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天香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初秋时节,早晚已经很凉了,徐晋在京营里忙了一圈,赶回肃王府已是暮色四合。 「让芙蓉园备膳。」冷冷丢下这一句,徐晋匆匆赶去书房与幕僚们商议战事。 胡人犯境,嘉和帝调徐晋与胞弟徐晧领兵应援,前者已有战功,后者是为历练。 芙蓉园内,傅容晚饭都吃到一半了,听小丫鬟说王爷要来这边,又惊又奇,忙吩咐小厨房再置办一桌饭菜,她也赶紧坐到梳妆台前,一边交由丫鬟们梳妆打扮一边寻思起来。 以前徐晋来芙蓉园过夜都没在这边用过饭,今天日头怎么打西边出来了? 这人还真是奇怪。 徐晋没有王妃,偌大王府里只她这一个姨娘。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外面都传徐晋如何如何宠她,但只有傅容心里清楚,徐晋根本瞧不上她,偶尔过来正眼都不给,只管吹灯睡觉。算算日子,她来王府已有一年多,徐晋跟她说过的话加起来双手双脚也能数完。 再疑惑,该迎还是得迎。 快一更时徐晋才过来,穿一身绣蟒墨色长袍,肤白如玉,两种极致的颜色显得他五官越发精致俊美,只可惜他沉着脸的样子太冷,眉宇间肃穆凛然。傅容胆子不小,然面对这样一个显然眼里没她的位高权重的冷王爷,她不敢多看。 「你也坐。」见她打算站在一旁伺候,徐晋沉声道。 男人有喜欢委婉矜持的,有喜欢简单利落的,徐晋明显是后面这一种。傅容不敢说些客套话惹他烦,规规矩矩道谢后在徐晋右下首坐下,眼睛只盯着身前一块儿。 「用饭吧。」 两人第一次同桌而食,徐晋心里有事,没怎么动筷子,傅容已经吃过了,所以两人用的都不多。丫鬟们收拾桌碗时,傅容跟着徐晋去了内室。 徐晋不喜丫鬟伺候,她亲自为他宽衣解带。 解着解着,傅容又想起一桩怪事。 徐晋长她五岁,在皇子里面排四,今年都二十四了,尚未大婚,在她之前身边也没有姨娘通房。京城里有传他不行的,有传他好龙阳的,傅容听得津津有味,全当乐子。后来阴差阳错,她跟徐晋撞到了一起,傅容心想这辈子完了,哪想被抬进来那晚,徐晋生龙活虎,虽明显是第一次,但他领悟地快,很快就弄得她魂飞天外。 既然身体没事,那他究竟为何不成亲呢? 若徐晋对她好,傅容多半会臭美地认为徐晋被她的美貌折服,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可徐晋分明没把她当回事啊,想来就来,来了直接睡觉,不来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也不许她派丫鬟打探他行踪,更别说送她什么东西哄她了。她就是一个姨娘,只有姨娘的月俸。 「王爷先歇着,我去卸妆。」将男人外袍搭在屏风上,傅容轻声道。 「把花钿去掉。」徐晋突兀地提醒。 已经转过身的傅容咬咬唇,低低应了。 屋里用的是西洋镜,照得特别清楚,脸上纤细绒毛都能瞧见。傅容坐在镜子前,将头上珠玉发钗一样一样往下摘,目光在自己无可挑剔的脸蛋上游移。前夫徐晏曾夸她容颜最美,傅容知道那是情话,但也有最美的自信,可惜…… 食指指腹在额头中央的花钿上扫过,傅容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玉微瑕。 十三岁那年她起了一次痘,搬到庄子上休养,乳母再三叮嘱她不要用手挠,多痒都不能挠,傅容忍住了,只是最后额头中间的那个痂消得特别慢,黑黑的一块儿在那儿,极其寒碜。傅容越看越难受,赌气把黑块抠掉了,结果那里留了一个浅浅的小坑,也就是所谓的麻子,再好的祛疤膏也消不掉。 傅容爱美,怎么能顶着一个麻子出去见人受人指点?万幸这个位置巧,她灵机一动,每日都点上花钿遮掩,花钿大大小小,或水滴或花瓣状日日都换新花样,于她的美貌而言正是锦上添花。傅容特别喜欢,就连晚上睡觉也要点上,偏偏徐晋这人怪毛病多,非要她弄掉,而她又不能像对待徐晏那样跟徐晋撒娇。 撒娇要看人的啊,徐晏爱慕她,徐晋…… 唉,有得必有失吧。 净了面,通了发,傅容朝拔步床走去。 徐晋歪坐在床边,看着她越走越近,在傅容爬上床时开口道:「胡人来犯,明日我要领兵出征,大概来年入夏回来。」 傅容动作顿住,一瞬间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 战场上刀光剑影,万一徐晋不小心丧了命,她该怎么办? 旁人家的姨娘,运气好的话丈夫死后还可以改嫁,她,一个皇子的姨娘,能跑吗? 不对,现在她应该先应付这个男人。 傅容自然而然蹙眉,露出一副担忧状:「王爷……」 徐晋一直盯着她映着灯光的美丽眼睛,想看清她心底,却在她开口之前压了上去。 他不想听那些虚与委蛇。 这个女人,始终都在跟他演戏。 他不近女色名声在外,去年她下的那个套子肯定不是为了勾他,可惜安王狡猾,故意将狼狈扑过来的她推到他这边。徐晋小时候得过一场怪病,病愈后就不能靠近女人了,即便对方洗的干干净净,一步之内,他都能闻到一股味儿,所谓的女儿香,然后就恶心难忍。此事只有少数几人知晓,为了不让早起猜忌的安王怀疑,徐晋没有推开她,随后他错愕地发现,抱着她,他竟然没有那种不适之感。 谁也不能体会他当时的惊喜。 他是王爷,需要子嗣,他是男人,需要排解,更需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正常的。 因此明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她随机应变充满感激又羞涩地望向他时,徐晋依然顺势将人带回了府。女人有心机,胜在貌美,他还是比较满意的,路上却得知她是景阳侯府二房的嫡女,曾嫁冀州信都王世子徐晏为妻,婚后第三年和离。 这样的身子,给他当姨娘都没资格,看在她父兄的份上,徐晋赏了她一份体面。 不清白又如何,他要她只是用来发泄,若将来能治了一身怪病,自然不用再理会她,治不了,也只能努力让她给他生个儿子。 「王爷,轻点……」 黑暗中,男人眼里煞气涌动,傅容看不见,她只能攀着对方宽阔的肩膀,娇声哀求。 徐晏是个文弱书生,一刻钟足够,轮到徐晋,傅容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那么快活。徐晋身强体健折腾得狠,起初她还矜持地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索性无所顾忌,反正她名声就那样了,不如怎么舒服怎么来,徐晋再冷,这个时候还是好说话的,不会真弄疼她。 一时满室春光。 或是因为马上就要长别离了,徐晋这一晚折腾了三回,最后一回傅容哭得嗓子都哑了,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徐晋将昏睡的人抱到一旁,丫鬟们提灯进来,等她们换完干净被褥,他再将人放下去。 他没有熄灯,就这样静静地凝视她睡颜。 她确实美,比宫里以美貌获宠的丽贵妃还美,可他最喜欢看她额间的小坑,喜欢看她自己嫌弃自己的懊恼样,那恐怕也是她在床上之外难得露出来的真性情。 第二章 鬼使神差的,徐晋低头,轻轻亲了亲那个小坑。 躺下没多久,身边的女人便凑了过来,缩在他怀里拱了拱,依赖地抱着他。 徐晋扫她一眼,侧转过身,将落下去的锦被往上拉了拉,手顺势往下,摩挲她光滑脊背。 此次出征,他胸有成竹,回来后定能得父皇赞许,但太子多半不会高兴。 太子…… 太子好色,当日狩猎太子也去了,如果她想攀高枝,为何不选同样温柔俊朗的太子而选了无心政事的七皇叔安王?因为安王没有王妃? 徐晋冷笑,别说安王没看上她,就算看上了,他也不可能娶个和离过的庶子之女。 怀里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不满的嘀咕,徐晋意识到是他手上力气大了。 他慢慢松了手。 跟着想起来,这女人还算聪明,清楚这辈子只能靠他了,便安安分分留在他身边,没有再得陇望蜀,只是不知道,万一,万一他在战场上出了事,她会不会再另选别枝? 念头一起,徐晋自嘲一笑,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胡思乱想了? 次日天未亮,徐晋便要出发。 傅容强打精神起床服侍他,眼皮时不时轻轻碰一下,慵懒又妩媚。 徐晋默默看着,念及此次远征久不在京,多嘱咐了一句:「若府里出事,可写信给我。」 傅容受宠若惊,忙道:「知道了,王爷在那边也要小心,千万别伤着。」 徐晋「嗯」了声,转身离去。 傅容一直送到芙蓉园院门口,看着徐晋在灯笼照不亮的黑暗里越走越远。 其实吧,徐晋对她挺不错的,府里只她一个女人,哪怕是个姨娘,也没有主母拿捏她,没有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各种算计。这样吃喝不愁的日子,虽不知会持续多久,但傅容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她喜欢享受当前,最主要的是,她不享受也没有办法改变啊。 所以她真的不希望徐晋出事,那么等他平安归来,她再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凭他王爷之尊,她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了,运气好的话,徐晋一辈子都没再找别的女人,那她与当家主母有何差别? 可惜这辈子傅容运气注定不是那么好。 正德二十五年夏,边关大捷,惟有肃王怀王兄弟俩于班师前双双毙命,死因不详。 浑浑噩噩间,傅容听到焦急的呐喊。 她们在喊什么? 皇上驾临牡丹园,怎有人胆敢大声喧哗? 牡丹园三字涌入脑海,仿佛耀眼亮光突然划破黑暗,一幕幕纷杂场景接连涌了进来。 肃王徐晋战死,太子弑弟谋反,七皇叔安王临危镇乱,先皇重病退位,安王登基。 安王登基。 是了,那个一直没有娶妻的七皇叔成了新君,父兄相继升官,傅家圣眷隆宠,因此她得以从废弃的肃王府里恢复自由身回了娘家。她才二十一,国色无双,听说皇上要去牡丹园,她仗着哥哥御前侍卫统领的身份得以进园,想要博一次机会,可就在她即将面圣时,她被一双手推入湖中…… 冰冷的水灌入喉咙,难受地无法呼吸。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哇」的一声,身穿水红色绣花长裙的小姑娘突然吐出一口水,跟着就连续不停地呛了起来。 「好了好了,三姑娘没事了!」浑身湿透的婆子大喜,抬头大喊道。府里三个姑娘,二姑娘温婉端庄,六姑娘知书达理,只有这三姑娘从小就被老爷夫人宠得肆无忌惮,今日竟趁丫鬟们打盹偷偷溜到湖边划船玩,幸好被她瞧见,及时救了上来。 「浓浓!」 唤她小名的声音柔中带刚,熟悉,又好像极为遥远。傅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绿裙的豆蔻少女神色慌张地朝她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众丫鬟。 傅容眼泪落了下来。 她还是死了吗?竟然见到了姐姐? 