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主,够了喔?》 楔子 「啊——」 沁水一跨上饭馆的二楼,便隐隐听到不知打哪间包厢里传来的尖叫声。 「公主,请往这——」随同她一同出宫的桂嬷嬷指引她道路,沁水迅速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安静。 待四周静下来之后,沁水微拧起眉再度侧耳聆听,果然听到类似女性哭泣的呼嚷声。 「啊——不要啊……救人哪……」 这可不是有恶徒正在欺凌女子吗?! 她脸色倏然一变,无可救药的正义感又发作了。 桂嬷嬷也听见了,正想阻止这位向来冲动、好打抱不平的公主贸然行动,但来不及了,沁水已怒不可遏地推开传出求救声的包厢门,直闯而入。 「喔!」老嬷嬷摀着脸,暗暗叫苦。 公主怎么又来了!护卫们都在一楼待命,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 明明只是护送公主前往大理城内的唐府,怎知却遇上庆典,马车卡在人潮里进退不得,不得已在这儿暂停用饭,哪知又遇上让她抱不平的事……唉!不多想了,赶快进去阻止她的主子要紧。 「大胆恶徒!快放——放……手?」 沁水大喝着推门闯入,充满杀气的眸子迅速往包厢内梭巡寻找恶狼。怎知一双美眸转了又转,怎么都不见恶汉欺凌弱女子,只见罗汉椅上一对男女纠缠如麻花。 男子一身洁白的儒衫,斯文俊美,毫无半分猥亵,此时俊颜上满是惊讶,他两手十指张开,就搁在女子腋下,看来像在——搔痒?! 而那名女子衣着清凉、妖艳美丽,看来像是烟花女子。她脸上没有惊恐,只因大笑而涨得通红,而她红艳的嘴里,还无法自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沁水再怎么无知,也知道一名被恶狼侵犯的女子,是不可能这样笑的。 是她……误会了吗? 喔!她肯定,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沁水察觉到自己的错误,顿时,一抹热辣冲上面颊,红霞慢慢从耳根蔓延。 为了不让人瞧见她脸红羞愧的模样,于是她飞快将头一扭,想离开包厢,怎知后头却传来一道慵懒又隐含冷冷笑意的男性嗓音:「慢着!」 沁水倏然浑身一颤,本来还想假装没听见,但自尊却不容得她这么做。 她咬咬唇,下巴一昂,冷冷地半旋过身,以微瞇的美眸打量他。 「什么事?」 「姑娘无礼地闯进来,打扰了我们,却一句话都不说,就打算这么走了吗?」 男子脸上噙着笑意,但眼中可没有笑,每句指控都像带着利刺那般扎人。 「你要我说什么?」沁水瞪着他,有些羞恼地问。 「说什么?!打扰了人该说抱歉,没人教过姑娘吗?」 男子盘腿坐起,修长白净的手指撑在形状完美的下巴,一双狭长美丽的黑眸微露诧异地上下打量她,好像这时才发现沁水艳丽绝伦的美貌。 好张绝艳无双的面孔!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这世间,竟有这样的人间绝色? 不过美丽的女子他瞧得多了,美女对他来说并不希罕,若仅有美貌,只入得了他的眼,根本打动不了他的心。 只是这女子除了美貌之外,还有种说不出的天生傲气,那股清冷高傲的模样,让他瞧得挺刺眼的。 「是没人教过我!」谁敢要堂堂的二公主说对不起?「所以,你是要我磕头赔罪?」 「磕头谢罪倒不必,但起码该道歉。请妳道歉!」 瞧她一身华贵衣裳还有精致的装扮,铁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但他可不管她是什么富家千金或是哪个官小姐,做了失礼的事就是得道歉。 沁水带来的老嬷嬷与婢女们同时倒抽一口气,惊骇得忘了说话。 他可知道他在跟谁说话?沁水公主耶!他竟敢要堂堂的公主向他道歉?! 沁水很不高兴,她该命人拿下他,治他个不敬之罪,但她没忘了这不是宫里,也没忘了此次出宫的目的,她不想多惹事端。 再说,说起来确实是她不对,她不能说自己毫无责任。好,道歉就道歉! 维持着一贯高傲的姿态,冷眸觑着眼前男子,她开口道歉了。 「对不住!」僵硬地把话说完,沁水立刻转身要走,哪晓得那名男子煞是小心眼,竟还不肯善罢罢休。 「一句毫无诚意的对不住,就想息事宁人?不会太便宜了吗?」他的语气轻柔得可恨。 「那你想怎么样?」沁水咬着唇,愤愤地回头问。 他究竟想怎样? 奇怪!他的眼神明明看来温和,半点也不凌厉,但不知为何,沁水却感觉背脊升起阵阵恶寒。 她从没见过明明带着一张笑脸,却可以笑得这般惹人厌的男子! 「我不想怎么样,只想听句有诚意一点的道歉。」男子那讪笑的语气,让沁水气得涨红了脸,倔强地咬着唇不再说话。 有诚意一点的道歉?什么叫「有诚意」的道歉?三跪九叩?负荆请罪?沁水气恼地想。 「怎么?猫咬了妳的舌头?」 男子换了个姿势,侧着身体斜躺在罗汉椅上,掌心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瞧着她,那略显不耐的神情好像在说:快啊!快点谦卑地向我道歉啊! 沁水听见他的嘲讽,原有的愧疚像浇了热水的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肚子满满的火气,开始咕噜噜冒起水泡。 「你别得寸进尺!」 沁水愤愤地瞪他。他要她道几次歉?他是存心羞辱人吗?! 「我得寸进尺?」男子「哈」地一声,故意笑得很大声。「我只是想请姑娘诚恳地说声抱歉罢了,这很过分吗?还是,姑娘愿意以茶代酒,陪我喝两杯,那么我就欣然接受姑娘的诚心赔罪。」 男人不知打哪儿抽出一把折扇,「刷」地张开,慵懒地边摇边说,那模样是俊美无俦,也更让人觉得—— 欠扁! 沁水气得秀颜涨红,认定他根本是个无赖,不需要浪费时间再与他周旋。 「作梦!我可不是花楼女子,可以陪你喝茶、喝酒!反正你要我道歉,我已经道歉了,接不接受在你!」 说完,她不再理会他,径自带着婢女与嬷嬷转身就走。「我们走!」 哪晓得后头追来一句凉凉的讪笑:「噢,想夹着尾巴逃了吗?」 怒火霎时贯穿沁水全身,一瞬间,她好想回过身去狠狠与他吵个痛快,但她冲动的性子已招来这等麻烦,她此次算是秘密出宫,不想再将麻烦扩大,所以一咬牙,还是忍住了。 她恶狠狠地给他一记白眼,然后将下巴仰得更高,抿紧唇,快步走出包厢。 立即地,后头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沁水脚步更快地走出包厢,气得眼眶发红。 在宫里,人人都对她尊敬有加,可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沁水恨恨想道:这个狂妄自大的臭男人!要是再让她遇见,她绝不让他好过! 第1章 「你说什么?!」 正在用午膳的唐老爷听到总管前来通报,刚咬一口的东坡肉因嘴巴震惊大张而掉落。 而唐夫人筷子上那颗圆呼呼的卤蛋,则因戴着翡翠玉环的白嫩胖手猛地一抖给抖掉了,咚咚咚地在摆满丰盛菜肴的大圆桌上弹跳几下,然后滚落到地板上。 「你——你说什么?二公主来了?!快!快出去拜见!」 唐老爷和夫人匆匆对视,再迅速跳起来,拉着妻子的手就往前厅跑。平日温吞吞的老爷子,现下跑得比风还快。 唐老爷与夫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厅,只见一位纤丽佳人高坐上位,目不斜视,直挺挺地端坐着,淡眸凝视前方。 她有着一张精致绝丽的容貌,比唐家花园里最艳丽的牡丹,还要再美上几分。她身上虽未着宫服,但一身白底淡金黄色的锦缎刺绣裙衫高贵精美,身上配戴着小巧但精致的耳饰宝钗,那尊贵绝美的容貌,那冷冷的高傲气质,除了正宗的公主,有谁伪装得出这样的气度呢? 唐家老爷二话不说,立即拉着妻子砰咚跪下去,朝沁水跪拜。 「草民唐汉天与拙荆白氏,参见二公主,公主凤安!」 沁水直起身来,不疾不徐地从上座步下,一手一位将唐家二老扶起。 「公公婆婆快快请起,往后莫行此大礼,沁水承受不起。」沁水淡淡微笑道。 虽然晌午时在客栈受了气,但她很快调适心情,不让坏心情影响到旁人。 「公公?!」 「婆婆?!」 唐家夫妇又是面面相觑,这回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惊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唐老爷,唐夫人,真是恭喜恭喜啊!」跟着前来宣旨的内侍官晋公公,笑着说明事情原由。 「圣上近来龙体欠安,心中却挂念四位公主尚未婚配,于是在圆方大师卜卦后,选定四位驸马为公主们指婚,令公子唐冠尧欣获钦点,被指为二公主——沁水公主的驸马,往后唐公子即是二驸马,而唐家也将晋升皇亲国戚之列,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驸、驸马?!」唐家二老抱着胸口惊喘一声,吓得差点没岔了气。 这不是真的吧?! 晋公公里外看了看,瞧不见正角儿唐冠尧,于是纳闷地问:「请问唐老爷,不知令公子现在何处?奴才要宣读圣旨呢,快请唐公子出来吧!」 被晋公公这么一问,唐汉天这才想起今日又是一整日不见儿子踪影,赶忙转头问总管:「尧儿跑哪去了?可是在铺子里?快去把他找回来!」 「这……」老总管一脸为难地看着唐老爷,吶吶地说:「启禀老爷,少爷不在铺子里。」 「什么?他没去铺子里吗?」 「是……」他大少爷不是「没去」铺子里,而是「又没去」铺子里。 总管不敢告诉老主子,他的宝贝儿子已经约莫有半个月没跨进铺子一步了。 「那是去巡视其它店面了是吗?」 「也、也不是……」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他……他是在……」总管为难地垂下头。 唉!这让他怎么说呢?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因为他家少爷竟然是在——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微微闷热的午后,昨夜点亮的华灯已熄灭,在妓院中最著名的珍翠楼的二楼,有间华美幽静的独特厢房,无论任何时候,皆不开放招待客人,唯一有幸使用它的,只有—— 「来,尝过了西域送来的葡萄美酒,再来一颗冰镇葡萄吧。」 一只纤纤素手将冰得透凉的葡萄剥了皮,送进一张薄美而红润的嘴里。 那人微醺地枕着美人丰润的大腿,一袭丝质长衫衬出修长的身材,腰间的镶玉腰带松了,凉薄的衣衫贪凉地敞开,微露性感胸膛,他双眼微瞇,享受着嘴里甜美多汁的葡萄。 是的!这人,正是唐老爷四处寻找的独子唐冠尧,大伙儿找他找得快疯了,他却逍遥地在这儿享受着美人的温柔照拂。 「唐公子……」静馨爱娇地偎近他,涂着艳红蔻丹的玉手,缓缓在他胸膛游移。 「行了行了,妳别直凑过来!妳不热,我都热起来了。」唐冠尧笑着推开她起身,径自拉拢衣衫。 静馨挫败地嘟起红唇,暗自懊恼。 唐冠尧虽然看来热情轻佻,但其实滑溜得很,每回情到浓处,他总会借故逃开,让人完全无法捉摸。 唉!她不奢求能做他正妻,但哪怕只是为妾,他都不肯啊。 「再来些葡萄美酒好吗?」她重新堆起娇俏笑容,端起酒壶,想再为他添些酒。 「不了。」他已有醉意,不想让自己完全失去理智与清醒。 这时,忽然外头有人连声大喊:「公子、公子!」 唐冠尧听出那是他家的仆佣唐生的声音,听他的声音很急,他不禁怀疑是不是他爹派人找他回去要臭骂他一顿? 「公子!」 唐生已推开门冲进来,一看见唐冠尧,立即露出欣喜之色,接着焦急地大喊:「公子,您在这儿真是太好了!快,老爷有很重要的事找您,您快些回去啊!」 「我爹找我有什么事?」难不成是他乌鸦嘴说中了,他爹真的找人喊他回去,打算狠狠臭骂他一顿? 「是公——公『诸』来了啊!」唐生紧张得口齿不清。 「什么公猪来了?我爹买了公猪?」唐冠尧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公猪,是公主啊!」唐生吞下口水之后,才又急忙说道:「二公主来到咱们府里,说是……说是您已经被指为二公主的驸马了!」 「什么?!」 微醺的唐冠尧被瞬间吓醒了,他瞇着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被指为驸马了?」他小心翼翼地确认。 「正是您啊,少爷!」唐生大声回答。 「我?!」 这下唐冠尧确定自己没听错,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子。 他被选为驸马?!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在连声的惊喜呼喊声中,唐冠尧被拉入唐家大厅里。 在珍翠楼,唐冠尧根本还来不及理好衣衫,就被唐生死拖活拉一路拉回家。 他眸子兜了一圈,瞧见大厅里多了好些陌生的面孔,约有七八人,大多是婢女、护卫之类的随从,还有一位宫廷的内侍官。 在他们身后放着一大堆行李,迭起来的木箱,堆得有半天高。 哼!敢情这位公主打算把半个皇宫都搬进来不成? 唐冠尧轻哼着,扫过那一排柱子似的随从护卫,将目光转向那尊高坐于上位的公主身上。 瞧她一脸高傲地坐在那儿,好像正等着他去参拜,那骄矜的神情令人反感……欸!等等,怎么会是她?! 仔细一瞧他才发现,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正是晌午时误闯入他包厢的女子。 那一瞬间,唐冠尧想放声大笑,却又难忍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你?!」 看见传闻中的未婚夫婿,沁水的震撼不小于他,她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驸马竟然就是在客栈的包厢里调戏女子——呃不,是与女子嬉戏,害她误以为有女子受辱,贸然闯入救人,结果受了一顿好气的那个男人! 沁水面色惨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婿就是他。 他是俊,说是她生平见过最英俊的男子都不为过。 一双微扬的桃花眼略为狭长,黝黑晶亮,勾魂魅魄;形状美好的薄唇红润性感,它总是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给人一种淡淡嘲讽的感觉。 而每当他慵懒地瞧人时,长长的睫毛会覆住一半的眼,更是性感迷人。 他身上仍穿着方才相遇时所穿的那袭白色儒袍,身形高瘦优雅,一副文人雅士的装扮。 但那件儒衫的襟口却没束紧,而是大剌剌地敞开来,露出一小块平滑光整的胸膛,胸膛上还沾惹着类似胭脂的可疑红印,让沁水感到非常刺眼。 这样的男人,居然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妳——就是沁水公主?!」怎么会?哎哎哎—— 唐冠尧揉弄额际,开始后悔不该贪饮西域的葡萄美酒,多喝了些,现在他的脑子好像有一团线缠在一起,混乱得不得了,根本无法好好思考。 「你喝了酒?」沁水敛起讶异之色,冷睇着他。 唐冠尧眼神迷蒙、面色透着不正常的红润,一瞧就知道他喝醉了。 「现在还是大白日,你居然就喝得这样醉醺醺的,这像什么话?!如此荒唐之人,焉有资格成为大理的驸马?!」一股难言的怒气,猛地窜上沁水的胸口。 父皇怎会指了这样的对象给她? 这样的浪荡子,别惹事生非就算谢天谢地了,能治理朝廷吗? 「我也没说过我想做大理的驸马吧!」唐冠尧忍不住嘲讽回敬。 她以为这驸马是「肥缺」,人人抢着要,他便很希罕吗? 「你不要做驸马?」沁水错愕地看着他。他为何不愿做驸马?他不想要荣华富贵吗? 「要!怎么不要?有公主如此美眷,再讨个七八房小妾,人生何等美好——」唐冠尧故意说着混话,话没说完,唐老爷就跳出来怒喝。 「混帐!你这兔崽子在胡说什么?!圣上厚爱,钦点你为驸马,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怎敢如此不识好歹,还想娶妾?!」他脑袋坏了不成?他真想赏儿子一掌,看能不能把他打醒。 「爹啊!天下美女那么多,放弃了多可惜?要我此生只守着一个女人,那太可怜了,我当然不能答应啊!」唐冠尧故意大声嚷嚷。 「你——」唐老爷摀着胸口,快气昏了。 唐冠尧却半点也不退让,他才不管有多少人想藉由公主攀权附势,但他——就是不想当驸马! 并非沁水不美,事实上,她非常美丽,美得超乎他的想象。 多年来他见过的红楼艳妓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人比得过沁水的美貌。 若说那些红楼艳妓是群花,那么沁水便是花中之王——牡丹。要说她艳冠群芳,实在当之无愧! 今日在客栈里见到她时,他就已被她惊人的美貌震撼过。 但偏偏她是公主……是那昏君的女儿,他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 但也正因为她是公主,所以他不能得罪,如果强硬地拒绝,惹恼了这位高傲跋扈的公主,以及她那位昏君爹爹,只怕唐家一家子人头都得落地。 所以万万不能来硬的,只能以他的浪荡子形象为手段,让她气恼、失望后主动放弃。 还未成婚,他就想坐拥三妻四妾,不会太过分了吗?沁水听了他的话,自然是万分恼怒,一股火气直往脑门飙。 但仔细一想,让他三妻四妾,那也未尝不好。 反正他们本来就没有丝毫感情,成婚只是为了完成她病重父皇的心愿,倘若他有了三妻四妾就不会来烦她,那她不也乐得清闲? 于是她敛起怒容,平静地冷眼旁观。 唐冠尧原以为,沁水听到他想娶妾,应当会当场跳脚暴怒,但她居然还能端坐高位,当作没听到似的。 怎么她这么大方?唐冠尧错愕。 看来事情没那么好解决,他决定先与她谈一谈。 他直接对端坐高位的沁水道:「能否请公主暂时屏退左右?在下想与公主私下谈谈。」 唐冠尧决定用实际的言语让她明白,这是一桩多么荒诞不经的婚事。 「放肆!」 沁水尚未开口,同她一起出宫的老宫女桂嬷嬷已跳出来大骂:「我们公主是什么身分?唐公子虽被指为驸马,但在大婚之前,怎能要求与公主私下共处?这不合宫中的规矩!」 「这里不是宫中,不符合宫里的规矩又何妨?我承诺绝不碰你们尊贵的公主一根寒毛总行了吧?」唐冠尧尖锐地讽刺。 「你——」桂嬷嬷瞪大了眼,又欲训斥,但被沁水阻止了。 「好了,桂嬷嬷,你们通通退下,让我与驸马私下谈谈。」 沁水以坚定的语气下令,桂嬷嬷只好不情不愿地带领一干随从先行退下。 见沁水的人马全退下了,唐家二老也带着一帮仆佣悄悄离开,想让小两口多培养感情。 说不准,明年此时他们就有孙子抱了。呵呵呵呵—— 两老咧着傻笑,上佛堂焚香祭告祖先去了。 身旁的所有人全部退下了,沁水与唐冠尧却是沉默地相对,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昨日之前他们仍是陌生的,而今日突然一道圣旨下来,他们莫名其妙成了未婚夫妻。 即使早已瞧过彼此的模样,他们仍像从未见过对方那般,细细地打量彼此。 她真的很美,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什么艳光照人、美如谪仙,都描述不尽她的美貌,即使端着那张清冷高傲的面孔,也没能折损她一分一毫的美……唐冠尧暗自赞叹。 撇开唐冠尧的浪荡行径不说,他还真是个好看的男人。放荡不羁的外表,只让他添增了几分危险性,他看来还是一样俊美…… 这个想法刚进入沁水脑中,立即被她像烫手山芋般急速甩去。 一个男人光有皮相,有什么用?! 她武装起自己,昂起了下巴,美丽的眸子微微瞇起,冷冷地问:「驸马说要私下与我谈谈,不知想说什么?现已无旁人在场,你可以说了。」 唐冠尧嗓音略微沙哑地道:「在下别无问题,只想知道,为何选我为驸马?」 要杀人,也得让人死得明白,无故点他做驸马,总得给他一个理由。 唐冠尧肯定其中必有缘故,但他不知道他们图的是什么。 沁水可能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冷淡回答:「我不知道!」 不是她故意摆高姿态不肯说,而是真的不晓得。 沁水坦言道:「招你为驸马,是我父皇听从圆方大师的建议后下的令,我只是遵从我父皇的旨意罢了。」 「圆方大师?」唐冠尧听过这号人物,他是中土来的挂单和尚,这二十年来看似毫无作为,但又令人感觉莫测高深。 给了皇帝这样的建议,圆方大师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将堂堂的二公主指配给他,那病皇帝图的又是什么?图他的好样貌? 不!皇帝是男人,当然不可能贪图他生得好看! 那么他们图的是唐家的财喽? 他还以为,经过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唐家的家产与名声早已让他给「败」得差不多了,没想到,竟还是引来天朝的觊觎。 不过,那病皇帝若是贪图唐家的家产,找些名目要唐家捐钱便成,做什么要亲生女儿「捐躯」呢? 唐冠尧还是想不通。 「唐某还是不明白,皇上为何指我为驸马?唐某并没有什么过人的丰功伟业——」 「确实是!」 沁水的一句抢白,让唐冠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就算是事实,她也不必回答得这样铿锵有力吧? 「比起朝廷里的几位年轻官员,你确实毫无作为,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弃婚,仍会遵照父皇的旨意,与你完婚!」沁水以一径高傲的神态,一口气把话说完,彷佛看不见唐冠尧微微抽动的面颊。 「那还真是多谢公主的厚爱哪,只怕唐某消受不起。」唐冠尧语气里满是讽刺。 要不要他跪下来磕头谢恩哪?感谢即便他如此「不成材」,她仍愿意嫁给他! 沁水微拧秀眉,她再怎么无知,也听得出他是在嘲讽她。 她很讶异,他真的不愿与她成婚吗? 不是她厚颜自恋,认为人人皆该高兴娶她,而是因为她是公主,只要与皇族结亲,从此便是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他——不希罕吗? 唐冠尧不管那皇帝老爷安的是什么心,但要他娶公主?门儿都没有! 「公主!承蒙圣上与公主错爱,看得起唐某,在下实在欣喜惶恐,但唐某深知自己劣习,个性浪荡轻浮,没天赋也没才能,娶了公主是委屈了公主,即便想腼颜接受指婚,薄弱的良知也不允许啊,不如公主原班人马折返宫中,请圣上另行指婚如何?」 唐冠尧露出虚假笑容,好不诚恳地建议道。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大串好听的话,沁水只注意到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请圣上另行指婚。 「你想拒绝这桩婚事?!」他怎么能?! 「在下浪荡粗鄙,实在配不上公主,不忍令公主蒙羞,相信公主也万般不愿嫁给在下这种荒唐无德的男人吧?」唐冠尧不介意贬低自己,只要她肯劝服她的皇帝老爹退婚,要他承认自己是头猪,他都愿意。 「我说了,我不介意!这是我父皇的旨意,我必须遵从,所以我们一定得如期完婚。」沁水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履行婚约。 她曾亲口在卧病的父皇床前许下承诺,会招回驸马,完成她父皇的心愿,所以这唐冠尧是痞子也好,是无赖也罢,既是父皇所指,那么她也唯有奉旨完婚。 但我介意啊!唐冠尧望天无言叹息着。 难道他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吗? 「公主难道真的不介意与其它女人共享丈夫吗?」唐冠尧故意提起,方才他说过要纳七八房小妾的荒唐话。「在下可不是说着玩的,我可以不避讳地告诉公主,我此生是不可能只忠于一个女人的,即便与公主成婚,我仍打算多讨几个老婆,夜夜抱着温存缠绵,即便如此,公主仍是要嫁吗?」 女人没有不善妒的,他以为只要这么说,沁水绝对无法忍受,必会勃然大怒,然后气冲冲地离去,皇上就会收回成命……嘿嘿。 但哪晓得,她压根不在乎! 沁水以毫无情绪的冷眸瞥了瞥他,然后红唇一抿,冷笑道:「不!这桩婚姻不能作罢,如果你想三妻四妾,尽管请便,我不会干预,但前提是,你得先同我完婚才行。」 「什么?!」她真无所谓?! 唐冠尧感觉得到,她绝不像表面那样满不在乎,可她为什么还不肯退婚?难道她真的愿意与其它女人分享丈夫? 屡次挫败,唐冠尧懊恼得快把牙咬断了。 这女人的反应,能不能稍微让他可以预料一些?她一定要那么特立独行?! 「公主何必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葬送在我这败德下流的浪荡子身上呢?」唐冠尧只能再次「好言相劝」。「外头多的是有为上进的好青年,无论哪个来当驸马,都会比我更称职,公主何必执着于我?」 唐冠尧笑得嘴角僵硬,都快哭出来了。 「我说过,无妨。既然招你为驸马,那么我便会让你『像个驸马』。」沁水语气坚定,彷佛带着决心似地说道。 「不知公主何出此言?」唐冠尧直觉这话中大有玄机。 沁水不再说话,只微勾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神秘微笑,那笑容教唐冠尧背脊发毛,直直冷进心坎里。 她——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沁水拒绝退婚,所以不管唐冠尧高不高兴、想不想要,他都得乖乖接旨,成为大理国的二驸马。 只不过圣旨他是不情愿地接了,但也立誓绝不会放弃摆脱驸马头衔,别说他还不想娶亲,就算要娶,也不想娶个高矜傲慢的公主! 他可不想连夜里想跟自己的娘子亲热,都得先请示获得恩准才行。 所以,在成亲之前,他会想办法让她主、动、退、婚。 一接下圣旨,唐家二老立刻恭敬地捧到后头的祠堂,供奉在老祖宗的牌位前,作为对老祖宗的答谢,同时赶紧命人去打扫沁水即将入住的院落。 唐家大宅非常大,整座宅子一共分为三个大院落,分别为松、竹、梅三院。唐家两老居住在松院,唐冠尧住在竹院,而沁水则被安排在被当作客房的梅院。 唐家两老亲自选好了房间,派人清理干净了,才让沁水带来的仆人忙进忙出地替她搬运大批木箱行囊。 她虽生得美,但并不虚荣奢华,平常的衣着装扮全由婢女们随意替她打点,她自己从来不太理会,而那些大箱子里装的都是她喜爱的书籍。 但唐冠尧不知详情,只当她搬来的全是衣物,心里冷嗤:哼!那皇帝老头八成是看准了唐家财力雄厚,供得起他女儿挥霍无度,所以才指了他这倒霉鬼为驸马的吧? 「都摆放好了?」 沁水走入自己即将居住的院落,美目四下梭巡,细细打量这个雅致的房间。 唐家不愧为大理的首富,房里摆设的家具、花瓶、字画、古玩,或许未必比得上皇宫,但也相去不远。 她轻抚那上等紫檀木嵌贝的精致家具,仔细磨过的桌面光滑细腻,温润如玉,她暗自惊叹它的美丽。 但桂嬷嬷可还不满意,挑剔地四处梭巡后,撇撇嘴,扔下一句批评:「这房间如此狭小简陋,真是委屈公主了!」 「狭小简陋?」沁水不禁失笑。 要说大小,这房间确实比不上她宫中的房间宽广精致,但以她的眼光来看,这房间已是不差,实在没得挑剔了。她算是皇族四姊妹里「嫁」得最好的,她大姊可是被许给土匪窝的土匪头子呢! 她几乎不敢想象,现下自己的大姊正过着什么样可怕的生活。 想到自己那些流散的姊妹们,她心情倏然变得沉重,千愁万绪涌上心头,连忙转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窗棂欣赏风景,转移沮丧悲伤的情绪。 窗外是一座花园,一方小莲花池位于正中,夏日荷季过了,几株光秃秃的莲茎上头,只看得见鼓胀硕大的莲蓬迎风摇曳,两只蜻蜓在莲蓬与半枯的荷叶间追逐嬉戏,倒也有几分野趣,沁水瞧着,不由得消除了些许心烦。 忽然听得咿呀一声,她发现对面的院落打开了一扇窗,抬起头,瞧见对方,倏然一愣。 而开窗的人也同时发现了她。 「公主?!」见鬼了! 唐冠尧嘴大张,神情愕然。 她的房间居然就在他寝房的正对面!两个房间之间只隔着一座花园与小荷花池,只要一开窗,就能遥遥相望。 他打算等会儿立刻去找爹娘算帐,他敢打赌,那两个狡狯的老人家绝对是打着让他们培养感情的蠢念头! 「驸马。」沁水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差点没懦弱得立即关窗逃逸。 她的窗怎会刚好正对着他的房呢? 而她的不自在却让唐冠尧以为她「目中无人」的毛病又发作了,当下不由得轻蔑冷笑。 「晌午在客栈里,对不住了。在下不知是公主,所以与公主起了争执……」唐冠尧做着表面功夫,咧咧嘴,没太大诚意地说着道歉的话,不过沁水也没计较。 「无妨,不知者无罪。」再说,她也不是完全没错。 沁水最大的优点,便是懂得反省自己,否则依她的倔脾气,只怕要成了霸道娇蛮的坏公主了。 「公主不见怪就好。」她真的能忍得下这口气?唐冠尧有些诧异地细瞧她,但她似乎真的没放在心上,让他对她的印象霎时好了些。 不过,也只有这么一些些而已,他依然不想与她成亲。 他端起主人的客套,虚假问道:「对了!公主房里都安顿好了?需要派点人手过去帮忙吗?毕竟公主带来的那些衣服首饰可不少,不多些人帮忙——怕整理不完吧。」他刻意顿了下,表情有点讽刺。 「衣服首饰?」沁水微蹙起秀眉,不记得自己有带那么多衣服首饰来,不过还是礼貌地道谢:「谢谢驸马,大致都安顿好了,不需要再派人过来了。」 「是吗?那么房间可还舒适?若是公主觉得不够舒适,要不要考虑先搬回宫里住一阵子再说呢?」 最好是一回去就别再来了!唐冠尧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必了,我觉得房间相当好,应该能住得很舒适。」沁水确实这么认为。 「是吗?那……很好。」唐冠尧嘴角微微抽动,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深深的遗憾。 唉!她就不能稍微嫌一下,好让他有机会「请」她回宫吗? 「公主真的不想回宫吗?对了!皇上龙体欠安不是吗?公主是不是该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唐冠尧堆起假笑,向来对那昏庸皇帝很不以为然的他,突然万分关心起这位「未来岳父」的龙体康泰。 「……驸马为何一直劝我回宫呢?我今天才刚出宫呀!再说我答应过我父皇,一定会将我的驸马带回宫,所以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否则我是不会回宫的。」沁水有点受伤地看着他,神情困惑。 她怎么有种感觉,他一直想逃避这桩婚约? 「……唉!」唐冠尧低叹。她不肯回宫,便什么都没得谈。 两人不再说话,大眼瞪小眼,相对两无语。 沁水不禁感叹:莫非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婚姻生活写照? 最后是唐冠尧结束这沉默的对视,僵笑着说:「既然都安顿好了,那么就请公主好好休憩了。」 「嗯,驸马也是。」 又是咿呀一声,两扇窗同时合上了。 沁水站在窗内,望着那扇紧闭的窗,轻咬着唇,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似乎一直在暗示、催促她回宫,他不希望她留下吧? 他对婚事的不热衷,让她心里不由得难堪起来。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对这桩婚约欣喜过,他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不知羞的女人,硬逼迫他娶她,但她有其它办法吗? 不!她没有。 父皇病情危笃,只怕离大去之期不远,她绝不能让父皇忧心大理、带着牵挂离去,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唐冠尧带回宫里! 第2章 晚膳时刻,唐家两老特地命大厨烧了一桌丰盛的好菜,欢迎公主媳妇初次入府。 唐冠尧原本假借头疼名义躲着不想去用膳,但被唐老爷亲自从房里拖了出来。 如今他正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坐在饭厅里陪伴娇客。 