办,预计要等年后才能完工。 「那就开春后选个吉日开张吧。」傅容一锤定音。 如意斋铺子修建的事傅容不用操心,但接下来的日子她也挺忙的。 东宫办满月宴她要去,跟着就是十月底成王迎娶李华容。 一大早,傅容徐晋就坐上了前往成王府的马车。 外面天冷,傅容手里捧着手炉跟徐晋说悄悄话:「幸好你比成王年长,要不就轮到咱们这时候成亲了。」秋天早上她还舍不得起来呢,大冬天的早起忙活,动手动脚的,身上衣裙也更加繁琐,李华容这个新娘子可比她当得辛苦。 「你是说,庆幸能提前两个月嫁给我?」徐晋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傅容瞪了他一眼。 徐晋低低地笑,凑到她耳边道:「今晚咱们也洞房。」 他还好意思提洞房,不过这话倒是提醒傅容一事,一手抱手炉,一手扯了扯徐晋衣襟,柔声嘱咐道:「今儿个别人成亲,午宴晚宴上你都少喝点,再敢喝得跟上次那样酩酊大醉,晚上我叫人早早落锁,不让你进来了。」 她看完新娘子,用完午饭就先回府了,徐晋则得留到晚上。 小姑娘眉眼温柔,威胁的话说出来也是娇娇软软的,想到成亲后她对他越来越亲近自然,徐晋心里默默涌上一股暖流,攥住她手亲道:「知道了,都听你的,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傅容乖乖点头。 马车停在了成王府门前。 徐晋先下车,转身准备接傅容时,瞥见对面一辆马车也到了门前,马上就要停了。 徐晋多看了两眼,嘴角翘了翘,对着车帘唤道:「出来吧。」 傅容恋恋不舍地放下手炉,再将斗篷后面的兜帽遮了起来,掏出小镜子照照,确定衣裳妆容都没有出错,这才弯腰往外走。她低着头,视野被帽子两边雪白的狐毛遮掩,看不见前后两侧情形,傅容也没心思注意那些,扫一眼车前,诧异地问徐晋:「凳子呢?」 她得踩着凳子下车啊。 「何必麻烦,我抱你。」 徐晋笑着看她,跟着就将呆住的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稳稳放到地上。 傅容被他抱着转了半圈,双脚踩实了,却依然有种晕乎乎天旋地转的感觉。 徐晋居然当着成王府门前侍卫的面抱她下车? 他对她再好,在外面还从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 「发什么愣,七叔在那边,浓浓随我过去见礼。」徐晋替她紧了紧斗篷带子,凤眼明亮。 他笑得温柔,傅容却一下子没了那种做梦般的感觉。 徐晋心眼特小,她跟外男多说一句话,他都会泛酸,徐晏,安王,吴白起,都是他曾经酸过的人。刚刚反常的举动,是他故意做给安王看的吧? 这家伙,只因当日在永泰寺亲眼目睹她跟安王碰过面说过话就把安王当成情敌了,若是让他知道她曾经跟安王许过桃花盟…… 傅容心中苦笑,短暂意外后点点头,转身前没忘小声埋怨他:「下次不许再这样胡闹了。」 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任何一个女子被外男看到她与丈夫亲昵,都会如她这般羞恼。 但这句埋怨落到徐晋耳里,却多了别的深意。 目光在她脸上逗留几瞬,徐晋意味不明地嗯了声,领她走向那边长身玉立的男人。 西山一别,除了端午龙舟赛时远远瞧过一眼安王背影,傅容再也没有见过他。 此时此刻,那个男人就站在十几步远的对面。成王大喜的日子,他穿了一身绛紫色长袍,比前几次照面多了几分王爷该有的雍容尊贵,至于面容…… 傅容没有仔细看。 这个人曾经喜欢过她,曾经以一片桃花为聘问她是否愿意嫁他。半年一晃而过,傅容不知道安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万一他还存了些念头,万一她一个眼神让他误会什么,让他露出不该有的神色,徐晋察觉后,心里定会生出猜忌。 或许安王最后可能还会登上那个位子,但是现在,徐晋才是她的丈夫。傅容宁可让安王将她看成一个短短半年便忘了山盟海誓的无情女人,也不想让徐晋误会她对安王有情,让这两个月的努力白费。 这些王爷,没有一个傻子,既然嫁了徐晋,傅容就没打算在徐晋与安王中间左右逢源。 「侄媳见过七叔。」徐晋打完招呼,傅容跟着垂眸见礼,大方从容。 徐晋视线从她侧脸上移开,看向安王。 徐平目光在他们夫妻俩身上转了一圈,微微笑了笑,「你们成亲这么久,今日我才看到你们站一块儿,果然是天作之合。」 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他以前没见过傅容。 但徐晋知道两人见过面,知道安王特意选了傅容去西山那日也去了西山。他不清楚安王为何笃定傅容见了他后一定会追上去,许是他先喜欢上了傅容然后也觉得傅容会看上他这个王爷?他只知道傅容确实追上去了,两人还在桃花树下单独待了十句话的功夫…… 现在他们都在他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心有灵犀吗? 傅容的心思,徐晋能猜出几分,她那么聪明,现在肯定不惦记安王了,自然要撇清关系。安王呢,他是怕露出马脚引他怀疑,担心他把怒火发到傅容身上?果真如此,安王对他的妻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体贴。 跟太子一样,一个惦记他王妃的貌,一个惦记他王妃的心。 徐晋胸口怒火翻涌,面上却是一分不显,引安王往成王府里走,客气道:「七叔过奖了。你看今日五弟也成亲了,七叔一次次喝我们这些侄辈的喜酒,不知我们何时能喝七叔的喜酒?」 傅容跟在徐晋右侧,微微落后一步,听两人说话。 徐平道:「姻缘天定,缘分没到不能强求,景行别再笑我,咱们去看看老五准备的如何了。」 「好。」徐晋痛快应道,转身叮嘱傅容:「那你先去后院,回府时派人过来跟我说一声。」 傅容轻声应了,刚要走,瞥一眼安王,发现他侧对他们而站,她悄悄朝徐晋眨了眨眼睛,无声警告他晚上少喝点酒。 她做得自然无比,同样是关心,徐晋心里却没有生出任何暖意。 因为他知道,她不可能彻底忘了安王了,她如此行事,只是为了掩饰她的那些心虚,只是为了让他相信她心里只有他,让他相信她对他的感情。 第四章 徐晋看着傅容,看她领着丫鬟朝后院走去的纤细背影,忽然意识到婚后她表现出来的那些娇气亲昵依赖温柔,其实都有可能跟刚刚的俏皮一样,都是装出来的,都是为了哄他喜欢她,哄他给她她想要的宠。他最开始也是清楚的,但他太喜欢那样娇美可爱的她,喜欢到选择相信那些都是真的,相信她已经为他动心了。 她呢,到底有没有动心? 徐晋完全判断不出来。 这个撒谎本事已经炉火纯青的女人,这个能睁着眼睛随口说出真假难辨情话的女人,他能看出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高兴了伤心了,唯独她对男人的心,他一点都看不透。 傅容去了新房那边。 今日过来陪新娘子的都是成王这边的女眷,如果成王娶的是旁人家的女儿,永宁公主郡王妃等人肯定要过来的,偏偏他娶的是永宁公主的亲孙女李华容,永宁公主跟郡王妃就只能在庆国公府送李华容出嫁了。 不用跟她们打交道,傅容挺高兴的,她不怕她们,可见面后注定会扫兴的人,当然能不见最好。 「二嫂几时到的?」进了暖阁,里面几个女眷齐齐朝她行礼,傅容笑着回礼,最后走到康王妃身边,亲昵地问。 康王妃瞧着比坐月子时瘦了很多,鹅蛋脸白里透红,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握住傅容手笑道:「早到了,昨晚我就嘱咐丫鬟们早早叫我起来,你成亲那会儿我没赶上,这次说什么要一起补回来。」 满屋女眷都跟着笑。 傅容没看到太子妃,跟她打听。 康王妃立即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她这回孕吐挺严重的,现在还没消停下来呢,今个儿就不来了。你看,风水轮流转是不是,你成亲时我身子重,五弟成亲她怀身子不适,明年要是老六成亲,估计就轮到你这个亲嫂子害喜啦!」 傅容佯装羞恼,「二嫂真是的,今天明明是五弟妹进门,你快留着力气闹她吧。」 康王妃瞅瞅门外,拍拍她手道:「放心吧,她是新娘子,我不会忘了她的。」 傅容眼帘低着呢,没瞧见康王妃眼里一闪而过的讽刺,抬头时见二公主在身边嬷嬷的陪伴下进来了,一看见她小姑娘嘴角就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傅容心情大好,笑着喊妹妹。 渐渐的,女眷们都到齐了,早已出发迎亲的成王也将王妃接了回来。 傅容很快又见识了一次闹新房的热闹,只不过两个月前她是被人围观的新娘,今日她是围观李华容的宾客之一。 新娘子走进来时蒙着盖头,倒是新郎官儿成王被一身大红喜袍衬得面如冠玉,虽不及徐晋俊美,却也是京城排的上名号的佳公子之一,看他眉眼含笑又在众人注视下略显紧张的样子,显然是很满意亲表妹给他当王妃的。 全福人笑眯眯地将挑盖头用的金漆秤杆递了过去。 成王捡起金漆秤杆,女眷们不约而同停止打趣,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盖头一点一点被挑起,露出李华容艳光四照的绝色脸庞,她抬头看成王,凤冠上垂下来的串串金珠流苏也无法遮掩她水眸里潋滟的动人光彩。 对于女子而言,穿上嫁衣出嫁的时候,大概就是她一生里最美的时候了。 所以哪怕平时见惯了,此时看到新娘打扮的表妹,成王还是看呆了。 女眷们大多数也都是惊艳的。 傅容也承认李华容确实足够美貌。 只有康王妃清醒得很,在一片惊艳吸气声里笑着拍拍身前二公主的小肩膀,说悄悄话般低头问她:「福慧说说看,是你四嫂当新娘子时好看,还是五嫂好看啊?」 她声音是低,但在这新郎新娘默默凝视的针落可闻的当头,再低的声音也足够传入众人耳朵了。 成王听到了,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当日肃王成亲时他在肃王府门口看到的那只纤纤素手。 李华容也听到了,紧跟着就发现身前的少年眼神变了,像是在回忆什么。 是在想象傅容穿嫁衣的样子,还是拿她跟傅容对比? 大红广袖之下,李华容暗暗攥紧了手,强忍着才没有看向那故意坏她好事的康王妃,也没看那从信都小地方来的抢走她京城第一美人名声的庶子之女。 傅容呢,她真的没料到康王妃竟然会拿她给李华容添堵。 不过转瞬一想,康王妃这样做确实聪明,既报了上次庆国公府世子夫人给太子妃添堵的仇,又将战火引到了她身上。太子康王那边跟成王这边不对付,反正都要吵的,那她跟徐晋的肃王府也别想坐山观虎斗,大家谁也别看谁的热闹。 只是她对康王妃的那点好感,因她这一句话半点不剩。 唯一欣慰的是二公主并没有回答这个得罪人的问题,小姑娘低着脑袋,像是还在比较。 眼看全福人朝自己看了过来,傅容用眼神示意她继续执礼。 在全福人刻意抬高的吉祥话里,众人就像没听到康王妃那个问题一样,脸上又都露出了笑。 午宴开席前,康王妃将傅容拉到一旁,十分愧疚地赔罪:「四弟妹生气了吧?哎,都怪我不好,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你不知道,她平时仗着自己貌美有多瞧不起人,我早想教训她一次了,可惜自己貌不如人,只能忍着,好不容易盼到四弟妹这样仙女似的人物,今儿个一时没忍住。四弟妹你也知道我这张嘴的,原谅二嫂这一次成不成?她若敢因为这个找你麻烦,二嫂绝对站到你这边!」 傅容苦笑:「二嫂太高看我了,论美貌我可是自认不及五弟妹的。二嫂也别多想,今儿个是五弟妹的大喜日子,我不生二嫂的气,二嫂也别再跟五弟妹置气了,咱们妯娌和和气气的,父皇母后听说了才高兴啊。」 一番话大方得体,不给人任何可利用的把柄。 目送傅容走向二公主,康王妃眼神变了变。 傅容没再搀和康王妃跟李华容的恩怨,用饭时跟二公主坐在一起,姑嫂说说笑笑,饭后一起离去,在门口分道扬镳。 回到芙蕖院,傅容换身衣裳,躺到被窝里歇晌去了。 黄昏时,兰香问傅容晚饭想用什么。 傅容望望窗外,摇头道:「再等等吧,王爷在那边多半没用什么东西,一会儿王爷回来了,吩咐厨房端上两碗牛肉面,我跟王爷一起用。」 兰香抿唇笑,「王妃对王爷真好。」 傅容扯了扯嘴角,回头徐晋也这么想,她才算没白等。 成王被人扶着去新房了,徐晋几个兄弟继续喝了几杯,夜深才散席。 徐晋跟六皇子徐晧并肩走在后面。 徐晧年少,酒量浅,偏自己不把自己当孩子,哥哥们喝多少他都要随着,喝到后面吐得厉害,他还犟着脾气不肯喝成王府的丫鬟端来的醒酒茶。太子假意相劝,康王在旁边起哄叫好,徐晋看不过去,提着徐晧肩膀将人拎到外面,亲手给他灌了好几碗。 「四哥,我知错了,回头你别跟娘说。」徐晧人清醒了,脚步还虚扶,说话也含糊不清的。 第五章 徐晋面无表情。 他知错什么?他犯的错多了。 可他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是目前他心里排在第二的血亲。父皇对他好,但他还是其他人的父皇,还是这大魏朝的天子,给他一个儿子的好有限。母亲生他疼他,排在第一,弟弟……他七岁生病,有什么委屈不能跟父皇提,不能再被母亲抱在怀里哄,只能去找说话还不利索的弟弟,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眉眼跟他有些像的弟弟,戳戳他藕节似的胳膊,心情就会好一些。 所以弟弟犯再多的错,他这个哥哥都会帮他善后。 跟安王等人告辞,徐晋扶着徐晧上了自家马车。夜深人静,宫门早就关了,这小子也聪明,出宫时就跟父皇母亲说了晚上去肃王府过夜。 将人丢到客房,派人好好伺候着,徐晋在前院屋里沐浴过后,才去了芙蕖院。 半路又停了下来,一人在夜色里发呆。 他知道傅容没做错什么。 所有冲动平复后,他曾将两辈子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傅容不愿回到他身边,怕他像上辈子那样冷漠对她,怕他上了战场一去不回,他都理解,也没法怪她之前惦记安王,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前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徐晋朝前看去,看见有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灯光昏暗,两盏也只能照出她披着斗篷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你怎么过来了?」徐晋收起心绪,大步走了过去。 她不喜欢冬天,天冷就窝在屋里哪都不想去,十月底的晚上更冷,他以为她早早睡了…… 傅容手里捧着手炉,瞧见徐晋,她松了一口气,从梅香手里接过灯笼,示意她跟兰香先回。 两人一走,徐晋本能地抢过她手里灯笼,右手将人搂到怀里,低头问她:「去找我的?」 淡淡的酒气迎面扑来,并不难闻,傅容双手抱住他腰,靠着他胸口道:「听人说王爷回来了,却迟迟没有来后院,我怕王爷醉酒难受,就想过去看看,若王爷在前院歇了,我再回来。」 后面声音小了,委屈又埋怨。 她抱着他,左手里的手炉抵着他后腰,热意缓缓传到他身上,他的心也渐渐暖了,搂紧她解释道:「六弟来了,醉得一塌糊涂,我安置他耽误了功夫。浓浓胡思乱想什么,早上分开时我说了让你给我留门,又怎么会自己歇在前头?」 鼻尖探进她斗篷上的帽子,唇熟练地找到她耳垂:「夜里浓浓离不了我,我也离不了你。」 傅容被他吮得双腿发软,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他衣袍,扭头否认:「谁说我离不了你的?」 「你说的,你去前院找我,就是想跟我一起睡呢,记得我说今晚咱们也洞房的话是不是?」真切地抱着她娇娇小小的身子,被她撒娇依赖,徐晋懒得再想那些不舒服,管她曾经如何,管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对他温柔体贴,他只管享受美人恩就好。 「我才没想……」 傅容娇声辩解,推开他要跑:「王爷快回前院吧,我去给院门落锁。」 徐晋哈哈笑,大跨一步将人抓回来,轻轻松松打横抱起,「外面冷,咱们回屋睡觉去。」 傅容埋在他胸口,偷偷地笑。 她喜欢徐晋对她好,喜欢这样舒舒服服的日子,徐晋爱吃醋,那她便在他醋意发作前哄好他。 进了屋,徐晋亲手帮傅容解斗篷,嘴里说着混话。 傅容红着脸跟他闹,脱完斗篷后就不许他再脱里面的,却也不跟他解释,绕着桌子躲他。徐晋晚上喝了酒,回府后又尝了小姑娘意外的温柔,现在劲头正足,眼看傅容小狐狸般狡猾不肯叫他抓住,他着急,大手抓住桌子两边就想将桌子挪个位置。 还没发力呢,外面兰香试探着问:「王妃,现在摆饭吗?」 徐晋愣住,震惊地看傅容:「你还没用饭?」 傅容幽怨地瞪他一眼:「怕王爷在那边没吃饱,回府后一个人吃又没趣,我好心等王爷回来想陪王爷一起用,早知道王爷回来的这么晚,我就先吃了。」 徐晋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傅容理理鬓发,吩咐兰香将饭摆在外间榻上。 徐晋回了神,身上火已经灭了,有点愧疚,更多的还是控制不住的暖意和欢喜。他不想去猜她这份好是因为白日见到安王心虚了,还是真的惦记他,他只知道他喜欢她这样对他,她愿意这样对他,他的妻子愿意这样对他,有个母亲之外的女人愿意这样对他,他浑身舒坦。 「浓浓真会疼人。」挑开帘子前,徐晋突然抱住傅容亲了一口,认真赔罪:「以后绝不再这么晚回来了,真有要紧事,我让人带话给你。」 今晚他确实故意晚归的,故意在那边坐着跟人喝酒。 傅容拉起他手,威胁般虚抠他手背:「这是王爷说的,再有下次,往后王爷多晚回来我也不管了,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也会把院门锁上。」 徐晋笑了笑,反握住她手去了外间。 桌上摆了两碗牛肉面,热气腾腾。 一碗面条多牛肉多,另一碗只有这碗的三成,瞧着可怜巴巴的。 徐晋无奈地笑:「岳母看见这两碗面,会不会觉得我舍不得给你饭吃?」 傅容将筷子递给他,笑道:「才不会,我娘知道我饭量小,别说话了,快趁热吃吧。」 徐晋接过筷子,假装低头,眼睛却偷偷瞄着对面的妻子,看她挑起细细一缕面,放到口中一截再用贝齿咬断,小口小口地用,秀气可爱。察觉她要看过来,徐晋挑起一柱面就往嘴里送,因为慌张,不小心挑多了。 傅容嫌弃地皱眉,「王爷怎么跟我哥哥似的,狼吞虎咽。」 徐晋咽完了才理所当然地回她:「男人都这样。」 傅容撇嘴:「我爹爹就不是。」 徐晋想了想,笑着看她:「岳父在你们面前是父亲,用饭当然注意这个,在岳母面前估计就跟你我现在差不多。我呢,等将来你给我生了儿子,我也……儿子不用讲究,我还这么吃。」说着又故意挑了一大柱面条。 傅容立即别开眼,跟着就笑了,重新看过去,看徐晋大口吃面。 其实还好,他人长得好看,吃相也不难看。 饭后不宜马上睡觉,夫妻俩进了被窝后,傅容在男人起坏心思前跟他说正经事:「今天在新房,康王妃问二公主四嫂跟五嫂谁更好看,二公主没说,但我估计那位心里多半是恨上我了。」 徐晋不以为意,搂着她小腰道:「她早就恨你了,当初你以为吴白起为何偏偏追你?」 傅容两道秀眉立即蹙了起来,坐正了问他:「你是说,吴白起受了她的指使?」 吴白起胡闹欺负她她可以原谅,但若吴白起跟李华容有勾结…… 念头一起,傅容心中又生了疑惑,她记得傅宝说过吴白起跟李华容是死对头的,徐晋这样说,莫非是想冤枉吴白起? 徐晋正想继续说呢,察觉到傅容眼里的狐疑,心思一转就明白了,目光转冷。 好啊,在她心里,妹夫也比他更可信是不是? 第六章 手下的小腰似乎也没那么滑溜了,徐晋松开手,背转过身。 傅容傻眼了,徐晋这是在跟她耍气? 是啊,她只把吴白起当妹夫,提到吴白起就没有提起安王时那般谨慎,忘了避讳,可是在徐晋眼里,吴白起恐怕比安王更让他泛酸,当初因为她维护吴白起,这家伙差点要杀了她…… 傅容心里悔得不行,知道自己的怀疑被徐晋看出来了,再掩饰恐怕适得其反,干脆乖乖认错,半压到徐晋身上哄道:「王爷别生气,我不是存心疑你的,只是太意外了,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会儿我跟李华容第一次见面,她为何暗算我啊?」 徐晋闭着眼睛,一副「别理我,我要睡觉」的模样。 他只是气他在傅容心里还不如妹夫值得信任,并不是猜忌傅容跟吴白起有什么,所以表现出来也就是普通生气,而非拒人千里的冷漠威严。 傅容有点意外徐晋的态度,不过徐晋没有动怒更好,仗着今晚的好气氛,傅容硬是将徐晋转过来,又在徐晋想要转过去时无赖地趴到他身上,软声撒娇:「王爷快告诉我啊,亏我当初还替吴白起说话,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没想到他居然帮着别人欺负我,王爷你跟我说,这次你想教训他,我绝不拦着。」 「下去。」徐晋冷冷地道。 傅容盯着他幽幽的凤眼,壮着胆子道:「我不。」 徐晋跟她对视片刻,忽的翻身,转瞬就将人压在了下面,就在傅容担心徐晋会起身离开时,他毫无预兆地抓住她睡衣往下扯,扯了一半不管了,低头咬她:「今晚饶你一回,下次再敢怀疑我的话,我……」 恶狠狠叼住她吓得战栗起来的那点娇,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傅容被这意外减轻的惩罚罚软了半边身子,「王爷……我不敢了,往后王爷说什么我信什么!」 徐晋冷哼一声,一边罚她,一边将吴白起因为两条蛇便受人指使的事说给她听,「你看你护的是什么人,下次再敢替他说话,我也往你身上扔那东西!」 「不要……」傅容这次是真的怕了,身子本能地瑟缩。 徐晋被这意外暗算激得连忙顿住,缓了会儿自以为做好准备了,开始念叨各种黑虫子给她听。傅容想捂耳朵,徐晋按住她手,在她一声声求饶里恣意妄为,险些将大婚时新做的婚床折腾塌。 一夜胡闹,第二天早上夫妻俩都没能起来。 迷迷糊糊的,傅容睁开眼睛,见外面都亮了,彻底清醒,转身去推徐晋:「你怎么没去上朝!」 徐晋昨晚喝了酒,突然被她叫醒,额头疼,伸手将人按到怀里继续睡:「不用去,父皇知道我们会拼酒,早就给了今日的假,一会儿我陪你进宫,咱们一起去见娘。」 成王夫妻俩今日要进宫问安,傅容身为嫂子也要去皇后的凤仪宫见新妇。 大冷天的,傅容也不想早起,乖乖窝在他怀里。 刚要睡,徐晋突然坐了起来。 傅容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徐晋懊恼地揉揉额头:「忘了六弟还在前面。」说着掀开被子下了床。 傅容偷笑。她是不怕睡懒觉被妹妹知道的,徐晋身为兄长,大概不想让亲弟弟看他笑话吧? 不过徐晋完全多虑了,他赶到前院时,徐晧还没醒。 徐晋毫不留情地扯开他被子。若不是顾忌这个弟弟,他可以拥着娇妻再睡会儿的。 徐晧冷啊,以为是身边伺候的人胆大包天,刚想开骂,就见自家四哥站在床头。他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找衣裳穿。 收拾妥当,兄弟俩去练武场过招。 徐晧从小就佩服兄长的战绩,练武时很是用心,是以功夫还是拿的出手的,以棍代刀,招招利落。徐晋有心指点他,只守不攻,徐晧很快就领会了兄长的意图,少年争强好胜,明知道兄长是好意,却更想逼兄长使出真本事,于是故意朝徐晋身上几处要害攻去。 徐晋笑了笑,见招拆招,只在弟弟手中长棍扫向他脖子时,目光陡变,一手攥住那长棍,长腿同时踢了出去,直接踹在徐晧胸口。 他抬腿时用了十分力气,虽然下一瞬就后悔了,但那一脚还是实打实落到了徐晧身上。 十五岁的少年郎硬是被踹出了一丈多远。 徐晧显然没料到兄长会这样对他,忘了疼,难以置信地望向正快步朝自己赶过来的男人。 眼看少年眼里震惊迅速转为怨愤,徐晋心里有愧,俯身扶他:「六弟,我不是有意……」 「我不用你扶!」徐晧一把拍开他手,捂着胸口站了起来,一边抹嘴角的血一边气冲冲往练武场外走,口中愤怒地叫喊着:「好,你就是这样指点我的!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娘,但你这肃王府我也绝不会再来!」 徐晋僵在练武场,神色复杂地目送徐晧离去。 许嘉很快过来回话:「王爷,六殿下领着人回宫去了。」 「送几瓶伤药过去。」徐晋平静道,又叮嘱许嘉:「此事别……算了,去吧。」 他不想让傅容知道,可徐晧负气离去,这么大的动静,前院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包括傅容带过来的管事小厮,与其无意传过去惹傅容胡乱猜想,不如他亲口告诉她。 换过衣裳,徐晋去了芙蕖院。 傅容正要用早饭,见他过来,惊讶地站了起来:「你跟六弟这么快就吃完了?」 徐晋摇摇头,命一旁伺候的兰香再摆一副碗筷,屋里没人了,这才解释道:「刚刚跟六弟过招没控制好力气,不小心将他打吐血了……」 傅容脸都白了,瞅瞅外面,急道:「六弟人呢?请郎中看了没?」说完意识到不对,徐晋还有心思找她一起吃早饭,徐晧伤得肯定不重。 果然就听男人有些无奈地道:「应该没事,不过他生我气,先回宫了。」 傅容慢慢坐回椅子上,见徐晋仿佛几天没吃饭般直接抢了她的碗筷,已经先吃上了,再看他神色也不像太在意的,忍不住小声埋怨他:「你当哥哥的,跟他过招那么认真做什么?就算伤势不重,都打吐血了,六弟心里会怎么想?肯定难受啊,心想他四哥得多不喜欢他才会下这么重的手。」 徐晋皱了皱眉。 傅容连忙闭了嘴,正好兰香端了另一副碗筷进来。 人走了,傅容也不敢再说什么,低头用饭。 直到上了马车,夫妻俩都没说话。旁边男人闭目养神,傅容扭头,对着一侧车窗抿了抿嘴。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了,他身为哥哥打了弟弟不知错也就罢了,竟然还跟她耍气来了,没像以前那样将她抱到腿上…… 正委屈呢,腰上多了一双强健的手臂,轻而易举将她抱了过去。 傅容低头捶他胸口。 徐晋叹气:「我没跟你生气,我也知道我下手重了,但我真不是有意的,没事我打他做什么?」 终于能继续谈这事了,傅容直接略过两人的那点小别扭,仰头问:「王爷跟六弟赔不是了?」 徐晋沉默。 当时情急之下想赔不是的,六弟没听,现在平静下来,他反而不想说了。 第七章 傅容只当他抹不开脸,柔声劝道:「相信六弟也知道王爷是有无心的,一会儿王爷去找六弟好好解释下?都是亲兄弟,你打他他难受,你道个歉,他顶多跟你冷战几天,过阵子就不气了,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他才真正恼你呢。」 徐晋笑着亲了她一口:「你们兄妹几个也闹过别扭?」 傅容想了想,嘴角翘了起来,记起小时候一件趣事,「宣宣七岁那年,她在屋里练字,我叫她出去玩她不去,我就把她的笔抢了过来,宣宣追我时绊了一跤,门牙磕掉了……小丫头气坏了,不管我怎么道歉都不理我,足足半天没跟我说话。」 该她倒霉,正撞上妹妹换牙,否则没有那一摔,妹妹的门牙也会掉,哪会赖到她头上? 她幸灾乐祸又不以为然嘟了嘟嘴,徐晋情不自禁跟着笑,「那你们怎么和好的?」 傅容脸红了红,额头抵着他胸口,小声道:「我跟她耍赖啊,她不原谅我,我就故意在她看书写字时烦她,宣宣被我气笑了,笑着笑着我们就好了。所以王爷也不用觉得难为情,亲兄弟哪会真生气?早早说开了,免得白生许多闲气。」 徐晋点点头。 却没说到底会不会去找徐晧道歉。 傅容没有再劝。该劝的都劝了,徐晋若是听不进去先前说的,她再劝也只会招惹他烦。 「娘那边……」 「我来说。」 徐晋马上接口道。他那一脚不轻,他怕弟弟不肯请太医,跟母亲提了,也好盯着他用药。 嘉和帝在处理政事,成王夫妻还没到,徐晋跟傅容先去了昭宁宫。 崔绾也在,傅容请她相陪去暖房里赏花,让徐晋母子俩说悄悄话。 回屋时,徐晋已经走了。 淑妃笑着叫傅容:「走吧,咱们也该去凤仪宫了,绾绾自己玩,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崔绾乖顺应下,送她们出了昭宁宫。 路上淑妃问傅容,得知傅容也没见到兄弟俩是如何吵起来的,信了徐晋的解释,叹道:「还是生姑娘好啊,从小乖乖巧巧,不像男娃子,小时候闹着闹着就动手打架,长大了都娶媳妇了,依然不叫人放心。浓浓也不用搀和,咱们分头劝劝,其他的让他们兄弟俩自己解决。」 傅容轻声道:「这事是王爷理亏,儿媳会好好劝他的。」 淑妃拍了拍她手,「景行脾气不好,你小心看他脸色,他要是摆臭脸给你,你也不用管了,别因为这事闹得你们夫妻不和。要我说景行不是出手没分寸的,多半还是老六做了什么惹到他了……」 她轻声细语,讲了一路徐晋徐晧兄弟俩小时候的事,到了凤仪宫才笑着住了口。 过来准备看新王妃的,几乎还是上次傅容见的那些人。 一一行礼后,傅容在淑妃下首坐了,对面是太子妃康王妃。 傅容有些吃惊,太子妃怀孕应该有三个月了,瞧着反而比上次见面清减了许多,跟她相比,身段丰腴的康王妃更像是有孕的。 看来太子妃这一胎确实折腾人啊,难怪明年会早产,生下来的小世子据说也体弱多病…… 成王夫妻俩来了。 傅容收回视线,朝门口看去。 成王风度翩翩,瞧着稳重了些,李华容一身大红衣裳,眼角多了一丝妩媚风情。 傅容看着他们夫妻朝皇后三妃行礼,听着熟悉的寒暄,不自觉地转了转手上她精心为李华容挑选出来的见面礼,一对儿金镶红玛瑙镂空雕花手镯。 当日去庆国公府赴宴,永宁公主刁难她们姐妹应该是因为徐晏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喜欢,可是在那之前李华容就想害她了,傅容想不到两人有什么过节,想来想去,李华容针对她,大概就是因为她将她比下去了。 傅容理解那滋味儿,现在都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将来哪天冒出来一个人把她比下去,她心里肯定也不舒服,但她顶多在心里酸几句,绝不会找人去欺负对方。 既然梁子已经结下,傅容也就不客气了,轮到李华容过来拜见她时,傅容笑得无比亲切,牵着李华容的手将一对手镯慢慢套了过去,「去年第一次见五弟妹时就觉得跟五弟妹投缘,没想今日咱们竟然成了妯娌,等五弟妹有空了,常去我们府上坐坐吧,四嫂用最好的茶招待你。」 从永宁公主到李华容,祖孙三代都是高傲之极的性子,李华容那么厌恶她,今日傅容多喊几声「五弟妹」,比戳她一刀还让她难受。 李华容岂止难受? 她曾经看不起的庶子之女一转眼成了肃王妃,成了名义上她的四嫂,可以以身份训诫她的四嫂,还一副耀武扬威的嘴脸跟她显摆,李华容只想褪下手中的镯子狠狠砸到对方身上,看她还如何小人得志! 「表妹……」妻子迟迟不还礼,成王忍不住出声提醒。 李华容陡然回神,发现众人都在看她,她压下满腔郁气,垂眸朝傅容道谢:「四嫂破费了。」 傅容盈盈一笑,「五弟妹喜欢就好。」 李华容勉强维持笑容,朝一侧的淑妃点点头,等待随丈夫一起走开。 可是成王没有动。 李华容困惑仰头,就见自己的丈夫刚回神一般,转身走了。 李华容紧紧咬住了嘴唇内里。 是不是表哥眼里的第一美人,也换了人? 见礼过后,成王夫妻俩一起去了端妃的永寿宫。 「华容怎么了,看你这一路都绷着脸,身上不舒服?」落座之后,端妃瞅瞅儿媳妇,笑着问。 想到昨晚床帐里的孟浪,成王尴尬地笑了笑。 李华容脸色也终于缓了缓,看看丈夫,将埋怨的话吞回了肚子,出宫后上了马车,才在成王想抱她时皱眉推开他,冷着脸道:「表哥,之前在宫里跟肃王妃见完礼,你为何愣了愣才走?」 成王面露茫然,想了想,记起来了。 那时肃王妃朝表妹笑,他一时惊艳…… 再看李华容一脸的冷淡不高兴,成王懂了,不顾李华容反对硬是将人搂到怀里,笑着道:「表妹吃醋了?你别多想,我今日初次见她,好奇之下多看了两眼,没有旁的意思。论美貌,她连表妹的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 李华容听他承认当时确实是看傅容看愣了,越发不高兴,猛地推了成王一把。 新婚燕尔,又是打小相熟的表妹,成王毫不介意,继续凑过去,照旧被李华容推开。眼看美人是真的恼了,成王苦笑,再次抱住人后紧紧按住李华容手,小声在她耳边道:「表妹真健忘,今日我看她只看愣了一瞬,昨晚我看表妹可是好久都没回神,你说,在我眼里你们到底谁更美?」 他竟敢提新婚夜的羞人事,李华容俏脸顿时红了个透,却依旧不高兴,被人强亲了两口后使劲儿捶他肩膀:「随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她,不喜欢你看她……」 「不看不看,我又不是太子。」成王笑着给她打,意味深长地道。 李华容一怔,疑惑地看他:「太子?」 成王颔首,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表妹记住这个,将来见机行事,若是能让太子跟肃王因为她……那才是我的好表妹。」 第八章 他前面一共三个兄长,康王碌碌无为,皇位如何都落不到他手里,剩下太子占了嫡长的天生优势,肃王文韬武略深得百官颂扬,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他才能渔翁得利,所以傅容越美越好,最好迷得太子不顾一切想染指她。 他看着李华容,希望她能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李华容明白了,心中再无半点怀疑,靠着男人肩膀道:「表哥放心,我懂。」 就算傅容比她貌美又如何,在表哥眼里不过是可以利用的下三滥女人,而她,才是站在表哥身边,辅佐他成就大业的妻子。 昭宁宫内,也有一对儿表兄妹早早凑到了一起。 「六哥怎么来了?」崔绾坐在暖榻上赏菊呢,门帘响动,她回头看,却见徐晧脸色惨白地走了进来,酷似徐晋的长眉深深蹙着,绷着脸,好像在跟谁生气。 「我娘去凤仪宫了?」徐晧熟稔地在崔绾对面坐了,气鼓鼓地道。 崔绾瞪他一眼:「六哥明知故问,瞧你这样,昨晚在成王府又喝多了吧?叫你少喝点你不听,现在来我面前装什么难受。行了,你赶紧走吧,被姑母知道你又偷偷跑过来,回头又要挨骂。」 「四哥打我了。」 徐晧看着她,突然干巴巴地道,「早上我们俩过招,他狠狠踹了我一脚……」 崔绾低头摆弄花盆呢,听到这话诧异地抬头,很快就明白早上傅容为何叫她离开了,原来四哥是有话要跟姑母说。明白了,再看看面前跟她告状的少年,崔绾嫌弃道:「比武过招,本来就容易受伤,你自己功夫不如四哥,躲避不及挨了四哥一下,有什么好委屈的?」 这事确实不光彩,徐晧本来不想跟崔绾说的,但他怕崔绾从旁人那里听到误会他,所以急着过来解释,红着脸辩解道:「不是那样的,你觉得我分辨不出来有意还是无意?他踹我那一脚下了死力气,简直把我当仇人一样对待,否则小打小闹的,我何必怪他?你不知道,我都吐血了,现在胸口还疼。」 崔绾脸色变了变,看向他胸口:「吐血了?」 徐晧点点头,刚要说话,胸口因为回忆当时情景又疼了起来,脸上又是一白。 崔绾见他不像是装的,急了,下地倒了杯热茶给他,关切道:「六哥宣太医了吗?」 她这样关心他,徐晧胸口好像没那么疼了,捧着茶碗道:「没有,这事传到父皇那边不好,我心里有数。」 崔绾松了口气,兄弟俩私底下闹闹别扭没什么,传出去就容易叫有心人利用了。四哥因为才华出众一直被太子皇后忌惮,成王端妃那边也时不时落井下石,这种麻烦还是越少越好。 「那四哥跟你赔不是了吗?」崔绾重新坐到桌子对面,小声问道。 徐晧冷哼:「打都打了,道歉有什么用,还派人送药给我,我都扔了。」 崔绾皱眉,知道这人不爱听她替徐晋说话,她换了个法子,叹气道:「早上四哥四嫂来过了,姑母已经知道你们打架的事,四哥亲口跟姑母说他错了。一会儿四哥他们回来,六哥你主动跟四哥示好吧,别叫姑母担心,你知道姑母最受不了你们闹别扭了,每次你们一吵架,姑母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你忍心?」 徐晧不忍心,所以他不想叫母亲知道,却没想兄长先把事情捅了出来,顿时气愤地站了起来,恨声道:「就他会装乖儿子!这下好了,我娘肯定又认为是我闯了祸,他好心替我遮掩呢,哼,他打我还想让我主动跟他说话,没门!」 「你,你这人不讲道理,我不理你了。」崔绾绷着脸往外走,「你自己在这坐着吧,我回我屋里去。」 「绾绾!」 徐晧赶紧拦到她身前,连连赔不是:「我不该在你面前乱发脾气,绾绾别走,咱们下盘棋吧?」 「那你主动跟四哥和好,别叫姑母担心,我就陪你下棋。」崔绾扭头道。 徐晧抿了抿嘴。 崔绾绕过他继续往门口走。 眼看心上人要走了,徐晧没有办法,认命道:「行行行,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一会儿跟他说话行了吧?再有俩月就过年了,懒得跟他耍气。」 崔绾脚步顿住,跟着转身,朝他灿烂一笑,「六哥这话才对嘛,咱们是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因为一点小事闹气多不值得?一会儿你主动和好,姑母也会欣慰的。」 徐晧心里委屈,眼巴巴地望着她:「绾绾你记住,我是给你面子,否则才不理他。」 崔绾低头,故作不懂。 徐晧喜欢她羞涩的样子,刚要说点悄悄话,外面宫女提醒他们淑妃等人回来了。 兄妹俩一起迎了出去。 徐晋傅容以及淑妃的目光齐齐落到了徐晧身上。 徐晋看看面前满脸不快的弟弟,再看看身旁的母亲,沉默片刻,道:「六弟,早上我跟你过招时走神了,真不是故意下重手,六弟……」 「四哥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我伤得不轻,你把前年秦老将军送你的那把宝刀送我,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徐晧下巴微扬,颇为大度地道。 小儿子懂事,淑妃欣慰点头,明白这里少不了崔绾的功劳,悄悄递给崔绾一个奖励的眼神。 崔绾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察觉姑母移开视线了,她抬头看向徐晋,笑着打趣道:「怎么样,四哥舍得那宝刀吗?四哥要是不舍得,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六哥了,刚刚六哥可是冤枉……」 「绾绾……」徐晧急着打断她。 崔绾狡黠地朝他眨眨眼睛。 徐晧无奈叹口气,等了会儿见徐晋迟迟不肯应,脸色又难看起来:「四哥到底愿不愿意给啊?」 那样重的一脚,看在表妹的份上他才答应跟他和好的。 徐晋依旧没有说话。 傅容看出他好像走神了,偷偷扯了扯他袖子。 徐晋回神,对上弟弟不满的瞪视,他扯了扯嘴角:「一会儿我回府后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弟弟对那把宝刀垂涎已久,上辈子他是在弟弟成亲时送他的,这辈子不过提前三年而已。 他肯送刀,徐晧心花怒放,积压了一早上的怨气瞬间弥散。 或许心里都还有些芥蒂,至少表面上,兄弟两个算是和好如初了。 几场大雪后,又要过年了。 傅宛的产期就在腊月底那几天,傅容忧心不已,每天都派丫鬟过去等着消息,赴完宫宴或其他勋贵之家的宴席,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喊来丫鬟打听姐姐生了没,简直比乔氏还要操心,晚上也睡不安稳,瘦了不少。 徐晋看在眼里,整个腊月就没怎么闹她,只有两次是傅容心里过意不去,晚上主动给了他。 除夕过了,就是初一,傅宛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傅容坐不住,回娘家住的那两天几乎天天都往梁家那边跑一趟,对着傅宛的肚子求:「小外甥快出来吧,姨母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大的封红,再不出来,过完初五就不送压岁钱了。」 当时乔氏傅宣都在一旁看着,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第九章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贪财似的,初六这日早上,傅宛肚子里的孩子才决定出去见见姨母。 傅容得了信儿,第一次没有打扮就匆匆往外跑,徐晋也莫名紧张,抓起斗篷追了出去。 「浓浓别怕,没事的。」 知道傅容着急,徐晋特意吩咐车夫走快点,可正月前几天正是百姓们频繁宴请的时候,街道上人多车多,他贵为王爷,也不可能横冲直撞,给那些御史弹劾的把柄,只能把傅容抱在怀里,握紧她手安抚,「葛川临行前给你姐姐看过脉,他的医术你还不信吗?」 傅容信葛川,可她就是害怕,想到上辈子自己匆匆赶到齐府看到姐姐面无血色躺在产房里的情景,眼泪便落了下来。怕被徐晋看见,她往他怀里钻,刚要贴上去,又怕眼泪弄湿他衣裳一会儿不好见人…… 徐晋叹口气,抢过她手里帕子,亲手给她擦泪。 对于这个即将出生的外甥或外甥女,徐晋本来是毫不在意的,可是见过傅容这阵子的寝食难安,他由衷希望傅宛顺顺利利生下孩子,好彻底安了傅容的心,也让他们夫妻俩重新恢复之前打打闹闹的轻松日子,最重要的是,傅宛平安产子,傅容的心结就没了,她也不用再喝那避孕汤汁。 梁府,乔氏等人已经到了。 料到他们夫妻俩要来,傅品言傅宸都在前院站着,得信儿后一起到门口迎接。 「王爷怎么来了,这……」 「这时候岳父正堂就别再讲究那些虚礼罢。」 下车后徐晋先打断二人的客套,再转身去扶傅容,动作熟练自然,一看就是做惯了。 傅品言傅宸见了,都很欣慰。 「爹爹,我姐姐怎么样了?」在自家人面前,傅容更是不客气的,下车后便急着问。 傅品言一边请二人往里走一边解释道:「你姐姐刚进产房,离生还早,你娘在那边陪着,你去看看吧。」又朝徐晋道:「少渠头回当父亲,心里放不下,也在那边守着,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徐晋颔首:「理应如此。」目送傅容领着丫鬟匆匆往后院去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询问傅宛如何,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进厅堂时随口问道:「官哥儿留在侯府了?」 傅宸道:「没有,那小子灵,见我们都要出来他也哭着要来,现在跟六妹妹在园子里逛呢。」 徐晋赞道:「官哥儿聪颖,日后必成大器。」 傅宸扯了扯嘴角,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来什么?整天就知道往自己屋里敛财,真当官了,估计也是个大贪官。不过这话他也就是心里瞎想想,肯定不会说出来,万一因为自己一句玩笑话耽误了弟弟的大好前程,他可没处哭去。 小丫鬟端了茶上来,傅品言瞅瞅徐晋脸色,提议道:「我派人领官哥儿过来?」 徐晋笑道:「岳父不必麻烦,让他在外面玩吧,免得听到动静跟着担心。」 傅品言便跟他聊些家常。 后院产房,傅容进去时,傅宛正在……用饭。 傅容怎么都没料到是这情形。 看着母亲坐在一旁舀蛋羹递到姐姐面前,姐姐平静又有些羞涩地吃,好像没事人一样,傅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娘,不是说姐姐要生了吗?」 乔氏侧头看她:「是要生了啊,不过现在刚发作,快的话晌午慢点得晚上才能生出来,这期间总不能不吃饭吧?生孩子可是力气活儿,吃饱了才有劲儿生。」说着又给傅宛喂了一勺,嘴上问傅容,「你自己过来的?」 傅容在她身边落座,对着傅宛鼓鼓的肚子道:「王爷也来了,在前院跟爹爹说话呢。」 乔氏便抬头看站在那边的女婿:「少渠过去打声招呼,一会儿宛宛真要生了我再派人叫你。」 梁通舍不得走,岳父岳母不知道妻子心里也是害怕的,他知道,就想一直陪着她。 丈夫如此疼惜自己,傅宛心里暖暖的,可母亲妹妹都在跟前呢,傅宛不好意思,红着脸催他:「你快去见见王爷,王爷好心过来探望,你身为主人哪能不露面的?」 媳妇发话,梁通不得不走,怕傅宛担心,他无比笃定地保证道:「那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傅宛垂眸不理他。 乔氏轻轻地笑,等梁通几乎是倒退着走了,她将空了的瓷碗递给丫鬟,柔声感慨道:「还是宛宛会挑人,看少渠对你多好,我生你哥哥跟你的时候你爹爹都没这样惦记我。」 傅宛脸红。 屋里气氛宁谧温馨,傅容跟着凑趣,假装嫌弃道:「原来当初爹爹对娘不够好啊?一会儿我找他去,问他那会儿做什么去了,竟然不守着娘。」 乔氏分不清她是随口说说还是真要问,赶紧道:「你老老实实呆着吧,什么都是你能问的?敢去你爹爹面前说这个,看我不把你的嘴缝上。」 长子长女都是在侯府出生的,那会儿老太太在产房外头守着,傅品言哪好进来陪她?不过她知道丈夫就在外头,她疼得不行时还听到他骂产婆了,他不好开口安抚她,就用那种方式告诉她他就在外面等着…… 回忆曾经的幸福,乔氏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傅容傅宛姐妹俩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晌午过后,傅宛才真正地疼了,乔氏将梁通傅容都赶到外面,不许他们两个在旁边看。于是徐晋随着傅品言父子赶过来时,就见梁通在屋檐下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砸门一会儿捶墙的,傅容站在台阶下面,手里帕子要拧成麻绳了。 徐晋朝妻子走了过去。 傅品言傅宸识趣地站远了些。 「午饭吃了吗?」徐晋停在傅容身前,悄悄握住她手。 傅容心里急着呢,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勉强在一个地方站定,而不是跟梁通那样失态。徐晋手伸过来,她就按他的手指头转移急躁,「哪有心思吃啊,王爷怎么来这边了?」 「怕你急晕过去,过来盯着点。」徐晋笑着打趣。 傅容一点都笑不出来,听着里面产婆一声声鼓舞催促,她有些难为情,劝徐晋道:「王爷还是去前院等消息吧。」女人生孩子,男人都该避着点的。 徐晋不动,看看那边来回来去焦躁走动的梁通,低头对傅容道:「不必,早晚我也有这一天,先熟悉一下,将来你要生了,我就能气定神闲了。」 他眼含期待,傅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此时却无心旁顾,一心祈求菩萨保佑姐姐母子平安。 红日西垂,里面终于传来了洪亮的婴儿啼哭。 傅容双腿一软,险些倒在徐晋身上。 傅宛生的是女儿。 产房收拾干净后,傅容傅宣官哥儿都能进去了,纷纷凑到傅宛身边看小外甥女。 傅宛精神还好,躺在床上柔柔地笑,不过小女娃睡着了,傅容姐弟三个就都放轻了声音。 「她就是外甥女啊?」官哥儿坐在傅容腿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襁褓里的小女娃,「没有二姐姐好看,也没有二姐姐白,一点都不像。」 第十章 「谁说不像的?」乔氏低头看小女娃,由衷夸道:「跟你二姐姐刚生下来那会儿一模一样的。」就是肤色多少都随了梁通,有点黑,但肯定没梁通那样黑就是了,日后长开了,估计比梁映芳还能白些呢,照样是大美人。 傅容也对弟弟道:「她现在小啊,长大了就好看了。」 年前她先后看过康王妃的女儿大堂姐的儿子,说实话傅容觉得小孩子刚生下来皱巴巴的都不怎么好看,可人都偏心自家人,傅容看傅宁的儿子就比看康王妃的女儿顺眼,现在看到盼了好久的亲外甥女,哪怕小丫头黑了点,她也打心眼里喜欢。 最高兴的是,姐姐好好的,小外甥女也平平安安。 「岳母你们看够了没?该轮到我了吧?」 她们娘几个看得热闹,外面等了半天的梁通再也憋不住了,可怜巴巴地催道。媳妇生孩子,生的时候不许他陪着,生完了还不许他第一个进去,他想仔细看看女儿长啥样啊,还有媳妇辛苦了大半天,他还没能哄哄呢。 傅宛又脸红了,可惜没力气说话。 女婿憨厚实诚,对女儿的心意就差写在脸上了,乔氏丝毫不担心梁通会嫌弃女儿没能给他生儿子,柔声叮嘱傅宛几句,她赶紧领着官哥儿叫上傅容傅宣姐妹俩出去了,将里面的母女俩让给女婿亲近。 「宛宛,现在还疼吗?」关上门,梁通大步赶到床前,不等妻子说话先捧着她脸亲了好几口,「下次再生孩子不叫岳父岳母过来了,我在屋里陪你。」 傅宛闭着眼睛给他亲,听他说傻话,等他终于亲够了,这才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男人笑:「快看看咱们女儿吧,官哥儿说她长得不像我。」 梁通听了,连忙低头,瞅瞅襁褓里的小女娃,尴尬地笑:「都怪我黑,连累咱们女儿都跟着黑了。」他是男的,不在乎黑不黑的,小姑娘爱美,都希望自己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他就不止一次听妹妹抱怨她不够白。 傅宛不爱听他那样说,看着女儿道:「黑点儿怎么了,映芳就挺好看的啊。」 梁通立即附和:「就是就是,谁敢嫌弃我女儿黑,我把他绑到院子里晒上几个月。」 傅宛扑哧笑了,笑着笑着轻轻叹息:「不知道祖父父亲听说是女儿,会不会不高兴。」 梁通哈哈大笑,怕惊动女儿很快又打住,小声跟妻子说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家姑娘少,你多生几个女儿他们才高兴,没看映芳在家多受宠?跟她相比,我们几个堂兄弟简直是捡来的。」 这倒是大实话,看着身旁一脸欢喜的丈夫,傅宛再次庆幸当日在船上,她没有推开这个男人。 家逢喜事,晚上众人在梁府用完饭才各自回府。 如压在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被人挪开了,傅容懒懒地靠在徐晋怀里,安心又困倦,在马车轻轻的颠簸中渐渐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被人亲醒。 傅容真的困,嫌弃地去推身上的男人,没想他非但没走,还抬起她腰更进了一步。 这霸道来得太过突然,傅容顿时清醒,抓住他肩膀求他,「慢点……」 徐晋早熟悉了傅容的身子,知道她在心甘情愿的时候很快就能做好准备,因此只是先弄醒她,没有急着继续下去。凝视她水雾渐起的美丽眸子,他喃喃地问:「浓浓,现在还怕生孩子吗?」 傅容想全心应付他,可他那边不停,轻轻浅浅温温柔柔抢走她一半心神,「不怕,只是我……」 「既然不怕,那就给我生个儿子。」 