既然能与姐姐团聚,死了也还好…… 贪恋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姐姐,傅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父亲,明日你还要去衙门,母亲,弟弟夜里离不开你,还有宣宣,你年纪小,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跟哥哥在这里守着浓浓就够了,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叫你们的。」整齐庄严的嗡嗡念经声里,傅宛再次劝道。 「我不走。」九岁的傅宣坐在床边,小脸绷着,两道英眉紧紧蹙着,煞有介事。 傅品言看看小女儿,再看看满脸忧愁凝望床上次女的妻子,叹道:「宛姐儿说的对,素娘,你带宣姐儿先回去,你们身子弱,别浓浓还没好你们两个又病了。衙门最近无事,我也留在这里陪浓浓,你们不用担心。」 乔氏虽然担心女儿,奈何正房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小儿需要照看,便点点头,伸手去领傅宣:「宣宣听话,明早再过来看你三姐姐。」 「我不走。」向来不爱哭的傅宣低头哭了,趴在床上不肯走,她要守着三姐姐。 「正堂,去送你母亲妹妹。」傅品言皱眉。 父亲发话,傅宸上前抱起小妹妹,边往外走边柔声安抚:「宣宣听话,你三姐姐没事的,你再哭,小心明早她知道了笑话你,你不是最讨厌她欺负你吗?」 少年清朗温柔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僧人的念经声里。 面朝里面侧躺的傅容悄悄用被角擦了眼泪。 她在做梦吗?梦怎么会如此真实? 不是梦吧?断断续续掐了自己好几下,都那么疼。 可如果不是梦,她为何回到了十三岁这年? 死后重生? 她想跟父亲母亲说那些大事,才开口就被父亲喝断了,厉声告诫她不许胡言乱语。她摇头跟他们解释,母亲抱着她哄,说她昏迷时靥到了,那些都不是真的。傅容不信,那些不是噩梦,眼下也不是美梦,都是真实的,于是宠她如宝的父亲索性用帕子堵了她嘴,怀疑她落水后沾了脏东西,又是请郎中开宁神丸,又是请竹林寺高僧在院中做法事。 长夜漫漫,没有半点睡意,听着身后父亲哥哥姐姐低声细语,感受他们语气里的忧虑,再回想她说那些话时他们眼中的惊骇,傅容闭上眼睛。 死后重生,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怪不得亲人们都不肯相信。 罢了,到底是十三岁的她昏迷期间做了个恍如真世的漫长噩梦,还是她真的在二十一岁那年遇害起死回生了,走下去就知道了,如果以后发生的一切都跟记忆重合,就说明…… 等等,假如不是噩梦,接下来…… 七八日后她会起痘,郎中劝她去庄子上休养,以免传染给家人。傅容由乳母孙嬷嬷陪着去了,待了将近一个月才彻底养好,回家后震惊得知她抵达庄子当晚,弟弟就染病去了,父母担心她胡思乱想,一直瞒着她。 她那喜欢抓她手指含的弟弟啊! 傅容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 「浓浓怎么了?」傅品言几个箭步冲了过来,扶住女儿肩膀看她。 「爹爹!」 傅容扑到父亲怀里,悲极而哭,「我……做噩梦了,在水里,没有人救我。」 担心父亲又堵她嘴,傅容临时改了口,没有说弟弟的事。 第三章 傅品言心疼死了。三女二子里就这个从小黏他,长得又粉雕玉琢娇憨可爱,他就是再不想偏心,也偏了大半,女儿所有要求,各种软磨硬泡轮番用上,他几乎没有不应的,哪想今日闹出此等祸事。 「不怕不怕,爹爹在这儿,你哥哥姐姐也都在,浓浓不用怕啊。」轻轻拍拍女儿肩膀,傅品言下巴抵着她脑顶哄道。 傅容哭个不停,将那梦般记忆里所有心酸委屈都哭了出来,停下时外面刚好传来三更鼓响。 「爹爹,你别骂我,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哭够了,傅容埋在父亲胸前闷闷地道。 小姑娘声音都哭哑了,却带了熟悉的讨好求饶,傅品言挑了挑眉,扶正女儿肩膀,见女儿目光躲闪就是不肯看他,跟以前闯祸时一模一样,冷哼道:「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 「每年都得说个百八十遍吧。」旁边少年添油加醋道。 傅容瞪了哥哥傅宸一眼,撒娇地扯着傅品言腰间玉佩晃:「爹爹,我都这样了,你还舍得罚我吗?要罚也得等我好了再罚啊?」 女儿恢复正常,不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傅品言长长松了口气,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罚?只让女儿平躺下去,他替她掩了被子,又怕她恃宠生娇不记教训,故意冷着脸问她身体情况。 「爹爹放心,都没事了。」傅容伸手握住床头姐姐的手,朝父亲兄长道:「这么晚了,爹爹哥哥都回去吧,姐姐在这里陪我就好。」她受了惊吓,眼下就是想把亲人全部赶走,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但傅容也不是很担心姐姐。 郎中说过,水痘多见于十岁以下的孩子,起痘前两日开始容易传人,得了也不算大病,只有小孩子还没长全,略加危险些,需得仔细照看。梦里,暂且就当是梦好了,或许是距离她发痘还有些时日,落水后姐姐连续陪她睡了三晚都没事,只有弟弟不知何时染上的。第一个痘出来之前,傅容从来没有碰过发痘的人,哪知道自己染了病啊,几乎每天都要抱弟弟…… 暗暗抓紧被子,傅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后悔没用,重要的是眼下,是将来。 她脸色有些白,精神头还算不错。傅品言放了心,柔声叮嘱几句便站了起来,领着长子离去。傅宸临走前朝傅容做了一个写字的姿势,笑得特别灿烂,露出几颗白牙。 那是在告诉她,父亲这次肯定还会罚她抄书呢,让她先别得意。 换做以前,傅容定会气得把枕头丢过去,可那是她的哥哥啊,牢牢护着她的哥哥。看到还带着青涩顽皮劲儿的哥哥,傅容只觉得好玩有趣,难以想象哥哥真的会变成那个冷峻似铁的侍卫统领。 「哥哥逗你玩呢,别理她。」担心妹妹动怒,傅宛故意往外坐了坐,挡住傅宸身影。 傅容收回视线,看着面前娇美如四月牡丹的姐姐,什么都没说,撒娇般抱住了她。 如果她真的发痘了,那一切就是真的,父母不信她没关系,她会尽所有努力护住姐姐弟弟,不让弟弟夭折,不让姐姐嫁给齐策那个混蛋,错付真心,在大好年华香消玉殒。 傅宛只当妹妹后怕呢,笑着道:「没事了,好好睡一觉,把噩梦都忘了,爹爹舍不得罚你的。」 「嗯,姐姐上来吧,咱们一起睡。」抹抹眼睛,傅容拽着姐姐的手道。 「等等,我去叫水给你擦擦脸,哭了半天,明早眼睛肯定肿的跟核桃似的。」傅宛打趣她。 傅容舍不得姐姐走,朝外面努努嘴,「让梅香兰香去不就成了。」都是她的丫鬟。 傅宛看看她,平静地道:「她们没有伺候好你,一人领了十板子。妹妹,你真为她们好,以后就学乖点。」受了惊吓,哄是该哄,训斥告诫也不能少。 傅容乖乖低头认错。 她怎么忘了,父亲疼母亲疼他们,对别人可是赏罚分明的。 见她明白了,傅宛这才起身,吩咐守在外间的她的大丫鬟白芷去端热水。 白芷吗? 傅容垂眸,嘴角浮起冷笑。不怕,慢慢来,该收拾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擦过脸,姐妹俩熄了灯,同被而眠。 第二天早上,傅品言夫妻一起床就赶过来看女儿,院子里僧人们还在念经。 傅容早醒了,咳个不停,见到父亲母亲,傅容泪眼模糊地诉苦:「我头疼,爹爹你快,快把那些人赶走,吵了一晚我都睡不好觉,现在,咳……嗡嗡的我好难受。」 落水着凉,本就容易生病,既然女儿神智已清,自然不用再做法驱邪,傅品言马上吩咐管家好言好语送众僧回去,又请用惯了的李郎中。 傅容病是装的,李郎中没看出什么,见小姑娘悄悄朝他眨眼睛,李郎中顿时有了数,开了副驱寒治咳的方子。傅品言乃进士出身,官场浸淫多年升到冀州知府的位子,他不敢开假方子糊弄他,反正小姑娘知道自己没病,肯定不会真的喝药。 李郎中走后,傅容再三叮嘱身边的亲人们:「官哥儿还小,我病好之前,娘你就别抱他来看我了,还有你们,从我这儿回去后一定要洗漱干净,换身衣裳后再去看官哥儿,免得把病气带过去。反正我丑化说在前头,我最喜欢官哥儿了,要是有人不听我话害他生病,我,我就一个月都不理他!」在她想到办法提前搬去庄子之前,只能这样护住弟弟了。 「才一个月?」傅宸不太满意这个期限。 傅容鼓了鼓腮帮子,恶狠狠瞪着他:「你到底听不听?娘,哥哥不换衣裳你就别让他抱弟弟!」 乔氏笑着点点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好了好了,知道你爱护弟弟,放心吧,我们都听你的,你先别管官哥儿,自己早点把病养好才是。」 「娘别糊弄我,一定要照顾好官哥儿。」傅容抱着母亲撒娇,雾蒙蒙的大眼睛里满是哀求。 「不糊弄,娘什么时候糊弄过你?」乔氏被爱女看得心软软的,再三保证。 傅容这才放心。 傅品言乃冀州知府,傅容落水一事传出去后,与傅家交好的几户人家纷纷前来探望。 其实梦里傅容醒来后什么事都没有,乔氏跟那些夫人太太叙话时,她们姐仨领着几个姑娘去园子里玩了。眼下傅容装病,以怕过了病气为由谢绝了众人探访,只有梁家二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地跑了进来。 「活该,叫你贪玩不叫我,我会划船也会游水,跟我在一起,保你不会淹死。」梁映芳一屁股坐在床边,用刚刚在园子里随手摘的蔷薇花往傅容脸上扫。 梁家是功夫世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一手八卦拳更是赫赫有名,上至京城勋贵,下至地主豪绅,都想把自家儿子送到梁家习武强身,再凭一身好武艺功成名就。可惜家世越好,那些公子哥儿们性子就越娇气,梁家老爷子可不管,通不过他家收徒考试的,一律赶走。 第四章 傅品言出自京城景阳侯府,生母是姨娘,从小苦读中了进士,傅宸脾性却酷似故去的老侯爷,喜欢舞刀弄棒。傅宸聪明,先把傅品言交代的功课都做好,不给父亲挑剔的理由,然后再去翻自己搜罗来的「武功秘籍」练功。傅品言见长子嗜武成痴,怕他瞎折腾伤了身,就给他请了武师父。去年一家人搬到冀州治所信都城,恰逢梁家收徒,父子俩早听说过梁家大名,立即携礼去拜师了,傅宸也争气,不但通过考核,更被梁老爷子收到门下,成了嫡传弟子。 有了这层关系,梁、傅两家很快交好,无形中帮傅品言早早在信都城站稳了脚跟,让城里一些原打算送新任知府一些「见面礼」的地头蛇碍于梁家名望不好动手。 当然,这是傅品言最看重的事,傅容一个小姑娘还不懂,她只觉得梁映芳热情大方坦率真诚,不像其他大家闺秀那样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简直对极了她的性子,两人迅速成为好姐妹,平日里傅容跟梁映芳一起玩的时候比家里两个亲姐妹还多。 「别闹了,没看我病着呢。」