座位是经过刻意安排的,他的旁边坐着沁水,沁水的对面是唐夫人,而唐夫人的身旁则是唐老爷。 几名唐家的仆佣站在一旁等着伺候,而沁水那方也不遑多让,几名守卫站在稍远处戒备着,连只苍蝇也不让飞进饭厅里来,而四名婢女与桂嬷嬷则是环绕在饭桌后头待命,两家人马有如楚河汉界,各据一方。 这等惊人的阵仗,要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是鸿门宴呢!唐冠尧心里冷嗤。 「来来,媳妇儿——呃不,公主,请用菜吧!」 唐老爷热情地招呼着,举箸便想替未来的媳妇儿夹菜,这时桂嬷嬷忽然跳出来厉声高喊:「请稍等!」 「啊?」唐老爷吓了一跳,差点把镶着翡翠的象牙筷给抖掉了。 桂嬷嬷朝一旁的婢女使个眼色,伶俐的婢女立即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一一在每盘菜中戳刺测试,看看菜中是否有毒。 唐家两老从没见过这种事,可给吓呆了,神情茫然,不知所措,而唐冠尧则是满肚子火,简直快气炸了。 她们当着唐家人的面这么做,是怀疑唐家会在菜里下毒不成? 「我不等,饿死了!」唐冠尧故意大嚷着,不顾那名婢女尚未将全部的菜肴测试完毕,便举箸夹起自己面前的几样菜,粗鲁地塞进口中,大口咀嚼起来。 由他来测试,可比银针还准吧? 「你……」桂嬷嬷被他骇着了,怎么毒都还没试完就急吼吼地吃了起来,他大少爷有那么饿吗? 「公主?」她惊惶地看向沁水,他都吃了,这毒是要继续试,还是不试啊? 唐冠尧鲁莽的举动也令沁水惊讶万分,但她瞧得出他并不是饿了,而是故意找碴。他心里有什么不快呢?沁水不明白。 她又瞥了满脸不在乎的唐冠尧一眼,沉声道:「没关系,命秋菊不必试了,退下吧!」 既然他吃了后还好端端的,可见菜里无毒,自然也不必再试了。 「是。」闻言,秋菊与桂嬷嬷暂时退到一旁,总算可以正式用餐了。 「好好,那么开动吧!来,公主,您尝尝这菜——」唐老爷举起筷子伸向面前的盘子,又想替沁水夹菜时,沁水的婢女原本静立在一旁,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动作迅速地夹起他想要的菜,放入他前头的小盘子里。 「啊?这……」唐老爷傻了。 不只他,唐夫人与唐冠尧也是同样的情形,不管他们举箸想夹哪一道菜,后方的婢女必定动作更加快速地把菜夹入他们的盘子里,他们几乎是只要负责埋头吃就行了,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去夹菜。 这又是怎么回事? 唐家三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是在做什么。转头望向沁水,只见她依然笔挺地端坐着,神情一贯地高贵自矜,半点也不见惊慌,她想吃哪道菜,只要下巴略微一昂,或是用目光指示,服侍的婢女就会立刻为她将菜夹进小盘子里,供她取用。 不但如此,婢女甚至还讲究地替她除鱼刺、剥虾壳、剔掉骨头,把她伺候得像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活菩萨。 唐冠尧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宫里皇族的用餐习惯,宫里的王公贵族吃饭,是不必自己动手的! 但她似乎忘了,这里是唐府,不是在皇宫里,宫里的那套规矩,可以不必带进唐府里来。 唐冠尧注意到爹娘对这套规矩万般不习惯,他们都是慈蔼的老好人,不习惯让人这般伺候,婢女每替他们夹一回菜,他们就诚惶诚恐地点头道一次谢,只怕吃完这顿饭,他们一身老骨头都要直不起来了。 而且因为惶恐不安,两位老人家几乎都没吃什么,实在令他心疼。 过去沁水在宫里是怎么用餐他不管,但进到唐府来,就得依照他们的方式。 思索了会儿,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伸手假意要盛汤,果然服侍他的婢女立刻利落地上前要替他盛汤,他故意以手肘轻撞,撞翻了婢女手里那碗汤。 「啊!」婢女没想到汤竟然翻了,顿时大吃一惊。 「呀!真对不住,要不要紧?没烫伤吧?」唐冠尧握住婢女的手,佯装关心地检视着。 「不、不要紧……」婢女没什么烫着,倒是整张脸面色爆红,像涂了胭脂。 宫里的婢女大多是打小买进宫的,生活单纯,别说不常与男人接触,即便有,也不曾遇过像唐冠尧这般俊美、有魅力的男子。婢女当下整个人茫酥酥的,差点连魂都给飞了。 「真对不住,是我一时不小心,因为我不习惯有人替我夹菜盛汤……」唐冠尧有如卖弄自己的性感般,咧开薄唇对她优雅微笑。 「不不,没关系……」婢女直对着唐冠尧害羞地笑,好似快飞上天般晕陶陶。 沁水抿起红唇,沉下脸,因为眼前这一幕实在太令人感到碍眼。 不是她善妒,见不得他与其它女人亲近,而是在座还有旁人,唐冠尧不顾他人眼光,径自与婢女调笑起来,不觉太过放肆了吗? 驸马调戏宫女,这象话吗? 不过唐家二老在场,沁水给他们面子没当场发作,只隐忍地道:「驸马!你别拉着春兰的手,请驸马松手,让春兰下去敷药吧!」 「喔,真抱歉,我倒给忘了,不过春兰姑娘的手可真嫩呢……」唐冠尧故意装出涎脸的无耻表情。 唐家两老听了儿子不要脸的调戏,差点喷出嘴里的饭菜,而其它人则有志一同觑向沁水,偷看她的反应。 沁水当然很生气,脸都青了,但还是忍住怒气,只以眼光示意桂嬷嬷快要春兰下去。 春兰因为听了唐冠尧的赞美,心头又是一阵惊喜,甚至忘了要走开,就那么傻傻笑着,直到桂嬷嬷怒声喝斥:「还不快退下?」她才惊醒过来,急忙福了福,仓皇地退下。 「春兰不在,就烦请驸马自行动手夹菜了。」沁水暗暗冷笑说道。 谁让他爱吃婢女豆腐,这下活该没人替他夹菜! 「噢,不打紧。」唐冠尧得费好大的劲儿,才忍得住嘴边那抹得意的笑。 这下他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不过他可不会自私地只顾自己轻松,没忘了要拯救仍在「水深火热」里的爹娘,于是他眉一拧,故意指着坐在圆桌对面的爹娘道:「可是公主,妳瞧大家皆有婢女服侍,只有我无婢女服侍,这似乎不太公平,这样一顿饭,教我吃得怎么甘心?不如妳让婢女全都撤下,谁也不让婢女服侍,这才公平!」 他这番话让旁人以为他器量小、爱计较,当下全暗自露出鄙夷的神色。好色又小器,二驸马怎么会是这种人? 唐家两老疑惑地看着儿子,心里纳闷:怪了!儿子向来不拘小节、很好说话的,几时变得这么爱计较啦? 「桂嬷嬷,让秋菊她们也全退下。」沁水没跟他计较,只转头淡然命令道。 原本少了一个婢女,从唐府里挑一个补上便是,不必将婢女们全部撤走,但沁水怕又发生像方才调戏婢女的事,所以才同意将人撤下。 她打小没自己亲自夹过菜,婢女撤下了,她连该怎么伸出筷子从大盘子里夹菜都不晓得,不过那也无妨,因为经过方才之事,她也气饱了,已无食欲继续用餐。 倒是唐家三人松了一口气,吃得高兴自在,与早先的僵硬别扭有如天壤之别。 用过晚餐,唐家两老回房去了,唐冠尧起身慢慢走出饭厅,等着某人喊住他。 他猜想,必定有人想同他说话。 果然走没两步,身后就传来沁水的声音:「驸马请留步。」 他回过头,佯装诧异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与驸马谈谈。」 「行!」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那咱们到花园里去——」 「那怎么行?!」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桂嬷嬷不知打哪冒出来,以那严厉又沙哑的嗓音高声喝斥:「尚未大婚前,孤男寡女焉能私下独处?况且花园里阴暗无人,若『有人』有心轻薄公主,那可怎么办?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我可担当不起这放纵的罪名!」 桂嬷嬷若有所指地暗示道,像只老母鸡守在沁水身旁。 「我们只是谈谈,我不会拖她上床!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与我的未婚妻私下聊聊,培养培养感情,难道也不成吗?」唐冠尧不耐地反问。 她也未免管太多了吧!如今他只是未来的驸马,也就罢了,如果他真成了驸马,她这样成天搞破坏,他们生得出孩子吗? 「你……」桂嬷嬷倒抽一口气,瞪大了眼。「你身为堂堂的二驸马,竟然说出这般粗鄙的话语,不觉下流无耻吗?!」 「哟!原来宫里不许说上床这种下流话啊?那么是只许做,不许说喽?」唐冠尧很有礼貌地假笑询问。 「你——」桂嬷嬷整张老脸涨得通红,一副快被气死的模样。 沁水揉揉额角,觉得头很痛,这两个人怎么老是杠上呢? 她不怪桂嬷嬷瞧他不顺眼,这样的浪荡子若非父皇亲自指婚,她只怕也不会下嫁,她知道桂嬷嬷只是心疼她受委屈。 但唐冠尧再不济,好歹也是她的驸马,毕竟不能让桂嬷嬷对他太过无礼,于是她开口道:「好了,桂嬷嬷,我不会有事的,让我与他谈一谈,妳退下吧!」 「是啊是啊!妳年纪大了,可禁不起疲劳,快快退下歇息吧。」唐冠尧嘻皮笑脸地催促道。 桂嬷嬷恨恨地咬牙,暗瞪唐冠尧一眼,才悻悻然施礼后退下。 见心头大患走了,唐冠尧神情轻松多了,便转头对沁水说:「我们到花园里谈。」 唐家花园里寂静无人,但倒不像桂嬷嬷所以为的那样阴暗。 花园的回廊,在入夜后点上了一盏盏轻纱的宫灯,近处明亮远处蒙眬,倒是别有一番诗意。 只可惜,眼前的美景沁水无暇欣赏,她只想赶快解决方才发生的问题。 「驸马,你方才用餐时言行非常不妥,往后能否请你收敛一些?」沁水一开口就是指责,方才给唐家二老面子,没当面斥责他,现在可不必客气了。 「咦?我怎么了?」唐冠尧摀着胸口佯装惊讶,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驸马怎可随意调戏婢女?你身为驸马,一言一行都需符合驸马该有的礼节与品德,别留下话柄让人笑话。」沁水责备道。 她可不想让事情传扬出去,到最后,连她父皇在宫里都听到风声。父皇病重,她希望能让他老人家安心养病,别再为她的事情烦忧。 「我调戏婢女?!」唐冠尧忍着笑继续作戏,一脸委屈地大喊:「我不过握着她的手,瞧瞧哪儿烫伤了而已,难道在宫里,握女人的手就算调戏吗?」 「当然算!」沁水气恼地看着他,再忍着气道:「即便驸马关心,也应谨守礼仪的分寸,男女之礼不可忽视,不管过去如何,你既被指为驸马,就该屏除过去的恶习,奋发振作,好好为大理的将来努力……」 她越说,语调越严厉,唐冠尧却依然有本事嘻皮笑脸,半点不在乎。 普天之下的男人,应当没有一人喜欢听人说教,但他有个老友名叫宋谨玉,就很爱说教,成天缠着他,老要他收起浪荡、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什么的,所以这种长篇的叨念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他早就练就充耳不闻的本事,还能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板起脸说教的娇美模样。 奇怪!她越是生气,看起来越是娇艳美丽,即使嗔怒,也没能丑化她半分美貌,真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眼前她这模样,明明和晌午时在客栈所见一模一样,为何那时只觉得她高傲冷漠,而现在却觉得她努力板起小脸数落人的模样,其实也挺可爱的? 「但我忍不住啊!」待她的话语告一段落,唐冠尧又摆出一副「非我所愿」的无辜神情。 「我也不想调戏她的嘛,不过谁教妳的婢女个个生得那般美貌,哪个男人瞧见不心痒难耐?四个实在太少了,我看公主不如再多调些貌美的婢女过来,身旁若能围绕着七八个美婢伺候我,也挺不赖的。」 说着,他还不忘装出涎脸的表情,让自己的下流无耻登上高峰。 「你休想!」一股怒气直冲上脑门,沁水强撑出来的冷静瞬间崩溃。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以冷淡、冷静与冷情面对这桩非她所愿的婚姻,怎知才两三句话,就被他惹得一肚子火,气得失去理智,勾出真性情。 她实在太生气了!这种好色的无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可以告诉你,想要我调来更多美婢不可能,而且我所带来的婢女,明日便要回宫了,往后驸马可以断绝邪念,沉淀心情,好好修身养性。」 想要更多美婢环绕?他作梦! 「啊?!为什么?」唐冠尧装出失望的表情,神情委屈,只差没难过地滴下泪来,其实心里快笑翻了。 哈哈,太有趣了!他兴味盎然地觑着她,好似在逗弄一只易怒的小狗,她反应越大,他越是开心。 原来她那张美丽的小嘴,不是只会吐出冷冰冰的言语,还有其它可爱的声音,即使嗔怒,也好过毫无情绪的冰冷平板。 沁水瞪着他,心中依然恼怒,但负面情绪已压抑许多。 「这些婢女,只是护送我到唐府来,既然我已来到唐府,而且府上也有丫鬟可伺候,那么便不需要她们了,所以明日便要将她们遣返宫中。」其实这是她方才临时下的决定,不送走她们,怕后患无穷。 「美丽的妹妹们明日便要回宫了?那可真是太好——不,是太可惜了!」 唐冠尧失望地重叹一口气,很尽责地扮演着无赖的角色。 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沁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真是愤怒又傻眼,难道除了美色,他丝毫不关心天下大事吗? 「咦?公主做什么这样瞧着我呢?喔!我知道了,公主是瞧我生得俊美,瞧呆了是吧?」 唐冠尧发现自己被人瞪着瞧,不但半点也不窘迫,还不要脸摆出自恋的神情。 「公主若是想瞧我,不必偷偷地瞧,尽管告诉我没关系,我会大方地让妳瞧。」他很认真地建议道。 沁水听了差点没吐血,她忍不住大翻白眼,决定要先回房,不同他说了!若她再继续待下去,只怕会给这油嘴滑舌的浪荡子气死。 「言尽于此,请驸马好好想想!若驸马没其它事,我要先回房——啊!」 沁水扭头欲走,不料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不明的东西,朝她的粉脸直扑而来。 是蛾!好大的夜蛾! 「啊!」她向来怕虫子,见着飞蛾吓了好大一跳,尖叫着往后跳开,但这一跳,正好把自己送进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啊哈,瞧瞧我捡到什么了?」 宽大胸膛的主人——唐冠尧顺势揽住她的纤腰,语调慵懒,明显带着戏谑。 「啊!」沁水没想到自己这一跳,竟会自动投进他怀里,当下涨红脸,又是羞涩又是窘迫,急忙想移开身躯,但没想到,那无耻的色狼竟然死抱着她的腰不放。 「放——放开我!你竟敢轻薄我?大胆!」沁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又羞又恼地高嚷,努力挣扎要把自己吓到瘫软的身躯从他的怀中拔开。 「我轻薄妳?!」慵懒的语调不变,但多了几分掩藏不住的笑意。「公主!明明是妳自己对我投怀送抱,我都没怪妳吃我豆腐了,妳还诬赖我轻薄妳呀?」真是打人的喊救命,作贼的喊捉贼。 他耍着嘴皮子,手里也没闲着,揽着纤腰的大手悠闲地在她的腰间散起步来,拿那双大手丈量她的腰肢。 老天,她的腰细得不可思议! 「谁、谁吃你豆腐了?!」沁水扭头,拿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他。「我只是吓着了,差点跌跤罢了!」她怒气冲脑,根本没发现自己正被吃着豆腐。 她无法否认是自己「投怀送抱」在先,但她是被那只蛾吓着了,才不是存心吃豆腐,他的指控简直是在毁谤她这大理国二公主的名誉。 「唔,好吧!妳不是吃我豆腐,妳只是想在跌跤时,拿我当垫背而已。」唐冠尧笑得好宽容大量,大手还放肆地继续在她的腰间爬爬爬。 「放开你的手!」沁水这时终于发现那双毛毛手一直在腰间肆虐,气呼呼地拍开他的手,然后迅速挣脱他的怀抱。 「你这人简直是——」 「我怎么了?」 唐冠尧好温柔地对她一笑,那俊美无俦的笑容,让沁水心口被猛力撞击一下,然后她究竟想说什么,连她自己都忘了,就只是愣愣地痴望着他。 「咦?公主不知道该怎么骂人吗?如果不懂,我可以教妳。这时候无赖通常是最好用的。再不然,登徒子也行。再不然,下流胚子也不错。」 唐冠尧笑得瞇起了眼,好温柔地教她骂人,让沁水又气又窘,方才片刻恍神也瞬间恢复清醒。 「这种事不用你教我!总、总之——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随便碰我!」 发完娇嗔之后,沁水神情高傲地扭头就走,只不过因为脚步太急太快,看来根本就像落荒而逃。 她都走远了,还能清楚地听见唐冠尧在后头狂肆大笑的笑声。 「哈哈!太好笑了!」唐冠尧捧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 她居然连骂人都不会,岂不好笑?但唐冠尧竟觉得这高傲公主涨红脸,倔强地昂起下巴的模样好可爱,他是病了还是疯了? 原本还猜想那病皇帝是不是看不过他日子过得太清闲,特地派个骄纵的公主来整治他,结果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算了!管他的呢,反正顶多再过一些时日,这位高傲公主与那个昏庸无能的病皇帝,就会死心改指他人为二驸马,他也不必太过烦恼。 暂且将沁水的事抛到脑后,唐冠尧看看天色,月儿已高挂夜空,此时珍翠楼应该是灯红酒绿、酒酣耳热之际吧? 好吧,逗弄完了爱生气的高傲公主,他也该去忙「正事」了! 他长袍一撩,步履轻巧地朝后门走去。 沁水蒙头胡乱往梅院方向冲,因为对唐府不熟,还差点迷了路。 好不容易回到梅院,冲进房里,桂嬷嬷一见到她就吓了一跳,惊喊:「公主!您的脸怎么那么红呀?」 她脸很红吗?沁水白皙冰凉的小手捂上自己的脸,确实感受到芙颊上传来的烫热温度。 「没什么,或许是我方才一路跑回来,脸才发红的。」 「跑?公主,您做啥要跑呢?发生了什么事吗?」桂嬷嬷瞇起眼问道。她不愧是块老姜,辣得很,一下子就嗅出端倪。 「啊?」沁水没想到她如此机灵,顿时愣住。「没……没什么。桂嬷嬷,妳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桂嬷嬷当然瞧得出主子不对劲,但她不肯说,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叹了口气,正要退下时,沁水忽然又唤住她。「桂嬷嬷?」 「是,公主?」她立即折回来。 「明日一早,妳派两名护卫,护送春兰她们回宫。」沁水吩咐。 「让她们回宫?!」桂嬷嬷瞪大了眼。「为什么?公主,把她们都遣走了,往后谁来伺候您?」 「唐府里下人够多了,请他们拨几个手脚利落的婢女过来就行了。」她并不是一定要自己的婢女伺候才行。 「公主!她们虽然也是伺候大户人家的下人,但毕竟唐府和宫里不同,宫里的规矩习惯,他们怎么会懂呢?」桂嬷嬷很不赞同。 「桂嬷嬷,我们现在是在唐府,不是在宫里,有些事情必须入境随俗才行。」沁水不是没注意到,用餐时唐府的人有多别扭。 「那么,至少留下一个吧!」桂嬷嬷讨价还价。「咱们宫里的发式繁复,不是寻常丫头能梳的,唐府只有唐老夫人一名女眷,只怕是无人会梳那些发式才是。」 沁水想想也是,便点点头道:「好吧!那让夏荷留下,她手最巧。至于春兰秋菊冬梅她们,明日就先让她们回宫吧。」 「是。」这下桂嬷嬷不再有任何意见,点点头,默默退下了。 房里只剩她一人,沁水终于可以卸下伪装,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情绪。 唉!好丢脸。方才真的太丢脸了!本来是要狠狠教训他一顿的,结果竟然被他的笑容迷得忘了该怎么骂人。她几时变得这么「贪恋男色」了? 抚着红通通的脸颊,柔嫩的肌肤热得快要可以煎蛋了,沁水懊恼得无以复加,羞窘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情冷性的姑娘,她不会不想成亲,但也没特别渴望,比起找个好夫婿,她更渴望离开皇宫遨游天下,走遍三山五岳,看尽大理、中土、甚至西域的山水风光。 但她身为大理国的二公主,怎能率性而为?所以她也知道这只是空想,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她藏起自己渴望飞翔的心,一切只以大理为重、以父皇为重。 现在的她只想为父皇尽点心力,招驸马帮他重建大理,其余的,她不敢多想。 父皇所指配的驸马,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像唐冠尧这般浪荡成性、荒唐无耻的男人,她不曾见过第二个。然而,他的俊美面孔与迷人风采,也是她不曾见过的。 她气他、恼他,但又忍不住被他吸引,他的笑容像灿烂的日光那般炫目,使人忍不住被他迷惑,连她都无法克制自己失常的行径。 冷静!段沁水!她闭上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那恶劣的男人是存心逗弄妳,故意惹妳生气,想看妳羞恼的模样,难道妳瞧不出来吗?妳可别中了他的计,让他称心如意。 不过是个好看的男人罢了,世上什么样好看的男人没有?妳怎能被一个「只有」好看的男人迷去了心魂?她拍打自己的脸颊,命令自己冷静。 但是、但是……那些男人没有一双会勾人的眼睛,也没有迷死人的俊美微笑呀!心底有道声音小声地反驳。 好看又如何?!空有好看的皮囊,没有远大志向与学问涵养,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对大理没有任何帮助。 妳千万得把持住,不能被他那张好看的皮相迷得晕头转向! 她闭上眼,几次深呼吸后睁开眼,眼中的激荡已消退,现下只看得见如古井水般不兴波澜的平静眼波。 当务之急,是逼唐冠尧好好充实学问,然后助他确立报效朝廷的高远志向,这才是她身为大理国二公主所应尽的责任。其它的—— 都不重要! 第三章 暂居唐府,沁水得到最高规格的待遇,她整个房间里摆的、用的,全是最高档的东西。红木大床散发着淡淡的高级木料香,床上的绣花被褥细致柔软。只是她初次出宫,再加上被唐冠尧扰乱了心神,沁水懊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整晚没能好睡。 天大亮时,她才勉强拖着慵懒的娇躯起身,梳洗过后,精神才好了些让夏荷替她梳头打理完毕后,她亲自从带来的书箱里找了一些书,打算从今日开始好好改造不成才的唐冠尧,强迫他多读些书。 “公主,唐家老爷夫人亲自来请您去用早膳。”桂嬷嬷从房外走进来禀报。 "公公婆婆?"沁水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快步走出去。 “公主万福——”唐家老爷夫人一见沁水便要跪下行礼,沁水赶紧拉住他们,不让他们跪拜。 “我说了,你们是公婆,我是媳妇,往后见了我不必行大礼。” 再次声明。没有道理公婆还要向媳妇跪拜的! “是,是,我们知错了。” 兴许是她正经的模样太严厉了,唐家两老的神情看来竟是更加惶恐,点头如捣蒜,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人拖出去砍了脑袋。 沁水心里很无奈,她其实很亲和,她不知为何他们要拿她当噬人猛虎看待。 她该怎么对他们解释,才能让他们明白,她并不是一个严厉刻薄的媳妇呢? 微叹口气,她转移话题问:“公公婆婆用过早膳了吗?” “尚未,就等公主一块儿用。”唐老爷赶紧说道。 “那么,驸马呢?” 唐家老爷夫人对看一眼,神情显得有些尴尬。“他……他向来不用早膳的。” “不用早膳?为什么?”沁水诧异极了,不晓得其中有何缘故。 “其实是……”唉! 唐府的竹院,是唐冠尧的个人寝居。 竹院,顾名思义院内植满了绿竹,风儿吹来,竹叶沙沙作响,颇为风雅,但此时有个初次踏入竹院的人,却没有心情聆赏这天然的乐章,她板着小脸,直捣黄龙。 “是谁随意闯进来?” 府里的下人唐生正在院子里扫竹叶,发觉有人靠近,立即放下竹帚大喊。 唐冠尧看似爱热闹,其实私下好静,若回到竹院便不喜欢让人随意出入,所以唐生已经习惯打扫时顺便替他挡挡门户。 “是我!”沁水习惯性昂起下巴,冷冷回答。 她身边没带任何人,单枪匹马来了。 “啊?是……公、公主!”昨日唐生才亲眼见到沁水,自然不可能不认得,他砰咚跪下,慌张地磕头。“公主请息怒!公主恕罪!小的不是有意无礼,是少爷吩咐不让闲杂人等进来……” 谁是闲杂人等呀?唐生觉得自己简直是越描越黑,他真不知道自己的嘴怎么会那么拙?哎哟!他气得想掌自己的嘴。 又来了!沁水几乎忍不住想翻白眼。 她既不爱砍人脑袋,也不会吃人肉、喝人血,为何这府里每个人都那么怕她? “我没生气,你起来吧!”最后,她有些挫败地说道。 唐生偷偷抬眼觑了下沁水,发觉她脸上真的并无怒气,这才颤巍巍地爬起来。 “你是唐冠尧的小厮?”见他面孔仍是稚嫩,于是沁水如此猜测到。 “可以算是……”只要少爷别刻意使计调开他,基本上他是专职服侍少爷的。 “你叫什么名字?”沁水放柔了语调问。 她想,或许她不该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冰冷面孔,而该稍微放下身段与人亲近,免得大伙儿见到她就吓得腿软。 “我?”唐生愣愣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堂堂的公主竟纡尊降贵地询问他这个小小下人的名,片刻才忙不迭地回答:“小的叫做唐生!” “唐生是吗?”沁水点点头,语调更柔地问道:“唐生,你家少爷呢?” 唐生毫不思索地回话:“少爷?少爷还在睡啊!不到晌午,少爷是不会起床的。” “还在睡!”沁水的脸色瞬间青了一半,公婆说得果然没错,他真的尚未起身。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那个浪荡子竟然还在呼呼大睡? “我去叫他起来!”沁水眼底蕴含风暴,唇一抿,便要直冲室内。 “啊,公主——”唐生下意识想拦住她。 “什么事?”沁水急停下来,略为不耐地扫他一眼。 “呃,不,没什么……公主请!”被她那双充满公主威严的眼眸一瞄,唐生嘴里的反应立刻咽了回去。 呜呜,少爷,没能替您看好门户,我对不起您!但人家是公主,又是未来的主母,我有三颗脑袋也不够人家砍啊,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为了对公主尽忠,我只好对你无义了…… 唐生握紧手中的竹帚,含泪对着青天忏悔。 唐生放行后,沁水直接登堂入室,她没有心思观赏屋里雅致的字画摆设,笔直朝内室的寝房走去,目标是纱帘后大床上的那条大懒虫。 沁水掀开纱帘,只见大床上,唐冠尧身着白色丝绸单衣,仰卧在枕上,英俊的面容放松,正沉沉酣睡着。 怎会有人即使连熟睡的模样,都如此好看呢…… 沁水愣怔立在床边,赞叹地凝望着那张孩童似的恬静睡颜,许久没有动作,好似……好似不忍惊扰他的睡眠。 不知站了多久,忽然窗外一阵强风吹过,拂动窗前那丛绿树,竹叶摩娑的沙沙声惊醒了她,她这才察觉,自己竟然又瞧得出神了! 她的脸上瞬时涨红又泛青,因为懊恼羞窘,她憋不住气,微拉裙摆上床前的木台阶,不客气地伸手去推那个熟睡的美男子——不,大懒虫! “唐冠尧,起来!” “唔……” 唐冠尧酣甜平静的睡颜稍微起了变化,两道不像男人那般粗犷、也不若女人那般纤柔的眉峰动了动,然后开始往额心聚拢。 但也仅仅只有如此,他翻过身,继续呼呼大睡。 沁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难以想象,居然有人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还叫不起来,而且——还是一个大男人! 真是太不像话了! “唐冠尧,你快起来!”她又大声喊道。 “别吵……”唐冠尧仍闭着眼,但勉强伸出手不耐地挥动,像挥赶苍蝇。 “快起来!”还睡?沁水猛力推他,他依然不动如山,睡得香甜,她几乎想抬脚踢他的屁股,看能不能把他踹下床。 耳边不断嗡嗡作响,唐冠尧捂着耳朵呻吟求饶:“娘啊,我将近天亮才上床,您就让我睡行不行啊?” 拜托!娘亲老爱一大早来吵他,她老人家也体恤一下他忙到天亮,好心点让他补补眠吧! “娘……娘?”谁、谁是你娘呀! 太过分了!她喊了老半天,他不但不起床,还叫她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冠尧完全不晓得有人彻底被他热闹了,还呼呼睡得香甜。沁水却是气得浑身发抖,怒气像失控的火苗窜上,一发不可收拾。 她转头看看左右,瞧见脸盆架上,装在雕花银盆里的清水。 那原本应是小厮清早端进来给他洗脸的热水,但如今水已凉透,却还干干净净,完全没被使用。 沁水一双美眸微微眯起,嘴角缓缓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泼刺! 唐冠尧从来没想过,有天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睡梦中,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睡得正好的唐冠尧,没料到会有盆冷水泼上他的脸,他瞬间吓醒,整个人怒吼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搞什么鬼!是哪个该死的——”他一抬头,顿时怔住。“怎么是你?” 床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沁水公主——他未来的“正妻”! 该死!是谁让她进来的?唐生没拦住她?唐冠尧愣怔着。 “我是来唤你起身的。”沁水抿起唇,小心地藏好牙齿,掩饰自己在看见他满脸狼狈时,忍俊不禁。 “‘唤’我起身?”唐冠尧脸上、头上都还在滴水,他愤愤地抓起还有半片干的衣袖,擦拭头、脸上湿淋淋的水滴,那干的半片袖子,也立即濡湿了。 “这应当不叫‘唤’吧?莫非在宫里要唤醒人,都是拿水见对方泼醒?” 唐冠尧明明满眼杀气,却还能僵硬地挤出虚伪的假笑,他当然恨不得扭下胆敢泼他水的人的脑袋,但人家是公主,他能扭下她的脑袋吗? “当然不是。”沁水难得给他一抹好甜的笑容,回答得万般理直气壮。“因为——宫里不会有人睡到日上三竿还赖床!” 她美丽的大眼瞅着他,没有刻意卖弄风骚,但那长长的羽睫眨动时,却是那么诱惑媚人。 唐冠尧气恼自己都到了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她的美。 “就算我赖床赖到晌午,也没必要泼我水吧?”唐冠尧脸上还是一片黑压压,但那一点也无损他的俊俏,他忍着气的模样,看来更加性格……沁水有些瞧呆了。 “谁让我唤不醒你?”回过神,沁水微恼地撅起小嘴。 她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他还是不起床,甚至还喊她“娘”!要是不拿水泼他,她怎么唤得起他? “好!是我让公主您唤不醒,我活该——胆敢问公主叫醒我做什么呢?”唐冠尧忍耐地咬牙,责怪自己贪睡惹来被水泼的命运,但七早八早地,她唤醒他所为何事? “等会儿梳洗用过早膳之后,你到书斋里来!”沁水不给正面回答。 “书斋?”唐冠尧诧异地瞅着她,问:“去书斋做啥?” “到了书斋就知道了。快更衣吧!”沁水转身朝外走,给他更衣的隐私。 “到了书斋就知道了?”唐冠尧瞪大眼,睨着她离去的背影嗤之以鼻。 谁理她呀? 他随意换上一件干净的衣物,有打算躺回床上去睡回笼觉,屁股才正要坐上床,忽然门外传来一声不疾不徐的凉凉警告,简直像门外有双眼睛窥视似的。 “你要敢躺上床,我会让唐生再打一盆水来。” 听到这句话,唐冠尧爬上床的动作霎时僵住,因为他知道她真会这么做。 他该死的知道她会! “这是什么?” 看到书案上那叠得像两座小山的书册,唐冠尧当场傻住。 “书啊。”沁水怪异地瞥他一眼。“你瞧不出来吗?” “我当然知道是书,但——你拿这些书要做什么?”该不会…… “做什么?”