听她似乎不愿,徐晋一个前冲直接叫她失了声,叫她再说不出完整的话。 夜深人静。 锦帐上淡紫色流苏渐渐停止摆动,帐内女儿家的莺啼,也在一场急促骤雨过后,戛然而止。 傅容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徐晋的唇在那儿流连片刻,慢慢移到傅容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会儿察觉她冷了,他扯过刚刚被甩开的被子遮住两人,轻轻亲她额头:「浓浓哭得真好听,真想一直听你哭下去。」 夜里的她,简直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狐妖,一个皱眉一声娇求,都叫人心生怜惜的同时,又想尽情地欺负她,听她各种哭,小声的啜泣,断断续续的抽噎,难以承受时的高声哭求…… 「浓浓……」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喜欢,徐晋含住她唇,再次放纵。 傅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好像有什么事情该做的,可她实在太困,徐晋还没从她身上起来,她已经睡熟了,只在徐晋出去时,情不自禁哼了哼,朱唇轻张,妖冶妩媚。 徐晋侧躺着看她,静静平复了会儿,这才拿过早就备好的巾子替两人擦拭,擦完直接扔出纱帐外,自有丫鬟进来收拾,他只管搂着傅容睡觉。 十五前都不用上朝,明天也没有宴席要赴,徐晋睡得十分安心。 傅容睡得也挺香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若不是被人四处乱捏,恐怕还能睡下去。 「王爷别碰我。」傅容没好气地嘟囔,想要转身。 徐晋一夜好眠,现在精神正好,最喜欢看她这娇气样,搂着人不放,老实一会儿又动手动脚。傅容睡意渐消,躲躲闪闪忽然察觉腿间一片异样,皱皱眉,悄悄去摸。 摸到昨晚徐晋留给她的东西。 傅容怔住。 徐晋手也摸过去了,见傅容傻愣愣的,他笑着咬她耳朵:「今晚再喂你……」 之前因为那汤药都是隔几天来一回,憋得他难受,现在好了,可以随心所欲。 他踌躇满志,傅容却发愁了。 她依然不想生,不想担惊受怕,可她不敢再找借口避孕,一次徐晋会信她,次数多了,那家伙本来就爱吃醋,万一联想到旁的事情上,涉及妻子对丈夫的忠心,那可不是说两句好话等他晚归一起吃饭就能哄好的。 只能尽量自己避孕吧,怀不怀交给老天爷。老天爷真要她生,那她誓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没理会一脸坏笑的男人,傅容赶紧去洗了个澡。 夜里徐晋又想要,傅容坚决不给,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傅容抱着他腰小声撒娇:「王爷我真累了,你看我今早险些起不来,王爷,好歹让我缓缓劲儿啊?」就算不是为了避孕,她也受不了徐晋连续折腾,至少也要隔一天的。 徐晋不大愿意,好在他也知道贪多不好,搂着人亲了会儿就睡了。 次日傅容醒来腰酸难受,晌午时月事来了。 傅容长长地松了口气。 徐晋有点失望,但他也没指望一晚就让傅容怀上,况且他虽然盼望儿子,也没做好傅容马上就怀孕的准备,他还没吃饱呢,最好隔一两个月再怀才好。 月事结束后,在傅容的坚持下,夫妻俩默认了隔一天一次的规律,而且傅容每晚最多纵容徐晋胡闹两场,事后就以疲倦为由沐浴去。她爱干净,徐晋就陪着她一起洗,偶尔在浴桶里还能耍赖再吃一次。因为洗着方便,那时傅容反而好说话。 元宵过后,秦云月也生了,给傅定生了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第十一章 傅容过去参加孩子的洗三礼。 客人们走了后,只剩自家女眷在暖阁里说话。 老太太特意将傅宝几个小姑娘打发了出去,好奇地问傅容:「听说成王妃传出好消息了?」 元宵宫宴上,李华容身体不适,喊来太医把脉,竟是喜脉。 她跟成王十月底大婚,短短两个多月就有了好消息,端妃大喜,高兴之后没忘了委婉地讽刺傅容一顿。傅容那会听了一顿奚落,现在老太太一开口,她就知道老太太后面要说什么,淡笑着点点头。 老太太果然道:「怎么成王妃后成亲的都比你先有动静?容丫头该不是身子有问题吗?听说你之前落过水,是不是那会儿落了病根?别怕,祖母介绍个郎中给你,他最擅长治咱们女人的毛病,在京城大有名气,浓浓还小,好好养养肯定能养好的。」 乔氏看看女儿,笑道:「姑母真是关心则乱,行之媳妇不也是成亲一年才有的好消息?浓浓还小,不急,若今年年底前还没消息,那会儿再劳烦您吧。」 老太太懒懒地靠在暖榻上,惋惜道:「算了,我一片好意,你们不愿意领我也没办法,可我听说王爷身边还只有容丫头一人伺候呢,这怎么行?王爷二十一还没有子嗣,容丫头迟迟不孕,还是赶紧给王爷挑两个丫头吧,别叫人说你不孕又善妒。容丫头身边是不是没有合适的?没事,祖母替你准备好了,今儿个你就领回去吧。」 说着示意身边的宋嬷嬷去领人。 乔氏笑容敛了敛,「姑母,宫里娘娘都没往王府送过人,咱们……」 老太太眼睛瞄向她,语重心长道:「娘娘那是给咱们侯府脸面,娘娘对容丫头越好,咱们越该体恤王爷的不易。如今其他几位爷都有了子嗣,只有肃王爷没有,皇上那里也不高兴是不是?现在咱们主动给王爷送人,娘娘知道了准会夸赞容丫头大度。」 乔氏还想再说,傅容插话道:「娘,祖母说的是,女儿其实也打算给王爷安排丫鬟开脸了,既然祖母都给我选好了,那肯定是百里挑一的好模样,我求之不得呢。」 老太太听了,很是意外。 倒是乔氏,心知女儿不傻,听了这话反而没那么着急了。 林氏三夫人都没出声。 宋嬷嬷很快就领着两个十六七岁的穿桃红褙子的丫鬟走了进来,一个身量纤细模样清丽,瞧着像是读过书的,眼帘低垂透露出几分书卷气。另一个个头偏矮些,身上该鼓的地方鼓该细的地方细,五官就更出众了,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微厚的朱唇丰润诱人,虽然也垂眸敛目站在那儿,却掩饰不住一身勾人劲儿。 二女模样当然都不如傅容,但老太太知道男人,再美的人都有吃腻的一天,不如未开苞的新鲜。 「这便是王妃娘娘,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服侍王爷,帮王妃分忧。」老太太笑眯眯地道。 「奴婢锦衣拜见王妃。」 「奴婢锦袖拜见王妃。」 两个丫鬟齐齐朝傅容跪了下去。 傅容点点头,叫她们起来,两个丫鬟规规矩矩站到了兰香、许灵身后。 送完人了,老太太满意了,示意她们各自回屋歇息去。 傅容扶着母亲胳膊往外走,先去西暖阁那边领傅宣跟官哥儿。 西暖阁里,沈晴四个小姑娘正在打叶子牌,沈晴挨着傅宓,傅宝傅宣坐上下家。傅宝傅宣都不喜欢沈晴,可同住在侯府里,沈晴笑脸迎人,她们也不可能真就一直不理她,特别是在五福堂这边,都得给老太太三分情面。 官哥儿坐在傅宝傅宣中间,不管哪个姐姐赢钱,他都咧着嘴往自己怀里抓,傅宝输了时跟他讨要,官哥儿就捂紧了不给她。小男娃虚五岁了,但实岁只有三岁半不到,机灵可爱,守礼如傅宣,劝过几次后也就随他去了,想着散场后把傅宝的钱还她就是。 这局轮到傅宣赢,沈晴傅宝都痛快给了钱。 傅宓瞅瞅跪坐在桌子旁,一手撑着桌子一手帮姐姐捡钱的小男娃,故意没有将银子递过去。 官哥儿已经会简单地数数了,发现少了一颗银豆子,大眼睛打量沈晴三人,最后落到了傅宓身上,脆脆地道:「五姐姐给我豆子!」 傅宓这才将银豆子递给他。 官哥儿欢喜地接了,攥着三颗银豆子重新坐好,跟之前赢的放在一起数。小家伙低着脑袋,一边数一边念,数到九后继续从一开始数,然后扭头朝傅宣炫耀:「六姐姐,我有九加六颗豆子了,都给外甥女攒着。」 傅宛女儿要等满月时才起小名,官哥儿就把「外甥女」当成了小丫头的名字。 傅宝故意逗他:「你怎么不给你小侄子留几颗啊?」 官哥儿眨眨眼睛,趴到傅宣胳膊上,一本正经地看姐姐手里的牌。 傅宝轻轻打了他一下:「小机灵鬼!」 官哥儿咯咯笑。 傅宓目不转睛地盯着官哥儿,忘了出牌,沈晴正要提醒她,就见乔氏跟傅容先后进来了。 四个小姑娘便散了场。 傅宣将官哥儿从傅宝那儿抢的银豆子都还了过去,傅宝接了,转身又都塞到了官哥儿的小荷包里:「还没出正月呢,就当是我给官哥儿的压岁钱吧。」 「阿宝就是有钱啊。」傅容笑着摸摸她脑袋,牵着弟弟走了。 回东院的路上,傅宣问她:「那两个丫鬟是老太太送的?」 她今年十二了,很多事情都懂了,一看那两个丫鬟的长相,就猜到了老太太的意思。 傅容气定神闲道:「是啊,妹妹不用担心,你姐夫看不上她们的。」 徐晋要是能看上这等姿色的丫鬟,肃王府里就不会只有她一个。 傅宣回头,视线在二女身上转了一圈,眉尖微蹙。虽然姐姐很冷静,她却无法完全放心。 黄昏时徐晋来接傅容,傅宣跟了出去,想亲眼看看王爷姐夫见到那两个丫鬟后的反应。 徐晋离开吏部衙门前派许嘉去通政司跑一趟,问问傅品言何时回府,早的话翁婿俩同行。 许嘉很快就回来了,「王爷,傅大人有事耽搁,暂且脱不开身,请王爷先行。」 徐晋点点头,领着许嘉朝宫门走去。 半路上遇见刚从大理寺归来的傅品川,于是两人同时抵达景阳侯府。 「王爷随我去喝杯茶吧,王妃赶过来也需要一阵功夫。」下车后,傅品川客气邀请道。 景阳侯傅品川为官清正廉明,乃朝堂上的清流,深得嘉和帝赏识,徐晋对他观感也不错,欣然应允。落座后两人也不谈论政事,恰好今日是傅定长子洗三,话题就绕着这件喜事转。 聊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厮快步赶了过来,停在门口回禀道:「禀王爷,老爷,王妃跟二夫人就快到前院了。」 徐晋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傅品川当然要出去送人。 两帮人在影壁前遇上了。 徐晋朝乔氏见礼,傅容傅宣官哥儿一起走到傅品川前喊大伯父。 傅品川不苟言笑,但面对傅容傅宣这两个花般的侄女,还有乖乖巧巧牵着傅容手站着的官哥儿,他难得笑了笑,跟傅容道:「下个月你小侄子满月,王妃记得回来一起热闹热闹。」 第十二章 「大伯父放心,侄女一定来的。」傅容亲昵地应道,客套几句,牵着弟弟走向徐晋。 「三姐夫,我今天赢了好几颗豆子,你看!」官哥儿解下腰间的小荷包,朝他三姐夫炫耀。 傅容笑着给徐晋解释这包银豆子是怎么赢来的。 徐晋喜欢听傅容回忆他们兄妹小时候的趣事,眼下切身体会到官哥儿的可爱机灵,更是喜欢,伸手将官哥儿抱到怀里,笑着问他:「姐夫家里有比这个更好看的豆子,官哥儿想不想过去看?」 官哥儿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问:「跟三姐夫一起坐马车回去吗?」 徐晋没有一口答应,转过去跟乔氏商量:「岳母,让官哥儿去我们那边住几日可好?我白日进宫当差,浓浓一人在家没伴,有官哥儿陪着我也放心些。」 他都这样说了,乔氏如何能拒绝,「承蒙王爷不嫌他淘气,那就过去住几日吧,王爷你们先回府,稍后我派车把官哥儿乳母跟衣裳送过去,王爷那边就不用麻烦了。」 徐晋颔首,借官哥儿小身子遮掩,朝傅容眨了眨眼睛。 傅容撇撇嘴,瞟了一眼兰香身后的两个俏婢。 徐晋这才注意到那边多了两个眼生的丫鬟,看那模样气度,比兰香梅香两个强出不少,跟一些官家小姐也差不多了。不是傅容带过来的,也不可能是乔氏送给女儿的,那么这侯府里还敢往傅容身边塞人的,只有…… 没事人般收回视线,徐晋抱着官哥儿跟傅品川乔氏告辞,率先朝门口走了过去。 他先将官哥儿送到马车里,再示意傅容上车。 傅容上车前吩咐锦衣锦袖两个:「你们随兰香许灵去后面车上坐吧。」 两个丫鬟齐声应是,行完礼,锦衣直接跟着兰香往后面那辆马车去了,锦袖则胆大地瞥向徐晋,见徐晋朝她看过来,她羞涩地垂下眼帘,转身就要走。 「站住。」 徐晋冷声喝道,目光从两个丫鬟身上收回,问傅容:「她们是?」 傅容恍然大悟,本能地去看傅品川,快要对上傅品川脸庞时又意识到什么急忙别开,有些尴尬地解释道:「祖母担心我年纪小,伺候王爷难免有不周的时候,便选了两个好丫鬟帮我一起伺候王爷,王爷瞧着如何?我看都挺好的。」 乔氏傅宣都悄悄观察徐晋。 徐晋脸色铁青,正欲发落,仿佛刚记起傅品川在场似的,又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但神色依然不太好看,冷声朝傅品川道:「老太太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请傅大人替我转告老太太一声,就说浓浓很好,本王十分满意,老太太不必再费心插手本王府内之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老太太此举极其不满,看在傅品川的面子上才没有发火。 乔氏松了口气,偷偷看一眼傅品川,又在心里无声叹息。 傅品川经历的事情多了,徐晋话音未落,他已撩起衣摆毫不犹豫地朝徐晋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叩首道:「王爷息怒,家母老迈神智时有不清,微臣保证绝不会再有此等事情发生。」 「如此甚好,那二人就交给傅大人处置罢。」 徐晋没再客套,将想要替傅品川说情的傅容扶上马车,自己紧接着跨了上去。 车帘落下,男人低沉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回府。」 车夫不敢耽搁,连忙催车走了。 景阳侯府门前,马车声远了,傅品川才慢慢站了起来,余光里瞧见乔氏母女身影,他苦笑一声,垂眸道:「弟妹放心,我会跟老太太解释清楚的,我也会跟她讲明道理,以后绝不再让她为难王妃。」 乔氏明白他心里苦处,叹道:「大哥跟姑母说话时语气和缓些,别因此吵起来。」 傅品川没有接话,转身往里面走,进门时吩咐身边的长随:「带上那两个丫鬟随我去五福堂。」 锦衣锦袖早跪地上了,耷拉着脑袋瑟瑟发抖,俨然丢了魂,一人挨了长随一脚才哭着站了起来,缩着肩膀跟在长随后头,小声抽搭。 人都散了,乔氏也牵着傅宣往东院去了,想到徐晋对傅容的维护,小声对傅宣道:「王爷瞧着对你三姐姐也是真的好,要是能一直这样长久下去,那娘就可以彻底放心那边了,往后只操心你们哥仨。」 傅宣对这个姐夫的表现也挺满意的。 傅容更是心花怒放,上车后嘴角就一直翘着。 「三姐姐笑什么呢?」官哥儿坐在徐晋腿上,好奇地盯着傅容看。 傅容捏捏他小脸:「姐姐高兴啊,姐姐喜欢的官哥儿可以跟我一起回王府,姐姐不喜欢的人都留下了,你说姐姐该不该笑?」手放到徐晋背后,轻轻挠了挠。 徐晋瞪她。 傅容笑容不变。 官哥儿却担心了,盯着傅容小声问:「三姐姐不喜欢娘跟六姐姐?她们都没去王府。」 小家伙都会胡思乱想了,傅容好笑地将人抱到自己腿上,低头亲他:「怎么会啊,咱们是一家人,咱们家的人姐姐都喜欢,姐姐不喜欢那两个陌生丫鬟,官哥儿知道了吧?不过这话你别告诉别人。」 官哥儿没留意什么丫鬟,听姐姐说她没有不喜欢娘亲跟六姐姐,他就放心了,扭头问徐晋王府里好看的豆子是什么样的,满眼兴奋。 徐晋看她们姐弟俩笑得好看,之前的那点不快早就散了,又将官哥儿抢到自己怀里稀罕。 为一个毫无关系的老太太生气? 他才没那么闲。 傅品川却气得头疼。 他始终想不清楚母亲到底想要什么,一家子和和气气不好吗?她为什么非要折腾事,之前儿媳妇半年不见有孕她就想给长子屋里塞人,跟当初想给他塞人一样,林氏又不是没生儿子,难道就因为当年他故意忤逆她,她这辈子就不打算消停了? 如今倒好,她都敢跟肃王摆长辈的谱儿了。肃王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年少时皇上赐美人给他肃王都婉言拒了,老太太做事前怎么就不好好想想?景阳侯府跟肃王府已经成了姻亲,老太太想借肃王府的光随时都可以借,她现在送两个丫鬟过去,就算肃王收了又如何,除了给侄女添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母亲,王爷不喜外人插手他王府里的事,今天母亲冒然送了两个丫鬟,王爷震怒,顾及二弟颜面才没有大发雷霆。这次儿子下跪认错便可,再有第二次,那儿子恐怕唯有辞官才能谢罪。」 傅品川站在老太太对面,沉着脸道。 老太太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收场,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忿忿道:「我送人给她是为了她好,她不喜欢就别要啊,她倒好,当着我的面乖孙女似的,一转身就跟王爷告状去了……」 「母亲!」 老太太冥顽不灵,傅品川头疼之极,恳求地望着她:「母亲别再管二弟那边的事情行吗?二弟也好几个侄子侄女也好,母亲既然不喜欢他们,那就别再搀和他们的事,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二弟有王爷撑腰,母亲真想做什么,就不怕得罪王爷?」 第十三章 老太太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傅品川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老太太露出这种神情就是明白了,只是不愿认错而已。傅品川没想逼老太太认错,讲完道理了,他缓和语气安抚母亲几句,最后跟老太太要那两个丫鬟的卖身契。 老太太让宋嬷嬷去取,等傅品川拿着卖身契走了,她抓起茶碗狠狠朝地上砸了下去。 宋嬷嬷送完傅品川回来,正要进屋,听到里面连续几声脆响,低下头,不敢进去了。 战战兢兢等了许久,里面老太太才气冲冲骂道:「人都死哪去了?还不进来收拾!」 宋嬷嬷赶紧领着两个小丫鬟走了进去,见老太太仰面躺在榻上,她示意丫鬟们轻点动作。 老太太闭着眼睛慢慢平复,气消了,问守在一旁的宋嬷嬷:「五姑娘呢?去把她叫过来。」 回到芙蕖院,傅容吩咐梅香几个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留给官哥儿跟乳母住。 官哥儿还小,突然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傅容放到跟前才放心,虽然官哥儿也就晚上自己睡,白天她肯定会一直带在身旁的。 「官哥儿长得像岳母。」用晚饭时,徐晋瞅瞅矮桌对面并排坐着的姐弟俩,笑着道。 「我也像三姐姐。」官哥儿舀了一勺香菇牛肉粥,吃完了认真地告诉他,又歪头看姐姐。 傅容帮他擦了擦嘴角的米汤,仔细打量弟弟一眼,笑着夸道:「是啊,官哥儿最像我了,长大了肯定比哥哥还好看。」 一家人里官哥儿最不喜欢傅宸,嫌傅宸总是捏他脸,捏就捏了,手劲儿特别大,不像三姐姐捏得舒服,所以现在听傅容这样说,小家伙美极了,本来打算剩点饭的,得了姐姐的夸,他又想全都吃完让姐姐也高兴,便又舀了一大口粥放到嘴里,鼓着小腮帮慢慢吞咽。 「官哥儿真乖,把一碗粥都吃完了,明天早上肯定又会长个子了。」 弟弟吃饭不老实,今天竟然这么听话,傅容又惊又喜。 徐晋看着她们姐弟互动,目光越来越温柔。 饭后傅容领着弟弟在屋里逛了两圈,外面天冷,只能这样消食了。走够了,官哥儿想回榻上找徐晋玩去,傅容却将他的小斗篷取了过来,一边给他穿一边道:「明天官哥儿再听姐夫给你讲故事,今天天晚了,要睡觉了。」 官哥儿舍不得走,靠到她怀里搂着撒娇:「我想三姐姐哄我睡。」 傅容亲亲他:「姐姐是要哄官哥儿啊,走,咱们去官哥儿屋里,姐姐给你讲故事,等你睡着了我再回来。」 官哥儿满意了,乖乖让姐姐给他穿衣裳。 穿好了,傅容扭头对徐晋道:「王爷先歇下吧,我哄完官哥儿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过去。」徐晋已经坐到榻沿上了,穿好靴子后走到官哥儿身边,俯身将小男娃抱了起来,故意掂了掂,「官哥儿这么重,你三姐姐抱不动是不是?」 官哥儿看向傅容,想根据姐姐高兴与否回答这个问题。 傅容对着徐晋发呆呢。 徐晋感觉到了,没有看她,抱着官哥儿先出了屋,傅容回神跟出去时,他都进了西厢房了。 兰香忍不住小声道:「王妃,王爷对小少……四爷真好。」 傅定长子出生后,傅定傅宸这一辈儿的就改了称呼,去掉「少」字直接称大爷二爷三爷,就连五岁的官哥儿也成了「四爷」了。 傅容被兰香这一打岔逗笑了,快步赶了过去。 西厢房的青砖地面下也有烟道,那边火炉一点,这边屋里就温暖如春。眼看徐晋正在帮官哥儿脱衣服,一旁乳母低着脑袋不敢出声,傅容赶紧接手,对乳母道:「嬷嬷先出去吧,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再进来照看。」 乳母如蒙大赦,跟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傅容小声打趣徐晋:「堂堂王爷帮小舅子脱衣服,你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徐晋在床边坐了,歪靠着看她:「官哥儿才五岁,我照顾一下又怎么了?」 他在自家人面前不摆王爷架子,傅容心里甜甜的,帮弟弟脱完衣服后将人塞进早就捂热乎的被窝,她也脱了鞋子钻了进去,侧躺着给他讲故事。官哥儿瞅瞅坐在对面的姐夫,见姐夫不说话只静静地看他跟姐姐,便把注意力都放在姐姐的故事上了,转身钻到姐姐怀里,仰头看她。 吃饱喝足了就想睡觉,在姐姐熟悉的体香里,官哥儿很快就困了,攥着傅容衣襟的小手渐渐松开,最后彻底睡熟了。 傅容悄悄掀开被子,帮弟弟掩好被角,准备下床。 徐晋却将她绣鞋抢了过来,趁傅容呆住时将人捞起,轻轻亲了她一口:「我也抱你回去。」 傅容莫名脸热,拽住他衣襟朝外面扬扬下巴:「官哥儿乳母在外面呢,王爷……」 「岳母在外面又如何?」徐晋低声答,「这是我的王府,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傅容咬咬唇,靠在他肩头装睡。 出了厢房,外面冷风呼啸,可是男人走得快,冷意还没驱散她脸上的热,徐晋已经进了正屋,很快就将她放到床上。 傅容看着他认真平静地解她衣衫,心头仿佛有春风吹过。 老太太送人时,傅容料定徐晋不会碰这两个丫头,但她没想到徐晋竟然直接在景阳侯府门前就把两个丫鬟打发了,都没往王府带,跟大伯父说的那番话更是无异于扇了老太太一个巴掌。大伯父当场跪下,傅容心里有点不自在,因为她知道大伯父没有错,但她更高兴于徐晋对她的维护。 老太太再不讲道理,终究是她的祖母,闹僵了两人谁都不好看。现在好了,徐晋自己不喜欢,传出去外人也只会说老太太多事,而非她善妒不容人。 但傅容更欢喜徐晋对官哥儿的好。 徐晋拒绝那些丫鬟,有为了她考虑的因素,也有他本身瞧不上对方的原因,唯独对官哥儿,他定是真心喜欢的,喜欢她的家人,所以才会这样好,姐夫当得跟亲兄长都差不多了。而这种亲昵,普通百姓家都未必能做到,徐晋一个王爷做到了。 外衫脱落,傅容由衷地道谢,声音轻柔:「王爷今天对我真好。」 「我哪天对你不好了?」徐晋掀开被子示意她进去,屋里再暖和,她只穿单衣也会冷。 傅容摇摇头,抬起手替男人解衣裳。 徐晋目光变了变,低声笑道:「浓浓今天真贤惠。」 傅容抬眼瞪他:「我哪天不贤惠了?」 只要他不上朝,早上两人一起起床时,她都会亲自服侍他穿衣,晚上没有服侍过,是因为徐晋猴急,每次都是先把她扑到床上再边亲边脱,根本用不着她动手。 夫妻俩脱得都只剩中衣,一起钻进了被窝。 昨晚休息,今晚可以折腾的。 傅容靠在徐晋怀里,本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热情,徐晋却只是抱着她,一直没有动作。 傅容好奇地仰起头,就见徐晋凤眼轻阂,面容平静,似是在想什么舒心的事。 「王爷想什么呢?」意外之后,傅容轻声打听。 第十四章 徐晋睁开眼睛,对上她水润温柔的眸子,笑了笑,亲她一口道:「看你照顾官哥儿吃饭,讲故事哄他睡觉,就想到将来咱们生了儿子,浓浓肯定也是个好娘亲。」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照顾他的。他当然没有官哥儿那样活泼爱笑,但每次他去昭宁宫,母亲都会柔声问他读书累不累,会准备好吃的糕点给他,会帮他揉练武不小心弄伤的手腕……直到他生病。 傅容或许没把心给他,成亲后却是真正把他当丈夫看的。她细心照顾他饮食起居,体贴地调解他与六弟的关系,对婆母恭顺孝敬,这些都可能是为了讨他欢心才做的,但徐晋相信,如果傅容生了他们的孩子,她一定会真心喜欢那个孩子。 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傅容眼睛有点酸。 她一直都想有个自己的骨肉。 她成亲后,康王妃生了女儿,大堂姐生了儿子,太子妃有了身孕,姐姐生了小外甥女,长嫂生了小侄子,连晚于她成亲的李华容都有孕了,她没法不羡慕。 端妃老太太讽刺她,她脸上装作不在乎,心里也用不生孩子就不用担心他将来出事这个理由劝说自己不用嫉妒不用难过,但她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上辈子她就因为不孕受了诸多嘲讽奚落,这辈子又来了,她真的难受。 想生不敢生,不想生又羡慕渴望,想生又怕自己真的不孕…… 傅容埋在徐晋怀里,无声地哭了出来。 徐晋以为她害羞了,笑着摸摸她长发,可是很快,他就感觉胸口一凉…… 「你哭了?」徐晋大惊,连忙将人提了起来,看她眼睛,「浓浓怎么了?」 傅容心里有说不清说不尽的委屈,他一问,那委屈就化成泪水决了堤,泣不成声。 徐晋完全无法理解她在哭什么,可她哭得那样委屈,埋在他怀里都不想让他看她哭的样子,哭着哭着开始发抽,连句话都说不出清楚。徐晋慌了,躺着不便安抚,他坐起来将小姑娘紧紧抱在腿上,让她跨坐在他怀里,他一手按住她后脑,一手轻轻地连续地拍她背脊,「浓浓不哭,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我都帮你解决……」 她不停地哭,他不停地哄。 傅容渐渐平复了下来。 或许是他太温柔,或许是再也承受不住那些担忧,傅容抱着他,决定问出来。 「王爷,老太太说我……」 「说你善妒?」徐晋没料到她居然是因为这个哭的,脸色难看无比,抬起她下巴就要训斥,对上她哭得发肿的眼睛,火气又一下子没了,无奈道:「浓浓我答应你,谁给我塞人我都不要,躲不过的带回来我也不会碰,我只要你一个王妃,安心了?」 上辈子他所有女人都不碰,父皇被拒几次后不再送人,后来他纳傅容为妾,父皇又开始张罗给他选王妃。徐晋明白父皇的心思,他不希望儿子们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曾经他只有一个妾室,父皇要他选王妃,如今他只有一个王妃,父皇也会送侧妃妾室给他。 前世徐晋不曾觊觎皇位,这辈子他想要那个位置,就不能让父皇认定他只想专宠傅容一人。 他或许不能屡次拒绝父皇,但就算再有女人进府,他也不会碰,傅容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傅容根本没担心那个,重新埋到徐晋怀里:「不是,老太太说我不孕,王爷,万一我真的不会怀孩子怎么办?」 徐晋又懂了,上辈子她也是没孩子的。 他温柔地亲她:「胡说什么,葛川说你没事你就没事,之前不孕是因为你喝避孕汤,现在断了汤,咱们多努力几次,很快就能怀上的。要不,咱们现在就生孩子?」 知道她没有真的受委屈,徐晋放了心,低头亲她脖子。 傅容躲他,挡着他嘴又闷声说道:「王爷,我,我还怕,我怕我跟太子妃一样,保不住他……」 徐晋身体一僵。 太子妃的长子,三岁那年夭折了。 徐晋记得很清楚,因为皇长孙的死,父皇很长一段时间脸上都不见笑。 现在傅容担心她也保不住孩子,嘴上说是怕孩子生病,但她心里真正怕的,徐晋懂。 如果一切还按照上辈子走,四年后他会死,傅容之前会因不想当寡妇躲他,自然也会…… 怕他死了儿子没有父亲? 徐晋知道傅容忌惮的不是这个。 她比谁都坚强,只要她真正在乎的人都平平安安的,她都会好好活下去。徐晋自认此时他在傅容的心里肯定比不上那个还没影的孩子,所以傅容不是怕儿子少了父亲的疼爱,而是怕儿子没了父亲这个倚仗,出事。 徐晋很想问问傅容,她比他多活的那一年里,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他不能问,不能暴露自己也是重生的,不能让她知道他早就算计她了。 好在他可以猜。 谋害他们兄弟的,无非安王、太子、成王三派。 他们兄弟上战场时父皇病重,等噩耗传到京城,父皇闻信病情只会更严重,那些盯准皇位的人在这个时候动手再合适不过,而在这个过程中,想要夺得皇位的那人一定会趁乱消除一切隐患。 傅容定是见识过其他王府有子嗣被害才会如此害怕,怕自己的孩子也惨遭毒手。 就算她没见过,傅容也会担心她生了孩子后,将来仇敌在他死后斩草除根,所以不敢生。 她的一切害怕,都是因为无法确定他这辈子能不能活下来。 她不哭不说,他不知道,她说了,他才明白她心里有多苦,才明白她为何总躲他。 谁让他上辈子冷淡对她,叫她受那么多委屈?谁让他大意丢了命,叫她有那么多忌惮? 徐晋紧紧搂住怀里的姑娘,捧着她脸,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坚定地说给她听:「浓浓你不用怕,你尽管安安心心地生,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保护好你。咱们府里有神医,你不用怕孩子生病,外面一切有我。」 傅容泪眼婆娑,望着他被泪水弄模糊的凤眼道:「那你在外面出事怎么办?我,我怕我跟三婶母一样,带着女儿一辈子凄苦冷清,旁人家都是夫妻美满,父慈子孝,我们娘俩却……」 这话有些诅咒徐晋的意思,冷静时傅容绝不会对徐晋说,但现在他这样温柔坚定地向她保证,他为了她的眼泪把她当成宝贝抱在怀里疼惜,傅容就想破例一次,想再信他一次,盼着他会像上次答应避孕一样,再解开她一个心结。 她出言不敬,徐晋却高兴她愿意信他,「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们。浓浓,成亲前,我常常会做一些轻率举动,比如说在战场上轻敌冒进,连累姨父为我断了一臂,比如说六弟坐骑受惊,我为了救他差点也摔落下马。但以后不会了,我有你这个王妃,很快还会有跟官哥儿一样可爱的孩子,我会为了你们好好活着。」 傅容望着他,很想因为他这番保证彻底放心,可她放不下。 难道上辈子徐晋就不想好好活着吗?他肯定想,但暗箭难防…… 第十五章 她脸上又有泪珠滚落滚,眼里是犹疑彷徨,徐晋亲掉她的泪,声音更加温柔,「浓浓你信我一次,孩子生下来了,你有多疼他,我只会比你更疼。为了你们娘俩娘几个,我不会再让自己冒险。浓浓你不知道吧,我有十六护卫,每个身手都不输于许嘉,以前我仗着自己功夫了得常常会调开他们,现在我答应你,将来无论出去打猎还是上战场,我都叫他们随身跟着,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 「你有十六护卫?」傅容喃喃地问。 徐晋笑着点头:「后天我休沐,我带你跟官哥儿去看他们比试?有他们在,就算被困于千军万马,我也有机会脱身。」 傅容眨了眨眼睛。 上辈子徐晋是不是把那十六人调开了,所以才遇害了? 「那王爷一言九鼎,往后你去哪儿都叫他们跟着。」傅容赶紧嘱咐道。 她终于肯释怀了,徐晋忙道:「一定一定,浓浓放心,我既然娶了你,就会给你给孩子最好的,你只管安心生,我说到做到,不会让你失望的。」 傅容想笑,结果眼泪又掉了下来:「那我,我可以生孩子了?」 她傻得叫人心疼,徐晋亲了亲她嘴唇:「怎么不可以?你想生几个,咱们就生几个。」 傅容靠到他肩头,还是不放心:「那我身体有问题怎么办?」 她彻底犯了傻,徐晋无奈地摇摇头,抱着她往高抬了抬,趁那一瞬空隙将自己的裤子褪了下去,再一边亲她一边替她宽衣:「你就胡思乱想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了,只好先让你怀上,浓浓,咱们今晚生一晚的孩子……」 他唇热如火,傅容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攀着他肩膀迎他躲他。 纱帐里的哭声迅速变了味道。 徐晋抬起她,再缓缓往下放。 傅容不想这样,坚决不肯,可她力气小,硬是被徐晋按着彻底坐到了他腿上。 「躺着,我冷……」傅容抓着徐晋肩膀小声哀求,声音发颤。 「这样还冷?」徐晋盯着她红扑扑的脸,一点都不信,却故意顺着她话道:「听说有些穷苦人家冬天没有棉衣御寒,他们就站在原地跳,很快就暖和了,那我再快点,浓浓就不冷了。」 一边说一边忙活,气息不稳。 他抬得更高,傅容真有种被迫跳动的感觉,可她受不了,趁徐晋放她下去时死死抱住他腰,「王爷,王爷我不喜欢这样……」 「不舒服?」徐晋别开她长发,亲她耳朵。 傅容咬咬唇,闭着眼道:「坐着不容易,不容易怀孩子……」 徐晋头回听到这种说法,根本不信,边亲边问:「谁告诉你的?浓浓故意糊弄我吧?」 傅容脸上热得不行,可她心结一解开,就急着快点怀上自己的骨肉,便豁出去了,忍羞道:「你,你想啊,你往倒放着的,杯子里灌水,能不洒……」 说到一半,实在说不下去了,羞恼地捶他肩膀。 她说得结结巴巴,徐晋将那些字连起来才恍然大悟,跟着忍俊不禁,搂住她闷笑,只在笑得险些偃旗息鼓时连忙收住,连续欺负她几回,重新稳定士气后才去亲她耳朵,「浓浓你怎么这么傻,你说,你怎么这么傻……」 他还没放水呢,她瞎担心什么? 傅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傻了,继续催他快点躺下去。 徐晋偏不,在她急得快要生气时才贴着她脸道:「浓浓放心,我都给你留着,不会浪费的。」 他的浓浓真是贪心,送她一盒子珍珠她小气到不想分他五颗,现在…… 他有那么多,她连几滴都舍不得。 看着闭着眼睛不满反抗的可爱姑娘,徐晋眼里溢满了柔情。 二月十八,景阳侯府为长孙庆满月。 傅容早早就回了娘家,这也是自上次跟老太太闹不快后她第一次回侯府。 「娘,那边没有找咱们东院麻烦吧?」往秦云月小两口的院子走时,傅容小声跟母亲打听。 乔氏看看另一边牵着官哥儿走的傅宣,轻声道:「没,瞧着像是安分下来了,浓浓不用担心。」 老太太心里再气,被王爷女婿变法训斥了一顿,她也不敢再整什么幺蛾子。 傅容点点头,刚想问才出月子不久的姐姐今天会不会来,就见那边三夫人领着傅宓走过来了。 母女几个停住脚步,等对方一起走。 三夫人瞧见傅容,惊讶道:「浓浓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傅容笑道:「是啊,想趁客人来之前多抱抱小侄子,也跟几个妹妹好好聚聚。」目光落到傅宓身上,愣了愣,由衷夸道:「几天不见,五妹妹越发精致了。」 她说的是实话。 今年傅宓也十三了,梳着简单的双丫髻,一身桃红褙子衬得她肤色胜雪,模样瞧着竟比傅宝还要好看几分,拘谨地站在那儿,怯生生的反而别有一番引人怜惜的柔弱气质。 三夫人谦虚地笑笑,低头看女儿。 傅宓这才依次见礼:「二伯母,三姐姐,六妹妹。」轮到官哥儿,她眼睛亮了亮,嘴角终于见了笑容,「官哥儿好像又长高了。」 官哥儿喜欢被人夸,仰头朝傅宣笑。 傅宣摸摸他脑袋。 寒暄过后,众人继续往前走,换成乔氏三夫人在前,傅容几个小辈走在后面。 官哥儿走在傅容傅宣中间,霸道地让两个姐姐一起牵着他。 傅宓走在傅宣一侧,略微落后半步,偷偷看官哥儿可爱的笑脸,瞧着瞧着,目光落到了傅容裙子上。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料子,质地如水轻柔,上面绣的牡丹花娇媚仿佛真的一样,在晨光里绽放光彩。 她抿抿唇,垂下眼帘。 三夫人回头时,正好瞧见她这副样子,暗暗叹息。 女儿模样好,可惜太内向,连家里的亲姐妹都玩不到一起。 怪她啊。 丈夫死后,最初那两年她沉浸在悲痛里,无心旁顾,等她想起还有一个女儿需要她好好抚养时,女儿性子已经定了。她让她做什么女儿都照做,只是做完了她就又变成了那个内向寡言的五姑娘,连她这个母亲都看不出她脑袋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傅定长子大名已经取好了,叫傅杭,乳名简单,就叫大郎。 都说乳名越贱越好养活,可大户人家不可能给孩子起多难听的乳名,一般都是按序喊的。 傅容上辈子就很喜欢这个侄子,现在看到侄子小时候的样子,脑顶顶着一头晌午就要剃掉的浓密胎发,大眼睛水汪汪的,小脸白嫩嫩,忍不住抱到怀里稀罕,朝秦云月道:「大郎真沉啊,抱着好像比媛媛还重呢。」 媛媛是傅宛女儿的乳名,今日傅容过来没多久,傅宛就派人送信过来,说信都梁家来客人了,她不方便过来,只送了满月礼给侄子,改日再来探望。 秦云月笑道:「大郎这孩子能吃,长得就快了。」 她之前嫁过来一年肚子都没消息,心里也急了很久,如今第一胎就生了儿子,虽然没露出扬眉吐气的得意,但眼角眉梢的欢喜满足也能让人看出她的畅快。 第十六章 傅容有些羡慕。 换成是她,儿子女儿傅容都会真心喜欢,但第一胎能生个儿子的话,就可以堵住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的嘴,少许多麻烦。 可惜这事强求不来。 说话间,林氏从外面走了进来,笑对众人道:「客人都到齐了,咱们快过去吧,别叫人家等。」 秦云月连忙应了声,从傅容怀里接过孩子,紧跟在婆母后头走。 傅容想跟傅宣一起走,傅宝笑嘻嘻抱住了她一边胳膊,「三姐姐,我的鹦鹉也会说话了,散席后我领你去我屋里看。」 傅容扭头看她,惊觉小丫头个头长了不少,都快跟她一般高了,明眸皓齿,水灵灵跟朵花似的。想到前世林韶棠就是在明年娶的沈晴,傅容不由放慢脚步,小声问她:「你棠表哥就快回来了吧?有没有想他?」 林韶棠在京读书,但过年是回苏州过的,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进京了。 傅宝马上哼道:「我想他做什么啊,他回来了也要去西山书院读书,没时间陪我玩,我更想三姐姐在家的时候,咱们姐妹一起玩多好啊。现在你嫁人了,六妹妹又整天待在屋里不愿出门,三姐姐你不知道,我只有把官哥儿抱出来她才会跟着呢,好像我照顾不好官哥儿似的。幸好官哥儿好动,连带五妹妹也喜欢出来了。」 傅容听母亲说过,官哥儿招人喜欢,傅宝几个常领他一起玩捉迷藏摸瞎子,小家伙每天玩得乐不思蜀,夜里睡觉说梦话还喊着玩呢。不过官哥儿好日子也没多少了,今年生辰过了就要正式读书启蒙,所以现在母亲乐意放他出门。 聊着聊着就到了暖阁。 众人纷纷见礼,凑到秦云月身边围观小男娃,送上亲手绣的小儿衣物长命锁等贺礼。 老太太坐在主位笑眯眯地瞧着,见到傅容母女几个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笑容不改,亲切地跟傅容打招呼,仿佛之前没有给傅容送过丫鬟,她也没有被肃王间接训斥,倒是叫那些听到点风声眼巴巴等着看热闹的夫人们失望了。 傅容同样虚与委蛇,落座与其闲聊。 秦云月应付完客人,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老太太招手道:「给我给我,今天我还没看我重孙子一眼呢,快给我瞧瞧。」 秦云月忙让乳母把儿子抱了过去,孩子太小,给谁抱她其实都不放心,眼睛紧紧盯着襁褓,面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老太太真心喜欢这个胖重孙的,瞧着瞧着忽的想起什么,朝傅宓道:「宓丫头过来给我瞧瞧,我看大郎这模样跟你有点像呢。」 听到这话,那些正在聊天的女客们都静下来了,好奇地打量傅宝傅宓姐俩。按理说傅宝是大郎的亲姑母,像也该像傅宝,老太太怎么说像三房的五姑娘?不过傅品川傅三爷都是老太太所出,相像也有可能。 傅宓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三夫人没觉得大郎哪里像自己的女儿,但老太太这样说了,她总不能说实话,默认了。 傅宓便在众人瞩目下走到了老太太跟前,好奇地看老太太怀里的小孩子。 老太太瞅瞅重孙再瞅瞅傅宓,颔首道:「下巴有点像,跟你父亲一样,都随了你们祖父。」 林氏就坐在老太太一旁,闻言皱眉,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毫无预兆听人提及亡夫,脸色白了白,垂眸不语。 傅容跟母亲对视一眼,都不懂老太太又在搞什么名堂,大喜的日子说这话,不是故意找不自在吗? 一片怪异的沉寂里,傅宓怯怯地问道:「祖母还记得我父亲的样子?」 老太太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刚要说话,意识到旁人都在看着她,连忙笑着自责道:「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说这个做什么,宓丫头回你娘身边去吧。」说着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乳母,让她抱回秦云月那边。 傅宓低着脑袋退回三夫人面前,见母亲脸色不对,小声问道:「娘又想爹爹了吗?」 细细弱弱的声音,可怜巴巴的传了出去,听得周围女眷愕然之后,心里又升起同情。 三夫人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样问,低声道:「没有,坐吧,娘没事。」 傅宓没有动,盯着母亲瞧了会儿,突然转身退到乔氏身前,扑通跪了下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磕头哀求:「二伯母,侄女有一事相求,求您答应我行吗?」 乔氏傻眼了,回过神连忙去扶她,傅容见母亲被傅宓抱着腿不好动作,急着去帮忙:「五妹妹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你这样是做什么?」 可是母女俩一起使劲儿都没能推开傅宓。 傅宓抱着乔氏的腿哭,连三夫人的劝也不听,哭得肝肠寸断:「二伯母,我爹爹死了,我娘每天都想他,茶饭不思,这么多年都没有真心笑过,只有那天看到官哥儿才笑了一次。二伯母,求你把官哥儿过继给我爹爹当儿子吧,将来祭祖时好有人记着给他上柱香,日后我走了也有人帮我孝敬我娘……二伯母我求您了,我会把官哥儿当亲弟弟好好照顾的,二伯母成全我一片孝心行吗?」 她从小就羡慕傅宝,父母双全,有温柔可亲的亲姐姐,有疼她护她的亲哥哥,傅宝想要什么,她的家人都会送她。她呢,她只有一个整日吃斋念佛的母亲,家里一片冷清。后来二房的人搬回来了,傅宓发现二房的几个姐妹比傅宝还要幸福,她们的父亲明明是庶出的,她们却过得比她这个正经嫡出的姑娘还好。 傅宓羡慕她们,羡慕得不行,但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那都是天生的,她再努力也得不到。 可是祖母告诉她,她可以将官哥儿带回西院当亲弟弟养。傅宓喜欢官哥儿,确定祖母的法子真的可行,她就想试试。母亲会生气,但不会气她一辈子,消了气,西院就变成她们一家三口了,官哥儿那么可爱,母亲肯定也会喜欢的。 为了官哥儿,傅宓紧紧抱着乔氏不松手:「二伯母,我求您了……」 乔氏脸色惨白,目光从三夫人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到了老太太身上。 她们是串通好了吗,趁今日京城一众贵妇在场时演出苦情戏,逼她把儿子过继给三房? 三房没有子嗣,从其他两房过继是理所当然的事。当初傅三爷过世,傅品川给丈夫写了信,说是打算将来从孙辈过继一个给三房支撑门户,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们会盯上她的儿子。现在她的官哥儿年龄小,正适合过继,她要是拒绝,就是她不讲大义…… 「阿宓你起来,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三夫人根本没想过要抢官哥儿,刚刚被乔氏绝望愤恨的目光扫过,她就料到乔氏误会了,当即就将跪在地上的傅宓狠狠拽了起来,朝乔氏赔罪道:「二嫂别听阿宓胡说,我从未起过过继之念,阿宓昨晚身子就不舒服了,我这就带她回去看看。」 三夫人明白,这事既然提出来了,那么此时无论她承认与否都不可能将事情压下去,再三分辨反而更显得乔氏不愿让出儿子,索性强拉着中了邪的女儿走了。 第十七章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乔氏拍拍傅容的手,起身朝老太太道:「姑母,阿宓那话我也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三弟妹的意思,我这就去问问三弟妹,如果她真想过继一个侄子,我会跟夫君提的,再请夫君同大哥商议。」 说完又朝林氏告罪,领着傅容姐妹走了。 老太太揉揉额头,以身体不适为由命沈晴扶她回去。 满月礼不可废,林氏身为当家主母没法脱身,只得压下心头烦躁安抚众女眷。 当天下午,景阳侯府三房想要过继二房次子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子嗣传承在家族里关系重大,长子长孙更是意义非凡,所以今日大郎的满月礼,傅品川傅品言等人都告了假在家,在前院招待男客。官哥儿五岁了,虽然贪玩,也算是懂事明理,傅品言便将儿子交给傅宸看着,让他早早见识男人们之间的礼节来往,别整日就知道跟几个姐姐撒娇。 「老爷。」身边小厮突然走了过来。 傅品言见了,朝对面在礼部任职的韩大人告罪一声,走到墙角下问道:「何事?」 那小厮低声交代了几句。 傅品言本能地看向自己的幺子。 官哥儿跟两个六七岁的男童站在一块呢,那都是今日男客带过来的家中稚子。官哥儿一身宝蓝色衣袍,正仰头听两个伙伴说话,听一会儿就扭头看不远处的傅宸,看着乖巧,微微咧开的小嘴儿却透出一股顽皮。 傅品言笑了笑,移开视线,寻找傅品川的身影。 傅品川刚好朝他看了过来,分明也是得到了消息。 傅品言微微颔首,示意他先忙侄孙的满月礼,其他稍后再谈。 过继之事,傅品言一点都不担心。一来傅品川早跟他交代过三房过继人选的打算,透露出会从大房孙辈儿里选,虽然当时傅品川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并非承诺,但他相信傅品川记得那句话,不会出尔反尔。二来他有个王爷女婿,说句难听的,傅品川就是不在乎大房二房这么多年的和睦,他也要顾及肃王的情面,毕竟官哥儿深得肃王喜欢,侯府众人都知道。 过继官哥儿,是三夫人母女自己的打算也好,有老太太推波助澜也好,注定没有结果。 「回去告诉夫人,叫她不用担心。」低声嘱咐小厮一句,傅品言重新与宾客攀谈去了。 宴席散后,傅品川傅品言领着傅宸几个一起送客。 此时后院的事情在场众人都知道了,聚在一起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 送完最后一位客人,傅品川对傅品言道:「二弟先回房休息,晚上你们一家都到正房用饭吧,关于过继,我有话说。」 傅宸嘴角抿了抿。 傅品言沉默片刻,叹道:「大哥,我仔细想过,如果三弟妹真喜欢官哥儿,那就把官哥儿……」 傅品川摆摆手,示意此事晚上再提。 傅品言只好领着傅宸先行告辞,官哥儿早就被丫鬟领着回房睡觉去了。 目送二人走远,傅品川看向身侧的两个儿子,正色道:「你们随我来。」 傅定傅宥互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进了书房,傅品川开门见山:「今日之事,你们俩有何看法?」 傅定看看弟弟,身为兄长先开了口:「三叔早亡,之前咱们不提过继,旁人也不会有何看法,现在过继之事提出来了,父亲不答应,外人定会指责父亲不顾兄弟情义,任由三叔坟前荒芜无人拜祭,罔顾三婶母母女孤苦无依。」 「可是答应了,二叔那边不会愿意的。」傅宥接口道,「二叔一家上下对官哥儿都视若珍宝,父亲强求,二叔不会反驳父亲,但咱们三房现有的关系肯定难以维持。还有肃王那边,正月祖母试图往王府送人惹得王爷不快,如今才过一个月,咱们便要将王爷的嫡亲小舅子过继出去,不论是祖母挑唆还是五妹自己的主意,王爷得信儿恐怕都不会高兴,都会怪罪到父亲头上。」 傅品川长眉深锁。 他最担心的就是肃王。 侯府三房,他们大房有个做了太子侧妃的女儿,在肃王眼里本来就是对立面的,全靠他这么多年攒下的清流名声肃王对大房才客气三分。今年先后闹出两件得罪肃王的事,人家皇子贵胄会怎么想? 太子占了嫡长正统,肃王文韬武略,将来恐怕会有一番龙虎争斗。傅品川不想早早投靠到太子那边,他也不想得罪肃王,他只想做个忠臣,只忠于龙椅上的那人,而不是将来可能坐上龙椅的。 况且,当年母亲想把次子过继给三房,他不忍心让妻子难过,现在换成她的孩子……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从二房抱走官哥儿。 可是不过继,诚如长子所说,他跟傅品言都得背负欺负三房孤儿寡母的臭名。 必须过继一个的,但那人不能是官哥儿,不是官哥儿…… 傅品川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到了次子身上。 傅宥十八岁了,容貌清隽身姿挺拔,站在那儿如芝兰玉树。 看出父亲眼里的含义,傅定震惊道:「父亲,你,难道你想过继三弟?」 「就我吧。」 不等傅品川回答,傅宥淡然开口,侧身朝傅定解释道:「大哥不必担心,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唯有此策能两全其美,既堵了外面悠悠之口,三房那边也有交代。我呢,我不是官哥儿,不会因为离了父母哭闹,父亲的难处我懂,心里不会有任何怨言,再说过继了也只是改了称呼,难道在父亲眼里,在大哥眼里,我就不是血亲了?」 傅定黯然,看看前面转过身的父亲,叹道:「我跟父亲没什么,母亲那里……」 「我去跟母亲说,母亲会体谅的。」傅宥拍拍兄长肩膀,又朝背对自己的父亲行礼,转身走了。 脚步声远去,傅品川缓缓转过身,沉声嘱咐长子:「行之记住你三弟的话,不管他记在谁名下,你们都是亲兄弟,将来我跟你母亲百年了,你们兄弟要互相扶持,切不可为此生分了。」 