即便是梦,因太过真实,傅容真的就觉得她过了那样的几年,所以现在看梁映芳就好比故人重逢,她高兴极了,一点都不生气,只笑盈盈看她。 梁映芳警惕地看她两眼,忽的挪远了些,「笑得跟花似的,肯定没安好心,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在她眼里,傅容就是个小狐狸,虽然打不过她,可傅容心眼多,总能在别的地方讨回去,让她吃亏。 受了冤枉,傅容起身就想打梁映芳两下,抬手时忽的想到梁映芳刚刚的嘲讽,心中一动,高高抬起的手就放下了,趁梁映芳放下戒备时抱住她胳膊,「映芳,等我养好病,你教我游水吧?」这次的事是个教训,梦里的灾祸也是教训,会了水,以后总不至于淹死。 梁映芳好动,一听这话马上就应了,「好啊,咱们去我们家在紫薇山的庄子,那里有温泉,正好你大病初愈,泡泡对身体好。」 傅容也很兴奋,只可惜她真正大病初愈,肯定要等一个月后了。 梁映芳走后,傅宛走了进来,见妹妹脸色红润,笑道:「见了好姐妹,病就好了大半是不是?」 「都是亲姐姐照顾的好。」傅容抱着枕头靠在床头,甜甜地道,「客人都走了吗?」 傅宛点点头,倒了杯热茶给妹妹,闲聊道:「齐夫人今早带阿竺去保定探亲了,没空过来,只让人送了礼,说回来再看你,让你好好养病。」 齐家啊…… 傅容低头吹茶,两排细密微翘的睫毛遮掩了眼中阴郁。 齐家也是信都城里的大户,齐大老爷任陕西巡抚,留妻子儿女在老家奉养老太太。梦里两家关系不错,傅容跟同岁的齐竺也算手帕之交,因此得知她哥哥齐策喜欢姐姐傅宛,傅容也乐见其成。齐策英气挺拔,姐姐温婉秀丽,两人论才貌家世都极为相配,傅容还帮齐策在姐姐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姐姐渐渐心动,齐策来提亲时,姐姐羞涩地应了。 婚后两人如胶似漆,傅容嫁给徐晏的时候,姐姐有了身孕,可谓双喜临门,谁料没过多久,姐姐的大丫鬟白芷也害了喜,跪到姐姐面前求姐姐准她生下那个孩子,直到那一刻,姐姐才知道白芷早就爬上了齐策的床。 换做年少无知时的傅容,定要大闹一场的,但姐姐只是命人给白芷灌落胎药,发卖出去。 齐策什么都没说。 齐夫人想留下孩子,姐姐平静地说她并非容不下姨娘,只是白芷是她的人,如今做出此等背主之事,她若不严加惩戒,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白芷。卖了白芷第二天,姐姐主动给齐策纳了两房姨娘,因有孕在身,不准齐策再进她房。 傅容去看姐姐,姐姐什么苦都不说,云淡风轻的,只问她跟徐晏相处如何,又劝她好好跟徐晏过,但不要把所有心都用在徐晏身上,将来出了事便不会太伤心。傅容以为姐姐真的放下了,可几个月后,姐姐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这都是齐策的错。 男人有妾不算什么,可他为何要动姐姐身边的人?就算是白芷勾他的,他不会拒绝吗?一面是贴身丫鬟的狠心背叛,一面是温柔丈夫的虚情假意,双重打击下,姐姐如何淡然处之? 提亲的时候说的好好的,不让姐姐受半点委屈,娶到家马上就忘了。 这就是男人,一个个的,半斤八两。 等着吧,这次齐策休想再碰姐姐一根手指头。 黄昏时分,傅品言父子俩回来了,还没回房都先过来探望傅容。 傅容在院子里跟小丫鬟们踢毽子呢,暮春时节,她穿了身海棠红的裙子,双丫髻上扎了一朵桃花,背对走廊踢得正欢,忽的转过来,扬起的笑脸顿时被夕阳余晖染上一层霞光,活泼明媚,像天上的小仙女。 傅品言看得心都化了。 「病好了吗?不老老实实在屋待着,又出来胡闹。」从走廊下来,傅品言不悦地问。 「爹爹!」 傅容立即丢下毽子,朝父亲跑了过去,笑嘻嘻道:「晌午那会儿就好了,在屋里闷着无趣,就出来玩玩,连郎中都说生病要多动动,爹爹有何担心的。怎么样,今天衙门里忙吗?看你衣服都没换,快进屋喝口茶!」 女儿淘气时让人头疼,乖巧时又特别懂事,傅品言笑着摸摸她脑袋,父女三人一起进了堂屋。 小丫鬟端茶进来,傅容亲自替父兄倒茶,傅品言傅宸对视一眼,又都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傅容知道自己的小伎俩瞒不过两人,绕到傅品言身后,讨好地给他捏肩膀:「爹爹累了一天,我帮爹爹解解乏。」 傅品言欣然受之,「再用点力。」 傅容马上加大力气。 傅宸在旁边看热闹,假装疲惫地捏捏肩膀,朝傅容道:「哥哥今天被师父打了两下,妹妹一会儿也帮我揉揉。」 「好啊,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傅容朝兄长眨了眨眼睛。 「说来听听。」傅宸喝了口茶。 傅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这几天春光正好,我想出去踏青。去年娘身子重咱们一家都没怎么出门,今年总该出去玩玩吧?爹爹衙门有事走不开,官哥儿太小也不好出门,所以哥哥带我们姐仨去吧,就在咱们家庄子逛一圈,当天去当天回来,行不行?」 去了就不回来了,没有长辈在身边,她可以偷偷打发身边人去买治水痘的药,说不定能镇下去呢,那样便免了生痘的苦。在家里,她做什么都难逃父亲的眼睛,到时候不好解释,一不小心又被父亲怀疑了。如果没用,顺便就在庄子养病,不用担心传给弟弟。 傅宸才不上她当:「这事我说话不管用,你得问父亲,父亲答应了我才带你们去。」 「爹爹……」傅容拉长了声音,歪着脑袋看傅品言,「爹爹最疼我了,一定会答应是不是?爹爹不放心,可以让刘叔跟着我们去,我保证不会乱跑。」 刘叔是前院管事,傅品言得力手下。 傅品言没有说话。 第五章 傅容再接再厉:「爹爹你就应了吧,你看你官越当越大,陪我们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你不陪,总该让我们自己出去透透气吧?」 「真那么想去?」傅品言侧头问。 这就是松动了,傅容大喜,双手并用替父亲捶背:「想,特别想,爹爹答应了,我今年都听爹爹的话!」 女儿叽叽喳喳跟只百灵鸟似的,傅品言看看外头,夕阳柔和,花红草绿,眼里渐渐浮起一丝笑意:「也好,后日我休沐,咱们全家都去。」 携娇妻爱女出游,同长子策马踏青,才不算辜负这大好春光。 「爹爹真好!」虽然跟预料的有些出入,能全家出游,傅容还是很高兴的,手上揉捏地更起劲儿了。 「行了行了,你去屋里好好歇着吧,我们先走了。」傅品言起身离座,前院还有旁的事要处理。 傅容将父兄送到门口才回来,进屋后坐到镜子前,再次打量里面的自己。 十三岁的姑娘,脸蛋细细滑滑,跟弟弟的小脸一样嫩,轻轻捏捏就红了,那双眼睛更是比夜空里的星星还有明亮灵动。傅容喜欢臭美,对自己这副好皮囊怎么看都看不够,手指缓缓上移,来到光洁的额头,傅容自赏的目光忽的一变,继而坚定起来。 这一次,绝不会再有什么小坑。 「姑娘穿这件吧,开春夫人让绣房新做的,还没穿过呢。过阵子该换夏衣了,明年姑娘长个儿后又不能再穿,白白放着多可惜啊。」 兰香从衣柜里取了件海棠红绣牡丹花的云锦褙子出来,站在穿衣镜前等傅容,只是她上半身微微前倾,樱桃小口也张开了些,好像在忍受什么不适,就差哎呦叫两声了。 傅容刚擦完脸,将巾子递给服侍她洗漱的小丫鬟,转身见兰香姿势古怪地站在那儿,忍俊不禁:「都是挨了十板子,怎么梅香看起来好好的,你却像还没好利索?」 两个「玩忽职守」的大丫鬟在床上趴了三天,今日终于能出来了。 一提这个,兰香顿时苦了脸,一边伺候傅容更衣一边小声嘀咕:「姑娘还说呢,劝了你多少次你都不听,结果不但你遭了罪,我们两个也被老爷打了一顿。算了,挨打也没什么,只要姑娘以后别再淘气,我们俩再挨十板子也值。」 傅容笑了笑,看着镜子里围着她转来转去的忠仆,由衷道:「知道你们对我好,放心,以后不会连累你们挨罚了。」 她这两个丫鬟,都只比她大一岁,梅香稳重,兰香机灵,可以说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她贪玩她们会劝阻,劝阻不行就帮她遮掩,处处以她为先。梦里她出嫁后,在郡王府受了不少婆婆小姑的气,旁人惧怕郡王府的威严,她们两个却是不怕的,始终护在她身边。 正想着,梅香挑帘走了进来,「姑娘,前面摆好饭了,夫人让你早点过去。」 傅容抬头让兰香帮她戴杏花纹白玉领扣,透过镜子问:「小少爷也抱过去了吗?」 「去了,夫人打算带小少爷一起去庄子。」 想到白白胖胖仙童似的小少爷,梅香情不自禁弯了嘴角。府上老爷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夫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膝下几位姑娘少爷也个个容貌顶尖儿,别说眼前这个十三岁就已经出落得闭月羞花的三姑娘,就连才八个月大的小少爷,浓眉大眼的,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娃娃了。 她心情愉快,傅容却犯了愁。 她想弟弟啊,只是距离她发痘的时间越来越近,最多四天,虽然不是郎中说的容易传人的时候,傅容还是怕弟弟染病。 但她想出门,就不能再装病下去。 傅容咬咬牙,将刚穿好的衣裳解开,在两个丫鬟震惊无比的目光中重新回到床上,吩咐梅香:「你去回老爷夫人,就说我昨晚太过兴奋没睡好觉,这会儿赖床不想起来,让他们先吃好了,出发前我肯定能收拾利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痊愈之前,她是不会靠近弟弟一丈之内的。 梅香急了,「姑娘又闹什么啊?还是快快起来吧,大好的日子,何必惹老爷夫人不快?」 傅容没法解释,索性耍赖:「不用你管,照我的话说就行。」说完转身朝里躺着。 她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两个丫鬟没辙,只好分头行事。 前院堂屋里,傅品言等人都已经坐好了,只差傅容一个。 听完梅香回话,乔氏不禁皱眉,起身道:「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我去看看她。」女儿会撒娇讨人喜欢,她并不反对,因为她知道男人私底下都喜欢会撒娇的小女人,她也是靠着自己那些手段拴牢了丈夫的心,只是姑娘家该有的规矩得立起来,不能惫懒了。 傅品言却不在意,笑着拦住妻子:「算了,她不想起来就让她多赖会儿,咱们先吃。梅香,你把姑娘的早饭端过去,告诉她只能多睡一刻钟,再迟今天就在家里待着罢。」 没有受罚,梅香高高兴兴地退下了。 乔氏不满地瞪丈夫:「你就惯着她吧,都十三了,看将来懒得无人上门提亲你怎么办。」 傅宛低头笑,俯身帮旁边小木车里的弟弟擦了擦嘴角。 傅宣也觉得三姐姐太懒了,但她都习惯了,好像三姐姐就该是这样。 傅宸愿意纵着妹妹,满脸无所谓地替父亲回道:「没人提亲最好,我来照顾妹妹。最好她们三个都别嫁人了,免得在婆家受委屈。」三个妹妹三朵花,凭什么他一日日看着她们长大,却要拱手让旁人领回家? 乔氏的怒火马上转移到了长子身上:「闭嘴,整日胡言乱语,当着你两个妹妹的面说这话,书都白读了?」 她声音柔媚,训起人来没有半点气势,傅宸嘿嘿一笑,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佯装害怕。 