沁水有些好笑,理所当然地道:“既然是书,就是拿来读的,从今儿个起,你得好好在书房里专心读书。” “读书?”果然是!“为、为何突然要我读这些书?” 难不成要他参加科举考试不成? “你即将成为大理国的驸马,应是大理国未来的中流砥柱,但是目前的你——”沁水顿了顿,好像在思索该怎么说,才不会太伤他的心。 最后她说:“目前的你,仍无法当此大任,所以我希望你多读些书,充实自己的学问,方能但当治国大任。” “大理国未来的中流砥柱?”哈!他忍不住冷哼。 他有说要做驸马吗?希望他成为大理国的中流砥柱,会不会想太多了? 唐冠尧不感兴趣地拿起几本书册,大略翻了下,全是些经史子集、孔孟儒学等圣贤书。 “这些书我早读过了。”他撇撇嘴,补充道:“十岁那年就读过了。” “你十岁就读过这些书?”沁水惊讶又欣喜。 难道她误会他了?其实他并不是个扶不起的浪荡子,而是个虚怀若谷、深藏不露的才子? “嗯。我爹曾经请了西席来给我上课,当时夫子就成天要我默这些书,不过我嫌他打瞌睡时鼾声太吵,就在他脸上画狗熊,结果把他气走了。”唐冠尧眨眨眼,好生无辜地说道。 “……”沁水顿时无言,不过心中还是存着一抹希望,眼里闪着希望地瞧着他,问:“那么,你跟着那位夫子念了多久的书?” 不用太多,哪怕只读个一两年也不错啊。 “喔,大概半旬左右吧!”现在想起来,倒对那位夫子有点愧疚。呵呵! “……”沁水又是一阵无言。 那不等于完全没念过吗? “好吧!没念过也不要紧,现在开始念起也不迟,从现在开始你好好收心,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书念完。”美眸扫过那些书册,算了算,大约有二十来册,那得拼一点了。 “什么?”唐冠尧几乎要跳起来抗议。 “我预计给你半年的时间读完这些书,那么至少一个月得念完四册书才行。” 沁水对他的反弹视若无睹,径自计算着,然后白嫩小手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地抓起第一本书册,摊开来放在他的面前,逼他现在就开始读。 唐冠尧瞪着那本好像正张开大嘴要咬他的书册,更想反咬回去。 老子的道德经? 哈!她选这本书让他先读,是冀望能稍微提升他的品德吗? 只可惜,除非他愿意,否则谁也不可能让他“洗心革面”。 “唔……”他懒洋洋地抓起书册,眯眼瞧了瞧,故意看看书皮、有瞧瞧内页,再倒过来看,然后又倒回去,折腾老半天,最后才叹口气,一副认命的哀怨模样,准备开始读书。 “驸马。”沁水突然喊他,紧绷的声音听起来万分忍耐。 “嗯?什么事?”唐冠尧立刻放下书本,脸上笑吟吟的,望着她的专注表情看来好有礼貌,一点都不介意被她打断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阅读气氛。 “你把书拿反了!”沁水费了好大劲儿,才没沮丧得去撞墙。 他连书都会拿反,该不会是目不识丁的白丁吧? “噢?”唐冠尧歪着脑袋看看书皮,接着惊喜地喊道:“真的耶,公主你好厉害。” 这样算厉害吗?沁水脸颊抽搐,无言地看着他,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行了!时间宝贵,你专心看书吧。”她没好气地道。 “是是。”唐冠尧乖得像个孩子,连连点头称是。 接着,便开始摇头晃脑念起书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他认得字!幸好他不是目不识丁的白丁。沁水稍微安心了些,找了张椅子坐下,正想也看看自己的书时,唐冠尧忽然举手表示有意见。 “公主!” 沁水放下刚打开的书,狐疑地抬眸瞅着他。“什么事?” “公主,我真的很想好好读书,可是你在这儿,我实在无法专心。”他以一副“我想认真努力,可你去妨碍我”的表情指控道。 “我……”她不发声坐在一旁也有事?要他念个书,怎么毛病这么多? “能否请公主让我独自一人专心看书?”唐冠尧要求道。 “这……” 好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能让他专心读书,他要怎样,就尽量顺着他吧。 “好!我答应让你独自留在这儿读书,不过你可得专心读书,别打瞌睡。” 沁水虽是同意让他独处,但仍不忘再三叮嘱。 “当然当然,我发誓绝不打瞌睡!”坐着打瞌睡那多难受?要睡就得躺上床睡才舒服啊。 “好,那你在这儿慢慢看,我先离开了。” “嗯嗯,慢走慢走,小心被摔着了。” 唐冠尧好不热切地细心叮咛,只差没挥手帕热情送行。 沁水又狐疑地瞅他一眼,她总觉有点奇怪,但总不能不许他安静读书吧? 于是怀着满腹的不安,她走出书斋,回到梅院,试着看了会儿书,但实在坐立难安,不知他是否在认真读书,还是又睡着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时辰,她让人泡了壶参茶,亲自送过去给他,顺道看看他念得如何。 “驸马——”一进书斋的门,她就愣住。 书斋里空荡荡的,半个人都没有,独留摊放在桌上的书册,被窗口吹入的凉风,吹得啪啪作响。 他——竟然溜了! 唐冠尧在珍翠楼得到一顿好眠好,正在享用热腾腾的精致午膳,他的好友宋谨玉忽然来了。 他连忙摇静馨替好友添筷子,招呼好友一起用餐。 宋谨玉是唐冠尧童年时代相交至今的好友,是个文弱书生,样貌算端正,但远不如唐冠尧俊美,两人在一起,他经常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宋谨玉会来不奇怪,因为他本来就几乎天天报到,但他今天跟往常有些不同。 平时宋谨玉是很唠叨碎念的,但今日反常地沉默,碗筷摆在眼前他动也没动,只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唐冠尧,像要看穿什么似的。 “谨玉,你瞧什么?”他的眼神让唐冠尧真想摸摸自己的脸颊,看看是不是沾上汤汁饭粒什么的。 “我听说……你被选为驸马了。”宋谨玉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空洞。 “咦?”唐冠尧微微扬眉,诧异的问:“你怎么知道的?有人传扬出去了吗?”他不记得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许唐府的下人到处宣扬。 “啊?”宋谨玉愣住,好一会儿才僵笑着说:“其实……是昨日我来珍翠楼找你时,正巧听见的。” “原来是这样。”唐冠尧了然地轻轻点头。 “但我不明白,怎么会是你?”宋谨玉难以置信的眼眸,不断来回打量唐冠尧,好像想找出他雀屏中选的理由。 “唐公子仪表堂堂,富甲一方,被皇帝选为驸马有什么好奇怪的?”静馨对他的质疑感到不以为然。若是她,也会选他为驸马。 “是吗……”宋谨玉微低下头,看来似乎颇为惆怅。 唐冠尧不禁好奇地多瞧了他几眼,因为难得见他遇着自己,没有连篇叨念他堕落不长进。 不过说到这儿,他和那个高傲公主真是一对,同样满嘴仁义道德,还同样有着救国朝廷的高远理想,当初那皇帝老头指婚的对象若是他,说不定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然而想到沁水依偎在宋谨玉怀里的模样,他心里诡异地浮现不悦的感觉…… “咳!”猛地,他被嘴里的饭菜呛着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只因为沁水被指婚给他,他便对她起了占有之心吗? 胡扯!这根本不可能,他别对自己说笑了! 或许她生气时的模样是迷人了些,脾气也稍微倔强了些,扰乱了他的心,才让他有了这些其名其妙的异样感觉,那并不代表什么! 换成其他女人,或许他也会如此,这根本没什么!他坚定地对自己说 。 没错!她只是她即将下堂的公主未婚妻,对他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他低下头,忙碌地吃起饭来,好让自己的嘴有事做,免得胡思乱想。 这回他吃得很专心,专心到宋谨玉何时起身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第四章 来到唐府已经半个月余了,沁水每日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差人去看看唐冠尧回来没有。 因为每日每日,唐冠尧都在她逼他读书时狡猾地临阵脱逃,然后每夜每夜,在外游荡玩乐到快天亮才回来。 对于他一再开溜,她真的很恼火,往往气得整晚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 她对他用心良苦,期望他从书本上获得学问,学习治理国家之法,他却像扶不起的阿斗,完全不肯上进,怎能不教人失望生气? 昨天,他一样又是半途开溜,到深夜都没回来,所以她一起床,立刻要桂嬷嬷派人去看看他回来没有。 桂嬷嬷派人去打听之后,回来禀报道:“启禀公主,驸马已经回来了 。” “那他人呢?”沁水冷声问道,准备立即冲去找人算帐。 “呃……似乎还在睡着呢。” “还睡着?都什么时辰了?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人没有一天不赖床的吗? 沁水唇一抿,转身就往竹院冲去。 拜他所赐,她天天上竹院来叫床——叫他起床,对竹院的位置早已驾轻就熟。 沁水进了他的房一看,他正大刺刺地躺在床上酣眠。他精明得很,自从那天被泼了一盆冷水之后,房里的盆架上再也没有脸盆,也没有水 。 不过——沁水眼一扫,瞧见了桌上的青瓷蟠龙茶壶,她冷冷一笑,顺 手拎起茶壶,跨上木台阶上。 “唐冠尧,起床!”她臭着脸,语调冰冷地唤他。 “唔……让我再多睡——喝!你?”唐冠尧虽在睡梦中,但有了前车之鉴,一听到沁水的声音便立即惊醒,反弹似的跳了起来。 睁开眼一看,她手中还擒着凶器——茶壶,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好险啦!他若再晚一些醒来,只怕又要让人用冷水洗头了。 “你怎么又来了?”他惊喊。 她打算当他奶娘,每天来喊他起身吗? “我怎么不能来?”沁水冷笑,美丽的脸庞阴沉得可怕,乌云密布、 风雨交加,而且看来似乎就快打雷下雨了。 “好公主,我昨儿个夜里很晚才睡,就让我多睡会儿吧!”唐冠尧今 日特别累,不想与她正面冲突,于是堆起甜滋滋的笑,厚着脸皮与她 打商量。 “不行!”沁水眼一眯,回绝得冷硬坚定,丝毫不容妥协。“别以为 我不晓得,昨儿个你又溜出去,玩到天亮才回来!未来的驸马,怎能 如此堕落颓废?你这样,我怎能不逼你振作起来?” “我又不是去玩——”唐冠尧直觉辩解,但话一出口,又瞬间顿住。 “不是去玩,那么是去做什么了?”沁水满脸怀疑地斜过眼来。不是 去玩,那大半夜的,他还能去哪里? “不,没什么。”唐冠尧含糊带过,唇一勾,露出气死人的迷人微笑 。“公主气我,我也没办法,我天生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要我放弃享 乐、奋发振作,我实在办不到!我看,与其想办法改造我这根朽木, 倒不如请公主另择驸马会比较好。” 他可是真心地给她建议,与其这样整天盯着他读书,另择驸马不是轻 松多了? “不行!”沁水又是坚决反对。“与其改造你,另择驸马确实好上一 百倍,但你是我父皇钦点的人选,我别无选择。” 她将他贬到最低,像对待一块不值钱的烂木头,扔在地 还用脚踩践, 唐冠尧不气恼,但是她那种认命的语气,却让唐冠尧没来由地恼火起 来。 她父皇根本病糊涂了也说不定,他随便指个人她就嫁吗?今日如果不 是他,而是一头猪,她也嫁吗? 好啊!既然她这般尽孝,非要听从父命嫁他这般浪荡子,那么他怎好 让她失望呢?他要是就这么“振作”起来,岂不是太对不起她这一心 要拿自己终身的幸福,给那皇帝陪葬的孝女呢? 唐冠尧眼色阴沉地冷笑,向来率性洒脱、不拘小节的他,罕见地真正 动怒了。 为何生气他也不知道,或许就只是看不过她的愚孝,反正,绝不可能 是为了当初她有可能被指给其他下流胚子……虽然被指给他也没好到 哪里去……哎! 唐冠尧心思紊乱地想着。 “别发呆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快起身梳洗,用过早膳后赶紧上书斋 读书。昨日你又溜出去,又多浪费一天的时间,今日你得花双倍时间 补回来才行。” 双倍?唐冠尧傻住。那教人如何受得住?看来不逃又不成了…… “还在发什么呆?快起身了!” 唐冠尧还没回神就被赶下床,沁水立刻命在外待命的婢女进来整理床 榻,将床铺得平平整整,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看来她真的很有当老妈子的潜力! 唐冠尧无奈苦笑,连床都没得睡了,当然只有认命去梳洗。 睡眠不足导致他没什么食欲,懒洋洋地喝了半碗粥,便被赶往书斋看 书。 只是一坐下来,他又开始打起鬼主意。 “公主——” 沁水很有经验了,他一开口,她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在这儿会干扰你看书的心情,可别又想 开溜。” “怎么会呢?”不会的是小狗! 奇怪,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她看来还挺精明的呀!唐冠尧暗 忖。 不过好说话是最好的,那才方便他偷溜,所以他也没多想。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读书。”沁水面色诡谲地睨他一眼,然后转 身离开。 门关上后,唐冠尧连书都没翻开,只是专注侧耳倾听。 很快地,门外没了任何动静,他想她应该已经走远了,立即露出一抹 满意的笑容,然后悄悄往门口移动。 虽然心里对公主感到些许愧疚,不过他实在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儿, 所以…… 抱歉了,公主! 他没几分诚意地在心里道歉后,拉开大门,却像见鬼般惊喊出声。“ 喝!” “驸马要上哪儿去吗?”一张带笑的容颜就在门外,甜甜地看着他, 那不是他的公主未婚妻是谁? 她早已命人搬了张小圆桌和凳子搁在书斋门外,亲自守门。 “呃……”该死!她怎么没走?“我……只是有点担心,想看看公主 是不是还在这儿,如今见到公主在这儿陪着我,我就安心了。” “既然安心了,那驸马就别想太多,赶快回去读书吧!”沁水面容依 然带笑,但眼色已转为严厉。他再瞎掰嘛,最好有人会相信他的鬼话 ! “呃,公主说得是,我这就进去。” 唐冠尧撑着虚假的温文笑容——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刻。 一关上门,他立刻卸下僵掉的假笑,半点也不浪费时间地转身朝窗口 奔去。 不能走大门,爬窗子总行了吧? 然而拉开窗子,又是一惊,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正在窗外冷冷盯着他 。 “驸马想上哪儿去呢?”桂嬷嬷好像料准了他会从窗口偷溜,半点都 不惊讶似的,神情冷静,还噙着一抹冷冷的讪笑。 “呃……我只是打开窗透透气罢了。”唐冠尧咬牙,硬挤出笑。 该死!那高傲公主到底在外头布了多少人马? “是吗?那就好。奴婢想提醒驸马,这书斋里每道门、每扇窗子,都 派了人看守,驸马想溜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劝驸马还是快快回去读 书,切莫辜负公主的一番用心。”桂嬷嬷冷冷地教训道。 “是,桂嬷嬷说得是。”唐冠尧除了假笑,还是只假笑。 每道门、每扇窗子,都派了人看守,那他不是插翅也难飞了? 敢情沁水是把他当成犯人不成? 唐冠尧气闷地两手一合,关上窗,形始在屋里踱步,思索着溜出去的 方法。 最后—— “啊,有了!”他想到办法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就不信凭他的脑子,斗不过外头那票人。 他勾起俊美的薄唇,阴恻恻地冷笑。他不想做的事,谁能勉强他? “公主?” 听到门扉咿呀推开,还有那道熟悉的呼唤,沁水便知道他又有问题了 。 这人真无法静下心来好好看书吗? 她无力地闭闭眼,才睁开眼,转头望向书斋敞开的大门。 “什么事?”她凝睇着他,冷冷地问。 “我……兴许是茶喝多了。” “所以?” “我想上茅房。”唐冠尧大刺刺给她一抹毫不羞赧的微笑。 “……茅房?”反倒是沁水听了,面色迅速染红,娇艳得不可思议。 唐冠尧一边欣赏那赏心悦目的娇羞花容,一边悠闲回答:“是啊!你 知道的,人有三急,这内急是绝对忍不得的,你总不能让我拿条绳子绑起来嘛——” “好好,我知道,别说那么多,你快去吧!”沁水脸红得都快烧起来 了,真服了他,还能面不改色地高谈阔论。 “那我先去了。”唐冠尧按捺不住心里的窃笑,佯装正经地点点头, 然后跨出门,很顺利地离开囚禁他的牢笼——书斋。 他多想立即飞奔而去,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是很安分地在长廊上 走着。只是后头好像有细碎的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发现沁水竟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心里升起不妙的 预感。 “呃……公主要上哪儿去吗?”他回过身,好有礼貌地微笑询问。 “我跟你一道去。”沁水昂起小巧的下巴回答。 脸上的红潮已经褪去,她又恢复那种高傲自矜的冷淡模样。 “啊?你要陪我上茅房?”不会吧!她这么豪放?唐冠尧傻眼。 “不是陪,是盯着你!”沁水脸红了红。“你太滑头,要是不盯着你 ,说不准你又趁机溜走了。我只在外头候着,不会进去的,请放心! ” 她对看他上茅房没兴趣! 他才不是怕她看,而是想溜啊!唐冠尧心里大喊:我苦也! “怎好这般劳烦公主呢?不如公主在这儿等着就好,我保证不跑。” 唐冠尧鼓动莲花之舌,好不温柔地怒道。 “你的保证,能信吗?”沁水一句反问,就让唐冠尧哑口无言。 “还是你愿意拿唐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做担保,我就信。” 那当然不行啊!他再没天良,也不敢拿祖宗的牌位开玩笑,所以当然 是…… 唉,这下伤脑筋了。 唐冠尧只得乖乖转身,沮丧地继续往前走,后头一双眼睛盯着,他能 跑到哪儿去?但他可没打消开溜的念头。 到了茅房前,灵活的眸转了转,又有了主意。 他转头对沁水说:“公主,你都已经陪我走到这儿了,应该安心了。 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能否麻烦公主回过身去?我面皮薄,你这样盯着 我,我实在不好意思走进去……” “要我转身?”沁水警戒地微眯起眼,怀疑地瞅着他。 不说别的,光他面皮薄这一点,她就很怀疑。 “拜托公主,我真有点……有点急啦,如果公主介意,那么我就在这 儿解决好了……” 说着,唐冠尧作势要解开裤腰带。 “等一下!”沁水粉颊爆红,立即惊慌大喊:“好好,我知道了,我 转过身就是了,你赶快进去。” 话还没说完,沁水已急急忙忙转身,唯恐他真的解下裤腰带,害她瞧 见不该瞧的景象。 唐冠尧见她好慌张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她窘迫的模样,实在好可爱 ! “那就烦请公主在此稍候了。” 说完,他没进茅房,就站在茅厕外,一面盯着沁水的背影,一面假意 打开茅厕的门,取信于沁水。然后又把门扉关上,让沁水以为他进去 了。 果然,沁水未察觉他根本没进茅房,还背对着茅房,傻傻地等。 凝望着她认真等候的纤细背影,唐冠尧心里升起了些许不忍,如果让 她发现他又欺骗她,一定又会很生气吧? 他忽然有些心疼。 她是这么认真想改变他,想将他从扶不起的阿斗,改造成一个有为的 国家栋梁,但他却总是与她唱反调,半点也不愿配合。她一定对他很 失望吧? 这一旬相处下来,他对这高傲公主改观了,她或许真的淡漠高傲,但 绝不跋扈凌人,而且老实说,即使端着那张有些冷硬的小脸,她还是 很可爱…… 糟糕!他怎么对她心软起来了? 这些时日,他暗中查明了原由,明白是她那病皇帝爹爹知道自己不久 人世,担心后续无人,才赶紧替四个女儿指婚,指望四个女婿们替他 复正朝纲。 他想得会不会太美了?唐冠尧在心中冷笑。 皇帝在位数十年,儒弱无能,纵容内戚作乱、佞臣横行,如今皇室气 数将尽,才找来四名替死鬼作女婿,妄想如此就能挽救大理。 他皇帝老爷没搞错吧?凭什么他惹的祸,他们这四个倒霉鬼就得为他 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去弥补? 他唐冠尧命再不值钱,也没必要浪费在这等昏君身上,所以他绝不当 驸马。 见沁水有些不耐地将身体的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唐冠尧才发现自己 似乎想得太久了,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把握时间,先溜为止。 又望了背对着他的沁水一眼,唐冠尧转身,足尖着地,悄无声息地离 去。 而沁水不知他已溜走,还傻傻地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实在站得脚酸了,心想他这茅房也未免上得太久 了吧? 于是她开口问道:“唐冠尧,你好了吗?” 后头静悄悄地,没有回应。 沁水有些急狐疑地蹙了蹙眉,回头一看,茅房的门还紧闭着,他还在 里头吧? 于是她扬声又喊:“唐冠尧,你肚疼吗?” 茅房里还是一片寂静,连哼一声都没有,这下沁水真的感觉大大不对 劲了。他昏在里头了吗? “唐冠尧?”她开始着急了,走过去站在门外又敲又喊,里头还是没 有声响。 “唐冠尧,你再不回应,我……我要开门罗!” 她喊着要开门,里头还是没反应,迟疑地伸出手,想开门又觉得羞, 怕开门瞧见不该瞧的,但更担忧他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倒在里头, 所以虽然羞,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涨红薄薄的脸皮要开门。 试着伸手一推,才发现——门没上锁? 她慌张地将门全部推开,往里头一看——哪有唐冠尧的踪影?里头空 荡荡的,连只猫都没有。唐冠尧早就溜走了! “唐冠尧!”他又骗她! 沁水震怒地冲出书斋,看见唐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他的领子直 逼问:“唐冠尧——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她真的彻底被激怒了,唐冠尧实在太可恨了,竟屡次欺骗她,将她耍 得团团转。 今天,她非揪出他不可! “少……少爷?”唐生这辈子还没见过母老虎——呃不,是公主发威 ,顿时吓得牙齿直打架。“他应该是去……去……” “去哪儿了?” “应当是上珍……珍翠楼去了。” “珍翠楼?那是什么地方?饭馆吗?”这名字听来好怪异!沁水满心 狐疑。 “那、那是……”唐生的声音好小,脖子缩呀缩,想让自己从沁水眼 前消失。 “是什么?”沁水不耐地拧眉。 “是……妓院……” “什么?” “放手!” 沁水瞪着抓住自己手臂的猥琐男人,恼怒地命令道。 先前唐冠尧偷溜后,她立即冲出唐府,准备上珍翠楼将他逮回去。 要知道珍翠楼在哪儿并不难,上街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这间大理城 内最高档、最知名的妓院在何处。 当她得知唐冠尧不在唐府时,大多是流连在这间妓院时,气得差点没 晕过去。 常常一个大理国的驸马,竟如此不知检点,要是传扬到宫中,岂不害 他父皇气得驾鹤西归? 所以管它珍翠楼是妓院还是酒楼赌馆,她都照闯不误! 方才她骗过看门的护院偷闯进来,一间间包厢地找,结果没找着唐冠 尧,反而被这个满身酒臭的男人抓住。 “我不是这里的姑娘,你快放手!”沁水怒声命令。 “放手?别开玩笑了!昨晚满屋子漂亮的姑娘,连一个都没能沾到… …呃,说什么珍翠楼的姑娘有选择卖不卖身的权利?我呸!青楼妓女 啊,就是让人玩的,不然老子花钱到这青楼里来做什么?不过没关系 ——”醉汉咧开一口大黄牙,喷着令人作呕的酒臭靠近她。“她们不 陪我,还有你啊!你……是特地来补偿我的吧?呵呵……你比她们美 上百倍,我要你陪我玩玩。” “放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这里的姑娘,我是沁水公主,我命你 即刻放开我!”沁水更加生气地命令,想扯回自己的手,但那醉汉却 死拉着不放。 “沁水公主?哈哈哈!公主?你若是那个劳什子公主,那我就是太上 皇!” 醉汉笑得都快喷泪了,压根不信她的话。 “我真的是沁水公主!”沁水冷声再次重申,但心里开始浮现恐惧。 万一他不相信她、不肯放过她,那该怎么办? “好好,你是公主,我是驸马,让我们鸳鸯交颈,成就好事!” 醉汉眼中透着色欲,把沁水拖入后头的一间厢房,一踢上门就急着拉 扯沁水的衣物。 “不要!放开我!”沁水恐惧地挣扎,不顾纤细手腕被扯住的痛,哪 怕扯断手,她也要逃。 “想逃?”醉汉眯起眼,把她拖了回来。“装什么矜持?女人!你来 到这儿不就是要让男人玩的吗?老子现在要玩你,你敢反抗?” 说完,醉汉等不及上床榻,就把沁水压到地上。 “啊!”沁水打小娇养在宫中,从不知道男人的力气有这么大,把她 吓坏了。 “呵呵,美人儿,你真是太美了,乖乖听话,让我香一口——” 男人将她压在地上,嘟高充满酒臭的大嘴,拼命想吻她。 “放——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沁水又惊又惧又怒,不敢相信 自己竟然遇上这种事。“你这无耻的败类,眼中还有没有王法?给我 滚开!” 她发起狠来,抡起拳头捶打他雨点似的攻击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虽 说不上痛,但确实惹得男人心烦。 “烦死了,你给我安分点!”男人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然后把撕碎 她的衣物。瞧见那破碎衣物下的雪腻肌肤,当下口水淌了三尺长。 “啧啧,你真是绝色!瞧瞧这皮肤,嫩得像豆腐似的……” “放……放开我!”沁水面颊好痛,像火烧一样,她的衣物被撕碎了 ,整个人被压制在醉汉身下,完全动弹不得,这时的她终于体认到自 己的弱势。 方才攻击的勇气消失无踪,她好慌好怕,怎么也没想到,在宫中至高 无上的身份地位也有毫不管用的时候。 身旁没有随从保护,她就什么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欺负她、凌辱她。 她是公主又如何?在这一刻,她不是什么高贵的公主,只和任何平民 女子一样,脆弱无助。终于,绝望的泪水落了下来。 “来人……快来人……呜……唐、唐冠尧,救我!唐冠尧——唐冠尧 ——”他在哪儿?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喊出唐冠尧的名字,但在这一瞬间,除了他,她的 脑子里竟想不起任何人。 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她只能想得起他,也或许是因为在这里, 唯有 他有可能来救她……她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但只要喊他的名字,就带 给她一种其名的安心感,好像自己就能因此得救。 于是她拼了命地喊他的名字。 “唐冠尧——” “吵死了,别叫了, 给老子安分一点!” 醉汉又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沁水耐不住这粗暴的对待,当场被打昏过 去,男人见她昏了,不但不心疼,还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下安静多了。” 没了阻挠,醉汉露出淫邪的笑,开始扯开腰带,打算好好享用她…… “这里在吵什么?” 唐冠尧推开门,拧眉走了进来。 方才他对完帐正准备回唐府,经过走廊时隐约听到争吵声,似乎是妓院的客人与花娘起了争执。原本这些事静馨与保镳们会处理,轮不到他操心,但不知怎地,他觉得心神不宁,所以特地绕过来查看。 因为门虚掩着,所以他直接推门而入,怎知一进门,便看见沁水衣衫破碎地被一名壮汉压在身下,维持了二十五年的冷静,在这一刻瞬间崩裂。 “沁水!” 这家伙……这家伙竟想欺负她! 他发现她面颊红肿,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 唐冠尧这辈子从未如此愤怒与……恐惧。 要是她有个万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情绪如此激动,但他却不敢再想下去。 “你这个下流的混账!” 唐冠尧赤红了眼,一脚直接踢过去。 他不是孔武有力的武夫,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为愤怒,他这一脚几乎是使尽全力踢出去的。 醉汉没料到突然会有人冲进来,一时不备被踢得飞出去,撞到桌角惨叫一声,当场晕绝过去,硕大的身躯砰地倒地,额头的鲜血在地上留下一滩血迹。 “沁水!” 唐冠尧踢开晕过去的醉汉,上前抱起动也不动的沁水,才发现她也昏了过去了。 “叫大夫!” 他朝随后追来的静馨吼了声,然后立即抱起她往外冲。 第五章 沁水被安置在唐冠尧位于二楼的专属厢房内,她仍昏迷不醒,唐冠尧坐在床沿,忍着胸口快炸开的怒气,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她。 他拿着沾湿的巾子,擦拭她的脸庞,他发现她肿起的脸颊上有着几道明显的红色指印,明显是被掌掴过,他的心当下剧烈一抽,阵阵刺痛。 别说她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还是个娇贵的公主,打小受到良好的照拂,被呵护疼宠到大的她,怎么受得起如此粗暴的折磨? 唐冠尧抿起唇,脸上不再有惯常的慵懒笑容,而是满满的焦急、愤怒、担忧,以及——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心疼。 他万分歉疚,若非他逃离唐府躲进珍翠楼,她也不会因前来寻他而发生意外。 是他的错!是他不好! 他既感到心痛,又焦急忧虑,不知道她为何还是昏迷不醒。 他转头,焦急地再次催促:“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 “已经派人去请了,但也没那么快呀。”静馨无奈回答。 他以为大夫就住在珍翠楼隔壁啊? 唐冠尧回过头,抿着唇不发一语,手劲轻柔地擦拭沁水的脸庞。 他小心地擦拭过整张脸后,再折好巾子,轻敷在她打肿的脸颊上。 即使沾湿的巾子不重,但压在肿痛的伤处,仍教沁水痛得在昏迷中破碎呻吟。 唐冠尧感觉自己的心,被揪得更疼了。 “她的衣裳都被撕碎了,要不要我拿件衣裳让她替换?”静馨在旁冷静提议。 “麻烦你了。”唐冠尧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换件完好的衣裳。 静馨默默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拿了件白色的轻薄纱衣进来。 “公主或许穿不惯,不过这已是我最端庄的一件衣裳。”谁教她是青楼红妓,要端庄保守的衣裳,她没有。 “不打紧。”现下有衣能蔽体就行了。唐冠尧朝她伸出手要取衣。 “我来吧!”他毕竟是男人。 静馨跨上前想替沁水更衣,唐冠尧却想也不想地说:“不,我来!” 静馨愣了一下,才缓缓把衣物交给他。 唐冠尧也不避讳,当场就解开沁水破碎的衣物,要换上静馨的衣裳。 