傅定「扑通」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父亲放心,兄弟之情儿子不敢忘,将来若敢辜负三弟一片苦心,辜负父亲厚望,以至于侯府家宅不安,定叫儿子遭天打雷劈,死后不得见傅家祖宗。」 傅品川亲手将长子扶了起来。 这两个儿子,他很放心,只有…… 「你去你二叔那边递个信儿吧,别叫他们担心,我去看看你祖母。」 五福堂里,老太太惬意地靠在榻上,懒洋洋地跟沈晴说话:「你说你五妹妹,想要官哥儿当弟弟,哪天开口不好,非要选在今儿个,闹得大郎的满月礼都不痛快,你三舅母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她了。」 话是傅宓说的,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二房的人要去肃王跟前告状也是告傅宓的状,这次休想再扇她的脸。三房那边,虽然这事传出去对傅宓的名声不好,可她给她们娘俩送了个嗣子过去啊,傅宓那么喜欢官哥儿,想必她不会在乎这点损失,反正以傅宓的性子,没有这事她也嫁不到太好的人家。 第十八章 这样想着,老太太心里对三儿媳妇的那点愧疚就都没了。 沈晴低头给老太太捶腿,小声附和道:「五妹妹是有点着急了,大概是触景生情吧,瞧着也挺可怜的。」心中却越发不敢得罪老太太了。这人连亲孙女都忍心算计,她这个寄人篱下的,真敢违背老太太的意思擅作主张,没有生母护着,更没有好下场。 老太太喜欢这种说法,挥手道:「好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屋歇晌去吧。」 沈晴「哎」了声,亲手服侍老太太躺好,这才悄声退了出去。 转出堂屋,却见走廊那边傅品川肃容走了过来,身后是三夫人母女。三夫人面色苍白,眼底一片憔悴,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傅宓照旧垂着脑袋,木然地跟在母亲身边。 沈晴心中生疑,上前行礼,忐忑地提醒道:「舅舅,外祖母刚刚歇下……」 「没事,你回去歇吧。」面对这个亲外甥女,傅品川略微放柔了语气。 沈晴不敢逗留,满腹疑窦地走了。 三人一起进了堂屋,傅品川落座后吩咐五福堂的丫鬟进去服侍老太太起来,便不说话了。 三夫人猜到他要商量过继的事,趁老太太没出来前再次解释道:「大哥,那话真的只是阿宓鬼迷心窍一时胡言乱语,大哥不用当真……」 「娘,我没有鬼迷心窍,我想要官哥儿当弟弟。」傅宓突然插话,哭着跪到傅品川面前:「大伯父帮帮我吧,大伯母二伯母都有儿子,只有我娘没有,将来我走了,我娘一人孤零零的太可怜了……」 女儿冥顽不灵,三夫人真是要气死了,不好当着傅品川的面动手,忙命跟来的丫鬟去扶女儿。 「你们都出去。」傅品川冷冷地道。 两个丫鬟立即灰溜溜地走了。 傅品川看看跪在眼前的侄女,平静道:「阿宓不用替你娘担心,我跟你大伯母已经决定将你三哥过继到你爹娘名下了。官哥儿还小,他不懂那些大道理,强行抱他过去他定会哭闹,给你们凭添麻烦。你三哥不一样,他现在就可以帮你娘照顾你,阿宓以后也把你三哥当亲哥哥看吧,想要什么都可以跟他说,不必见外。」 傅宓震惊地抬起头。 三夫人更是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刚要拒绝,侧室门帘忽的被人撩开,老太太气冲冲走了出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傅品川:「你再说一遍,你把刚刚那话再说一遍!」 傅品川站了起来,望着自己的母亲道:「儿子决定把润之过继到三弟名下,润之跟他母亲都答应了,母亲有何不满吗?」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她想过继傅宥的时候,长子不让,现在她想给乔氏添堵,他倒是主动把亲儿子送出来了! 「你,你竟然为了她……」 「母亲慎言!」 傅品川额头青筋直跳,看着接连闯出两件祸事依然不知悔改口无遮拦的母亲,强忍怒气道:「三弟无后一直都是母亲的心病,现在嗣子的事情解决了,还请母亲在五福堂安心养老,小辈的事自有儿子操心。母亲歇晌吧,我去二弟那边走一趟,今晚咱们全家一起吃顿饭,清明祭祖前就正式把润之过继到三弟名下。」 言罢大步离去。 老太太身形一晃,被身后丫鬟们及时扶到了椅子上。 傅宓不想要哥哥,她只想要活泼可爱的官哥儿,眼看傅品川走了,她哭着朝老太太哀求:「祖母现在怎么办啊,您说过……」 「什么怎么办,你大伯父决定的事你跟我哭有什么用!」老太太正肝疼呢,听傅宓还想把她怂恿她的事情抖擞出来,当即摔了一个茶碗,「都走,都给我走,一个个都想气死我是吧!」 傅宓吓得失了声。 三夫人盯着老太太,盯得老太太心虚地别开眼,她才冷笑一声,牵着女儿走了。 东院那边,得知傅品川的决定后,一屋子人都沉默了下来。 傅品言看看神色复杂的妻子,安抚道:「素娘别多想,大房怪不到咱们头上。」 林氏要怪,也该怪老太太跟三房,这事分明是她们那两边串通起来的。 乔氏心里有苦说不出。 若傅品川没有喜欢过她,或是林氏不知情,林氏确实不会怪到她头上,可林氏心里本来就对她有疙瘩,即便她知道傅品川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侯府利益考虑的,恐怕也会想到别的上头。 那是夺子之恨啊。 叹口气,乔氏看看身边的亲人,对傅容道:「好了,事情都解决了,浓浓快回去吧,晚上好好跟王爷说说,别叫他气到。」 傅容苦笑,徐晋不气才怪,他就差把官哥儿当亲儿子养了。 万幸的是,官哥儿保住了,不用送给旁人当儿子。 傅容去了内室,看看床上酣睡的弟弟,俯身亲了两口,这才辞别父母。 傅品言夫妻送完女儿没过多久,就领着三个儿女去正房赴宴了。 傅品川要说的无非是过继的事,看一屋子人的脸色,大家已然心中有数。 乔氏偷偷观察林氏。 林氏气色不好,眼圈也有点红,垂眸坐在位子上,谁都没有理会。 再看老太太,竟是意外的平静,察觉乔氏的目光,她扭头看了过来,朝她抿唇一笑。 乔氏一颗心沉了下去。老太太生气骂人,她都不怕,可老太太这样,分明还有后招。 惴惴不安时,老太太由丫鬟扶着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乔氏一眼,转而笑着朝傅品言道:「老二扶我回房,我有话跟你说。」 乔氏手里的帕子掉了下去。 林氏就坐在她身边,看看飘到自己椅子旁的淡紫色绣帕,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凭什么她要忍受丈夫不忘旧情之苦,乔氏却能拥有两个男人的心?凭什么她要因为乔氏丢了一个儿子,乔氏就可以抱着小儿子继续逍遥自在?这个女人享了那么久的福,也该尝点苦了。 男桌那边,傅品川难以置信地望着老太太,桌子下一双铁拳紧握。他的母亲,是不是真就见不得他们兄弟和睦?就因为想打压傅品言这个庶子,她连亲生儿子的脸面都不顾了? 傅品言则诧异地放下筷子。嫡母上次单独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站了起来,转身时见妻子脸色苍白,傅品言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朝老太太走了过去。 傅品川紧跟着起身。 老太太见了,笑道:「你也想听啊?那我就在这里说说?」 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是傅品川从未见过的疯狂。 傅品川僵在原地。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面现疑惑的傅品言跟她走。 儿子不孝顺她,三个儿媳妇也都恨上她了,她这下半辈子是好过不了了,那这群人也别想好过。她不会把丑事传扬出去,但她要让傅品言知道他疼在手心里的妻子到底是什么德行,要让乔氏一夜之间从天上掉下来。 总不能她们母子为她离心了,乔氏还在丈夫怀里快活。 第十九章 「母亲想跟我说什么?」出了堂屋,傅品言陪着老太太走了一段距离,他知道老太太没有什么好话要说,便也没打算真将老太太送回五福堂,眼看老太太一直不开口,他先停了下来。 老太太吩咐身边的丫鬟都退远点。 傅品言淡然地等着她。 他模样酷似老侯爷,却也有杜姨娘的影子,老太太摇头笑,问道:「你可知当年我为何要把素娘许给你?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庶出侄女,可凭她的容貌,送给你还是有点白搭的。」 傅品言平静如水的目光,瞬间染上冰霜。 暮色四合,院中景致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傅品言的神色变化,老太太看得清清楚楚。 她嘲讽地笑。前面就是走廊,她慢悠悠走了过去,跨上台阶再转过身,等傅品言沉着脸跟过来,她才居高临下地道:「我那些个侄女里,素娘模样是最好的,她自己也知道,我第一次带你大哥去杭州,她才十来岁,那会儿就懂得讨你大哥欢心了,一口一个表哥,叫得那个好听,怪不得你大哥会被她迷上,每年都要过去,说是看望外祖母,其实是看素娘去了。」 傅品言面色阴沉,唇角紧抿。 老太太见他肯听,笑了笑,望向西边由红转青的霞云,悠悠回忆道:「她只是一个庶女,哪里配得上你大哥?我想安排她远嫁,嫁得越远越好,省着她继续勾你大哥的魂,可你大哥坚决不肯,生怕她在外面吃苦。我拿你大哥没办法,正好你到了说亲的年纪,我就想啊,把素娘送给你,你大哥总不能还惦记弟妹吧?」 「母亲叫我过来就是说这个的?」 老太太笑容得意,傅品言也笑了,「如果是这样,那母亲不必再说了,素娘嫁给我那天,就把实情告诉了我。素娘知道大哥喜欢她,她也知道母亲看不上她,所以一直在躲着大哥,本以为母亲会随便找个人把她嫁了,没想到母亲竟将她配给了我。」 老太太瞪圆了眼睛:「那个贱人怎么跟你说的……」 傅品言苦笑摇头:「母亲果然还是不喜欢素娘,不过说实话,母亲,我跟素娘这么多年相濡以沫,我们都感激您。没有您,我跟素娘不会遇上,不会生出正堂他们几个好儿女,特别是浓浓,她能当上肃王妃,这里面有母亲八成功劳。请母亲放心,就为了您这份恩情,我跟素娘便会继续把您当亲生母亲看待,大哥气您,我们会孝敬您的。」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瞪着前院方向道:「你给我闭嘴,她怎会跟你说实话?当初分明是她痴心妄想要当侯夫人,便想方设法勾搭你大哥,她……」 「母亲省省吧。」傅品言再次强硬地打断她,又轻蔑又同情地看着老太太,「母亲不必挑拨离间了,素娘温柔善良,我全信她。母亲,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素娘是被您提点大的,怎么素娘那么聪明,知道如何笼络丈夫教养孩子,母亲比她多活了几十年,却连素娘三分都不及?您看看您,说到相夫,父亲先是因为我姨娘抛弃您,跟着宁可随我姨娘一同下去也不愿活着面对您这张老脸……」 「放肆,你给我闭嘴!」 老太太猛地抬起拐杖,作势要打他,恨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傅品言一把攥住那拐杖,仰头跟老太太对视:「说到教子,大哥才干超群,却偏偏喜欢跟您对着干。母亲不喜欢我,大哥跟我兄友弟恭,母亲不喜欢素娘,大哥喜欢到了骨子里。素娘都嫁给我了,大哥依然喜欢她,甚至爱屋及乌,这么多年一直替我在朝中走动,母亲以为我为何升迁如此迅速?我告诉您,都是大哥的功劳,所以明知道大哥喜欢素娘,我照样敬重他,因为我要利用他!」 原来他竟然存了这等心思! 老太太目眦欲裂,想把拐杖抽回来,抽不动,她双手一起使劲儿,「你个人面兽心的白眼狼,今日我要打死你!」 傅品言依然只是单手握着拐杖,借用身体挡住两人中间的拐杖,跟老太太气得快要发疯的模样相比,他脸上带着温和微笑,口中继续说着刺激老太太的话。 「还有今日官哥儿的事,母亲以为大哥为何换了润之过继?因为素娘跟他哭了,素娘为何去找大哥,是我让的,因为我知道大哥傻,故意指使素娘去演戏的!结果您看到了,大哥完全被我们夫妻玩弄于鼓掌之中,把儿子教成这样,您满意了?更不用说三弟跟妹妹,都被您教成了短命鬼!」 说完最后一句,他猛地松手后退。 老太太没料到他忽然松了力气,一个不备朝地上栽了下去。 「母亲!」傅品言惊道。 「老太太!」远处两个丫鬟一直暗暗留意这边的动静,眼看老太太要倒了,齐齐大叫。 但傅品言并没让老太太摔倒,一双大手抓住她肩膀轻松将人扶了起来,「母亲没事吧?」 高声问完,又飞快在老太太耳边低语:「母亲千万别寻死,往后我跟素娘会越过越好,还等着给您看呢。就算母亲想死,也等我走了再说,否则传出去叫人说我谋害嫡母多不好?不过应该传不出去,大哥为替我封住那些丫鬟的嘴的。」 「你,你……」 老太太惊魂未定双腿发软,听到这话,之前还没发出来的怒火再次涌了上来,只是结结巴巴骂了两声,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倒在傅品言怀里颤抖,眼皮直跳,嘴角也迅速歪了起来,被赶过来的两个丫鬟看了个正着。 「啊,老太太这是……」其中一个丫鬟见过老人中风,看到老太太这副模样,吓得脸都白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通知侯爷!」傅品言厉声斥道。 小丫鬟打个哆嗦,火急火燎地去了,傅品言则跟另一个丫鬟将老太太送回了五福堂。 夜幕降临,五福堂灯火通明。 老太太躺在床上,眼歪嘴斜,口中发出呜呜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听得人浑身起小疙瘩。 老郎中仔细号过脉,长叹一声,起身对傅品川道:「回侯爷,老太太这是中风了,以后,恐怕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傅品川虽然气老太太惹是生非,到底是亲生母亲,忧心问道:「难道没有一点康复的把握?」 老郎中摇摇头,「老夫才疏学浅,侯爷不如请太医来看看,或许还有希望。」 傅品川怔住。这是京城最好的郎中,论医术未必逊色于那些太医,连他都没把握…… 林氏见他失神,喊来管家去送郎中,顺便开方子抓药。 郎中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瞬间沉寂下来,只有沈晴趴在老太太床边埋头呜咽。傅宝怔怔地望着老太太,仿佛还没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傅宣站在乔氏身边,低垂眼帘小脸平静,傅宓跟她神色差不多,只是肩膀微微瑟缩,有种彷徨无助的可怜劲儿。 林氏三个儿媳妇今日受的打击都不小,此时神情出奇地相似,没有佯装伤心,也没有幸灾乐祸,仿佛老太太只是个陌生人,是死是活与她们无关。秦云月瞅瞅婆母,谨慎地侍立在一旁,也没露出太过悲痛的神情。 第二十章 孙辈儿里,傅定傅宸傅宥都很平静,只有官哥儿害怕地站在傅宸身边,不敢往床上看。 傅品川一一扫过这些人,叹道:「明日我派人进宫请太医再看看吧,你们先各自回屋,今天都累了一天了,老太太这里有我守着。晴姐儿也回去吧,明早再过来看你外祖母。」 「我不,我要守着外祖母,我哪都不去!」沈晴抬起头,眼睛都哭肿了。 傅品川朝林氏使了个眼色。 林氏抿抿唇,硬是将沈晴拉走了。 傅品言示意乔氏也先带傅宣官哥儿回去。 乔氏不安地看向丈夫,可是没等她对上傅品言的眼睛,傅品言已经别开了视线。成亲这么多年,乔氏第一次心里发慌,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勉强稳住心绪,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小儿子走出了五福堂。 傅定哥仨去堂屋了,他们年轻力壮,祖母出事小姑娘们可以回去,他们得守着。 屋里只剩傅品川跟傅品言。 「大哥,母亲是被我气中风的。」 傅品言走到傅品川身后,低声解释道:「可我也是出于无奈,母亲骂我庶子没关系,误会我仗着肃王的势威胁大哥过继润之也没关系,但她污蔑素娘,诋毁素娘名声,我必须替素娘正名,也是替浓浓她们姐仨正名。」 「二弟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傅品川背对他,看着面前的母亲,话里满是自责。 「我喜欢过素娘,但素娘不喜欢我,如果当初素娘拒绝我时我便收了心,听从母亲的话娶另一个表妹,母亲不会如此恨我,更不会迁怒你跟素娘。今日母亲中风是场意外,二弟不必自责,我已经处置那两个丫鬟了,放话出去说母亲是独处时中风的,跟二弟没有半点关系。素娘那边,二弟与素娘成亲这么多年,她为人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望二弟不要听信母亲胡言乱语,跟她生出罅隙。」 傅品言看着傅品川的背影,没有回话。 今日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傅品川跟妻子曾经有过一番牵扯。 当年老太太把素娘许给他,听说是个庶女,傅品言就认了,没料到挑开盖头后,见到了那样的国色天香。他先是惊艳,跟着就是怀疑,怀疑老太太想用美色迷惑他的心,通过素娘控制他,洞房时素娘却跟他交了底,言明她在娘家受的苦,承诺她会跟他好好过,绝不帮老太太对付他,算是弃暗投明。 傅品言半信半疑,后来一日日相处里才发现妻子是一片真心。 那时他一心读书,妻子安于他们的小院儿哪都不去,跟傅品川几乎没有照过面,他如何知晓他们的关系?再后来,他带着妻子外放,她为他勤俭持家,生儿育女,十几年后一家重新回了侯府,他更不会胡乱猜忌妻子跟兄长有旧情。 老太太想气他,真话也好假话也好,他都不会让她如愿,但刚刚,傅品川亲口承认了。 他相信妻子确实拒绝了傅品川,否则傅品川不会放弃改娶旁人,只是他不知道,妻子是因为单纯不喜欢傅品川才拒绝他的,还是因为知道老太太不会赞成这门婚事,虽然喜欢却理智地拒绝了? 他想问问妻子,问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傅品川。 「大哥放心,我心里都有数,那我先走了。」 他低声告退,转身离去。 傅品川是不是还喜欢妻子,那不重要,他只在乎妻子的心,只要妻子没有喜欢过傅品川,只要傅品川像之前一样恪守本分,他也会继续敬他为兄长,敬重这个从小就把他当亲弟弟照拂的嫡兄。 人走了,傅品川手肘撑到老太太的床上,双手捂住了脸。 是不是,他当初没有误打误撞跑到素娘的院子里,没有喜欢过她,现在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他遇见她了,他料不到将来的事,他只知道他动心了,收不回了…… 「母亲,您要怪就怪我吧,是儿子不孝,没能好好孝敬您。」 跪在老人床前,傅品川愧疚地磕头。 东院,乔氏先把官哥儿哄睡了,又去傅宣那边坐了会儿,傅宣也睡下后,她回了正房。 「夫人先安置吗?」巧杏小声问。 「不用,我等老爷回来。」乔氏强颜欢笑,等巧杏出去了,她坐在书桌前,托腮发呆。 老太太中风前跟丈夫说的话,她基本能猜到,无非是拿她跟傅品川的事情做文章。 女人的闺誉,最容易诋毁,无凭无据光凭一张嘴就能说得旁人心中生疑。 傅品言会信她吗? 乔氏害怕丈夫怀疑她,害怕丈夫再也不肯信她了,然想到在老太太屋里男人冷漠的眼神,乔氏突然觉得分外委屈。他凭什么不信她?如果经过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他还不信她,那她也不在乎他了,想纳妾就纳妾,想养外室就养外室,她都无所谓,反正她有年少有才的长子,有三个如花似玉知道疼她的女儿,还有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儿子。 傅品言不信她不要她了,那她也不跟他过了。 想通了,乔氏高声喊巧杏去端热水。 门外面,傅品言将这声中气十足的吩咐听得一清二楚,见巧杏想要通传,他用眼神制止。 巧杏不知道夫妻俩心中的别扭,应了夫人一声,快步去端水了。 傅品言放轻脚步走到内室前,听到里面妻子轻声哼着小曲儿,显然心情很是愉快。 傅品言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的素娘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猜到老太太跟他说了什么,现在还有心情唱曲儿,定是问心无愧的。 可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怀疑。当初傅品川那样出色,又是侯府世子,妻子会不动心? 傅品言沉着脸走了进去。 乔氏正在脱外衣,听到动静回头,见是傅品言,还是一脸冷漠的傅品言,她冷哼一声,顺势将衣服重新穿好,只脱了鞋子靠在床头,一双美眸紧紧盯着傅品言,等他开口。 傅品言只在得罪妻子时才会受到这种冷遇,平时他回来,妻子都会嘘寒问暖的。如今妻子先摆出一副问罪的态度,倒叫他不好询问了,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默默跟她对视。 乔氏一言不发。 傅品言如老僧入定。 夫妻俩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巧杏端着热水进来,伺候乔氏洗脚,乔氏才先别开眼。 傅品言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乔氏一双雪白玉足上,那一双天生小脚莹润可爱,看了这么多年他也没看够。 乔氏佯装不知,洗完脚放下纱帐,脱完外衣摆到床前的绣凳上便躺下歇了。 巧杏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傅品言自己洗了脚,巧杏一走,他无声熄了灯,脱衣进帐。 他靠着床头,低声道:「老太太说你喜欢过他。」 「只说我喜欢他?我以为在老太太心里我一直都在勾引他。」乔氏背对他躺着,自嘲道。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傅品言扭头看她,「我,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动过心。」 乔氏冷哼,「我要是动过心,早当上侯夫人了。」 第二十一章 傅品川敢违背老太太的意思娶林氏,难道他不敢娶她?乔氏当初就清楚傅品川能说到做到,她只是不想为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得罪老太太,嫁进府后再跟老太太来一番婆媳争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斗来斗去闹心。 这话落到傅品言耳里,无异于醍醐灌顶。 妻子真若喜欢傅品川,怎会不争取?她可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 明白了,他立即开始自责,伸手去扯妻子的被子:「素娘别气了,是我想左了,不该怀疑你。」 乔氏连冷哼都懒着哼了,裹紧被子不给他钻。 黑漆漆的纱帐里,傅品言只好搂着被团赔罪:「我,我这还不是因为太喜欢你?喜欢到怕你心里有过别人。素娘你讲讲道理,今日若换成老太太跟你说我喜欢过旁人,你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我再不舒服也不会在没问清楚前就跟你摆臭脸!」 乔氏闷闷地骂道,想到自从丈夫被老太太叫走后她的那些担惊受怕,忍不住哭了出来,「当初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疑我,没想到都给你生了五个孩子你还不信我!傅品言我告诉你,如果我有娘家,现在我已经回娘家了,还用留在这里寄人篱下?」 「这就叫寄人篱下了?」 她肯说话就是消气了,傅品言明白妻子是希望他哄她呢,厚着脸皮硬是钻了进去,搂住人亲,「连寄人篱下都用不好,我怎么放心让你给官哥儿启蒙?还不如交给宣宣更靠谱。」 「你滚!」 「滚就滚。」 床够大,傅品言真就搂着人左右滚了起来,滚了两个来回就滚到一起了,边动边亲:「素娘消消气,再没下次了,你看今天老太太被我气成那样了,咱们该高兴是不是?」 乔氏轻声哼唧,在他背上狠狠抓了一把:「再有下次,我,我领着官哥儿宣宣搬到王府去,你自己过吧!」 「好啊,有了王爷女婿就不怕我了是不是?」傅品言佯装生气,折腾地越发起劲儿。 次日傅容得信儿后匆匆赶了过来,就见母亲脸色苍白地守在老太太床前,不时用帕子抹泪。 傅容纳闷极了,走到近前,才发现母亲脸上涂了一层粉。 果然是装难过呢。 母亲没事,再看床上连脖子都不能转动的老太太,傅容顿感神清气爽。 至少这景阳侯府,可以安宁好一阵子了。 她的如意斋,也该开起来了。 清明一过,天就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 如意斋定在三月初一开张。 傅容想在开张前去如意斋逛一逛,铺子修缮好后她还没见过呢。既然要逛,傅容就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将前几日绣房先送过来的八套适合暮春时节穿的新衣拿了出来,站在镜子前一一试着看。 轻薄顺滑的料子,明亮鲜艳的色彩,春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衣裙飘飘。 傅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眸皓齿雪肤玉肌,很是满意,「明天就这样穿吧。」 梅香听了,犹豫着提醒道:「是不是有点薄了?现在外面还冷呢。」 春寒料峭,可能前一日春光明媚,第二天天一阴,就又冷下来了。 傅容主意已定,瞅瞅外面道:「没事,我等日头高了再出门,用完午饭就回来,冷不着的。」 穿了一冬的厚衣裳,她早就想换身轻薄的了。 梅香看看兰香,无奈地摇摇头,自家姑娘打小喜欢臭美,永远都是三个姑娘里最早换上春衫的。 黄昏时分,徐晋从宫里回来,进屋后愣了一下。 傅容坐在桌子前给小外甥女绣衣裳呢。一身桃粉色的妆花褙子,底下一袭白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微微低着脑袋,腮边一缕发丝随风摇曳。他脚步轻,她没听到,素手捏着绣花针轻轻缝,神色专注。 好看是好看,可…… 「这样不冷吗?」徐晋皱眉问。 傅容吓了一跳,刚要扎进衣裳的绣花针不由就歪了,戳进了左手食指肚里,疼得她「嘶」一声,当即就把绣到一半的小儿衣裳放了下去,抬起手指看。 还没看清楚,被快步赶过来的男人一把抓了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竟然还敢训她? 看着徐晋从旁边坐了下来,傅容瞪着眼睛埋怨道:「王爷怎么总喜欢偷偷进来吓唬人?你叫她们传一声不行吗?」 徐晋低低地笑,「让她们传做什么?我就喜欢抓住你做一些在我面前不会做的事。」 傅容脸红了红。 她喜欢照镜子,喜欢逗团团说徐晋坏话,好几次都被徐晋撞上了,要么故意笑话她,要么就无赖罚她。她想防着他吧,偏偏徐晋每日回来的时间并不准,可能晌午用完饭就突然回来了,也可能是日落之后。 眼看手指肚冒出了一滴小血珠,傅容嘟嘴道:「好啊,王爷就继续这样吓唬我吧,早晚我的手指要被王爷害惨了。」 徐晋顺着她目光看去,见那白里透粉的指腹上多了鲜艳欲滴的血珠,他低头含住。 却是嘴唇含着她手指,凤眼抬起来看她。 那轻轻的吮叫人浑身发软,凤眼里的深意让人脸红心跳。傅容垂眸往回缩,「王爷也不嫌脏。」 「浓浓哪都是香的。」徐晋含糊不清地道,跟着将人抱到自己腿上,摩挲她身上单薄衣料:「怎么这么早就换上了?特意穿给我看的?」 他专拣鼓的地方凑,哪是在摸衣裳啊。傅容按住那只坏手,羞恼道:「谁特意穿给你看了?明日我要去如意斋瞧瞧,今日先试试衣裳,好像没觉得冷。」 徐晋暂且收住手,贴着她侧脸跟她说话:「是后日开张吧?」 傅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王爷有没有后悔?」 隆庆街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街道,突然有铺子要翻修,自然会引起人们注意。傅容没想隐瞒她跟柳如意的关系,主要是想瞒也瞒不住,有永宁公主在呢,与其遮遮掩掩的将来被永宁公主奚落,不如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承认如意斋是她的嫁妆铺子。 因此翻修时,有人跟周掌柜杜远舟打听他们要开什么铺子,二人就把如意斋首饰楼的名号传了出去,顺便隐晦地提了提如意斋的背景。 肃王妃有个干亲商女姨母的消息不胫而走,唯有柳如意与徐耀成的关系连同其中恩怨瞒了下来。 傅容活了两辈子,她对这些虚名是不太在乎的,母亲当初敢做那个决定,想来跟她看法一样。但现在傅容嫁给了徐晋,徐晋就得跟着忍受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自己的王妃喊商女为姨母,对于一个王爷来说肯定扫面子,徐晋真的不在意旁人嘲讽吗? 徐晋要是在意,他就不会娶傅容了。 香了她脸颊一下,徐晋笑着给她讲道理:「有什么好在乎的,那些王孙贵族,真追溯起祖宗来,有几个一开始就是名门望族,还不是几代人一点点挣出来的名声?浓浓不用想太多,你想做什么之前都跟我商量,我觉得不妥的自然会劝阻,我既然应允了,也就不会再后悔。」 他抬手摸她脸庞,傅容抱住那手,看着他眼睛问:「王爷答应我的时候,就料到今日了吧?」 「当然。」 第二十二章 徐晋挣开她手,抬起她下巴道:「浓浓记住,你现在是肃王妃,是我的王妃,旁人看重的不是你的过去,是你现在跟将来的下场。只要我一直宠着你,只要我一直站在你后头给你撑腰,就算你是商家女出身,那些人敢笑话你吗?她们只会更嫉妒你。」 是啊,她敢重开如意斋,不就是因为知道有人会给她撑腰吗? 傅容不是柳如意,她对做生意没太大兴趣,从小想的不过是嫁一个最有本事的夫君,让谁都不敢瞧不起她,然后她安安心心地享受。眼下跟徐晋成亲这么久,皇上公爹不管她,淑妃婆母喜欢她,王府里一派清闲,简直跟她梦想的好日子差不多了。 「那王爷要一直给我撑腰。」她依赖地抱住他脖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对她这样好,为了她自己,为了他们的孩子,她也由衷地希望徐晋活得好好的。 她眼里是由衷的依赖,徐晋低笑,手慢慢挪到她小腰上:「浓浓腰这么细,我也喜欢替你撑。」 不但撑了,还捏了。 他没个正经,傅容羞恼地要起来。 徐晋却按着她不许她动,低头检查她身上的衣裳:「这条褙子挺好看的,我看看里面绣工如何,若是好,回头给那个绣娘赏。」说着手就从对襟褙子的领口处探了进去,还真的一本正经地打量针线活儿。 傅容气得拍他手:「你别给我扯松了!」 「松了就再换一条!」徐晋倏地抬起她让她跨坐他在腿上,将人往后面桌案上一抵,迅速解了自己腰带,再去掀她裙子…… 傅容又挡又捂的,却还是叫他得了逞。 旁边就是窗子,外面一株海棠花树开得正好,眼看着海棠树下面斜伸出来的一根花枝随着徐晋撑她腰的动作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闯进视野,外面还有梅香兰香轻声说话的声音,傅容急了,趁现在还能勉强控制呼吸,伏在徐晋肩头小声求他:「别在这儿,去里面……」 「已经在里面了啊。」徐晋故意曲解她的话,歪头亲她耳朵。 傅容又羞又怒,抓他肩膀抗议:「被人看见……」 窗子不高,要是有人在院中走动,往这边瞧一眼,她还怎么活? 「那我叫她们过来把窗关上?」徐晋故意逗她,忽的将人抱了起来,在傅容低声惊叫里走到窗前,让她面对窗子而站,眼疾手快按住她想关窗的手,咬她耳朵道:「快把褙子穿好,这样旁人看见也只当咱们俩在赏花。」 她太矮,他让她踩在他脚背上,大手稳稳撑着她腰。 傅容羞极了,试了几次徐晋都不许她关窗,只好先将褙子系好,回头想求徐晋,却瞥见裙子搭在那边书桌上,里面的小衣小裤居然被徐晋大咧咧摆在了最上面。 「你……」 「浓浓喜欢这样吗?」徐晋贴着她脸厮磨。 知道躲不过去,傅容紧紧抿着唇,佯装认命,默默忍受片刻,察觉徐晋低头去看,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傅容猛地伸手,将两扇窗子关了起来。 「啪」的一声,吓得梅香兰香打了个哆嗦,从堂屋门口往院子里跑了几步,扭头看窗。 雕花木窗紧闭,里面传来了桌椅滑动声,跟着是砚台坠地的动静。 若是换成刚搬进王府的时候,两个丫鬟定会担心王爷王妃是不是吵架了,现在嘛,二女互视一眼,一起红着脸往远处躲了。 躲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终于听到里面王爷喊人进屋收拾。 梅香兰香连忙快步往里走,到了内室前放轻步子,进屋先朝窗边看去,就见书桌歪了椅子倒了,地上散了一地宣纸,有几张沾了墨汁,她们王妃今日新换的衣裙都散在地上,也没能幸免,上好的绸缎料子黑了好几块儿。 倒是王爷的衣裳一样都没有。 屋里没人,只有纱帐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梅香兰香不敢多看,分头去收拾。脏了的衣裳跟污了的宣纸一起卷了起来,干净的绣花鞋白绫袜收到一旁,再端水进来擦地,一番忙碌,外面天色已暗。 「摆饭吧。」快要出门时,纱帐里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 梅香兰香轻声应是。 她们走了,徐晋亲了亲旁边满脸桃晕的小姑娘,「我去给你拿衣服。」 傅容闭着眼睛。 徐晋无声地笑,下床后走到衣柜前,目光在几套春衫上扫过,拿了旁边略微厚些的,折回床前亲自帮傅容穿衣,从里到外,动作熟练之极。 「下次再敢那样胡来,我,我留指甲了!」 纱帐撩开,瞥见窗边已经恢复整洁的桌椅,想到梅香兰香收拾那片狼藉时可能会有的念头,傅容真是无地自容了,趁徐晋替她系腰带时,一把抓住他手腕,威胁地将指甲抵了上去。 徐晋抬头看她,闲聊般地道:「留吧,我就喜欢你抠我。」 他厚颜无耻,傅容气得甩开他手,刚要开骂,徐晋又凑了上来,搂着她腰哄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铺子,三月三的时候,我也带你出去散心,如何?」 三月三,上巳节,最宜踏青赏春,也是闺阁女儿可以正大光明出去游玩的日子。 傅容顿时不气了,一双潋滟美眸期待地望着他:「王爷要带我去哪儿?」 徐晋歪坐在她旁边,一边给她套绣鞋一边笑着问:「你想去哪儿?」 傅容想了想,兴奋道:「我回去问问宣宣,她整日在家闷着,我不带她出去她是不会出去的。」 徐晋动作顿了顿,见她笑盈盈的满脸憧憬,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把官哥儿也带上。」 如意斋明日开张,现在店门虽然还关着,里面一应陈设器物连同各种首饰都已经摆好了。 傅容徐晋从后门进了铺子,算是如意斋第一批客人。 外面是日上三竿,但因为铺门都关着,铺子里面光线很暗。放眼望去,上好的紫檀木橱架静静地立于透过门缝窗缝钻进来的光线里,更添雅致,角落里的梅树盆景花红枝虬,墙壁书画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楼梯扶手上的雕纹栩栩如生…… 一切都那么新,却又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这里就是专属自己的一间首饰楼。 想到去年过来时这里还是三间小铺子,傅容情不自禁沿着柜台转了一圈,又扶着楼梯拾级而上,推开一间雅间房门。看着里面精致的苏绣山水画屏风,宛如女子闺房的温馨布置,傅容眼睛忽然泛酸。 这里好像是信都的那个如意斋,只是地方更大摆设更好,柳如意在天有灵,会很高兴吧? 「哭了?」徐晋在门外站着,本以为她在里面逛一圈就会出来,却见傅容绕到了屏风后面。看看在一楼闲谈的周掌柜与杜远舟,他跟着走了进去,将躲在屏风后擦眼睛的姑娘转了过来。 傅容只是一时感慨,迅速收起情绪,笑着问他:「王爷觉得这里如何?」 徐晋牵起她手:「没丢我肃王府的脸。」 傅容瞪他一眼,缩回手,夫妻俩一起下了楼。 「王妃晌午在这里用饭吗?」周掌柜笑眯眯地问,老人家闲不住,自筹备如意斋后精神反而好了许多,瞧着仿佛年轻了几岁。 第二十三章 傅容摇摇头,看着杜远舟道:「我跟王爷要去景阳侯府,今日就不打扰了。周伯替我跟顾姨说一声吧,我们这就走了。」 周掌柜便同杜远舟一起出去送她。 上了马车,直奔景阳侯府。 月底休沐,傅品言也在家,将徐晋迎到书房说话,傅容娘几个去了后院。 「看你又穿这么少,冻着怎么办?」乔氏捏捏傅容身上的衣裳,不悦地道。 傅容假装没听到,牵过傅宣小手问她:「三月三我们要去定河边上踏青,妹妹一起去吧?」 傅宣瞅瞅母亲,好奇问:「姐姐跟谁去?」 傅容随口道:「跟你姐夫啊,咱们上午在河边放风筝,中午去清风阁用饭,下午乘船赏景,把官哥儿也带上,他还没去过清风阁呢。」 傅宣闻言摇头,「姐姐跟姐夫玩去吧,我已经跟四姐姐约好了,我们一起去西山玩。」 乔氏在一旁微微颔首,难得王爷女婿有闲心陪女儿出门逛,就该两人好好亲密亲密。 傅容有点扫兴,西山她是不敢再去的,不过得知妹妹今年没打算闷在家里,她就放心了。刚想说点旁的,外面突然传来傅宝的声音:「三姐姐回来了吗?」 傅容笑着应了一声,出去接她。 傅宝同样穿了一身轻薄的裙子,见傅容跟她同样打扮,立即笑得眉眼弯弯,快走几步过来抱住傅容胳膊,「你今天怎么有空回娘家了啊?三姐姐的铺子是明日开张吧,我跟云玉都商量好了,约了好几个姐妹去给你捧场,就是不知道姐姐会不会给我们算便宜点啊?」 小丫头气人的时候跟放爆竹似的,甜起来也特会哄人,傅容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脸:「放心吧,我吩咐过掌柜的了,见到我们家阿宝姑娘过去,一律白送!」 傅宝嗤了一声,「我才不信!对了,三姐姐上巳节有什么打算吗?我约宣宣一起去西山她非不去,整天埋在屋里快闷成小老头了。」 傅容一听,目光斜向了傅宣,气恼道:「好啊,几日不见都会跟我撒谎了!」 傅宣头疼,求助地看着母亲:「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那天我来接你,你跟我一起出去。」傅容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姐姐模样,又扭头跟满头雾水的傅宝解释道:「我跟王爷打算带宣宣跟官哥儿一起去定河边上玩,阿宝要不要同去?」 傅宝结巴了一下。 换个日子她倒是想去的,只是每年春天她都会跟林韶棠去西山放风筝,今年也不例外,她都答应林韶棠了,临时改掉……不去的话那个书呆子肯定会失望,他在西山书院读书,难得可以放假出来玩。 「算了,我还是更喜欢去西山,那边的桃花更好看。」傅宝有些惋惜地拒绝道。 傅容突然记起去年林韶棠给傅宝编的柳条帽子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碍于母亲在身旁,委婉地道:「阿宝今年记得也给我带顶柳条帽子来啊,去年你那顶就挺好看的。」 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如果说傅宝之前只把林韶棠当表哥看,今年林韶棠回来后个子高了,长得更好看了,看她的眼神也越发情意绵绵,傅宝自然而然感受到了那种不知到底从何开始的变化,或许是久别重逢见到林韶棠她比自己预料地更开心,或许是林韶棠送她礼物时她被他碰了手后那阵莫名的心跳加快…… 这一切,都让她立即明白了傅容话里的暗示。 她脸红了红,故作不懂地打趣傅容:「你都当王妃了还戴什么柳条帽子,真不怕被人笑话!算了,既然宣宣有地方去了,那我先回去了,三姐姐记得给我带清风阁的梅花香饼啊,别的地方的都不如清风阁的好吃。」 傅容一口应下,笑着送她出门。 傅宣趁她送傅宝的时候溜了。 傅容一回头不见了人,气得跟母亲抱怨:「真不知道妹妹像谁,又不去考状元,她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乔氏还气她呢,将人牵到屋里教训:「别说你妹妹,你是怎么回事,这次去定河玩是你的主意还是王爷的主意?」 傅容不懂母亲的火气从哪里来,坦然道:「王爷让我选地方,我就选了定河,那里不妥吗?」 乔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她额头一下:「王爷难得有空要带你出去玩,你喊你妹妹做什么?你们小两口一起散心多好啊,真不知趣,一会儿就跟王爷说你妹妹要去西山,那日不用过来接她了。」 傅容怔住。 徐晋是想单独跟她一起出去玩吗? 她以为他只是胡闹过后随口哄她的,目的就是让她消气,那她当然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趁机带妹妹出去走走。如果,如果知道徐晋是真心想陪她,是为了夫妻俩添些情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笨到叫上妹妹啊。 或许母亲误会了吧,她又不知徐晋提出这个主意时的情形,况且两人都商量好带上弟弟妹妹了。 「娘你多想了,王爷先让我带上官哥儿的,到时候他哄官哥儿,我跟妹妹一起玩,正好。」傅容一脸笃定地道。 乔氏愣了愣,转而哭笑不得,看来这个女婿还真是喜欢小孩子。 她释然了,傅容却存了疑,晚上夫妻俩进了纱帐后,就着床前灯的光亮,她探究地打量徐晋。 她眼神古怪,徐晋暂且没往她跟前凑,低头看自己身上,疑道:「怎么了?」 傅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晋最见不得她这副欲说不说的样子,看得他浑身痒痒。去年她在马车里给他套长命缕时说心里还默默许了一个愿望,到现在她也没告诉他是什么,不论他怎么收拾她她都不肯说。 生怕今晚傅容又痒痒他,徐晋一个抬腿跨到床里侧,跟着就将傅容拽到怀里,盯着她眼睛道:「有话快说!」 傅容扑哧笑了,小手扯着他中衣衣襟玩,有些不安地道:「今早王爷好心要带我出去玩,我却想把弟弟妹妹也叫上,王爷是不是扫兴了?」 徐晋目光闪了闪,攥住她手道:「为何这样想?」 傅容一直盯着他呢,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心里顿时明白了,徐晋确实是早就打算上巳节带她出去了,并非只是为了哄她消气,不由一阵尴尬,懊恼道:「回来路上琢磨过来的,这,要不我明天再回家一趟,找个借口不带宣宣官哥儿了。」 徐晋捏捏她鼻子,在她皱眉前及时松开手,叹道:「不必麻烦了,一起出去吧,你高兴就好。」 说得好像她单独跟他一起玩就不高兴一样。 怕男人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傅容乖乖地靠到他怀里,抱住他腰道:「我跟王爷单独出去也高兴啊。哎,这次是我笨,王爷若是有空,咱们再挑个日子一起出去吧,下次就只有我跟王爷好不好?」 「好,我挑个时间,只带你出去。」徐晋翻个身将她压在下面,抚摸她脸庞道:「不过下次归下次,这次浓浓辜负了我一片心意,你说你是不是该赔罪?」 傅容咬唇,闭上眼睛打他:「王爷欺负我那么多次,怎么没见你赔罪?」 第二十四章 「因为我是王爷。」徐晋无赖地笑,一手忙着解她衣裳,一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很快就摸出一本小册子,故意翻到最后几页,一番挑选后定在一页转给傅容看:「就这个吧,今晚浓浓这样陪我,我就原谅你了。」 傅容在他拿出册子时就捂住了眼睛,听到他话,她悄悄透过指缝看,就见画里女子双手被缚…… 她羞极,可惜不等她拒绝,徐晋已经迫不及待跳下床去找扔在外面的腰带了……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傅容没去过长安,但今日定河边上游人如织,姑娘们身穿色彩明艳的绮罗纱裙结伴而行,黄鹂鸟般清脆悦耳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跟此诗句里描绘的暮春之景也差不多了。 她喜欢热闹,抱着弟弟挑开窗帘看,徐晋却明显不愿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身姿挺拔地骑在马上,示意车夫朝远岸一艘画舫行去。 「我想骑马。」官哥儿羡慕地望着马上的姐夫。 傅容捏了捏他小胖手,轻声道:「等官哥儿再长大几岁就可以骑马了。」 官哥儿嘟了嘟嘴,仰头往天空里的风筝:「那我要放风筝。」 这次傅容痛快地应了:「好,一会儿让你六姐姐陪你放。」 官哥儿咧嘴笑,回头望坐在另一侧的傅宣,似是在求证六姐姐真的会陪他玩。 傅宣朝弟弟笑了笑。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稳稳停在了河边,傅容姐仨先后下了车,身后马车里梅香几个丫鬟有条不紊地将主子们带出来的行囊往画舫里搬。 徐晋问傅容:「先去画舫里坐坐,还是去那边走走?」 河边是茵茵绿草地,远处小山丘平缓起伏,远远可见有少年郎们策马游玩,里面也有红衣绿裙,不知是谁家姑娘英姿飒爽。傅容有些羡慕,但她一点都不想骑马。小时候看父亲教哥哥骑马她也凑了过去,父亲抱她上去后亲自给她牵马绳。刚开始傅容是觉得挺新奇的,结果下马后大腿内侧隐隐作痛,她就再也没有对骑马动过心思了。 「先放风筝吧,坐了一路马车,现在想站着走走。」傅容笑着道,命兰香把官哥儿的风筝拿过来。她是王妃了,不好再玩这个,妹妹不喜欢玩,她就只给官哥儿准备了一个黑鹰风筝。 兰香马上把风筝取来了,傅容笑嘻嘻递给傅宣:「宣宣还记得怎么放呢吧?」 傅宣看看面前的黑鹰风筝,面无表情接了过来,低头唤弟弟:「走吧。」 官哥儿没有动,走到傅容身前扯了扯她袖口,小声道:「三姐姐,我想去恭房。」 小脸皱着,瞧着可怜巴巴的,还有点难为情。 傅容忍俊不禁,刚想去领他,徐晋伸手将官哥儿抱了起来,「我带他去吧,你们先散散心。」 傅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徐晋大步上了船。 傅宣拿着风筝朝前面走去,察觉姐姐跟了上来,她轻声感慨道:「姐夫对姐姐挺好的,在王府也是这样吗?」 「难道你怀疑他是故意做给你们看的?」傅容笑着搂住小丫头肩膀,「放心吧,在王府也是这样,你姐姐我招人喜欢呢。怎么样,出来玩感觉如何?妹妹就该多出门走动才是,见的人多了,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你看二姐姐不就是自己相中的姐夫?」 傅容觉得吧,丈夫是要与之过一辈子的人,有选择的话还是自己挑最靠谱。 傅宣不敢苟同:「你别跟我说这些歪道理,二姐姐遇到姐夫是意外,又不是故意出去相人的。」 「你个小书呆子。」傅容戳了她额头一下。 傅宣趁她松开她肩膀的功夫往前躲了几步。 傅容回望画舫,不知道徐晋跟官哥儿何时出来,便提议道:「咱们先把风筝放起来吧,一会儿直接给官哥儿。」 傅宣正好不想当着姐夫的面放风筝呢,闻言将风筝线轴递给傅容:「我举着风筝,你跑。」 「好,六姑娘真是大家闺秀之典范,半点失礼的动作都不肯做的。」傅容没好气地讽道,见前面草地上有处小鼓包,示意傅宣站到那里去。 姐妹俩小时候玩过这个的,现在配合也不生疏,熟练地将风筝放了起来。 那边官哥儿被徐晋抱着走下画舫,见风筝飞起来了,兴奋喊道:「三姐姐给我!」一边扭着身子催徐晋,「三姐夫放我下去,我要去放风筝!」 男娃淘气,徐晋好笑地将他放到地上,再看他迈着小短腿朝傅容跑去。 傅容将风筝交给弟弟,摸摸他脑袋,叮嘱傅宣看着他,她抬脚走向徐晋。 看着妻子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徐晋指了指那边低头吃草的骏马,笑着问:「浓浓想骑马吗?」 刚刚他看到傅容凝望那群骑马少年的眼神了。 傅容摇头,回头瞅瞅兴奋拉着风筝跑的弟弟跟快步守在旁边的妹妹,再看看岸边侧对他们站着的许嘉,她悄悄拉住徐晋的手,另一手扯过他腰间玉佩,小声道:「就想跟王爷在这边走走。」 春日融融,清风怡人,她羞涩低头,是这片绿草地上最娇美动人的花朵。 徐晋捏捏她手,朝坐骑轻声吹了声口哨,低声对面现疑惑的妻子解释道:「有马挡着,就不用怕被人瞧见了。」说着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 傅容哼了哼,扭头道:「原来王爷也知道羞耻啊?」 骏马已经到了跟前,徐晋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牵着她,目视前方道:「中午咱们一起歇晌。」 傅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地仰头,见徐晋唇角翘着不像是开玩笑的,顿时大怒,「你敢!」 弟弟妹妹都在船上,他竟然还敢打坏主意? 徐晋笑容更深,意味深长地提醒道:「浓浓不用怕,画舫本来就是晃悠的,只要你别发出声音,官哥儿他们听不到的。」 「你,你做梦吧!」傅容一点都不想陪他散步了,转身要走,徐晋紧攥不放,轻松将人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她腰道:「逗你的,我岂是那种没有分寸之人?若是只有你我,今日定不放过你,眼下看在官哥儿的面子上,饶你一回。」 傅容狐疑地盯着他眼睛。 徐晋低头香了她一口,抬头时见远天飞来一行大雁,示意傅容看。 碧空如洗,云淡风轻。 放够风筝了,一行人前往清风阁去用饭。 官哥儿小脸红扑扑的,傅容在马车里仔细帮弟弟擦了汗,担心出汗后被风一吹着凉了。官哥儿兴奋着呢,透过薄纱窗帘往外望,忽然奇道:「三姐姐你看,那有个穿红衣服的人!」 