傅品言悄悄踢了踢妻子的绣花鞋,然后在乔氏看过来时一本正经地吩咐小丫鬟摆饭。 没人帮她,乔氏反踢丈夫一脚,赌气不说话了。 知道母亲肯定不高兴,傅容没有多磨蹭,估摸着时间,在一家人准备出发时及时赶了过来,转到傅宛身边道:「我跟姐姐坐一辆马车,宣宣你小,跟娘坐一车吧,娘哄完弟弟还可以哄哄你。」妹妹才九岁,她得小心点,哪怕没有性命之忧,起痘时那种难受劲儿她也舍不得让妹妹尝。 傅宣抿紧了嘴,懒得理会三姐姐的捉弄。 乔氏又想训斥这个喜欢欺负妹妹的次女,可傅容最会察言观色,在母亲开口之前就跑了,一溜烟钻进中间那辆马车。坐好了,她笑嘻嘻挑开窗帘,脆声催家人,「娘,你们快点上车吧,就出去一天,咱们别在门口浪费时间,到了庄子上我再听娘训诫。」 「呀!」瞧见姐姐,乔氏怀里的官哥儿忽的朝她伸手,也不知是想要姐姐还是想坐马车。 胖娃娃头上戴了顶小虎帽,乌黑的大眼睛渴望地望着她。醒后第一次瞧见弟弟,傅容眼里立即含了泪,怕被家人察觉,都没敢逗弟弟,匆匆放下车帘躲了进去。 乔氏多看了车窗一眼。 次女怎么不像从前那样亲近弟弟了?前两天生病没办法,病好了也没去前院看过…… 第六章 「上车吧。」 傅品言亲自检查完马车后走了过来,暂且接过小儿子,等乔氏跟傅宣都上了车再把小儿子递进去。见母女俩都坐好了,又去后面看过傅宛姐妹,这才吩咐车夫出发,他跟傅宸骑马,分别跟在两辆马车一侧。 不远处的巷子拐角,一灰衣青年男子指着缓缓而行的马车跟同伴耳语几句,然后悄悄跟了上去,而他的同伴则朝相反方向去了。看两人训练有素的样子,仿佛做惯了此等事情,无人时脚步飞快,遇到行人马上放慢速度,如闲庭散步,毫不起眼。 半个时辰后,傅家一行人到了郊外的庄子。 傅品言是侯府庶子,乔氏是他嫡母娘家不受宠的庶女,夫妻俩都没什么钱财,外放前两年一家子过得捉襟见肘,后来他熟悉了官场上的门道,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此后每到一地赴任,傅品言都会置办田庄铺子,田庄留着自家人闲时消遣,铺子托能干的掌柜打理,十几年下来,手里余钱越来越丰。 「爹爹这次选的地方好,有山有水,跟咱们家在兰溪的庄子差不多呢。」傅容跳下马车,对着眼前的庄子欣喜地道。按道理,这是她第一次来庄子,哪怕梦里她在此处住了将近一个月,也不能表现出熟悉来。 得了女儿夸赞,傅品言微微一笑,一边去接小儿子一边道:「好了,先去里面休息休息,一会儿我领你们到周围走走。」 傅容朝傅宸眨眨眼睛,先跟在傅宛身边去里面了,傅宣走在傅宛另一旁。 傅宸也识趣地自己逛去了,顺便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傅品言夫妻一起去了正房,进屋后,傅品言把小儿子放到炕头,趁乔氏过来看儿子时一把将人压在炕边上,轻佻地亲了一口:「这回不嫌我没时间陪你了吧?」 乔氏撇撇嘴,扭头嗔道:「你哪是陪我啊,要不是浓浓贪玩,你会想到带我来庄子?」 乔氏生母是苏州人,声音就跟书上说的似的,又娇又软,乔氏也完全继承了母亲的长处,貌美音柔体娇,单这一点就容易让傅品言忽略她嫡母娘家侄女的身份,新婚洞房时极其温柔。乔氏也是聪明人,三言两语让丈夫知道了她在娘家的处境,并用行动证明她出嫁从夫的决心,如此两人凑在一处便如蜜里调了油,恩爱缠绵。 眼下乔氏刚生完孩子不久,该瘦的地方瘦下去了,丰盈起来的还丰盈着,耍耍小性撒撒娇,傅品言真是骨头都酥了,不顾妻子阻拦先享受了一回。事后他神清气爽,乔氏却是软了双腿,两处小衣湿透,媚眼如丝根本没法见人。 「正好,你留在屋里哄官哥儿,我带他们几个出去逛,反正你也不喜欢走动是不是?」搂着还在喘息的妻子,傅品言低头咬她耳朵。 「谁说我不喜欢走了?」乔氏狠狠拧丈夫腰侧,满面红晕,眼如秋波:「你就会欺负我,下次再这样,我再也不跟你出门了!」 傅品言低低地笑,又哄了一会儿,哄得妻子消了火,才换身衣袍出门。 傅容姐妹三个正好走了出来,没见到母亲,傅宛好奇问了一句。 傅品言一本正经道:「官哥儿要睡觉,你娘留在屋里哄他,不去了。」 傅宛傅宣深信不疑。 傅容悄悄打量父亲几眼,转身偷笑。爹爹跟娘的感情还真是好啊,这么会儿功夫也要闹一闹,可见男人不管明面上看起来多正经,私底下都爱风流,梦里出嫁前母亲的教导都是经验之谈啊。 傅宸过来后,父子五人浩浩荡荡去踏青了。 林中小道并不平坦,傅容一直在琢磨如何让父母答应她留下来,想来想去还是得装病,便故意往崎岖的地方走,打算假装扭到脚什么的,好借口行动不便住在田庄休养。可惜她忘了自家父亲兄长的脾气,爷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傅容才歪了下身子,傅宸胳膊就伸过来了,恨铁不成钢地训她:「中间路平你不走,非要走边角,仔细摔得你破相!」 哥哥太细心,傅容受伤计划只得作罢。 日头渐渐高了,几人开始往回走。 到了林子外头,忽见一灰袍男子从左侧林间小道走了出来,一手撑根树枝,一手高举拭汗。双方一照面,那人愣了一下,傅品言父子则不动声色挡住姐妹三人,默默打量对方。 灰袍男子瞅瞅前面的庄子,见周围只有一户人家,若有所思,侧身问傅品言:「看您通身贵气,莫非是那田庄主人?」 傅品言含笑点头,温和儒雅,「阁下是?」 晌午时分,林风吹拂,透过父兄之间的空隙,傅容好奇地打量对面的男人。 那是一个三旬左右的中年男子,长眉细眼,肤色白皙,下巴上蓄着一缕美髯,微笑时有书生的儒雅,又有方外之人的超凡脱俗,哪怕一身灰布衣裳也难掩其仙风道骨。 傅容还想多看两眼,被傅宛瞧见,悄悄扯了扯她袖子,眼含警告。 傅容无声笑笑,不再看了,摆出一副乖巧样,侧耳倾听。 「在下葛川,荆州人士,祖上乃医药世家,葛某幼承祖训,出师后遍览名胜古迹,顺道为有缘之人看病排忧,今日路过贵地,口渴难耐,不知这位老爷可否赏碗水喝?」 葛川朝傅品言拱拱手,浅笑着道。 他气度不俗,又只是讨口水喝,傅品言当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原来是葛先生,请随傅某来。先生志向高远,潇洒不羁,傅某实在钦佩,若先生不急,晌午同傅某共饮一杯如何?」 「傅老爷热情相邀,葛某恭敬不如从命。」 葛川笑着应允,随傅品言一起朝庄子走去,走了几步忽的停下,回头看向傅家三姐妹,最后目光定在傅容脸上,伸手抚须。 傅容愣了一瞬,不懂他在看什么,侧身回避其视线,虽然她隐隐觉得对方并无恶意。 傅品言面不改色,只是眼里浮现不悦。 仿佛料到他心中所想,葛川在傅品言开口前转了过去,「后面三位姑娘可是老爷爱女?」 傅品言颔首,见葛川皱眉,想到对方自报的身份,不由问道:「莫非小女有何不妥?」 葛川又看了傅容一眼,指着庄子道:「傅老爷若信得过我,可否让葛某替那位二姑娘号脉?单观气色葛某无法断言。」 三个女儿他却只说了次女,傅品言本能地信了一分,再想到次女几日前落水,很有可能得了什么隐疾,马上就应了。事关爱女身体,傅品言是宁可信其有的,再说他自认聪明,葛川若是那种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稍后他定能从对方话中分辨出来。 「请。」 两个男人率先走了。 后面傅容震惊之极,只凭几眼就断定她身体有疾,这个葛川到底是说瞎话呢,还是真神医? 「浓浓别怕,兴许是他胡说的。」见妹妹脸色不对,傅宛体贴地握住她手。 傅宣也从长姐身侧绕了过来,小声宽慰三姐姐:「爹爹也懂医理,等会儿定能辨别他话中真假,若他胡说,把人轰出去就是。」 傅容被小妹妹逗笑了,别看妹妹年纪最小,却是三姐妹里最严肃正经的,两道肖父的英眉也给她添了气势,怪不得日后能收服那个混世魔王。 第七章 「我一点都不担心,走吧,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摸摸妹妹脑袋,傅容满脸轻松地道。 不管此人是否有真才实学,她都用定他了。 进了庄子,傅品言让傅宛傅宣去禀报乔氏,又嘱咐她们在后头等消息,他跟傅宸陪在傅容身边。 葛川悠哉地用了半盏茶才放下茶杯,对傅容道:「请姑娘抬手。」 傅容从善如流,稍稍提起袖子,露出一截纤细又不失丰润的手臂,肤白若雪,真可谓冰肌玉骨。 她再美,在葛川眼里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更何况还是京城那位记在心上的,葛川没有也不敢有旁的心思,多看一眼都不曾,三指搭上去后便扭头看向门外,眼帘低垂,聚精会神。 一时屋内针落可闻。 傅品言镇定冷静,傅宸还没练到那个地步,紧紧盯着葛川,半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心中紧张。 号了约莫十几息的功夫,葛川收回手,等傅容放下胳膊后,沉声问道:「姑娘半月之内可否接触过起痘之人?哦,此痘指水痘,姑娘或许不知,傅老爷想必知道,那么府上可有人出现过此类症状?」那位的梦可真是奇了,这姑娘果真有病,莫非两人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 傅容咬住嘴唇内侧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神医啊,果然是神医,梦里,不,她都证实生病了,那一定不是梦,而是她的上辈子。前世父亲担心家人也染了病,请郎中诊治,几个郎中都说水痘没发出来之前,无法断定一人是否患病。葛川能看出来,可见其医术高超,那是不是也能开个方子治好她,帮她免了发痘之苦? 强压心头欢喜,傅容佯装茫然地看向父亲。 傅品言的心却沉了下去,水痘不是大病,可一个不小心,身上是容易落麻子的,儿子得这个病还没事,女儿,特别是最爱美的次女,一个麻子够她懊恼一辈子的。 「没有,府上绝无人发痘,葛先生是不是再重新看看?」他毫不犹豫地道。水痘这种病,真有下人得了,没法隐瞒过大小管事们。 葛川没有说话,询问地看向傅容。 傅容神情忐忑,起身站到父亲身边,凄凄惶惶:「爹爹,水痘到底是什么病啊?我这个月出了几趟门,跟好几家姐妹丫鬟都打过交道,没听说谁身体不舒服啊?」 「或许她们也不知道自己患了病。水痘染病后,短则四五日,长达二十几日才会发出来,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在悄悄养着了。」葛川平静地解释道,见傅容吓得都快哭了,笑了笑,「姑娘无需着急,区区小病,养段日子就好,只是今日起到彻底病愈,姑娘最好远离家人,尤其是比你还小的妹妹,免得传给他们。」 说完又看向傅品言:「二姑娘的病五日之内便可见分晓,信与不信全凭傅老爷决断,葛某只奉劝一句,确定之前,傅老爷跟其他家小还是暂时回避吧,免得白白染病受苦。」京城那位说了,必须确保傅家老小周全。 「爹爹,我怕。」傅容扑到父亲怀里哭了起来。 傅品言心疼地拍拍她肩膀,看看葛川,犹豫片刻道:「不知先生可否在寒舍多住几日?一旦小女病发,还需先生照看,诊金不是问题。」 葛川听了,朗声大笑,抚须道:「葛某说过,给人看病全凭缘分,承蒙傅老爷信得过,葛某愿意逗留到姑娘病愈,至于诊金,傅老爷休要再提,免得伤了情面。」 他如此做派,傅品言越发信了,忙吩咐傅宸安排葛川去客房休息。 