她没被凌辱。 替她更衣时,他发现她仅有外衣被撕碎,肚兜和亵衣都还完好地在身上,而且也没有被欺凌过的痕迹,看来那家伙应该是还来不及逞欲,他便及时赶到了。 清白虽然无损,但不代表她完好无伤。那色胚撕碎了她的衣裳,在她身上留下好几道抓扯的红印,有些还破了皮,还有被打了两个耳光的粉腮,肿得像寿桃—— 唐冠尧捏紧双手,发觉自己这辈子从未这么生气过。 他实在太愤怒,必须用尽克制力才能制止自己冲出去,把那个混账打得半死。 “通报官府,把那家伙送进大牢里!”他愤恨地扭唇,阴沉命令。 殴打公主、企图非礼公主之罪,就算不掉脑袋,也够那家伙在牢里蹲上一辈子了。虽然这仍难消他心头百分之一的愤恨,但这是最文明的解决方式。 “已经让护院们把人绑着送官了。”她早吩咐了。 “嗯。”唐冠尧心中的愤怒这才稍减,继续替她更换衣物。 替沁水换好了衣裳,将她躺卧的身子摆放得舒适妥当,最后再轻轻盖上被褥。 唐冠尧的动作既轻又柔,好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静馨走到床边,细细打量沁水的样貌。 虽然沁水双眼紧闭又脸颊红肿,但仍看得出惊人的美貌。 “这等花容月貌!”静馨忍不住叹道。 这样的姿色,要是在珍翠楼里——不!即使是在整座大理城里,要封为花魁都不为过。但人家可不是什么送往迎来的青楼艳妓,而是尊贵不凡的公主啦。 想到这儿,静馨心里头不禁涌起了一抹不平与嫉妒,同样是人,而且同样身为女人,却因出身的不同,命运竟有着如此的天壤之别。 唐冠尧沉默不语,取下沁水脸颊上敷着的巾子,放进盆子里揉过拧过后,又小心地敖回她肿胀的脸颊上。 静馨瞧着,眼底泛起一抹酸楚。 “你很在乎她。”她平静地陈述事实,没让心底翻涌的波涛浮现在脸上。 “我?”一直忙着照料沁水,对静馨的话时而回应、时不回应的唐冠尧,终于有了较大的反应,他缓缓转头,面容诧异地看着她。 “我在乎她?”他失笑摇头,严正否认:“不!我没有特别在乎她。” “有。”静馨凝望着他,肯定地重复道。“你失控了,我从没见你这么生气过——” “那是因为那色胚太混账!”唐冠尧不等她说完,便抢白道:“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见到女人受到欺凌,都会生气的。” 或许他是太愤怒、太激动了,但那只是因为见她发生意外,一时惊慌失措罢了,他不认为自己反应过度。 “可我也不曾见过你这么担心过哪个人——” “那是因为她是公主!”唐冠尧又抢白道:“堂堂的二公主在我眼下被人欺辱受了伤,我能置身事外吗?万一真的出了事,唐府脱得了干系吗?有可能让唐府受牵连,我自然担心!”他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 “或许,你说得都对。”静馨无法否认他说得有道理。“但我就是觉得,你对她……很不同。” “你想太多了。”唐冠尧忽略心头的震荡,淡淡地回答,那语气好似在说:你太无聊了! “兴许是。”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否则她真不平,为何她长年在他身旁伺候,也不见他如此紧张过她,而沁水公主一出现,便引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大夫应当快来了,我下去瞧瞧。”静馨不愿再看下去,黯然转身离开房间。 唐冠尧连瞧她一眼都没,一颗心只悬在沁水身上,他摸摸敷在沁水脸上的布巾,试探一下,感觉原本清凉的布巾又变温了,赶紧取下来浸凉后再重新拧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她脸上的红肿似乎消退了些。 不自觉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沁水柔嫩的脸颊,也不见她再疼痛呻吟,他才更安心了些。 你失控了,我从没见你这么生气过…… 我也不曾见过你这么担心过那个人…… 我觉得你对她……很不同。 静馨的话突然在此时窜入脑海,让唐冠尧察觉到自己的失常,倏地浑身一僵。 如果他肯诚实面对自己,就会承认静馨说得没错,沁水确实勾起了他从未有过的激荡情绪。 气恼、担忧、愤怒、嫉妒……许多他从未尝过的情绪,在最近是彻底尝遍了。 他自认是个好脾气的人,并非他没个性,也并非他是个烂好人,而是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真正发怒。 他生在富贾之家,打小要啥有啥,吃穿从来不愁;有点小聪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身;因他慷慨大方、个性亲和,所以他也不缺朋友;至于情人——调情解闷的确实不少,但真心相待的,却是半个也没有。 不是他身旁没有值得他付出的好对象,他从来不少看重门第之人,若是真动了情,哪怕是出身青楼的静馨,他也照样迎娶不误,但他偏偏就是没有那种——爱上了的感觉! 他始终提不起劲儿来,去追求一段必须倾心尽力投入的真情真意。 身旁的女人来来去去,却从来没人走入他的心底,而沁水,是第一个在他心底回荡的女子。 并非因为沁水是公主,所以才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或许,是因为她的美丽;或许,是因为她高傲冷漠;也或许,是她顽强的神情看来如此可爱;或者——他是被她不畏困难、坚持到底给打动了。 他故意丑化自己,让自己像个应该被彻底放弃的阿斗,任何有理智的女人,都会逃得远远的,但她没有因此放弃。 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改造他,想让他成为能够撑起大理的一根支柱,她也坚信自己能做到。那分顽强,令他动容。 动心?或许有一点吧,他承认。但要说爱? 唐冠尧下意识地摇头,否认自己爱上她。 对他来说,爱就代表着认定,认定沁水将是他的唯一、他的一切;他的心会靠岸,从此不再漂泊浪荡,海阔天空;也从此不再偎红倚翠,流连在众女人之间;更不会再逃避闪躲,一肩扛下拯救大理的重则大任。 但他——愿意吗?不!那太沉重,也不是他想过的悠闲人生。 他是不够爱她——不,是根本不爱她吧?如果爱她,就会愿意为了她而付出、而牺牲,哪怕是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牺牲现在的自由、逍遥,也在所不惜。 真正的爱,是不容算计衡量、评占利益得失的,所以他怎么可能是爱上她了? “大夫来了。”这时,静馨带着大夫,推门而入。 唐冠尧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身面对他们。“烦请大夫快替她看看。” 沁水一直昏睡到晌午过后,方才悠悠醒来。首先瞧见的是,珍翠楼厢房的华丽红色薄纱帷幕,那让她察觉自己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唐家的寝房。 这里是……啊,那个男人! 倏然,她想起自己来到珍翠楼,结果遇袭之事。 她慌忙坐起,低头欲检视身上的衣物,这时,一道平静中隐含风暴的男性嗓音,淡淡安抚道:“你没事,我及时找到了你,所以他并没有伤害到你,而那家伙已经被扭送官府了。” 说话的人,正是唐冠尧,沁水见了他,奇异地安了心。是他救了她? 他救了她!原本惊慌高悬的心缓缓落定位,她一双手仍因恐惧而颤抖着,但她将它们藏进被褥里,昂起下巴,摆出往常那副高矜的姿态,淡淡说:“是吗?谢谢你,这件事我会禀告父皇,重重赏赐答谢你。” “该死的答谢!”唐冠尧陡然爆出粗鲁的怒骂,把沁水吓得倒抽一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痛不痒地说什么答谢赏赐?你是无知,还是天生无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什么事?” “我……我当然知道……”他的怒气来得又急又快,让沁水有点傻住。 “要是我再晚到一步,说不准你就让那人欺凌了!你还能不在乎地说要赏赐我?”唐冠尧真的很气,气得不狠狠痛骂她,难消心头之气。 “你救了我,当然要赏赐……”沁水被凶得莫名其妙,嗫嚅地小声回答,大眼怯生生地望着他,眼底薄雾开始聚集。 她只是想表达感激,难道不对吗?她好不容易才从狼口逃出,他不但不心疼怜惜她,还这样凶她! “你——”唐冠尧为之气结。她非要这么冷情冷性,不能有点正常女人该有的反应?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你的心不是肉做的吗?”他恼怒地继续吼她。 他一连串的大声责备,终于逼出了沁水的泪,她竭力隐藏的惊恐,再也无法压抑地迸发,化为泪水,点点滑落。 “你才什么也不懂!”她倏然大叫,再也顾不得身份地位,哇地痛苦出声。 “我好怕好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一直叫你的名字,希望你来救我,可是你都没出现……我以为自己就要……就要……呜——” 沁水一面捶打他,一面呜咽大哭,她一记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大哭了。 她委屈又害怕,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被那个可怕的人伤害了! 他怎会以为她不怕?她不哭不叫,并不表示她无所谓啊! 她只是以淡漠的面孔来掩饰被吓坏的心,因为她是公主,必须严守宫廷的教诲,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露出惊慌的模样,丢了皇朝的面子,所以她才拼命隐忍心头的恐惧,却让他以为她毫不惧怕。 她再如何高傲自矜,心终究是肉做的,她怎么可能不懂得害怕呢? 唐冠尧错愕傻眼,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总是姿态高高在上的公主,竟会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心里除了忍俊不禁的好笑之外,还有满满的心疼。 她一定很怕,比他想像的还要恐惧,才会这样不顾公主的形象,放声大哭。 说她无知无情,确实太过了。 “对不住,我……”唐冠尧无话好为自己辩驳,只能一再道歉。 “我——”他怜惜地伸手想抹去她的泪,沁水却突然发怒槌打他。 “都是你!”他的道歉不但没能让沁水好过一些,反而爆发更多不满。 “明明是你不好,还敢凶我?要不是你老是偷跑,我也不会追到这里来,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呜呜,都是你啦!都是你!” 她一边哭骂,一边继续槌打他,幸好她娇娇柔柔,手劲不大,否则他大概会被打得吐血。 他抓住她猛力挝打的小手,牢牢握住掌中,然后顺势一拉,将她搂进怀里,凝视着梨花带泪的娇艳小脸,心疼、怜惜且愧疚。 他轻柔地道歉:“是我不对,我不该偷跑,不该骂你,我知道你很害怕。” “你才不知道!”沁水气愤地吼道,抽抽噎噎地用手背抹去眼泪。 唐冠尧无奈苦笑。“是是,都是我不好,真的对不住。”他好声好气地再次道歉,伸手想以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但被她用力拍开。 “走开!”她才不接受他的示好,她不要原谅他。 “我知道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不是你是谁?”都是他害的! “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罪——” “如果赔罪就有用,那杀人都不必偿命了。” “那你到底要怎样才不生气?”他无奈地看着她,能做到的,他一定去做。 “你做什么都没用,我就是要生气!”沁水呜咽地怒嚷。 她的个性是掘,但也不曾如此任性,这回真的是受到太大惊吓,怒气才会完全无法平息,任性地要将怒气发泄个够。 “唉,伤脑筋!”她不肯原谅他,可怎么办才好?他摸摸鼻子,一脸困扰。 当然,她不原谅他,他大可不必理会,任她一个人任性撒泼闹脾气,反正他不痛不痒,也没少一块肉,但她今儿个会遇上这样的事,说起来他确实脱不了干系,要他悠然转身当作没他的事,他的良心不允许。 另一方面,是心底有个名叫怜惜的怪物,一直扯着他的心口,逼他做点什么。 别说她哭泣的模样,让他的心像被拧住,光是瞧见她愁眉不展,就让他心头像压着颗大石头,沉甸甸,好想立即化解她心头的忧愁…… 好吧!他是怜惜她,也想消除自己的愧疚,那他得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谅? 修长的手指在光洁的下巴搓来搓去,他伤脑筋地苦思。 说来不可思议,看来能言善道、舌粲莲花的男人,其实对于让女人息怒这档子事不太拿手。为什么?因为向来都是女人死黏着他,哪有人舍得对他生气?不清三两句话就能应付那些女人,比吃大白菜还简单。 唉!哪知终日射雁,竟被雁啄瞎了眼,报应终于临头,让风流浪荡的他遇上一个古板、高傲又难哄的女人。 他也可以不哄她呀!偏偏…… “唉!”他嘀嘀咕咕着,又叹了口气,蓦然,一个点子窜入脑中。 “有了!”他惊喜地拍手大喊,随即转身冲往书案,乒乒乓乓地忙碌起来。 他……在干嘛?泪珠还挂在沁水眼眶,美眸却已忍不住好奇地随他身影而去。 方才她赌气故意不理他,结果他只哄了几句就不说话了,她见他举止怪异,又是嚷又是跳的,禁不住拿眼尾偷觑,只见他在书案前窸窸窣窣,不晓得在干什么,她瞧得不是很清楚,也不想正大光明地走过去看。 不一会儿,他转身走回来,沁水赶紧将头扭回,假装不曾对他的行为好奇。 猛地,一个细细长长,略带冰凉的东西被塞进她的掌心里。 “这给你,随你怎么处置我。”他带着任命的语气道。 “什么?”她吓了好大一跳,低头一看,手中竟是一枝毛笔。 “你给我这做什么?要我写字吗?”莫名其妙!沁水不觉又升起怒气。 他到这时还要她? “你要写字也行,要画图也没关系,随你高兴。”唐冠尧指着自己的脸,哀怨又无奈地补充道:“这儿随你写,随你画。” “在你脸上?”沁水瞪眼惊呼,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她只觉得他疯了!这般离经叛道,也这般让人摸不清头绪,果然像他的作风,她才不随他一起发疯呢! 可是……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呢……好诱人……呃,她是指在他脸上。 渐渐地,一股兴奋之情慢慢涌上。 有何不可呢?想想打从相识之后,她为他受了多少罪?倾尽心力拉拔他,成天费神盯着他,他却不成材常开溜,把她气得半死不说,今日还害得她差点受辱…… 虽然在他脸上画上几笔,根本弥补不了什么,但总可以稍微讨回一点公道吧? 于是顾不得礼节,她直率地将袖子往脸上一抹,仓促地抹去含在眼底的泪水,然后满怀着兴奋,微微颤抖地举起笔,凑近他那张白皙洁净的俊颜。 沾满了墨的笔尖凑近他的脸皮,沁水却又有些踌躇。 真的……要画吗?真的可以……这样放肆妄为吗? 瞧出她的迟疑,唐冠尧又哄道:“别怕,画啊!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画在这儿、或是这儿都行。”他指指自己的鼻头,又别过脸,将白净的脸庞向着她。 沁水抵抗不住那诱惑,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地将笔更凑近他的脸,试探性地往他最高最挺的鼻头点下一笔,然后宛如捣蛋闯祸的孩子般,迅速逃离。 唐冠尧依然站得直挺挺的不动,只是眼神哀怨了几分,搭配他鼻头上那点黑黑的墨渍……那景象看起来实在…… 太滑稽了! 沁水的嘴角先是颤抖,然后慢慢松开,最后迅速上扬。她噗地笑了出来。 “噗……好……好好笑,好像一只苍、苍蝇停在你脸上……哈哈……” 一开始,沁水不好意思掩着嘴窃笑,但是越笑越厉害,到最后根本欲罢不能,小手一挪开,银铃似的清脆笑声就如关不住的水流般,从她美丽的小嘴逸出。 “哈哈哈……”沁水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这样开怀大笑过,但他的模样实在太可爱! 一旦放开禁锢着她的宫廷教诲与传统礼数,她就变得大胆,兴奋地舔着唇,她又举高笔,在他脸上寻找第二个下手的位置。 于是她替他画上两撇胡子。 原来清朗英俊的少年郎,顿时成了十足的中年老爹。 “哈哈,好好玩啦!”沁水拍手大笑。 “这下你总消气了吧?”可怜兮兮的眼眸投来一道哀怨的视线,不但不能让人怜悯,反而更激发想要为所欲为的邪恶念头。 “不够不够!只画这么一点,哪够呢?”沁水确实忘了先前的愤怒,但她还想多尝尝“欺负”他的滋味。 她玩兴大起,又握着笔在他的两颊补上乌龟,最后还在额头上画花。 瞧他脸上又是乌龟,眼神哀怨可怜,更让人有种坏心的痛快。沁水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把我画成什么样了?拿面镜子让我瞧瞧行不?”他故意孩子气地大嚷。 但心底,他是万分欣喜见她笑的。 这是唐冠尧第一次瞧见她这样大笑,开心地、放纵地、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 笑意使她的芙颊浮现美丽的红晕,如灿烂绽放的蔷薇,平日就极美的她,如今更是美艳得不可方物。唐冠尧屏息瞧着,不由得眼神迷蒙,为之眩惑。 世上,绝不可能有比她的笑容更美的东西了!他恍恍惚惚地想着。 仿佛察觉到他瞬也不瞬的凝视,沁水的笑容渐渐止歇。 两人视线相对,一个茫然,一个迷惑,像两块打火石,一旦碰触就冒出火花。 唐冠尧痴望着她仍带着晕红的美丽脸颊,难忘她方才的纵情大笑。他甚至有种荒谬的想法……如果可以,他想永远留住那样的大笑。 发现他用一种深深的眼神瞧着她,好像发现她另一张面孔,沁水开始有点后悔,不该那样放肆大笑,而且还让他瞧见了。 他该不会以为她平常在宫里就是这样浮躁、不贞静的女子吧? 他还一直看,沁水被他直勾勾、热辣辣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 “你干嘛那样瞧我?”他背对着光,沁水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那股热烈的注视,好强烈…… 难道是她脸上沾了什么?沁水傻气地伸手想要抹去,但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她怎会如此美丽?他暗自赞叹。 即使已万般克制,他的眼仍离不开她,一瞠一笑,一怒一喜,每种表情,都有不同的美丽风情,让他无法不去看她。 好像只要她在自己跟前,他的视线就会忍不住追逐她、锁住她,想把她纳入眼底,藏进心底…… 唐冠尧无法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他想一直看着她……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哎!他是怎么了?他疯了不成? 他狼狈地低咳,掩饰浮现脸上的那分悸动。 她是公主,要是真的接受了她,势必就得成为大理的驸马,替那昏君卖命,他怎能那么做? 不!他对她绝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被她的美与倔强撼动而已。就仅止于此! “你……脸上也沾了墨。”他胡乱骗道。 “我脸上沾了墨?在哪儿?”沁水一惊,两只柔嫩的小手慌张地在脸上胡乱擦拭,嘴里还不断急问:“擦掉了吗?” 她不断追问,让唐冠尧无法招架,只得随口敷衍道:“掉了掉了,已经擦掉了。” 沁水却缓缓眯起眼,察觉有异。 “我脸上根本没沾到墨,你是骗我的对不对?”瞧他眼神左闪右瞟,神色诡异,看来就像心虚的样子,她一眼就瞧出不对劲。 “呃……你怎么知道?”唐冠尧咧开嘴,痞痞地朝她一笑,没有否认。 “你——竟然真的骗我!你只会骗我!你真是——太坏了!” 沁水噘起小嘴,恨恨地控诉,但因为语调太轻太柔,听来竟像在撒娇。 撒娇?怎么可能!她是段沁水耶,她向来不懂得向人撒娇的。 她脾气烈,又排行老二,不像么妹沅泞,可以窝进父皇和姐姐们的怀里,尽情撒娇;也不像大姐温温婉婉,人人都喜爱亲近;更不若大妹那样娇羞柔弱,我见犹伶,谁都想保护。 强悍的她如高岭之花,清冷而寂寞,与旁人始终保持着距离,她无法拉下面子、放下身段,主动亲近谁,更不可能像姐妹那样,堂而皇之窝进某个人怀里撒娇。她一直办不到,但此时此刻,她竟然在对他撒娇? 她是怎么了?难道因为他的她未婚夫婿,她就对他撇下心防,以真性情相对? 不!她知道不是的。 那是因为他待她温柔,对她在乎、对她细心体贴吗?她是公主,从小到大,对她毕恭毕敬的人多不可数,但会打从心底珍视她、疼宠她的,除了至亲的家人之外,他还是第一个。况且他还救了她! 但那也不是感激!她知道有种比感激更深刻的东西,在她心里滋长…… “你说得没错,我是很坏。”唐冠尧苦笑着承认自己的恶劣。 “我真的很担心你,却没顾虑到你的心情,我应该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就有多害怕,而我竟还那样大声吼你。” “本来就是嘛!”沁水噘起小嘴,娇瞠地瞪他一眼。 沁水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竟又对他撒娇了。有了第一次经验之后,对他撒娇似乎变得一点也不困难,她可以很自然地对他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真的对不住……”唐冠尧愣愣望着她,喃喃低语。 她娇瞠的神情不但不凶蛮,反而纯真可爱,娇媚无比,唐冠尧不觉又看痴了。 她的眼睛怎会如此明亮?她的檀口红润晶莹,看来好柔软、好诱人…… 他不自觉地低下头,朝她的唇慢慢贴近,像有股巨大吸力,将他吸了过去…… “你,你要做什么?”沁水见他的唇直逼而来,虽然懵懂无知,但又隐约晓得他想做什么,于是立刻涨红了脸,娇羞又紧张的问。 这一问,可把唐冠尧问醒了。 他想做什么?他想紧紧抱住她,狠狠亲吻她,直到地老天荒.......但,他不能! 他名义上虽是她的驸马,但他既没打算娶她,就不该偷香窃玉,坏她名节。 “咳!没什么。本来以为你脸上有脏东西,但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唐冠尧清清喉咙,赶紧移开自己的身子,保持安全距离。 “方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不管怎么说,那样吼你就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好吗?”他摆正神色,又道了一次歉。 “没、没关系......”沁水瞅着他认真的脸,漂亮的眼,微微红了脸。 当他不再吊儿郎当,而用认真的眼神望着她时,好让人心动。而且当他靠近她,好像想吻她时,她心里的期待大过抗拒,当他退开时,她还不知羞地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老天!她究竟怎么了?她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沁水捂着自己烫红的脸颊,无意识地轻缓摇头。 “你现在好多了吗?”唐冠尧关心地问。 “嗯.......好多了......” “那么,你应该饿了。”唐冠尧松手放开她,语调轻快地道:“都过了未时了,我去让人送点吃食进来。”说完,立即转身离开厢房。 沁水缓缓伸手,抱住双臂。 怎么回事?他一松手,她就觉得好冷、好空虚。 她紧抱着自己,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房门口,期待他快些回来。 身上的衣服,怎会如此单薄呢.......咦?单薄? 沁水往下一瞧自己身上的衣物,倏然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啊--” 第六章 “快来吃吧!”唐冠尧伸出手,朝卧榻里的小乌龟--呃,是沁水,柔声喊道。 四五道热腾腾的吃食,就搁在铺着锦缎绣花的圆桌上,还布好了两双碗筷,就等着她下床一起吃。 但沁水红着脸,牢牢将棉被裹在身上,猛力朝他摇头,说不下床就不下床。 打从她发现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好薄、好暴露的衣裳之后,她就尖叫着冲回床上,拿棉被密实地将自己包住。 她的衣裳有多暴露?她若没亲眼瞧见,还真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清凉的衣服。 那算什么衣服?一件艳红的绣花肚兜,披着一件白色的薄纱罩袍,几乎等于没穿,而下身是若隐若现的轻薄纱裙,若是仔细瞧,大腿、屁股都给人瞧见了! 她才不敢以这样的面貌示人! “你到底怎么了?”唐冠尧怪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衣裳.......太暴露了。”其实涨红脸,咬着牙指控。 这样的衣裳是谁替她换上的?那人肯定将她的身子看光了!好丢人! “暴露?会吗?”他倒没特别感觉。在珍翠楼里,谁不是这种打扮? “会!”沁水白他一眼,肯定地嚷道。 “你不中意这衣裳,那也没办法啊!你的衣裳给撕碎了,珍翠楼里又没你的衣裳,总不能让你什么都不穿吧?”唐冠尧微叹口气,无奈地道。 “那当然不行!”沁水愤愤怒喊。不穿当然更糟! “所以了。”唐冠尧无奈地摊摊两手,没得选择了,她还挑剔什么? “别介意,珍翠楼里每个女人都是这么穿,大家早已见惯不惯,你也别害臊了。来,先下来吃饭,等吃过饭,我请人替你买套较合适的衣裳让你更换。嗯?” 唐冠尧走到床边,好脾气地诱哄着,朝她伸出手,示意要拉她下来。 不要!沁水却抿起小嘴,瞪着他的大手,倔强地不肯下床。 唐冠尧也不气她顽固,淡淡一笑,一副随便她的态度,二话不说转身走到桌前坐下,开始吃起饭来。 “唔,好香啦!”他尝了口酥炸黄金卷,啧啧有声地称赞道。 接着,又吃了口烩三鲜,更是赞不绝口。“嗯嗯,又鲜又甜,真是好吃拉!” 他一面往嘴里塞东西,一面好像很忙似地抽空瞥了沁水一眼。“你不饿吗?” “不饿--”咕!沁水回答得铮铮有声,但扁扁的小肚子却很不给面子地发出好大的咕噜声,好像在大声反驳她的话,羞得她当场面色爆红。 “咳!”唐冠尧忍住笑,却没忽略那道咕噜声。 “听,你的肚子抗议你把它饿扁了。别硬撑,快来吃吧!再说你怕我瞧什么?我在珍翠楼里,什么香艳刺激的模样没瞧过?你这身打扮想诱惑我,还差得远呢!” 他的用意原是想安慰她,要她别介怀,但沁水听到他那么说,心里不但没好过一点,反而更加嫉妒难受。 我在珍翠楼里,什么香艳刺激的模样没瞧过? 哼!他在珍翠楼里,就天天瞧着这些暴露妖娆的美女? 你这身打扮想诱惑我,还差得远呢! 所以在他眼中,她压根比不上那些青楼红妓? 被拿来与妓女相比,沁水是该生气,但她真正气的,是他认为她比不上人家! 她鼓起小嘴,僵硬地将头转开,拒绝理会他,反正他既然认为她不如人,那就别理她好了! 唐冠尧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而让她更生气,他摸摸鼻子,眼看着沟通没办法,只好使强硬的。他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地扯开包裹她的被团,一把抱起她。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沁水发现自己凌空而起,慌得用手挡住上身,涨红脸大叫。 唐冠尧毫不理会,大步走回桌旁,把她放到圆凳上。 屁股一落在凳子上,沁水立即跳起来要逃,不过唐冠尧的凉凉警告随即传来:“如果你不想连唯一的一件衣服都给扯破的话,最好乖乖坐下来。” 什么意思?沁水不解地想着,不理他继续起身,但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住她的裙摆,让她无法再移动。 她纳闷地低头一看,看到了凶手--他的大脚。 沁水愤怒又不敢置信他竟这样小人,两只小手揪着裙摆,使劲想扯回来,却怎么也扯不动,使劲到最后,她听到轻薄的布料微微撕裂的声响,吓得立刻松开手。 原来他说会扯破唯一的一件衣服,正是这个意思! “不走了?那乖乖吃饭吧!”唐冠尧得意极了,将碗筷推到她面前,然后继续吃他的饭,夹他的菜,吃的啧啧有声,香的不得了。 别说他作戏作得入木三分,光是饭菜香飘进鼻腔里,就教沁水饿得更加难受。 以往在宫中,三餐用膳都很准时,还不时有瓜果点心与燕窝汤品伺候,她几时曾这么久的时间未进半点食物?难怪她觉得自己饿坏了。 瞥眸望向桌上,有香喷喷的炸热食、鲜脆的炒鲜蔬、一道海鲜、一道烧豆腐,还有她最爱吃的鱼...... 算了!不管了,反、反正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就算衣着暴露,他也瞧过了,没什么好害臊的。 沁水终于放下羞耻,拿起筷子,开始慢慢进食。 见她肯吃了,唐冠尧满意地轻笑,不忘招呼道:“炸食趁热吃才香。” “嗯。”沁水笨拙地伸长手,想夹酥炸卷子,哪知道才刚夹起,那块卷子就像条滑溜的泥鳅,一下从她的筷尖上滑掉了。 她嘟嚷一声,小心地又试了一次,那个酥炸卷子还是弃她而去,她懊恼地放弃酥炸卷子,只夹面前的菜吃。 可是下一刻,一个金黄色的酥炸卷子,稳稳地落入她的碗里。 她诧异地抬起头,看见唐冠尧对她温温一笑。 “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女孩,连夹菜吃都不会,要是把你扔进军队里跟大伙儿抢食,你一定会活活饿死。” 虽然是恶毒的讪笑与批评,但他的语气又轻又柔,好像充满了宠溺,笑容好暖好温和,像外头普照大地的阳光,暖的让人即使羞窘,也无法生气...... “傻傻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吃,快吃饭吧!”唐冠尧取笑道。 抢食芙颊立刻红了,微窘地轻声道谢后,将酥炸卷子放进口中。 真是卷子外酥内软,馅料饱满,但沁水却吃得食不知味,因为心中激荡的情绪,一时无法平复。 没想到,他会替自己夹菜...... 接着,几筷子剔去鱼刺的鱼肉落入她的碗中。 “你喜欢吃鱼是吧?多吃点。”唐冠尧不急着吃,只忙着替她夹肉夹鱼。 沁水讶然一愣,抬起头问:“你知道我喜欢吃鱼?” “同桌吃过几次饭,当然会知道,你以为我吃饭都不带眼睛去的?”他嘀咕着,又夹起一筷子鱼肉,细心地帮忙剔去鱼刺。 没办法,她笨得不会夹鱼、剔鱼刺,而她的婢女又不在,他只好委屈点,做她的贴身小厮服侍她了。 沁水捧着饭碗,一股暖暖的甜意像翻倒的水,迅速弥漫心头。 好感动!他替她夹菜,已经够教她惊讶了,没想到他竟还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也就是说......他一直注意着她?那是不是表示,他其实很在意她? 沁水思绪纷乱,却不敢多想,夹起饭菜猛往嘴里塞,无意识地咀嚼着,忽然喉中一窒--她呛到了。 “咳咳咳--”她赶紧捂着嘴,剧烈呛咳起来,咳得眼眶里泪花乱转。 “怎么了?呛到了?”唐冠尧立刻起身走到她身旁,替她拍背顺顺气。“要不要紧?吃慢一些嘛,又没人同你抢。” “谢、谢谢......”沁水缓缓抬起头向他道谢,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突然像胶着住似的,再也分不开了。 唐冠尧替她顺气的动作停止了,但并没有移开手掌,静止的动作,更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与柔若无骨。 他的视线在她娇羞的美丽容颜上兜转,痴望许久,才缓慢往下,落在她裸露的白皙肌肤上。目光,倏然转浓。 