傅容扭头望了过去,看见自家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骑马的红衣少年,按理说距离二十来步不算近,可徐晋人在外头,那些出来游玩的勋贵子弟认出他或是认出肃王府马车后,根本不敢往跟前凑,这样就显得这个红衣少年分外显眼了。 而这个胆大的少年,傅容一眼就认出来了。 吴白起。 傅容顿感头疼。看看车旁策马跟着的面容清冷的肃王爷,只能盼望吴白起是恰好经过,别不长眼睛来招惹徐晋。 第二十五章 但她还没跟菩萨祈求呢,就听吴白起中气十足地同徐晋打了声招呼:「王爷,今日秦二哥怎么没随您出来啊?」 吴白起跟秦英的关系确实不错,秦英没有差事之前,几乎天天跟吴白起混在一处玩的。 怕徐晋看吴白起更不顺眼,傅容心都提起来了,不敢往窗外看,只竖着耳朵听。官哥儿很少见男人穿红衣服,因此对吴白起特别好奇,两只小手扒着车窗,不错眼珠地盯着渐渐靠近的少年。 于是徐晋看向马车,没看见妻子,看见了小舅子无比好奇的小红脸。 他情不自禁笑了,既然小舅子看吴白起跟看猴子似的,他便淡淡地回了一句:「本王没叫他。」 吴白起已经到了跟前,刻意与徐晋保持了一辆马车的距离,还识趣地落后半个马身。因为徐晋回答地不咸不淡,叫他没法接话,吴白起正发愁接下来该说点啥呢,就见车里一个极其漂亮的小男娃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他看过去,小家伙也毫不胆怯地回视他。 吴白起乐了,「王爷,车里的小公子是?瞧着可真机灵。」 徐晋正琢磨要不要回他,官哥儿突然挑起车帘,脆脆地朝吴白起道:「我叫官哥儿,是景阳侯府四爷,你是谁?你今天要当新郎吗?」在他短暂的记忆里,只有两个姐夫迎娶姐姐时才穿了这样的红衣裳。 傅容急急捂住嘴才没笑出声。 傅宣也咬住了下唇,随即低声示意傅容将弟弟抱离车窗。 傅容没动。徐晋竟然没有喝退吴白起,她挺好奇这两人接下来会说点什么。 外面吴白起被官哥儿一本正经自称四爷的样子逗得差点摔下马,捧腹想笑,还没发出声音,前面徐晋一个眼刀子丢了过来。吴白起连忙闭嘴,憋了会儿才同样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忠义侯府世子,我没当新郎啊,我媳妇还不知道有没有生出来呢。」 傅容忍不住瞟向妹妹。 傅宣是十分反感吴白起的,此时听他说话难听,姐姐又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便绷着脸将官哥儿抱了回来,顺便将挂在一侧的竹窗帘放下,彻底遮挡了外面的视线。 徐晋听到动静,冷声斥道:「本王王妃不喜人打扰,你退下吧。」 吴白起不敢惹他,故意放慢了速度,眼睛盯着马车,心思转了起来。 方才远远瞧着,岸边分明有两个姑娘,穿浅绿褙子的高个子的一定是肃王妃,她既然把弟弟带过来了,那另一个穿白色褙子的小姑娘定是侯府六姑娘无疑了,而刚刚抱走小男娃的姑娘手臂上是白色袖口…… 他跟侯府四爷说话,她六姑娘凭什么不许? 眼看马车朝前面的清风阁驶了过去,吴白起在原地停留片刻,又跟了上去。 清风阁高七层,最适宜赏景的顶楼当然早就给新东家肃王殿下留着了。 只是傅容一点都不满意这个安排! 七楼啊,那得多少台阶啊,转来转去她都嫌头晕,宁可就在一楼随便挑个雅间坐的。 「我抱官哥儿,你跟宣宣走前面。」 徐晋看出妻子眼里的幽怨了,此时却不惯着她懒病,示意她们姐妹先行一步。 傅容瞪他一眼,牵住傅宣的手就要往前走。 傅宣却摇摇头,退后几步道:「姐姐跟王爷先走吧,我在后面跟着。」 徐晋困惑地看她。 傅容懂了,上楼梯时抬腿摆胯,身边都是姑娘还好,后面跟着个男子,哪怕是自家姐夫,妹妹大概也觉得不妥吧? 「好吧,我跟王爷走,妹妹一会儿想偷懒呢,走在后头咱们就瞧不见了。」傅容笑着打趣道。 既然她这么说了,徐晋便抱着官哥儿走到她身边,沿着楼梯走了几步,刚要转过第一层,忽听下面传来熟悉的少年声音:「王爷,咱们都是熟人了,您让我跟你们一起上去行不行?」 徐晋跟傅容齐齐回头。 他们一家人来清风阁,徐晋早就派侍卫安排好了,往上走时上面几层楼梯上不许有人,他们抵达顶楼前下面也不许有人跟着。肃王府马车刚到清风阁,一楼厅堂里的闲杂人等便都被赶到屋子里等着去了,那些想要进来的人都得在外面候着,而此时清风阁门口,吴白起被两个侍卫拦着,他不敢跟侍卫动手,便蹦跶着朝里面喊。 眼看傅宣背对他站在一层楼梯中间头也不回,肃王夫妻俩看他一眼后又想继续往上走,吴白起喊得更亲热了:「王爷,看在我跟秦二哥情同手足的份上,你放我进去吧,我肚子饿了,实在撑不住了啊!」 外面传来一片哄笑。 徐晋看向傅容。 傅容正愁找不到机会打消徐晋对她跟吴白起的怀疑呢,况且她也气吴白起再三捣乱,便玩味儿地笑了笑,「王爷,吴世子两次对我跟宣宣不敬,你说咱们该怎么罚他?」 徐晋岂会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但他也清楚傅容只把吴白起当妹夫看,当初说要打断吴白起的腿只是想逼她承认重生而已,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他看吴白起也不是特别不顺眼,便吩咐侧身守在楼梯口的许嘉:「将他绑到厨房外面,让吴世子好好闻闻菜香。」 许嘉朗声应是。 门外吴白起也听到了,笑容一僵,徐晋没再理他,稳稳往楼上走去。 傅宣跟上,转弯前听到外面有人起哄,却是吴白起想逃,没跑几步就被许嘉抓了回来,几声喊冤后被人堵住了嘴。傅宣忍不住顺着楼梯扶手缝隙往下看了一眼,就见吴白起已经被许嘉命侍卫捆了个结结实实,被两人抬着往厨房去了。吴白起仰头挣扎,嘴里塞着帕子,挣着挣着目光忽然一定,对上了傅宣的。 他以为小姑娘会嘲笑他,结果人家只嫌弃地看他一眼,跟着就走了。 吴白起气得差点吐血! 他费尽心思往傅宣身边凑好欺负她,报复之前她的那番毒打,结果人家一点都不在意,那眼神,仿佛看跳梁小丑一样,比直接羞辱他一顿还叫他难受。 正想着,突然被人扔到了地上,吴白起环视一圈,发现这里像是厨房外面的小柴房,而他浑身被缚躺在地上,浑然等待被宰的羔羊! 他呜呜挣扎,哀求地看向许嘉。 许嘉笑了笑,好心提醒道:「今天王爷心情好,对吴世子只是小施惩戒,下次吴世子恐怕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我劝你以后老实一些,别再招惹王爷,也别把你那些捉弄人的心思放在王妃几位妹妹上,保重。」 说完转身走了,只留两个侍卫看着吴白起。 吴白起气得想打滚,可惜被绑成了粽子,连翻身都不行。 「这是王爷要的糖醋鱼,马上送上去,小心别摔了!」 「这是王爷要的四喜丸子……」 「这是王爷要的清蒸龙虾……」 清风阁早得知了肃王一家过来的时间,厨房自然先紧着顶楼来,一道道珍馐美味接连装了盘,侍女们次第进来端好菜盘,再陆续拾级而上,井然有序地去送菜,只留下春风吹不散的诱人饭香。 吴白起躺在地上,饥肠辘辘,欲哭无泪。 第二十六章 顶楼,傅容傅宣姐妹俩已经从爬楼梯的疲惫里恢复过来了。听着隔壁雅间官哥儿兴奋询问定河远处各种景致以及徐晋耐心的一一解答,傅容对着窗外深深吸了口气,侧头对傅宣道:「凭高远眺,确实心旷神怡,刚刚总算没白走。」 傅宣点点头,站在姐姐身边眺望河景。 傅容小声问她:「你姐夫那样惩罚吴白起,妹妹解气了没?」 傅宣淡然道:「他自作自受,跟我有什么关系,以后别再招惹咱们就行了。」 傅容盯着妹妹清秀的小脸,心里真是纳闷极了,上辈子吴白起到底如何俘获妹妹的一颗芳心的?照吴白起在京城的名声,如果没有妹妹应许,他去自家提亲,肯定会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撵出去的。 可惜那会儿她闷在肃王府,对两人的结识一无所知,这辈子妹妹跟吴白起倒是早早遇上了,不过看眼下的情形,吴白起想提前迎娶妹妹是不可能了,能在三年后妹妹及笄时将人抱回家,傅容都佩服他。 「走吧,饭菜都该摆好了,咱们过去吧。」帮妹妹理理鬓发,傅容笑着道。 傅宣也笑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窗外收回,往外走时跟傅容道谢:「谢谢姐姐今天带我出门,这边景色挺好的。」 傅容忍不住捏了捏她小脸,换来小姑娘英眉微蹙。 姐妹俩进了隔壁雅间,官哥儿听到动静,立即回头朝姐姐们招手,指着窗外示意她们过来看:「三姐姐六姐姐快看,咱们的画舫变小了!」 傅宣没动,傅容给面子地凑到窗前看了看,跟着将弟弟从徐晋怀里接了过来,「先吃饭,吃完饭姐姐带官哥儿去河边看看咱们的画舫是不是真变小了,哎,官哥儿越来越沉了,一会儿少吃点,要不你姐夫也抱不动你了!」 官哥儿被姐姐放到椅子上,正对着满桌菜肴咽口水呢,听到姐姐不许他多吃,大眼睛里顿时装满了委屈讨好。 傅容扭头偷笑。 徐晋在官哥儿旁边坐了,将勺子递给官哥儿,眼里也带了三分笑意:「官哥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再多我也抱得动。」 官哥儿这才咧嘴笑了。 傅宣在一旁斯斯文文地用饭,见姐夫姐姐一起照顾官哥儿,一家三口似的,心里某个位置踏实了,却又有种淡淡的不安。这个姐夫,到底是个王爷,真的会一直这样对姐姐好下去吗? 「宣宣想什么呢,吃菜啊。」傅容见妹妹垂眸走神,笑着给她夹了一块儿龙虾肉。 傅宣脸红了红,闷声道:「你照顾官哥儿就行了,不用管我。」 她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哪里还用姐姐给她夹菜? 妹妹这种时候最可爱,傅容递给徐晋一个好笑的眼神。 徐晋多看了傅宣一眼,想到在楼下绑着的吴白起,总觉得吴白起还是配不上傅宣这样的好姑娘,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京城年龄适合的勋贵子弟。饭后回到画舫上,等傅容哄完弟弟睡觉回了夫妻俩的雅间,徐晋一边帮她通发一边低声道:「浓浓想过将来要给六妹妹找什么样的才俊吗?你先说说,我可以替岳父岳母留意些。」 傅容没想过,因为不用想,吴白起就挺好的啊,傅容还惦记前世的小外甥呢。 「宣宣喜欢就好吧,小丫头眼光高着呢,她喜欢的人肯定也差不了,看她自己的主意,王爷不必费心的。」生怕徐晋胡乱牵线,傅容赶紧道。 徐晋懂了,傅容是认定吴白起这个妹夫了。 「六妹妹眼光好,那浓浓觉得你的眼光如何?」放下梳子,将人抱到旁边的长榻上,徐晋抬着她下巴问。 傅容咬咬唇,狡黠地看着眼前的俊美男人,心里却发愁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徐晋耐心地等着她。 傅容忽的埋到他怀里,搂着他腰闷闷道:「我眼光不好。」 徐晋轻轻地疑惑地「嗯」了声,用下巴摩挲她乌黑清凉如锦缎的长发,「为何这么说?」 傅容小手在他后腰转圈,慢慢道:「王爷早就想娶我了,我却认定王爷仗势欺人道貌岸然绝非良配,又有齐大非偶的担忧,最后还是父皇意外撮合,我才有机会认识王爷真正为人,所以我眼光不好啊,差点将良婿当冤家。」 「这么说,浓浓现在对我很满意?」徐晋扶正她肩膀,哑声问。 傅容垂着眼帘不看他,脸因为刚刚埋在他怀里红扑扑的,「王爷对我这样好,我要是还不满意,老天爷都要罚我了。」 徐晋爱听她说甜言蜜语,抱紧她在她耳边道:「其实浓浓眼光挺准的,本王确实道貌岸然。」 傅容心生警惕。 徐晋已熟练地扣住她双手将人按在了榻上,急切地咬她耳朵:「饱暖思淫欲,此乃人之常情,浓浓就从了本王吧?」 傅容气得七窍生烟,低声骂他:「弟弟妹妹就在旁边呢!」 徐晋解她衣裳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低头看她,凤眼里是坦然热情的渴望,「浓浓别怕,我轻点,你别叫,他们听不到的。」 傅容咬紧唇,因着他的动作,眼里迅速浮上水色。 徐晋爱怜地亲了上去。 画舫外面,定河之水不知疲倦地流淌着,被画舫船身挡住,河水不甘心地往前涌,船身无赖地摇晃,晃晃悠悠就是不肯让开地方,河水继续涌过来,它就继续摇,遮掩了雅间里主人闹出来的动静。 京城凤来仪的雅间里,同样有人在偷香。 「冤家,你轻点,别叫外面丫鬟听到。」一个衣衫半褪的贵妇人慵懒地撑着墙壁,扭头劝道。 男人一身华服,嘴角嘲讽上扬:「你别叫出声不就行了?」 贵妇人美眸紧闭,并没瞧见男人的神情,咬唇隐忍片刻,忽的道:「今天凤来仪好像清静了不少啊,是不是都去新开的那家如意斋了?」 男人顿了顿,「你问我我问谁?」 贵妇人轻笑,「你是凤来仪少东家,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背靠肃王府的强敌,你会不知道?」 纪清亭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有肃王府撑腰,他们凤来仪早就出手了,还会允许旁人来分这杯羹? 不过,他看过如意斋的首饰册子,有几样确实比凤来仪最有名望的匠人做出来的首饰还要出色三分,出色到,给他一种眼熟的感觉。 顾娘子,顾娘子……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纪清亭忽地退开,抓过帕子简单擦拭,口中道:「我还有事,你先走吧。」声音虽然沙哑,却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任谁听了也不会猜到前一刻他还在跟人厮混。 贵妇人难以置信地转身,只对上男人大步离去的无情背影,俊美侧脸转眼就被屏风遮掩。 傅容三姐妹歇晌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半个时辰左右,隔壁雅间傅宣起来洗漱时,这边傅容也在收拾了,唯一的差别,傅宣是饱饱睡了一觉,傅容才刚刚被男人饶过。 「我伺候王妃?」徐晋将傅容抱到椅子上,亲手打湿帕子,蹲到傅容面前就要帮她。 第二十七章 傅容身上只裹了之前被脱下去的褙子,下面中裤裙子都没穿,两条修长小腿露在外面,坐下后大腿也露出了一部分,内侧因为被男人长时间攥着留下了两圈手印。发现徐晋目光竟然还在她身上遮掩不到的地方游走,傅容一把抢过帕子,指着屏风另一侧斥他:「你出去!」 徐晋美餐一顿,知道傅容现在在气头上,不敢再招惹她,指了指屏风上早就备好的衣裳,笑着出去了。胡闹了这么久,他发髻只是微乱,身上也比傅容好清理,便懒懒靠到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风,看后面隐隐若现的身影,嘴角是心满意足地笑。 傅容可没徐晋那么享受,擦拭完身上后先把衣裳都穿好,跟着就拿起镜子检查脖子上是否有徐晋留下来的痕迹,确定没有了,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卷起之前那身衣裳,傅容走出屏风,对榻上的无赖视若不见,径自将床下乱丢的小衣都收好塞到包袱里,一边打结一边恨恨道:「王爷以后还是自己出门吧,我是不敢陪王爷去了。」 徐晋叹道:「我也是情不自禁,浓浓太好,我总忍不住。」 敢情这全都怪她了? 傅容也忍不住了,举起手中包袱朝徐晋砸了过去。 徐晋灵活地接住,迅速起身,将转身要走的妻子抱回怀里,搂着人赔罪:「好好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再旁边有人时欺负你了,行了吧?」 「没人也不许你在外面胡闹!」想到一会儿可能被人看出来,傅容真是又羞又恼。 「好好好,都听你的。」徐晋抱着她亲了一口,扶着她肩膀仔细打量两眼,安抚道:「还好还好,浓浓平时睡完午觉也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引人怀疑的。」 傅容狐疑地摸摸脸庞:「真的?」 徐晋信誓旦旦点头,目光落在了她嘴唇上:「只是更好看了点。」 傅容冷哼,往外撵他:「好了,你出去吧,我要叫兰香她们进来服侍我梳头了。」 隔壁传来官哥儿有些茫然的声音,徐晋知道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笑着去了外头。 一刻钟后,几人重新在二楼雅阁里汇合,傅容见傅宣看她的眼神跟平时一样,应该没瞧出来她的异样,一颗心稳稳落了下去。 沿着定河顺流而下,三大一小好好欣赏了一番春日定河风光,尽兴后登岸,打道回府。 与此同时,快要打烊的如意斋迎来了一位客人。 周掌柜先去后面了,杜远舟跟账房说完事也正要走。门口一暗,他随意看去,看清来人模样后,迅速从柜台后转了出来,笑着招呼道:「原来是纪东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凤来仪是京城第一首饰楼,纪清亭身为凤来仪少东家,在京城商铺圈里也是赫赫有名的,杜远舟不曾跟他说过话,但还是远远见过几面的。 纪清亭今日之前没见过杜远舟,好在自从得知隆庆街要开一家首饰铺子时,他便把如意斋里说得上话的人物都弄清楚了,上下打量杜远舟一眼,有些轻蔑地笑了:「你便是如意斋的杜掌柜吧?我今日过来,是想请顾娘子打一件首饰,其中涉及一些细节下人交待不清楚,必须我当面嘱咐她,还请杜掌柜请顾娘子出来。」 来者是客,特别是纪清亭这种身家可靠确实拿得出好东西来打的贵客,按理说是该请他点名的首饰匠出来,不过顾娘子早就提醒过了,不见凤来仪的人。 杜远舟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跟着拱手赔罪道:「这个,实在不好意思,顾娘子手艺超群,曾饱受众多同行邀约切磋之扰,故此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不接同行人的生意。而且纪东家实在是太过抬举我们如意斋了,凤来仪乃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饰翘楚,何用来我们这个刚开的小店打首饰?」 纪清亭探究地看他两眼,又朝如意斋后院瞅了瞅,径自在一张椅子前落座,悠然地道:「好,既然顾娘子不接同行人的生意,那就请杜掌柜代为通传,就说故友来寻,请顾娘子出来叙叙旧。哦,我与她的关系杜掌柜不必知晓,你只需告诉她是我想请,她自会过来。」 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带着笑,自信十足,又别有深意在里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远舟不好拒绝,喊来一个小丫鬟去传话,他则请纪清亭到二楼雅间用茶。 一盏茶的功夫,小丫鬟去而复返,低头道:「回杜掌柜,顾娘子说她未曾与纪东家见过,纪东家怕是认错人了,所以就不过来见客了。」 杜远舟点点头,看向纪清亭。 纪清亭喊住转身要走的小丫鬟,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掂了掂道:「你把这东西带过去给她看看,或许她能认出来。」 「这……」小丫鬟困惑地看向杜远舟。 杜远舟依然点头。 听着小丫鬟快步下了楼,纪清亭朝杜远舟笑了笑,低声询问道:「听说顾娘子容貌丑陋,出门总是戴着面纱,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杜掌柜可否见过庐山真面目?若她左脸上有道刀疤,那便是我的故人无疑了。」 先拿出匕首,再言明他故人脸上有刀疤,任谁都能联想到他跟那位故人很有可能是敌非友。 纪清亭紧紧盯着杜远舟的眼睛。 杜远舟有些惊讶,随即遗憾地摇头:「杜某也未曾见过顾娘子真容,不知道她脸上是否有刀疤,只是,顾娘子乃冀州人,先前从未来过京城,恐怕纪东家真的认错了。」 纪清亭挑了挑眉,靠到椅背上,低声怀念道:「那可真是可惜了,我那故友,当年我做了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惹她负气离去,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好好弥补她的,唉,一别十数年,我还真是想她。她也真是狠心,都说一夜夫妻……咳咳,一时感慨,失言了。」 杜远舟微笑着摇摇头。 纪清亭见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也不再啰嗦。 小丫鬟又回来了,照旧道:「顾娘子也不识得此物。」 纪清亭脸色变了变,起身接过匕首,朝杜远舟告辞:「看来果然是我认错人了,还请杜掌柜转告顾娘子,今日纪某冒然登门再三打扰,实在失礼,改日有机会定当当面向顾娘子赔罪。」 「纪东家客气,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杜远舟笑着送他下楼。 上了马车,纪清亭脸色沉了下来。 他有八成把握顾娘子就是当年逃跑的那个女人,可惜如意斋背后有肃王府撑腰,他不能硬来,否则只要他将顾娘子收为己用,或是彻底毁了她名声,这家如意斋便没有跟凤来仪对着干的资本。 如何才能见到她人呢? 纪清亭不自觉地摩挲手中匕首,脑海里忽然浮现晌午那个贵妇人的脸庞。 而就在纪清亭离开如意斋不久,肃王府里,徐晋也得到了消息。 他心不在焉地听属下回禀,想到他虽然狡猾却也没见过多少丑恶的浓浓,犹豫何时告诉她才好。 纪清亭迫切地想求证顾娘子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也想到帮他求证的人选了,可惜那人乃京城名望极高的贵妇,担心两人来往过密被人察觉,她只会在每月初三来凤来仪,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联络上她,因此下次私会之前,纪清亭只能派人去如意斋那边盯着,一旦顾娘子出门,立即通知他。 第二十八章 杜远舟很快就发现如意斋附近多了几个生面孔。 他无法确定这些人是庆国公府派来的还是纪清亭派来的,通知傅容之前,他去找了顾娘子。 顾娘子在如意斋有一座专属于她的院子,平时只有周掌柜会来找她,杜远舟有话都是请丫鬟通传的。但杜远舟跟周掌柜打听过了,周掌柜似乎也不清楚顾娘子曾经的过往,所以涉及纪清亭的事,杜远舟想亲自提醒顾娘子一声。 在厅堂坐了会儿,顾娘子姗姗来迟,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裙,头戴帷帽。 杜远舟在听到脚步声时就站了起来。 顾娘子请他落座,疑惑地问:「杜掌柜有什么事吗?」 杜远舟看一眼她身边的丫鬟,道:「下午我要去王府走一趟,二东家有什么东西需要捎带吗?」私底下他喊傅容小名,明面上喊傅容王妃,对于顾娘子,自从如意斋开张后,他就一直以「二东家」相称。 隔着一层白纱,顾娘子看出了男人委婉的暗示,对贴身丫鬟道:「去跟琴香说,让她把新做好的花钿装好,一会儿交由杜掌柜给王妃带过去。」 小丫鬟脚步轻快地去了。 顾娘子转向对面的男人。 时间不多,杜远舟直言道:「昨日纪清亭刚来,今日外面就多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我猜纪清亭没有见到人依旧不肯死心,二东家无事尽量不要出门,非出门不可,记得跟周伯说一声,再多带几个伙计跟着。」 顾娘子沉默片刻,轻声道谢。 杜远舟随意笑笑,低头品茶。 顾娘子看着这个文雅的男人,垂眸想了想,等杜远舟接过花钿告辞,她将人送到院门口,快分别时才道:「此事我会小心,浓浓王府里事情也多,杜掌柜就别将这事告知于她了。」 杜远舟神色如常,颔首道:「好。」 顾娘子浅浅行了一礼,领着丫鬟往回走。 杜远舟回头看了一眼,想到昨日纪清亭说过的话,若有所思。 他原打算下午去跟侄女说纪清亭的事的,现在不能说了,专门跑一趟送花钿也不太合适,杜远舟便去隔壁棋社挑了一副西南那边刚送来的永昌围棋,这才过去。 傅容不爱下棋,却很喜欢这副极品好棋子,硬是跟杜远舟下了两盘才送他离开。 傍晚徐晋从宫里回来,傅容跟他显摆新得的棋子。 徐晋一边陪她下棋一边跟她打听杜远舟都说了什么,得知杜远舟只是送东西过来的,他低低嗯了声,慢慢将一颗白棋落了下去。 他的浓浓喜欢臭美喜欢玩乐,顾娘子的经历比柳如意只会更惨,还是不告诉她罢,免得她伤心。 但傅容还是郁闷了。 月中东宫传来消息,太子妃早产,生了一个嫡子,东宫上下喜气洋洋。 晚上傅容趴在徐晋怀里哭:「我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啊,正月就把药断了,到现在快三个月了,旁人成亲两个月就有好消息,咱们,咱们那么勤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晋现在最怕傅容为这个哭,他也盼着孩子,但自打知道傅容担心自己怀不上后,这几个月他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孩子二字,生怕她胡思乱想,没想到今日竟然因为太子妃生子直接哭了,看来她也不是看起来那样不着急。 「胡说什么,你看你姐姐不也是成亲快一年才怀上的?他们九月里成的亲,端午时你姐姐传出好消息,浓浓再等等,要是五月过了还没消息,我让葛川给你好好看看,他是神医,只要你想生,他就一定有办法。」 傅容还能说什么?她也只能继续等了,干着急也没用。 她小声抽泣,委屈哒哒的,徐晋叹息一声,低头亲她嘴。 傅容一点亲昵的心情都没有,转过身背对他躺着:「睡觉吧,你别闹我。」 徐晋今晚兴致也不高,闻言给她盖好被子,搂着她准备睡觉。 刚有点睡意,怀里的姑娘慢慢吞吞又转了过来,一会儿搂他腰一会儿抬腿乱动,还有意无意总蹭到他。徐晋摸不准她心思,闭着眼睛忍耐,等傅容小手探进他中衣时,徐晋已经十分肯定自己没领会错了,按住她手,哑声问道:「想了?」 傅容摇头。 徐晋不由失望,无奈地亲亲她额头:「睡不着了?」真是坏啊,自己睡不着也不许他睡。 「我不想你,我想要孩子。」傅容钻到他怀里,闷闷地道,细如蚊呐。 徐晋刚要解她中衣的手立即顿住了,身子往后挪了挪,故意冷声道:「你把本王当什么?想要孩子就得先想本王,否则本王不伺候。」 傅容破涕为笑,扯过被子捂住自己,哼道:「爱要不要。」 话音刚落,刚捂严实的被子被人一把扯开,男人几天没吃饭般扑了上来,一通乱啃。 傅容气喘吁吁,紧紧盘住他。 徐晋亲她额头亲她眼眉,亲她鼻尖亲她脸颊,亲她红唇又亲她耳朵,「浓浓,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急着生孩子,就咱们俩挺好的,每天都可以这样抱你……浓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就像是水,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冲不散你,可是我就是想这样……」 他固着她腰,执着往前,看她难耐地扭头隐忍。 「浓浓你也别急,咱们顺其自然,孩子没来咱们俩尽情地享受,孩子来了,我再一起照顾你们娘俩,知道了吗?」他温柔地亲他的姑娘,想一直都看她开开心心的,只要她高兴,外人的事,孩子的事,他都不在意。 「可我一直都生不出来怎么办?」他说得再好听亲得再温柔,都打消不了傅容心里的担忧。 徐晋笑了笑,看着她眼睛道:「那我就夜夜都喂你,直到你怀上。」 傅容气得打他。 徐晋更用力地报复了回去。 进了四月,衣衫穿得更单薄了,想到再过几日就要去东宫参加太子妃次子的满月礼,傅容心烦意乱,决定去如意斋逛逛,给小孩子选个精致点的长命锁,再顺便挑两样首饰进宫时戴。 巧的很,马车到了如意斋门前,刚下车,就见李华容的母亲,庆国公府世子夫人潘氏也从另一辆马车里走了下来。 再不喜欢,该客套的也免不了,免得在这种小事上让对方说事。 「婶母今天也出来逛了啊。」傅容笑着迎了过去。 潘氏看起来跟乔氏差不多年纪,着一身华丽的蜀绣衣裙,头上簪钗珠光宝气,平日精心保养,美艳动人,只有嘴唇略微薄了些,显得有些不好相处。 当日潘氏拿太子妃早逝的儿子打击太子妃,傅容记得清清楚楚呢。 潘氏也没料到会撞上傅容,见肃王妃一身湖蓝妆花褙子配素白长裙,远看清丽近看妩媚,亲昵地携着她手夸道:「老四媳妇还是这么好看,看你这小身段,真是羡慕人。哎,我本来想叫华容跟我一起过来瞧瞧如意斋的热闹的,谁料那孩子平时臭美惯了,现在开始显身子了就不愿出门了,真是,哪个女人不怀孩子啊,就她整天为这种小事瞎计较。对了,老四媳妇最近可有动静,你们两口子成亲也半年多了吧?」 第二十九章 傅容抿唇轻笑:「没呢,幸好没有,要不我也得跟五弟妹一样闷在府里了,哪能一出门就遇见婶母?婶母今天是过来挑首饰的吗?」 两人直接上了二楼,侍女见是傅容,习惯地将她引到了雅间里坐。 傅容吩咐她把今日新摆出来的几样好货色拿过来给潘氏看。 潘氏摇头拒了,从身边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木匣,打开给傅容看。 里面是一块儿婴孩巴掌大小未经雕琢的祖母绿宝石,恰好被潘氏摆在了光线下,璀璨夺目。 傅容惊叹道:「真好看啊,婶母想打成什么?」 潘氏笑道:「想给华容打颗领扣,剩下的边角料想请教一下顾娘子,看看能不能做出一支绿宝石簪子,就是一颗颗米粒大小串珠那样的。听说顾娘子生意繁忙接了不少单子,不知现在有没有空接我的啊?其实我本想去凤来仪的,但想想如意斋是你的嫁妆铺子,我当然得照顾自家人的生意了。」 「婶母对我真好。」傅容眉开眼笑,抬头吩咐一旁伺候的侍女:「快去看看顾娘子在忙什么?就说我给她带贵客来了,快请她过来接大生意。」 侍女从容而去。 傅容陪潘氏闲聊,目光扫过匣子里的绿宝石,心生疑惑。 潘氏会好心照顾她的生意? 傅容本能地觉得潘氏别有意图,但她又实在摸不到头绪。 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顾娘子一袭白裙走了进来。 双方见礼,见潘氏困惑地盯着顾娘子,傅容主动解释道:「婶母,顾娘子容颜有损,怕惊到客人一直都戴着帷帽,还请婶母多多担待啊。」 潘氏笑着点头:「知道知道,顾娘子行事与众不同,我都听说的。你坐着喝茶,我坐顾娘子旁边跟她说去,这块儿宝石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必须谨慎再谨慎。」 傅容起身给她让地方。 潘氏便坐到了顾娘子左侧,轻声跟她说起自己的要求来。 傅容对如何做首饰也颇有兴趣,聚精会神地听着,听着听着察觉潘氏往顾娘子脸上扫了好几眼,还故意往后靠了靠,试图窥视帷帽里面,傅容不由皱眉,疑惑道:「婶母看什么呢?」 潘氏吃了一惊,连忙坐正了,略显不自在地解释道:「我闻着顾娘子身上的香挺好闻的,没忍住多闻了几下,是什么香啊?」 顾娘子始终坐姿端正,浅笑道:「夫人谬赞了,我从来不用香的。」 潘氏的笑容里就多了几分尴尬。 意识到顾娘子似乎开始防着她了,潘氏也不想白费功夫,说完领扣要求后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那好,就这样……哎呦,我头晕……」 说着就朝顾娘子倒了下去,一手按住顾娘子肩头,另一手状似无意地去抓她头顶帷帽。 自从徐晋将许灵给了她,傅容每次出门就都带着许灵了,刚刚发现潘氏想探究顾娘子容貌,举止鬼鬼祟祟也像不怀好意,傅容便朝那边跟兰香并肩站在一起的许灵使了个眼色。 许灵心领神会。 所以眼看潘氏朝顾娘子倒了过去,许灵几个箭步便冲到了她身边,潘氏的手刚刚碰着顾娘子帷帽还没来得及发力,便被许灵一把攥住顺势将人拉正了,「夫人没事吧?」 傅容跟顾娘子都迅速站了起来。 潘氏暗暗咬唇,以手扶额,「有点头晕,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都有这毛病,哎,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就赶紧回去躺着,东西打好了派人送到国公府吧。」 说着喊自己的丫鬟过来搀扶。 许灵松手,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傅容看看顾娘子,两人一起送潘氏下楼,回来后就直接去顾娘子的院子坐了。 「我看她好像有意窥视顾姨呢?」傅容纳闷地问。莫非潘氏不但嘴上招人讨厌,手脚也不老实,旁人越想遮掩她就越想看个清楚?可潘氏好歹也是国公府世子夫人,是成王妃亲母,应该不至于跟乡间妇人那般胡搅蛮缠吧?顾娘子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平时跟潘氏毫无关系啊。 跟她在一起,顾娘子是不戴帷帽的,闻言自嘲般摸了摸左脸上的疤痕:「大概是太好奇了吧,有些人是这样的,我以前也碰到过。况且咱们跟国公府不是有恩怨吗,或许她是受了婆母指使,想摸清楚咱们的底细吧。」 亲女儿郡王妃的丑事,永宁公主肯定不会跟儿媳妇说,却可以指使儿媳妇来如意斋惹事添堵,毕竟如意斋是傅容的嫁妆铺子,永宁公主跟傅容关系本就不好,这样使唤潘氏也不用担心她起疑。 傅容再次打量顾娘子。 说实话,那疤痕虽然长,已经很淡了,加上顾娘子容貌娴静清丽,眼眸乌黑水润,肤白唇红,多了个疤痕依旧是个美人,根本算不上丑的无法见人。但傅容也理解顾娘子想带帷帽的做法,越美的女人越在乎容貌,换成是她,脸上多了这样一道疤,她也要费尽心思遮掩的。 此事归结在潘氏人品不端上,也就揭了过去,两人聊起旁的事情来。 却说那边潘氏上了马车后,命车夫去一家吃食铺子。 私通是大罪,她跟纪清亭的事情不容一点闪失,潘氏便同纪清亭约好了,如果确认顾娘子脸上有疤,便直接回国公府,如果没有,回府时便在一家胭脂铺子前停留片刻,没能看到人脸,就来这家吃食铺子。 换做旁的事,潘氏绝不愿意这样折腾,但她的女儿跟傅容是对头,难得纪清亭可能跟顾娘子有仇,一旦确认就能将顾娘子送进牢房,她当然愿意往傅容脸上抹黑,可惜…… 命小丫鬟买了两样糕点,潘氏早早回了国公府,回屋后先打听丈夫的消息。 她的陪嫁嬷嬷垂着眼眸道:「世子爷还没回来。」 潘氏冷笑。 她的婆母是永宁公主,永宁公主霸道强势,将公爹看得牢牢的,不许公爹偷腥,轮到亲儿子,立即换了个模样,任由儿子纳妾纳通房,甚至纵容他养外室。潘氏在娘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出嫁前还盼望婆母也会帮她管束世子爷,哪想发现世子爷跟他身边丫鬟厮混她去婆母面前诉委屈,永宁公主竟然劈头盖脸讽了她一顿,说她是妒妇…… 潘氏真想问问她自己又算什么,但她没胆子问。 渐渐的她也看淡了,守着儿子过,而就在她怀女儿的时候,世子爷过来知会她,说要领她一个庶妹进门。那个庶妹曾仗着姨娘受宠屡次挑衅她,她的姨娘更是气得她母亲抑郁难安,如今丈夫竟然被她勾了去…… 她早产了,生女儿的时候差点丢了命,以后怕是再难怀孕。 世子爷总算有点良心,没再提纳庶妹进门的事,却又开始在别处风流。 大概是因为这些委屈气愤,察觉凤来仪少东家纪清亭看她的眼神有些不敬,她生气的同时又涌出了一种得意。她不美吗?她很美,世子爷不懂得珍惜她,却不知道外面有多少男人对她求之不得。 为了这点畅快,潘氏照旧每月都要去凤来仪一趟,但她显然低估了纪清亭的胆量,他竟然藏在了雅间里,先指使侍女在她茶中下药,又派人引开她的丫鬟,潘氏就那样清醒着却一动不能动地任由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对她用尽手段。 第三十章 忆起两人的初次,潘氏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该恨纪清亭,可他动作那么温柔,给了她丈夫从未给过的快乐,再加上那种报复的快感,潘氏纵容自己堕落了下去,反正,不让人知道就好了。至于纪清亭的那些妻妾子女,潘氏也毫不在意,她不是喜欢纪清亭,只是享受那种刺激而已。 「夫人,公主请您过去。」 脸还红着,门外小丫鬟忽然泼了一盆冷水。 潘氏呼了口气,略加收拾便去见婆母了。 永宁公主在湖边凉亭里赏景呢,见儿媳妇来了,她淡淡问道:「刚刚出门去哪了?」 潘氏笑道:「想给华容打个领扣,听说如意斋的顾娘子手艺脱俗,就想去试试她的本事,若是不行,以后还改去凤来仪。」 永宁公主眼底闪过不悦。 柳如意勾引了她二女婿,顾娘子周掌柜这等知情人她也不想留活口的,是徐耀成威胁她,扬言她敢找那群人的麻烦他就同样对待她女儿。永宁公主不愿因为这些小杂碎坏了女儿跟女婿的将来,便忍了,谁料那顾娘子非但没有缩头缩脑躲到偏远地方,反而跟傅容联手来京城开铺子了! 以为有肃王府撑腰就可以打她的脸了吗? 她不怕肃王,但她忌惮徐耀成,女儿在郡王府住着,徐耀成真想害女儿,有的是办法。 好在如意斋并非只有她一个对头。 打量儿媳妇几眼,永宁公主好奇地道:「你是凤来仪的老主顾了,今日去如意斋,就不怕凤来仪那边不高兴?万一这次如意斋打出来的东西不合你意,下次你再去凤来仪,人家嘴上不说,给你打首饰时心里肯定也不尽心吧?」 潘氏早想好了,从容道:「母亲说的是,不过等我拿到顾娘子打的首饰,回头发现不满意再传扬出去,如意斋的名声扫了,凤来仪只怕更感激我吧?」 永宁公主意外地看她:「你倒是聪明。」 潘氏朝肃王府的方向斜了斜眼睛:「那边敢给华容添堵,我当然也要给她不痛快。」 永宁公主点点头,对着湖景沉默片刻,轻声道:「这种小打小闹那边不会在意的,还是算了吧,但下次你再去凤来仪,记得暗示纪夫人,如果他们想对付如意斋,尽管放开手脚,出了事我给他们兜着,他们要做的,就是手脚干干净净,别留下把柄。」 凤来仪纪家乃京城地头蛇之一,仗着跟各勋贵府上都有点买卖交情,没少打压同行,但凡哪家小铺子出了有真本事的首饰匠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挖了去。听说如意斋铺面比凤来仪还要大些,又有江南一众名师傅坐镇,包括那位为肃王妃打过好几样惊艳京城贵妇圈的极品首饰的顾娘子,凤来仪想击垮如意斋的心,只怕比她更坚定。 最后就算事情败露,也是凤来仪的事,无凭无据,凤来仪想回来咬她都不行。而凤来仪出手对付如意斋乃情理之中,徐耀成也不敢拿个莫须有的理由跟她翻脸,他也得为一双子女的名声考虑不是? 永宁公主得意地笑了。 潘氏震惊之极。 凤来仪想彻底打压如意斋,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顾娘子,婆母因为跟傅容不合,竟然如此…… 不过这样挺好的,正好纪清亭想要对付顾娘子,有婆母给他撑腰,他也不用忌惮肃王府了。 「母亲放心,下次去凤来仪时,我会记得提醒他们的。」 「注意别叫人听到。」永宁公主格外嘱咐了一句。 潘氏笑着保证。 端午过后,顾娘子收到一封信,纪清亭约她明日去永泰寺后山见面。 她不打算去,未料夜幕降临,肃王府那边竟也送了封信过来。 顾娘子看完信,再看看面前一身黑衣悄无声息进了她房间的男人,脸色苍白:「我,我的事,王爷早知道了?那王妃……」 许嘉低头回道:「王爷担心王妃为此事伤怀,所以隐瞒了下来。」 顾娘子眉眼放松了,她的事情说出来只会让傅容难过,她真的不想让她知道。 许嘉又嘱咐道:「明日姑娘只需领着丫鬟及时赶到永泰寺便可,其他一切尽可放心,王爷早安排好了人,保证姑娘万无一失。前后的说辞,信上已经言明,还请姑娘谨记,切莫坏了王爷大事。」 顾娘子郑重点头。 许嘉告辞,出了顾娘子的院子,又去了隔壁棋社杜远舟那边。 听许嘉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徐晋回了芙蕖院。 傅容已经歇下了,听到他进来,转过身问:「忙完了?」 今天徐晋跟他那些幕僚好像特别忙,晚饭都是在前面用的,好久没自己吃饭,傅容还挺不习惯。 徐晋脱了衣服,坐到床边看她:「不高兴了?」 傅容摇摇头,握住他手笑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就是心疼王爷。」 她嘴甜会说话,徐晋亲昵地点点她鼻子,脱靴子上床,在她身边躺下,凤眼含笑:「浓浓不用心疼,今天都忙完了,明天就能陪你出去逛了。」 傅容愣了愣,跟着兴奋地坐了起来,「王爷明日不用去上朝?」 徐晋平躺着,用眼神默认:「正好今日你身上干净了,明日出门也方便。」 他不提月事还好,他一提,傅容就垮了肩膀,轻轻打他一下,转过去背对他躺着。 徐晋贴了上去,搂住人道:「别想那些不开心的,说说,明天想去哪里玩?」 「哪都不想去。」傅容沮丧地道。 徐晋叹气,捏捏她手,顿了会儿提议道:「咱们去永泰寺上香吧,都说那里的菩萨灵验,我陪浓浓去许愿,回来再努力努力,也许浓浓就怀上了。」 傅容撇撇嘴,「菩萨要是管用,我……」 说到一半,想到自己的重生,想到姐姐生孩子时她对菩萨的那些祈求,傅容将那些不敬的话咽了回去,望着床帐想了想,重新转到徐晋怀里,「好吧,明天王爷陪我上香去,王爷多准备点香油钱。」 她娇娇可爱,徐晋压了上去,「心诚则灵,你提银子做什么?菩萨可不是贪财的人。」 头顶的男人长眉凤目,冷峻时只可远观,温柔下来,那举世无双的俊美便叫人看失了神。看着看着,傅容情不自禁摩挲他脸庞,「那菩萨贪色吗?贪的话我把王爷当供品送给菩萨,换菩萨给我一个孩子。」 「大胆!」徐晋沉着脸斥道。 傅容盯着他眼睛,见徐晋好一会儿都没笑,当他是真生气了,咬咬唇松了手,可怜巴巴道:「是我失言,王爷恕罪。」 「你是失言。」徐晋低头亲她圆润可爱的耳垂,亲得她承受不住红着脸小声哼唧,他才一边脱她衣服一边道:「我的色只给你看,菩萨也休想觊觎。」 傅容憋着笑,等徐晋埋到她胸前,她才小声骂了句「厚脸皮」。 徐晋听到了,轻轻咬了她一口。 傅容立即老实了。 因为傅容的月事,两人好几天没折腾了,这晚免不得多闹了一阵。第二天傅容懒洋洋不想起来,徐晋亲自帮她穿好衣裳,再打水洗脸,梳头他也会了,帮她梳了个简单清爽的发髻,便直接将人抱上马车。 第三十一章 王府马车走得稳当,傅容睡得很是香甜,快到永泰寺时才因为一个意外的小颠簸醒了,睁开眼睛,就见自己躺在马车里的坐榻上,徐晋坐在一侧看书呢。 「醒了?早饭想吃什么?听说寺里的斋饭也不错。」徐晋放下书,扶着她坐了起来。 傅容揉揉眼睛,挑开窗帘往外看,发现天色还早,还没到她平时起床的点呢,忍不住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出的门啊?」 「你睡得连我给你洗脸都不知道的时候。」徐晋笑着将备好的湿帕子递给她,「擦擦脸吧。」 傅容睡眼惺忪地擦脸,往额头那儿擦时心中一动,伸手摸摸,果然没有花钿。 徐晋一直盯着她呢,及时把装着花钿的小圆盒递了过去:「没忘。」 傅容气得脸都红了,捂着额头转过去,一边贴花钿一边小声埋怨道:「我知道王爷对我好,可我就是不想让你看见,下次王爷别再这样了。」她连母亲都不给看的,只有官哥儿不懂事那会儿她才会摘下花钿给他摸小坑。 徐晋识趣地没有接话,等傅容收拾好了才将人抱到腿上,亲她额头:「可我觉得浓浓有了这个小坑更好看了,真的,你不知道刚刚我偷偷亲了多少下。」 傅容拧他胸口:「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就是不想给你看。」 徐晋疼得吸气,乖乖闭嘴。 先去大殿上香,上完了去用斋饭。 许嘉从外面走了进来:「王爷,刚刚有人看到顾娘子也来上香了。」 「真的?」傅容大喜,看看徐晋,见徐晋没有反对,她笑着道:「快请她过来。」 顾娘子走过来时,夫妻俩已经用完饭了,桌子上摆了茶水茶果。 「您也是来上香的吗?」傅容好奇地问,顾娘子轻易不会出门,如果不是她请,顾娘子估计一年都不走出如意斋半步。 顾娘子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圆盒,解释道:「这是庆国公府世子夫人托我做的领扣,早上我请杜掌柜送过去,世子夫人看了不太满意,恰好她今日要来永泰寺,就让我过来一趟。」 傅容忿然,取出祖母绿宝石领扣,呆了几瞬才找到声音:「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分明是找借口折腾您的,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顾娘子脾气甚好,柔声安抚道:「算了算了,做生意的谁家没遇到过这种客人,忍一忍就是。那王爷王妃先坐,我去那边等世子夫人。」 傅容不许她走,「您先坐,等她来了咱们一起过去,看她好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睁眼说瞎话。」 「这……」顾娘子犹豫地看向徐晋。 徐晋颔首:「顾东家坐吧,你陪浓浓说话,我去外面走走。」 顾娘子只好从命。 永泰寺后山,纪清亭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顾娘子,皱眉吩咐随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是得知顾娘子坐车出了城门才赶过来的,顾娘子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见他? 想到十几年前那个夜晚,纪清亭怀念地摸了摸嘴唇。 她原本姓叶的,祖父父亲都是凤来仪签了契的首饰匠,世代都是纪家的奴仆。到了顾娘子这辈儿,叶家只她一个姑娘,叶老头见孙女有做首饰的天分,便将祖传手艺教了她。顾娘子貌美,但也算不得大美人,可她低头做首饰时,眼里的光彩比她手里的宝石翡翠还要引人。纪清亭喜欢这个姑娘,想纳她为妾,小姑娘说什么都不肯,还开始躲他。 那晚纪清亭喝醉了酒,甩开身边随从去了叶家的小院子,叶老头当时卧病在床,听到动静过来阻拦,被他推到地上直接摔死了。他亲手将顾娘子绑在了床上,脱衣服时她父亲又赶了回来,纪清亭便赏了他一刀子…… 事毕,他承诺只要顾娘子以后好好伺候他,他照样会给她姨娘的名分,顾娘子依然嘴硬,还想刎颈自尽。纪清亭还是很喜欢她的,舍不得她死,又想惩罚她,就用那把杀了她父亲的他随身携带的良匕在她细瓷般娇嫩的脸蛋上划了一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胆大包天,趁他忙着处理叶家父子的尸首时给小姑娘松了绑。纪清亭找了她好一阵儿,没想到她竟然改了姓氏。她本姓叶,母亲姓张,第一次听说顾娘子时纪清亭真没想到会是故人,后来在凤来仪与潘氏厮混,忽的记起谁姓顾了。 叶家那位祖宗的师父姓顾。 亏她费尽心思改了这么一个不容易让他认出又跟祖宗有关系的姓。 出神之际,随从去而复返:「东家,肃王肃王妃也来了,顾娘子被他们请了过去。」 纪清亭挑了挑眉,沉吟片刻道:「你去守着,他们分开后再请她过来。」 今日他给顾娘子留了两条路,一是乖乖回到他身边,曾经的事他既往不咎,若她冥顽不灵,那他也顾不得那一夜的夫妻恩情了,只好派人送她归西。 纪清亭颇有耐心地等着,等到彻底死心,他风流的桃花眼里终于浮上阴狠,「去吩咐那四人,等顾娘子的马车跟王府马车分开后再动手,不必客气。」 他给了她活路,是她仗着背后有靠山不屑理他的。 纪清亭确实不敢得罪肃王,哪怕永宁公主为他撑腰他也不愿拿着叶家当初的卖身契去如意斋要人,毕竟他没见到顾娘子真容,万一她脸上的疤没了,或是被她故意弄花了,他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叶家女,只会白白得罪肃王府。现在这样最好,让她下去陪她祖父父亲吧,如意斋没了她这个镇店之宝,其他几位师傅凤来仪也不惧。 在寺里客房歇完晌,过了夏日午后最热的时候,一行人该回城了。 傅容怕路上徐晋又胡闹,想跟顾娘子坐一辆车回去,进城时再换过来。 徐晋一言不发。 顾娘子笑着将傅容领到王府马车前,小声劝道:「都嫁人了还小孩子似的爱撒娇,难得王爷陪你出来解闷,浓浓别故意气王爷了。」拍拍傅容小手,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徐晋过来扶傅容上车,马车才动,他便将人压到榻上亲嘴儿。 如意斋的马车就在后头跟着,哪怕隔了距离听不到声音,傅容也比平时外面只有车夫时紧张,使劲儿抓他胳膊:「你放手!」 「以后还敢过河拆桥不?」徐晋撑起身子,威胁地看她,仿佛她敢摇头,他就会再次压下去。 傅容心虚地别开眼:「谁让你总想着欺负人?」 徐晋咬咬她耳垂,将人扶了起来。 车里气氛有些暧昧,傅容急着转移话题,哼道:「那人叫顾姨过来她却没来,真是太欺负人了,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她婆母的主意。」 徐晋瞅瞅窗外,低声道:「放心,不管是谁的主意,我都会替你出气的。」 傅容最喜欢听他这样说了,主动靠到他怀里抱住他。 从永泰寺回京城,有一条山道,山道两侧是低缓的山坡,绿树葱葱。 左边山头上,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喘着气道:「事情有变,顾娘子跟肃王肃王妃一路回来了,东家命咱们等他们分开后再动手。」 他同伙眯了眯眼睛。 第三十二章 也是,暗杀一个首饰楼的匠人,跟刺杀堂堂王爷的罪名可差太多了。 他收起手中弓箭,高高抬起手,示意对面山头的两个弟兄来这边汇合,一起商量进城后的行动。 凤来仪能维持今天的地位,靠的可不仅仅是橱柜里摆着的那些首饰,也得靠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打手。平日里他们兄弟好吃好喝享受,一旦凤来仪要对付谁,就该他们出场了,运气好的话干完一票还可以继续回去过好日子。既然吃这口饭,当然也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但如果可以,谁都想做得漂亮些,多活几年。 可惜有人不想他们活。 对面两个打手没能过来,这边的两人也突然倒在了地上。 悄无声息的,偷袭的人各自接替了他们的位置,然后…… 重复他们的动作。 于是两辆马车过来时,数支利箭齐齐朝马车射了过去。 嗖嗖几声,利箭射入车板,铮铮作响。 傅容正跟徐晋说话呢,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徐晋按到了铺着竹席的车板上。车外是车夫丫鬟惊恐的呼救是许嘉拔剑挡箭声,傅容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眼睛盯着徐晋左臂上还在打颤的羽箭,脸色惨白。 是日夕阳未落,肃王肃王妃出门遇刺的消息便飞快传遍了京城。 