待人走后,傅品言赶紧宽慰女儿:「浓浓别怕,水痘是小病,就是发出来后会有些痒,养几天就好了,再说葛先生可能看错了,你别着急,别哭啊。」 很快乔氏傅宸傅宛也都赶了过来,傅宣留在后头看着弟弟。 各种劝慰听了遍,傅容擦擦泪,红着眼圈道:「爹爹,娘,咱们还是先信了吧,平白无故的,葛先生没必要骗咱们不是?既然这病易传人,你们都先回去好了,让孙嬷嬷过来陪我,我没事的。」 小姑娘懂事得让人心疼,乔氏忍不住抱着女儿哄道:「浓浓不怕,娘留下来陪你……」 「那怎么行。」傅容马上打断母亲,「不说宣哥儿,府里都得娘看着,我真的不怕,娘你快去换身衣裳,带着弟弟妹妹先回去吧,还有哥哥姐姐,你们都走吧。」说着又低头抹泪。 乔氏傅宛也落了泪,傅品言看不下去了,好笑道:「看看你们,都说了没有大碍,何必闹得一家人都掉金疙瘩。正堂,你先送你娘她们回去,然后把孙嬷嬷兰香还有刘管事都带过来。素娘你也别担心,我安排正堂留在庄子守着浓浓,我每天也会过来一趟,保管浓浓毫发无损。」 乔氏舍不得走,可傅品言在大事上向来说一不二,又有傅容在一旁劝着,只得带上葛川开的预防方子,领着其他子女忧心离去。 都走了,傅容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神医也无法提前治愈她,至少弟弟安全了,只要弟弟能活着,别说再受一次苦,就是脸上多添几个麻子她也愿意。 当然,能不添就最好了。 接下来几日,傅容乖乖待在庄子后院,孙嬷嬷兰香小时候都生过痘,不会再生,放心大胆地陪她下棋绣花解闷,偶尔再隔着墙头跟傅宸说说话,收下他命人寻来的乡下玩意。因为体验过一次,傅容并没有忐忑不安,吃得好睡得香,面色好得孙嬷嬷不止一次怀疑葛川糊弄人。 然而四天之后,傅容脖子上冒出了第一个红点,很快又变成了一个豆粒大小的水疱。 傅容再也笑不出来了,命兰香把所有镜子都藏了起来,甚至除了必须伺候她的时候,她也不许孙嬷嬷兰香进屋,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的丑样子。 庄子另一边,葛川趁夜将亲手所书密信交给了一名黑衣男子。 冀州是京畿重地,信都离京只有三百多里,黑衣人黎明出发,快马加鞭,晌午便进了京城。 「王爷,信都那边有消息了。」许嘉叩门而入,将一封密信递向歪靠在榻上的常服男子。 徐晋放下书,伸手接过暗黄信封,拆开。 熟悉的字迹,徐晋逐句看过,看到小姑娘撵走下人闭门不出的时候,唇角轻扬。 许嘉见了,不由记起去年秋天,王爷心血来潮要去冀州逛逛,逛到信都时,恰好赶上信都西山的摘枣节。王爷微服去了,然后遇见一个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娇憨可爱,站在树下对树上的兄长指手画脚,一会儿又拿竹竿自己去敲枣…… 那时候,王爷也这样笑了,跟着就派人留守信都,每月都要将那家的大致情况报上来。 许嘉承认,那姑娘确实生得好,只是,初遇时才十二岁,身段都没长开,是不是太小了点? 「你说,爱美之人,最怕什么?」 「啊?」许嘉回神,茫然地看向徐晋,因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徐晋也没想听他回答,摆手示意他下去。 许嘉本能地往外走,走到门口顿住,试探着回道:「怕红颜易老?」 第八章 徐晋笑而不语。 或许女子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发愁老去之事,但她今年才十三,哪会想那么远? 她最怕的,是被人瞧见她最丑的时候。 偏偏她越怕,他越想瞧瞧。 傅容终于鼓起勇气照镜子时,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初夏时节,鸟语花香。 她的症状算是轻的,出痘并不多,现在就她能看见的地方而言,身上大部分痘痂都脱落了,只剩零星几个出的晚的还留着,黑黑的一块儿,或大或小,衣服一遮就看不见了,也不痒,只要傅容不去碰,就跟没有一样。 她最发愁的也不是那些,而是额头那块儿。 她越白,就越显得那黑痂明显,明显到刺目。 傅容赌气地按倒镜子,眼不见,心不烦。 「姑娘,二少爷请你去外头把脉。」门外兰香小声提醒道。京城傅家还有两房,傅容兄妹们都是跟那边统一排的序。 「知道了。」傅容兴致寥寥地应了声,从镜子前起身,拿起白纱帷帽戴在头上,转瞬想起葛川要根据她额头这个最后一颗水痘留下的痂来断定她是否痊愈,也就是病情不再传人,又嫌弃地将帷帽丢到架子上,拨拨额前碎发出去了。 反正外头几人都见过她生痘的样子,她遮掩也没用。 堂屋里,傅宸正在跟葛川说话。 葛川见多识广谈吐风趣,傅品言每次过来都会与其闲谈畅饮,傅宸更是靠跟葛川交谈打发在庄子上的漫长时光。 见妹妹一身白裙走了过来,身姿袅袅娜娜,娇美小脸绷着,一副苦闷委屈样,傅宸只觉得好笑:「妹妹别担心,葛先生刚刚跟我说了,现在你可以去外面走走,不用一直困在屋子里。」 傅容苦笑,顶着个大黑块儿,她宁可在屋里困着。 恭恭敬敬朝葛川行了一礼,傅容熟练地在葛川对面坐下,伸手过去。 葛川搭指扣脉,又让傅容露出额头痘痂给他看,轻轻按了按,颔首道:「姑娘已经痊愈,应该不会再传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姑娘还是在此继续逗留三五日,待额头痘痂彻底脱落回府才好。」 「多谢先生,这些日子劳烦先生了。」傅容诚心道谢。 葛川给她配了一副名为玉雪露的方子,若身上有伤口疤痕,每日睡前涂抹一些,疤痕消得特别快,平日里沐浴时兑些进去,亦有美肤养颜的效用,比自家娘几个常用的高价买来的方子好多了,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葛川谦逊地笑笑,叮嘱几句保养事宜,黄昏傅品言过来时,提出告辞。 傅品言本想留葛川在身边,当自家的郎中,只是相处了这段时间,发现葛川生性不羁,非安心困于小家小院之人,便歇了心思。命人置办酒席,他也在庄子歇下,次日亲自送葛川出了信都城。 「哥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葛川离开后的第二日,傅容被傅宸强行拽出了庄子,少年步子大,傅容跟不上,又不想被他强拉着走,只好妥协,答应随他同去。 傅宸笑着敲敲她头顶的帷帽,「别急,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傅容撇撇嘴,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侧,一边打量附近田园景色,一边心不在焉地道:「是不是又准备了什么惊喜给我啊?我告诉你,你再弄一对儿黑虫子吓唬我,我让爹爹罚你一个月的禁闭。」 傅宸哈哈大笑,想到宝贝妹妹被那对儿天牛吓得扑到他怀里尖叫的样子,赶紧道:「别别,我可不敢了,这次保证你喜欢。」 傅容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 走了一刻钟,兄妹俩到了林子边上,这里野草比乡间路边的要整齐茂密,到人膝盖那么高,绿油油的,而就在那片碧绿之中,一只雪白小山羊正在吃草。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头小羊也不怕人,回头瞅瞅兄妹,又低头吃自己的。 小羊好看,傅容却不怎么喜欢,嫌弃道:「就是这个啊?哥哥还不如烤盘全羊给我呢。」病中忌口,傅容吃了快一个月的清淡东西,不禁有些犯馋。 「善良的姑娘才招人喜欢,你怎么如此心狠?」傅宸震惊后退几步,痛心疾首地望着妹妹。 傅容懒得听他贫嘴,转身道:「好了,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吧?」 刚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两道稚嫩叫声,傅容好奇望过去,就见一团黄球从绿草丛里钻了出来,紧跟着又钻出来一只,两个差不多大小,毛绒绒的,颜色是鲜艳亮丽的鹅黄,跑起来小身子一扭一扭的,笨拙可爱。 傅容情不自禁挑起面前白纱,惊喜地问:「你从哪弄来的啊?」 妹妹喜欢,傅宸很是得意,跑过去将两只小黄鹅抓了起来,捧到妹妹身前给她看:「从那边村子买的,怎么样,晌午咱们炖了喝汤?羊肉鹅汤,味道应该不错。」 傅容扑哧笑了,抓过一只小鹅摸着玩,「这个礼物不错,一起带回家吧,弟弟肯定喜欢。」她白白胖胖的弟弟啊,终于可以抱到怀里好好稀罕稀罕了。 「行啊,对了浓浓,你在屋里闷了那么久,不如这几天早晚出来放鹅吧,顺便透透气。」傅宸找这玩意就是为了给妹妹解闷的,当然希望她能出来走动走动,恢复以前活泼的性子,别整天坐在屋里对镜生闷气。 「那你得陪我放。」傅容扭头撒娇。 「当然,我妹妹生的如花似玉,我可不放心让她自己在外面溜达。」傅宸顺口拍妹妹一个马屁。 傅容爱听,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因傅容身体基本好的差不多了,傅品言今日就没有过来,日落之前,兄妹俩如约来林边放鹅。其实林子距离庄子后门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孙嬷嬷兰香守在门口,将远处的兄妹二人看得清清楚楚的。 「哥哥,你说它们俩是公的母的啊?我想给它们取个名字。」傅容兴致勃勃地道。 傅宸马上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别看它们现在好看,过阵子长大点,毛色变了,你肯定不喜欢。」妹妹爱美,人的话脾气合胃口她不太在乎长相,这种养着玩的,一旦丑了,她马上就没了兴趣。 这样啊,傅容顿时歇了心思,转而跟哥哥说起旁的事来,「为了照顾我,哥哥将近一个月没去梁家学功夫,回头跟师兄弟们过招会不会吃亏啊?」 「你也太小瞧我了,别说一个月,就是……」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傅宸皱眉看向对面的乡间土路,见那辆马车确实是朝自家庄子来了,飞快将两只小鹅抓了回来,「有人来了,咱们先回去。」 傅容也注意到了,点点头,往回走时,瞧着那缓缓靠近庄子的马车,难免想起重生前后之别。 前世她发病后才来的庄子,这辈子早来几天,意外遇到神医葛川。眼下她因为没有抠掉痘痂,延缓归期,没想又赶上有人来庄子,只是不知这次又是什么人物。看看天色,多半是投宿的吧,跟葛川讨水一样,都是小事,所以前世不曾听闻。 她从后门进去,傅宸则绕到了前面。 马车已经到了门前,傅宸索性站住等他们。 一身灰衣的许嘉从车座上跳了下来,朝傅宸拱拱手:「公子可是这庄子的主人?」 第九章 他穿的是毫不起眼的细布灰袍,但人生的俊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一看就不是普通车夫,可想而知车里面的人更大有来头。傅宸扫了车帘一眼,回道:「正是,不知你们……」 许嘉轻叹一声,看看西边快要落下山头的红日,解释道:「我家公子乃京城人士,此番刚从菏泽归来,不想半路旧疾发作,急行不得。