方才没有仔细看,如今细瞧 才发现,她看来纤瘦,但“某个部位”倒是挺丰满的,饱满地撑起了肚兜,还隐约可见丘陵间山壑的阴影。 “你穿这样,很美。”他目光浓浊,语调沙哑地赞美。 同样的衣裳,静馨和她穿起来,感觉就是不同。 静馨穿起来体态玲珑,妖娆艳丽,能将男人迷得骨酥肉麻,不在话下。但她穿起来少了风尘味,多了一分清纯端庄,融合着性感与清纯,反而更让男人无法抗拒。 至少,她魅惑了他,让他的眼眸无法自她身上转开。 “呃.....”沁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该道谢吗? 为了他让她穿上这样一身暴露的衣裳,然后又称赞她? 唐冠尧伸出手,怜惜地扶上她的脸颊。被鲁莽醉汉打肿的伤处几乎已经完全消退,只留下淡得几乎瞧不见的些许红痕。 她白雪般的肌肤好柔好嫩,软绵得不可思议,比豆腐花还要细致,他得小心地控制着力道,才能不让自己的粗指搓红了它。 沁水脸上泛着红晕,傻傻望着他,压根忘了该阻止他“吃她豆腐”。 兴许是他抚触的力道太轻柔、舒服了,她才会忘了呵斥他,阻止他继续放肆。 唐冠尧两眼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情生意动,经常调情却极少动情的他,腹中翻滚着激烈的欲望之火。 他沉默地转而握住她的手腕,缓缓将她拉起。 他早想吻她,隐忍了许久,这会儿终于再也无可忍耐,生平第一次,他冲动得不想去顾忌后果,只想先顺了自己心头的渴望再说。 哪怕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他也认了! 沁水随着他的动作起身,脑中仍是一片混沌,愣愣地任他摆布。 才被他拉起,属于他的温热唇瓣,就缓慢地、轻柔地罩下。 不是强悍的掠夺,也不是小人地偷袭,而是正大光明地,一寸一寸地贴近。 如果沁水想,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逃开,但她没有,他深深 的凝视,像一把锁,牢牢地锁住她的目光,炙热而露骨,沁水紧张地舔舔唇,却无法逃离。 两张唇,缓缓贴近、再贴近......终于,牢牢地密在一起。 他的唇,温润而温暖,霸气地罩住了她。 她的唇,甜美而柔软,让他依恋不舍。 两人柔情万千地啄吻着,火热缠绵地厮磨着,交接的唇好像黏上了胶,怎么也分不开。 沁水从来不曾和人如此亲密过,他的唇就在她的唇上吮吻着,而他的气息盈满她口中,这分亲昵让她有些羞涩不安,却又忍不住颤栗沉迷,根本无法抗拒。 她的唇甜的不可思议,唐冠尧沉迷地一再品尝舔吮,但仍勉强维持住君子风度,不过度贪求。 怎知沁水竟怯生生地探出粉舌,笨拙地想要回应,他惊喘一声,理智瞬间崩裂,他急躁地卷住那急欲溜走的小舌,逗弄勾引。 “谁教你的?”他贪婪地流连在她的唇上,还不忘喷着气,嫉妒地质问。 要是让他知道谁碰了她的唇,铁定要让那人好看!他莫名地浮现一股占有欲。 “嗯,没......没人教我呀。”沁水双眸微闭,细碎地娇喘着,那诱人的妩媚神情,像媚药似的勾得人心痒难耐。 沁水略微顿了下,有些担忧的小小声问:“是不是 我......做得不好?” “不!”唐冠尧立即否认。 相反的,她做得太好了!以初学者来说,她真是聪慧过人、一教就会,足见她本性热情,他真不知道她为何用那冷冰冰的面孔示人。 两唇尽情厮磨缠绵,没发觉静馨端着茶水,在门缝间瞧见了这一切,静馨仿佛大受打击,飞快回身,神情黯然地踉跄离去。 房内的人继续热吻着,许久后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唐冠尧满脸温柔,轻轻按住她的后脑,怜惜地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他的大手滑下她纤细的背脊,轻柔地来回抚摸,像安抚一只撒泼的小猫。 她是小猫吗? 确实是!她凶悍起来,不正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吗?唐冠尧暗暗好笑。 确实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怀中,与他一同静静享受这时光,既没赏他耳光,教训他不得逾矩;也没命令他不许再碰她,前所未有的柔顺让唐冠尧意外又惊喜。 原来她不要高傲、不端架子的时候,是如此温顺可爱!唐冠尧暗自欣喜。 “放开我!”他高兴不到片刻,原本被吻得迷迷糊糊的高傲公主突然恢复清醒,烫着似的从他怀中跳开,涨红脸睁大圆眸瞪着他,控诉他乘人之危。 “你.......你怎么可以逾矩?”想到方才自己的放浪,她可耻得简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她被吻了,居然还热切回应?真是太淫荡了、太不知羞了! 但他也可恶,怎能趁她无防备之时偷香窃玉呢? “我们已是未婚夫妻了,你父皇没定下规矩,不许未婚夫亲吻自己的未婚妻吧?”唐冠尧一脸无辜地巧言狡辩。 他要是还有一丝良知,就该为了自己想白白占她便宜而感到羞愧。 因为他明明没打算接受她,也没打算履行这桩婚约,却毫无羞愧地搂她吻她,窃取她未来夫婿才能享有的权利。 有时候,连他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我们是未婚夫妻,我父皇也没命令我们不许亲近,但是........我们毕竟尚未完婚,在大婚之前,应当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该逾越男女分际......” “但我情难自已啊!公主这样的美人在我眼前,要我如何忍耐?”唐冠尧舌粲莲花地继续无耻下去。 原本想板起脸的沁水,立刻被他这句露骨的爱语逗得满脸通红。“反、反正不许随便吻我就是了!” 本该是严厉 的警告,却变得结结巴巴,声势虚弱。 沁水窘迫地低下头,不经意瞧见自己这身暴露的衣裳,有个方才一直没想到的重要问题,倏然浮现脑海。 “这身衣服--是谁替我换上的?”她推开唐冠尧,眯起眼,以求证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 “呃......”唐冠尧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是该告诉她实话,还是说谎骗她? 说实话她未必能坦然接受,说谎骗她也有被拆穿的可能..... “是谁?”见他沉默不语,沁水紧张地再次逼问,该不会,该不会是..... 唐冠尧想了想,最后决定据实以告。 今日的 她如此甜美温柔,况且他们是未婚夫妻,而且都已经相濡以沫了,相信她不会介意才是。 于是他很坦白地说了实话:“是我替你换上的。” “唐冠尧!”沁水不敢置信,他竟然逾越男女分际替她更衣,当下羞窘万分,娇颜的粉脸涨得通红,抡起花拳绣腿便给他一顿好打。 “你怎敢不知羞地替我换衣服?你怎敢?”羞愤的小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他。 幸好她娇弱无力,打起人来也不怎么疼,唐冠尧就当她替他槌背,不痛不痒,还能厚着脸皮随口安抚道:“你也别生气了,反正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嘛,裸裎相见是迟早的事.....” “什么叫迟早的事?”沁水更加羞愤地叫嚷:“没拜堂前,就不许逾矩!" "什么?那多无趣!”唐冠尧直觉抗议。 要不是他顾忌着自己没打算真的娶她,不想坏她清白,否则还会隐忍到现在? 早就顺从自己的渴望,将她吃干抹净啦! “你还说!”羞愤的拳头又恶狠狠地飞来,唐冠尧呕地一声,假装被打到吐血。 竟然好言相劝她不领情,那就使出苦肉计吧! 这招果然见效,见他假装吐血,沁水这才平息怒气,止住小手的攻击。 “哼,往后--往后不许你再趁我昏迷时乱脱我衣裳!”沁水气嘟嘟命令。 “是是是,往后我不会再趁你昏迷时脱你衣裳,我会在你清醒时脱.....” “唐冠尧--” 哇,太座河东狮吼啦!唐冠尧赶紧拔腿就跑。 “哼!” 用过膳已经半个时辰了,沁水粉颊上的红晕依然退散不去。 想到唐冠尧竟亲自替她更衣,把她的身子全看光了,她就又羞又窘又气。 珍翠楼里不是没有女人,他大可唤婢女替她更衣,但他却没那么做,而是亲自动手更换,借机看光她的身子。 依她看,他根本是个色欲熏心的大色胚,比那个被扭到官府的下流胚子好不到哪儿去!哼! “公主,你的衣服送来了。”珍翠楼里的婢女晓春捧着衣裳,恭敬地走进房里。 唐冠尧落荒而逃后,没忘了叫个婢女来服侍她,这个名叫晓春的婢女正替她将新衣裳取来。 沁水在晓春的协助下换好衣裳,然后让晓春替她整理散乱的发丝和妆容,她的美貌,让晓春看得都傻眼了。 “公主,您真的好美啊!珍翠楼里的姑娘虽然都很美,但我没见过比公主更美的姑娘。”晓春忍不住赞美道。 “是吗?”沁水微微扯了下唇角。 她的夸赞没让沁水太高兴,如果她真的比珍翠楼里的姑娘都美,唐冠尧为何整日流连在珍翠楼里,不肯回家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又心情烦躁。 “唐冠尧呢?他上哪儿去了?他为何还不送我回家?”沁水狐疑地质问。 难得才一转眼,他又沉迷于温柔乡中? “唐公子说现下有事要忙,分不开身,所以要奴婢暂时陪着公主,等唐公子把事情忙完,应该就会送您回去了。” “忙?”哼!沁水又是一声冷哼。 他在妓院里能忙什么?忙着与那些青楼的妓女打情骂俏、嬉闹调情? 她想起初次在饭馆遇见他时,他与静馨亲昵的模样,心中便有如火烧般难受。 她为何要在意?她当初不是想得很简单,只要他肯于她回宫辅佐父皇、挽救大理的国祚,她不会在意他有三妻四妾? 但想归想,现在她才知道,要保持绝对的冷情冷性,有多么不容易。 别说真让他纳三妻四妾,光想到他怀里依偎着另一个女人,就让她疼得快要死掉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潇洒,她做不到无所谓,也无法那样洒脱。 她其实很在乎他......沁水察觉到这个事实,但并不是很惊骇,或许她心底早就发觉自己对他..... 不!沁水尖锐地在心里高喊,猛地起身说:“我想出去走走!” 她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怕她会发觉自己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 “后头有座小花园,公主想到那散步吗?我陪公主去!”晓春听了立刻道。 “不用了,我是一个人静一静。”今日发生太多事,她得好好想一想。 “不行的!公主,难道您不怕又遇上那些喝醉的酒鬼吗?” “.....”沁水无语了。 好吧!她确实很怕再遇上酒醉的色鬼,而且仔细想想,即使是无人的花园,也不见得安全。 于是,她同意让晓春陪着她去花园走走透口气。 珍翠楼的花园并不大,最起码,比不上御花园或是唐家的大花园,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花园里栽种了不少名贵的花卉,沁水慢慢踱着步,当做是散心。 明明想出来走走,宁定一下心神,怎么望着园子里满开的美丽花朵,唐冠尧那张邪气带笑的脸庞,却不请自来,不断浮现脑海? 想到他竟然不叫婢女,而擅自替她更衣,直到现在她还是又羞又怒,不过若不是他,只怕她现在早已受到欺凌,也没颜面活在这世上了......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不由得转柔,心中既有感激,又有甜蜜。 他出面解救之时,她已昏迷,但听晓春说,当时他非常非常生气,她从没见过唐公子那般生气,一举就把一个比他高大的壮汉打昏了。 虽然平日他一副吊儿郎当、很不牢靠的样子,但真有事情,他又能立即挺身而出救她,教人刮目相看,而且..... 他是在乎她的吧?所以才会那般生气,还为了她动手教训那个无耻恶狼。 沁水心里又泛起阵阵的甜,目光也渐趋温柔。 “敢问,是沁水公主吧?”正出神时,一道轻柔温文的男性嗓音由后方传来。 听到有人出声喊自己,沁水转过身,看见一名书生模样的白净男子,从暗处走出来,谨慎地立在离她几步远之处。 他温文有礼地朝她打躬作揖,看来并不像坏人。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心,她感觉他似乎是刻意在这儿等着她的。 “你是?”沁水歪着头,定定地大量他。 男子尚未回答,就听见跟在自己身后 的晓春喊道:“宋公子!” “你认得他?”沁水转头问晓春。 “是的,公主。这位是唐公子的好友宋公子,常到珍翠楼来找唐公子,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晓春恭敬地回答。 “公主,在下宋谨玉,是与冠尧一同长大的好朋友。” “你是唐冠尧的朋友?”沁水好奇地打量他。“你和唐冠尧,看来......不太一样。” 一个清秀,一个俊美;一个温文儒雅,一个邪气放荡;一个谦虚有礼,一个荒唐堕落。 “大家都这么说。”宋谨玉微微一笑,指着前方,翩翩有礼地问:“公主,那儿有座凉亭,如果公主不介意,一块儿坐下来聊聊好吗?” 沁水偏头瞄过去,他指的凉亭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而已。反正唐冠尧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她一个人也不知该做什么,就和宋谨玉聊聊,问些唐冠尧的事也好。 于是她点点头道:“好,就过去坐坐。” 沁水跟着宋谨玉进入凉亭里,在小圆桌前坐下,而晓春则守在不远处的树下,不打扰他们谈话,但也能远远地保护沁水。 “公主初次出宫,一定很不习惯吧?”两人坐下后,宋谨玉好不关怀地询问。 “还好。初时确实不习惯,但现在已经逐渐习惯宫外的一切。”想每天看见唐冠尧的生活。 想到唐冠尧,沁水迫不及待地问:“你说你和唐冠尧是一块儿长大的?他幼年时,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她想知道,凡是有关他的一切,她都好想知道。 他的过去她来不及参与,只能从其他人口中探问关于他的事。 “冠尧吗?”宋谨玉想了想,才道:“冠尧打小样貌就生得好,凡是见着他的人,没一个不夸他可爱。” “是吗?”沁水听了脸上满是遗憾,她多想亲眼看看他幼年时可爱的模样。 “他很聪明,有阵子我爹送我进唐府和他一起读书,教书先生教过的东西,他马上就懂,但就是耐不住性子,若是要他成日读书,他就会生气捣蛋。” “真的吗?”沁水听得兴味盎然,想到他幼时的模样,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仅仅只有这些仍不够,她贪心地想听更多。“还有呢?唐冠尧还做了什么--” 话没说完,她猛然察觉她表现得太过急切,当下羞红脸,慌忙止口,宋谨玉却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介怀,冠尧身为驸马,公主思念驸马是天经地义。” “我.......我才没有思念他!”沁水慌张地大声否认。 这句话,欺骗自己的成分居多。 好奇怪!一个不久前还素不相识的人,现在居然满满地占据她所有的思绪,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难道只因为他是她的驸马,她便毫无保留地爱上他吗?沁水茫然不解。 但是不可否认,打从与他见面之后,他便占满她所有的心思。她每天一睁开眼,所有的心思只绕着他打转。 虽然大多时候,是因为怕他又溜出府,不得不盯着他,但长久下来,找他、看他、挂念着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唉!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呵。”宋谨玉别有含义地轻笑一声,没与她争辩,只道:“唉,只可惜公主一片深情,冠尧却不知上进,实在令人惋惜。” “你也这么认为?”沁水很高兴,没想到即使是他的朋友,想法也与她相同。 “当然啊!男人既生而为男,就该发奋读书,求取功名以报效国家才是,荒唐堕落,不思上进,实在可惜了冠尧的聪明才智。”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其实也觉得唐冠尧很聪明,狡猾机灵,偏偏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流连妓院,实在太糟蹋他的才能了。 “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举凡身为男儿,皆该不畏苦难,尽一己之力为国家奉献......” 宋谨玉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报国的见解,而沁水听了,则是感动得快流泪了。 没想到竟有人与她有同感,能有此忠实的子民,她父皇当觉得很欣慰才是。 两人聊了很久,宋谨玉诉说他对国家朝廷的期许,也分享许多游历经验,沁水听得十分入迷,连唐冠尧来了都没察觉。 一开始,她真的完全没发现他,只觉得怎么好像有根柱子挡住光线,阴影正好笼罩着她,让她没来由地冷了起来,为此她还特地往旁边移了些,好让暖暖的阳光能继续照在她身上。可是不知怎地,那根柱子竟也跟着移动,又挡住她的光线? 她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一道微带怒气的男性嗓音:“公主!” “咦?”沁水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沁水脸上既是讶异,又是迷惑。“唐冠尧?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这是花园,人人都能来不是吗?”唐冠尧没好气地回道。 方才他与唐关正在楼上讨论事情,因为觉得闷,想开窗透气,没想到竟让他看见这幅他并不想看见的景象。 娇艳美丽的沁水公主,皇帝老爷指给他的未婚妻,和他温文俊秀的好友宋谨玉,同坐在凉亭的圆桌前,两人有说有笑,周遭仿佛也开满了缤纷的花朵,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但唐冠尧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他目光赤红,直瞪着这对出色的璧人,这幅赏心悦目的画面只让他觉得碍眼。 碍眼!碍眼!真是碍眼极了!他恨不得拿把剪子,像剪碎画纸一般,把眼前的情景剪得粉碎。 他从来不知道,她也能那样温柔地望着一个男人,只是不肯把柔情施舍给他。 想她初到唐府那天,清高冷傲,尽拿斜眼瞧他,几时曾给他一个笑容?如今,她却拿张笑脸对着初次见面的宋谨玉,他小心眼地计较着。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他不只好奇,还有更多的酸意涌上,让他冲动地下楼来,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谈什么,能让她那样毫无顾忌地放开胸襟大笑。 刚听到他高声喊她,沁水立即转过头,讶异地看着他。“唐冠尧?” 她脸上的惊讶神色,更让唐冠尧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她对着宋谨玉是一脸如花的灿笑,对着他时就是这种没有笑容的表情? 沁水完全不知他心里复杂的思绪也不计较他的坏口气。美丽的唇畔漾起一抹喜悦的笑容,告诉他:“唐冠尧,谨玉正在说他游览的奇风趣闻给我听,原来他去过好多地方呢!” “你与谨玉,倒是热络得挺快的嘛!”谨玉?哼! 她亲昵地喊人家谨玉,叫他时就连名带姓?莫非她忘了谁才是她的未婚夫? 唐冠尧心里莫名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先前吻她时,她不也热切回应吗?那为何如今又对另一个男人这般甜美的微笑? 难道不论是谁吻她,她都会那样热情回应?还是,她喜欢宋谨玉更甚于他? 这些想法快把唐冠尧逼疯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如此善妒的男人。 察觉到唐冠尧的不悦,宋谨玉不但不急着解释,反而还淡淡微笑,冷眼瞧着,等着隔岸观火。 唐冠尧眯眼瞪着露出得意之色的好友,从未觉得他如此面目可憎,还想将他脸上那抹得意撕得粉碎。 “唐冠尧,你怎么了?”沁水怪异地看着他不豫的脸色。他怎么好像很不高兴? “没事。你说你们方才在谈些什么?”他拒绝承认自己有异。 他平常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就算短暂情绪失控,也能够迅速将其藏入平静的表情底下,粉饰太平。只是今日似乎有点…… 一提起方才的话题,又燃起沁水的兴奋。 “谨玉在说他游览的事迹给我听,他不但走遍大理、西域,连中土也去过呢!” 唐冠尧淡淡微笑,点点头道:“嗯,他爱游历,是去过很多地方。” “读万卷书,总也得行万里路嘛。”宋谨玉对着沁水柔和一笑。 沁水看着宋谨玉,不觉发出羡慕的喟叹声。 唉!她也多想像宋谨玉一样,千山万水,自由翱翔。但别说她是大理国的公主,不可能任意离宫,光她身为女子这一点,就让她没了自由。 所以她很羡慕他,很希望自己也是男子,像宋谨玉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唐冠尧发现她竟又对宋谨玉出了神,心中翻涌起一股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强烈妒意,不觉提高音调道:“我想你们应当聊够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咦?要回唐府了?”她以为他还要再晚些才有空送她回去。 “怎么,舍不得回去了?”唐冠尧的口气不但很差,简直可以称为尖酸刻薄,完全没了往常的谈笑风生。 沁水一脸奇怪又受伤地看着他。“唐冠尧,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说话?” “啊?”唐冠尧这才警觉自己失常了,连忙堆起惯常的吟吟笑意,佯装无事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若喜欢和谨玉谈天,改天请他到府上陪你聊聊,现在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吧。”沁水立即起身,倒也没多依恋不舍。 “那么谨玉,我们先走了。”唐冠尧挂着客气礼貌的笑容,对宋谨玉歉然颔首,然后立即带着沁水一同离开了。 宋谨玉凝视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抚在凉亭木栏杆上的掌心,缓缓地缩紧,再缩紧…… 第七章 珍翠楼距离唐府,其实并没有远到必须骑马或是乘车的程度,所以唐冠尧和沁水选择安步当车,慢慢走回去。 返回唐府途中,经过一处热闹的市集,人潮拥挤,沁水好奇地东张西望,疑惑着,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儿? 唐冠尧告诉她:“这是大理城内最知名的晚市,卖的东西比早市便宜些,所以许多人会选在这时候来买东西。” “晚市?”她还是第一次瞧见呢。 别说晚市了,就连早市她也没能逛过一次,谁叫她是养在深宫中的公主?虽然早想外出游历,亲眼见识见识这片大地的风土民情,但却被那高高的墙闱与公主的身份压制住,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太过好奇,她一双美眸不断四下张望,不知不觉忘了行进的脚步。 “来嘿来嘿,豌豆粉、凉卷粉,滋味好哟!”叫卖点心的大婶嗓门好大,大半条街都听到她的声音, 沁水不由得被吸去目光。 唐冠尧走了几步,发觉她没跟上来,转头,发现她站着不动,两眼直盯着卖点心的大婶。 他走了回去,问:“你想吃吗?我去买。” “不是。”沁水赶紧摇头。“我……只是好奇瞧瞧罢了。” 她是一位公主,堂堂的大理国公主,怎能随便吃外面摊子卖的东西呢?就算她很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滋味,好想好想,想得不得了,也不能放纵地去做啊! 要是让桂嬷嬷知晓,绝对少不了一顿叨念。 唐冠尧笑说:“我想也是,一般平民的粗制点心,你应当不会有兴趣。” 谁说的?沁水的反驳差点蹦出舌间,幸好她及时忍住了。 “嗯。”她乖乖跟上,但是没走几步,又给卖狗皮膏药的小贩给引去注意。 小贩一边敲锣打鼓一边说相声,又快又流利地念着好长一串台词,厉害的是舌头完全不会打结。 他说什么沁水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周遭的人都在大笑,她不自觉也跟着松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在瞧什么?”唐冠尧走了几步,发现她又停下步,立刻折了回来,看见是卖狗皮膏药的小贩,不由得苦笑摇头。 “别看了!那些药都不是很好的药,生了病还是得看大夫比较好。”他怕她信了那些小贩的天花乱坠。 “我知道。”她也不是想买药,只是对那小贩卖药的方式感到好奇而已。 她稍微拉回注意力,跟着唐冠尧往前走,然而走了两步,又被另一个摊子上的东西给拖住了视线…… 这趟路真的走得非常慢,唐冠尧每次回头,都瞧见她傻傻地愣在原地,张开小嘴,盯着某个摊位瞧。 就像初次进城的乡巴佬,她看到任何东西都觉得新奇,什么都瞧得津津有味,那副傻愣愣的土蛋模样,叫唐冠尧忍不住好笑。 兴许是她第一次出宫吧! 打从出生就生活在皇宫里,高高宫墙外的世界,她连一眼都没瞧过,寻常人司空见惯的事物,她却是第一次瞧见,难怪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感到好奇。 除了好笑,他心里还有一抹淡淡的疼。 这些年来,她牺牲了多少快乐?虽然拥有永不匮乏的富裕享受,但生活是寂寞、枯燥的,就和笼中的鸟儿一样,有充足的饲料与水,却失去翱翔天际的自由。 才刚被唐冠尧唤回注意力没多久,沁水又被一位拉面的师傅给吸引了,连自己何时停下脚步都没发觉。 那位师傅好厉害,一双手好像会使妖术似的,一条圆滚滚的粗面团在他手中甩啊甩,对折再对折,就这么摇来晃去,那条粗面团越变越细,到最后竟能变成如同发丝一样细,沁水瞧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正瞧得出神时,一只温暖的大手蓦然包裹着她微凉的小手,她猛地回神,抬起头,看见唐冠尧用一种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又忘了前进。 这是第几回了?沁水羞愧着,为自己贪看鲜而懊恼。 “对不住!你是特地折回来寻我的吧?我又瞧得忘了走,从现在开始我会注意一些——” “我们逛逛再回去吧!”唐冠尧淡淡一句温柔提议,打断她的连篇道歉。 “啊?” “难得出来,不多玩会儿再回去,好像太对不起自己了。”唐冠尧说得轻松,一副是自己贪玩的口气,但沁水知道不是,他是为了她吧? 这样的街头景象,他天天瞧、天天看,早就不稀奇了,是因为她,他才决定多留会儿的吧? “谢谢你。”说不出的感动,缓缓由心里升起,沁水不由自主抓紧他的手。 她的小手依赖地紧紧抓着他,让他升起一股满足感,忍住心头的激荡,他佯装平静地吩咐:“别客气!倒是现在人多,你千万别松手,要是被冲散就糟了。” “嗯。”沁水乖巧点头。 即便他不说,她也不敢放的。 接下来,他们手牵着手,心情极好地跟着拥挤的人群一起逛市集。 他们郎才女貌,走过的人莫不好奇地回头多瞧几眼,多少会让人有些不自在,但沁水心里却是前所未有地轻松。 因为没人知道她是沁水公主,和他一起走在人群里,她只是个寻常的民妇,每看到什么好玩好吃或是新鲜有趣的,两个人总是交头接耳,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要不要吃?”唐冠尧瞥见一摊卖吃的,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拉她到摊子前。 “这是什么?”沁水歪着头瞧了瞧,只见摊子上摆着一盘盘白中带点淡黄的薄片,看来像是切片的豆腐,却又不是豆腐,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乳饼,彝族人的吃食,是以生乳制成的,风味独特,许多人挺爱吃的,你要不要尝尝看?” “好啊——呃,不!”直觉说好的沁水,突然惊醒似的急忙改口,“摊子上卖的东西,我不能吃!” 她还是没勇气尝试,打小受到传统教条的束缚,一时半刻,她实在无法抛弃。 “怎么不能?”唐冠尧不解地觑她一眼,不赞同地道:“食物无分贵贱,这些摊子上卖的食物,和皇宫里的食物一样都能填饱肚子,虽说这些平民百姓的吃食,不像宫里专给皇帝贵族吃的那般精致,但非常营养,口味上也没话说,大伙儿全是吃这些食物长大的。” 他说的沁水都懂,她也不是不想尝试,但……唉! “堂堂大理国的二公主当街吃东西,像话吗?我怎能率性而为,丢了段氏皇族的脸?”她也很为难呀。 他这才明白,她不是轻蔑不愿,而是踌躇不敢,他蓦然笑了。 “别想太多,在这儿,有谁知道你是公主?偶尔抛开公主这个身份的包袱,过过平凡百姓的日子,不也挺好的?” “我知道。只是……”公主这身份禁锢她十九年了,她还没勇气跨出第一步。 唐冠尧见她嘴里拒绝,一双美眸却不住朝乳饼偷瞄,心里好笑又怜惜,于是决定帮帮她。“好吧!既然你不吃,那我也不勉强,我就自个儿享用了。” 唐冠尧佯装放弃说服她,径自丢了一块碎银给小贩,然后取走一盘乳饼,迫不及待地拎起一块送到嘴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嗯,好吃!好吃!”他吃下一块,再戏剧性十足地咂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沁水见他吃得直咂嘴,嘴里的唾沫也不由得加速分泌,心里也不断猜测:那乳饼,真有这么好吃吗? 一抹渴望的光芒,浮现于眼眸中。 “别倔强了,尝尝?”唐冠尧拎起一块乳饼送到她嘴边,沁水几乎直觉张嘴咬下,不过及时警觉,红着脸摇头躲开了。“不行,我不能吃。” “唉!真可惜,有好东西不懂得享受,怎么有人这么傻呢?”唐冠尧摇头晃脑,啧啧有声地叹息,好像她是傻瓜似的。 对,她就是傻嘛!沁水咽了咽口水,悻悻然别开头。 见她使小性子了,唐冠尧宠溺地一笑,再次将乳饼递到她嘴边,好声好气地哄道:“好好,别气了!来,就放心地吃吧,不会有人瞧见的。” 他温柔的语气和眼神,让沁水有片刻心荡神摇,不过瞧见他嘴边的那抹轻笑,又让她懊恼起来。 “我不要!”他笑她,她才不吃呢!沁水孩子气地噘起红唇。 “唉!何必这么顽固呢?”唐冠尧摇摇头,差点败给她的倔强固执了,不过他依然不放弃,继续游说道:“你就吃块尝尝吧,反正没什么损失,这可是人间美味,你要不吃,那才是天大的损失。” “真的……好吃?”沁水开始动摇了。 仔细看看左右,注意她的人确实没有几个,谁也不知道她是沁水公主,那么她偷尝些平民的食物,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保证好吃!”唐冠尧大拍胸脯保证。 “来,尝尝。”他再次拎起乳饼送到她嘴边,沁水打量片刻,几乎要张嘴咬下,但是想了想,还是无法克服心理障碍,又慌忙躲开了。 “不,还是不要好了。”她从没吃过民间的东西,天晓得那是什么味道呢? “唉!你怎么又不吃?”他好想仰天长啸。这女人怎么这么难搞? “别想太多,这乳饼真的香醇美味,你不吃实在可惜啊!” 他一再说服,慢慢化解了沁水的顾忌与担忧,几次共同用餐,瞧他口味也很正常,那么这乳饼应该是真的很好吃吧? 终于,想尝鲜的渴望战胜了一切,她微张口,缓缓凑向他手上的乳饼。 