嘉和帝大怒,命人连夜彻查。 凤来仪后院,纪清亭背脊发寒。 他明明强调只许单独偷袭顾娘子的,怎么顾娘子好好的,肃王却受了伤? 他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只能寄希望于那四个打手逃得快死得快,以他们的本事,只要逃了就不会再被人抓出来,死了的话,就更不用担心了。 夜色渐深,纪清亭拍拍自己的脸,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 好不容易镇定了些,外面轻轻一声吱嘎响,有人推门而入。 纪清亭浑身寒毛直竖,一手放到身后,暗暗攥紧藏于袖中的匕首,瞪着来人道:「你是谁?」 许嘉没有说话,他身后,四个黑衣人鱼贯而入,每人拎着一具尸首。 看清那些尸首的模样,纪清亭瞪大了眼睛。 放好尸首,许嘉让那四个属下退了出去,跟纪清亭苍白惊恐的神色相比,他脸上一片冷漠淡然,盯着纪清亭的眼睛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可以狡辩,但你还有两个活口在我们手上,交给官府之前,王爷派我过来问个清楚,你为何要行刺?」 纪清亭已经绝望了。 看清楚四具尸首容貌时,发现其中只有两人是他派出去的,他的疑惑比恐惧多,待听到许嘉说还有两个活口,应该就是他派出去的另外两个人,他便明白,他没有狡辩否认的资格。 但他不甘心! 扑通跪下,纪清亭哆嗦着指着其中二人,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两个不是我的人!我只是看不惯如意斋生意抢了凤来仪的风头,想要教训一下顾娘子,从来没有想过谋害王爷,请王爷明察啊,我从来没有想过谋害王爷!」 他是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但他还有父母妻小,谋杀顾娘子是他一人所为,大不了自己把命赔出去,谋杀皇子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纪清亭不能认罪,他本来就没做过,他不能认罪! 「请王爷明察,请王爷明察!」他连连磕头,好像忘了疼。 「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实话,不是你的人,为何会跟你的人一起动手?今日是王爷命大,否则现在我就要你的狗命!」冷声说完,许嘉转身就要走。 「大人留步,大人留步!」纪清亭膝行着追了上去,伸手想要抱许嘉大腿,被许嘉一脚踢开。纪清亭在地上打了个滚,瞧见许嘉停下了,他再次磕头:「大人你信我吧,给我十颗脑袋我也不敢谋杀王爷啊,派人暗杀顾娘子是我一人所为,我甘愿受罚,可我真的没有谋害王爷,求大人跟王爷明察!」 许嘉皱眉,拔出佩剑,将剑尖递到纪清亭面前:「这两人真不是你派出去的?」 纪清亭拼命摇头,举手对天发誓:「若我敢对王爷存不轨之心,叫我生生世世永不得超生!」 许嘉冷哼,对他的誓言毫不在意,目光在那两具尸首上转了转,重新回到纪清亭脸上,「将你何时对顾娘子动了杀机,又是跟谁一起谋划的,一五一十全部招来,如有半句虚言,明日便是你纪家三房老小的死期!」 纪清亭脸色灰白,绝望地跪在地上,将他跟顾娘子的恩怨原原本本说了。 许嘉状似认真地听着,在纪清亭解释完毕又开始求饶时打断他:「假设那二人不是你的人,那他们怎么知道你今日要动手?还是你事先跟旁人提过,被王爷仇家钻了空子?说实话,你一个小小的商家子,王爷也觉得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所以派我过来仔细详查,免得你当了冤死鬼,王爷的仇家继续逍遥在世。」 替罪羊? 纪清亭慢慢抬起头,脑海里忽的浮现一道身影。 潘氏,庆国公府,永宁公主,成王,肃王…… 有了怀疑,今日种种仿佛都有解释了。 纪清亭忽的笑了,笑着笑着倒在地上,恨恨捶地:「那个贱人,那个贱人竟敢如此害我!想我纪清亭碰过那么多女人,没想到最后竟栽到了一个女人身上……」 「她是谁?」许嘉厉声打断他的自嘲。 纪清亭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道:「庆国公府,是庆国公府想害王爷!」 潘氏跟永宁公主真是好谋划啊,若不是肃王心中怀疑,不但他纪清亭要冤死,他们纪家上下几十口都得跟着做冤死鬼!好,既然对方敢骗他当替罪羊,那他为了这口气,为了纪家的老老小小,他也得咬死她们! 二更时分,崇政殿。 嘉和帝匆匆赶来,瞧见今日险险逃过一难的爱子,脚步越发快了,不等徐晋行礼就将人稳稳扶了起来,看着他手臂道:「伤势如何?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养,你连夜跑进宫作何?毒素扩散怎么办?」 心疼无比地扶着人进了里面。 徐晋边走边道:「父皇不用担心,太医已经把毒都清干净了,现在只是外伤,养阵子就好。儿臣连夜过来,是查到了凶手,只是,凶手拒不认罪,咬定另有真凶。此事关系甚大,儿臣不敢擅自做主,也不好冒然交给大理寺,还请父皇亲自审问。」 嘉和帝神情凝重,吩咐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万全一个心腹在身边。 徐晋见他同意了,派人将头上套着黑布的纪清亭押了进来。 夜深露重,宫廷里一片死寂,只有崇政殿通火通明。 「草民句句属实,皇上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当日草民怀疑顾娘子便是我家的逃婢,碍于王爷不敢强来,亲自去认人失败后,托世子夫人去打听。那是四月里的事,五月初三世子夫人又来与我相会,我本来对这件事已经死心了,世子夫人却替永宁公主传话,说她会替我撑腰,让我放开手去对付顾娘子。」 「草民想不明白永宁公主为何要替草民撑腰,犹豫不决,世子夫人解释说永宁公主与肃王妃本就不合,草民这才放心,谁料今日结果大出所料。皇上,草民醉酒杀人欺凌世子夫人后又与其通奸,如今又谋财害命,草民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唯有谋害王爷之罪不能认,还请皇上明察啊!」 第三十三章 他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嘉和帝看向一旁在他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的老奴万全,见万全垂眸静立如石雕,再看向手臂缠着纱布站在另一侧的儿子,开口问道:「景行怎么看?你觉得他可信吗?」 徐晋屈腿跪下,低头道:「此事牵扯太多,儿臣回城时天色已晚,也只是先抓住了此人,只听了他片面之词,暂且不好彻查他话中真假,所以不敢妄加断言。不过既然牵扯到了姑祖母,儿臣有一事必须禀明父皇。」 嘉和帝点点头:「你说。」 徐晋便将柳如意与傅容的结识,柳如意与徐耀成的恩怨,以及她暴毙的真相说了一遍。 嘉和帝顿时信了八分。 杀死跟丈夫有关系的所有女人,确实一直都是永宁公主的做派,她纵容儿子纳妾,对女婿则跟对待丈夫一样苛刻,若非他是皇上,恐怕永宁公主也会管他这个女婿的后院私事。而永宁公主那么爱面子的性子,老四媳妇如此公然跟她对着干,她想借刀杀人也不足为怪了。 杀了老四媳妇算是除掉她的眼中钉,顺便杀了老四…… 都是亲骨肉,没有十足的证据前,嘉和帝迅速打断了那个让他心底发凉的念头。 但若此事真乃永宁公主所为,嘉和帝万万不能再纵容她了,现在他还健在,永宁公主某些念头都压在心里,将来他去了或病了,永宁公主会不会教唆他的老五…… 嘉和帝眼里寒意一闪而过,先示意徐晋起来,跟着对纪清亭道:「口说无凭,方才你说过之话,朕都会一一查证,但朕必须亲耳听过才能确信。纪清亭,明日朕会传出消息,凶手逃之夭夭尚未归案,然后朕再给你一个月的好日子过,你权当肃王遇刺一事与你无关,待下月初三,朕要亲自到凤来仪听你与那人对质,若证明你确实是被人冤枉的,朕饶你一家老小,否则纪家上下全都得受凌迟之罪!」 「皇上英明,草民谢皇上饶过纪家老小!」纪清亭如蒙大赦,呜呜哭了起来。 嘉和帝朝万全使了个眼色:「送他出去,不可惊动任何人,若走漏半点消息打草惊蛇,你与纪家同罪。」 万全跪拜:「皇上放心,老奴明白。」 嘉和帝点点头,等万全带着纪清亭走了,他看看徐晋,叹道:「景行回去好好养伤吧,你记住,父皇不会让你白白流血的,事情查明了,朕自会给你们夫妻俩一个交代,未明之前,你们也别胡乱猜测。」 徐晋面容平静:「儿臣明白,半夜三更惊动父皇,是儿臣不孝,父皇快回去安歇吧。」 嘉和帝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徐晋倒退着走了出去,随后大步跨入夜色之中。 肃王府的马车如来时一般,不缓不急地往回走了。 徐晋靠着车板,闭目沉思,回忆这两年的布局。 傅容认柳如意为姨母时,他就派人查了柳如意、顾娘子的底细,柳如意还好,顾娘子可真是送了他一个惊喜,让他误打误撞发现了纪清亭跟潘氏的私情。此事只要传出去,便会成为老五身上的一个污点。 但是,私情传出来,潘氏会死,永宁公主等人只会损失颜面,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所以徐晋暂时没有动手,他想等个合适的机会。 他没料到柳如意的死,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此事的可利用之处。 因为他早就知道,傅容注定是他的妻子。 这一个月里,父皇一定会暗查,他会发现柳如意的故事是真的,会发现顾娘子是被人特意安排在他们夫妻去永泰寺的当天出门的,但父皇不会知道纪清亭提前一天就给顾娘子写了信,因为纪清亭是个识趣的人,为了他的家人,他必须识趣,识趣到下月故意引潘氏说出永宁公主要害傅容的话给父皇听。 永宁公主庆国公府注定要倒了,既帮傅容收拾了仇家,又除掉了成王的一边肩膀。 徐晋很满意自己的计划,唯有一样…… 他不想让傅容知道真相,他允许她重开如意斋确实别有企图,但也是真的喜欢她才帮她的。 他怕她知道了多想,否认他的心。 徐晋进宫去了,傅容在屋里坐立不安。 她强迫自己回想下午父母兄长闻讯赶来的情形,回想他们的关心安抚,可是没有用,只要她一停下来,眼前就会浮现太医们帮徐晋剜肉去毒的场景。徐晋有解毒丸,但那东西太珍贵,不能当着太医们的面用,所以徐晋没有拿出来,宁可忍受痛苦。 傅容根本没敢看,屋里浓浓的血腥味险些叫她昏厥。 她没有听到徐晋发出半点声音,就像在那条山路上,徐晋抱她下马车时,他抱得那么稳,神情冷峻而不慌乱,仿佛手臂上没有插着一支毒箭。 万幸两人都没有出事,可到底是谁,想要杀他们? 徐晋应该是查到了眉目,所以连夜进宫了,走得那么急,都没功夫跟她说话。 外面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傅容看向门口,微怔之后连忙迎了出去。 徐晋抬脚跨进堂屋的门,就见傅容急匆匆挑开门帘走了出来,目光相对,她愣在原地,惨白着小脸盯着他左臂,朱唇轻抿神情担忧,眨了眨眼睛,便有泪水无声落了下来。 丫鬟们识趣地退了出去。 徐晋慢慢朝低着脑袋抹泪的姑娘走了过去。 「王爷……」 傅容也朝他走,怕碰到他左臂,她转到他身后抱住他腰,脸贴在他背上哭:「王爷,我怕……」 怕他出事,她没了倚仗。 怕他出事,再也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对她好。 傅容是个很懒的人,懒得坐马车颠簸,懒得早早起床,懒得打理家务,也懒得绞尽脑汁,除非逼不得已,像她努力阻拦姐姐再次嫁给齐策那个混账,努力躲避徐晋。一心想嫁给安王,也是为了趁他登基前捡漏,一劳永逸。 往事不提,现在徐晋对她这么好,肃王府里的生活安逸清闲地像场梦,傅容真的不希望事情有变,不想在徐晋死后她再费心思去想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 之前徐晋答应得那么好,承诺得那么好听,傅容信了,或许她也没有信,或许她只是不想活得那么累了,只是想生个孩子了,所以她自欺欺人地信了徐晋会照顾好他自己也会保护好她。可是今日,她陪着他一起经历了一场偷袭。 这种暗杀到底还会有多少?徐晋真的能躲过去吗? 她呢,如果有人想要害她,她总有徐晋不在旁边的时候,那时她还能如此幸运地活下来吗? 原来她的日子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危险只是隐藏在暗处罢了。 傅容紧紧抱住身前的男人,抱住她的靠山,后怕不已。 她的眼泪那么多,透过夏日薄衫传到他背脊上,凉意一点点扩散。 徐晋有些自责。 这场刺杀是他安排的,真正放箭的人都是他的手下,他当然知道他跟傅容都会平安无事。傅容不知道,所以她怕得瑟瑟发抖,怕得紧抱他不放,怕得哭成这样。但徐晋不能告诉她,不告诉她,她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将来在外人面前才不会露出马脚。徐晋知道傅容很会撒谎很会装,只是此事关系甚大,一个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遭父皇不喜猜忌,徐晋不能拿两人的将来冒险。 第三十四章 他掰开她手,慢慢转过身,将她脑袋按在他右胸口,轻轻地拍着她后背安抚:「浓浓不用怕,你看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你听我说,这次的事只是例外,是凤来仪因为被如意斋抢了生意才出手的,然后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想瞒天过海……」 傅容震惊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问他:「凤来仪?」 徐晋用右手帮她抹了抹泪,揽住她肩膀往内室走:「咱们去屋里说。」 他要说大事了,傅容迅速擦干眼泪,体贴地掀开门帘,小心翼翼扶着他。 徐晋被她逗笑了,「只是胳膊受了点小伤,何至于让你如此对待?」 傅容现在没心情跟他斗嘴,依然固执地扶着他,将人按到床上后,傅容快步去了外面,吩咐兰香端洗脚水过来。她就在外屋守着,兰香端水过来,她亲自接过,吩咐许灵领着梅香兰香在门口守着,她端水进了屋,放到徐晋脚下。 「王爷身上有伤,又连夜奔波,先泡泡脚解乏吧,我伺候王爷,你小点声跟我说,说完咱们就歇下了。」 徐晋僵了半晌,眼看傅容抬起他腿真的要帮他脱靴子,连忙踩实不肯给她,扶着她肩膀示意她起来:「浓浓不用这样,我一只手也可以洗。」 成亲前这种事是交给内侍做的,出了王府,徐晋都是自己洗。现在跟傅容成亲了,徐晋不想在前面洗漱,又不想把内侍带到芙蕖院,便还是自己洗。有两次他故意逗傅容让她帮他,傅容嫌弃他臭说什么都不肯,这是他惯出来的,可徐晋也舍不得真使唤她做这个。 傅容此时却真的想伺候这个男人。 他都肯为她挡箭了,如今他有伤在身,她身为妻子照顾他起居是应当的。徐晋护她宠她一日,她就该把他当丈夫精心照顾一日,而不是只享受男人对她的好,她什么都不做。 女人可以凭容貌得到一时宠爱,但在这貌美女子唾手可得的皇家,想要长久宠爱,就得用心。 「王爷别劝了,白日你护着我,晚上我照顾你,夫妻不都是这样的吗?」傅容仰头笑道,狡黠地朝神色复杂的男人眨眨眼睛,「王爷听话,乖乖把脚抬起来。」 她真心帮他,徐晋不好再拒绝,只是想到今天他先在永泰寺逛了一圈又在宫里走了很久,大夏天的靴子里味道肯定不好闻,再看看傅容平时不沾阳春水的白嫩嫩的小手,耳根有点热,佯装随意地打趣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一会儿别嫌我臭。」 傅容低头笑,抬起他腿去褪左脚的靴子:「王爷对我这么好,再臭我也觉得香。」 说得好听,脱靴子时还是提前屏住了呼吸。 徐晋盯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小脸,看她飞快脱下两只靴子先放到远处,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你,想装贤惠都不会装,放心吧,我闻过了,一点都不臭。」 趁傅容过来之前,自己将脚放到了水盆里,双脚互相搓着洗。 傅容放好靴子,听到响声回头,红着脸辩解道:「谁说我装贤惠了?难道我不是真的想伺候王爷洗脚吗?」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口折了回来。 徐晋将她拉到右侧坐下,无奈地亲了她一口:「我知道浓浓贤惠,只是我舍不得让浓浓做这种活儿,你真想伺候我,给我捏捏肩膀吧。」 傅容撇嘴看他:「那王爷记住了,是你不让,往后可别说我没想尽心伺候。」 徐晋笑,右手搂着她腰将人按到怀里,咬她耳朵道:「浓浓在床上尽心伺候我就够了……」 这时候他还有心思想那些,傅容惩罚般拧了一下他大腿,趁徐晋假装呼痛的时候迅速脱了绣鞋跪到徐晋背后,轻轻给他揉捏肩膀,默了片刻小声问他:「王爷跟我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晋收起笑,目光落到对面的荷塘景屏风上,低声跟她解释。 他是怎么跟嘉和帝说的,就是怎么跟傅容说的,末了道:「现在一切都是纪清亭的片面之词,要等父皇彻查之后才能定案。浓浓这个月安心照顾我就是,哪都别去了,也别跟第三人说这个,咱们一切听父皇决断,懂吗?」 傅容还处于震惊之中,忘了给徐晋捏肩膀,侧坐过去看他:「听王爷的意思,父皇可能……」 徐晋朝她摇了摇头,叹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咱们等着看吧,现在怎么想都没用。」 傅容咬了咬唇。 这事摆明了是永宁公主那边的谋划。她跟徐晋去永泰寺不是秘密,那边先是指使纪清亭暗害顾娘子,听说他们去永泰寺后便故意将顾娘子骗了过来。顾娘子轻易不出门,纪清亭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永宁公主那边将计就计派人假扮纪清亭的人,既杀了她,还能将罪名全都推到纪清亭身上。 傅容唯一无法确定的,是永宁公主的目标是她,还是他们夫妻两个? 永宁公主有理由杀她,但若她连徐晋也想杀,那便是…… 傅容紧张地抱住徐晋右手,脸色苍白:「王爷,今天的事,是不是我连累的你?」 是的话,她要向徐晋道歉,不是的话,她也该提醒徐晋。 徐晋哪能让她再自责,反握住她手道:「女人对付女人有很多办法,不必如此费尽心机,这次他们精心绸缪,明显是奔着我来的。浓浓,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心里清楚就好,千万别传出去,若最后父皇的看法跟咱们不一样,浓浓也不必委屈,关乎朝局安稳,父皇得为大局着想。」 傅容乖乖点头,抱住他腰靠了过去:「只要王爷好好的,其他我都不在乎。」 徐晋侧头,亲了亲她脑顶:「我知道。浓浓你看,就算是那边想要害我,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来,所以浓浓别怕,谋杀王爷王妃是大罪,咱们离京可能会有危险,在京城这天子脚下,不会再有第二个纪清亭的。」 傅容没有说话,只将他抱得更紧。 她这是不敢信了,娇弱可怜让人心疼,徐晋低头亲她脸颊,「浓浓不怕,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静谧的夜里,男人声音温柔坚定,像说不够似的,在她耳边喃喃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肃王夫妻遇刺,六个刺客里四人服毒自尽,两人逃之夭夭,官府大力追查,未能发现任何线索。 此事在京城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寻常百姓们多了项茶余饭后的谈资,与肃王府有交情的世家勋贵不管怎么想,都得登门探访一番的,然而等他们到了肃王府前,却被告知肃王养伤期间不见客,众人只好留下礼物,打道回府。 谁都没有例外,太子康王成王包括六皇子都没能跨进肃王府半步。 肃王妃的娘家景阳侯府众人也在放下礼物后,悻悻地走了。 庆国公府世子夫人潘氏当然也无功而返。 「母亲,肃王府大门紧闭,谁都不许进去呢。」回到庆国公府,潘氏直接去了婆母的院子。 永宁公主见她满头大汗,挥手打断她的话,吩咐丫鬟倒茶,「先凉快凉快,不着急。」 第三十五章 「还是母亲对我好。」潘氏亲昵地道谢,喝完一盏茶浑身凉快了,屋里伺候的丫鬟也都退出去了,正适合说悄悄话。潘氏便放下茶碗,挪到凉榻前的绣凳上,悄声道:「太子等人都没能进去,看来伤得不轻,听说是毒箭……」 永宁公主摇摇头:「他那是虚张声势,真有事皇上早着急了。」 潘氏对肃王的伤势毫不在意,她更怕事情败露连累自家,忍不住埋怨纪清亭:「那边也真是胆大,说好了对付顾娘子的,怎么连肃王两口子都敢碰?万一查出来,他们纪家全都得陪葬。」 永宁公主瞪她一眼:「这件事你不用再管,就当从来没有搀和过。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跟纪家撇清关系,那边的事咱们一句都别打听,如此官府真查到纪家,也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那,往后我还去凤来仪买东西吗?」潘氏迟疑地问。 她跟纪清亭好歹做了那么久的暗地夫妻,多少也是有些情分的,这当口她肯定不敢去凤来仪,但她还惦记着下次相会,如果纪家没被查出来,她想跟纪清亭继续维持下去。 永宁公主早就深思熟虑过了,懒懒道:「凤来仪若是一直都安然无恙,那你该去还是去,突然不去才惹人怀疑,正好再跟纪家通通气,就说有咱们暗中帮忙官府才没查到他们身上,叫他们嘴巴放严实些,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对人提。另外,如意斋那边你叫他们别再出手了,可一不可二,这次是他们走运,再来一次,我也保不住他们。」 她恨如意斋这三个字,盼着借凤来仪的手除去如意斋,未料凤来仪那群人太胆大包天,连肃王两口子都敢下手。永宁公主乐于见到肃王出事,却更怕惹火烧身,谋害皇子的罪名她可承担不起。 左右以后的路还长,等将来她的老五坐上那个位置,肃王算什么? 永宁公主轻蔑地笑了。 潘氏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婆母没有禁止她去凤来仪。 紧跟着又提起心来,怕纪家躲不过这一劫,怕纪清亭被抓后将两人的事情供出去。这些年潘氏行事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然女人家的名声最经不得玷污,婆母生性高傲,若因她这个儿媳妇丢了颜面,潘氏怕婆母对她下手,哪怕她没有证据。 可惜后悔无用,只能祈求纪家躲过此劫吧。 潘氏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纪清亭不要出事时,肃王府门前渐渐清静了下来。 到了第五日,少有人再来送礼了。 跟外面流传的肃王爷重伤难治相反,徐晋这几日过得十分逍遥。 天热,因为不用出门,加之手臂上绑着纱布,他便只穿着一条无袖褂子在屋里晃悠,比起早贪黑上朝办差出一身热汗舒服多了。外面有许嘉盯着,他也不用操心,每日只需享受傅容的温柔体贴,两辈子都没有这么舒服惬意过。 除了,傅容不给他碰了。 晌午傅容给他换药,徐晋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傅容俯身帮他,一圈一圈地先解纱布。 徐晋的视线,慢慢从她脸上往下移。 傅容冬日怕冷夏日嫌热,眼下在自己的王府,她穿的家常衣裳都很是清凉。譬如对襟褙子,她出门时穿的褙子衣领都比较高,只露出脖子,就是弯腰也不会泄露多少春光,但是在家里,衣领就低了很多,站正了都能露出锁骨跟一小片胸口,现在她弯着腰低着头,里面的景色可想而知。 明明是雪肌玉肤,徐晋却看得喉头发干。 两人成亲大半年了,傅容那儿明显长了许多,虽说照她十八九岁的时候还差些,但也算熟了大半了,叫他喜欢得爱不释手。 男人呼吸重了起来,拂在她脸上。 傅容有所察觉,奇怪地斜了徐晋一眼,就见他呆呆的,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脖子,而且上半身脱离了椅背,比刚坐下时前倾了不少,看着像是要贴上她。傅容越发纳闷,垂眸看自己…… 「王爷!」 傅容陡然站直了,红着脸嗔道。 徐晋看看自己早就止了血已经开始长出新肉的手臂,再看看面前好几日没碰的娇媚妻子,脑海里还在犹豫,胸口那股热却已经烧得他什么都不想顾忌了,迅速起身,在傅容逃跑之前用右手揽住她腰,连提带抱的将人推到衣柜前,低头亲了下去。 葛川说过这个月徐晋最好不要行房的,傅容怕徐晋亲着亲着就控制不住了,坚决不肯给他,试图从徐晋右侧挤出去。徐晋不敢动用左手,将人紧紧压在衣柜上,也不用手拦,只小声求她:「浓浓给我亲亲,我真忍不了了。」 他身上的变化迅速而明显,光天化日的,傅容脸上热得厉害,低着脑袋道:「王爷身体要紧,还是先忍忍吧,等王爷彻底痊愈……」 「你不给我,我怕连今天都熬不过去。」徐晋沙哑地打断她,低头亲她耳朵:「浓浓乖,你让我好好疼一回,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恢复得快。」 耳朵被人恣意欺负,傅容努力往一侧闪躲,想推他,怕碰到他胳膊。 徐晋看出来了,左手故意虚扶住她腰,边亲边哄:「浓浓真心疼我,就别动了,你动我就想按住你,可我一使劲儿伤口就疼,浓浓都知道是不是?浓浓乖,你别动,都交给我。」 哪怕只有右手能动,他解衣服的速度是一点都没慢的。 眼看最后一件小衣也要失守,傅容无力地攥住徐晋手腕,「还是别,别这样了,王爷……」 「浓浓不想生儿子了吗?」 徐晋贴上她,趁她呆愣将手里小衣丢到地上,手在她腰侧转圈,凤眼凝视她迷离水眸,「咱们一起在菩萨面前许愿的,结果许完愿却不努力,菩萨会怎么想?现在我受伤了还不忘生儿子,菩萨看了定会感念我心诚,定会给咱们一个孩子的。」 「你,满嘴胡言乱语。」男人脸皮越来越厚,傅容抬手去捂他嘴。 徐晋亲她手心,神情专注,好像那是难得的美味儿。 他认真的眼神比那碰触还叫傅容心跳加快,立即缩回手。 没有阻挡,徐晋再无犹豫,朝她朱唇凑了过去。 傅容闭眼之前最后哀求:「就这一次,王爷伤好之前不能……」 话未说完,被男人堵住。 傅容认命地抱住了他。 他好像比以前更会亲人了,亲得她什么都忘了,完全随着他的节奏走。 「转过去。」 他低低地道,与其说是命令,更像是蛊惑。 傅容以为他要亲她的背,顺从地转了过去。 他确实亲了,却又一点一点地哄她往后挪。傅容慢慢后退,退着退着就只能俯身才能碰着衣柜了。她想抗议,徐晋太熟悉她的喜好,唇轻轻一碰傅容便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咬住嘴唇,紧扶衣柜。 等她发觉自己掉进了徐晋的陷阱时,已经晚了,他像是料到她会埋怨,主动跳进了她的陷阱,说什么都不肯退出去,看似在向她赔罪,实则是鸠占鹊巢,否则为何她求他离开他都不愿意走? 衣柜轻微地晃了起来。 傅容没法抬头,只能看散落在地上的衣裳。 第三十六章 看着看着,她瞧见有水珠落了下去。 是汗水吗? 傅容闭上眼睛,羞于再想。 五月底永宁公主做寿。 傅容问徐晋她要不要去,徐晋冷哼,搂着人道:「不必,我伤还没好,你得在家伺候我,派人送份大礼过去就是。」 送羊入虎口的事,他才不会做。 傅容瞅瞅他早就拆了纱布的左臂,笑着亲了他一口,命人把往年送往庆国公府的礼单拿过来。现在她已经正式管家了,不过日子还是挺轻松的,温嬷嬷亲自带出来的那两位嬷嬷忠实可靠,往往傅容只需做决定而已。 定好礼单,安排嬷嬷们准备,想到马上就要进入六月了,傅容开始紧张。 她真的想快点知道永宁公主等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潘氏同样在盼着六月。 她没有派人打听纪清亭的动向,但凤来仪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凤来仪真的倒了,消息定会传到她平时走动的那些夫人太太们耳里。 到了初三这一日,潘氏略加打扮一番,临行前去永宁公主那边请安。 永宁公主知道她要去凤来仪,再次叮嘱一番就放她走了。 潘氏极其喜欢打扮。 她第一次来凤来仪的时候,就是先选些首饰进雅间,交由丫鬟们伺候她梳头,每样都试过再决定买哪样。这样折腾有点没事找事的感觉,可她本来就很闲啊,庆国公府由永宁公主管家,她这个儿媳妇平时也就出门做客有点事情做。 跟纪清亭在一起后,潘氏依然保留了这个习惯,只是改成自己梳头打扮了,将丫鬟们赶出去,然后每次她来之前纪清亭都会在里面藏好,如此她在里面「单独」逗留小半个时辰,外面丫鬟们也不会起疑。 今日也不例外,潘氏精心挑选几样首饰,便去了凤来仪每月初三专门留给她的雅间。 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潘氏扫一眼屏风,示意两个丫鬟在外面守着,她自己走了进去。 落了门栓,潘氏将几样首饰随意放到桌子上,慢慢朝屏风后走了过去。 窗子关着,雅间里光线昏暗,但这并不妨碍潘氏看清楚屏风后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纪清亭三十有六,因为容貌俊朗,瞧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但此时的他,形容憔悴,脸庞消瘦,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潘氏震惊极了。 随即便反映了过来,闯出那么大的祸事,纪清亭怎么可能安枕无忧? 「这个月过得不好受吧?」男人瘦成这样,潘氏还是有点心疼的,走到纪清亭身前,见他像以前那样张开手臂,她也习惯地坐到了他腿上,靠着他胸口蹭了蹭:「别担心了,现在都没事了不是吗?」 纪清亭搂着怀里的女人,紧紧盯着她眼睛。 他眼神不对,潘氏面现困惑:「你怎么这样看我?」 纪清亭忽然闭上了眼睛。 他就知道,潘氏没有那个心计害他,她就是个自负貌美的蠢女人,真有那种胆识,就不会铤而走险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个月他想了很多,怀疑潘氏,又不信她有那种本事,今日看潘氏态度自然随意,恐怕也是被人蒙在了鼓里。 沉默良久,纪清亭忽然站了起来,抱着潘氏走到西侧墙壁前。那里上方挂了一幅字画,字画后墙壁上多了只比字画略小两圈的大洞,足以让隔壁的贵人听清他们的谈话。 纪清亭这个月已经想开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撇清自己,保全家人。 「出了这种事,你还有心情做这个?」被男人抵在墙上,潘氏以为纪清亭又想行房,忍不住嗔了他一句,一双保养得白皙美丽的手却沿着他胸口摩挲起来。既然他有心,她也愿意奉陪,丈夫长年累月不碰她,她也想得很。 纪清亭只是压着她,抬起她下巴,沉声问道:「上次你替永宁公主传话,说让我放手对付顾娘子,出事后她替我撑腰,真的算数吗?」 潘氏明白了,这男人还是怕呢,抱住他腰叹道:「当然算数,不然你以为这次的事情你能全身而退?官府里有人怀疑到凤来仪了,是我们帮你说了话,那边才放过你的。只是你胆子也太大了,让你对付顾娘子,你怎么连肃王也捎带上了?」 此言一出,隔壁雅间,成王脸色大变,陡然站了起来。 他还没开口,一身常服的嘉和帝先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平和之极,仿佛只是示意他不要出声,成王却觉得遍体发寒,慢慢地无声地跪到了地上,额头触地。 他隐约猜到了肃王遇害的真相。先不说那个猜测是真是假,岳母与人通奸,又连同永宁公主一起谋害顾娘子,这条罪名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嘉和帝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墙壁上的方形大洞上,似乎能直接看到隔壁的情形。 「你们帮我说了话?」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纪清亭低笑几声,声音里是化解不开的悲凉绝望,盯着潘氏道:「那你告诉我,为何我派了四个人过去,官府却抓到了六个人?为何我在发现顾娘子跟肃王肃王妃同行后便命令他们四人延迟动手,他们却胆大包天朝肃王夫妻下了手?我听到外面的传言了,那些箭全是朝肃王夫妻的马车去的,顾娘子的马车安然无恙,你告诉我,这些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潘氏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还有两个人……这怎么可能,人是你安排的,怎么会……」 「闭嘴!」 纪清亭一把掐住了她脖子,咬牙切齿:「亏我跟你夫妻这么多年,你居然如此害我!到现在你还敢过来见我,是不是见肃王没死,你还想再利用我一遍?你们当我是傻子吗?知道我要对付顾娘子的人是你,故意引顾娘子去永泰寺的人是你……」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引顾娘子去永泰寺了!」潘氏使劲儿掰纪清亭的手,难受得快要窒息。 「不是你是谁!」纪清亭眼睛发红,近似低吼:「我一直派人盯着如意斋,那天杜远舟去庆国公府交货,我的人亲耳听到你的丫鬟告诉他你要去永泰寺,让他转告顾娘子去永泰寺见面,我还以为你们是为了给我创造下手的机会……」 潘氏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根本就没见过杜远舟,更没说过要去永泰寺!」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敢撒谎!」纪清亭怒吼着打断她,手上力气更大了。 潘氏痛苦地张着嘴,瞪大眼睛挣扎。 纪清亭毫不留情,眼里是足以吞噬她的怒火。 潘氏终于明白,纪清亭是真的被人暗算了,可她真的没有出手,什么国公府的丫鬟…… 「我知道了,你,你放开我,是,是我婆母陷害你的!咳咳……」 男人终于松了手,潘氏剧烈地咳了起来,眼看纪清亭手里多了把匕首,她再不敢耽搁,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你别杀我,我真的没有害你,我对你的心你还不信吗?一定是我婆母干的,她手下养了不少人,我公爹在外面碰过的女人都是被她派人杀了的!这次她,她肯定也是想杀了肃王妃的,她早就看肃王妃不顺眼了!」 第三十七章 潘氏越说越笃定,知道纪清亭要杀顾娘子的只有她跟婆母,既然不是她出手,那肯定是婆母了,那老婆子手里也有人,真是能装啊,连她都瞒了…… 对着纪清亭看仇人一般的目光,潘氏害怕又委屈,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都是她做的,跟我没有关系,清亭你要信我啊,我都愿意帮你去确认顾娘子……啊,我记起来了,我去如意斋订做领扣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我说想借此诋毁顾娘子手艺,是她劝我住手,她一定是那时候就想到了这个计划,当日跟杜远舟说话的丫鬟肯定也是她的人!」 果然如此。 纪清亭后退几步,闭上了眼睛。 他谋害肃王的罪名算是洗清了,他的家人都保住了,他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潘氏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看门口,想要逃跑,转而又想到跑了也没用,不得不继续安抚纪清亭:「清亭你别怕,她也打算收手了,只要咱们以后小心些,这事旁人不会知道的。」 纪清亭心里有恨,她必须化解他的恨,否则纪清亭生出报复之心,她还是要担惊受怕。 纪清亭苦笑。 他还有小心的机会吗? 他笑得可怜,潘氏心中一软,刚想走到他身边好好劝劝,纪清亭突然一个箭步逼近,将手里的匕首深深插进她胸口。 潘氏心头一缩,低头看胸口,好像那彻骨的疼都不如亲眼所见更让她相信,看清楚了,她又慢慢抬起头,望着这个跟她厮混了好几年的男人:「为,为何要杀我?」 纪清亭没有说话。 潘氏死不瞑目。 隔壁。 嘉和帝看着跪在眼前的成王:「永宁公主谋杀你四哥四嫂,你可知晓?」 「儿臣不知!」成王几乎是吼出来的,仰头时满脸都是泪:「父皇明鉴,儿臣若有谋害四哥的心,叫儿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求父皇明察,儿臣与四哥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父皇,儿臣心里苦啊,外祖母舅母她们,还有表妹……父皇!」 少年郎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嘉和帝相信这个儿子。 一来他已经派人查过,最近因为媳妇有孕,老五下朝后都是直接回王府的,只有永宁公主做寿时他才去了那边一次,没有机会跟永宁公主合谋。二来,如果老五真想要那个位置,他最聪明的做法是坐山观虎斗,而不是先出手。最后,嘉和帝也相信自己的儿子非手足相残之人。 就连永宁公主,她想杀的其实也是肃王妃,老四只是受牵连而已。 「别哭了,朕查过了,华容是你亲表妹。」 成王哭声一顿。 嘉和帝继续道:「明日你四哥遇刺一事便会水落石出,乃永宁公主因为跟你四嫂的私仇与你舅父舅母谋划。你舅母畏罪自杀,你舅父一家流放辽北,永宁公主贬为庶人终身监禁,今晚纪清亭则会身染急症暴毙而亡。只有这样,朕才能给你四哥一个交代,也保全你的名声。」 「儿臣但凭父皇做主。」成王跪地磕头。 嘉和帝站了起来,「关系到你的名声,你舅母的事就别再跟旁人提了,包括你媳妇,她现在有孕在身,那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有什么气,你等她生下来再说。」 成王哭着应是,眼底却是一片阴鸷。 嘉和帝想要定永宁公主的罪名,得有证据。 说实话,就手里现有的人证物证,想要定永宁公主的罪并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不能打草惊蛇,这一个月里嘉和帝没有派人领着杜远舟去庆国公府指认那个假传潘氏命令诱使顾娘子去永泰寺的丫鬟,也没有派人去抓永宁公主的那些鹰犬叫他们辨认两个黑衣人的身份,但纪清亭与潘氏的对话,足以证明了奸情一事,证明永宁公主指使他谋杀顾娘子一事,再有潘氏自己的猜测加一点证据,嘉和帝便毫不怀疑永宁公主背后真凶的身份了。 永宁公主确实有足够的理由杀害肃王妃。嘉和帝派人去信都查过,因为徐耀成行事谨慎没有留下他与柳如意来往的任何线索,他索性直接派人当面质问徐耀成,徐耀成没有半点隐瞒。 连成王从嘉和帝那里听说永宁公主跟傅容的恩怨后,都认定此事乃永宁公主所谋划,嘉和帝更没理由再怀疑。 既然嘉和帝在心里定了永宁公主的罪,那人证物证就都好解决了。 他说庆国公府世子夫人潘氏是畏罪自杀,谁敢不信? 他说那多出来的两个黑衣人就是永宁公主的人,谁敢不服? 皇命一出,短短半日功夫,庆国公府、永宁公主的公主府就被抄了家,所有人全部入狱,根本不给他们申冤狡辩的机会。与此同时,早就对永宁公主、庆国公府行事不满的御史们再次将陈年旧账翻了出来,纷纷上表,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其中不乏太子一系暗中推波助澜。 此事一出,满城哗然。 父母入狱,端妃得到消息后立即求见嘉和帝想为父母辩解求情,被嘉和帝派人关在了永寿宫,禁足三月,算是代替父母思过。端妃哭得肝肠寸断,奈何宫门深锁,她踏不出永寿宫半步。 成王府,听闻母亲死讯娘家噩耗,怀孕六个多月的李华容直接晕了过去。 担心她动了胎气,成王命府上郎中给她开安胎药,李华容一醒,他亲自喂她喝了下去。 「表哥,你去求求父皇吧,我娘,祖母她们不会做这种事的,表哥……」 平时行事还算冷静的李华容,此时却哭成了泪人,抓住成王的手苦苦哀求。 成王满脸灰白,反握住她手,痛心疾首道:「不是我不想帮,是父皇降罪圣旨已下,不可能再改了,而且外祖母舅母刺杀肃王妃一事人证物证确凿……华容,你以为我不想救她们吗?那是你的家人,也是我的亲人啊,母亲都被幽禁在永寿宫不得外出了,我再去求情,只会白白惹父皇不喜……」 「姑母被幽禁了?」李华容难以置信地问。 成王沉着脸点头,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妻子,他眼中忽的落下泪来,将人抱到怀里道:「华容,舅母她们出事,我知道你心里疼,我也同样苦,只是你怀着孩子,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吗?现在我不喜于父皇,又见不到母亲,我只剩你跟孩子了,华容只当为了我,好好安胎行吗?」 他是安慰呵护哀求,李华容却呆住了。 她能跟表哥青梅竹马,是因为两人的表兄妹关系,但她能嫁给表哥当上成王妃,凭借的绝不仅仅是表哥对她的喜欢。她的祖母是永宁公主,她的祖父是堂堂庆国公,家里在朝廷上颇有威望,她还有一个身为信都王郡王妃的姑母,这些都是表哥成事的助力,表哥娶了她,两家联姻,关系更上一层楼。 可是现在,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没了,娘家没了,表哥想争夺那个位置,她还能帮他什么? 非但帮不了,她还给他抹了黑,母族妻族入狱,这将是表哥永远洗不清的污点。 表哥会不会因此厌弃她? 会不会? 李华容不敢保证,无论她如何回想曾经的青梅竹马回想婚后的如胶似漆,她都无法劝服自己,无法信心十足地告诉自己,表哥还会像从前那样喜欢她。 第三十八章 靠在男人怀里,李华容的手慢慢覆在了肚子上。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倚仗了,只要她生了儿子,那便是成王府嫡长子是未来的世子,表哥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也会继续对她好的。还有姑母,那是她的亲姑母啊,她不是旁人家的女儿,她跟他们有血亲,只要她肚子够争气,以后的日子还是有指望的。 李华容紧紧咬住唇,告诉自己不要哭,母亲惨死,父兄流放,她可以留到以后再算这笔账。 她久久不语,成王扶正她肩膀,转过来看她。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李华容还是忍不住哭了,「表哥,我现在只有你了……」 成王亲掉她的眼泪,「我知道,华容不哭,我会对你更好的。」 李华容想信,但她不敢信,刚要再次靠到他胸口,腹部突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 李华容脸色瞬间惨白。 成王怒吼着催人去请医。 一个时辰后,李华容落下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落地不久便断了气息。 郎中说是王妃突然经受大起大落,动了胎气才导致早产,且失血过多,以后怕是难以再孕。 李华容什么都没听到,呆呆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 成王同样伤心欲绝,陪她坐了整整一夜。 消息传到宫里,嘉和帝只是叹息了一声。老五媳妇自己没有福气,也怨不得旁人,既然身子坏了,明年选秀时他再给老五指个侧妃吧。老四那里…… 嘉和帝皱了皱眉。 老四媳妇出身太低,如果不是老四一直对女子没兴趣,又跪下来求他做主赐婚,他不会应下这门婚事。眼下瞧着,老四媳妇品行也有问题,认一个商家女做姨母就罢了,她明知道永宁公主看她不顺眼还非要仗着老四的宠爱开什么首饰铺子,故意跟永宁公主对着干,还连累老四中了一箭…… 一个巴掌拍不响,永宁公主心思歹毒,老四媳妇也是个不安分的。 明年他得给老四挑个身份高点的侧妃,美貌压不过她,就在身份上超出她一大截,王府里有人陪她「解闷」了,她才不会总惦记着跟外人争气。 徐晋对自家父皇的心思是一点都不清楚的,依旧在家里养伤呢。 永宁公主的下场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没有足够的证据,父皇最多在心里怀疑老五几分,却不会真的将真凶罪名转到老五那边。徐晋也没想一下子就扳倒老五,过犹不及,这次陷害永宁公主全靠潘氏跟纪清亭的奸情,靠永宁公主推波助澜指使他对付如意斋,三项罪名落实了两个,父皇会本能地相信第三项罪名,也就是永宁公主想害他们夫妻,但如果他再将祸水引到老五那里,父皇恐怕会真正彻查…… 至于潘氏跟纪清亭的奸情,父皇不愿传出去,他也不会传,如此才显得他没有对付老五之心。 只有李华容早产丧子是他意料之外的。 对此他既不同情也不幸灾乐祸,旁人有没有儿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徐晋只想要自己的儿子。 「三姐夫,你怎么不说话了?」 徐晋猛地回神,就见官哥儿跪坐在桌子对面,大眼睛困惑地看着他呢。 徐晋失笑。 永宁公主的罪名落实了,肃王府也恢复了正常人情往来。知道岳母一家担心女儿,他先给景阳侯府递了帖子,今日岳母便了领着傅宛傅宣连同官哥儿过府做客。女人们在芙蕖院说话,他抱官哥儿来了前院。 「刚刚你问我什么来着?」他笑着摸了摸官哥儿的小脑袋。 官哥儿看向他左手臂,「我娘说三姐夫胳膊上挨了箭,现在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徐晋褪下夏衫给他看。 结实的左臂上有个狰狞的结痂,官哥儿小脸不由皱了起来,好像他也跟着疼了一样。 他胆子够大,徐晋很满意,笑着将衣裳穿好,站到地上道:「走,我抱你去看姐夫的兵器库。」 官哥儿摇头,自己跳到地上,一本正经地道:「娘说三姐夫手臂不能用力,让我自己走。」 徐晋哈哈笑,他左臂是还得养一阵子,但他右臂好好的,也不解释,直接将小男娃夹到腋窝下,在官哥儿兴奋的叫声里大步跨出屋门。 芙蕖院。 母女几个将这一个月的担忧都说完了,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 傅宛把五个多月的女儿抱了过来,小丫头浓眉大眼精神抖擞,见到傅容并不认生,啊啊呀呀地要抓傅容的耳坠。傅容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女,亲了两口对傅宛道:「媛媛越长越白净了,哪都像姐姐,就是眼眉随了姐夫。」 傅宣眼眉斜飞入鬓,英气十足又不失清隽,媛媛的浓眉就不一样了,有种将门虎女的威风劲儿。 傅宛也发愁呢,女儿秀气点才招人喜欢,媛媛这小眉毛,连着她越来越霸道的脾气,将来不会长成个小霸王吧? 乔氏在一旁瞧着傅容稀罕外甥女,心里暗暗着急,晌午用完饭将傅容拉到屋里说悄悄话:「浓浓怎么样,有动静了吗?」 傅容摇头,见母亲眼里浮现惊喜,连忙解释道:「娘先别高兴,我这几个月都不太准,上个月就晚了五天,这次才晚两天,还是等等再看吧,有消息了我会知会你的。」 她比谁都着急要孩子,对月事更是特别在意,记得格外清楚。上个月月事迟了,傅容想瞒着徐晋的,但他晚上太缠人,傅容担心伤到孩子就告诉了他,徐晋高兴得不行,那几天简直把她当祖宗伺候了,结果大失所望。这次傅容依然抱有期待,却没上次那么激动了。 知道女儿心里有数,乔氏也只好耐心地等着。 送完娘家人,傅容困乏地回了屋,躺下歇晌。 黄昏时醒来,腰上有些酸,傅容心中一凉,悄悄摸了摸,发现月事并没有来,松了口气,转而又发愁晚上该如何拒绝徐晋。她不想让徐晋再失望一次,所以这次确定之前都不打算告诉他,可徐晋养伤期间两人约好了三天闹一回,他那么盼着今晚,傅容要是不给,徐晋多半要起疑的…… 「想什么呢?」 徐晋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见她靠着床头失神,意味深长道:「白天睡这么多,是想养足精神晚上好陪我?」以前妻子歇晌睡半个时辰就够,今天直接睡到了黄昏,睡得那么香,他都没忍心叫醒她。 他没正经,傅容瞪了他一眼。 徐晋笑着将人抱到地上,搂着她细腰道:「外面饭都摆好了,先不闹你,晚上再来。」 傅容心烦着呢,将他撵了出去,唤梅香兰香进来服侍她洗漱梳头。 收拾好了,去外间用饭。 随便瞄一眼饭桌,看到一盘红烧狮子头,傅容突然一阵反胃,察觉要失控,忙去了外面。 徐晋已经落座了,见她好像不舒服,起身就要跟出去。 外面却传来她干呕的声音。 徐晋第一个念头是她病了,加快脚步往外赶,手快要碰到珠帘,脚步一顿。 上个月傅容月事迟了,他叫葛川来诊脉,葛川把不出来,说有可能是月份太浅,又问傅容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其中一条不适症状便是孕吐。 第三十九章 难道…… 徐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芙蕖院。 梅香兰香两个站在外间门口,兴奋又紧张地盯着坐在傅容对面的葛川,期待在他开口前就能从他脸上看出她们想要听到的消息。 徐晋是经历过一次空欢喜的,心里明白,如果他表现得太过高兴然后等他露出失望神色时,傅容承受的将是双重打击,所以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另一侧,好像对傅容怀孕与否并不上心,悠然等待时还给自己续了碗茶。 葛川瞄了他一眼,继续专注地给傅容把脉,然后在某一瞬,皱了皱眉。 徐晋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没心情喝茶了,想骂葛川,骂他堂堂神医为何把个喜脉要用这么久,又怕吓到傅容,只得暗暗攥紧拳头忍着,心里燥火一点一点往上窜,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傅容一直盯着葛川,当然也发现他皱眉了。 