方才与村人打听,此地距离前面信都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我们慢行过去城门多半已关,便想在贵庄叨扰一晚,不知公子能否行个方便?或是要与家中长者商量?」 附近就自家的庄子好,怪不得对方会寻过来。 傅宸喜武,骨子里也有侠义之气,观许嘉不似奸猾之人,又自信一身功夫超群,痛快地应下了:「出门在外,谁没有需要帮衬的时候,二位请吧,只是寒舍简陋,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公子客气。」许嘉道谢,自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与傅宸:「冒然投宿,多有叨扰,一点心意还请公子笑纳。」 傅宸拒不肯收,两人推迟一番,许嘉只好收起银子,折回车前请道:「公子下车吧。」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 只一道轻轻的鼻音,傅宸便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好奇里面到底是何等人物。 车帘被许嘉从一侧挑开,露出一袭雨过天青色绣云纹锦袍,随着轻微的衣衫摩擦声,男子起身离座,举止从容踩着凳子下了马车。简简单单的动作,因男子通身贵气,竟好似他踩的是白玉阶,而非黄木凳。 傅宸抬头,看清对方容貌后,不知缘何想到了他的宝贝三妹。 二妹十五,三妹十三,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傅宸偶尔跟父亲提起人选,二妹还好,轮到三妹,父子俩都觉得单论外表,没有人能配得上他们的浓浓。但此时此刻,傅宸终于发现了一个…… 他看得入神,徐晋微微皱眉。 许嘉察言观色,轻声咳了咳。 傅宸瞬间回神,连忙转身请二人入内,借以掩饰面上尴尬。 真是的,胡思乱想什么,此人长得再好,也只是空架子罢了,谁知道他什么来历?且看起来比他还要大个一两岁,等浓浓到了出嫁的年纪,人家说不定都当父亲了,根本配不到一处。 安排好客房,傅宸去了后院。 傅容一直等着他呢,「来的是什么人啊?」 傅宸摇摇头:「没细打听,借宿的,明早就走了。」 果然如此,傅容不再多问。 而前面的客房里,许嘉替徐晋泡了一壶自带的雨前龙井,低声请示:「王爷打算何时动手?」 夕阳灿烂柔和,晚风清爽怡人,傅容就吩咐兰香把晚饭摆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人独坐。 本来今晚哥哥答应陪她用饭的,但前面来了客,哥哥总要尽地主之谊。 饭食依然清淡,一碗薏苡仁粥,一盘竹笋鲫鱼汤,是傅容病后惯吃的,有些腻了,不过看着不远处交颈而卧的两只小黄鹅,傅容难得胃口不错,用的比前阵子多了些。 西墙根儿种了一溜蔷薇,爬了满墙,碧绿枝叶中红粉白几色蔷薇开得热闹,如大好年华的少女。 能拥有两世豆蔻年华,她何其有幸? 「兰香,去取剪刀来,我选几枝花摆到屋里。」趁夕阳未落,傅容兴致勃勃地道。 兰香喜笑颜开地去了,还体贴地搬了一个板凳出来,「墙头花开的好,姑娘在下面指,我帮姑娘剪。」好久不见姑娘有这份闲情逸致了,她当然要哄姑娘开心。 傅容刚想说她自己剪就行了,余光里瞥见乳母孙嬷嬷从厢房走了出来,偷偷笑了笑,及时改口道,「好啊,那你小心点,摔下来我可接不住你。」这段日子她苦,孙嬷嬷跟兰香也不好受,夜里轮流守在她旁边,生怕她睡梦间挠破水痘,两人都瘦了一圈,傅容不想再让乳母担心。 她负责选,兰香在上面剪,孙嬷嬷虚扶着兰香双腿,欢声笑语的,不知不觉剪了七八枝。 挪到外间,傅容挑了最好看的六枝分到两个花瓶里,一个搁在自己闺房,一个让小丫鬟给傅宸送去,剩下一枝剪成簪花插到发间,回头问孙嬷嬷:「这样好看不?」 小姑娘天真烂漫,孙嬷嬷笑着点点她鼻子:「好看好看,真臭美,天都黑了还要戴花。等着,明早嬷嬷再给你选朵最好的,姑娘戴上问二少爷去,保管二少爷瞧傻了。」 傅容又对着镜子瞅了瞅,故意忽略了额前帘子般的碎发。 没过多久,西屋热水备好了,傅容让孙嬷嬷先回房歇息,只留兰香伺候。 她也是这两天才能沐浴的,之前全靠兰香用巾子帮她把完好的地方擦拭一遍,因此能再次坐到浴桶里痛痛快快泡个澡,是傅容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等她脱完衣服发现身上几个小痂不知何时脱落了,心情更好,兴奋地催兰香:「快帮我看看,背上的痂掉了没?」 兰香忙将衣裳挂在屏风上,回来瞅瞅,实话实说:「还有两个小的。」 傅容脸上笑容敛了,褪了亵裤,跨进木桶。 兰香小心翼翼地帮她擦身子,知道傅容情绪低落,专拣好听的说:「姑娘,葛先生配的玉雪露真好,你看之前结痂的地方,起初有点粉红,现在跟旁处差不多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定能恢复如初。」 傅容抬起胳膊,玉臂白皙莹润,确实挺满意的。 兰香松了口气。 等傅容头发干了,兰香服侍傅容歇下,关好窗子熄了灯,轻步退了出去,在外间榻上歇了。 傅容身上只剩零星几个痘痂,就没再用她守夜。 村里的夜晚好像更加静谧,傅容惬意地躺着,在清幽的蔷薇花香中思念城中亲人。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着了,便没发现有细细的竹管透过窗纸冒了进来,送进一缕轻烟。 窗下脚步轻微,有人走了,又有人来了。 轻轻一声响,外间屋门被人推开,很快一个黑影从容不迫地挑帘进来,站在炕前一动不动。如此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黑影才掀开蒙在灯笼上的黑布,露出柔和光亮。 后院的人都中了迷香,效用有两个时辰,不怕这点灯光泄出去。 将灯笼放在一旁,徐晋随意打量这间闺房。 南面大炕临窗而搭,东边黄梨木茶几上摆了一个白瓷花瓶,里面三朵粉红蔷薇,娇艳妩媚。 看到花,就想到人。 收回视线,徐晋侧坐到炕头,凝视身边熟睡的小姑娘。 这个两辈子加起来,他唯一能接近的姑娘。 前世,他不想再回忆,他只知道,他要定了她,目前也只能要她,那这辈子,他就要确保她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不会再有什么前夫和离,也不会再有看上安王,他要她心甘情愿来他身边,做他的女人。 论容貌,他不输于徐晏安王,论身份更是胜过他们,只要他占了先机…… 前世带她回府后,他命人收集她的一切,除了年代久远实在查不到的,或是一些日常琐事,她身边发生过的大事他几乎都知道,也就明白她一直都是个爱慕虚荣的聪明人,上辈子困于冀州,徐晏是她见过的最好人选,才一心嫁了过去。这次他主动来到她身边,聪明如她,没有道理不选他吧? 第十章 但这只是身份上世故的选择,他还想要她的心,要她胸口那颗不曾给过任何男人的心。他要她喜欢上他,眼里只有他,对他全心全意。只有这样,才不枉费他在她身上浪费的精力,不枉费他帮她保住弟弟姐姐,不枉费他给她预留的王妃位置。 傅品言有才学,深谙官场之道,傅宸功夫超群,也是人才,凭这二人,这世清清白白的她,有当王妃的资格。 只可惜她才虚岁十三,他还得再等两年。 想到去年仰着脖子在枣树下敲枣的小姑娘,徐晋笑了笑。说实话,现在的她,天真比世故多,还是挺可爱的,就像路上在马车里远远见到的,竟然还捧着两只小鹅玩,果然还是个孩子,童心未泯。 目光从姑娘枕边的蔷薇花扫过,再移到她额头,徐晋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那痘痂,失了神。 前世他厌弃她和离过的身子,不爱搭理她,去她那边从不交谈。有次敦伦时忘了熄灯,她扭扭捏捏的一直用手挡着额头,他多看两眼,她浑身就紧,添了不少趣味,等他扒开她手按住,她急的简直要哭了,摇着头求他别看,下面更是激得他发狂。 事后他跟她说了第一句话,问她小坑是怎么来的。 她累得不行了,听到这话本能地撇撇嘴,然后怕被他瞧见般,侧转过去,背对他说是她自己抠的,语气里全是后悔。 如果说之前命她去掉花钿只是因为厌恶她睡觉还要打扮邀宠,后来就是为了看她明明很不愿意却慑于威严不得不听话的委屈样了,她还以为自己装得多好,殊不知她嘴角是讨好顺从的笑,眉尖可是一直蹙着的,写满了不待见。 跟她的回忆多是在床帏之内,身体难免起了点变化,徐晋伸手去解小姑娘中衣,解到一半又摇摇头,重新系好。 不行,她还太小,哪怕只是摸摸,他也不自在。 再说这还没长开的身板,也没啥好摸的。 无事可做,徐晋又看向小姑娘额头。 奇怪,这次她怎么没把痘痂抠掉? 是因为葛川这个异数无意增强了她不抠的决心? 再不抠,过两天就自己脱落了。 看看小姑娘细细密密的眼睫,徐晋俯身,一手手肘撑着炕,一手放到小姑娘脸上,寻了个适合的角度,用食指并不长的指甲尝试抠那个痘痂。 痘痂边缘已经有些松动,他稍稍用力,就将整个痘痂弄了下来。 徐晋凝目去瞧,发现这个坑比记忆里的小一圈,前世有小豆粒那么大,这次充其量是个圆米粒。 无碍,有个坑就好,在她眼里,坑大坑小应该没有差别,都是损了她美色的麻子。 麻子…… 将痘痂放到她手搭着的位置,这样明早她起床一看痘痂跑到那去了,肯定会以为是她睡梦中自己抠掉的。放好了,徐晋轻轻摩挲小姑娘睡得白里透红的脸庞,跟记忆里一样细腻,滑如凝脂。 看着这张宜嗔宜喜的绝色脸庞,徐晋越发觉得她傻了。 有这样的脸蛋,谁会注意到她额头有小坑?白玉微瑕,再有瑕疵那也是玉,偏生她爱钻牛角尖儿,以为谁都会盯着她额头的小坑看。其实两人欢好时,他大多时候看的都是她因他的疼爱而艳如牡丹的脸,哪有真正看过那小坑? 当局者迷。 嫌弃她傻,就忍不住惩罚般捏了捏她脸颊。 许是没把握好力气,小姑娘突然不满地哼了声,红唇微微嘟了起来。 徐晋视线移了过去。 她的唇,是什么味道? 前世除了那个小坑,他没有亲过她,没有亲过任何其他地方,说来也怪,他可以跟她做最亲密的事,就是不想亲她。他可以喂她他的东西,却不想吃她的,不想用嘴品尝徐晏曾经尝过的。 可是现在的她,干干净净,没有被人碰过。 就像一片不染尘埃的皑皑白雪,他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尝尝? 念头刚起,人已经凑了过去,徐晋近距离盯着小姑娘微微张开的红唇,试着舔了一下。 好像没什么感觉? 那为何前世许嘉找来的画册上许多男女都会搂着亲嘴儿? 是他没掌握技巧? 徐晋吞咽一下,看看小姑娘紧闭的眼眸,决定趁此机会提前练习一番。 傅宸早起练拳,浑身是汗,擦拭过后去客房那边逛了一圈。 正好许嘉从房里出来,带门时瞧见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过来解释道:「傅公子,我家公子昨晚睡得不大好,现在还困着,我估计要等晌午才能出发,实在不好意思。」 这是小事,傅宸摆摆手:「既然病着,合该好好休息,用过午饭再走也不迟。常贵你见过了,煎药饮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都告诉他,他自会转告厨房那边。」那人看起来娇生惯养的,或许从没住过这种庄子吧,毕竟自家人只是偶尔过来,庄子里面陈设相对都很简陋。 许嘉连连道谢。 傅宸转身去了后院,妹妹身体大好,不再忌讳跟人同桌而食,他想陪陪她。 