不过方才一靠近,她立即警觉地顿住。 “怎么有股腥臭味?”她耸动小鼻子努力嗅闻,发誓她真的闻到一股奶腥味。 “噢,因为这乳饼是羊奶制的,难免有点味道嘛,但吃下去就会觉得香了。真的!”唐冠尧以过来人的经验分享道。 “是吗?”沁水狐疑地瞪着乳饼半晌,然后又瞧瞧他,见他一脸正经,无半点促狭,于是信了他的话。 “我……自己吃。”她伸手想接过那块乳饼,他却不给。 “我喂你。”这可是夫妻情趣,她不懂吗? 沁水拿他没办法,只得红着俏脸,缓缓张开小嘴,慢慢地凑近乳饼,稍稍迟疑后,忍着入鼻的奶腥味,鼓起勇气张口咬下。 然而才咬下一口,一股浓重的腥膻味立即飘散出来,更别提咀嚼时越来越浓重的腥味。她一阵作呕,俏颜皱起,要吐也不是,吞下也不是,难受极了。 而害人的家伙还在一旁得意微笑,半点也不愧疚地说:“喏,味道不错吧?” 不错?沁水几乎想尖叫。 好不容易胡乱咽下后,沁水立即发飙,气恼地对他大骂:“你骗人!说什么好吃,结果——这么腥臭!骗子!你这个骗子!” 她真的好生气,气自己为何相信他,结果反倒被戏耍。 “我没骗你啊!”唐冠尧一脸无辜地大喊冤枉。“是羊乳制成的,难免有点腥味,不过要是习惯了那股腥味,就会觉得浓郁可口了。” 说着,像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唐冠尧把她方才咬了一口的乳饼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 “啊!那……那是……”她吃过的耶! 沁水瞧他神情自然地吃掉她吃剩的食物,既诧异又羞赧。 那是她吃过的东西,上头还沾有她的唾沫,那不等于……等于…… 他、他不介意吗?还是,他已经把她当成自家人了? 越想,她越是害臊,不由得羞红了一张娇俏的丽颜。 “怎么了?做什么那样瞧着我?”唐冠尧一点也不以为意,不但把她吃剩的乳饼吞下肚,还又拎起一块继续吃。 “没……没什么。”他神情太过坦荡,反而让她不好意思开口问。 或许,真的是她想太多了吧! 见他一块接着一块吃着乳饼,吃得那么开心的样子,沁水才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不是因为无聊想骗她吃下腥膻的东西。 只是那股腥膻味她实在敬谢不敏,只能祝福他吃得愉快了。 他瞥见另一旁的摊子,又眼睛一亮,连忙将吃了半盘的乳饼连同盘子递还给小贩,然后拉着她到旁边的摊子前问:“既然你不吃乳饼,那这个你吃不吃?” “这是什么?”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圆扁的大锅子上,烘烤着几块金黄色的圆饼,一位胖墩墩的妇人,正在翻动那些酥饼。 “这是喜洲的破酥粑粑,保证你一定喜欢。”他再次拍胸脯保证。 沁水其实并不知道破酥粑粑究竟是什么,但用炭火烤得金黄香酥的粑粑,在锅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光闻那香味,就足够教人口水直流。只可惜有了方才乳饼的前车之鉴,她对他的保证已无信心。 见她眼神存疑,一脸不信,唐冠尧不觉伤心懊恼。 “方才的乳饼是个意外,这回我保证破酥粑粑真的好吃,要是骗你,我就是小狗!”他加强语气打包票。 沁水没好气地睨去一眼,很想提醒他,在他无数次欺骗她逃离书房后,他早就是小狗了。 “无论如何,这个你一定得尝尝,你绝不会后悔的。” 唐冠尧顽强的性子发作了,他信誓旦旦地喃喃嘀咕着,不由分说掏出碎银,向卖饼的大娘买了一块咸粑粑。 他接过刚起锅、热呼呼的粑粑,忍着烫,撕开它,一面说明:“这玩意儿之所以叫做破酥粑粑,正是因为它松、软、香、酥,它的好吃无法用言语形容,你尝一口就知道了。”说完,把撕成小块的破酥粑粑,递到沁水嘴边。“来,尝尝。” 沁水沉默地盯着那一小块粑粑,迟迟不敢开口吃下。 方才的乳饼把她吓坏了,她想他们对于“好吃”的定义,可能有很大的差异。 只是,这粑粑闻起来确实很香,看起来也香酥可口的样子…… 啊!不行,她怎能被诱惑呢?沁水羞愧地慌忙将头转开。 “来嘛,就当被骗也好,你尝一口,这回我敢保证绝对好吃。”那可恨的恶魔还在不断诱惑她。 左一声保证,右一声好吃,又把她哄得晕头转向,再加上那粑粑的香气不断传来,终于,沁水再度动摇了。 好吧!就再信他一次,就算又被骗也认了,最起码这粑粑闻起来没有奶腥味。 沁水战战兢兢地张嘴,衔下他手中的粑粑。 粑粑一入口,那烘烤过的香气立即飘散开,以贝齿轻轻一咬,酥脆的饼皮立即崩散,果然是松软香酥,美味得不得了。 “好吃!”沁水惊奇地睁大眼,双眼闪闪发亮。 “是吧?”唐冠尧可得意了,咧着嘴直笑。 沁水吃完嘴里的粑粑,很快又咬下一大口,将小嘴鼓得胀胀的,她那好像品尝着什么人间美味的满足模样,让唐冠尧心里又是疼宠有时怜惜。 不过是一块几文钱不值的粑粑,竟能让堂堂的大理二公主吃得如此满足开心。 她究竟失去了多少?他不由得为她感到心疼。 虽然打小在宫里被人伺候得好好的,衣食不缺,但也失去太多平凡的乐趣,她拘谨、刻板、高傲,不也是因为她的心打小被高墙围住的关系吗? 大家只告诉她要恪遵教条,谨守公主的分寸,却没人教她该怎么寻找乐趣,享受生活。她其实不是刻意高傲,而是不晓得该怎么放下身段,与人亲近吧? 脱去刻意端起的公主架子,她其实就如同孩子一样,纯真可爱,惹人疼惜。 他很喜欢瞧她生气时双眸喷火,面色绯红的绝美模样,但此时如孩童般天真微笑,单纯地显露喜悦的容颜,更教人耳目一新,别不开眼。 “还有很多,再多吃点吧。”他又分了些给他,自己也剥了块送进嘴里,你一口我一口地,与她共享同一份美食。 沁水见了面露羞怯,他却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样子。 卖粑粑的大娘瞧见了,好生羡慕地说:“哟!你们夫妻感情可好啦,刚新婚是吧?真是羡煞人啦!” 新婚?感情好?沁水听了双颊一阵爆红,慌忙要解释:“不是的,我们——” 唐冠尧按住她的手,暗示她不必解释太多,然后同大娘笑笑道:“是啊!” “真的刚新婚啊?恭喜恭喜啊!来来,尝块甜粑粑,包两位早生贵子!” 销售手腕厉害的大娘夹了块甜粑粑过来,唐冠尧笑着掏出荷包,爽快地买下。 甜的粑粑同样香酥好吃,沁水嘴里咬着甜蜜蜜的粑粑,心里回荡着方才唐冠尧与大娘的对话,粉颊上仍是一片烫红。 他对大娘说他们刚新婚…… 这就是成婚之后的感觉吗? 两人一起生活,手挽着手逛大街,一同分吃一块饼……虽然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民生活,但这样的生活,却教沁水觉得好甜蜜。 她不由得想起父皇与母后,母后虽已仙逝,但过去她与父皇两人鸠鲽情深,时常可见他们于御花园里亲密相拥,喁喁私语。 即使那时她仍年幼,但心里已浮现深深的羡慕。 她也曾想过:往后成了婚,她也能拥有这样的幸福吗? 转头望向唐冠尧,他正满眼温柔地望着她,而一双大手则谨慎地护在她的腰后,不让陌生之人近她的身。 他在保护她!沁水忽然体认到这个事实。 虽然他看来荒唐无德,浪荡不羁,但其实是个心细又体贴的男人,对她,也总是那般温柔关怀…… 凝望着他,她眼底有丝慌乱。只怕,她是恋上了自己的驸马。 即使恐惧、即使不愿,她仍是捧着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 只望着他、只望他真心待她,别将她的心摔碎了!她激动地想着。 “要不要尝尝炒饵块?”唐冠尧瞄到另一个摊子上的热食,兴致勃勃地问。 他迫不急待想让她尝尽天下间的美食。 “什么是炒饵块?”沁水偎进他的身侧,语调娇柔地睁大眼儿问。 “炒饵块呢,就是将面团削的面尖儿……” 接下来,不只炒饵块,他们还品尝了耙肉饵丝等寻常百姓常吃的吃食,把肚子塞得饱饱的,回到唐府之后连晚饭都吃不下,还让桂嬷嬷叨念了一顿。 沐浴过后,夏荷与桂嬷嬷退下了,沁水躺在床上翻覆许久,怎么也无法入睡。 或许是白日里发生太多事情,情绪激荡,还无法平息。 于是她起身披了件薄绸外衣,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心想看看月色、透透气,或许会好眠一点。 结果一推开窗,顿时一愣,因为对面的窗也是开着的。 唐冠尧立在窗前,静静仰望着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也沐浴过了,换了件宽松的袍子,领口微敞,露出些许瘦削但强健的胸膛, 见她开窗,他将视线移向她,慵懒一笑。 “不是睡了,怎么又起身了?”他瞧见她房里的烛火早熄了。 “嗯……有点睡不着。”她面颊微红,语调特别轻柔。 兴许是夜色太深,也或许是月色太美,强悍倔强的她也变得温柔羞涩,连说话都轻轻软软的。 “桂嬷嬷唠叨你了吗?”唐冠尧苦笑着问。 她如何他是不知道,但是他可惨了,回府后没多久,就见桂嬷嬷怒气冲冲地杀来,伸出鸡爪般瘦巴巴的食指戳向他的鼻端,长篇大论许久之后,厉声警告他不许再随意带她的宝贝公主出门,更不许带她去吃那些可怕的平民粗食。 他觉得无奈又可笑,莫非是待在宫中太久,桂嬷嬷连自己也是个平民这件事,都给忘了吗? “有念了会儿,但我装困,逃过一劫。”沁水吐吐舌头,露出顽皮的神情。 那可爱的模样让唐冠尧笑了,眼神也更温柔,但嘴里还是假意抱怨道:“那我比较倒楣,装着爱困她还是叨念个不停,不肯放过我。唉!这也未免大小眼得太厉害了吧?她家公主是宝,我这驸马却是根草。” “呵呵,她就是爱唠叨嘛。但是——我今儿个真的好开心!” 沁水直到现在还是好兴奋,她从来没想过,有天自己可以同一般寻常百姓一样,悠闲自在地逛大街,那真是连作梦都不敢想的。 不过好像打从他的名字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后,什么不可能的事都变得可能了。 突然被指婚,仓促出宫到唐府、初次踏入妓院、差点受人袭击、第一次踏入市集、第一次品尝民间食物……许许多多的不可能,全因为他的牵动,一一出现了。 他牵引她的命运,也改变她的生活,因为他,她的人生更精彩,更有乐趣了。 “你开心就好。”唐冠尧讶然发现,只要她开心,他真的就觉得满足,这是从未有过的奇妙情绪。 为了一个人的忧而忧、为了她的喜而喜,对他而言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即便是他爹娘,也不会让他又为了他们去改变什么的念头,但是为了她,他却愿意牺牲。 只不过,说是牺牲,仍是有限度的,牵扯到朝廷之事,他绝不肯能让步。他不会为那昏君牺牲自由,说什么挽救朝纲、重振大理,那只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姐姐和妹妹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沁水缓缓敛起笑容。 沁水感伤地想起三位姐妹,那日一别之后就再无联络,教她怎能不挂心呢? 大姐与妹妹们,不像她许给大理城内的富贾,她们一个走得比一个远,大姐远赴白眉山,三妹与小妹得往边关与荒山寻夫,她越是快乐,就越是思念她们。 “你们姐妹感情极好?”除了她那病皇帝爹爹,唐冠尧第一次听她提起家人,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嗯,我们四姐妹感情深笃,从来没有分离过,谁知一别,便如浮萍般散零四散……”想起姐妹们,沁水眼眶微微染红,但她勇敢地强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也别难过,说不准她们都已经找到夫婿了,正在返回大理城途中呢。”唐冠尧不忍见她伤心,于是安慰道。 “说得也是。”沁水柔润的红唇微微扬起,有信心地微笑。“大姐温柔娴雅,涵泠娇柔善良,沅淳天真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她们的!” “我相信是。” 如果她的姐妹都像她这般美丽可爱,那么自然不会有男人能够抵抗得了。 你是否也抗拒不了沁水?心里倏然响起一道疑问,让他呛咳起来,难以回答。 他是不讨厌她,不过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抗不抗拒,就只是……一个还满在意的人而已! “要不要聊聊你的姐妹们?”他甩去心上悬着的问题,语调轻松地问起她的姐妹。 “她们啊?当然好!我大姐个性很好,非常会照顾人……” 或许真是月色太美,气氛太好,从来不多话的沁水,叨叨絮絮、一一详述姐妹们的种种,让唐冠尧了解的同时,自己也重温那些和姐妹们一起生活的美好时光。 唐冠尧脸上噙着微笑,静静聆听着,为她们姐妹深厚的情谊而动容。 不知聊了多久,原本初初攀上树梢的月儿已高挂天际,他才发现夜真的深了! “咳!晚了,你还是早点上床吧,要是让桂嬷嬷发现我拐着你半夜不睡谈天,八成又要挨她一顿臭骂了,我还是把皮绷紧一点比较好。” “噗!”沁水被他哀怨的语气都笑了。 “你是驸马,她才不敢臭骂你呢!”顶多叨念一顿而已。 “难说喔!反正她当你是宝、我是草,我已经认命了。”唉! 沁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好了,早点休息吧!”唐冠尧示意她关窗去睡。 “你先关窗吧!”她有些依依不舍,不忍关窗,想让他先关窗。 “还是你先关窗吧!”他的想法和她一样。 “不,你先吧!” “不,你先!” 两人同时说完,互视一眼,然后同时低笑了起来。 唐冠尧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说:“不然这样好了,我数到三,我们一起关窗。” “好。”沁水轻轻点头,认为这很公平。 “我开始数了——一、二、三!”待他数完,吱地一声,两扇窗同时关上。 沁水静立在关闭的窗内,内心有些惆怅。 这个愉快的晚上,就这么结束了吗?今晚,没办法再见到他了…… 她心里忽然浮现一股浓烈的不舍。 几乎才一分开,她就开始想他了,这种牵挂的情绪,是她从未有过的。 于是轻轻地,纤纤素手攀上窗棂,悄悄往外推。 她只要瞧一眼就好!只要知道他已经关窗去睡,就行了。 将窗打开一小条缝,转动眸子望出去,却发现对面的窗户也开了,有双深幽的黑眸正朝她这边望来。两双眸子一对上,同时喷出笑来。 “你不是说要关窗吗?骗人!”沁水笑着指责。 “你不也是?”他也忍俊不住地回敬。 “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关窗去睡了。”她好无辜地眨着眼狡辩。 “我也是啊!”他也说得理直气壮。 “那么再一次,一起关上窗?” “好。”他无异议。 “这回换我来数。一、二……三!”沁水说完,吱地一声,两扇窗再度同时合上。 这次沁水还是没有立刻走开,她静立着,猜测着他是否真的去睡了。 对面已经没有任何声响,于是她很轻很柔地,第二次将窗悄悄推开一条缝。 这回对面的窗户紧闭着,窗内不再有双温柔的眼眸与她对视。 他真的睡了……沁水不知是安心,还是失望地轻叹一声,死心关上窗。 她不知道对面房间的窗内,唐冠尧同样伫立不动,聆听她的动静。确定她真的关窗去睡了,他无奈地一笑。 可以想见今晚她能有顿好眠,而他却得苦命地去干活。 最近有批货进来,他得去处理,还有一些重要的事也得调查清楚不可,只怕整夜都没得睡……唉,男人真命苦啊! 沁水一早起身,心情就不错,平常不很注重装扮的她,今儿个心血来潮,特别指示夏荷好好替她打扮。 略施脂粉,点上胭脂,画上青黛,她比往常更加娇艳。 为了配合好心情,她刻意挑了粉嫩颜色的衣裳——一件粉藕色的窄袖上衣,外罩深紫色薄纱披肩,飘逸动人,质感柔软的缎质裙摆上,绣有漂亮的花鸟,贵气优雅。巧手的夏荷替她梳起云髻,佩戴上罗绢制成的精致假花、珠玉簪子与金步摇,行走时摇曳生姿,风姿绰约,异常美丽。 “公主,您真美!”饶是天天替她装扮、天天瞧的夏荷,也忍不住瞧傻了。 “是吗?”沁水面颊微红,相像着唐冠尧见着了她现下的模样,不知会怎么说呢?会不会也夸奖她美丽呢? 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莫非就是这种心情? 她从梳妆镜前的圆凳翩然起身,轻快地问:“桂嬷嬷,早膳命人备了吗?” “启禀公主,已经备好了。”桂嬷嬷答道。 “那么我去请驸马一起用。”沁水欣喜地道。 只可惜,她的好心情只维持到竹院为止。因为…… “你说什么?”沁水瞪大眼,震惊地看着唐生。 “对不住啊!公主,少爷整夜没回来。通常他一夜没回来,就是在珍翠楼睡——呃唔!”唐生发觉自己失言,急忙捂住嘴,却晚了,沁水已经听见了。 “没关系,你把话说完!”沁水面容紧绷地命令道。 “是……”公主有令,他不敢不从啊! “要是少爷整夜没回来,通常都是在珍翠楼……睡下了。” “在珍翠楼睡下了?”一个人吗?还是——有人陪伴?自然是有人陪伴了! 沁水眼眶灼痛,心里涌出深深的悲伤,她胸口闷得好难受,好像有根利刺,不断戳刺着她的心。 原以为……原以为,他们既已两情相悦,那么他必定会为了她洗心革面,往后只专注爱她一人,但为何又上珍翠楼去? 难道有了她,仍是不够的。他还要更多女人? 不!她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她要去问清楚!二话不说,她转身直奔珍翠楼。 第八章 “公主?” 静馨见盛装打扮过的沁水来到珍翠楼,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红艳的唇办勾起一抹不冷不热的笑容。“静馨不知公主凤驾莅临,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不必客气。”沁水没心情与她客套,直刺刺地问:“唐冠尧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您要找唐公子?”静馨眼中闪过一抹心机,但很快地藏好它。“唐公子现下正忙着……” “忙?”他忙啥?忙着左搂右抱?“我现在有事非见他不可,还请静馨姑娘指引方向,别让我一间间去找。”她淡淡暗示,别让她一间间“踢门”去找。 “公主别为难静馨了,静馨说就是了。”虽然嘴里说为难,但语气里毫无被勉强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冷冷窃笑。 “唐公子——在后头那个房间。”静馨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指向某条走廊。 “后头的房间?”他在那里做什么?沁水不知道,不过她正打算去弄清楚。 见她站起身,静馨指着长廊继续对她说:“公主请朝这儿走,走到底,尽头那个房间就是了。” “尽头的房间是吗?多谢。”沁水丝毫不浪费时间,立刻起身准备去找人。 “公主别客气,请慢走。”静馨微微一福,迅速退到一旁,恭送她离去。 她必须小心地压住自己的唇,才能不让沁水发觉到她唇上那抹恶意的笑。 她一想到沁水将见到的景象,忍不住幸灾乐祸。矜贵的公主,你就等着瞧吧! 沁水走上静馨所指引的长廊,尽量快速走着,一方面试急着找人。另一方面是恐惧会不会又有什么酒醉的色鬼扑过来袭击。 幸好平安走过整条走廊。没有人冲出来骚扰她,沁水终于稍微松懈了。 在静馨所说的房门前站定,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沁水深吸一口气,举手准备敲门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熟熟悉的嗓音。 “好了,大家都到齐了吧?今儿个谁先呢?” 这温润好听的嗓音,不是唐冠尧是谁呢?他果然在里头! “唐——”沁水正准备推门而入,忽然一道陌生的女声扬起,让她停下动作。 “我先!我先!”尖细的嗓音高声叫嚷着。 “你说什么?上回是你先,上上回也是你先,为什么这回还是你先啊?”另一名女子不满地回嚷。 “因为唐公子最喜欢我啊,不行吗?”骄傲得咧。 “你还真敢说,你要不要脸啊?” 两名泼辣女子当场吵了起来,爆出的喧闹声,她不必推开门也听得一清二楚。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我谁都喜欢!你们排队,一个一个来,总会轮到的,就别争顺序了。”他不愠不火的温柔语调,起不了作用,里头还是吵成一片。 “不管啦!这回你们得让我,我一定要排第一个……” 那些拔尖的争吵、唐冠尧之后的安抚,沁水全听不见了,她耳畔不断回荡着他方才的话语。 我谁都喜欢……他对谁说的? 你门排队,一个一个来,总会轮到的……什么事要一个一个来? 她越想越不安,那份焦虑恐惧愤怒惶恐,快将她逼疯了。 不!她不要再继续站在门外猜测,她要亲自用眼睛去确认。 于是她用力推开那扇门—— 砰地一声,门开了,里面的人也被巨大的撞门声吓得全部愣住,呆呆望着她。 门里的情景,与她揣测的相去无几。 女人!满满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都有,看得出全是珍翠楼里的花娘,起码一二十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家门,那股脂粉的香气就直扑而来,呛得人想咳嗽。 而她想找的那个人,正被包围在那群花娘当中,瞧得出极受欢迎,且他怀中还正搂着一个,好似迫不及待想享乐。 这幅淫乱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也刺入她的心,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心痛欲死是什么滋味。 “唐冠尧,你可恶!”她想大声臭骂他,一开口却是哽咽破碎的语调,这才惊觉自已竟然哭了。 公主的尊严,使她不愿在这些人面前流泪示弱,她愤愤地咬唇,恶狠狠瞪了唐冠尧一眼,然后转身跑开。 “沁水!”她跑开的那一刻,呆愣的唐冠尧才倏然回神,急忙推开怀中的艳妓,飞快追出去。 “沁水!停下来,你听我说——” 唐冠尧在后头焦急地追着,试图想解释,但沁水怎么也不听。 事实胜于雄辩,她已经亲眼见到,他还想怎么解释? 眼眶里满是泪水,像在浓雾中模糊了视线,沁水好比一只无头苍蝇,在珍翠楼里乱钻乱冲,她不知道自己能躲到哪儿去,她只知道,她现在不想看到唐冠尧,也不想跟他说话。 她不理会唐冠尧的苦苦呼唤,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当她看见一道透着刺眼光线的出入口时,发现她己来到珍翠楼的大门。 她要离开!看着那扇门,她想也不想地,就朝外头冲。 “公——”几名看守门户的护院看见她,张嘴才正想问安,她已经咻地一声飞奔而过,一抹轻烟似的飞出门外,一下子飘得老远。 奇怪!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正纳闷时,忽然又见一个人咆哮冲来。 “沁水!”那吼声撕心裂肺似的,声势惊人。 他们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唐家公子吗?连忙端正姿势,齐声问好:“唐少——” 然而才来得及发出起头的音,咻地一声,唐冠尧也急如旋风地奔驰而过,连阵烟都没留下。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沁水!停下来!”唐冠尧在后头紧追着,企图喊住沁水,不但没让她缓下脚步,反而让她跑得更远。 轰隆!一道如巨蛇吐信般的刺眼光芒,划破天际,带来巨石滚动似的轰隆声。 打雷了!唐冠尧脚步未缓,一面焦急地分神抬眸扫向天际。 看来就快下雨了。“沁水,停下来!快下雨了,你别跑了!” 他的声声呼喊,沁水听到了。但她不想理会。她也不想见他,不想跟他说话。甚至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现在她——什么都不想! “沁水——”没想到她虽长在宫中,娇生惯养,但还挺能跑,唐冠尧追了好大一段路,才终于赶上她。 “沁水!”他冲到她前头,阻拦了她的去路.沁水抿着唇,倔强地旋身想往回跑,但却被她用力拉住。 “够了!”他有些火了,加大音量吼道:“别再跑了,听我说行不行?” “听你说?”沁水固执地别开头,冷声道:“我不想听!” “沁水,你别这样——"唐冠尧才说了两句,忽然轰地一声,更大的响雷在天际响起,接着豆大的雨滴啪答啪答落下,打在地上及他们身上,打得皮肤生疼。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快,唐冠尧迅速眯眼四处张望,看见前方有座破庙,连忙拉着她奔入破庙内躲雨。 沁水还在生气,才不管会不会淋湿,拼命地要挣脱他的手,但他不理会她的反抗,硬是把她拖进破庙里。 进入破庙之后,唐冠尧才松开她的手,两人暂时沉默,各自清理自己被淋得半湿的头发衣物。 沁水抹去脸上的雨水,看见夏荷替她扑上的粉全被洗掉了,点上的胭脂也糊开了,小手才刚把脸上的水渍抹去,又从发上滴水珠。 望着手上糊开的胭脂粉,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子,沁水水鼻头一酸,眼眶泛红了。 先前出门时,她曾那样努力地装扮自己,想得到他的一声赞美,而他连一眼都尚未细看过,她就变成这副残破的妆容。 如同她的心,已经破碎不堪。 她从怀中取出半时的绣帕,一发狠,索性把脸上的妆全擦了。变成这副鬼样子,还不如不留。 “还没好吗?”唐冠尧大致清理好自己身上的濡湿后,走过来亲自帮她处理。 “冷不冷?我的外衣给你。” 唐冠尧没等她回答,就把还算保暖的袍衫解下,披在她肩上。 沁水噘起小嘴,赌气拍开他的衣裳,拒绝沾有他体温的东西熨贴在自己身上。 “你别任性,快披上吧!”唐冠尧语气不轻不重,不带责备,却有着威严感。 “哼!”沁水还是不理会他。谁希罕他的虚情假意? “瞧你浑身都淋湿了,要是等会儿着了凉该怎么办?届时桂嬷嬷岂不又要狠狠念我一顿了?” 他原是说笑,但沁水却误以为他只是害怕被桂嬷嬷责备。 “你放心!我会告诉桂嬷嬷是我自己淋湿的,与你无关!” “你怎么这么说?唉!”他又不是真的怕那老太婆唠叨,真是! 看来她在意的,八成是方才的事吧?要是不解释清楚,她是不会息怒的。 “沁水,你听我说,方才你所看见的是——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想解释什么?一个一个来?哼!你好大的胃口,不怕撑死吗?” “啊?”唐冠尧瞠大眼,错愕地瞪着她半晌,然后突然爆出大笑。 “我——好大的胃口?哈哈哈,原来你那样以为!”唐冠尧捧腹大笑,笑到几乎快流泪。原来在他心目,他这么“强”呀? “有什么好笑的?”她都快嫉妒死了,他还笑? “你真的误会我了!”他强忍着笑,解释道:“方才我和珍翠楼的姐妹们在房里,是有要事要商讨,不是你以为那种——‘一个一个来’的事。我纯洁的好公主,你太‘大看’男人了,我再厉害也无法一口气应付二十个女人啊,你真的是想偏了!”他戏谑地取笑道。 她以为哪! 被他那样调侃,沁水涨红脸,很不服气。 “你还想骗我?我明明听到你说你喜欢她们。” “那是因为我把大家当成好姐妹、好朋友,所以喜欢她们啊。”这也要吃醋? “我还看见你怀里搂着一个女人!”她继续指控。 “噢,那是因为她被推挤得差点跌倒,我赶紧扶住她,不然她可就要跌得头破血流了。”唐冠尧毫不慌张地平静解释。 沁水眯眼瞧着他,半信半疑。 “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和她们关在房里做什么?我亲耳听到她们争着要抢第一,你还说慢慢来都轮得到,那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唐冠尧张嘴欲言。却因某个个理由迟疑了。无法坦自向她说明。 沁水冷眼看看他张开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最后叹口气对她抱歉。 “对不住,我现在还无法告诉你真正的理由,我只能说。我和她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沁水心痛地闭上眼,认为他根本是在说谎! 天下有什么事让他必须和一屋子女人关在房里,又不能把理由说出来? 他是在欺骗她吧! 见她一脸怀疑不信,唐冠尧又急急地道:“你真的别想太多,我可以对天立誓,我没碰过珍翠楼里的任何一个姑娘!” “不碰里头的姑娘,那你去珍翠楼做什么?”别再欺瞒她了,她不是三岁孩儿! “我有不能说的理由,请你相信我!” 唐冠尧轻轻搂住她,语调又软又温柔地哄道:“我是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须上那儿去,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我保证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告诉你,相信我好吗?” 沁水逐渐平静下来,她凝视着他的眼,从他眼中看到了诚恳与祈谅,那一刻,她奇异地信了他。 她愿意相信他和那屋子女人关在房里,是因为某个正当的理由,但——有什么天大的事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他们将是夫妻了,不是吗?他为什么还不能告诉她? 她不能原谅的,是这一点。 “真的!我绝对没有对不起你,相信我……” 唐冠尧安抚地轻吻了他的唇,然后将她抱进怀里,搂着她轻轻摇晃。“乖,别多想了,嗯?” “嗯……”沁水茫然点头,眼神空洞,身体像有自己意识似的,自动寻找最舒适的位置,自行嵌了进去,像嵌合的两个半圆,恰好密合着。 但她的心,依然空荡荡地缺了一半。填补的那半边心,不知在哪里。 他到底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对她说的? 沁水呆坐在唐家的花园中,望着前方,愣愣地出神。 唐冠尧最近安分许多,不再整日流连在珍翠楼里,而且也愿意进书房读书。只是沁水心里还是有着强烈的不安,总觉得他不知瞒着她做什么。 而他的随从唐关也很可疑,常常唐冠尧在书房读书读到一半,唐关就会进去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然后没多久就会找借口出门去,几次观察下来,总是如此。 唐冠尧与唐关……究竟都背着她做些什么?沁水除了不安,还是不安。 “公主为何坐在这儿发呆呢?”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听到一道男性温和的嗓音传入耳中,抬起头,看见说话的人——宋谨玉。 宋谨玉来到唐府,唐冠尧不在,却让他找到了沁水。 他在她身旁的石凳子坐下,立刻察觉她不对劲。“公主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沁水回避地垂下眼眸,她从来不会任意找人诉苦,况且对象又是一个不熟稔的人。 “公主不说,在下也猜得出来,是不是为了冠尧?” 宋谨玉没猜错,正是为了他。 沁水的沉默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叹口气,带着同情的目光。凝重地望着她。 “公主对冠尧一往情深,使人万分感动,但在下真的很担心冠尧会伤了公主的心……”宋谨玉别有含义地说道。 “为什么?”沁水不笨,听得出他话中有话。 “公主,冠尧本性不坏,但是天生浪荡的命格,风流贪玩,长年沉溺在珍翠楼这销魂窟里,揽红倚翠,纵欲享乐,不但唐家的铺子极少管理,还把大把的银两砸到珍翠楼的花娘身上。这些年,唐家风光已大不如前,一方面是因为一间名叫士元商铺的新竞争对手出现,抢走唐家许多生意,另一方面……正是为冠尧所败。据我所知,冠尧偷偷私卖唐家的产业,已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我想唐伯父应是还不知情,若是知晓,只怕要活活气死。” “你说的是真的?”唐冠尧私卖唐家的家产? 天大的震撼,莫过于此。 沁水知道他浪荡风流,但以为那只是一时迷惘。