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维持嘴角的浅笑。 葛川只想捉弄徐晋一下,可没想折磨身旁这个曾经想方设法跟他求去疤药膏的小姑娘,吊了会儿胃口便收起手,笑着道:「恭喜王妃,您这是喜脉,只是月份尚浅,堪堪足月,所以老夫多耽搁了会儿。」 「真的是喜脉?」傅容茫然地重复,生怕自己听错。 葛川自信地捋了捋胡须:「千真万确,王妃确实有喜了。」 傅容低头看向肚子,看了会儿,扭头看徐晋。 徐晋面上没什么表情,右手却快要将茶碗捏碎了,正要朝葛川道谢,就见傅容咬唇哭了起来,就那样呆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往下落。徐晋再也顾不得掩饰心中狂喜,迅速赶到傅容身前,将人按到怀里免得叫旁人看见她喜极而泣的样子,这才对葛川道:「多谢先生,晚上先生不嫌弃的话,我请先生喝酒。」 葛川哼了哼,起身告辞。 梅香兰香一起出去送他,顺便就在门外守着了,让王爷夫妻俩在屋里单独说话。 「浓浓别哭了,这是喜事,你哭成这样,咱们儿子以为你不喜欢他怎么办?」徐晋已经将傅容抱到了榻上,边哄边给她擦泪,无奈又心疼。 傅容也不想哭得丑丑的给徐晋看,埋到他怀里不给他擦,只往他衣裳上抹泪。 她忍不住。 盼了两辈子,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用再担心她身体有问题,不用再担心因为不能生孩子被人指指点点受人冷言冷语,也不用再羡慕旁人有儿有女。现在她也有了,再等几个月,她就可以抱自己的孩子了。 她太高兴,高兴到只有哭出来才能排解,排解压在心底多年的担忧。 很快徐晋胸口就湿了一大片,好在是夏天,湿哒哒的还挺凉快。 等她哭够了,徐晋身上的夏衫根本没法要了,暂且放傅容自己坐着,他去里面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来后打湿帕子递给她:「下次再敢往我身上擦鼻涕,你看我怎么罚你。」 傅容发泄够了,想到自己的失态,顿觉没脸见人,背对徐晋接过帕子,好好擦了一遍脸才完完全全放松下来,转过身,难为情地看了徐晋一眼:「王爷别气,一会儿我帮王爷洗衣服去。」 徐晋将帕子丢到一旁,伸手将人抱到榻沿前,低头道:「又故意说好听的哄我是不是?你没怀孩子我都舍不得使唤你,现在你有了身子,我会让你洗衣服?」 傅容抿唇笑,伸手抱住他腰,脑袋贴着他道谢:「谢谢王爷。」 谢他在被她几番拒绝后依然愿意对她好,愿意护着她,谢他给了她当娘亲的机会。或许徐晋对她的喜欢宠爱没有徐晏那么纯粹,但徐晋给了她许多徐晏没能给她的,譬如此时她有孕,便足以证明前世她不孕是遭了郡王妃或徐汐的陷害。傅容知道那不是徐晏的错,但,丈夫一职,徐晋确实比徐晏做得好。 傅容喜欢单纯的感情,却更想要安逸享受的生活。 徐晋能感受到她由衷的依赖和满足。 身为一个丈夫,没有什么比让妻子满足更值得自豪了。 他亲她脑顶,声音温柔:「浓浓你看,我说菩萨会感念我心诚吧,真就给咱们送子来了。」 傅容抬起头,小声反驳道:「王爷都不会算数吗?葛先生说孩子足月了,那这个孩子应该是咱们上香前一晚就怀上的,才不是王爷受伤之后。」 「反正都是我的功劳。」徐晋坐到她身边,抱着她跟她商量:「浓浓怀孩子辛苦,管家的事情暂且交给温嬷嬷吧,你安心养胎,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了。」 傅容乖乖点头,握着他手放到自己肚子上:「王爷要当父亲了,高兴吗?」 「你说我高兴不高兴?」徐晋亲她脸颊,隔着衣裳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高兴到希望接下来的十个月转眼就过,明天一早你就给我生个大胖儿子。浓浓,儿子一生出来我就给他请封世子,将他教得跟我一样出色。」 他是一点都不懂谦虚的,但听他如此喜欢这个孩子,傅容也高兴,只是想到一事,忽然担心起来,看着他眼睛问:「王爷只想要儿子吗?万一,万一这胎是个女儿呢?」 她也盼着儿子,头胎生子会少很多麻烦,女儿的话傅容也会疼到骨子里,只要是她的孩子,她都喜欢,像爹娘喜欢她们姐妹一样。大喜的日子,傅容不想说扫兴的话,可她必须摸清楚徐晋的心思,顺便给徐晋提个醒,免得他一心一意盼着儿子,最后却…… 她仰着头,仔细观察徐晋的神情。 徐晋怔了一下。 是女儿怎么办? 女儿的话,一定很像傅容吧? 看着因为他没有立即回答而变得紧张起来的姑娘,徐晋笑了笑,毫不心虚地直视她眼睛:「是女儿我也喜欢,是女儿,咱们就把她养得跟你一样娇憨可爱,跟你一样艳冠京城无人能及,跟你一样尊贵无人可欺。」 只是,如果是女儿,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抱她了。 前世得知他能接近傅容后,徐晋就派许嘉夜探傅家众女闺房,取了她们衣物试着闻味道,借此判断单单傅容是特殊的,还是傅家姑娘都是特殊的。傅容一人特殊,葛川或许发现不了治疗他病的线索,傅家姑娘都特殊,机会总会大一些。 最后证实他只能忍受傅容的体香。 傅宣是傅容的亲妹妹,不行,乔氏是傅容的亲生母亲,也不行,那么他跟傅容生的女儿,徐晋真的没有把握,一成把握都没有。 四五年内他的病肯定是好不了的,徐晋想亲近自己的孩子,只能盼望傅容生儿子。 傅容看出来了,徐晋说的是真心话。 她朝他笑了笑,目光落到肚子上,柔声道:「我也喜欢女儿,不过第一个还是生儿子好,像我哥哥一样,将来可以护着弟弟妹妹们。」 「有我这个父亲在,你生几个我都能护得好好的。」徐晋霸气十足。 傅容抬起他手亲,由衷道:「那王爷要说话算话。」 徐晋自然点头。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徐晋让傅容先歇着,他派人到各府报喜,然后去了葛川那边。 第四十章 得知徐晋来意,葛川正色道:「不能,至少也要等王妃怀孕六个月我才能给王爷一个只有七成把握的答案。」他明白徐晋的心结,所以没在判断胎儿男女这事上吊他胃口。 还得等五个月啊? 徐晋苦笑。 见他这样,葛川叹道:「王爷再怎么担心也没用,不如高高兴兴地照顾王妃,别叫她以为王爷不喜欢女儿,给王妃平添压力。王爷的病,老夫再想想,争取早日找到解药。」 徐晋点点头,想了想道:「王妃产子之前,先生暂且在王府住着,等王妃平安产子,先生还是继续去外面游历吧,兴许能发现不见于医书的天材地宝,恰好能治我的病。我会派人跟随先生,照顾先生起居,至于先生的去向归期,全由先生自己做主。」 葛川意外地挑眉:「王爷如此大方,就不怕我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徐晋回以一笑:「先生为人,我信得过。」 葛川没再说话,起身送他。 当晚,嘉和帝去了淑妃的昭宁宫。 一个儿子刚丢了子嗣,另一个儿子又传来了好消息,皇家子嗣昌盛,嘉和帝心情大好,见到淑妃后半是玩笑半是感慨道:「老四媳妇是个有福气的,你看她惹事连累老四朕正不喜她呢,没隔几天她就传出了喜讯,算是功过相抵吧。」 淑妃浅浅一笑:「功过我不懂,反正我肯定是要赏她的,难得我也要当一回祖母了。」 淑妃当然没觉得儿媳妇有错,但她不能替儿媳妇辩解。嘉和帝降罪永宁公主一是因为永宁公主先犯了错,二是因为儿子受伤了,儿子跟姑母之间,当然是儿子亲。但姑母跟儿媳妇摆在一起,肯定是姑母亲的,眼下永宁公主被贬为庶人禁闭在一座小宅院中,嘉和帝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同情,她替儿媳妇说话,只会惹嘉和帝反感。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嘉和帝。别的儿媳妇有孕他都给了赏,唯独老四媳妇他不给,老四会怎么想?他再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她肚子里怀的都是皇家血脉,是老四的第一个子嗣。 「咳咳,今日政务繁忙,得到信儿后朕想着赏老四媳妇的,一转眼就忘了。正好,明日咱们一起赏她。」怕儿子误会他偏心,当然也怕淑妃误会他不喜欢这个孙辈,嘉和帝连忙解释道,又跟淑妃一起商量赏些什么。 商量好了,两人进了帷帐。 人逢喜事精神爽,嘉和帝搂着宠妃好好敦伦了一回,平复后想起一事来,「老四那边还只有老四媳妇一个伺候呢?」 淑妃心中一凛,口中很是随意地道:「是啊,成亲后她跟我提了几回了,想给景行添两个通房丫头,可景行那脾气你是知道的,眼光高呢,给他选人他都看不上,次数多了他还给你摆冷脸。」 嘉和帝「嗯」了声,看来这个儿媳妇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知道给丈夫添人。 「现在老四媳妇有孕不便伺候,你看着给老四挑两个能入他眼的,老四再不喜欢,给他当通房总够格吧?都开荤了,朕不信他能十个月不碰人。」 一副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淑妃困倦般闭上眼睛,细声应道:「好,明日我叫景行过来,先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昨日黄昏徐晋派人往宫里递了消息,今日上午嘉和帝跟淑妃的赏一起送了过来。 赏赐都搬进了芙蕖院。 无非是些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山珍补品。金银傅容用不上,补品她也不会用王府外面进来的东西,便捡了淑妃那里送来的说是特意留着给小孩子做衣裳用的缂丝缎子,细细摩挲,感慨道:「这么好的料子,给小孩子用是不是太可惜了?」 刚出生的孩子,几天一见长,做了衣裳很快就穿不下了。 徐晋靠在床头看礼单呢,随口道:「有什么可惜的,咱们的孩子当然要穿最好的衣裳。」 傅容见他看礼单看得认真,放下缎子凑到他身边,探头过去:「王爷看什么呢?」 徐晋扭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看什么,娘叫我进宫,我这就过去了,晌午回来陪你一起用饭。」怕傅容多想,他嫉妒地捏了捏她鼻子,「看娘多心疼你,怕你热着让你在家安心养胎,我这手臂还没好呢,也没见她担心我热着。」 「少贫嘴了,快去吧,一会儿外头更热了。」傅容躲开他坏手,笑着提醒道。 徐晋低头,隔着薄衫亲了亲她肚子才去里面换衣裳。 傅容想出去送他,徐晋哪舍得,将人按在榻上,自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人走了,傅容闲着没事,命人在外面桂树下摆了茶几躺椅,她惬意地躺着,仰头跟挂在树枝上的团团说话。 小丫鬟突然喜滋滋赶了过来,「王妃,夫人过来看您了。」 傅容大喜,赶紧出去迎人。 走到一半看到母亲,傅容往她身后瞅了瞅,嘟嘴道:「娘怎么自己来了?弟弟跟妹妹呢?」 乔氏嗔她:「我自己来你就不高兴了是不是?」 傅容嘿嘿笑,母女俩一起去了屋里坐,六月时节瓜果正多,不用傅容吩咐,梅香兰香便命小丫鬟端了两碟果子进来,一碟切好的西瓜片,一碟洗过的紫葡萄。 乔氏擦过手后分别碰了碰。 傅容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笑道:「娘放心,葛先生都交代过了,不能吃冰的东西,也不能吃西瓜,所以这碟西瓜是给你准备的,我只吃葡萄。平时饮食起居,葛先生跟温嬷嬷都给我列了单子,一直到明年生子需要注意的事情梅香她们都背熟了,保证万无一失。」 乔氏松了口气,一开始担心女儿头次怀胎不懂事,现在知道她这边有神医有伺候过淑妃娘娘的老嬷嬷,她这心就落了下去。 「浓浓,你怀孕了,有没有想过给丫鬟开脸的事?王爷有提吗?」 这才是乔氏过来的主要目的。现在她有两个女婿,梁通憨厚老实,乔氏是盼望梁通能跟丈夫一样对傅宛一心一意的,自然也愿意指点傅宛笼络男人的法子。轮到徐晋,乔氏真没敢奢望一个王爷会专宠女儿,所以除了提点女儿如何孕中伺候男人不叫他整个待产期间都留在旁人屋里,她也得开解女儿放宽心,再教她如何应付王爷的通房丫头甚至以后的妾室侧妃。 傅容往嘴里塞葡萄的动作顿了顿。 通房丫鬟啊,她还真没想过。 因为徐晋这个人太怪了,堂堂王爷,别说通房丫鬟,连普通丫鬟他身边都没有,两辈子她进门之前,他日常起居都是内侍伺候的。曾经傅容怀疑徐晋有非同寻常的嗜好,但也都是闲的没事瞎想想而已,跟徐晋相处了,就会发现他根本不是那种人,除了在她跟几个近亲之前,徐晋永远都是拒人千里的样子。 傅容没有孕的时候,她不担心徐晋会碰旁人,如今她不能伺候他了,以徐晋在那事情上的热情贪婪,他会不会忍不住添两个丫鬟去服侍他? 傅容没有把握。 「王爷还没提,回来我问问他,他想要我就给他张罗。」 傅容平静地道。这事躲不过去,那就不如她主动提出来,还显得她贤惠。 第四十一章 乔氏吃惊地看着女儿:「浓浓不介意?」 女儿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没有受过任何委屈,乔氏以为女儿听她这样说会伤心难过,再不济也会失落一下,怎么都不该如此平静啊,好像她已经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一样。 傅容将葡萄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考虑母亲的新问题。 介不介意呢? 当然介意,难得徐晋对她那么好,傅容贪心地希望徐晋永远对她好,只对她一个人好。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是王爷,将来成功了还有可能是天下第一人,傅容可没听说过历代哪个皇上只有过一个女人的。 所以徐晋真要添人,她也不会说什么,只能尽量抓牢他的心,让他就算碰了别人,依然还是最宠她,那样傅容再摆起王妃的谱,看谁敢来她这里耀武扬威。 吐完葡萄籽儿,傅容将自己的打算如实告诉了母亲。 女儿想得通,乔氏该欣慰的,可她忍不住心疼。 原以为最娇气最受不得委屈的宝贝女儿,竟然如此懂事。 是不是女儿进出皇宫来往其他王府时经历过什么?怕她担心不告诉她,自己却迅速成长了起来? 将即将为人母的女儿揽到怀里,乔氏憋着泪道:「是,浓浓就该这样想,你是王妃,你怀了王爷的孩子,身份子嗣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至于王爷,浓浓就按你说的那样做,抓牢他的心,管好那些女人,其他的都不用想,不愿见她们就让她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你只管在芙蕖院里教养嫡子,清闲快活。」 傅容点头,又捡了一颗葡萄送到嘴里。 昭宁宫里,徐晋也在吃葡萄,冰镇过的,清凉解渴。 淑妃坐在他对面,用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淡语气问他:「你父皇让我给你挑人呢,你怎么想?」 这事其实好办,就算儿子将人领了回去,他不碰,儿媳妇就不用担心,而两个小丫鬟,儿子只需拨个偏远的院子给她们,平时叫人看着,儿子不去,她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徐晋却嫌麻烦。 父皇送人给他是希望他碰的,纾解身子顺便多添几个子嗣,可现在父皇送人他就痛快要了,一个两个没有孕还好解释,将来人多了,都没有孕,父皇肯定又会疑到傅容身上。这次傅容就因为他在父皇那里受了委屈,功过相抵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的浓浓是最好的,他被她骗了好几次都没说什么,父皇瞎操什么心? 况且傅容刚怀了他的孩子,他转眼就领两个人回去,就算他不碰,她心里也会不舒服吧? 连续吃了三颗葡萄,徐晋终于开口道:「娘替我回了父皇,就说浓浓现在怀着我的第一个子嗣,我怕带女人回去有人心怀不轨动她们娘俩的主意,安全起见,浓浓平安产子前我都不会碰别人。」 淑妃轻轻颔首,嘉和帝刚丢了个孙子,现在拿孩子的安危回他,他更容易听得进去。 但她心里挺好奇儿子做这个决定是单纯为了子嗣呢,还是像以前拒绝赐人一样觉得麻烦,或是因为舍不得给媳妇添堵? 想问问,料到儿子不可能跟她说实话,淑妃索性将那疑惑吞回了肚子,转而嘱咐徐晋回去后好好照顾儿媳妇。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徐晋又匆匆出了宫。 回到王府时,乔氏已经走了。 徐晋出了一身汗,沐浴过后才凑到傅容身边,狠狠香了几口,「岳母过来都说什么了?」 傅容抿抿唇,靠着床头轻摇团扇,「一些家常话,嘱咐我怀孕后要忌讳什么,王爷呢,婆母找你何事啊?」说着将团扇对准徐晋扇了几下。 徐晋哪舍得她费力气,抢过团扇给她扇,「父皇想送人伺候我,我没要。」 这是注定会讨媳妇欢心的话,他当然不会隐瞒,一双凤眼温柔地看着她,期待她惊喜。 傅容听了,惊比喜多:「王爷就这样回了?父皇不高兴怎么办?」 徐晋跟嘉和帝可不是普通的父子,徐晋可没有跟嘉和帝犟嘴耍赖的资格。 知道她担心自己触怒父皇,徐晋暂且压下那点失望,搂着人将他回绝的理由说了一遍。 傅容这次终于露出了喜意,仰头看他:「王爷说话当真?我怀孕的时候你真的不碰旁人吗?」 徐晋满意了,低头亲她嘴唇,「娘跟父皇都可以替我作证,浓浓还担心什么?」 她唇上有葡萄的甜味儿,徐晋喉头滚动,搂着人长长亲了一番,亲着亲自情不自禁将手探进她小衣,「只是这几个月可苦了我了,看得见摸得着就是不能吃,浓浓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傅容倒在他怀里,隔着衣裳按住他使坏的手,红着脸道:「我给王爷生孩子啊……」 徐晋转身放下纱帐,边解她衣服边道:「孩子得等九个月才能给我呢,我想先要点旁的。」 傅容以为他要来真的,顿时急了,一把拍开他手,躲到床脚瞪他:「王爷昨晚明明答应我了,怎么又要这样?王爷真忍不住的话,下次父皇再赏人王爷直接领回来就是,何苦憋着自己?」 两辈子才怀上孩子,傅容不敢冒一点险,宁可得罪徐晋也不想纵容他胡来。 徐晋解她衣裳只是想过过手瘾嘴瘾,根本没想动真格的,傅容单单训他还好,听她劝他碰旁人,他脸瞬间冷了下来。 他处处为她着想,她竟想把他往旁人那里推? 徐晋目光渐渐挪到了傅容肚子上。 果然在她眼里,他徐晋只是给她荣华富贵的倚仗吧?论在她心里的地位,同孩子根本没法比吧? 「你真希望我碰别人?」靠在床头,徐晋冷声问。 傅容抿抿唇,垂眸沉默,在徐晋起身要走时低声道:「王爷不是问我娘过来做什么的吗?她是劝我给王爷安排通房的。我不愿意王爷碰旁人,可我不愿意王爷就不会碰吗?你是王爷,就算现在只宠我,将来也会有别人,我呢,我独占不了王爷,只有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既然如此,王爷现在领人进来跟晚点领人进来有何区别?赐婚圣旨下来那一日,我便明白,我跟我娘不一样,我得学着跟其他女人一起伺候我的丈夫……」 一开口时就哭了,说到最后干脆背转过身,无声用帕子抹泪。 徐晋怔怔地看着她背影。 他以为他对她这样好,她不会有任何委屈,现在他才知道,嫁给他便是她最大的委屈。 怎么会不委屈? 从小就被父母娇养大的她,见过母亲专宠于傅品言,见过姐姐专宠于梁通,将来还会看见妹妹专宠于吴白起,母女四人,只有她的丈夫除了她还会有别人,至少在她的想象里他会有别人,她会不觉得委屈? 徐晋不想让她受委屈,就像他不想看她哭一样。 他怎么能让她受委屈? 世上那么多女人,只有她是特殊的,是老天爷特意为他安排的那个,还是女人里最好的那个,她于他,就好比明月于夜空,其光芒独一无二繁星万千也不敌,别说他现在只能碰她,就算将来他的病好了,他也不会委屈她。 「浓浓……」 他跪到床上,小心翼翼地将人转了过来。 第四十二章 眼看快要摆饭了,屋里王爷王妃却没有要出来的迹象,梅香隔着门帘偷偷听,只听见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心知王爷多半在同王妃说宫里的事,便朝兰香使个眼色,暂且退了下去。 王爷养伤在家,下午不用出门,午饭迟些吃也不碍事。 外面蝉鸣阵阵,屋里夫妻俩轻声细语。 傅容现在是不敢做大动作的,徐晋将她抱到怀里,她就乖乖给他抱,扭头埋怨道:「王爷不是要走了吗,不是要去碰别人了吗,还抱我做什么?」 「谁说我要去找别人了?」徐晋转过她泪水涟涟的小脸,绷着脸斥道:「别哭了,怀着身子哭不好,今日是你心里委屈,你哭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再敢轻易落泪,我,将来孩子生下来我就将他抱走,免得跟你一样爱掉金疙瘩。」 「你敢!」傅容立即顾不得撒娇耍小性了,狠狠地瞪着他。 徐晋直视她眼睛:「我怎么不敢?我是王爷,你怀的是我的孩子,我有什么不敢的?」 傅容咬唇。 正要分辨男人是真是假,他忽的贴上她额头,无奈地哄道:「但我舍不得,舍不得让我的浓浓伤心难过,舍不得看她掉眼泪。浓浓,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会重复第二次,所以你要好好听着。」 他意外的温柔又郑重,傅容不由呆住,静静地等他说。 她乖顺下来,脸上还带着泪珠,徐晋用手帮她擦。 十六岁的姑娘,脸庞莹润美丽,色若桃花触如凝脂,叫他流连忘返。她的眼睛湿润清澈,像好奇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开口。她的嘴唇,红润娇嫩,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看得他想凑过去,汲取里面的甘甜。 徐晋忍不住想先尝一口。 他慢慢凑近,意思再明显不过,傅容蹙眉,她还纳闷他要说什么呢,怎么突然要来亲她? 不过这次傅容没有躲。难得他没有被她那番颇似妒妇埋怨丈夫的话气走,她得给他点好处的。她是准备好了徐晋会有旁人,但那事来得越晚越好,现在她怀了孩子,趁徐晋心里高兴,她先撒撒娇叫他知道她不喜欢他碰旁人,他应该会多纵着她一阵,直到忍不住的那一天。 他唇贴了上来,傅容看看徐晋近在眼前的轻阂的凤眼,也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辗转,傅容微仰着头给他。他那样温柔,想到有一日徐晋可能也会这样亲另一个女人,傅容心里就不舒服。母亲说他们兄妹里她是最霸道的,小时候母亲抱她们出去做客,只有她不允许母亲抱旁的小孩子。 傅容并不否认自己的贪婪。 哪个女人会不贪婪? 自己的丈夫,哪个女人愿意跟旁人分享? 徐晋对她差也就算了,徐晋对她好,她就要努力试一试。旁的王爷三妻四妾,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也有王妃御夫手段的原因,她傅容美貌无双,又恰好遇到徐晋这么个古怪不喜女人近身的王爷,她不努力占劳他的心他的身,岂不是白白辜负自己的好运气? 或许徐晋终究有碰旁人的那一天,但她不能因为这种可能,就真的做一个主动帮他安排通房的贤惠妻子。她要做最坏的准备,也得为了最好的日子努力经营。没人规定旁的女人做不到的事情,她也注定做不到。 就算最后失败了又如何? 傅容一直都不懂姐姐那种感情,为爱欢欣鼓舞,为爱黯然神伤,她也十分庆幸自己不懂,不懂不爱,才不会因为男人三妻四妾心伤。她想独占徐晋是为了过上最舒心的日子,徐晋碰别人了,她就继续过之前打算好的次一点的舒服日子,没有任何损失。 一吻结束,傅容环住徐晋脖子,忐忑又坚定地望着他:「王爷,你别信我刚刚说的,我一点都不想你碰旁人,我不是个好王妃,我不想王爷有侧妃有妾室有通房丫鬟,我就想王爷只喜欢我一个,只亲我一个,只要我一个。」 「那我就只要你一个。」 徐晋本能地应道,捧着她红润脸庞:「浓浓这样好,我有你就够了,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安心照顾你们娘俩,等你生完了,我再好好要你。浓浓在我身边,我恨不得夜夜都跟你厮混,浓浓不在我身边,旁的女人再美再好,我也不会多看一眼。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多说,浓浓只需记住,只要你始终一心一意对我,我就同样对你,咱们一起过下去,这话是真是假,你自己看。」 傅容惊住了。 随即紧紧抱住他,贴着他胸口道:「我信!」 其实她不信,床帏里男人的甜言蜜语哪能信?但徐晋堂堂王爷之尊能说出这种话哄她,已属难得,她还是要感激他的,感激他没有斥责她异想天开,没有嫌她善妒。 徐晋轻轻蹭她脑顶,抱着她娇软的身子,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想到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顿觉无比满足,「以后不许再随随便便哭了,也不许随随便便疑我。」 傅容小声顶嘴:「谁让你不老实?明知我不便伺候还动手动脚,我一着急才说错话了啊。」 「不让我要你,连动手动脚也不许?」徐晋也委屈,抬起她头申冤。 傅容别开眼,嘴角翘了起来,「就不许,我怕王爷憋不住。」 「你说不许不管用,我才是王爷。」她刁蛮撒娇,徐晋就霸道不讲理,仗着她不敢躲,大手直接从她宽松领子那儿探了进去,「本王就喜欢动手,你奈我何?」 傅容气得打他:「要吃饭了,王爷快拿开!」 徐晋偏不拿,欺负够了才抱着人去外间用饭。 傅容现在还没开始孕吐,只是见不得一些油腻的吃食,如今厨房得了葛川开的膳食单子,桌子上摆着的便都是适合孕妇吃的了,包括几样傅容平常不喜欢吃的,譬如那道菠菜猪肝汤。 徐晋熟知傅容口味,见她皱着眉头夹了片猪肝,盯了半晌才开始往嘴里送,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忍笑劝道:「不喜欢吃就算了,一桌子菜都是补的,少吃这一样也没关系。」 傅容摇摇头,强迫自己将那片猪肝吃了。 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她要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对他好。 既然是对孩子对她身体好的,傅容吃起来竟也没有意料中的那样痛苦,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徐晋在一旁瞧着,又怜惜又喜欢,他就知道,浓浓一定是个好母亲。 可惜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不知道娘亲有多喜欢他,很快就开始折腾起傅容来。六月底的时候,傅容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连葛川都想不到好的法子,人生生瘦了一圈,看得徐晋心疼不已,明明手臂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故意又拖延了一个月才去上朝。 暑热退后,傅容终于不吐了,精心调养一阵,瘦下去的小脸渐渐恢复了圆润,待到八月,小腹明显地鼓了起来。 感受着肚子凸出来的弧度,傅容心满意足,前两个月吃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乔氏领着傅宣来看她,顺便将中秋节礼送了过来。 第四十三章 傅容有一阵没见到弟弟了,可弟弟开始跟着先生读书启蒙了,她也没法抱怨。男孩将来要考进士的,官哥儿无论学文学武,现在都得抓紧,不像她们这些姐姐,赏赏花做做针线,日子清闲。 「好啊好啊,浓浓跟你姐姐一样,都没长纹。」 让傅容靠在榻上,乔氏掀开女儿衣裳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欣慰地道。很多人怀孕后身上都会出现一些红纹,孕后都难消,乔氏可不想女儿也那样。 傅容得意地笑。 不过关乎到自己的身体,傅容还是不敢大意,一边用着葛川专门配制出来的雪肤膏擦拭身上,一边享受着梅香的按摩服侍。大户人家的女眷都有一套保养肌肤的法子,乔氏想教梅香的,得知温嬷嬷已经教过了,宫中的妙方肯定比她掌握的好,便没再费事。 这日徐晋回来晚了,傅容已经用过饭了,躺在床上让梅香给她按摩肚子呢。 徐晋先用饭,再进来时就把梅香撵了出去,他亲自给她揉。 动作很简单,他见得多了自然会了,今晚也不是第一次帮傅容。 「王爷累了吧?快上来躺着吧,刚刚梅香都快揉完了,没事的。」傅容长发披散,柔声劝道。 徐晋摇头,歪坐在床上帮她,目光温柔。 傅容拿他没办法,闭上眼睛安心享受。男人指腹有薄茧,感觉竟比梅香伺候的还舒服些。 只是那手很快就不老实了起来,要么故意往上面碰,要么就故意往裙带里探。 「王爷!」傅容无奈地嗔他。 徐晋抬眼看她,目光幽幽:「浓浓,我问过了,现在可以试试了。」 傅容咬咬唇,确实可以了,母亲也提点过她的。 可她就是紧张,担心伤到孩子。 徐晋知道她担心,放下帐子后搂着人轻声安抚:「浓浓信我,我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吗?」怕光说她听不明白,抓起她小手放到她面前,指着她中指上面两截道:「只进这么多,保管不会碰到孩子,行不行?」 傅容羞涩地缩回手,扭头不看他。 这就是默认了。 徐晋大喜,飞快脱了衣服,抱住她亲。 心热如火,动作却是水般的温柔。 傅容慢慢放松下来,放松了,渐渐觉得不够。想多要他一些,又怕惊了孩子。 徐晋何尝不是这样?想多给她一些,又怕她生气,往后都不愿意纵容他了。 都不敢冒失,就只好细细品尝。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浑身都是汗。 收拾好了,徐晋哑声诉苦:「不要难受,要了更难受。」 傅容呼吸还不稳,撇嘴讽道:「王爷,王爷既然难受,以后还是算了吧。」 「不,难受我也要。」徐晋立即反驳道,示威般将人搂得更紧,不容她反悔。 傅容轻轻地笑。 夫妻俩又温存了片刻,徐晋替她掩好被子,亲亲她额头道:「睡吧,明天还得进宫。」 傅容点点头,安心地睡了。 徐晋却久久未眠。 她怀着孩子,他不希望她进宫,可中秋家宴,她月份又浅,没有理由不去。 宫宴设在晚上,傅容跟徐晋歇完晌后才准备进宫。 徐晋先收拾齐整,坐在椅子上看傅容梳妆打扮。 「我是不是胖了很多?」傅容对着镜子问,总觉得自己脸胖了腰肥了,没有以前好看了。 徐晋示意两个丫鬟出去,走到镜子前从她身后抱住她,低头亲她侧脸:「从后面看根本看不出来你怀孕了,跟以前一样窈窕。别瞎想了,走吧,娘最近挺想你的,你早点过去陪她说说话。」 傅容点头,转身时脑袋依然歪着,想看看自己背影到底是什么样。 徐晋笑着将她脑袋转了过来。 夫妻俩上了马车,在宫门前遇见康王夫妻俩。 康王还是那么胖,人一胖显得年纪都大了,站在徐晋身边好像老了十来岁。 康王妃气色很好,亲昵地跟傅容寒暄:「果然美人什么时候都美,瞧瞧四弟妹这身段,比我怀孕那会儿可苗条多了。听说前阵子这孩子把你折腾惨了,怎么样,最近还吐吗?」 「有劳二嫂惦记,都好了,你看我脸是不是胖了很多?」傅容笑着应道,视线投向被乳母抱在怀里的襁褓,「明天小侄女就周岁了吧?日子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去年宫宴上听说二嫂要生了的情形呢。」 提到女儿,康王妃一脸温柔,唤乳母走到跟前,接过女儿给傅容看,「珍姐儿快看,这是你美人四婶,珍姐儿叫一声?」 珍姐儿生的很是漂亮,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傅容,脆脆地喊了声「四」。 「真巧啊,都会喊人啦。」傅容忍不住点了点小丫头的脸蛋。 一个已经当了母亲,一个正怀着孩子,又是妯娌,一谈到孩子话不由就多了起来。 康王在一旁瞧着,无奈地摇摇头,对徐晋道:「女人就是话多,说起来没完没了。」 徐晋笑了笑。 康王见他耐性好,没有开口喊媳妇的意思,他却等得不耐烦了,朝自己的王妃道:「走吧,别叫母后等着,晚上赏灯时你们再好好聚聚。」 康王妃埋怨地瞪他一眼,歉然朝傅容告辞:「那就等晚上再说吧。」 言罢走到康王身边,夫妻俩并肩离去。 傅容也回到了徐晋身边,两人慢慢往昭宁宫去了。 因是中秋,崔绾前日便回家过节了,少了侄女陪伴,淑妃越发盼着儿子儿媳妇。小两口一进屋,她立即将傅容叫到身边,携着她手仔细打量:「怎么也没见胖啊?是不是景行不给你饭吃?」 婆母温柔可亲,傅容笑着看了徐晋一眼,撒娇道:「有您给我撑腰,王爷哪敢饿着我啊。娘别担心,我最近胃口越来越好,下次再见您准不说我瘦了,只怕胖得您都认不出来。」 「你这样的儿媳妇我再认不出来,那除非是我眼睛不好使了。」淑妃嘴角的笑就没断过,想跟儿媳妇说些贴己话,嫌徐晋在旁边守着碍眼,便叫他先去前头。 徐晋有些不放心,低声嘱咐道:「娘,宫里人多,晚宴后您领着浓浓找个地方坐下赏灯吧,别四处走了。」中秋月圆,宫里处处都挂了花灯,众妃嫔一般都是边走边赏的,徐晋担心傅容被人有意无意地撞了。 淑妃马上道:「知道知道,不用你说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你尽管在前面陪你父皇喝酒,浓浓有我照看,保证你来接时把她原原本本地还给你,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她有打趣的意思,徐晋却没觉得尴尬,当着母亲的面不好多说,深深看傅容一眼才走。 傅容因他那一眼心里暖暖的。 淑妃瞧见儿媳妇满足的小模样,欣慰地道:「景行这孩子,整天绷着一张脸,连他两个表妹都没怎么见过他笑。你们成亲前,我还担心他不会疼人呢,现在看看,他对你多紧张啊,果然一物降一物,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彻底变了样。」 傅容红了脸,低头嗔道:「娘别打趣我了……」 淑妃笑笑,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小衣裳拿过来给她看。 她生过两个孩子,有的是经验要传给傅容,一说话就忘了时间,还是宫女提醒才记起该去凤仪宫了。 第四十四章 略加收拾,傅容扶着淑妃胳膊,婆媳俩慢悠悠地去赴席。 凤仪宫大殿内,皇后还没来,柔妃已经到了,正看二公主稀罕傅宁所出的璋哥儿呢。璋哥儿只比康王府的珍姐儿小一个月,白白胖胖的,安安静静招人喜欢。 「四嫂。」十岁的二公主欢喜地喊人。 傅容朝她点点头,伺候婆母入座,她先朝柔妃行礼,再朝三个妯娌那边走了过去。 太子妃吩咐宫女给傅容搬把椅子,母后还得等会儿过来,几人要聊一会儿的。 傅容朝她道谢。 康王妃看着她落座,状似惋惜地道:「可惜了,五弟妹有孝在身,今晚不能过来,要不咱们妯娌凑在一块儿多好啊。」 傅容没有接话,问太子妃:「怎么没见世子?」 太子似乎很重视这个嫡子,才过满月就为其请封世子,听说皇上最初不大愿意,后来不知怎么又答应了。 太子妃笑容不变,大方回道:「他还小,我怕他凉着,抱过来给母后看了会儿就让人抱回去了,正月里再给四弟妹瞧瞧吧。」 傅容知道世子身体不好,没有多问,逗逗珍姐儿,扭头去看傅宁怀里的璋哥儿:「珍姐儿都会喊四婶了,璋哥儿也喊一声给我听听?」 璋哥儿看看母亲,再看向傅容,乖乖地喊人:「四婶。」 声音因为认生有点低,但口齿清晰,咬字极准。 傅容又惊又喜,刚想夸侄子兼外甥聪明,余光里瞥见太子妃康王妃两人脸色变了变,她及时将夸赞的话咽了下去,只笑着攥住璋哥儿小手晃了晃,「璋哥儿真乖,现在四婶身子不便,明年再抱你稀罕啊。」 这孩子比东宫世子结实比康王府嫡长女聪明,她现在夸他,只会让太子妃康王妃更加不喜他。 傅容悄悄递给傅宁一个歉疚的眼神。 傅宁柔柔一笑,问起她的身体来。 渐渐的妃嫔们都到齐了,傅容回到淑妃身侧坐好。 成王生母端妃六月里被嘉和帝禁足三月,现在时间还没满,今晚也就没能出席。少了一个话里处处带刺的人,今年晚宴气氛轻松了不少,皇后尤其高兴,没说几句便会逗一逗璋哥儿,显然很是喜欢这个孙子。跟璋哥儿相比,嫡孙女珍姐儿得到的宠爱好像都略逊三分,更不用说根本不在场的东宫世子了。 傅容暗暗叹了口气。 太子妃产子之前,皇后对她还是很关照的,眼下皇后不再顾及太子妃的心情,除了璋哥儿是她亲孙子,聪明伶俐她真心喜欢,也是对太子妃有些失望了吧?世子体弱,前世一直都有传言说世子可能活不了几年的。 正式开宴,傅宁身为侧妃同康王府侧妃一起到偏殿里用饭了,傅容目光落到了太子妃旁边由乳母抱着的璋哥儿身上,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但也只是猜测而已。 「好了,咱们一起过去赏灯吧,今年各地上贡了不少新灯,我提前看了几样,一直惦记着,今晚终于可以一样一样看个够了。」宴席结束,皇后站了起来,由宫女扶着领头朝殿外走去,身侧跟着两个儿媳妇。 傅容扶着淑妃跟在后头,旁边是柔妃母女。 二公主悄悄跟母亲说了一句什么。 柔妃忍俊不禁,摸了摸女儿脑袋:「改日吧,你四嫂现在身子重,我怕你毛手毛脚的撞到她。」随即对好奇看过来的傅容婆媳解释道:「福慧问我可不可以站到她四嫂身边去,这丫头,也不知她怎么就特别喜欢四嫂,莫非觉得跟四嫂多待待她也会跟着变成大美人?」 悄悄话又被母亲大声说了出来,二公主害羞了,躲到一侧不给众人看。 傅容挺喜欢这个小姑子的,笑着唤她:「妹妹别急,一会儿咱们坐在一起赏灯。」 二公主立即高兴地应了声。 走廊曲折,两侧挂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淑妃陪着皇后走了一段路,忽的告罪道:「娘娘领着诸位妹妹继续赏吧,我刚刚贪了两杯酒,现在有点晕,先去那边亭子里坐坐,免得一会儿出丑。」 「明知自己酒量不行还贪杯,都快当祖母的人了。」皇后笑着调侃了一句,转而对傅容道:「老四媳妇扶你母妃过去吧,天黑,你们慢点走。」 傅容屈膝行礼,在前面路口与众人告辞,转身时她想起什么,朝二公主看去,就见小姑娘也正回头看她呢,一脸遗憾,可惜手被面朝前方的柔妃牵着,不得不往前走。 「你现在身子重,她不敢叫女儿陪你也正常,浓浓别多想。」淑妃轻声道。 傅容明白的,柔妃谨慎行事,也是出于一片爱女之心。 她收回视线,笑道:「走吧,咱们去亭子里,娘继续提点我,饭前我还没听够呢。」 儿媳妇大方明理,淑妃满意地拍拍她手。 中秋夜明月高悬,宫里处处灯火通明,前后又有宫女提灯照路,简直亮如白昼。 但这毕竟不是白天,灯光月光照不亮的花树丛后,有人深深吸了口气,眼看傅容婆媳即将从旁边经过,他猛地冲了出去。 宫里的女人们在内苑欢声笑语地赏灯时,皇上正同一干皇室子弟在御花园饮酒赏月。 这几年国泰民安,嘉和帝心情不错,他在主位上坐着,让安王跟几个儿子行酒令,对诗联对子,输的就罚酒。 其实这酒令有些不公平,不算素以文采雅名着称的安王,五个皇子里,太子成王好文,徐晋徐晧兄弟俩都更擅长功夫,康王就哪样都拿不出手了。不过本来就是助兴的,为了哄嘉和帝高兴,几人都得打起精神来。 几轮过后,安王、太子一杯都没有罚过,徐晋喝了两杯,康王成王喝得最多,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六皇子徐晧竟然比徐晋喝得还少。 「四哥知道我为何都对的上来吗?」徐晧得意地歪头跟兄长说话:「因为绾绾喜欢诗词歌赋,我都是跟她学的。」 徐晋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他心里有事,傅容不在身边,他总忍不住担心她。他知道有母亲护着她,有许灵紧紧跟着她,傅容应该不会有闪失,可万一呢,万一出了事呢?母子两个,无论哪个出事,他都承担不起。 心里不安,自然没有心情想什么诗对,再次轮到他时徐晋直接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嘉和帝刚要打趣他两句,忽见那边有小太监匆匆赶了过来,被侍卫拦住,很快又放行。 徐晋也瞧见了,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皇上,大事不好了,肃王妃同淑妃娘娘赏灯时受了惊,现在移驾到昭宁宫去了。」 徐晋噌地站了起来。 嘉和帝看他一眼,皱眉问道:「肃王妃可有事?为何会受惊?」 小太监低着脑袋回道:「皇后娘娘派人请太医去照看肃王妃了,具体情形奴才也不知。说是赏灯时有人突然从花丛后冲了出来,冲撞了肃王妃,皇后娘娘已经将那人抓了起来,等候皇上发落。」 宫人犯错直接送到内监总管那里就是,或是押往刑部,但今日之事涉及皇家血脉,关系甚大,明眼人都能联想到一系列阴谋,皇后请嘉和帝做主也是理所应当。 第四十五章 那这到底是不是阴谋? 不是阴谋才怪,否则那么多王妃嫔妃,为何单单唐突了现在最受不得惊的肃王妃? 嘉和帝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对徐晋道:「你先去看看你媳妇吧,朕自会派人去问罪。」 「儿臣告辞!」 徐晋立即转身走了,徐晧也担心亲嫂子跟未出生的侄子侄女,慌张地跟了上去。 昭宁宫。 太医正在替傅容看脉,收手后起身,微微低着头道:「回淑妃娘娘,回王妃,王妃胎像稳定,无需担忧,臣给王妃开副压惊安胎的方子,王妃服用后好好休息便可。」 淑妃长长地松了口气。 傅容也彻底放了心,虽然她真的没有被吓着。那人冲出来时她是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没等她反应过来呢,许灵便迎了上去,等傅容镇定下来,许灵已经将那黑衣小太监按到了地上,轻松地叫人难以置信。 小太监是谁,是无意冲撞还是专门等着暗算她的,傅容毫不知情,因为婆母太过担心她,许灵制服对方后婆母就急匆匆扶着她回来了,生怕她跟孩子出事。 「娘,您快派人去跟王爷说一声,叫他别担心。」不用忧虑孩子了,傅容连忙提醒婆母,这事闹得动静不小,肯定传到前头去了,徐晋不明真相,得多着急啊。 淑妃也想到了儿子,正要派人去,徐晋徐晧兄弟来了。 眼见儿子脸色都白了,淑妃示意闲杂人等都去外面,把屋里留给小两口说话。 「没事没事,虚惊一场,我跟孩子都没事。」不等徐晋开口,傅容先笑着安抚道,试图从榻上下来。 「你别动。」徐晋立即扶住她,好像刚刚没听到傅容那番话似的,他仔细端详她脸庞端详她肚子,白着脸问她:「真的没事吗?浓浓你别忍着,哪里不舒服,哪怕只是一点点不舒服,也都跟太医说。」 他傻乎乎的,又是那么可怜,傅容拉过他手贴在脸上,再次确认道:「真没事,那人没碰着我就被许灵制住了,许灵的本事,王爷还不信吗?」 她笑得好看,徐晋心终于落了地,紧紧将人抱在怀里,良久都没说话。 他胸膛宽阔,刚刚明显是疾步赶过来的,胸膛还在急剧起伏。傅容挨着他蹭了蹭,为有人如此在意她而感到踏实。 「到底是怎么回事?」冷静下来,徐晋坐在榻边,长眉紧锁。 傅容摇摇头,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线索太少,徐晋看看傅容,亲亲她额头道:「那边的事有父皇替咱们做主,浓浓不用担心,走,咱们先回王府。」说来可笑,父皇母亲都在这皇宫,但这里却不是他的家,只有他跟她住的肃王府,才是他的家,才叫他放心。 傅容有点不确定现在回去是否合适,不过既然徐晋这么说了,她便全听他的。 夫妻俩去跟淑妃辞别。 淑妃再三嘱咐徐晋路上马车走慢点,这才放人离去。 崇政殿。 万全将刚刚下属审问那个小太监得到的结果回禀给嘉和帝听,「皇上,冲撞王妃的小太监名叫六子,乃凤仪宫侍候花草的小太监之一,今日凤仪宫各处悬挂花灯,他被临时调来照看花灯,一时犯困躲在花丛后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六子以为是同伴来催他干活的,便火急火燎跑了出去……」 嘉和帝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万全头垂得更低了,「老奴也是不信,派人给他尝了点苦头,他,他……」 「说。」他支支吾吾,嘉和帝不悦地催道。 万全扑通跪了下去,低头道:「皇上,六子招供,说他是受人指使故意跟踪王妃想要谋害王妃的,还说指使他的那人,乃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流霞。」 皇后? 嘉和帝神色不变,平静吩咐道:「你亲自去凤仪宫走一趟,再亲自审问两人,不管他们扯出谁,宫女太监你尽管领走,务必尽快查出背后主使。」 「老奴领命。」万全叩首,倒退着离去。 人走了,嘉和帝闭着眼睛靠到椅背上。 会是皇后吗? 皇后的话,她确实有理由加害老四的子嗣,老四文韬武略在朝臣里声望极高,她当然会将老四看成威胁,但指使自己宫里的太监谋害老四媳妇,未免太蠢了。如此拙劣的借口,还不如往老四媳妇的饭食里下点东西更神不知鬼不觉。 可不是皇后,又会是谁?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嘉和帝忽然头疼,揉揉额头道:「请进来吧。」 很快,一身华服的皇后就走了进来,对上嘉和帝的目光,皇后从容不迫地跪了下去:「皇上命万全领走流霞,想来是那个叫六子的小太监招出了什么,按理说皇上英明,最后定能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但臣妾还是想亲自过来跟皇上解释一句,臣妾行得正坐得端,绝未做过任何有违良心之事。」 她今年四十三岁,青春早已不再,但陪着嘉和帝一路走来,多年为后生涯,那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雍容华贵早就刻到了骨子里,此时从容自陈清白,无端端叫人信服。 嘉和帝对相伴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还是很敬重的,他不会轻信皇后这番正派的言辞,也不会轻信一个小太监的诋毁之言,起身将皇后扶了起来,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朕叫万全去领流霞,正是为了还你清白,绝非疑你,皇后切勿多想。」 皇后苦笑:「臣妾也不愿意这样,只是行凶之人出自凤仪宫,别说皇上,就是臣妾自己……」 话没说完,又有小太监匆匆进来回禀:「回皇上皇后娘娘,万总管派人传话,流霞,流霞得知六子指证她是背后主使,不甘名节受辱,触柱而亡了。」 皇后身子一颤。 嘉和帝连忙扶住她。 皇后抬头看他,眼泪落了下来:「皇上,流霞当年跟臣妾一起进了您的王府,她安安分分陪了臣妾这么多年,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她,她死的冤枉,请皇上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 嘉和帝握紧她手,冷声朝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斥道:「还不快去!告诉万全,明早之前朕要他查出真凶,查不出来不用回来了!」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去了。 当天夜半时分,被各种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六子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他声音轻不可闻,万全凑到他面前侧耳倾听。 「告诉端,端妃娘娘,我尽力了,求她放过我的家人,他们……」 万全侧头,见脸上血肉模糊的小太监闭上了眼睛,他探了探鼻息,确定人没死,起身道:「去查六子这几个月都见过哪些人,凡是与永寿宫有关系的,都带过来。」 傅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早上醒来时额头很是不舒服。 她往旁边转,想缩到徐晋怀里寻求慰藉,不想扑了个空,身边竟然空荡荡的。 昨晚徐晋说了今日不用上朝的。 傅容疑惑地坐了起来,喊两个丫鬟进来伺候。 「王妃,王爷天没亮就起来了,去了前面书房,说是早饭时候再过来。」梅香有些担忧地道。昨晚傅容险些出事,或许这消息还没传遍王府,芙蕖院这些丫鬟是都知道的,自然也明白王爷现在可能正急着打探什么。 第四十六章 傅容轻轻摸了摸肚子,暗暗叹息。 徐晋能坐上那个位子,她肯定会跟着享福,但在徐晋成功之前,她也得小心再小心。 穿衣打扮,傅容安安心心地待在芙蕖院,等徐晋过来。 外面那些事她插不上手,如今能做的只有不去给徐晋添乱了。 早饭好了,傅容吩咐厨房先温着,等王爷来了再摆碗筷。 徐晋既然说了要陪她用早饭,那肯定会过来的,干等着也没意思,傅容提着鸟笼去走廊遛鸟了。无论是葛川还是温嬷嬷都提醒她平时多散散步,正好八月里不冷不热,满院子桂花香挺适合散心的。 将团团挂在走廊上,傅容从兰香手里接过鸟食,亲自喂它,教它说吉祥话:「平安。」 团团聪明归聪明,似乎不太喜欢学说话,除了它自己突然蹦出来的词,傅容想教它得费许多功夫,好比「平安」两字,傅容从怀孕后就开始教它,到现在它也没学会,傅容拿吃食诱惑它,团团就会扑闪着小翅膀喊「吃饭」,一声声的,像可怜巴巴的孩子,叫傅容没法狠心拒绝。 连续啄了好几口米,团团扭头啄脖颈上的羽毛,啄着啄着忽的跳了起来,朝走廊尽头喊王爷。 傅容惊讶地看了过去。 徐晋果然来了,一身墨色绣蟒长袍,神情清冷,目光跟她相对才柔和下来。 「去吩咐厨房摆饭吧。」傅容扭头对梅香兰香道,两个丫鬟识趣地退了下去,傅容再看向徐晋,笑着等他走近。 她只是浅笑,温温柔柔娇娇俏俏的,像暖阳驱散了他胸口一片阴霾。徐晋将人搂到怀里亲了一口,笑着看她:「何时起来的?身子有不舒服吗?」 依然还担心她没从昨晚的惊吓中走出来呢。 傅容一边给团团喂饭一边俏皮道:「王爷看我像不舒服的吗?就是看团团吃饭,我也饿了,王爷若是回来再晚些,我八成已经吃上了。」 「吃饭!吃饭!」 团团拍打着翅膀,精神十足地叫。 