未料到了后院,外面不见一个小丫鬟,安静地出奇。傅宸心生疑惑,大步走进堂屋,隔着门帘听到里面孙嬷嬷兰香焦急的声音,像是在哀求什么。傅宸当即慌了,挑帘进去,「怎么回事?」 兰香都急哭了,扑通跪下,低头认错:「二少爷罚我吧,昨晚该我守着姑娘,姑娘心疼我熬夜辛苦,劝我回去睡觉,我看姑娘身上痘痂不多,仗着姑娘心软生了躲懒心思,真就走了,哪想姑娘早上起来发现额头那块儿痘痂掉了,不是自己掉的,留了一个……小坑。」 麻子二字,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说了被里面姑娘听见,无异于伤口撒盐。 小坑? 傅宸见过妹妹额头的痘痂的,足有豆粒那么大,真若留坑,还能算是小坑? 「去外面跪着。」 傅宸面如冷霜。 兰香心甘情愿地去了,主动跪在院子中央,能被日头晒到的地方。 早上是兰香伺候傅容的,进去没多久就被傅容赶了出来,所以孙嬷嬷也没瞧见她额头情形,此时见傅宸动了雷霆之怒,她也心疼,掏出帕子抹泪:「都怪我,平时没管教好那丫头,累姑娘受苦……」姑娘家最看重容貌,留了麻子,万一传出去,三人成虎,一个传成满脸,姑娘的名声就损了。 除了自家妹妹,傅宸最见不得女人哭,念及孙嬷嬷一直兢兢业业护着妹妹,强忍烦躁道:「嬷嬷先别说了,事情没发生之前,谁也料不到。嬷嬷先出去,我劝劝妹妹。」 孙嬷嬷红着眼圈走了,实在是她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屋子里安静下来,傅宸轻轻敲门,「浓浓开门,有什么委屈说给哥哥听,别自己闷着。」 傅容坐在镜子前,好像没听到般,只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看到前世的自己,因这个小坑因它不停提醒她害死弟弟一事不吃不喝,母亲磨破嘴皮也没哄好她,父亲一气之下将她关在屋子里,只给一日三餐,当天晌午她就坚持不住了,将一桌菜吃的干干净净,从此开始琢磨如何去掉那个坑。 第十一章 去不掉,这个坑也没能影响她什么,她照样嫁给了冀州第一佳婿,未来的郡王爷。 傅容相信,只要她想,这辈子她也不会因这个坑输给旁人。 可她就是不喜欢它,它是她唯一的瑕疵。她厌倦了时刻担心花钿突然掉下去被人发现她额头有麻子的事实,她厌倦了睡醒第一件事是检查花钿还在不在,生怕被身边的男人瞧见,更不想这辈子的男人也像徐晋一样,逼着她给他看自己的丑。 但她还是亲手把它抠掉了,在她睡着的时候。 积累了一早的怒火突然涌了上来,傅容一把抓起镜子掷到地上,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刺耳的破裂声,惊得傅宸心肝直跳,生怕妹妹做傻事,傅宸大喊一声妹妹躲开,跟着退后几步,使劲儿撞了上去。 扑通一声巨响,门……没开。 傅容听到哥哥骂了一句粗话,嫌门板太结实。 不知为何破涕为笑。 扭头去看,那边又传来一声响,可见傅宸有多着急。傅容突然心疼了,赶紧劝道:「哥哥别撞了,我这就开门。」上辈子就害父母白白担心了那么久,她总不能越活越回去。 到了门前,确定对面不会再撞,傅容飞快拨开门闩,在傅宸进来之前爬上炕。 她想躲到被子里慢慢排解心头郁气,傅宸却不给她机会,在她准备掀被子时强硬地将人转了过来:「怎么样,没受伤吧?」瞅瞅满地镜子碎片,越看越心惊,先检查妹妹的手。 傅容低着头,披头散发的,「没事,就是气不过。」 她额头被头发遮掩,傅宸只看见一张高高嘟起来的小嘴儿。 「给我瞧瞧。」伸手去拨妹妹头发。 傅容扭头不给他看,傅宸坚持要看,傅容越想越委屈,扑到兄长怀里哭:「丑死了,丑死了!」 傅宸任她发泄闷气,趁机仔细检查妹妹额头,见那坑比自己想象的小多了,离远点恐怕都看不清,一颗心安安稳稳落回了肚子,再看妹妹气呼呼抽搭搭的娇模样,好笑道:「一点都不丑,大惊小怪的,这么一个小坑连麻子都算不上,值得你这样?」 「不许你说那两个字!」傅容赌气捶了他一拳。 「好好好,不说不说。」傅宸乖乖投降,拿出帕子替妹妹擦泪,「真不丑,看着还挺可爱的,谁瞧了都忍不住想点一下,不信回家你抱弟弟,他肯定往你额头摸坑玩。」 「你闭嘴!」 安抚人都不会,傅容真是不想理他了,指着门口赶人:「回你的前院去,我不叫你不许你过来,还有,兰香是我的丫鬟,你凭什么罚她啊,马上叫她进来!」 「成成成,敢情我这就是多管闲事不是,我的小姑奶奶!」傅宸拨了拨她脑袋,笑着出去了。 兰香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 傅容摇摇头,在她开口之前叹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无关,备水吧,我要洗漱。」 她想出去透透气,道理上明白,心里还是不好受。 没让孙嬷嬷知会兄长,傅容戴上帷帽,手拿一根柳条跟在两只小黄鹅后头,它们或许也知道林子边的草好吃,一扭一扭往那边赶。孙嬷嬷兰香想陪她,傅容情绪低落:「你们就在这儿看着,我自己待会儿。」 她看着娇,其实是三姐妹里最执拗的,孙嬷嬷二人不敢再劝,幸好林子不远,从这里就能瞧见,便放心地让她去了。 日头刚爬上树梢,迎面吹来的林风清凉,傅容坐在地上,看两只小鹅在草丛里时隐时现。 仔细想想,她还不如一只鹅呢,想吃就吃,吃完就睡,不用在乎美丑,简简单单的,多好。 情不自禁又去摸额头的坑,摸着摸着火气上来,捡起一个小土疙瘩朝草丛里丢了过去。 两只小鹅摇晃着跑了出来,四处瞅瞅,又钻了进去。 傻里傻气的。 傅容气顺了,好歹她比它们聪明,不用因为一点小动静就吓得屁滚尿流。 念头刚起,余光里突然瞥见一个人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高高大大的,明显是个男子。傅容只当是附近村人,随意望了过去,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呆若木鸡,背脊发寒。 徐晋? 肃王徐晋? 到底是她眼花,还是她在做梦,徐晋,徐晋怎么会在这里? 眼看那与徐晋极其相似但五官线条还没有记忆里那般严峻冷漠的男子朝她走来,傅容手心出了汗。其实在看清来人眼睛时,傅容就确认了他的身份,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个徐晋,到底是人是鬼?莫非是怨她没有为他守寡,追来索命了? 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动。 她戴着帷帽,徐晋看不清她神色,只当小姑娘看呆了,跟他偶尔遇到的一些京城贵女一样。 这个念头让他感觉不错。 「你是傅家的放鹅丫鬟?」他扫了一眼草丛里的鹅,低低地问。 傅容听见了,但又好像没听见,发现地上有东西在晃,看过去,是男人的影子。 他有影子…… 不是鬼吧? 僵掉的脑子慢慢恢复转动,傅容想要站起来,意识到双腿发软,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尽量平静地反问:「你是?」说着回头朝庄子后门看去,见那边没人,懊恼地皱眉,孙嬷嬷她们哪去了? 在徐晋眼里,小姑娘稳稳坐着,不知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还是故意显示她的特殊,简单道:「我是路过此地的客商,昨晚来这里投宿。」 傅容眨眨眼睛,明白了,昨晚投宿的人是他。 前世他也来过自家庄子? 傅容不知道,因此疑惑地问了出来:「原来是你,你,你找我有事?」在她的印象里,徐晋绝不是一个无缘无故与丫鬟攀谈的人。 徐晋沉默片刻,突然将一块儿银元宝丢到她脚边,「十两银子,换你一个答案。」 傅容看看那银元宝,想了想,没捡,「你先说。」 「进了冀州府后,听闻知府大人纵容底下官员贪赃枉法为非作歹,你是他家丫鬟,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如果你能说出证据,我会替你赎身,再给你一百两做报酬。」 傅容懂了。 徐晋这是路过冀州,顺便打探民情呢。 明年年底轮到官员三年政绩考核,前世父亲批语平平,没能如预料般进京任职,而是留任冀州知府,莫非就是因为这些鬼扯传言的关系?父亲清清白白,架不住有人诋毁,如果再有家中下人贪图赏钱作伪证,难免成了一个污点。 想到这里,傅容噌地站了起来,一脚踢开那元宝,呸了徐晋一口:「胡说,我,我们家老爷为官清廉,为冀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人人颂扬,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想买通我诬陷我们家老爷!」 不知者不罪,既然徐晋对她隐瞒身份,那他就不能因为她的冒犯生气,而她骂得越厉害,就越发表明父亲是个好官,好到家中仆人都听不得有人诋毁。 徐晋诧异地盯着她。 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不,他还没见到。 瞅一眼庄子,知道还有一点时间,徐晋忽的上前,在傅容转身逃跑前扯住她胳膊将人拽到怀里,丢帷帽捂嘴,一气呵成。 第十二章 腰被男人紧紧钳住,傅容惊恐地瞪大眼睛,他要做什么! 温暖的阳光从山头投射过来,将林边一对儿男女的影子拖得长长,又因二人姿势亲密,使得那影子好像重叠在了一起,给这副静谧清幽的田园风光图添了一丝温柔旖旎。 可惜那被强行抱住的姑娘并不愿意。 傅容推搡着挣扎,徐晋皱眉,大手往下一移,毫不留情掐住小姑娘白皙的脖子,微微用力:「别喊别动,否则今日便是你死期。」他只是想看看她的真性情,前世她喜欢摆出一副温婉安分样,假得毫无生气。 傅容当即不动了,忘了额头小坑,忘了对徐晋的不喜,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不是装的,是真的怕,死过才知道那滋味儿不好受。徐晋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是年纪轻轻便立过战功的铁血将军,人命于他而言,无异于草芥。 而现在的她,不是他的妾室,只是他眼里的丫鬟。 眼里转了泪,傅容神情凄惶地点头。 她俏脸苍白,泫然欲泣,徐晋忽然有些懊恼,松开手,威胁般虚扣她脖颈。 他指端微凉,她肌肤滑腻,轻轻的碰触,如果男人接下来的语气不是那么冷,很容易让人错以为他有别的意图,「方才那话,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最好当没有听见过,若你将此事告知第三人,我要你命。」 总得为接近她找个借口。 傅容马上明白男人只是在吓唬她,连忙小声保证:「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徐晋眼里多了玩味儿,扫一眼庄子那边,低头看她:「为何叫我大人?」 他朝东而立,方便观察左右情形,却让傅容面朝林子那边,无法扭头看庄子。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下巴又因为他胁迫她的手扬着,傅容不得不仰视徐晋。