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因为沉溺女色,而变卖唐家的资产! 他那天信誓旦旦没碰过珍翠楼的女人,都是骗她的? “这些全不是新鲜事,公主在大理城中找个经商的人稍微一问,便可证明在下所言不假。”宋谨玉道。 沁水不用去问,也能肯定他所说的八成没错。 唐冠尧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了解吗?光是逼她读书,他就屡次溜出唐府,躲进珍翠楼里,浪荡玩乐到快天亮才回来。 这样的人,沉溺情色、私卖家产,有什么奇怪? “他真的……真的把唐家败光了?”沁水仍然无法从震撼中回神,整张娇丽的容颜苍白如纸。 “我可以发誓,这是千真万确的。” “没……没关系,反正我们想要的,也不是唐家的家产。”沁水苍白的唇瓣颤抖着,强挤出一抹虚弱的笑。 虽然震撼于他的荒唐堕落,但她仍盲目地安慰自己,他们不缺唐家的庞大家业,只要他肯当她的驸马,那就够了! “公主——”宋谨玉语气无奈地道:“冠尧也不想娶你呀!他曾经说过,不希罕当驸马。” “他真这么说过?”沁水的脸色更是惨白有如冰雪。 “是啊!请你回想看看,他曾经答应过你,要随你回宫治国吗?” “他……他是没说愿意,但也没拒绝啊。”一开始,他或许有些不情愿,但后来不也表现得很平静、欣然接受的样子吗? “不!”宋谨玉摇头叹息道:“公主您不知道,冠尧生平最恨为官,这些年来我劝过无数次,要他好好收起玩心,求取功名报效朝廷,别再浪荡度日,好好奋发振作起来,但他每回都嗤之以鼻,他甚至说过,死也不会入朝为官。” “真的?他真的说过——死也不会入朝为官这种话?”沁水急切逼问。 “当然是真的!谨玉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欺骗公主啊。”宋谨玉坚定强调。“谨玉是冠尧的好友,本来不该跟公主说这些,但谨玉实在无法见他继续沉沦,也不忍公主受他利用,将来伤心绝望,所以不惜冒着被人指责的可能,大义灭亲……” 宋谨玉不断说着,沁水却听不进去了,只觉得眼前一片白雾,耳边嗡嗡作响。 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他从没打算替她父王主政…… 也没有打算娶她……他只是在应付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唐冠尧呢?我要去问他!” 沁水起身就想跑开,忽然,宋谨玉大胆拉住她的手。 “你做什么?”沁水大惊,倏然高喝。 “公主!谨玉唐突,只是想告诉公主,在下是真心喜爱公主,也愿随公主回宫,为国家朝廷效力,谨玉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恳请公主给我一个机会!” 宋谨玉大起胆子,把心里的话全说了。 沁水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会对她表白。 “我……”沁水脑中一片慌乱,太多事充斥其中,她没办法想那么多。 “抱歉!我对你没有那感觉……” “公主,我熟读古圣贤书,深知治国之理,不为别的,就算为了大理也好,请公主给谨玉一个机会!”宋谨玉上前一步,神情激动地央求道。 “对不起……”沁水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喃喃道歉后,转身跑开。 “唐公子,喝碗甜品,休息一下吧!”静馨端来甜品,娇声要唐冠尧休息。 “晤,先搁着!”唐冠尧正凝目专注审视桌上的几本账册,头也不抬地道。 “在忙什么啊?”静馨走到他身旁,臀部倚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下巴则搁在他的肩上,将丰腴性感的身躯,大半挂在他身上。 她的身子一贴近,唐冠尧下意识地跳起来,动作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静馨当然更为伤心。 “怎么了?我身上长了刺吗?”她虚假地笑笑,讽刺地问。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热。”唐冠尧挤出僵硬的笑容,胡乱瞎掰道。 话一出口,看见静馨挑高的眉,他立刻后悔了。 “热?”静馨语调里的讽刺更深了。“唐公子,咱们大理虽然不若北方的寒冷,但现在都快立冬了,多少该有些凉意,怎么您还觉得热呀?” 唐冠尧好不尴尬,与其说出千疮百孔的蹩脚谎言,不如不说还好一点。 但没有办法,头不能洗一半,谎已经撒了,再怎么样也得想办法圆好它。 “呃……可能是我今儿个衣服穿得多了些,所以热吧!” 这回静馨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他单薄的一件儒衫。 “唐公子,您爱上沁水公主了吧?”静馨一针见血地点出事实,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消失了,不再假装不在乎。 “你说什么?”唐冠尧像被刺到般跳了起来。“不!我怎么可能爱上她?” 他从来不想当她的驸马,所以当然也不会笨到去爱上她!他岂是那么蠢,去爱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他不否认自己并不讨厌她,甚至还挺喜欢她的,但爱…… 喜爱见到她,心里牵挂着她,被她的笑容所吸引,为她的悲伤而心疼,甚至连她瞠怒的表情,都让他着迷。 她的一颦一笑,每每牵动他的心情,他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为了她,他愿意违背自己当初的决定,做她的驸马,入朝为官,揽下她父皇的烂摊子…… 哎!他真是疯了,疯得彻底!就算心里喜爱她,也不能为她进宫为昏君效力。 如果今日她只是寻常人家女子,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与她结下连理,但偏偏她是公主,他……怎能爱她? 对!他不可能爱她,他根本不爱她吧?他掩耳盗铃似的,不断说服自己。 “没有嘛?”静馨凄凉地笑了。“如果没有,为什么不再让我接近您?” “我说了是因为太热——” “唐公子!”静馨难得对他提高嗓音,制止他继续说那些无意义的谎言。 她气他到这时候还是要欺骗自己、欺骗她。 “您爱上她了!或许您自个儿还没擦觉,但是您爱她。”她走近他,纤白的手举起,缓缓抚上他的唇。 唐冠尧得用尽所有的克制力,才能命令自己别去挥开那只手,这种厌恶其他女人碰他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沁水来了之后吗? “这儿,已经属于她了吧?”静馨抚着他的唇,哀伤地凝视。 “这儿也是……还有这儿……这儿。”她移动自己的手,抚过他脸颊、身躯,最后,落在他的胸口。“您已经把心献给她了,现在您全身上下,全都属于她,您不想再让任何人碰。” “没那回事,你想太多了。”唐冠尧别开视线,拒绝承认她说中大半事实。 除了沁水,他确实不想再让任何女人碰他,至于为什么? 他不晓得……但绝对不会是因他爱她! “我想太多了吗?那么,吻我。”静馨的手握住他的下巴,不允许他再逃避。 “我……”望着她描绘精美的红唇,唐冠尧想到的是另一张红唇。 那张唇,绝少点上胭脂,细致的唇瓣透出的是自然的嫩红,水润饱满,像颗熟透的莓果般可口,诱人采撷。他还记得他曾尝过的柔软甜美,心魂不由得一荡。 这时,静馨突然踮起脚尖,绝望地将唇贴上他的。 自己的唇突然被占据,唐冠尧心头先是一惊,然后直觉用力将她推开,力道之大,让静馨踉跄了好几步,差点跌倒。 “你——”震怒的唐冠尧正要质问她为何强吻他,眼睛的余光似乎看见谁站在门口,转头一看,霎时大惊。 “沁水?” 第九章 沁水就站在敞开的门前,用一双凄绝空洞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知道她看见了。 “你、你怎么来了?”他赶紧上前,亲昵地伸手去拉她的手。 沁水脸色苍白,对他的举动毫无反应,随他拉牵摆布,似没生命的木头娃娃。 他知道她在意方才所看见的,所以赶忙解释:“沁……沁水,你不要误会,我与静馨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因为太过在意她的反应,唐冠尧说话不觉结巴起来,他很自己为何神色如此慌张,让人看来就像——心虚? 他何必心虚?不是他主动去吻静馨的呀!是她自己来吻他的…… 但仍是两唇相触了,那同样是吻,不是吗?心底有道声音在反驳,让他冷汗直冒。 “沁水,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吻她,是她趁我不备,主动偷吻我,我真的没有喜欢她!”他神色慌乱地继续解释。 静馨心痛地闭上眼,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再无挽回他的可能,于是绝望地转身,悄然离去。 唐冠尧没注意到静馨走了,他眼中只有沁水,她的苍白与木然令他担心。 她始终不言不语,唐冠尧细瞧她,发觉她脸色很糟,唇色也好苍白,他目光往下,发现她身上仅一件薄薄的衣衫,当下心疼地轻斥:“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现在天候这么凉,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他忘了方才自己还强辩说天气热,现在却忙着揭开外衫,密实地披在她肩上。 “你一个人来的?那多危险!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那该怎么办?以后若是想来,让唐生陪你过来比较安全,嗯?” 他唠叨似的关怀叮嘱,沁水却听得心好冷。 她凝睇着他搂着她的大手,想着:这双手,搂过多少女人? 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唇上——那双唇,又吻过多少女人? 最后她抬起眼,直盯着他,像要看透他。 “我问你一件事,请你不要说谎,老实地告诉我。”她缓慢而严肃地道,语气强硬,不容他逃避。 “你问。”很少见她这么认真问话,唐冠尧也不由得敛起笑容,颔首答应。 “唐家的家业,是不是被你败得差不多了?” 她问的非常直接,毫不修饰,因为她必须知道真实的答案。 唐冠尧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地问:“是谁告诉你的?” 他没否认,只问是谁说的,那表示……是真的? 沁水微微颤抖,但强装镇定。“别管谁说的,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 唐冠尧定定看着他,像是思索该怎么说,沉默片刻才回答:“就一般的世俗论定来说——是的。”他确实“败”光了唐家产业。“除了那间大宅,和几个老铺之外,唐家已无家产。”他坦承。 沁水尔安瞪着他,震惊之外,还有强烈的心痛。 她虽深居在宫,但不代表她无知愚昧,唐家产业有多大,她光看唐家大宅的规模便可猜想得到,但如今——竟被他败得仅剩老宅和老铺子! “公公——我是说唐老爷……他将唐家产业交予你多久?” “我十四岁起就跟着我爹谈生意,但我爹真正把唐家产业放手给我经营,是三年前的事。”唐冠尧不晓得她问这做什么,但还是回答了。 三年!他竟在三年间,把唐家的家产败光。庞大的家产,不过三年时间就如水淹泥城,灰飞烟灭。如果是大理国交到他手上,撑得过十年吗? 这时,她又想起宋谨玉的另一段话。 冠尧生平最恨为官……他甚至说过,死也不会入朝为官…… 他不愿入朝为官,那么也不是真心想娶她吧? “你再老实告诉我,你曾经真心想娶我吗?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就只是单纯的想和我成亲。”沁水顾不得羞耻,直接问出心底最深的疑问。 他对他们的婚事,究竟抱持着什么想法? 是满心欢喜?是迫不得已?抑或是,完全排斥呢? 唐冠尧面容挣扎地看了她好久,无法决定要继续对她说谎,还是告知她实话。 思量到最后,他摇摇头,语带抱歉地说:“对不起!老实说吧,我从没想过真正与你完婚,我对做官没有兴趣,也不想做驸马!况且,我不认为当今圣上值得我鞠躬尽瘁,报效朝廷。” 他说了最残酷,但也最真实的话。他不想再欺瞒她,假装他对圣上崇敬无比,还有他很高兴被指为驸马。他其实恨透了自己被赶鸭子上架,毫无选择! 他承认了! 他说……他从不想与她成婚。 沁水心痛地闭上眼,泪水缓缓渗出眼眶,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还能更痛。 而心碎的她,仍能听出他最后那句话对她父皇似乎有什么不满,于是强忍着哽咽追问:“你方才说,你不认为我父皇值得你鞠躬尽瘁,报效朝廷……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帮我父皇治理大理吗?” 为了怕伤她的心,唐冠尧一直苦苦隐忍自己对那昏君的感受,如今话说开了,他也不想再隐瞒了。“当然不!你父皇优柔寡断、懦弱无能,纵容国丈等一干外戚迫害忠良、强取豪夺、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你说这样的昏君,值得我效力吗?” “你说的国丈——是我外公董合?”亲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他说的,绝不可能是她外公! “自然是!你说大理有几个国丈?” “不!我不信,我外公是好人呀!”她那慈蔼的外公怎可能是那样的恶人? “好人?他是好人?真是天大的笑话!”唐冠尧讽刺地嗤笑出声,开始一一详述董合的罪行,沁水越听越惊骇,越听越是恐怖。 他说的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感受他所言不假,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多少能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真假。 他偶尔会耍诈欺骗她没错,但她感觉得出来,这回他说的千真万确。她知道! 沁水再也说不出话来,一直坚持的信念被摧毁了,她震惊茫然,那模样让唐冠尧感到心疼,但却也有一种狠心的痛快。 早些让她知道也好,总不可能一辈子将她锁在象牙塔里,她迟早会知道这些丑陋的事。 “那……我父皇急招驸马,就是为了……对抗我外公?”沁水愣怔了好久,才沙哑地缓缓问。 “应该是。近来董合夺权态势强硬,再加上你父皇病重,董合已迫不及待要继位,许是你父皇察觉他的野心,才会召来圆方大师密谈,然后借由你们急招四位驸马入宫,想亡羊补牢吧。”唐冠尧猜测道。 他冷冷一笑后,继续讥讽:“你父皇纵容董合为恶二十年后,才想靠着四位驸马力挽狂澜,不嫌太晚了吗?对你来说,他或许是个温柔的慈父,但对我而言,他只是个懦弱的昏君!所以,请恕我无法为他效命!” 沁水呆呆凝视着唐冠尧,整颗脑子一片混乱,因为她父皇以及她外公给她的冲击,以及……他! 以他三年败光巨贾唐家的“伟大功绩”,她真能遵照父皇的旨意嫁他? 不!而且,他根本不愿娶她呀! 她羞辱地闭上眼,藏住眼底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原来所谓的未婚夫妻,只是她一个人的甜蜜幻想,他根本没想过要与她完婚。 明知道他不是治理大理的良才,风流、荒唐、颓废、堕落,他的缺点多不可数,她仍是想嫁他……她喜欢他呀! 她竟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爱着他,但他心里根本没有她,他从未想过要娶她,她却不知羞地赖在人家家里,等着做人家的新娘。 呵,全是她一厢情愿!沁水讽刺地笑了,眼里泪雾朦胧。 菩萨啦!您为何如此狠心呢?为何在她发现自己爱上他之后,才让他们分离? 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她早该察觉自己爱他的。 在遇到他之前,她不曾像这样为一个男人牵动情绪,掀起心头的巨大波澜。过去的十九年,她不曾尝过与他一起时的狂悲狂喜,只是虚度光阴,不曾好好活过。 然后,她认识了他,是他让她体会到真正的喜怒哀乐,也是他教会她如何去享受生命,让她以为他从此就是自己的天。 然而却在她好不容易敞开心房,逐渐接纳他时,才发现他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他从没将她放在心上,从来没有…… “也好……”反正,她也不可能嫁他……身为大理国的公主,她有她应负的责任,不能自私地贪恋儿女情长……她安慰自己似的喃喃自语。 虽然她心里仍是有他,要离开他,也让她的心好痛,但是没办法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彻底的绝望,浮现眼底。 “我……该走了。”她,还有自己该做的事。 游魂般缓缓转身,漂浮似的离开珍翠楼。 “等等——”唐冠尧见她不对劲,急忙追了出来,拉住她的手。 沁水转过头看他,美丽而哀伤的眼眸,流转着悲伤、不舍、沉痛、绝望。 唐冠尧心疼她的苍白,万分温柔地哄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方才说的,是过去的想法,现在我已经改变了,我很愿意——” “我不想听,请你放手!” 沁水不愿再听他说下去,谁知道他此刻所言是事实,还是又是一篇欺瞒她的谎言呢?她不要再当傻子了! 唐冠尧被她脸上的决然震慑住了,一时愣怔,沁水则是趁机挣脱他的手,冷漠地道:“你不用再费心了!往后所有的问题,我都会一个人处理——国家大事如此,婚姻大事,也是如此!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说完,她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唐冠尧愣愣地瞧着她仓皇的背影远去。 她方才说了什么? 她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听不懂,但隐约知道她心里有了某种他所不知道的打算。无论那是什么,他都感觉得出那不是一件值得欢喜的好事。 她到底想做什么? 一整日,唐冠尧心头都有这个疑虑,所以处理完外头的事务之后,他也不耽搁,立即赶回唐家想与沁水再谈一谈。 怎知一回到家,神情焦急的唐家二老便拉住他,惶惑不安地道:“尧儿你快去看看公主,她方才说要收拾东西离开咱们家了,说是要……要另指驸马!” “什么?另指驸马?”唐冠尧浑身的火气立即爆发。“她打算抛弃我?” 他忘了先前是谁信誓旦旦绝不娶公主,如今她要另嫁他人,他倒比谁都生气。 不必爹娘再三拜托,他已怒气冲冲地杀往梅院,准备将那个把他的心搅得天翻地覆的任性公主揪出来。 宛如一阵风飙到梅院,看到唐生站在门前愁眉苦脸地盯着里头,里面有几名婢女正在收拾沁水的物品,看来真的是准备离开没错。 唐冠尧见了,怒火瞬间窜得更高,她可好,两手一拍,就打算这么放弃他了? 无论她想放弃的理由是什么,他都不能接受! “段沁水!”他怒发冲冠,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喊道。 “你——”沁水正征征地坐在花厅里发呆,见到他来,有些诧异。 “你跟我来!”唐冠尧二话不说,大步走过去,拉起她就往外拖。 “你想对公主做什么?” 沁水呆愣住,还不及反应,老母鸡似的桂嬷嬷已冲过来,对他跳脚大嚷:“公主已另指宋谨玉为驸马,你不再是驸马,还不快放开公主!” 宋谨玉?原来是他! 唐冠尧冷笑一声,转头对唐生吩咐:“把这老太婆绑起来,别让她来打扰我!” “绑、绑我?你——你凭什么?”桂嬷嬷气得浑身发抖。 “凭我这辈子当定你家公主的驸马!”说完,唐冠尧嚣张地当场掳走沁水。 怀里抱着沁水柔软的身子,唐冠尧才觉得方才被吓得差点蹦出胸口的心,缓缓归位了。 他庆幸着自己赶在她离去前将她抢回。 她是他的妻!他的妻啊! 好奇怪,曾经那般排斥与她成婚,不知何时,他竟不再深深排斥,甚至还暗自期待着,与她成为一对羡煞鸳鸯的神仙眷侣。 原来他虽然口口声声告诉自己,他绝不做驸马、绝不娶公主,但没察觉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倒戈了,他的心早已深藏着她,也早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否则为何对她百般疼宠关怀?她的一颦一笑,都在在牵动着他的心,将他的心抓得紧紧的,让他想走也走不了…… 更何况,他根本不想与她分开! 无论她为何想离开,他都不会让她走。她的未来已与他紧密相连,除了他身边,他哪儿都不会允许她走! “放开我!”直到被唐冠尧带回竹院,沁水还在挣扎,愤怒地蹬腿叫嚷着。 唐冠尧抿着唇不说话,抱着她进入自己的房里,一进房里,立刻将她抛上床。 沁水急忙翻身想坐起,但随即被他用身体将她牢牢钉住,接着炙热而强烈的吻便盖上她的唇。 那热吻像波热浪冲击着沁水的脑子,让她浑身虚软、脑子昏沉沉。 他不愿娶她却又占她便宜,她原是该感到愤怒,且极力反抗的,但她并没有。 只有这个了…… 他们即将分离,她最后所能留住的,只有这一个吻而已。今晚过后,他们之间就什么也不剩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求,只求留住这一刻。 泪水缓缓淌下,沁水将哽咽吞进喉咙里反常地紧搂住他的脖子,以一种绝望的,悲切的心情,热情地回应他的吻。 她异常主动,软绵甜美的唇瓣急切地搜寻他、回应着他,引发他所有的热情。 两唇辗转厮磨,让两人都气喘吁吁、急喘连连,唐冠尧不断贪婪索取她口中的甘露,尝够了她甜美的小嘴,还不餍足地一路往下,吮着白皙的脖子,色情地流连在胸口上方微微露出柔嫩的肌肤上。 大手在衣带上徘徊,几次想要解开,最后都忍住了。 唉!他好想……好想当场剥去她的衣物,提早度过洞房花烛夜。 偏偏现在不能!可真是糟糕。他无奈苦笑。 他没忘记他们尚未成婚,因为爱她,所以他得尊重她,在可以正大光明拥有她之前,必须为她忍耐,不能急色鬼似的将她一口吞下。虽然他真的很想…… “嗯,好了……小水儿,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唐冠尧剧烈喘息,他必须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将自己的唇从她身上拨离。 他真的很像再继续,但他的道德良知不允许他在这时占她便宜。 他的唇离开了,沁水还一脸茫然,好像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待激情缓缓退去后,理智也慢慢恢复,她想起方才自己那般饥渴回应,顿觉羞愧不已。 她蒙着脸羞愧地翻身,想下床逃离房间,但唐冠尧动作更迅速地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放开我。”回头瞧见方才温柔抚摸她的白净手掌,正紧抓着她的手,沁水突然一阵鼻酸,觉得好想落泪,视线一片迷蒙。 她逃避地别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最脆弱的模样。 “别走!让我们谈谈。”唐冠尧深深望着他,柔声说道。 谈?有什么好谈的?他不要她不是吗? 她强自逼回泪水,冰冷地回头质问:“你抓住我做什么?放开我,我要立即回宫准备与谨玉的婚事!” 准备与谨玉的婚事?这句挑衅好比一把大剪子,咻地剪断唐冠尧的自制力,让他的理智瞬间断线。 “你真要嫁给他?”他眯着眼,很臭很冷的脸逼近沁水。 “是!”沁水昂起下巴,恶狠狠地迎视。 怎么?他不要她,她就不能嫁给别人? 她气自己到现在仍在意他不想娶她的事,像他那样的男人,她应该彻底鄙视、轻蔑才是,却还是禁不住因他而悲伤,为他颤抖,甚至——方才还想抛却一切,投入他的怀抱,享受短暂的温存…… 她太可耻了! “唉,你这公主可真现实,因为唐家颓败,家产没了,便立刻将我抛弃。” 唐冠尧长吁短叹,装模作样地摇头。 他竟然敢这样污蔑她! “谁稀罕你们唐家的家产?”沁水发飙了,气得喷出泪来。“不是唐家的家产,是你!让我放弃你的真正原因,是你自己!不过短短三年,你就败光唐家的家产,我如何能将朝廷交到你手中?”况且,他还不愿娶她! 她的心痛、绝望,他可知道? “我……我也不想把自己当成交换的商品,换取大理的安宁稳定,但我是大理国的公主,我有责任保护它……我只恨我不是男人,无法上庙堂帮助我父皇治理朝廷,我是个女人,只能以自己的婚事作为筹码,尽我微薄之力,助我父皇……” 她多想像一般寻常女子一样,能够自由地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但她心里明明有了所爱的人,却得为了朝廷,不得不嫁给别人。 “我多希望自己不是公主……”说到最后,沁水已泣不成声。 如果她不是公主,她就可以自私、可以任性,可以什么都不管,只依偎在自己喜欢的男人怀里…… “那可不行。”唐冠尧怜惜地伸出手,一一抹去她的泪之后,痞痞地扯开笑容。“我当定了大理国的驸马,你若不当公主,你要我娶谁?” 听到他说要娶她,沁水很不争气地涨红了脸,但随即又升起怒气。她已经不嫁他了,他还一厢情愿要娶她,他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谁说要你当驸马了?方才桂嬷嬷告诉你了,我已改指宋谨玉为驸马,你不再是我的驸马了!”哼! “唉,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太败家。”唐冠尧又假意叹息。“好吧!看来不证明我不是败家子,你是不会嫁我的。你跟我来!”他朝她伸出手。 “做什么?”沁水瞪着他那只大手。 “你先别管,跟我来!” “啊——” 他不由分说把沁水拉走。 “这是哪里?” 沁水古怪地看着眼前的一间偌大商行,门前的区额写着:士元商行。 这不就是抢走唐家许多生意的那间商家吗?唐冠尧把她带到这儿做什么? “我们进去。”唐冠尧宛如要走入自家厨房般,就打算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 “什么?喂!等等——” 沁水还来不及阻止,就被他拉进大门。 原本他们应该会被人轰出来,但只见唐冠尧出示一张令牌后,仆佣护院们就恭迎他们进入大厅。 这是怎么回事?那令牌到底是什么? 沁水按捺不住,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们会喊你主人?” “其实唐家的家产,并没有被败光。”唐冠尧微笑说道。 “可是——谨玉不是这么说的!”沁水惊讶地道。 唐冠尧了然微笑,又说:“或许,从外人眼光来看,唐家是被败光了,但其实那只是转移。”唐冠尧开始缓缓告诉她实情的真相。 “我把唐家的产业分散,另外成立几间商行,士元商行是其中最大的一间。而我常光顾的珍翠楼,其实也是我所开设的产业,外人以为我在哪儿吃喝享乐,其实大多时我都是在处理公务。 妓院消息灵通,可以汇集多方情报,我便是利用珍翠楼的姐妹,每日知会最新情报,再作为我经商的依据,譬如哪儿稻米大产,我就低价收购,哪儿青黄不接,缺米缺粮,我就转手卖出,赚取利润。那日我和珍翠楼的姐妹们在房里,就是要听她们转达听来的情报。 唐家资产并没有减少一毫一分,相反的,在我经手之后,这几年唐家资产暴涨数倍,不过旁人全然不知,就连我爹娘都不知道,就只有一些替我在背后处理事情的亲信知道。” 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危,他选择不告诉唐家二老。 他从来就不是败家子,他天资聪颖、满腹经纶,而且十分懂得经营之道,浪荡荒唐,是他故意给外界的障眼法。 “可是……为什么?”沁水呆望着他,难以置信他轻浮的面目底下,竟是这样的厉害,而且也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避免树大招风,让唐家产业给人抢去。”唐冠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厉与严肃。 “谁想抢走唐家产业?”沁水不解。 唐冠尧用一种歉然同情的眼神看着她,缓缓揭晓:“沁水,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外公——董合。” “我……我外公?”沁水整个人震惊又慌张。“你、你没有弄错吧?我外公他怎么会——” 在她的印象中,外公是那样温和慈蔼的人,虽然她与外公并不是很亲近,但也从未想过,他有可能是这样的坏人。 “我曾说过,你外公其实是大理的头号奸臣,欺下犯上,还觊觎王位、想自立为王,这些绝非我捏造。事实上,三年前我曾经发生一桩意外,受了重伤,差点丧命。”唐冠尧说出惊人之事。 “受重伤?为、为什么?”虽然听他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但沁水仍是吓了好大一条。 “简单来说是马车意外。那时我还是‘奋发向上’的唐冠尧,有天到城外收购稻米,马匹突然发狂失控,马车当场翻覆跌入山谷,我骨头断了,还撞破脑袋,差点没命,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康复。”他以说笑的语气,半嘲讽地叙述。 但沁水完全笑不出来。 “好可怕……”她觉得万般惊恐,因为她差点就见不到他了。 “就在意外发生前,你外公曾邀我过府餐叙,极其热络地招待我,然后怂恿我与他合作经商,他说得万般诚恳,我却大觉不妥。他假借合作之名横夺他人家产,也不是一两次了,为了避免唐家的资产落入他手中,我当场拒绝了。” “结果几天后,你的马车就发生意外翻覆了……”沁水几乎不愿相信,自己的亲外公是如此可怕之人。 “嗯,后来我让人检查过毁损的马车和马匹,发现缰绳被割断了,马蹄里也给扎了根针。” “难怪马儿要疼得发狂!那不是存心置你于死地吗?”沁水听得又惊又气,她外公怎能这样狠心地谋财害命呢? “没错。所以察觉事实之后,为了自保,我暗中盖了珍翠楼,然后假装沉溺其中,塑造浪荡子的形象,同时不动声色地转移唐家资产。”唐冠尧解释道。 沁水这下终于明白他伪装成浪荡子的真相。 但,她还是有件事不懂。“可是……你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娶我?你不是一直说不想娶我,也不想帮我父皇治理朝廷的吗?” 沁水眼色哀怨地瞅着他,想起这件事,她还是觉得很伤心。 “当然大部分是为了你,因为你,所以我愿意抛开成见接纳你父皇。但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想通了。” “想通了?” “嗯。原先我很气你父皇懦弱纵容,让我和其他百姓遭遇董合迫害,所以不愿接受他的安排与你成婚。但我没想到,我赌气放任不管,伤害到的其实不只是你或你父皇,还有千千万万大理的百姓,大理要真落入董合手中,那才是灾难的来临。所以我已决定不惜赔上唐家所有资产以及自己的性命,也要与他对抗到底!” “唐冠尧……”沁水激动地望着他,为他的决心感到惊喜感动。 她觉得自己更爱他了! “唉!结果我为大理设想这么多,你却要嫁给别人,要不是我赶回来阻止你,只怕你已回宫筹备婚事去了!”唐冠尧爱怜又责备地看着她,怨怪她自作主张。 “婚事……”沁水想起宋谨玉,面容忽地发白,她颤抖着唇,语带哭调地说:“现在该怎么办?我已经答应谨玉要与他成亲了……” 她从未像此刻这么后悔过,她为什么不多求证一下,为什么不再好好问问他,听他怎么说,而贸然决定临时改指驸马?如今她深深后悔了,却已是骑虎难下,不知该怎么挽回。 她是公主,不能言而无信,但她真的不想嫁他,她不爱他呀!