徐晋瞅瞅鸟笼里的小绿球,低声赔罪道:「是我不好,饿着王妃娘娘了,走,咱们也去吃饭。」接过傅容手里的小瓷碟子放到一旁的栏杆柱子上,牵着她手往回走,「这事还没有确切消息,有了我再告诉你。」 父皇将人交给万全审问,万全在宫里伺候那么多年,做事滴水不漏,目前他也打听不出来什么准信儿,但不用打探徐晋也能猜到,真凶不是皇后就是端妃,既然凤仪宫永寿宫都有人被带走了,父皇应该有了线索。 「吃饭了,王爷暂且也别想昨晚的事了吧,我们娘俩都好好的不是吗?」见他长眉微蹙,傅容轻轻挠了挠他手背,再将他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徐晋亲亲她,夫妻俩一起落座用饭。 端妃的永寿宫里,地上一片狼藉,寻常百姓一辈子也吃不上的好东西都被人扫落在了地上。 「娘娘,听说凤仪宫那边的流霞也被带走了,娘娘不用担心,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皇上会还娘娘清白的。」目送小宫女们收拾完地面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邓嬷嬷在端妃身旁小声劝道。 「他会有公断?」端妃突然拔高了声音,指着外面咬牙切齿地骂道:「他若真英明,就不该受人蒙蔽降罪他亲姑父姑母,他若真有公断,就不该将我禁闭在这里就不该害我的亲孙子早产夭折!这事摆明了有人在陷害我们,他居然老眼昏花……」 「娘娘!」听她越说越大逆不道,邓嬷嬷再也顾不得尊卑,一把捂住了端妃的嘴,端妃正气火攻心呢,哪里听得进劝,狠狠一推便将年过五旬的老嬷嬷推了出去。 邓嬷嬷年迈,踉跄几步跌倒在了地上。 内室还有端妃的两个心腹宫女,一名绿屏一名青菱,见此连忙去扶邓嬷嬷。 端妃并非有意的,眼看乳母嬷嬷脸色苍白疼得冒汗,她压抑了两个月的愤怒悲恸不甘突然都爆发了出来,伏在桌子上呜呜痛哭。 青菱示意绿屏照顾邓嬷嬷,她过去安抚端妃,刚要说话,瞥见珠帘后有明黄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她心中一紧,迅速收回视线,低头劝道:「娘娘别哭了,万幸这次肃王妃母子平安,皇上应该只是随便查查,抓两个宫人降罪就是,不会大动干戈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查到咱们这边,没有十足证据,皇上也不会强行将罪名扣在娘娘身上啊。」 「母子平安?」 端妃刚丢了孙子,最听不得这四个字,猛地抬头骂道:「那个贱人害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她一尸两命!这次是她命大,等我空出手来了,我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躲过去!」娘家沦落到这种地步,全是肃王夫妻害的,端妃恨之入骨,如果不是被禁了足,她早就出手了。 「娘娘慎言!」邓嬷嬷忍痛喝道。 端妃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讪讪地闭了嘴,刚要吩咐青菱去打探打探外面的情况,余光里突然见有人挑开门帘走了进来,一身明黄色龙袍,身形高大面容铁青威严,不是嘉和帝是谁? 端妃大喜,哭着迎了上去:「表哥你终于来了,你听我说,我真的……」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嘉和帝的眼神太冷,如刀子一般落在她身上,叫她遍体生寒,也因为她想起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话,如果嘉和帝听到,肯定会误会…… 端妃瑟瑟发抖,白着脸跪了下去,仰头时泪流满面:「表哥,不,皇上,我刚刚说的全是气话,我跟此事没有半点关系,整个永寿宫都被禁足了,我怎么可能派人出去害她?」 嘉和帝冷笑:「你自己出不去,你身边有人可以替你办事,是不是?」 犀利目光落到了端妃后面的青菱身上。 早在嘉和帝突然闯进来时,端妃屋里她最信任的三人便都跪了下去,低着脑袋噤若寒蝉。但当嘉和帝如此明显地暗示她们当中有人与谋害肃王妃一事有关,邓嬷嬷三人又不约而同抬起头,满脸惊恐。 见嘉和帝只盯着青菱一人,邓嬷嬷绿屏不由松了口气,毕竟被嘉和帝怀疑可不是什么好事,然下一刻两人又提起心来,因为她们清楚,如果青菱的罪名落实了,整个永寿宫都好不了了,娘娘会倒,她们这些宫人也得跟着受牵连。 端妃自然也明白这一点,震惊地盯着青菱,哪怕她知道自己没有做过。 青菱脸色惨白,目光碰上嘉和帝的,又惊又怕,连连磕头辩解:「皇上饶命!奴婢这两个月一直在娘娘身边伺候,没有离开永寿宫半步,更是从未有过谋害肃王妃之心啊,还请皇上明察!」 端妃本就没有吩咐青菱做过什么,最初的慌乱过后,顿时又恢复了平时的理直气壮,仰头朝嘉和帝道:「皇上你都听到了,我根本没有算计过肃王妃……」 嘉和帝嘲讽地看着她。 端妃咬咬唇,明白自己那番话都被嘉和帝听见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恰好平白无故被禁足两个月她也生气呢,犹豫片刻后站了起来,气愤又委屈地跟嘉和帝辩解:「是,我刚刚是说要害她,我心里确实也想害她,可那是她应得的!她连累我娘被贬为庶人,连累我父兄流放,还害得华容早产死了孩子,表哥你说,我不该恨她吗!」 第四十七章 委屈哒哒的,好像在跟亲人赌气。 跪在后面的邓嬷嬷绝望地闭上眼睛。她这娘娘啊,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把嘉和帝当表哥对待?还有这番话说的,是谁也要认定她有罪啊,真是…… 「圣旨是朕下的,你跟老四媳妇撒什么气?」嘉和帝可没把端妃当表妹,眼睛瞪着面前自私自利的女人,几乎快要喷出火来,「其实你也生朕的气是不是?你只是没本事谋害朕是不是?如果朕不是皇上,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公爹,哪天你觉得朕处置不公,是不是就直接谋害朕了?」 端妃大急,尖声反驳:「表哥你血口喷人,你……」 「闭嘴!」听她还口口声声喊他表哥,嘉和帝厉声吼道。 端妃吓得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哭诉:「表哥你,皇上你怎么骂我都没关系,可昨晚那人真不是我指使的,我……」 嘉和帝抬起手,示意她闭嘴。 男人气势太盛,端妃不敢再违背他,只低头抹泪。 嘉和帝往旁边走了两步,落座后盯着那里跪坐着的女人。 他有一后三妃,其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亲表妹。 因为她跟她母亲永宁公主一样,高傲气盛,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永宁公主是他亲姑母,亲姑母想把表妹给他,他没有理由拒绝,毕竟当时的表妹姿容出众,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错,偶尔撒娇使使小性子,对他而言反而新鲜刺激。 表妹进宫后,他确实宠了她一段日子。 然后表妹便恃宠生娇了。他每个月都有一半时间在淑妃那里,表妹不满,一会儿跟他耍气一会儿去找淑妃的麻烦。那时他还愿意纵容她,既然淑妃大度不想跟表妹计较,他便少去了昭宁宫几次。于是表妹得寸进尺,打压几个新进的贵人后,竟然开始处处针对皇后,再三当众挑衅皇后的威望。 皇后不是淑妃,她有自己的脾气,按照宫规罚了她一顿。 表妹再次跟他抱怨,嘉和帝没有再纵容她,将她禁足一个月,命她闭门思过。 结果这女人非但没有思过,禁令一解便把永宁公主请了进来。那是他的亲姑母,永宁公主也深知自己的身份,虽然没有劈头盖脸骂他一顿,但那委婉地劝他多照看亲表妹的语气,直到现在,嘉和帝想起来都想掀桌子。 她们以为他真的怕她们吗? 他敬重永宁公主是客套是顾全皇家体面,但他不给这份体面,也没人敢说什么。 自那以后,无论端妃怎么哭求,他都不再吃她那一套,继续宠爱淑妃,继续敬重皇后,端妃闹事他就把她交给皇后惩罚,端妃听话了,他心情好就去她那边看看,没心情应付就不去,端妃总算学会了收敛脾气。 嘉和帝一直都清楚端妃只是迫于形势装乖,心里依然嫉妒皇后嫉妒淑妃柔妃得他宠爱,只有对他这个能左右她前程的丈夫对他这个皇上还是喜欢的,可是就在刚刚,他在门外站着,亲耳听她指责他老迈糊涂。 「万全,你过来,将青菱做过的好事说给她听。」 嘉和帝走到一侧,背转过身不想再看那女人。 「皇上……」看出男人转身前眼里的厌弃,端妃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哭着唤道。 嘉和帝朝万全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即上前,一人紧紧按住之前还高傲得敢同皇上争吵的端妃娘娘,一人熟练地用布带堵住了端妃的嘴。 端妃呜呜挣扎。 万全自顾自说了起来。 凤仪宫。 皇后慵懒地靠在榻上,保养得远远小于她实际年龄的右手探出榻沿,交由心腹孔嬷嬷涂抹蔻丹。 「你说,那边现在认罪了吗?」 孔婆婆轻轻笑了笑,一边专注地忙活,一边低声道:「青菱是个聪明的丫头,她能成功取得那人信任成为永寿宫数一数二的大宫女,自然知道如何表现才能让皇上确信她也是受了主子的指使才害人的。」 皇后叹了口气:「可惜了,咱们精心谋划这么久,死了流霞青菱两个难得的人才,只捞到一条小鱼,叫那条大的白白跑了,真是浪费。淑妃老四那么疼傅家三姑娘,若是一尸两命,她们才好受呢。」 端妃算什么?自庆国公府倒台后,她就不将端妃放在眼里了,昨晚只是碍于这么多年的交情,送她最后一份大礼而已。她的眼中钉是也一直都是淑妃,是淑妃渐渐分走了嘉和帝的宠爱,是淑妃生的儿子将她的太子比了下去…… 可惜啊,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往后再想对付肃王,就得万分谨慎了。庆国公府没了,端妃再落了罪名,成王除非谋反,算是与皇位彻底无缘,那么肃王再出什么事,嘉和帝肯定第一个疑她。 好在她的儿子是太子,只要太子不给对方把柄,他们便始终处于优势。 第二日,嘉和帝下了一道圣旨。 端妃因他处置永宁公主谋害肃王妃一案心怀愤恨,先指使宫人于中秋宫宴上加害肃王妃及皇家子嗣,后又藐视天威出言不敬,罪无可恕,赐死,死后剥夺端妃封号,不入皇陵。 满朝震惊。 傅容也吃了一惊。 「父皇,父皇真赐死端妃了?」徐晋从宫里回来后,傅容难以置信地问。那是后宫三妃之一啊,是嘉和帝的亲表妹,两人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端妃还生了皇子成王,嘉和帝竟然直接将人赐死了? 徐晋很平静,怕她站着受惊,将人抱到床上才握着她手道:「昨晚已经死了,浓浓不用多想,她敢害你害咱们的儿子,如此恶毒的女人,父皇怎么会留着她的命?」 傅容不知该说什么,紧紧靠到男人怀里,沉默片刻忧心道:「王爷,因为我,短短半年,父皇先是罚了一位公主后又赐死一位妃子,父皇,父皇会不会不喜我?」 嘉和帝就算知道错不在她,肯定也嫌她惹事太多吧? 是她导致皇家家宅不宁的啊,没有她,也就没有这么多事,至少在嘉和帝心里应该是这样想的。 傅容懊恼又委屈。她怎么都没料到,这辈子自己终于得了婆母的喜欢,却在公爹那边留下了坏印象。普通公爹也就罢了,那是皇上啊,皇上公爹发话,婆母跟丈夫加起来也没法维护她。 徐晋很想否定她的猜测,但他知道那是假话,父皇之前就不喜欢傅容了,现在…… 如果只有中秋夜的那事,父皇不会迁怒傅容,可五月里他那场布局…… 都怪他没有考虑周全。 没法说违心的话哄她,也怕她根本不信,徐晋只能捧着傅容双手郑重承诺:「浓浓放心,不管父皇怎么想,你都有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还有母亲,她深受父皇宠爱,有她在父皇耳边吹风,等端妃的事情彻底平复下去,父皇就不会放在心上了,说到底,浓浓半点错都没有是不是?」 傅容撇撇嘴,摸着肚子道:「现在只能希望这里争气了,要是我能给王爷生个大胖小子,父皇多少会看我顺眼些吧?」 第四十八章 徐晋失笑,摩挲她脸庞道:「你是我的王妃,我看着顺眼就够了,管父皇做什么?」 他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傅容嗔了他一眼,心情却放松了很多。 她跟嘉和帝轻易碰不上,只要她不再招惹什么麻烦,人家朝政繁忙,应该也不会总记着她。 过了几日,听说嘉和帝连续在昭宁宫歇了两晚,傅容的心才真正回了原处。 不管怎么说,这世婆母跟丈夫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她并非孤立无援。 入了冬,傅容让梅香兰香将屋里大大小小的镜子都收了起来,连她出门藏在袖子里的小镜子都主动交了出去。 因为她有多喜欢腹中的孩子,就有多厌恶此时她的臃肿模样。 怀孕前三个月,傅容未胖反瘦,接下来一个月比一个月胖,第一次换上冬装后照镜子,傅容对着镜中那个脸圆腰圆的女人看了许久许久,最终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如果不是徐晋坚持要跟她住在一起,傅容都希望徐晋等她生完孩子再来芙蕖院,不愿让徐晋看到这个丑王妃。 「三姐姐屋里怎么没有镜子啊?」傅宝随着乔氏等人进屋,本想照照镜子检查自己发髻有没有被寒风吹乱的,未料找了一圈都没看到。 乔氏瞅瞅女儿的大肚子,笑而不语。 傅宣自然也明白其中缘由,她不会打趣傅容,只亲昵地坐在傅容身边,轻轻摸了摸傅容肚子。 小姑娘一副温柔姨母的样儿,傅容却清楚妹妹心里在想什么,懊恼瞪她。 傅宣嘴角一翘,乖乖收回手。 傅宝看看她们母女三人,再看看那边低头偷笑的梅香兰香两个,慢慢地转过弯来了。她生来好热闹,平时都是傅容在她面前摆姐姐的谱儿各种打趣她,现在终于抓到机会,小姑娘当然不会放过,笑嘻嘻地朝傅容道:「以前二婶说三姐姐是天底下最爱美的姑娘我还不信,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了,真是的,怀个孕而已,至于臭美到这个地步吗?再说三姐姐现在也挺好看的,比我嫂子怀孕那会儿苗条多了。」 「闭嘴吧,再乱说下次不许你来了。」傅容故意威胁道。 傅宝撇撇嘴,在傅宣身旁坐下,娘几个一起聊家常。 傅容很高兴。 徐晋要上朝,早出晚归的,很少有时间陪她。她呢,大着肚子不好出门,便由衷盼着家人多来几次,陪她说话解闷。 「昨天又有人登门给你三哥提亲呢。」乔氏瞅瞅傅宝,笑着道。八月里傅宥参加秋闱,九月发榜,他排一甲第五名,十分出色的成绩。他早有才名,傅家几个儿郎容貌俊美又是京城有名的,年初傅宥过继到三房时给他多少减了些光芒,如今一中举便全补回来了。 傅容立即好奇问道:「是哪家的?」 傅宝嗤了一声,抢在乔氏之前道:「哪家的也没用啊,三哥说要等明年春闱后再考虑婚事,我爹我娘也怕他分心,便等明年再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傅容看向母亲。 乔氏微微颔首。 傅容心生感慨。 当初老太太撺掇傅宓要过继官哥儿,最终变成大房将傅宥过继到了三房,迫于形势,就算老太太中风瘫痪彻底消停了,这事也没法再更改。三夫人显然不愿跟大房闹罅隙,早早就跟林氏讲清楚了,傅宥的婚事全由大房做主,她不搀和。林氏心里再不舒服儿子变成了旁人的,还算明理,没有迁怒三夫人,也没真就事事自己做主,类似这种提亲的事,她都会把三夫人请过来,两人一起商量。 说完傅宥,傅宝又神秘兮兮地道:「我娘说了,明年沈晴及笄后就开始给她张罗婚事。」 傅容一怔。 她记得沈晴二月里生辰,眼下是十一月,满打满算也就剩四个月了。 上辈子她在明年年底进京,听说的是沈晴当年六月嫁给了林韶棠。 傅容看着傅宝,眼看就要十四岁的小姑娘,生的如花似玉娇俏可人。傅容很确定林韶棠娶沈晴别有隐情,只是这隐情被侯府瞒得十分严实,他们一家子进京又晚,以至于傅容再好奇也没能打听出来。 上辈子傅容没见过林韶棠跟傅宝相处的情形,对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是嗤之以鼻的,加之那会儿她跟傅宝常常闹别扭,林韶棠会娶旁人,傅容觉得再正常不过。这辈子傅容当然不那么想了,甚至得知沈晴想勾搭太子,傅容情不自禁地猜测是不是沈晴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在那之前,傅容不会轻易如此猜测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见识过沈晴的心机后,傅容将她想得再不堪都不会有任何自责。 就是不知道,如今老太太不能护着沈晴了,景阳侯府除了三房母女其他人又都防着她,沈晴会不会再出手。不过林氏将沈晴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换成了自己人,沈晴若有不轨之心,林氏肯定会最先知道吧? 有人陪,时间过得好像就快了,用过午饭乔氏要领两个小姑娘回去了,傅容很是不舍,一手牵一个想多留她们一会儿。 乔氏看看天色,阴沉沉的,嘱咐傅容道:「行了,往后又不是不来了,我看这天头后半晌多半会下雪,浓浓快回屋里坐着吧,记得派人去吏部给王爷送伞去,以防万一。」 「知道了,还是娘细心。」傅容乖乖道。 乔氏摸摸女儿圆鼓鼓的肚子,转身上了马车。 傅容回了屋,真让人给徐晋送伞去。 吏部衙门,徐晋正在给亲外祖父崔方礼打下手。临近年关,各个衙门都忙得一团乱,徐晋这个王爷也别想偷懒。 轮到休息时,祖孙俩坐在一起品茶。 品到一半,昭宁宫来人了。 「娘娘跟表姑娘担心今儿个会下雪,特命奴婢送伞过来。」 徐晋恍若未闻,捧着手炉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崔方礼命人收好东西,朝徐晋感慨道:「你娘打小就细心,你两个舅舅都是你娘帮忙照顾大的。」 他有四个孩子,淑妃是长女,也是他最疼的一个。说实话,孙女崔绾能由长女一手养大,比在自家养着他还放心,长媳谢氏虚荣势利,他不希望孙女长成她母亲那样。 提到舅舅,徐晋想起他在荆州任职的二舅舅了,沉思片刻道:「今年二舅一家也不回京吧?」 大舅平庸,二舅还是有真本事的,徐晋记得,二舅一家明年年底才会回来。 崔方礼果然点点头:「明年这时候吧,让他多历练一年。」 徐晋伸手去取茶碗,茶水刚泡好的,还有些烫,他轻轻吹了口气,想到亲弟弟的婚事。 二舅家里也有个表妹…… 但那小子早就认定了身边这个。 只盼望这辈子因为他的刻意疏远,崔绾会真心喜欢上弟弟吧。 刚要喝茶,许嘉敲门而入,面带喜色道:「王爷,王妃担心一会儿下雪,派人送伞来了。」 徐晋听了,顿觉一股暖流从心口迅速朝全身涌去,无需喝茶暖和了。 崔方礼将外孙眼底嘴角的笑意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想下午要做的事情,大方道:「看你高兴的,今天给你半日假,回府陪你媳妇去吧。」 第四十九章 旁人不知道徐晋有多喜欢傅家三姑娘,他可是知道的,臭小子当年求他帮忙提携傅宸梁通还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给他听,敢情早就盯上人家姑娘了,还有这一年,徐晋几乎将所有能提前放他回去的理由都找遍了,所以刚刚一看就他嘴角的笑,崔方礼就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徐晋确实想早点回去的,难得外祖父善解人意,他当然不会拒绝,披上大髦出去了。 傅容安排完人送伞后就躺到床上歇晌去了,身子越来越重,晚上睡得不舒服,白日里边越发困倦,没躺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小腿一疼,傅容吸着气闭上眼睛,大声喊人:「梅香,快进来,我腿又抽筋了!」 梅香细心,这些按摩的事情她最拿手。 有人走了进来。 傅容面朝里侧躺着,也没有回头看,听到纱帐被人挑了起来,她微微抬起右腿:「就是这边。」 来人跪到床上,熟练地托住她腿,另一手去掰她大脚指头。 这双大手绝不是梅香的,却也是她无比熟悉的,傅容惊讶地睁开眼睛,扭头看他:「王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徐晋目光温柔,盯着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道:「你用伞勾我的魂,我当然回来了,好受点了吗?」 傅容等了会儿才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松手了:「不疼了,话说回来,王爷回来得还真是时候。」 徐晋改成盘腿坐着,继续给她捏腿,讨赏地解释道:「回来有两刻钟了吧,见你睡得香,我就没进来吵你,怎么样,现在还想睡吗?」 傅容望着他温柔体贴的脸庞,久久没有说话。 这半年,她变了很多,早已不是刚嫁进来的那个大美人了,她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变成一个晚上会去好几趟恭房的女人,一个半夜突然会因为脚抽筋疼醒的女人。徐晋呢,他也变了,最初他看她时眼里更多是惊艳,是渴望,是尽情拥有她后的餍足,他的宠爱也更像是对她的美貌她的身体的奖赏。而当她怀孕后,当她变丑了,当她每隔几天才会纵容他慢慢享受一次时,徐晋反而对她更好。 夜里她想去恭房,徐晋扶她过去,她脚抽筋儿,只要徐晋在身边,都是他帮她,她担心身上长红纹每日都让梅香帮她按摩,徐晋回来早了,他便会将梅香赶出去,他亲自动手。 曾经傅容以为没有谁会比徐晏对她更好,可眼前的徐晋,他坏的时候比徐晏坏很多很多,好的时候,也远远将徐晏超了过去。给她剪脚指甲算什么,徐晋还挨个把她脚指头都舔了一遍呢。 想到那晚徐晋做的傻事,傅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得狡黠,徐晋放下她腿,转到床里侧面朝她躺着,明明床上有两个枕头,他非要跟她挤一个,「笑什么呢?不怀好意。」 「王爷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怀好意了?」傅容嗔他,笑着去摸他举世无双的俊脸,像夸奖官哥儿那样夸他,「我是想起王爷对我的好了,因为感激才笑的。」 徐晋按住她手,见她说得好听笑得却越来越贼,愈发好奇了,咬了咬她鼻尖儿:「快说,到底在笑什么,不说我……」作势要亲她耳朵。 傅容连忙按住他脸,眨了眨眼睛,先要保证:「那王爷要答应我,听我说完不许生气。」 徐晋无奈地摸摸她肚子:「我何时跟你生过气?快说。」 傅容脸红了,垂眸看他胸口:「王爷还记得那晚我嫌弃我丑,王爷做了什么吗?」 徐晋愕然,随即如玉脸庞变得比傅容还红。 他当然记得。 那晚傅容第一次发现她脚肿了,哭得好像受到了莫大委屈,不停地嫌弃自己越来越丑。他急得不行,只好她说一声丑他就说一声不丑,最后怕她不信,他将她发肿的地方都亲了一遍,亲到脚指头时,徐晋有些犹豫的,一抬头看见她红着眼圈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他想也不想就…… 怕被傅容看出来他的窘迫,徐晋趁傅容抬眼前慢慢挪到她胸前,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当然记得,浓浓嫌身上肿的难看,叫我亲你证明我不嫌弃你丑,我怎么会嫌你?我巴不得它们再肿点……」 嘴上低低地说着,双手熟练地解开了她衣襟。 「王爷……」眼看他又要耍无赖,傅容顷刻间乱了呼吸。 回应她的,是男人另一种证明他心中喜欢的亲吻。 夜里傅容又醒了。 其实傅容不想惊动徐晋,只是徐晋向来睡得浅,她没怀孕时夜里想如厕,起来时徐晋都会跟着醒,现在她睡在里面,大着肚子想在不惊动徐晋的情况下偷偷溜下床,基本是不可能。 「想去后面?」果然她才坐起来,身边就传来了男人刚刚睡醒还带着几分沙哑茫然的声音。 傅容嗯了声,恭房就在后面,她想去放点水,怀孕后那事变得极其频繁起来。 「等等。」徐晋立即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冬天屋里烧着地龙,但乍然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肯定也冷的,傅容小声叮嘱道:「王爷先披上衣服再点灯,别冻着。」 她柔声细语,徐晋亲了她额头一口。 夫妻俩这事情做的很熟练了,担心傅容刚睡醒迷迷糊糊地磕到哪儿,徐晋一直将人扶到恭桶前坐下才笑着退了出去。知道傅容不喜欢他听墙角,他不彻底走远她就会一直憋下去,徐晋也没故意逗她,走到窗边坐着去了。 耳边有簌簌的轻微响动。 徐晋心中一动,稍稍打开窗子,屋里柔和灯光涌出去,照见一地白雪,还有鹅毛大的雪花纷纷飘落。没有风,雪花落得静悄悄,若非有人半夜起早,恐怕只有第二天才会被人看见了。 这是今冬京城的第一场雪。 徐晋看得一怔。 「下雪了?」 身后传来傅容惊讶的声音,徐晋连忙将窗户关严,转身道:「快回去躺下吧,别冻着。」说着走到傅容身边,扶住她肩膀。 傅容仰头看他,撒娇地靠到他怀里:「王爷,我想看看。」 徐晋正好也精神着,无奈地捏捏她鼻尖,取来外衣斗篷一一替傅容套上,将人捂严实了才搂着人走到窗前,打开半边窗子,他从身后搂着她一起看,「冷了告诉我,今晚好好睡,明天我下朝回来再陪你一起赏雪。」 傅容后脑贴着他胸口蹭了蹭,看着外面簌簌飘扬的雪花,想起一事,软声问道:「王爷还记得前年我们一家进京时咱们在驿馆遇上那回吗?那次也下了大雪。」 徐晋当然记得。 傅容笑了笑,「那会儿若不是王爷带了灵狐回来,我都要以为王爷是故意见我去的。」 徐晋抿了抿唇。 他就是故意找她去的,当时他应该就喜欢她了吧?只是碍于脸面碍于自尊不肯承认自己先动了心,可是再不肯承认,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她,哪怕看到了他依然会装作不喜她故意给她冷脸,哪怕料到自己会再次被她气到,看到了总比相隔两地只能空想的好。 「浓浓以后不许再跪我,我看了难受。」他攥紧了她手。 第五十章 傅容本能地想问他以后当皇上了她用不用跪,但这话太大逆不道了,她现在甚至看不出来徐晋到底有没有夺位之心,所以她也不敢暗示他什么,如果徐晋没有,她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敢挑唆他…… 简直不要命啊,不小心传到嘉和帝耳里,想活都活不成。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明早徐晋还要上朝,傅容也看够了新鲜,叫徐晋关好窗子,两人重新钻进被窝。 傅容很快就睡着了。 徐晋没睡。 刚刚看到下雪,他忽然记起来了,上辈子京城这场雪很快就停了,西北那边怀安逐鹿等县却遭遇暴雪成灾,大批灾民朝京城这边涌来。消息传入京城,父皇派他过去赈灾整顿,他在那边忙了一个月,腊月底才回来。 这是天灾,徐晋没法阻止,而父皇信任他将赈灾抚民的大任交给他,那是看重,他也不能拒绝,只是傅容怀了孩子,他实在舍不得走开。 灯已经熄了,徐晋轻轻摩挲傅容细腻的脸庞,落下一吻。 次日醒来,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雪多路滑,傅容便只在走廊里赏景,命小丫鬟们去摘腊梅,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们,难得主子放话可以尽情玩闹,个个眉开眼笑,叽叽喳喳的把雀鸟都惊飞了。 傅容羡慕地望着她们。 梅香在一旁劝道:「天冷,王妃该回屋休息了,一会儿我叫人折了腊梅送到屋里去,王妃在屋里赏。」 傅容由她扶着慢慢转过身,边走边感慨:「你说往年下雪的时候,我不是嫌天冷就是嫌积雪会打湿鞋子,待在屋里哪都不想去,现在哪都不能去,偏偏又想去了。」 兰香在另一旁笑道:「都一样啊,就好比我吃梅花糕,王妃天天都送我,我吃腻了反而不爱吃,等王妃不送我的时候,我又该犯馋了。」 傅容嗔她:「嘴馋就直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地提醒我赏你梅花糕吃。」 梅香兰香都笑了。 黄昏时分徐晋回府,请她去前面。 自她怀孕后,徐晋一直担心她走路太多不小心摔了,有什么事情都是他直接来芙蕖院跟她说的,从来没有叫傅容去前面过。 傅容好奇地领着两个丫鬟过去了。 还没走到门口,先听到里面哥哥爽朗的笑声,傅容大喜,若不是怀着孩子,早就跑过去了。 五月徐晋遇刺,肃王府闭门不见客,六月里傅容诊出身孕,接下来为了保胎,除了进宫那一次,傅容再也没有出过门。母亲姐姐妹妹过来看过她好几次,哥哥白日当差轻易得不到闲,仔细算算,傅容有半年没有见到哥哥了。 转到门口,意外发现傅品言竟然也在。 「爹爹,哥哥。」傅容眼眶发热,不知道为何委屈。 半年多没见到妹妹,傅宸当然也想,可是看到妹妹挺着大肚子的模样,小姑娘又转了泪,忍不住就想调侃她,目光在梅香兰香两人身上转一圈,这才回到傅容身上:「你真是我们家浓浓?不是吧,我才半年没见到她,她怎么变丑了?」 傅容心里的万千感慨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瞪着眼睛看向傅品言:「爹爹,下次你别带他来了,我看他就不顺眼!」 傅品言微微笑,两个一起训诫:「在王爷面前还孩子似的,成何体统?」 「哥哥先惹我的,王爷都听到了。」傅容示威般朝自己的男人扬了扬下巴。 傅宸立即求饶:「行行行,你现在是王妃了,有王爷给你撑腰,我得罪不起行了吧?」 傅容嘿嘿笑,在徐晋旁边落座,期待地问道:「爹爹你们晚上在这边吃吧?我这就让厨房多添几道菜,侯府那边爹爹也让人报个信儿去,别让娘跟妹妹他们白等。」 傅品言看看徐晋,知道这是女婿给女儿的惊喜,马上解释道:「过来时就派人过去了,浓浓不用记挂你娘。」 傅容这才知道徐晋已经留了饭,看向徐晋时,眼里全是欢喜感激。 当着岳父大舅子的面,徐晋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傅容明白他要装正经,心里偷偷笑,不再管他,亲昵地同父兄话说。 晚饭很快摆好,傅容在家人的陪伴下开开心心地用了一顿饭。饭后天色已经黑了,傅容想跟徐晋一起出去送人,三个男人谁都不许,看着梅香兰香两个丫鬟扶着傅容转到后面去了,徐晋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晋跟傅品言并肩而走,突然道:「今日我听到消息,西北几县的雪似乎还没停,岳父可知?」 通政司掌内外章奏,外地官员有相关折子递过来,傅品言在通政司任职,应该知晓。 傅品言就知道王爷女婿请他们过来绝不是陪女儿吃顿饭那么简单,闻言仔细想了想,道:「确有此事,不过北地严寒,连降两日雪算不得罕见,那边官员也只是略微提及而已。」 徐晋颔首:「确实,但我听说怀安、逐鹿几县雪情异于往年,那边的官员可否提过?」 傅品言明白了,正色道:「王爷忧国忧民,乃大魏百姓之福,回去臣便拟折子禀明此事。」 恰好三人已经走到门口,徐晋止步,朝傅品言拱了拱手。 傅品言跟傅宸一起进了马车。 傅宸低声问道:「父亲,王爷这是得了确切消息,想将功劳送给你?」 傅品言扭头反问:「什么功劳?」 傅宸刚要继续解释,察觉父亲眼里的笑意,识趣地闭上了嘴。 第二日早朝,傅品言上了一份奏折,就京城附近几县大雪一事恳求皇上派人到各地巡视,事先做好防灾准备。有人立即质疑他小题大做,冬日降雪再寻常不过,各地知县做好防范便可。嘉和帝也没有太过重视,未料怀安、逐鹿几县很快送来急奏,称雪势突然加重,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已成灾情。 嘉和帝大怒,当朝罢免了四个知县及通政司若干官员,升任傅品言为正三品通政使,紧跟着派肃王领人去赈灾安民。 两个消息同时传到了芙蕖院。 许灵听完小厮回禀,飞快进了屋,犹豫片刻,先将傅品言升官的消息告诉了傅容。 父亲升官了,傅容当然高兴,立即安排人备份贺礼送到景阳侯府去。 「王妃,还有一事。」许灵尽量平静地道,「皇上派王爷去西北赈灾,下午就出发了,王爷请您替他收拾好行囊,午饭时他才回来。」 徐晋要离京啊? 傅容脸上笑容一僵,茫然地问:「王爷可有说何时回京?」 许灵低头,王爷大概也说不清楚吧? 傅容呆呆地站了会儿,很快又平静下来,亲自准备徐晋出门要带的东西。 成亲后傅容还没跟徐晋分开过呢。 要是刚成亲那会儿嘉和帝派徐晋离京办差,傅容什么离愁的念头都不会有,多半还会为了可以不跟徐晋同房不用怀孩子而庆幸,现在眼瞅着再过三个来月她就要生了,夜夜陪在身边的好丈夫却要离开,傅容心里不受控制地失落。 她都不知道徐晋何时归京,对于上辈子搬进肃王府之前徐晋的行程经历,傅容一无所知。 厚厚的大髦斗篷,暖暖的手套棉袜,暖手暖脚用的手炉汤婆子,御寒的姜片人参…… 第五十一章 傅容将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让人搬进了马车。 忙碌起来,暂时忘了徐晋要走一事,直到徐晋回来。 「王爷……」傅容抱住他腰,真的舍不得,实在是夜里徐晋对她的照顾太好了。 她小鸟依人,徐晋闻着她身上的香,同样不舍。出发在即,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徐晋索性不用了,将吃饭的时间都放在陪妻子惜别上。 「年前肯定回来,浓浓不用担心。」扶着傅容在床上坐下,徐晋拉过绣凳坐到她对面,捧着她手道,再低头亲亲她肚子,目光越发温柔,「今年是咱们一家三口第一次过年,我肯定会回来陪你们过的。」 傅容产期在二月,但现在孩子已经会踢爹爹娘亲了,说是一家三口过年也没错。 他如此笃定,傅容放了心,看着他眼睛道:「那王爷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听说那边雪大,王爷出门衣服穿厚些,晚上睡觉前记得泡泡脚喝碗姜汤,小心别冻着。」 「我打过仗的。」徐晋笑着道,捧起她手亲,「那边再苦也不会比战场苦,浓浓真把我当养尊处优的娇贵王爷看啊?风餐露宿我都不怕,会怕这点天寒地冻?我只放心不下你们娘俩,你们好好的,我就彻底安心了。」 想到徐晋曾经上过战场,傅容也觉得自己白担心了,却又不服气,低头嗔他:「关心则乱,我还不是为王爷着想?」 徐晋喜欢她这份关心,抬起她下巴亲了上去。 小别胜新婚,临别也是差不多的。 越亲越不舍,知道再亲下去自己怕是要迟了,徐晋强迫自己退了开去。 傅容气喘吁吁,朱唇被他亲得如樱桃一般红润娇艳,一双美眸里浮起氤氲水雾,惹人怜惜。 徐晋猛地闭上眼睛,凑到她耳边低语:「浓浓,你若没怀孕,我肯定带你一起去。」 他又咬她耳朵,傅容扭头躲,再痒再舒服也没被他亲迷糊,小声哼道:「我才不去,王爷不怕苦,我怕。」 娇憨惫懒的话语,总算叫徐晋的离愁散了些。 跟妻子说得差不多了,徐晋俯身,脸贴着傅容肚子跟孩子说话:「爹爹要走了,你要听你娘的话,敢趁我不在家时欺负你娘,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你。」 腹里的娃娃似乎听懂了,轻轻踢了踢小脚。 「乖儿子。」徐晋又亲了亲那儿。 傅容低头看他们爷俩说话,或是看徐晋傻乎乎地自言自语,满心柔情。 许灵忽然在外面提醒了一声。 徐晋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亲傅容脸颊:「有事给我写信,我也给你写。」 傅容恋恋不舍地点头,眼里不自觉地泛起泪光。 徐晋亲亲她眼睛,「我自己走,你别送了,一会儿好好吃饭。」 语毕再不留恋,大步离去。 傅容默默在屋里坐着,坐着坐着饿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抗议般踢了踢她。傅容笑笑,吩咐梅香兰香去传饭。 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分别一个月而已,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想得豁达,夜里独自一人躺下,摸着身边空荡荡的褥子,傅容睡不着了。 幸好还有亲人。 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在王府住着寂寞,乔氏几人来王府更勤快了。傅容有妹妹弟弟,有姐姐有外甥女,还有傅宝秦云玉等平时谈得来的小妹妹们陪着打趣,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傅宣更是在肃王府住下了,每日同傅容下棋说话。 这日徐晋的大舅母谢氏连同徐晋姨母秦二夫人过来串门,崔绾秦云玉姐妹俩也来了。 傅宣跟两位长辈也见过几次,文文静静地行礼。 谢氏握着傅宣小手赞道:「六姑娘年后才十三吧?瞧瞧这模样,再过两年都要将你三姐姐比下去了。」 「舅母谬赞了。」傅宣落落大方地回道,她跟傅容是姐妹,同傅容一般称呼谢氏。 秦云玉跟傅家姐妹十分要好,听了这话在一旁笑着打趣:「舅母怎么能当着我四嫂的面这么说呢,四嫂不爱听怎么办?谁不知道四嫂才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傅容佯怒朝她伸手:「连你也敢笑话我了,过来,看我不掐你的嘴!」 秦云玉笑嘻嘻躲到了傅宣身后。 傅容招呼两位长辈落座,梅香领着小丫鬟规规矩矩上茶。 傅容有点诧异崔绾竟然也来了,好奇问道:「妹妹今日怎么没在宫里啊?」 崔绾柔声道:「前日云玉进宫,得知她今个儿过来,我便跟她一起出宫了,明天再进宫看姑母,顺便把东西搬回来。」 「搬回来?」傅容不解。 谢氏摸摸女儿脑袋,感慨道:「是啊,年后绾绾也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再在宫里住下去不太合适,只能有空再进宫探望她姑母了。」 崔绾有些羞涩地垂下头。 傅容了然,大户人家的姑娘一般都是及笄后开始谈婚论嫁的,崔绾的婚事虽然早已内定,眼下也是该避避嫌了,再在昭宁宫里住下去恐怕会传出闲言碎语。 只是婆母,身边突然少了个亲女儿似的解语花,怕是要失落一阵子吧? 暗暗沉思,忽然发现秦二夫人正悄悄打量妹妹,眼里似乎很是满意。 傅容朝妹妹看去。 傅宣坐姿端正,举手投足娴静端庄,她个头又比同龄姑娘高,瞧着倒像是十四五的大姑娘了。 傅容目光又从秦二夫人身上扫了一圈,心底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秦二夫人该不会想把妹妹娶回家当儿媳妇吧?秦英,秦英好像比妹妹大六岁?等妹妹十五的时候,秦英都二十一了,秦二夫人真舍得那么晚才给儿子娶媳妇? 傅容本能地不愿相信,可秦二夫人看妹妹的眼神太不对了,再看傅家几个儿郎皇帝的几个皇子,二十来岁娶妻似乎也寻常。 等客人们走了,傅容将傅宣叫到身边,想问问妹妹是否跟秦英打过交道,又怕妹妹太聪明猜出她的意思然后再反过来训她一顿,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等等吧,徐晋回来她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或许秦英早就有心上人了呢。 反正妹妹还小。 昭宁宫。 淑妃惦记儿子也惦记儿媳妇,碍于不能出宫,只能拿出针线给开春就要出生的孙辈缝衣裳。 崔绾抱了一盆「十丈垂帘」菊花从外面兴奋地走了进来,「姑母,您看这盆开得多好……姑母怎么又缝衣裳了,您注意眼睛,别累着。」 侄女兴致勃勃,淑妃便放下针线,同她一起赏花。 「姑母,我喜欢这盆,明天抱回家行吗?」崔绾亲昵地问。 淑妃叹气,捏了捏她小脸:「好狠的心啊,自己走了不算,还想将我的花也顺走。」 崔绾靠到她怀里,软声撒娇:「姑母不用难过,我一有空就会进宫看您的,我也舍不得您啊。」 娘俩说了会儿贴己话,淑妃拍拍崔绾肩膀,起身道:「既然今年花开得好,那绾绾跟我一起去挑几盆,你四嫂自己在家闷着,送几盆花给她,看着也舒心。」 崔绾露出一副失望表情,假装吃醋道:「姑母真是,我还当您想送我几盆呢,闹了半天是给四嫂挑的,真是偏心。」 第五十二章 淑妃忍俊不禁,拍着她手道:「好好好,也送你,那些花随便你挑行了吧?」 崔绾这才满意。 两人在花房里逛了好一会儿,精心选了十来盆菊花名品端到屋里,再一次遴选后才挑出九盆最好的,由淑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领人送往肃王府。 很快九盆名品菊花就摆到了傅容屋里。 婆母送的礼物,傅容当然喜欢,送走宫人后领着傅宣一起赏花。 冬日里风景惨淡,一下见到这么多五颜六色的菊花,确实赏心悦目。傅宣都认识,傅容就跟在她身后,听妹妹一样一样给她介绍,小姑娘看的书多,记性也好,居然每样花名的来历都记得清清楚楚。 走到一盆花色红黄相映的菊花前,傅容眼睛一亮,「这盆我见过,叫凤凰振羽是不是?」说完低头去闻。 傅宣点点头,因为这盆凤凰振羽太过好看,傅容抬起头后,她也忍不住低头去嗅。 小姑娘闭着眼睛,神情专注,跟傅容吸一口气就算了的闻法大不相同。 傅容耐心地等着妹妹,弟弟活泼妹妹文静,她都喜欢。 赏完花,傅容让傅宣挑几盆搬到她的厢房。 傅宣跟自家姐姐是不客气的,挑了四盆命丫鬟搬过去。 次日早上起床,傅宣亲自给几盆菊花浇水,知道傅容起得晚,她自己在屋里赏花,赏够了去上房看傅容的那几盆,都摆在外间,她放轻动作,也不怕吵到里面酣睡的姐姐。 梅香得知她来意,将人请了进去。 「你是昨晚浇的水吧?」傅宣瞅瞅花盆里的泥土,轻声问。 梅香点头,知道傅宣喜花,懂得也多,不安地问:「是不是我浇错了?」 傅宣摇摇头,「没事,都差不多的,我就是随口问……」 话未说完,眉头皱了起来,低头去闻几盆菊花。 梅香面露不解。 傅宣将五盆菊花都闻了一遍,起身后神色复杂:「梅香姐姐爱花,你仔细闻闻这五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说着挑开帘子去了内室,见纱帐里傅容睡得安详,身下也没有不妥才悄悄退了出去。 梅香刚好闻完最后一盆,困惑道:「六姑娘,我没觉得哪不对劲儿的啊,闻起来都差不多。」 「就算都是菊花,香气也不该如此相近,更何况昨天这几盆还没这么香的。」傅宣沉着脸道,命她去请葛川。 「姐姐,醒醒。」 晨光熹微的屋子里,傅宣坐在床边,轻声唤道。 傅容身子变重后就养成了面朝里侧睡觉的姿势,这是母亲教的,说是孕妇朝左侧睡舒服些。听到妹妹的声音,她慢慢转过身,困倦地揉眼睛:「宣宣?什么时候了?」 她脸圆润了很多,看起来却还是以前那个爱睡懒觉的姐姐,想到姐姐嫁到王府后先后经历过两次暗算了,傅宣心里发酸,一边伸手去扶傅容起来一边轻声道:「有点事情,姐姐先起来收拾,一会儿再跟你说。」 她神秘兮兮,看样子又好像有什么大事,傅容困意顿消。 「姐姐身体可有不舒服?」傅宣亲手照顾她穿衣服,看着姐姐的大肚子,担心地问。 「没有啊,挺好的。」傅容实话实说道,眼看傅宣带来的两个丫鬟青书青竹端水走了进来,越发困惑了,「梅香兰香呢?」 「她们俩暂时不适合服侍姐姐。」傅宣淡淡地道。 傅容看看她,没有再问。 收拾好了,傅宣领着傅容去了堂屋。 堂屋中央,温嬷嬷正在同葛川说话,梅香兰香两个跪在中间,兰香眼圈是红的,梅香神情还算冷静,只有一张温婉脸庞惨白如纸,瞧见傅容,两人一起喊了声「王妃」。 「这是怎么回事?」傅容皱眉。 温嬷嬷扶着她落座,慈声劝道:「王妃别急,先请葛先生给您把脉,有事咱们稍后再说。」 关系到自己的身体,傅容从善如流,目光在屋里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再投向外面院子里摆着的九盆菊花,最后落在跪于一旁的九个小厮并四个芙蕖院小丫鬟身上。 葛川替她把脉,很快便收了手,起身道:「王妃胎相稳健,诸位不必担心。」 傅宣松了口气,站在傅容身边解释道:「姐姐,今早我赏完我那四盆菊花就过来这边看你的,却发现那几盆闻起来比昨天咱们赏花时多了一种淡淡的香味,我觉得不对劲儿,让人把我那四盆也端了过来,发现也多了这种香,但我离开房间时还没有的。」 葛川接话道:「老夫查过了,应该是有人提前在菊花根部的泥土浅处埋了麝香粉末,昨日送过来时麝香被泥土遮掩,因此王妃跟六姑娘没有察觉。然后九盆菊花分到了两边,梅香昨晚给菊花浇水,麝香受水冲击露了出来,被六姑娘察觉。而六姑娘早上给菊花浇水,麝香散发出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刚浇完水时六姑娘没有闻到,过了会儿再闻就有了。」 傅容明白了,瞅瞅梅香兰香,再看向院子里跪着的众人:「能往土里藏东西的就他们几个碰过菊花的人是吧?首先院子里的几人可以排除,他们往芙蕖院搬菊花时每人只碰过一盆菊花,如果有人挨个碰过,当时就被人注意到了,所以他们没有机会往九盆菊花里下药。而从昨天菊花放到芙蕖院到今日早上,进过外间的除了我跟妹妹,就只有梅香兰香两个……」 「王妃,不是我们做的,我们绝不会害你啊!」梅香兰香齐齐磕头。 傅容当然相信自己的丫鬟。不提上辈子两人对她的忠心耿耿,单提这辈子,两人真想害她腹中的孩子,有的是机会,只是为了转移视线的话,她们可以在她进宫那一次暗中动手脚嫁祸旁人,也可以在景阳侯府其他府中女眷过来时下手,不必等到今日。 但傅容不能当着温嬷嬷的面直言梅香兰香无罪。 因为除了肃王府的人,昭宁宫里的人同样可以往菊花里做手脚,而且机会更多,傅容直截了当地说梅香兰香无罪,便是将嫌疑全部推到了昭宁宫那边。虽然傅容心里确实怀疑昭宁宫有人动了手脚,她却不能说出来,不能没有任何证据就相信身边的丫鬟,然后怀疑婆母。 温嬷嬷在宫里过了那么多年,傅容能想到的她当然也想的到,而现在她便代表着昭宁宫了。 她走到傅容身边,低头请示道:「王妃,梅香兰香两个有怀疑,昭宁宫里搬运菊花的宫女太监也有怀疑,请王妃允许老奴进宫一趟,将此事禀明娘娘,咱们两边一起审问,才不会叫那阴险小人逃之夭夭。」 傅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将手放到肚子上,神色凝重地道:「此事关系王爷子嗣,关系到肃王府昭宁宫是否暗藏小人,那就劳烦嬷嬷跑一趟了,嬷嬷到了那边,务必先向娘娘言明我身体无碍,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婆母傅容是一万个相信的。 温嬷嬷点点头,傅容习惯想吩咐梅香去取肃王府进宫的腰牌,临开口前换成了许灵,让她看着梅香去取。 送走温嬷嬷跟葛川,堂屋只剩傅容姐妹并四个丫鬟,许灵守在外面。 第五十三章 梅香兰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就算那麝香不是她们动的手脚,早上没能察觉菊花的异样也是她们失职,否则若不是六姑娘敏锐地发现异样,王妃很有可能就糟了暗算。 「王妃,是我没用,早上我收拾屋子时还闻了闻那几盆花,竟然都没察觉。」梅香磕头认错。 兰香也跟着磕头,她也看那几盆花了,闻到淡淡香味就当成了花香。 傅容心里乱着呢,见她们哭哭啼啼的,她没好气地训斥道:「行了,有后悔委屈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自证清白,许灵呢,你带人去搜她们两个的屋子,不管有没有搜到都先关到柴房里去,什么时候抓到真凶再放她们出来。」 兰香惊恐地抬起头。 梅香却笑了,磕头道:「王妃教训的是,我们一定会好好闭门思过的。」 兰香反应慢一拍,听她喜滋滋的,她很快转过弯来了,咧嘴傻笑。 这事暂且只能这样安排了。傅容高声喊来一直在外面守着的两个二等丫鬟,吩咐她们摆饭,又派人去如意斋那边传话,命琴香先回来伺候一段时间。 姐妹俩单独用饭时,傅宣打量傅容神色,小声问道:「姐姐心里有怀疑的人吗?」 傅容摇摇头。 肃王府没有疑凶,昭宁宫那边傅容不知道那些菊花之前都经过哪些人手,只有婆母才能查出来。 昭宁宫。 温嬷嬷进宫时,淑妃跟崔绾刚用完早饭不久,崔绾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只是下午才出宫呢。 因此温嬷嬷低声回禀肃王府的事情时,崔绾也在场。 「四嫂没事吧?」她情不自禁攥紧帕子,着急地问,「我在医书上看过,说孕妇最碰不得麝香的!」 淑妃平静地拍拍她手,儿媳妇真有事,温嬷嬷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得到温嬷嬷肯定的回答,崔绾松了口气,随即眉头紧锁,看向淑妃:「姑母,这事分明有人存心陷害四嫂啊,竟然还敢在姑母送四嫂的菊花上动手脚,其心可诛!」 淑妃颔首,这个侄女生来聪颖,又从小在宫里长大,能想到其中的关键并不意外。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岑公公:「将花房所有伺候的人包括今日前去肃王府送花的人都押起来,一一审问,搜查其房间是否藏有麝香,再去请太医,检查花房其他花盆里有没有麝香。」 岑公公低头领命。 「等等!」崔绾突然喊道,转而在岑公公疑惑的目光里对淑妃道:「姑母,那些花是我陪您一起挑的,那么我也有嫌疑,姑母让岑公公把我那边也搜查一番吧,我知道姑母信我,但这事必须查个清清楚楚,我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将来才好见四嫂。」 温嬷嬷赞许地点点头。 亲手养大的侄女,淑妃当然不会怀疑,不过崔绾的话确实有道理,便示意岑公公照崔绾的话去做。 崔绾瞅瞅自己身上,走到温嬷嬷身前道:「嬷嬷去屋里搜我的身吧,我跟那些宫女都有怀疑,理该经受同样的搜查。」 淑妃皱眉,「你这丫头怎么还钻起牛角尖来了?」 崔绾扭头,眼里带着泪光:「四嫂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难受,姑母抓住真凶还好,没有抓住,那我恐怕会成为四嫂第一个怀疑的人,我不想跟四嫂疏远,就必须彻底证明我没做过,姑母就别劝了,我知道您信我。」 她这话合情合理,淑妃叹口气,随她去了。 温嬷嬷领着崔绾去了内室,将崔绾全身上下检查了遍,再派人将她身上的香囊送去岑公公那儿。 一个时辰后,岑公公过来回话:「奴才已经彻查过了,在今日随李姑姑去王府送花的秋荷房中搜到一包麝香香粉,王太医仔细检查她双手指甲,发现她虽然将手洗干净了,指甲缝里依然残留麝香味道。」 秋荷是昭宁宫的三等宫女,淑妃有些印象。 「其他人都放了吧,继续审她,务必查出她是从何处得到的那包麝香,又是受谁指使。」 「这……」 岑公公抬头看她,声音低了下去,「回娘娘,奴才派人去搜查时,秋荷已经服毒自尽了,太医看过,猜测秋荷是昨晚没的……」 之前一直都很淡然的淑妃,此时终于震惊地站了起来,眼里是罕见的犀利。 她今日才知,她这昭宁宫竟藏了一位心机深沉的高人,利用完秋荷,当日就悄无声息地灭了口。 昭宁宫那边查出来的消息很快就由温嬷嬷带到了肃王府。 傅容傅宣姐妹俩一起听着。 「娘娘花房里的其他菊花盆中都没有搜出麝香,连一起选出来的那几盆也没有,可见王妃这边的九盆是在出宫路上或来王府的路上被人动了手脚。李姑姑跟搬运菊花的几个宫女都称她们出宫时菊花没有换过人,到了宫门装上马车,四个宫女回宫,由李姑姑领着秋荷四个宫女赶来王府。两辆马车,李姑姑跟秋荷同乘一辆,负责看管九盆菊花,李姑姑作证秋荷确实每盆菊花都瞧过,只是菊花太过好看,秋荷赏花也不奇怪……」 傅容皱眉,插言道:「麝香味道浓郁,马车里空间狭窄,加之秋荷先后拿出九盆菊花所用麝香,李姑姑难道没有察觉?就算没有闻到香味差异,秋荷将麝香埋到花盆里也会露出痕迹吧?」 温嬷嬷叹口气,伸出手给傅容看。 傅容傅宣姐妹一起看过去,就见温嬷嬷手上托了几个比米粒还小的灰色颗粒,瞧着像是泥。 「麝香就藏在这里面,娘娘派人试过,只要遇水,麝香外面这层灰色的东西就会化掉,没有浇水时,有这层东西掩饰,麝香香味散发不出来,摆到花盆里也难以引人注意,所以秋荷只需装作摸摸菊花叶子,再趁机将小颗粒丢到花盆里……」 傅容默然。对方将麝香制成如此模样,果然心思巧妙,如果不是妹妹敏锐,冬天景色枯燥,她肯定会去赏那几盆菊花的,或许她不会在菊花前停留太长时间,但每盆都闻一闻,每天都闻一闻,用不了多久她的孩子就会受影响。 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那秋荷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傅宣神色凝重地问。 温嬷嬷面现愧色:「秋荷恰好一个人住一间屋子,据其他宫女称,昨日秋荷晚饭前表现地跟平常都差不多,用完晚饭就回房去了。第二日正好轮到她休息,她没出屋也没惹人怀疑,直到岑公公去查,发现她茶水里有毒。搜房后除了一包麝香香粉,还发现一包这样的灰色粉末,她指缝里残留麝香,应该是她自己搓的麝香泥。」 「秋荷是孤儿,没有出宫探过亲,然她性子和善爱笑,在宫女里人缘极好,李姑姑常常派她出去打听一些消息,可能就是打探消息时被人趁机收买了。」温嬷嬷沉着脸道,「可惜她人已死,屋中再没有任何线索,娘娘也束手无策,只能继续盯着昭宁宫大小宫女太监,看看是否能发现其他蛛丝马迹。」 谁都知道秋荷身后肯定有主使,但对方手段干净利落,灭口之后,彻底断了顺藤摸瓜的线索。 第五十四章 傅容看看妹妹,对温嬷嬷道:「嬷嬷跑了一天辛苦了,快回去歇歇吧,万幸今日有惊无险。」 温嬷嬷点点头,告辞离去。 真凶肯定在宫里,傅容先让许灵将梅香兰香两个放出来。 「姐姐,这事你怎么想?」傅宣扶傅容到榻上躺着,一边轻轻给傅容捏腿一边低声问。 妹妹体贴,傅容没客气,看着她道:「秋荷能在娘娘临时起意送花给我时迅速出手,可见她早就被人收买了。娘娘当初生女时难产,女儿死了,她也没有再生的可能,那么对方收买秋荷,还送麝香给她,足以证明对方目的就是除掉我的孩子。若秋荷被收买的时间早于我有孕或我嫁给王爷,那么对方针对的便不是我一人,而是要除掉肃王的孩子,除掉将来肃王府的每一个子嗣。娘娘身为婆母,赏赐儿媳妇是常事,对方心思缜密,总能抓到空子。」 「但她的动作未免太快了。」傅宣平静道,「姐姐也说了,娘娘赏花是临时起意,就算秋荷绝顶聪明,立即想到这等妙计然后在娘娘前往花房选花时马上回屋捏麝香泥,她如何笃定李姑姑一定会选她出宫送花?她不是花房伺候的,李姑姑选她完全是巧合啊。」 傅容嘴角翘了起来,「是啊,这也是整个计划里唯一的疑点。秋荷指甲里留有麝香味道,是想证明那泥丸是她亲手捏的,但捏的太快反而惹人怀疑。我猜她不是心甘情愿服毒自尽的,应该是有人悄悄在她茶水里下了毒,等秋荷死了再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便是说那些麝香泥不是秋荷放的,她只是一个替死鬼。」傅宣笃定地道,「不是秋荷,按照温嬷嬷的描述,就只剩下李姑姑了,她是昭宁宫大宫女,悄无声息杀死一个宫女再简单不过,而且她熟悉娘娘性格,应该能料到娘娘多半会赏花给姐姐,不是今日往后也会赏,因此提前制好麝香泥以备不时之需。姐姐,你说娘娘有没有想到这点?」 傅容毫不怀疑:「娘娘在宫里住了那么久,咱们两个能想到的,她岂会想不到?不过李姑姑为人到底如何,只有娘娘心里清楚,这次娘娘罚了李姑姑半年月例,兴许是信她,兴许是别有打算,咱们看着就是。」 李姑姑在昭宁宫,她们鞭长莫及,也只能交给淑妃了。 姐妹俩又聊了一阵,聊到傅容乏了,傅宣替姐姐盖好被子,轻步走了出去。 门帘落下,傅容慢慢睁开了眼睛。 妹妹还是少考虑了一点。 除了李姑姑,还有两人碰过那九盆菊花,一个是淑妃,一个是跟她一起选花的崔绾。 淑妃当然不会害自己的孙子,崔绾…… 崔绾有下手的机会,真是她出手的话,目的又何在? 傅容想不到理由,但她记起了徐晋对崔绾的态度,或许,徐晋心里更清楚李姑姑同崔绾两人谁的嫌疑更大? 夜深人静,昭宁宫。 淑妃靠在榻上,岑公公跪于榻前,手里拿着美人捶一下一下地替她敲腿。 温嬷嬷跟李姑姑都是淑妃的陪嫁,最得淑妃信任,岑公公是淑妃当年进王府时被拨到她身边伺候的,二十几年下来,同样是淑妃信任的心腹。 一片沉寂中,外面传来二更梆子响。 岑公公悄悄抬眼,就见自家娘娘望着窗台上的菊花发呆呢,自打下午表姑娘不情不愿地出宫后,娘娘便沉默了下来,晚饭都没怎么用,饭后一直这样怔怔的,对花出神。 「娘娘,夜深了,奴才服侍您歇下吧?」他放低了声音劝道。 淑妃视线终于从那盆菊花上移开了,扭头问他:「你觉得到底是谁?」 岑公公心中一凛。 娘娘这样问,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 这事乍看是秋荷受人指使动了手脚,细思之后李姑姑跟表姑娘也都有嫌疑。 谁的可能更大? 李姑姑嫌疑最大。娘娘进宫后身边发生过两件大事,一是肃王爷中毒大病一场,二是娘娘生公主时意外难产,当时都处置了一批人,但谁能保证那些不是替罪羊,谁能保证昭宁宫没有旁的叛徒或他人眼线了?如果昨日之事真是李姑姑所为,那之前的两桩案子都可以归结于李姑姑身上。 至于表姑娘…… 如果是表姑娘出手,那就得有个理由。被人收买?崔家荣辱全都挂在娘娘跟两个皇子身上,表姑娘没有那么蠢。单纯想害王妃的孩子?表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深的心机?就算有,她又是为什么? 岑公公低着头,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幅场景。 肃王爷未出宫之前,常常跟六皇子一起来昭宁宫请安,岑公公记得,表姑娘小时候更喜欢跟肃王爷说话的,肃王爷亦待之如亲妹,颇有关照。直到王爷十五岁出宫,兄妹俩见面的次数少了,八岁的表姑娘才开始跟六殿下走得更近。 表姑娘对肃王爷有意? 岑公公觉得不太可能,小时候的亲近应该只是兄妹情,而表姑娘十岁那年肃王爷对表姑娘的态度就冷下来了,表姑娘情窦初开时身边有青梅竹马的六殿下,又怎么会喜欢一个对她冷漠疏离的男人? 淑妃也是这样想的。 侄女养在身边,两个儿子对表妹的态度她很清楚,长子是始终把表妹当亲妹妹看的。侄女十岁那年,她发现长子对其态度大变,见面连句话都不说,还纳闷问了他一回。儿子告诉她,说他发现六弟不大高兴他同表妹说话,因此开始避讳。淑妃挺欣慰的,次子年少无知,只想着争抢表妹的注意力,长子早就为兄弟情分着想了。 而她的那个侄女,十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发现表哥态度变化后委屈地同她告状。淑妃当然不能说实话,只说儿子脾气古怪她也不懂,侄女委屈一阵也就想开了,四哥过来她照样笑着打招呼,乖巧懂事。 淑妃没看出来侄女对长子有男女之情,也不相信侄女会被旁人收买下药谋害四嫂。 那就剩下李姑姑了。 淑妃闭上眼睛。 在这天底下情分二字最靠不住的皇宫里,身边这些人,到底哪些人可信? 「明日开始,你暗暗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果真是她,以后肯定还会再出手。」 半晌之后,淑妃幽幽开口。 崔绾出宫第二日,谢氏领着女儿前来探望傅容。 傅容在床上躺着,两人一进屋,她虚弱地赔罪:「舅母妹妹来看我,我本该出去相迎的,只是这两日身子不大舒服……」 「你快好好躺着,那事绾绾都跟我说了。」谢氏快走几步赶到傅容床前,关切地询问:「身子没事吧?」 傅容柔柔一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太医已经开过安胎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谢氏眉头舒展开来,扭头将崔绾叫到一旁,好笑地跟傅容道:「你妹妹听说是她选的那几盆菊花出了差错,内疚地不得了,跟她姑母赔了半天不是,昨晌午回家后也一直提不起精神,今儿个一大早就拉着我过来要负荆请罪呢。」 她刚说完,崔绾眼圈就红了,「四嫂……」 第五十五章 小姑娘面色苍白憔悴,确实像是寝食难安的,傅容笑笑,抢先劝道:「妹妹快别这样,你一哭我也跟着难受,这事分明是旁人想害我,现在真凶没有抓到,咱们亲戚倒互相猜忌了,岂不是正合了对方的意?」 崔绾低头抹泪,「可是我……」 谢氏点点她额头:「别可是了,你四嫂心里清楚着呢,没有你想的那么多疑。哼,依我看啊,这事准是那边捣的鬼,他们一直都看老四不顺眼呢。」说话时朝东边扬了扬下巴。 傅容目光一黯,委屈又无奈地咬咬唇:「无凭无据的,舅母还是别说了吧。」 谢氏跟着叹气,拍拍傅容手道:「好,咱们不说那些晦气的了。老四呢,这都初十了,老四有说何时回来吗?你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他回来,有他在身边陪着,你多多少少都能安心些。」 提到丈夫,傅容眼睛亮了亮:「上次王爷寄信过来,说是小年前应该能回的。」 刚说完,兰香兴奋地走了进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傅容大喜,撑着床就要坐起来,谢氏想扶她,被一直守在旁边的许灵抢了先。 崔绾目光变了变。 谢氏倒是没在意,反正她也只是客套一下,领着女儿让开地方,看许灵梅香二人一起服侍傅容穿衣裳。还没穿完呢,徐晋风尘仆仆闯了进来,一身墨色衣袍,面容冷峻,带来一室清寒。 怀安距离京城比信都还近一些,不足五百里,昨天早上傅容派人送信给徐晋,侍卫乘西域进贡的良驹快马加鞭,才过晌午就把信送到了徐晋手中。 此次暴雪赈灾,上辈子徐晋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赶在小年前回的京城。这辈子,家里娇妻有孕在身,徐晋归心似箭,又有上辈子赈灾的经历,知道哪些官员堪当大任,清楚哪几个村镇受灾情况最为严重,应对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没有傅容的家书,徐晋也准备回来了,跟傅容说小年返程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眼下得知家里出事,徐晋耽误半天功夫将一些琐事交待清楚,今早天未亮便急急往回赶。 进了内室,徐晋没看谢氏也没看崔绾,目光直接落在了坐在床上正要穿鞋的傅容身上。 傅容看着他笑呢,眼眸明亮,脸色却苍白。 徐晋心中一沉,快走几步将想要站起来的傅容重新扶到床上,旁若无人地训她:「身上不舒服还乱动什么,乖乖躺好。」然后头也不回地吩咐芙蕖院的三个丫鬟,「送客。」 谢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掉了。 她知道这个外甥一直都不待见自己,却没料到徐晋连句舅母也不喊就要直接撵人,失礼之极。 崔绾扯扯她袖子,笑着劝道:「娘,四哥四嫂月余没见了,四嫂身子又不舒服,咱们就别打扰他们说话了,改日再来吧。」 「是啊。」谢氏拍拍女儿小手,转瞬又恢复了和蔼的模样,同傅容打声招呼,领着崔绾走了。 娘俩上了马车,崔绾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再次回想许灵不许母亲靠近傅容的动作,低声同谢氏道:「娘,你看四哥跟她是不是怀疑咱们了?」 谢氏神色一变,提着心问她:「为何这样说?」 崔绾悄声道:「娘想扶她起来,还没碰到她人就被丫鬟拦住,我猜是她先吩咐过丫鬟防着咱们。还有四哥,他以前对咱们再冷淡,也没有这样不客气过啊。」 谢氏握住女儿的手,仔细想了想,笑道:「绾绾太多心了,真凶没找出来之前她都轻易怀疑不到你头上,现在真凶都服毒自尽了,她又怎么会疑你?她的丫鬟拦我是人之常情,我怀你们哥俩时,也嘱咐过丫鬟们小心再小心,今日换成你二姑母,许灵照样会阻拦。至于你四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心里正有火呢,看她脸色不好他一担心,自然没心情跟咱们客套了。」 是这样吗? 崔绾半信半疑。 见女儿面现忧愁,谢氏眼里闪过一道惋惜嫉恨:「天赐良机,让咱们想到如此巧妙的法子,可惜叫那个六姑娘坏了好事。」 她那个大姑子命好,先成了嘉和帝的宠妃,后又生了两个儿子,徐晋更是文武双全深得嘉和帝器重,器重到虽然嘉和帝登基时就立了皇后的嫡长子为太子,徐晋依然在朝臣里赢了很高的声望。有声望却又不遭嘉和帝忌惮,怎么看徐晋将来都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啊。 那么女儿嫁给徐晋,现在是王妃,将来可能就会成为皇后。嫁给徐晧,那就只能当王妃了。 女儿才貌双全,有家世也有亲戚关系,完全配得上徐晋,唯一的遗憾是女儿跟徐晋年龄差了七岁,后来老六死缠烂打瞎搅合,致使徐晋开始疏远女儿。 谢氏不认命,女儿也不认命,只要徐晋一日不成亲,她们就还有机会。去年徐晋成亲了,若女方大有来历,她们或许也就放弃了,但傅容只是个侯府庶子的女儿啊,傅品言再有本事,身世都是一项弱点,那么就算女儿屈居侧妃之位,傅容也不敢跟女儿摆正妃的威风。 侧妃又如何? 谢氏得意地扬眉。 徐晋小时候很照顾女儿的,现在碍于老六避讳女儿,一旦女儿进了王府,徐晋无需避讳了,肯定会对女儿好,淑妃那边呢,她再喜欢傅容,也不会比女儿多的。也就是说,女儿成了侧妃后,立即就能把傅容享有的丈夫宠爱婆母疼爱都抢回来。 女儿明年及笄,谢氏打算想办法成功让女儿搬进王府。既然傅容本人不必惧怕,她们要做的,就是不让傅容先于女儿生下徐晋的长子。徐晋的第一个儿子,必须出自女儿的肚子,先占了长子,将来再缓缓谋取肃王妃甚至皇后的名分。 「绾绾别担心,咱们先看看她生下来的是什么,真是儿子,也不代表他就一定能顺利长大。」谢氏将神情恍惚的女儿搂到怀里,在她耳边低语,「绾绾你要记住,沉得住气才能成大事,现在昭宁宫肃王府都防的紧了,咱们短时间不好再出手,不如好好琢磨明年如何嫁给你四哥,年后我家绾绾也是大姑娘了。」 「娘……」崔绾轻声撒娇,只是想到徐晋对傅容的看重,对她的视若无睹,心里还是一阵苦。 她想嫁给他,除了嫁给他能站得更高,也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人啊。 如果没有傅容多好,如果没有徐晧,该多好。 闭上眼睛,崔绾苦涩地咬了咬唇。 芙蕖院。 徐晋提前归来,傅容惊喜极了,拉着他手问:「王爷不是说小年前回来吗?怎么今日就到了?」 徐晋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打量靠着床头的妻子,怎么看都看不够:「不放心你,就先回来了。浓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敢情信上报平安是骗他的吧? 傅容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不舒服,我跟孩子都好好的,王爷别担心。」说着将旁边的帕子递给他,「你去帮我弄湿了,我擦擦脸。」 徐晋不懂她为何突然想到擦脸,但还是起身去了,回来后歪坐在床上,亲手帮她擦。 擦掉一层白白的香粉,露出里面白里透红的脸庞。 第五十六章 徐晋茫然地看着她。 傅容垂眸道:「昨晚睡得不安稳,早上陪妹妹下了几盘棋就又困了,快要睡着的时候舅母跟表妹来了,我,我想偷懒,便趁她们进来之前让梅香给我涂了粉,装病呢,没想到把王爷也骗了。」 一回来就撞见她使坏,徐晋忍不住笑,低头亲她肚子,「没事就好。」 他面朝她轻轻贴着她肚子,傅容伸手过去,摩挲他瘦了的俊脸。 其实她昨晚睡得很好,谢氏母女过来之前精神也不错,只是懒着跟她们娘俩客套才躺回床上装病的。但她不能跟徐晋说她不喜欢谢氏娘俩啊,那是徐晋的亲舅母亲表妹,傅容敢说她怀疑徐晋的亲人吗? 换成任何跟徐晋无关的人,傅容都敢直言,涉及徐晋的亲人,傅容便不敢试探徐晋会帮谁了。她跟徐晋难得走到这一步,傅容不想因为他这边的亲戚再惹徐晋不快。 但她得试探试探徐晋对谢氏母女的态度。 傅容忐忑地看他侧脸:「我对舅母不敬,王爷不生气吗?」 徐晋正感受耳朵下面孩子轻微的动静呢,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回道:「你是我的王妃,她算什么?浓浓真不想见,不用装病,直接让人撵她们回去就是。」 傅容震惊极了。 徐晋见她露出这副傻模样,示意她往里面挪挪。傅容明白他有话说,掀开腿上的被子道:「王爷把腿放进来吧,暖和暖和。」 「不用,我不冷。」徐晋怕冰到她,脱完靴子一双长腿就搭在了被子上,伸手搂住傅容,摸摸胸口衣裳,感觉不凉才让她靠过来,边亲她脸庞边小声问道:「浓浓想过秋荷背后的主使是谁吗?」 傅容料到徐晋会这样问了。 她也在装蠢和实话实话中间犹豫过,最后想到那年设计报复齐竺时母亲并没有在父亲面前掩饰她的心机,傅容觉得她也该适当地在徐晋面前表现的聪明一点,毕竟她得为将来提醒徐晋躲避危险铺路啊。 「我,不瞒王爷,我觉得那麝香泥不是秋荷放的,秋荷只是替人背了黑锅。」 徐晋愣住,意外地看她。 傅容便将她关于这点的推断说了一遍。 徐晋笑着赞道,「没想到浓浓这么聪明,不愧是我的王妃,那你觉得是谁动的手脚?」 傅容挨着他胸膛蹭了蹭,垂下眼帘道:「那日有机会下手的只有娘、表妹还有李姑姑。娘跟表妹肯定不会害我,我有点怀疑李姑姑,但娘只罚了李姑姑半年月例,王爷你说,到底是我多心了,麝香泥就是秋荷放的,还是娘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你以为娘会没有你聪明?」徐晋转过身,捧着她脸亲,「李姑姑确实有很大嫌疑,娘没有拆穿她多半是想留着她,将来等她跟她的主子联系时再一网打尽,不过浓浓你说错了,除了李姑姑,崔绾同样有嫌疑。」 「怎么可能?」傅容惊骇地问了出来,「表妹为何要害我?」 「受人主使吧。」 徐晋重新靠到床头,仰首看床顶:「李姑姑伺候娘二十多年了,她可以背叛娘,崔绾同样可以,只是现在咱们没有证据。浓浓,我告诉你是让你小心提防崔绾,你先别跟娘说,免得她伤心。等将来我抓出真凶,无论是谁,我都会让她生不如死。」 真是崔绾的话,她害傅容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但不管为了什么,一旦查出是她,他绝不会姑息。 唯有六弟那边…… 徐晋摇摇头,这些都是凭空猜测,还是等许嘉的消息吧,现在最重要的是…… 「浓浓,想我没?」 他搂住身旁的妻子,抬起她下巴去寻她嘴唇,「我想你了。」 他突然转了心思,傅容还没跟上呢,唇就碰上了他的。 想没想? 当然想了,习惯了两人睡一起,一下子只剩自己,被窝跟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久违的温柔,傅容乖乖靠着床头,任由徐晋尝完她唇,再顺着她下巴渐渐往下。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他唇还有些凉,落在身上带起不同于往日的战栗。 「王爷,不行,这会儿不行了……」漫长的亲昵后,眼看他放完纱帐又要脱衣服,傅容红着脸劝道。母亲说过,生前三个月是不能乱来的。 徐晋动作一顿,目光扫过她鼓鼓的肚子,落在了她白皙纤细的小手上。 他抬眼看她,无赖地将裤子褪了下去。 「好了吗?我手酸……」 「你觉得呢?」 昏暗的纱帐里,妻子声音娇羞,丈夫理直气壮又无赖,还伴随着轻微的奇怪声响。 傅容在这事情上没有徐晋脸皮厚,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索性闭紧眼睛,一心帮他。 徐晋稍后要进宫复命,虽然不舍,却没有真闹傅容多久,很快就抓着傅容的小衣凑了过去。 傅容气得打了他一下,每次都要用她的衣裳擦拭,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徐晋看着她笑,搂着傅容平复片刻,扯过被子替她盖好:「浓浓你先睡会儿,晌午等我回来一起用饭。」说完神清气爽地下了床。穿衣时随意朝床上瞥了一眼,见傅容红着小脸看他呢,徐晋情不自禁地笑,「舍不得我走?」 傅容轻轻点头,目光温柔似水,似有圈圈涟漪漾了过来,将他萦绕,叫他的心跟着湿了软了。 徐晋移不开眼了,摸索着系好腰带,重新坐到床上,俯身亲她。 缠绵的吻,难舍难分。 「浓浓睡吧,我很快就回来了。」艰难地离开她唇,徐晋贴着她额头道。 傅容不说话,望着他的美眸含情脉脉,勾着他的魂。 徐晋无奈地捏捏她鼻尖儿,香了好几口才放轻脚步离去。 人走了,纱帐里全是他的味道,傅容虽然难为情,却也没办法,将徐晋裹好的一身衣裳丢到床下,掩好纱帐后喊梅香她们进来收拾。梅香兰香对此见怪不怪了,进屋后瞅瞅纱帐,梅香收拾地上,兰香从衣柜里取出一套里衣,拿到外间榻上用汤婆子暖过再送进纱帐。 「我服侍王妃穿?」她忍笑问。 「去你的。」傅容娇声斥道。 兰香偷笑着出了屋,迎面瞧见傅宣走了进来。 「姐姐醒着吗?」傅宣见两个丫鬟轻手轻脚的,不由放轻了声音。 再轻傅容也听见了,暂且放下中裤塞进被窝,喊妹妹进屋。 兰香跟着进来,挂起纱帐后又退了出去。 傅宣聪明懂事,到底还小,年后才十三呢,是以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此时见傅容面色红润,眼眸水亮,比涂了脂粉还要明艳娇媚,小姑娘坐到绣凳上后难得打趣了一句:「姐夫回来了,姐姐就这么高兴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就是姐姐现在这样吧。 「少跟我没大没小,是不是要回家了?」猜到妹妹来意,傅容心中很是不舍,刚要握住妹妹的手,突然记起自己这双手才碰过什么,傅容脸上一热,赶紧将手缩回被窝,暗暗骂了徐晋好几遍。 傅宣确实是来告辞的,她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不是姐夫出门办差,姐姐身怀六甲需要陪伴,她不可能来王府住着。她又不是官哥儿,哪有十来岁的小姨子平白无故住在姐夫家里的? 第五十七章 「姐姐你好好养着,改日我再跟娘一起过来看你,看你脸红的,也不用起来送我了,小心一冷一热的着凉。」 傅容点点头,笑着道:「那我就不送了,对了宣宣,你姐夫知道你立了大功,说今年过年要送你一个大大的封红呢。」 傅宣没理会这话,站起身,体贴地将两边纱帐放了下来,掩纱帐时吸吸鼻子,困惑地道:「姐姐这帐子多久没换了,我怎么闻到一股怪味儿啊。」 怪味儿? 傅容闻了闻,分辨出来了,闭着眼睛说瞎话:「不是帐子上的,是我身上的,怀孕了都这样。」 傅宣「哦」了声,没有怀疑,出去后自有梅香兰香为她安排马车。 傅容在熟悉的男人气息里安心地睡着了。 宫里,徐晋则刚从崇政殿出来,大步去了昭宁宫。 「娘这边有进展吗?」 淑妃摇头:「没有,不过你放心,我派人盯着她呢,只要她再跟外边联系,一定逃不过的。」 徐晋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母亲丝毫不曾怀疑崔绾。 看着温柔娴静的母亲,想到崔绾生病时母亲亲自喂她喝药的情形,徐晋也由衷希望这事跟崔绾没有半点关系,不是在乎那个表妹,而是不想伤弟弟的心,更不想伤母亲的心。 回到王府,徐晋先喊来许嘉问话。李姑姑早早卖身到崔家,在宫外没有任何人牵绊,只能跟宫里的人勾结,宫里交给母亲打探徐晋很放心,外面他要查,查的当然是谢氏母女。 「王爷,我查过京城几家医馆、香料铺子三个月的账本,那边没有买过麝香跟那种灰粉。要不要我派人再去郊外的几个县城查查?」 徐晋想了想,道:「不必了,麝香这等害人的东西,几乎每个当家主母手里都有,而对方既然能想出那样的手段,便不会将证据留在手里。今日起,你派人仔细盯着她们母女的行踪,若有异常,随时回禀。」 许嘉领命。 徐晋回芙蕖院去看傅容。 过了十五,朝廷就大休了,除了必要的应酬,徐晋基本守在傅容身边哪都不去。距离产期一日比一日近,傅容越来越紧张,有时候会做到不好的梦,半夜突然惊醒,靠到徐晋怀里哭,「要是我难产了怎么办?」 徐晋不爱听她说这话,不爱听,也不敢听。 想要训斥她,她哭得可怜巴巴的,哭得他半点火气也无,只好一遍一遍给她讲道理:「浓浓怕什么?稳婆咱们请来的是最好的,身边还有温嬷嬷照看,我跟六弟都是温嬷嬷看着出生的,你难道不信她?就算不信温嬷嬷,你总该信你娘身边的嬷嬷吧?你们兄弟姐妹五个可都是她亲眼看着生下来的。」 说到五个,他笑了笑。 傅容知道他是笑母亲能生呢,她也忍不住笑,边抽搭边打他:「五个又怎么了,你想要哥哥姐姐还没有呢。」 「我没有哥哥姐姐,但我可以有五个孩子啊。」徐晋温柔地亲她眼睛:「浓浓也给我生五个,越多越好。你知道吗,我给葛川假了,让他出去游历,除了你怀孕他要回来照看,他几年都不回来也没关系。你没看见他有多高兴,浓浓争气,隔一年生一个,叫他白高兴。」 「你怎么这么坏啊,葛先生帮了咱们不少忙了。」傅容的眼泪彻底停了,哭笑不得。 不哭了,徐晋继续柔声哄了会儿,总算又让她进了梦乡。 因为大着肚子,今年除夕宫宴傅容没有参加,正月初二娘家也没能回。 徐晋带着礼去了,跟梁通一起给几个小辈发封红。 梁通是二女婿,排在他前头,拿出封红后先对着几个小辈自嘲道:「事先声明啊,我的封红肯定没有你们王爷姐夫的大,提前告诉你们叫你们心里有个数,免得一会儿失望。」 傅宛悄悄瞪了他一眼,嫌他嘴贫。 傅宝嘴甜:「二姐夫放心吧,只要你给,多少我们都喜欢。」 傅宓站在她身旁没有说话,眼帘低垂,目光在徐晋绣着蟒纹的袍摆上扫过。 沈晴留在老太太那边没有出来。 梁通先发了压岁钱,接下来轮到徐晋。 跟前年傅容回门时他给见面礼的情形差不多,傅宝傅宣大大方方接过,傅宓红了脸。 徐晋是没在意的,发完官哥儿的,又给傅宛怀里的外甥女发了一个。发完压岁钱,徐晋站在傅宛一步以外,居高临下看着再过几日就要满周岁的漂亮小女娃,羡慕又复杂。 他盼着傅容生儿子,可他也想有个像傅容的女儿,娇娇的,会像傅容喊傅品言那样甜甜地喊他爹爹。儿子小时候会跟父亲撒娇,长大些就会变得稳重,不如女儿,一直都会撒娇下去。 乔氏察觉徐晋眼里的羡慕了,不由松了口气,看王爷这样子,儿子女儿是同样喜欢啊。 晌午吃完饭,乔氏领着傅宛傅宣官哥儿随徐晋一起回了王府。 见到亲人,傅容高兴极了,摸摸官哥儿的小脑袋,听他流利地背了一篇《三字经》,赏他一个封红。再亲亲外甥女的小脸蛋,教她喊姨母,小丫头咧着嘴笑就是不肯喊,还伸手要抠她额头的花钿,傅容气得啃了啃她,也发了一个封红。 最后傅容抓空问傅宣:「你姐夫给了你多少压岁钱啊?」昨晚她问徐晋,徐晋就是不肯告诉她。 傅宣正发愁呢,从怀里摸出那个封红悄悄还给傅容:「姐姐你收起来吧,你是我亲姐姐,你怀的是我外甥外甥女,姐夫太见外了。」 傅容好奇地打开封红,抽出银票一看,整整一万两! 震惊之后,傅容合上封红重新塞到傅宣手里:「你姐夫有钱,他给你你就收着,不要白不要。」 傅宣拒绝不过,只好又收了起来。 过完元宵,京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终于歇了,官员们开始起早贪黑去上朝,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也再次开张起来,不知不觉就进了二月。 二月初九,春闱第一日。 徐晋照例要去上朝,散朝后被嘉和帝叫到了崇政殿。 「你媳妇是不是快生了?」嘉和帝闲聊般地问,四子的第一个孩子,他还是很关心的。 徐晋答道:「是啊,太医说就这几天。」要是能有个准日子多好,免得他牵肠挂肚的。 嘉和帝仔细打量他两眼,笑了:「看你,是不是特紧张?旁人过年都长肉,你倒瘦了一圈。」 「有吗?」徐晋摸了摸脸,脸上多了一抹尴尬,「让父皇见笑了,不过儿臣确实紧张,想到再过几日我也要当父亲了,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他今日说话比平时多,可见是真兴奋了。想起当初皇后第一次有孕的时候,嘉和帝心中一阵感慨,摆手道:「去吧去吧,这几日不用你上朝了,等你媳妇生完了你再来。」 徐晋大喜,跪下道谢。 嘉和帝望着儿子跨出门口的高大背影,摇头失笑。老五巴不得他给他一份差事,老四倒好,不用上朝他还高兴。笑够了,嘉和帝欣慰地捋了捋颔下短须,四子有本事少野心,将来太子登基了,老四肯定会是个贤王。 第五十八章 却说外面徐晋才走出宫门,就见自家侍卫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回禀道:「王爷,王妃要生了!」 傅容是在徐晋走后不久感觉自己要生了的。 临产在即,她睡得也浅,以前徐晋起早时她睡得香一无所知,最近徐晋起来她就跟着醒了,躺在床上看他穿衣裳。今早目送徐晋离开,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傅容闭上眼睛想要再睡会儿,然后就感觉肚子不太对劲儿。 傅容没生过孩子,但她陪过傅宛生孩子,这两个月更是将临产症状记得滚瓜烂熟。 肚子传来第一下疼时,傅容本能地觉得,她大概是要生了。 奇怪的是,进入二月来那些惊慌害怕,在真要生的时候,反而都没了。傅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平静,她没有喊人,静静地听外间兰香重新关门,她起得晚,送完徐晋兰香也能睡会儿回笼觉的。等外面彻底平静下来,肚子又疼了一下。 其实也不算多疼,更像是孩子在提醒她。 傅容笑着摸摸肚子:「一会儿你要乖,不许折腾娘太久啊。」 说完这句,傅容抓起放在一旁的金铃铛摇了摇。 铃声清脆,兰香的喊声兴奋紧张,比打鸣的公鸡还管用,芙蕖院各处屋子迅速亮起了灯。 徐晋回来时,傅容已经进了产房。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二月里天还冷着,徐晋一路快马疾驰赶来,下马时脸都被风吹僵掉了,跟着从王府正门一路疾行赶到芙蕖院,冻僵的脸红起来了,额头也见了汗,被温嬷嬷提醒先去正房换过衣裳才终于见到了人。 他握着她手,手心温热,傅容顿时觉得那点疼也没什么了,柔声回他:「王爷一走我就疼了,算着王爷差不多散朝了才让人去给王爷报信儿,王爷吃饭了吗?」 她看起来平平静静的,徐晋不想给她增加压力,暂且收起脸上焦急,笑道:「现在哪有心情吃饭,你呢,早饭吃过没?」 傅容点点头,跟他说自己都吃了什么。 徐晋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发现她皱眉,知道那就是疼了,可他无能为力,他能护着她,唯独不能替她生孩子替她疼。 很快乔氏傅宛等人都过来了。 听到兰香回禀,傅容打趣徐晋:「等我娘她们进来了,王爷就出去吧,别叫她们笑话王爷。对了,我记得姐姐生媛媛的时候,王爷笑话姐夫,不知道一会儿王爷会不会也急成那样啊?」 徐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时候他确实嘲笑过梁通,也认定自己会气定神闲地等着傅容给他生,但是现在,他看似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砰砰砰地越跳越快,他的腿控制不住地想要打颤。 「浓浓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你疼了就叫我,不用忍着。」他自以为体贴地道。 傅容摇头:「我才没力气骂你,我得攒着劲儿生孩子呢。」 她爱说俏皮话,徐晋宠溺地捏她鼻尖儿。 小两口正闹着,外面乔氏娘仨已经到了门口。 徐晋连忙收回手站了起来,退到床外几步远:「岳母来了,那你们陪浓浓吧,我去外面等。」 乔氏点点头,目光早就落在宝贝女儿身上了。 徐晋出了屋子,看见葛川站在走廊里,低头跟官哥儿说话呢。 傅宛生女时在正月,傅品言傅宸等人闲在家里,所以能赶到梁家等候。今日他们再着急也不可能丢了差事过来的,徐晋有些意外岳母竟然把官哥儿带来了,笑着走了过去,「官哥儿怎么来了?」 六岁的官哥儿个子长了很多,跟先生学了小半年,男娃身上少了三四岁时的顽皮懵懂,多了一分沉稳,见到徐晋乖巧道:「三姐姐要生小外甥了,我也过来等着。」 王府下人去侯府传话时他们正在吃饭,官哥儿听到了,坚持过来。 徐晋摸了摸他脑袋,看向葛川,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先生确定王妃怀的是儿子吗?」 官哥儿喊外甥是随口说的,葛川能诊出男女之事徐晋谁都没告诉,连傅容都没说,怕她空欢喜。 葛川抚须笑:「王爷此言差矣,老夫早就说过只有七成把握,不敢有十分肯定。」 对徐晋而言,七成把握也比五成好。 渐渐的,产婆们开始忙碌起来,梅香兰香琴香三个大丫鬟亲自端水送东西,做起了平时小丫鬟做的事情,葛川也早到产房里候着了。里面摆了屏风,他老神在在坐在屏风后,随时待命。 真正要生的时候,傅宣被乔氏赶了出来。 傅宣想找弟弟的,瞧见官哥儿跟徐晋一大一小并排坐在走廊里,她便走到另一旁等着。 傅容天还没亮进的产房,此时红日已经偏西。 院子里一片静谧,只有傅容压抑不住的叫声不停地传出来。 官哥儿早在傅容发出第一声惨叫时就被傅宣领着去了前面,徐晋独自坐在走廊里,一动不动,从早上坐到现在,晌午饭也没吃。他看着走廊外的红梅树,脑海里各种念头翻来覆去。 傅容出事怎么办?都说女人生孩子好比闯鬼门关,徐晋安抚了傅容那么多遍,他心里其实也怕。傅容不知道,当初母亲生妹妹的时候,他就在昭宁宫侧殿等着,跟官哥儿一样远离产房,只能听到母亲被距离模糊的声音。 那时候他八岁,六弟三岁,他领着弟弟一起等。 那时候父皇没有女儿,父皇说他想要个公主,问他们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徐晋当时已经得了怪病,但他还是想要个妹妹,因为母亲也说喜欢女儿,因为他已经有了个亲弟弟。 最后母亲果然给他生了妹妹,只是…… 里面又传来傅容的惨叫,像绳索勒紧了他的心。 徐晋攥拳。 儿子女儿都没关系,现在他只盼着她好好的,盼她快点生出来,别疼了…… 产房里面。 傅容从来没有如此疼过,好像新婚夜那晚都没有现在疼,疼得她想要放弃,像那晚一样晕死过去,晕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每次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那疼痛又及时将她拉了回来。 她怎么能撒手不管? 她盼了两辈子的孩子还没出来,出来了,她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娘亲。她会像姐姐抚养外甥女那样亲自喂他吃奶,她会像母亲疼爱弟弟一样亲手为他擦屁股把尿毫不嫌弃,她也会像照顾弟弟那样哄他睡觉…… 她要像其他娘亲一样,把他生出来! 执念也好母爱也好,傅容攥紧母亲的手,在产婆连续不停的催促里深深吸气…… 不知努力了多少次,傅容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从体内溜了出去,身子骤然一轻。 「恭喜王妃,是个小少爷!」 昏昏沉沉的,她听到产婆中气十足的贺喜声,好像还有嘹亮的哭声。傅容情不自禁地笑,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儿子,只是眼皮太重,她撑不起来。 再次醒过来,周围一片安静。 傅容睁开眼睛,昏睡前在床脚忙碌的产婆们不见了,她好像还在产房里,又好像换了一个地方。 「醒了?」手被人轻轻握住,耳边的声音熟悉又黯哑陌生。 第五十九章 傅容慢慢转过头,对上徐晋温柔的脸庞,他坐在床前,也不知坐了多久,眼里是浓浓的疼惜和满足。没等她说话,男人示意她低头。 傅容低头,看见身边摆了她亲手绣的大红襁褓,里面睡着一个白里透着粉的小娃娃,头上胎发乌黑浓密,额头有点皱巴巴的,小脸蛋却是光溜溜细嫩嫩,薄薄两片小粉唇轻轻抿着,睡得正香。 傅容笑了,伸手去摸他。 徐晋视线随着她的手而动,轻声告诉她:「咱们儿子七斤二两重,力气可大了,产婆给他擦拭时他两条小腿蹬得特别有劲儿,产婆说她接生几十年都没有碰到过这么力大的孩子。」 「你是王爷,她当然捡好听的话说。」傅容可没疼糊涂,笑着睨了他一眼,又低头瞧儿子,「我怎么看不出来他像谁啊?我娘呢,她肯定知道他像不像我的。」 「岳母在隔壁,我叫她过来?岳父正堂他们下朝后都来看过你,你睡得沉,他们用完晚饭就走了,明天再来,岳母不放心你,说是今晚陪你过。」 「这么晚了啊?」傅容惊讶地道。 「是啊,辛苦你了。」她几乎疼了整整一个白天,要不然也不会昏睡过去。徐晋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疼,捧起她小手亲,「浓浓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傅容哪有心情讨赏,注意力全跑到他手上去了:「王爷,你的手……」 徐晋恍然大悟,看看左手上缠着的纱布,无所谓地道:「在外面等着时手里攥着玉佩,后来才发现攥得太紧了。」说完颇为得意地笑了笑,看着傅容眼睛道:「浓浓你没看见,我在走廊里稳稳地坐着,比少渠冷静多了。」 「可姐夫没把自己弄伤啊。」傅容心疼地训他,「我宁可王爷走来走去也不想王爷这样。」 徐晋俯身亲她:「一点都不疼,跟你受的苦差远了。」 傅容闭着眼睛感受他的温柔,察觉徐晋想吃她舌尖儿来场深吻,她没力气伺候,扭头哼道:「我饿了,浑身没劲儿,王爷别闹我。」 徐晋有些尴尬,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我去请岳母过来。」 傅容目送他走。 乔氏很快端着案板走了进来,见到女儿就笑:「饿了吧?」 看到母亲,傅容满足又心安。 乔氏亲自喂女儿。 傅容吃了小半碗桂圆粥,又喝了半碗鲫鱼汤,饭后刚想跟母亲说说贴己话,襁褓里的小男娃醒了,哼哼唧唧地哭。 「他这是饿了。」乔氏笑着道,看看傅容胸口,问她:「你是自己喂还是喊乳母过来?」 傅容准备了乳母,但她早就决定自己喂了,或许以后再生她会交给乳母喂养,第一个她舍不得。 乔氏便帮她解衣裳,自家女儿,乔氏没什么好避讳的,抱着外孙凑过去。小男娃本能地找到了位置,开始用力吸。乔氏一直盯着呢,看了一会儿叹道:「奶水还没通,试试这边,再不行就得喊王爷帮你吸了。」 傅容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乔氏笑她:「跟娘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哎,这边也不行,那我先抱外孙出去,你们快点啊。」说完抱着哭啼不止的小男娃出去了,挑开门帘见到守在外面的徐晋,乔氏坦然地示意女婿去里面。她跟女儿说话时声音低,王爷肯定没听见。 徐晋困惑地走了进去,对着门帘问傅容:「不是说你要亲自喂吗?岳母怎么把孩子抱走了?」 傅容羞极了,可是听着外面儿子的哭声,她舍不得让儿子饿肚子,闭上眼睛跟他解释。 徐晋愣了一下,随即跃跃欲试地凑到床前,低声说厚脸皮的话。 傅容假装听不到。 徐晋笑着掀开被子,见里面妻子衣襟敞着,直接看傻了眼,想也不想就凑了过去。 类似的动作他做过很多遍,此时习惯地想来点花样。 傅容忍羞催他:「你快点!」 外面儿子还哭呢,徐晋回神,收起花花心思,温柔又专注,某一瞬忽然尝到淡淡的甜。 徐晋大喜,还想再吃两口,被傅容捂住。 徐晋笑,又去另一边忙活。 两边都通了,傅容立即将人赶了出去,抓起旁边的帕子重新擦干净,等着喂宝贝儿子。 肃王妃平安生了儿子。 消息传到昭宁宫,因为知道傅容今日生子忙完政务特地来陪淑妃一起等信儿的嘉和帝龙颜大悦,当即赐下重赏送往肃王府,回头朝淑妃感慨道:「老四媳妇一举得男,总算没辜负老四的心意。」 淑妃正在整理自己新缝的小儿衣裳,背对他打趣道:「岂止没辜负景行的宠爱,也没辜负皇上的厚望啊,瞧皇上笑的,您又不是第一次抱孙子,至于高兴成这样吗?」反正不管孙子还是孙女,她都喜欢,孙子更好,免得儿子担心自己碰不得。 嘉和帝笑而不语。 他能不高兴吗? 第一个皇孙早早没了,叫他好一阵伤怀,去年太子妃太子侧妃都生了儿子,可惜嫡子病弱,康健的又是庶子。嘉和帝盼着一个健康的嫡出皇孙,老五媳妇怀孕时他着实盼了一阵,偏那是个福薄的,没能保住孩子,如今终于有个儿媳妇顺了他的意。 孙子的名字嘉和帝私底下早想好了几个,一一念叨给淑妃听。 淑妃笑着听他说。 皇祖父赐名是荣耀,她高兴,儿子也会高兴。 最后两人敲定了「瑧」字,大名徐瑧,小名瑧哥儿。 傅容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哄儿子时就「瑧哥儿瑧哥儿」的唤他。 这天徐晋下朝回来,在前院换完衣裳便急切地赶往芙蕖院,恰好瑧哥儿睡醒一觉正精神呢,躺在床上跟娘亲玩捉迷藏。傅容举起枕头挡在面前,过一会儿突然探出头,后日就要过满月的小家伙瞧见娘亲,咧着小嘴儿笑,酷似徐晋的一双凤眼眯得跟一条线似的。 瞧见徐晋进来,傅容兴奋跟他报喜:「刚刚儿子笑出声音了,特别好听。」 徐晋只听过儿子哭,还没听过儿子咯咯笑,闻言十分惊喜:「真的?你不是说媛媛两个月时才笑出声的吗?」傅容喜欢小孩子,对亲外甥女尤其喜欢,每次媛媛有什么新进展,譬如会笑了会坐了,她都会跟徐晋念叨,徐晋爱听她说这些事,不知不觉就记住了。 傅容抱起儿子亲了一口,得意道:「说明咱们儿子比他姐姐聪明啊。」 「给我抱抱。」徐晋坐到床上,熟练地将襁褓接到自己怀里,「瑧哥儿给爹笑一个。」 瑧哥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爹爹,看了会儿扭头寻找娘亲,结果没看到娘亲,看见一个大红枕头。瑧哥儿困惑地眨眨眼睛,乌黑的眼珠左转转又转转,他倒也聪明,知道娘亲肯定会从枕头旁边露出来,没往别处看。 「瑧哥儿看这是谁啊?」傅容放下枕头,突然凑到儿子面前,「是不是娘亲?」 瑧哥儿高兴地咧嘴,兴奋地直蹬小腿,就是没有笑出声,傅容接连逗了好几次都没用。徐晋在旁边看着眼馋,馋儿子跟他娘之间的亲密劲儿,但他不可能当着傅容的面做这个,只好干瞧着。 「干净了吗?」瞧着瞧着,徐晋目光挪到了傅容身下,再次重复问了快半个月的问题。 第六十章 他问的是傅容的恶露。 女人生完孩子都有一段日子不干净,其实没什么味道,是傅容自己觉得不舒服,加上坐月子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勤快洗澡,傅容不愿让徐晋天天面对这样的自己,便劝徐晋去前院睡,等她出了月子再搬回来。徐晋不愿意,却又不敢惹怒坐月子的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前院了。 因此这一个月来,徐晋跟儿子相处时间真不多,傅容跟他抱怨儿子夜里哭闹烦人,他却巴不得被烦一烦呢,为此很是嫉妒傅容。如果傅容不赶他走,儿子说不定更亲他一些的。 傅容昨日恶露就断了,怕今日又来才没告诉他,如今证实彻底干净了,傅容自然不会再瞒着徐晋,垂眸点点头。 阳春三月,天气暖和了不少,傅容坐月子虽然穿的还很暖和,却也没有冬日那么严实了。现在她跪坐在床上,上面着桃红色的夹袄,宝蓝色的衣领衬得她脖颈越发白皙,一头乌发挽在脑后,露出细白耳垂。 徐晋看得心神一荡,他有多久没有好好亲她了? 将儿子交给傅容,徐晋脱了靴子爬到床里头,再从后面抱住她,低头闻她身上的香:「那今晚我搬回来?」 久违的碰触,突然来袭更让人难以招架。怕失力摔了儿子,傅容将瑧哥儿放到床里侧,扭头嗔他:「王爷不怕儿子夜里哭闹尽管搬回来好了,不过我事先说清楚,我,我再过几天才算真正出月子呢,在那之前王爷别想闹我。」 她莹润脸庞色若桃花,秋水般的眸子含羞带怯地瞪过来,分明是欲迎还拒。徐晋素了好几个月了,如何能忍得住,当即放下帐子,再将羞答答跪在那儿的妻子放平在床上,低头去亲。 傅容心里也是渴望的,忍羞随他恣意妄为,只在徐晋扯开她夹袄又准备褪她裙子时紧紧按住他手,态度坚决:「不行,王爷别为难我……」 徐晋呼吸早乱了,知道她现在确实还不能伺候他,他不再碰她裙子,重新回到上面:「今天喂过儿子了吗?」边说边动手动口,爱怜不够。 傅容抱着他脖子,脑袋里眩晕一般,什么话都顾不得回了。 瑧哥儿乖乖躺在一旁,视线被襁褓两侧折起来的部分遮挡,看不见爹爹跟娘亲在做什么。刚开始他以为娘亲又在跟他玩捉迷藏,老老实实地等着,过了会儿一直看不到娘亲,小家伙着急了,踢踢小腿要哭,旁边突然传来娘亲的声音。 那音调有些怪,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瑧哥儿第一次听见娘亲这样说话,觉得有趣,一边蹬着小腿一边听,两只小胖手无意识地抓啊抓的,直到他饿了。其实瑧哥儿没觉得饿的,但旁边不时响起有些熟悉的吞咽声,瑧哥儿听了就也想吃。 小家伙馋得哭了起来。 傅容担心儿子,费力地推徐晋,推不开,她狠狠抓了他一把,干脆带着他一起转身。 瑧哥儿瞧见娘亲衣裳都没了,那原本属于他的美味儿被旁人占了一边,顿时哭得更委屈。傅容看了心疼,再无半点心软将徐晋推了开去,拿过帕子擦擦,改成侧躺,将儿子抱了过来。 娘亲香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瑧哥儿立即含住,咕嘟咕嘟吃了起来。 徐晋不跟儿子生气,挪到傅容身后,前面给儿子,后面他也稀罕,趁傅容忙着,他大胆使坏。 他在那边做什么,傅容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 徐晋支起身子亲她耳朵,紧紧挨着她,手上忙活时某处故意碰到她背,还给自己找了理由:「谁让你现在不能给我?你要是能给,我用自己来吗?」 傅容不想跟他比谁的脸皮厚,嫌弃地往前挪。 徐晋追了上去,蜻蜓点水般纠缠不放。 犹如雨点落在背上,清清凉凉的,傅容躲不开他,闭着眼睛嘱咐道:「你别弄到我身上……」 徐晋没应。 其实他也是头回这样欺负她,看着她红红的脸蹙起来的黛眉,他情不自禁地想知道,如果他弄在她身上,她又会如何。 真到了那一刻,他将她的小衣往她腰下塞了塞,免得脏了被褥。 傅容身体一僵,扭头想要骂他,被他抢先堵住了嘴。 平静下来后,徐晋用微微发烫的帕子替傅容擦拭背上,见她一心哄儿子跟身边没他一般,分明还在生气,徐晋小声赔不是:「浓浓别生气,我以后不这样欺负你了。」 傅容充耳未闻。 徐晋明白她并非真的生气,既然赔罪不管用,她理都不理他,他继续耍无赖,帮她穿好衣服后压了过去,故意亲她最怕痒痒的耳朵。 傅容缩着脖子躲,徐晋紧追不舍,夫妻俩闹起来忘了旁的,倒是瑧哥儿,被这种玩法吸引,在娘亲揪住爹爹耳朵爹爹依然咬着娘亲耳朵吃时,咯咯笑了出来。 傅容动作一顿。 徐晋更是震惊,低头看儿子。 瑧哥儿望着爹爹笑。 徐晋心软似水,放了傅容,抱起儿子狠狠亲了一口。 傅容也忘了刚刚那点小别扭,坐起来跟他一起稀罕儿子。 晚上徐晋如愿以偿地搬了过来,临睡前又欺负了一次妻子,心满意足,不想夜里被儿子的哭声吵醒两次。等傅容终于哄儿子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劝她:「以后夜里还是让乳母照看他吧,白天你再抱到身边。」 傅容亲亲他皱起来的眉头,轻声道:「好。」 这一个月里虽然有梅香兰香两个丫鬟起夜给瑧哥儿把屎把尿,傅容只需搂着儿子喂他哄他睡觉就好,但小家伙每晚都要哭几次,傅容也觉得累。如果没有徐晋,她会继续这样下去,为夜半吵醒烦躁,又为看着儿子在她怀里睡着满足。但她有徐晋啊,儿子她可以留到白天再亲近,徐晋白日办差,夫妻俩只有夜里才能好好相处。 徐晋喜欢儿子吗?傅容毫不怀疑。 徐晋喜欢夜里照顾哭闹的儿子吗?那肯定不可能,一天两天他或许能忍,时间久了肯定受不了,毕竟他天不亮就得起床了。傅容不想将徐晋逼回前院自己住着去,也舍不得他夜里睡不安稳,不如听他的建议,晚上将儿子交给乳母带。 听她答应,徐晋眉头舒展开来,搂着人亲了一口。 次日晚上,小哭神不在身边,夫妻俩一起睡了个好觉,醒来后神清气爽地准备儿子的满月宴。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嫡女天香 卷一》作者:毛毛雨 2、《嫡女天香 卷二》作者:毛毛雨 3、《嫡女天香 卷三》作者:毛毛雨 4、《嫡女天香 卷四》作者:毛毛雨 5、《嫡女天香 卷五》作者:毛毛雨 6、《嫡女天香 卷六》作者:毛毛雨 7、《嫡女天香 卷七》作者:毛毛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