该怎么办? “我好笨……”她怎么会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她眼眶泛红,好想好想哭。 “你是笨。”唐冠尧不客气地附和。 “我已经够难受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沁水好生气,再加上难过,眼泪都掉下来了。 “你不信任身为未婚夫的我,却相信别人,改指别人为驸马,不是个笨蛋是什么?”他就是吃味她比较信任宋谨玉。 “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但现在怎么办……”沁水知道他骂得没错,是她太笨了,而现在她又能怎么做呢?悔婚吗? “走!我们去找他!只要诚恳道歉,相信他会原谅的。”唐冠尧当机立断。 说完,他又拉着她往外走。 “什么?呀!等等啊……” 第十章 宋家宅邸,位于较荒凉的城西,不像唐家那样气派堂皇,百年以上的主宅也稍嫌老旧破败。 “你说什么?” 厅中,宋谨玉震惊地瞪着沁水与唐冠尧,他们连袂到来,还两手紧紧交握,亲昵之情不言而喻。宋谨玉嫉妒至极,神情狂乱。 “我很抱歉,但沁水喜欢的是我,她不能嫁给你。谨玉,我什么都能让你,唯独她不行。对不住!” 面对好友,唐冠尧坦然道歉,他心中当然有无限愧疚,但爱情无法转让,他可以给他所有,只有沁水——很抱歉,他绝对不会退让! “公主明明答应嫁给我的,为什么?” 宋谨玉难以置信,以为手到擒来的富贵权势,竟如水面泡影,转瞬消失无踪。 “谨玉,你也知道我与沁水两情相悦,先前只是因为误会与争执,沁水才会一时糊涂,允你为驸马。你想要什么补偿,要钱财还是想为官,只要做得到,我们都会尽力弥补你,只望你放宽心,放弃这桩婚约。”唐冠尧柔声劝道。 “我为什么要?我只想与公主完婚!” 他们以为他宋谨玉是笨蛋?做了驸马,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谁稀罕他那些毫无诚意的打发! 宋谨玉谦谦君子的姿态消失了,阴沉狰狞的面孔让沁水骇得以为自己认错人。 “谨玉,无论如何,沁水是万万不可能嫁给你的,还是请你死心吧!”唐冠尧只能再次劝道。 宋谨玉面容大变,让沁水感到很害怕,但她知道他会变成这样,全是她的错,她必须负起责任。 “是我不好,对不住!但我实在无法嫁给你……我真的很抱歉!”她低下头,诚恳地向他道歉。 高高在上的公主亲自拉下身段向宋谨玉道歉,却仍无法平息他心头的恨。 他以为……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平步青云、凌驾唐冠尧之上,狠狠把他踩在脚底下,让他尝尝样样不如自己的痛苦 ,这下希望破灭了…… 一切只是一场空,他什么都没了!他不能接受……他万万不能接受! 宋谨玉仍是神情狂乱,陷入自己疯狂的思绪中。 “唉!你好好想想,我们先走了。” 唐冠尧微叹口气,他们已经诚挚地道歉赔罪了,只希望他能够谅解。 确定彼此的情意之后,唐冠尧与沁水决定尽快完婚,因此宫中开始紧锣密鼓地为他们筹办婚事。 虽然他们两人皆有共识要低调,不铺张,但再怎么简化,要忙的事还是好多,除了一些基本的纳吉、纳征、请期等 程序不能省略之外,还得忙着布置新房、量身裁制礼服,以及筹备简单的酒席。 好不容易请期结束后,一切繁琐之事大致底定,现在就等着十天后举行大婚,一对新人终于能够稍微喘口气。 只不过,宋谨玉一直未与他们有任何联络,似乎仍不肯原谅他们,对他的歉疚压在他们心头,让他们很不好受。 这日,宋谨玉突然来访。 “谨玉?”当见到宋谨玉出现在眼前时,唐冠尧和沁水都惊喜万分。 “冠尧,公主,真是对不住!那日我实在太过伤心失望,以至于失了礼节,做了无礼的事,我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 么失心疯……我觉得万分抱歉!” 宋谨玉低头赔罪,眼眶泛红,神情写满悔恨,让沁水心里愧疚难受。 “不!你别这么说,是我不好啊。” “是啊!谨玉,不要紧的,我与沁水都没怪你,该求得原谅的,是我们。”他肯主动前来,唐冠尧已经很高兴了。 “但我心情里过意不去啊!”宋谨玉低喊着,神情满是痛苦。“如果不来求得你们原谅,我怎么也无法安心,我心 里……永远不会好过的!” “谨玉……”唐冠尧眼眶微红,对于这位朋友,他一直是搁在心里头的。 “当然!我们当然原谅你,只要你也原谅我们。”沁水赶紧道。 “我早就不怪你们了。”宋谨玉摇摇头,诚挚地说。 “那就好。”沁水与唐冠尧松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心里最后一个牵挂终于能够放下了。 “对了!听说再过不久,你们即将完婚是吗?”大概是得到他们的谅解而心情极好,宋谨玉开心地笑问。 “是啊,十天后,我们将在宫中大婚。”沁水羞涩地回答。 “那真是恭喜了!婚后冠尧将移住宫中吧?那么往后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如果你们肯赏光,我想在梅林里备些薄 酒便菜,摆宴与你们聚聚,算是饯别,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摆宴?”唐冠尧露出诧异的表情,因为他不认为谨玉是喜欢宴客的人。 不知怎地,他心里有着微微的不安。 “怎么了?没有时间吗?”见他面色踌躇,宋谨玉又问。 “不!我们最近是忙着办婚事,但许多事情其实已经处理完毕……”虽然心里有着不安,但他实在不忍拒绝好友, 略顿一下,转头询问沁水:“我看,我们就与谨玉一同赏花饮酒,你说怎样?” “当然好啊。”沁水欣然同意。 他在意的朋友,也就是她的朋友,她没有理由不去。 “谢谢你!”唐冠尧感激地搂搂她。 沁水被他搂着满脸羞红,见宋谨玉脸色好像有点变了,心想他大概还无法完全释怀,急忙推开唐冠尧,要他克制一 些。 “不要紧,”宋谨玉牵强一笑,道“既然说定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了。” 宋谨玉离去后,沁水开心地说,“幸好谨玉不生我们的气了,真好!” 心头的挂碍解决了,她的心里轻松无比。 “是啊!谢谢你愿意陪我赴谨玉的约,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知道,所以我才毫不犹豫地答应啊!”沁水微微一笑。 “谢谢你!”唐冠尧感激地将她搂入怀中,满足地轻叹一口气,心里对她那皇帝老爹的不满,又淡去许多。 至少他生了这个聪慧美丽的女儿,还把她教育成端庄守礼的好公主,最重要的是,他把她许配给自己,尽管这或许 是他所做过的事情里最正确的一件,但光凭这一点,他就该感谢那个病皇帝——咳!是病中的岳父。 他要亲口谢谢岳父,他让他拥有了此生所得到最美好的礼物。 他情意满满又满心感激地缓缓低下头,在满园盛开的牡丹中,想要亲吻比花还要娇艳几分的心爱女子。 不待他贴近,沁水已迫不及待踮起脚尖,不害臊地主动吻他,她的热情更让唐冠尧情生意动,吻得也更激狂热烈了 。 他们热烈地,缠绵地,倾尽一生的浓烈感情。 许久,当他们终于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但目光仍然热烈纠缠,难分难舍。 “这么热情,你一定很爱我喔?”唐冠尧深情地凝视着她,嘴角意气风发地上扬,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 沁水的脸儿蓦然红了。 “那只是为了安慰你!”她绝不肯承认自己也想念他的吻,故意装出施舍同情的高傲表情。 若是以前,唐冠尧会被她骗倒,但现在他很清楚,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高傲公主,不过是个口是心非、倔强好 胜又面皮薄的害羞小女人,要她承认自己也爱极了他的吻,不如试着教猴子读书写字或许还来得快一些。 “是吗?公主几时这般善心仁慈了?”他邪气又厚脸皮地调侃,“啊!我知道了,莫非娘子吃了我的口水,变得同我 一样好心了?” “我本来就善良心慈,你才是一肚子坏水!”沁水羞愤地娇瞠指控:“是谁故意在我面前装庸才、装浪荡,把我骗 得团团转?真是坏透了!” 谁像他这般奸诈?是她慷慨不跟他计较,才尽释前嫌投进他的怀抱,否则真恼起来,她宁可违抗父皇旨意也不嫁他 ! “唉!若要说伪装高手,谁比得过公主娘子你呢?”唐冠尧叹气摇头,那神情仿佛在控诉自己误上船。 “原以为你是个高傲自矜的冰山美人,所以我拼命使计想退婚,还天天被逼着啃书本,吃足了苦头,结果你根本不 是。如果早知道娘是个这样可爱的女人,我会在你到唐府的第一晚就赶紧娶你为妻,别说这些日子的苦不必白受, 现在搞不好咱们的孩子都怀上了。” 听到他提起孩子,沁水可羞得呢,娇颜如花般红艳美丽,让唐冠尧瞧得痴了,不由语调沙哑地道:“等咱们婚后, 尽快生个孩子好吗?你我两家的长辈都期待孩子降临,再说我英俊你美丽,咱们孩子一定可爱无比,不多生几个太 可惜了。” 他毫不羞赧地夸赞自己,让沁水无奈又好笑。 “你啊,不觉得自己的脸皮太厚吗?”他呀,真是的! “脸皮厚?怎么会呢?我不过是真性情,实话实说,不矫作虚伪罢了。”他不要脸地继续对自己歌功颂德。 沁水失笑摇头,知道他是存心逗她,所以不再与他斗嘴下去,迳自踮起脚尖,再次吻住他的唇,阻止他继续厚颜吹 捧自己。 “我的小水儿,我爱你!我迫不及待要与你成亲,你可知道,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悄悄为你心动了……” 唐冠尧轻柔地啄着她,缓缓诉说初时对她的心折,每吻一下,就喃喃吐出一句真情告白。 沁水听得感动不已,满心激荡,禁不住微启双唇,娇羞地再次回应。 唐冠尧粗喘一声,重重地吻住她的唇,轻吻转为热情,逐渐深入…… “就是这儿了。” 宋谨玉跨下马车,指着梅林说,他的筵席就设在这红梅林内。 现值十一月霜降,正是红梅绽放时,梅林内红梅朵朵,花香浓凛,沁人心脾。 唐冠尧扶沁水下了马车,两人眺目四下一望,果真景色奇佳,不由心旷神怡。 “谨玉可真风雅,挑了个好地方。”沁水着迷地瞧着大片红梅,赞叹出声。 宋谨玉但笑不语,指着红梅林中的一座凉亭,要请他们入座。 “来,请两位到那里——” 话没说完,忽然林子内传来几声大喝,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不知打哪冒出来,挥舞着亮晃晃的大刀,将他们团团包围 。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沁水惊恐万分,那些人看来面目凶恶,像盗匪。 “想做什么?哼哼,当然是要你们的命!”看来像是黑衣人首领的人冷笑道。 唐冠尧遇上盗匪当然也很惊惶,但他向来冷静,想到沁水出宫时,禁卫军也随行保护,如今就在红梅林外待命,因 此赶紧提醒沁水:“禁卫军不是在林子外吗?快召唤他们进来!” “对啊!”沁水这才想到还有禁卫军,她一慌竟给忘了。于是立刻大喊:“来人!快来人啊!这儿有盗匪闯入,你 们快些捉住他!” 但奇怪的是,梅林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沁水与唐冠尧诧异地对看一眼,这实在太诡异了,禁卫军为何不前来救人?他们没听到吗? 于是她又提高嗓音再次大喊:“来人啊!护卫!我要你们前来抓住这帮匪徒,你们为何还不行动?” 梅林外依然毫无动静,只有空洞的风声,咻咻地吹动树叶,仿佛已无人存在。 但沁水知道他们都在,没她的命令,他们不可能撤离的。 “为什么会这样?”她完全慌了,宫里的禁卫军,为什么对她的命令置若罔闻? 唐冠尧迅速思索,似乎有点懂了。“我想,这一切应当都是你外公的安排。” “我外公?”沁水大惊。“这和他有关吗?” “我认为是。这批盗匪,应是他事先埋伏在林中的,而宫中的禁卫军,也被他掉包,那些都是他的人马,自然不听你 的命令。” “连宫中的护卫也——”沁水面色苍白如雪,怎么也料想不到,外公竟能魔爪伸入宫中。 “现在该怎么办?”沁水焦急地问唐冠尧,她完全乱了方寸,脑中没了主意。 “我想我们先设法逃出这座梅林——”唐冠尧突然感觉有股冷风刮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自身后袭来,他下意识一闪 ,但没能完全躲开,下一瞬间,肩头处传来一阵剧痛。“啊!” 唐冠尧捂着受伤的肩头,震惊地回头一看,只见面儿狰狞的宋谨玉手里握着刀子,刀尖还滴着血,正急喘着气瞪着 他。 “你……”不!连他……连他也是吗? “冠尧?谨玉,你做什么?你疯了吗?”沁水心魂遽散,尖叫着扑上前,慌乱检视唐冠尧的伤势,若不是亲眼所见 ,她不会相信宋谨玉竟然拿刀刺杀唐冠尧。 “我是疯了!受你们如此欺凌侮辱,我能不疯吗?”宋谨玉狂乱大叫。 “你……原来……”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宋谨玉并没有原谅他们。 幸好他当时下意识的一闪,避开了致命的一击,只伤到皮肉,目前尚无大碍。 “你还不懂吗?”宋谨玉嗤笑着摇头,一副她愚蠢无知的神态。“我恨他!我一直很恨他,恨不得他早点消失在世 间,但每次行动,最后都失败。果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每次?”唐冠尧很快联想到某件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问:“难道——我的马车发生意外,是你做的?” “当然!不然还有谁能自由出入唐府?”宋谨玉毫不愧疚地笑着承认。 “原来,你早就被董合收买了!”唐冠尧心痛大过于愤怒,他是他的朋友啊! 当年发生意外后,他一直猜想,究竟是谁在他马车上动手脚,也曾怀疑过他,他太珍惜这份友情,连稍有怀疑的念 头,都觉得是对他的污辱。但如今…… “说收买太难听了,我与国丈是互相合作,我助他除掉你这个眼中钉,他给我高官厚禄,皆大欢喜。” “你——”他脸上期待的神情,让沁水简直怒不可遏。“你和冠尧不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吗?竟然为了富贵权势想要 除掉他,这算什么朋友?” “朋友?哼!”宋谨玉轻蔑的冷笑,眼神狂乱。“什么朋友?朋友会像他这样高高在上,将我像杂草一样踩在脚底 下吗?他什么都要强过我……从小就如此,我样样不如他!大家只看得到唐冠尧,谁看见我宋谨玉了?”他愤怒地 喊出二十年来对他妒恨。 沁水对他的愤恨里,多了一分同情,一个只会与他人比较的人,最是可怜。 “你可以不用与他相比,宋谨玉就是宋谨玉,你有你的长处。” “少说冠冕堂皇的好听话!你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懂什么?再说,你不也选择了他,背弃我吗?”宋谨玉阴 沉冷笑。 “我选择他不是因为他比你强,而是因为我爱他,如果伤了你,我愿意再说一声对不住!”沁水再一次道歉,希望 能真正抚平他内心的怨恨,只是宋谨玉长年被自己的嫉妒与自卑禁锢,早已无法挣脱。 “我不原谅你们!我绝不会原谅你们的,现在——你们就乖乖受死吧!”说完,宋谨玉对那票黑衣人下令:“杀了 他们!” 唐冠尧在黑衣人有所行动之前,当机立断地拉着沁水大喊:“走——” 趁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他拉着沁水快速往梅林深处逃去。 “快追!”宋谨玉见他们逃了,气得猛跳脚,连忙要人追上去。 不用他吩咐,五六名黑衣人早已抡起大刀追去。 为了拖延时间,不让那帮人那么快追上他们,唐冠尧尽挑杂草浓密、枝伢低垂、路面崎岖的地方逃,这确实稍微拉 大了一点距离,却也教沁水吃足了苦头。 她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脚上还套着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怎堪得这样仓惶逃走? 好几次,她险些跌倒。 每次都是唐冠尧及时拉起她,她才没摔下去。 无论怎么逃,一路上,他始终紧握着她的手,从未放开。 “啊!”突然脚下一个颠簸,沁水又差点摔跤。 “当心!”唐冠尧又眼明手快地拉起她。 “呼呼……”沁水跑得好累,又急又喘,胸口像有火在烧,连呼吸都会痛。 “我……我跑不动了。”她抬起头,绝望地告诉唐冠尧。 “不跑也不行啊,他们就快追上来了!”他焦急地道。 话才说完,就听到后方一连串怒骂叫嚣:“在那里,我看到他们了!别跑!大家追,别让他们跑了!” 沁水回头一看,黑衣人果然已经追来了。 她抬起头,幽幽望着正担心睇着她的唐冠尧,摇了摇头,闭上眼,做了个沉痛的决定。“你……别管我了,自己先 逃吧!”她不想拖累他。 “你在说什么?”唐冠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能这么说!”她竟然要他贪生怕死地抛下她独自逃命。 “带着我,只会拖累你,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不如你快点逃出生天,只要记得为我报仇——” “我不会为你报仇!因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是生也好,是死也罢,我不会抛下你!”唐冠尧又气又心疼地吼道。 她以为他会一个人走吗? “但我实在跑不动了……你还是快走吧!”沁水眼眶红了,语调哽咽。 她也不想命丧于此啊,他们还有一辈子要厮守,要一同赏月看花,一同喝酒品茶,一同酣然入眠,还要一同迎接朝 阳。 他们说过要生许多孩子,然后一块儿携手偕老的…… 如今这一切全成了幻影,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只为了一群贪婪的野心分子。 她真的好恨,好不甘心! “我不会走的!”唐冠尧眼也红了,狂怒大吼后,又软言恳求:“别放弃,求你!就算是为了我,求你再撑一会儿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可以平安脱险!” “怎么脱险?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沁水眼中透出绝望。 唐冠尧转头四下张望,接着眼一眯,然后露出惊喜的微笑,“你看那儿!” 他指着前方不远处,告诉沁水:“你瞧那儿的光线是不是特别亮?那里一定是梅林的尽头,咱们只要逃到那儿,那 儿一定有人居住,那我们就有得救了!” “真的吗?”沁水确实看见林子前隐隐透着光,心里不禁又燃起一股希望。 “再撑一会儿!我扶着你,我们快逃。” 唐冠尧快速把她拉起,这回沁水咬牙站起,没有再轻言放弃。 虽然她脚疼得像快断了,但是为了他们两人,她愿意再努力撑下。 “就在前头!抓住他们!” 这时,黑衣人已经追上了,唐冠尧赶紧拉着沁水,逃向梅林尽头那道光亮处。 眼看着光亮处越来越近,他们加快脚步—— 终于,他们奔出幽暗的梅林,同时眯起眼,以阻挡突然大量射入眼底的强光。 眼睛逐渐适应骤然转变的光线之后,他们微笑着睁大眼,想瞧瞧眼前究竟是什么地方。但—— 两人微笑睁眼,却同时愣住,眼底除了震惊讶异,还有不敢置信。 因为他们眼前一片空旷,太空旷、太空旷了—— 前面根本是一片断崖!陡峭的断崖底下,白雾缭绕,幽暗深绝。 唐冠尧与沁水对看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震惊与绝望。 断崖!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梅林之外,竟会是一片断崖。 “哈哈!无处可逃了吗?”这时,宋谨玉与黑衣人如同追捕野兔的猎犬,悠然自林中步出。 “这儿可是知名的梅岭断崖啦,摔下去必死无疑。你们以为我为什么选在这儿?就是要你们插翅也难飞呀!哈哈哈 !”宋谨玉噙着变态的笑容,痛快地瞧着他们死白的面孔。掌控他人的命运,实在太有趣了! 宋谨玉和黑衣人步步这逼近,唐冠尧与沁水则节节后退,一直退到悬崖边,再也无路可退了为止。 “冠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沁水惶恐不安地贴紧他,忧虑问道。 难道今日,他们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唐冠尧沉默以对,因为他已无计可施了。 前有追兵,后有断崖,无论往哪,都是死路一条。 “哼!我劝你们乖乖赴死,还能少受点罪。”宋谨玉不怀半分好意地警告道。 唐冠尧看着他得意的嘴脸,知道他们若真落入他们手中,他绝对会竭尽所能地凌迟他们、欺辱他们、不会让他们痛 快地死去。 他自己是无所谓,但他不愿沁水去承受那些可怕的屈辱。他回头看看后头的断崖,不自禁握沁水的小手。 落在宋谨玉手中,绝对是死路一条,而另一头,或许尚有一丝活路可寻…… “你怕高吗?”他转头问沁水,聪慧的她蓦然明白。 “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不怕。”她对他凄美一笑。 “那好。”唐冠尧凝视着她,要把她美丽的容貌,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如果我们没能留在这世上,下辈子,记得还要当我的妻。” “好!”泪水滑下,沁水勾起唇瓣,透过蒙蒙的泪雾,也把他的模样牢牢记住,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要忘记。 “那我们走吧!”最后深深地凝视一眼,他们转身面向悬崖。 “你们想做什么?”宋谨玉见状大叫:“我不许你们就这样死去,我还没好好折磨你们,我怎么甘心——” 他扑上前想抓住他们,却只抓住一把空气。 在他的手来得及抓住他们之前,他们已纵身跃下深谷。 沁水意识迷蒙,除了感觉身子不断下坠,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回荡,直到这一刻,她仍紧握着唐冠尧的手。 即使要死,他们也要一起死,来世好再结今生缘,得以真正做一对夫妻…… 发现唐冠尧也正望着她,想来也差不多要坠地了,她凄迷地对唐冠尧最后一笑,然后闭上眼,等待生命终的来临… … 然后,他们碰撞到物体,身子剧烈地上下弹跳,几次震荡后,渐渐止于平缓。 风声,仍咻咻地吹着,仔细一听,还能听到远处清脆的鸟鸣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呼吸声? 沁水倏然睁开眼,弹跳而起,霎时有些头昏眼花,因为四周晃得厉害,她望向身旁,唐冠尧也已坐起打量四周。 “冠尧……我们死了吗?”她不解地问。“这里是天国还是地狱,为什么和我想像的不一样?” 唐冠尧被她的话逗笑了。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没死,这网子接住了我们。”他摇晃身下的巨网,沁水整个人都在晃动。 “咦?”沁水这才发现确实是如此,他们真的在一张强韧藤麻编织的巨大网子上,网子被架在几根巨木上,非常牢 靠。 “是谁架了这张网接住我们?”她觉得很疑惑。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众人焦急的呼喊声。“公主!附马!你们在哪儿啊……” 呼唤声此起彼落,正在焦急寻找他们,想必早有人通报他们在此。 唐冠尧蓦然明白了,他对沁水露齿一笑,说:“我猜到是谁了。” 也唯有那个人,有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 “是谁?”沁水一脸迷惑,实在想不出来。 “是谁替咱们牵的姻缘,就是谁救了我们。” “咦?你是说——” “嘘!那可以等会儿再说,他们就快寻来了,咱们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把握什么机——唔……” 沁水的柔唇冷不防被吻住,她愣了片刻,随即搂住他,毫不矜持地热切回应。 在历劫归来之后,他们都需要一个甜美的吻来告诉彼此,他们仍然活着。 他们仍有明天,可以花前月下,赏月游湖;可以成婚生子,看子孙满堂……他们还有好多好多日子可以相守! 沁水激动得红了眼眶。这些多出来的日子,每一刻,他们都要珍惜地度过,好好地好好地——相爱。 大婚之前,照理说新郎与新娘子是不该见面的,但唐冠尧按捺不住思念,硬是溜进宫里与沁水私会。 如今两人正在湖边的水榭里赏月,唐冠尧倚坐在栏杆下方的长椅上,而沁水则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被他用温暖的 大氅紧紧包着。 “冷吗?”冷风拂来,入秋的认晚已有凉意,唐冠尧低头柔声问怀中的人儿。 “不会。”他的胸膛好温暖,她贪婪地在上头磨蹭,想找个最舒服的地方窝着。 唐冠尧咬紧牙,默默忍受下腹的火热。 越近婚期,他越难忍耐对她的渴望,偏偏她单纯得很,根本不晓得他受到怎样非人的折磨。 “幸好那日,圆方大师算出我们有死劫,事先命人架网救了我们,否则我们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世间了。” “是啊。”感谢他的未卜先知。 “我觉得好像经历了一声曲折离奇的梦。”想起这阵子以来,他们所遭遇的种各阴谋,沁水觉得好像做了一一场恶梦 。 想到外公,以及谋害他们失败后、被她外公设计害死的宋谨玉,沁水心里更有许多感触,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 “财富、权力、地位、名望真的那么有诱惑力吗?会让人失去理智、人性?” “是啊。”她身后的男人叹了口气,宋谨玉的事,再没人比他更痛心了。 “对大多数人而言,或许是如此,但不代表所有人。像我喜欢赚钱,喜欢面对挑战,但对金钱权势倒不甚看重,只 要吃得饱、穿得暖,其他的,我不贪求。” “是啊!所以即使好好的公主送到你面前,你还是不想当附马,对吧?”沁水娇瞠地斜睨他一眼,颇有怨怼地问。 要是当初他一开始就爽快接受,他们可以少受多少罪啊? “呵呵!”唐冠尧笑得好不尴尬,这点他确实无话可说。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发挥哄女人的本事,甜滋滋 地道:“是我愚昧!如果早知道我最终还是会爱上你,当初我就不会笨得挣扎反抗,绝对以最快的速度立即订下婚 期,与你结为神仙眷侣,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是吗?”沁水听得心花怒放,但小嘴故意噘得高高。“那你舍得放弃珍翠楼吗?要知道,成婚后,你可不能再上 那儿去了。”就算她允许,旁人也会说话的。 “我知道,我已与静馨谈过了,她似乎不想接手经营,所以我会关闭珍翠楼,不再营业。”唐冠尧一边说着,大手 一溜往她的翘臀,偷吃豆腐。 “关了珍翠楼,那些美丽的姑娘们就没了,往后也没人伺候你逍遥痛快了,你不心疼吗?”沁水酸溜溜地问。 想到静馨那样喜欢他,而在她出现之前,他与静馨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心里就莫名地胡乱吃味。 “冤枉啊!有了公主,我怎会还会去想其他女人呢?在你之前,我从未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就是为了等待与公主相 识、相恋,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啊!” 唐冠尧熟知女人的心事,当然晓得他未来的爱妻正在乱吃飞醋,赶紧讨好。 “哼,贫嘴!”沁水被他哄得心里浇了蜜,甜得不得了,但还是故意昂起下巴,摆出公主的高傲面孔。 谁教他让她爱得战战兢兢、爱得患得患失、爱得倾尽所有、爱得——连她自己都害怕,失去了他,她该怎么办?所 以当然要刁难刁难他啊! “唉!”“公主病”发作了,唐冠尧赶紧使出浑身解数来安抚——以最有效、也最美妙的方法。 “唔!”沁水发现她的小嘴被占据,粉舌也被卷去,然后……心也被勾走了。她无奈地轻喟一声,探出两手搂住他 的脖了,万般热情地回应。 没办法,她就是爱他嘛!就算是整颗心被他揪住,被他吃得死死,她也甘愿啊! 尾声 “呃……真、真的要吗?”唐冠尧揪紧洁白单衣,哀怨地望着娇美的爱妻。 “当然!过来——”他的娇妻斜倚在床头,神态慵懒妩媚,纤指才轻轻朝他勾了勾,他那没用的双腿立刻自动自发 地迈开步伐朝她走去。 “真的要来?”新科的附马爷一脸恐惧地盯着老婆大人手中的“情趣道具。” 画眉之乐乐无穷,大婚后,沁水公主与附马,培养出与常人不同的闺房情趣。 “当然要。”沁水眯眼瞧着他扯得死紧的单衣,有点不悦地噘起红唇命令道:“乖乖把衣服脱下来。” “可是……”呜呜,他不要啊! “你认命吧!”沁水像个欺凌小丫环的色员外,拉下他抓着衣服的手,一把扯开那件薄薄的单衣,看见白皙强健的 胸膛,忍不住兴奋地舔唇。 “啊!”附马爷手捂着胸膛,低喊了声,仿佛遭受躁躏。 “哼哼,把手拿开,我要画乌龟!”沁水抓下那双碍事的大手打算把他的胸膛当作画纸,好好地在上头发挥发挥。 “又画乌龟?画别的行不行啊?”唐冠军尧无比哀怨,他不想当金龟子,当然更不要做龟孙子。 “不行!”沁水拿一双美眸瞪他。她只会画乌龟不行啊? “那……你画轻一点啊。”他好声好扭地央求道。他是真的很怕……痒。 “我知道了,你别唠唠叨叨的嘛。”没见过这么怕痒的男人! 沁水举起手里的毛笔,在砚台上沾墨,以大师挥毫之姿,在他胸膛画起图来。 先是一只乌龟,然后是第二只乌龟、第三只……很快地,赤裸的胸膛已热闹无比。 “哈哈!”她边画边笑,开心极了。唐冠尧也笑,却是迫不得已地苦笑。 “哈哈,好痒……哈哈哈……”他像条虫一样不断扭动,有如遭受酷刑。 “你别乱动啦!”害她画歪了一只。 “可是……真的很痒……”老天爷啊!这是他小时候顽皮不懂事,在夫子脸上画狗熊来得报应吗?他双眼含泪,无 语问苍天。 “我再画一只就行了,你别再乱动了。”沁水轻斥道,然后提笔画最后一只乌龟家庭里的小乌龟。 “好了!”大功告成,她放下毛笔,拍手欣赏自己的杰作。 “噗……哈哈!”无论看几次,她还是会笑到无力。 其实最好笑的,莫过于他那张无辜又哀怨的俊脸。 唐冠尧无力又无奈地瞧着她笑得灿烂的娇颜,心里满满全是宠溺。 其实只要她喜欢,他可以让她画一辈子乌龟,永远也不会介意。不过今天…… 哼哼,他也有新的戏想玩。 待沁水笑到无力之后,他礼貌地询问:“够了吗?” “呃?”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咬牙切齿,沁水不禁抬头看他,怕他真的生气了。 “呃……够了。”她的声音变得小小的。 “那该我了!”他拧了湿布,把胸膛的乌龟全擦掉,然后转身取出一样东西。 “什么?”沁水见他不知打哪儿摸出一只雪白的貂毛笔来,当下娇容失色。 “你……你要做什么?”难道——难道他想狠狠报复,也在她脸上画乌龟? “画画儿啊!”他说得理所当然,一副大老爷姿态地朝她勾勾手。“把衣裳脱了,该我画画了。” “不——不要!我才不要!”沁水不但不脱,反而将领口抓紧,猛力摇头。 “啧啧,你这样怎么行?老在我身上作画,却不许人家画你?”真坏。 “可是……会脏……”沁水也知道这样不公平,但她爱洁,不想身上沾上黑漆漆的墨渍嘛! “放心,我不沾墨。”不沾墨,更有乐趣。 “啊?”这句话让沁水满头雾水。“不沾墨怎么画画儿?” “当然行!你把衣服脱了,我就告诉你怎么画。” “可是……”虽然已经是夫妻,也裸裎相见过了,但要她大刺刺地在他面前脱衣服,还是好羞人啦! “喔——我知道了,你害臊是吧?没关系,那我帮你脱!” “啊!呀,不能脱啦……你别用那搔我痒……” 随着衣服一件件减少,房里的争执声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高过一声,教人听了双酥又麻、又痒又渴求的 呻吟声。 这一晚,唐冠尧彻底教会沁水如何不沾墨,却又能善用毛笔“作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