身为京城第一俊王爷,此时的他沐浴在阳光里,明媚光线柔和了他神情,越发显得那眉如远山眸如朗月。 前世傅容都没有这般近距离地打量过徐晋。纱帐里两人亲密无间,要么是在黑暗里,要么她闭着眼睛。到了纱帐外头,他气势太盛,又目中无人,傅容哪敢僭越。 但那种关系,好歹也减弱了这张脸对她的影响。 垂下眼帘,傅容颤着音道:「你如此关心我家老爷的事,还悄悄打听,戏里的钦差大人也是这样办案的,所以我斗胆猜测……」 徐晋笑了笑,「还算聪明,既猜到我身份,就该知道泄密的下场。看你这身打扮,在主子面前应该有些体面,但你要记得,你家老爷只是个四品官,真若犯事,我自有办法摘了他的乌纱帽,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救的了的。」 傅容别开眼:「我明白,大人尽管放心。」 她冷淡疏离,红唇却娇嫩红艳,想到昨晚反复品尝的味道,徐晋目光柔和了些,上下打量她一眼,最后看着她额头道:「长得不错,可惜……美中不足。」 傅容闭上眼睛,紧紧咬住嘴唇,胸口起伏加剧。 狗改不了吃屎,她就知道,十八岁的徐晋跟二十四岁的徐晋没什么区别。 「记住,祸从口出。」时间紧张,徐晋松开人,转身朝庄子走去。 宛如虎口脱险,傅容大口大口喘着气,等厌恶恐慌平复了些,急着喊道:「等等!」 徐晋已经走出丈远,听到声音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傅容刚要说话,后门那边孙嬷嬷兰香突然回来了,一看这边有个陌生男人,顿时大急,火急火燎往这边跑。傅容以食指抵唇,想阻止她们喊人,无奈距离太远,孙嬷嬷兰香看不清楚,依然边跑边喊姑娘。 傅容没辙,飞快跑到徐晋身前,希望能吸引他全部注意力到自己身上,「大人,刚才冒犯之处还请您别放在心上,不过我们老爷确实是好官,还望大人明察秋毫,切莫听信小人谗言。」 「你们老爷?」 徐晋朝孙嬷嬷那边看了一眼,暗讽道:「虎父无犬子,傅姑娘冰雪聪明,实乃令尊之福。」 却是听清了孙嬷嬷口中的「姑娘」。 傅容脸红了红,低头掩饰心虚:「反正他是好官,大人真有本事,就不该受人蒙蔽。」 徐晋什么都没说,扬长而去。 傅容忐忑地望着他背影,摸不准这人回京后到底会怎么评价父亲。前世她十八岁才正式在京长住,不记得此时的徐晋领了什么职,但他是皇子啊,有的是机会面圣,随便提一句,都能影响父亲在皇上眼里的印象吧? 要不要找机会隐晦地提醒父亲? 成了,明年年底一家人就可以回京了,到了京城,她才能真正重新开始。 「姑娘没事吧?那人是谁啊,他怎么会在这儿?」 兰香年纪小跑得快,赶到傅容身边气喘吁吁地问。 孙嬷嬷紧随其后,脸涨得通红。 傅容趁她询问之前笑道:「没事,那是昨晚来咱们庄子投宿的客人,刚刚从林子里散步回来,我见他掉了一块儿银子才上前提醒,没想人家财大气粗,不屑回头捡呢。」说着指着远处那块银元宝给二人看,又让兰香去拾。 兰香年纪小,在这上头还没怎么开窍,听说有银子,开开心心去了。 孙嬷嬷看看快要消失在庄子拐角的男人,心生警惕,凑到傅容身边小声提醒道:「姑娘,那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掉银子?我看他八成是故意掉的,就是为了跟姑娘搭上话呢,哼,这种专门骗小姑娘的把戏,往后姑娘再遇上,只当没瞧见就是……啊,姑娘帷帽怎么掉地上了?」 傅容正在暗笑乳母想太多,听到帷帽心中一跳,恰好两只小黄鹅从草丛里钻了出来,顺口胡诌道:「哦,刚刚我坐在地上,嫌帷帽碍事儿随手放一旁了。兰香,帮我把帷帽也捡回来,日头高了,咱们这就回去罢。」 兰香脆脆地应了。 孙嬷嬷见她没把那外男放在心上,稍稍放松了心。 路上傅容本想问孙嬷嬷跟兰香刚刚去哪了,最后又没问。问什么?定是徐晋捣的鬼。 主仆三人回了屋子,没一会儿听到前面传来马匹嘶鸣声,傅容估摸着多半是徐晋走了。 果不其然,晌午傅宸过来用午饭时道:「借宿的二人走了,早不早晚不晚的,都不好留饭。」 「人家有急事吧。」傅容随口附和,瞅瞅丝毫不曾怀疑过徐晋主仆的少年,若有所思。 前世弟弟夭折,哥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吊儿郎当,行事沉稳干练。再后来,哥哥在金吾卫当差,姐姐去了,哥哥连夜赶回来,得知齐策有负姐姐,险些将齐策打死,更是不顾徐晏郡王世子的身份一顿冷声威胁。等傅容和离再见到哥哥,哥哥已升了御前侍卫,面容冷厉,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柔声安抚她,只告诉她不要看低自己,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风雨磨难会加快一个人的成长,这一世的哥哥,没有经历过那些伤痛,又会变成什么样? 「想什么呢?」见妹妹直愣愣盯着自己,傅宸晃了一下手。 傅容回神,嘿嘿一笑:「看哥哥怎么长得这么俊呢。」 不想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是疼她护她的哥哥。 第十三章 莫名被夸,傅宸不喜反疑,不停试探妹妹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把傅容惹烦了要撵人,傅宸才及时打住,一边吃饭一边跟妹妹商量回家事宜。当初葛川建议他们在这边多留三五日,今儿个已经是第三天了,说实话,庄子里实在没趣,傅宸想早点回城,去梁家学功夫。 傅容知道哥哥心焦,她也想家了,思忖着道:「明早回吧。」彻底养好些,她心里踏实。 傅宸点头赞成,饭后吩咐下人们提前收拾好行李。 黄昏时傅品言过来了。 傅容少不得又跟父亲哭了一顿。 或许男人的想法就是不同,傅品言看过女儿额头,也觉得女儿多了这个小坑好像更好看了。女儿貌美,朱唇丰润红艳,黛眉细长如画,面庞更是莹润光泽,即便素面朝天,看着也像精心打扮过的。眼下额间突然出现的小坑简直如点睛之笔,让女儿身上多了人间烟火气,美得更真实,远观如雾里看花,近看灵动又不失仙韵。 偏偏傅容认定父亲兄长都是故意说好话哄她,根本不信。 小姑娘若是认定了,那是什么劝都听不进去了,傅品言说得口干舌燥,各种溢美之词轮流奉上,傅容才终于笑了出来,「在爹爹眼里,应是没人比我们娘几个更好看吧?」 「那是当然,天底下最好看的几个姑娘都出自我们家。」傅品言点点她额头,见外面天色不早了,起身道:「我先走了,早点告诉你娘你们明天就回去,她好安心。」 傅容依依不舍地送父亲到门口。 夕阳西下,马车辘辘远去。 一夜好眠,次日用过早饭,兄妹俩精神十足地回家了。 因身边没有花钿,傅容特意梳了刘海儿,下车后先将弟弟从母亲怀里抢了过来,一阵猛亲。 官哥儿咯咯地笑,无忧无虑。 乔氏昨晚从丈夫口中得知了女儿的事,进屋后亲自检查一番,将早就备好的雪莲霜递给女儿:「这是娘从春晖堂买的,听说宫里娘娘们都用这个,你早晚涂涂,时间长了许能去掉。」 春晖堂是冀州府最好的医馆,在京城都有分号。 傅容欣喜地收下,虽然她知道这膏药效用不大。 傅宛傅宣也纷纷安抚了一番。 乔氏在一旁看三个女儿叙旧,等她们重逢的兴奋劲儿过了,笑着插话道:「浓浓回来的巧。之前你在庄子上养病,映芳阿竺她们派人打听过多次,都很担心你。三日后齐家老太太过寿,各府小姑娘们多半都会去,你正好跟她们聚聚,这阵子肯定闷坏了吧?」 这个女儿,最是喜欢热闹的。 傅容笑容微敛,随即又露出一副惊喜表情。 她找不到理由说服家人疏远原本交好的齐家,自己倒是可以托病耍赖不去,可她不去,谁来阻止齐策接近姐姐? 傅容记得清清楚楚,姐姐跟齐策的孽缘,就是从这次寿宴上开始的。 傅容回家当天,就央求乔氏允她出门,她想去一趟如意斋。 如意斋专卖珠宝首饰。 傅容打小好动,仗着父亲宠爱,几乎信都城里所有地方都逛遍了。乔氏开始纵着她,但随着女儿渐渐长大,容貌又过于出众,从去年开始,乔氏管束渐紧,轻易不许傅容出门乱跑,除非有长辈相陪。 「你想买什么?娘派人过去,让那边把东西送来让你挑。」官哥儿最是离不得人的时候,乔氏不大愿意出门,疑惑地问女儿,「你不是担心被人瞧见吗?怎么还想出去?」 傅容没接话,而是有些嫉妒地看着母亲怀里边喝奶边攥小手玩的弟弟,小声嘀咕道:「娘偏心,都没有喂过我。」 乔氏的五个孩子,傅宸傅宛都生在京城,那会儿傅品言考进士打点上头都需要大笔银子,为了省钱,乔氏没有请乳母,亲自喂养子女。后头傅容傅宣两个就是请乳母喂的了,如今轮到最小的官哥儿,也可能是她生的最后一个,乔氏突然又舍不得叫外人照看,凡事亲力亲为,乳母只能在她不方便的时候派上用场,所谓的幺子受宠,大抵如此。 「都十三了,整天没个正经,」乔氏伸手点了女儿额头一下,瞪着眼睛道:「论偏心,家里谁能比得过你?别一不答应你什么就都扯到偏心上去,你倒是说说,能省事为何非要自己跑一趟?」 「我想出去逛逛啊!」傅容顺势往母亲肩膀上靠,娇声细语的,「在庄子养了快一个月,娘就让我出去一次吧,有孙嬷嬷陪着,有家丁护着,娘担心什么呢,反正你不答应就是不喜欢我了!」 她真正要买的,如意斋不会送来,必须她亲自过去挑。 母女俩正僵持着,傅品言挑帘走了进来,乔氏见了,抱着儿子改成背对他而坐。老夫老妻了,她自然不怕被丈夫瞧,只是女儿在场呢,万一丈夫眼神飘过来让女儿瞧见,不妥。 傅品言也没往榻上去,坐到桌前笑问女儿:「远远就听你缠你娘,这次又想要什么?」 傅容乖巧地给父亲倒茶,又捏肩又捶背的,「我想去如意斋,娘不许,爹爹帮我劝劝我娘吧。」 乔氏闻言,扭头瞪了丈夫一眼,含义不言而喻。 可惜这隔空一眼的威力比不上身边女儿的撒娇痴缠,一盏茶没喝完呢,傅品言就点头应了。 看着女儿像脱笼的百灵鸟一样从屋里飞出去,乔氏恨声跟丈夫置气:「行,往后浓浓的事我都不管了,我也管不了,只让她求你去罢!你们是亲生的,我是后娘不是!」 傅品言哈哈笑,起身上榻,从妻子身后抱住她咬耳朵,「浓浓会撒娇怨谁,还不都是跟你学的?」三个女儿,就这个最像妻子,无论容貌声音还是脾气。 他手往她裙子底下钻,乔氏不由抱着儿子往后靠,傅品言凑过去吃她红润嘴唇,「你们都是我的心头宝,哪个我都愿意宠。」他是知府,女儿想逛,整个冀州府都随她横着走。 一晚连续两次滋润,第二天早上乔氏娇艳得如枝头海棠,无需脂粉已是人间绝色。 傅容三姐妹过来请安,见到母亲眉眼里残留的媚色,傅容悄悄在心里夸赞父亲。都说女人惯会给男人吹枕边风,其实反过来道理是一样的,情浓时候,迷迷糊糊,只叫人什么都忘了,但求另一半让她再快乐些。 念头一起,徐晋紧绷结实的臂膀突然闯入脑海,接下来是黑暗里有力的挞伐,如身临其境。 傅容不动声色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得不说,那事跟情啊爱啊根本无关,纯体力活儿。 乔氏见她面色微红,只当是兴奋的,有心冷她两句,瞥见女儿额前碎发,又不忍心,转而问傅宛姐妹:「今儿个浓浓要去如意斋,你们一起去瞧瞧吧,看看那边有没有新鲜样式,喜欢了都买两样。」 穷时盼着家里有钱,有钱了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将三个女儿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傅宣先道:「我还小,用不上什么首饰,就不去了。」 傅容瞅瞅妹妹,知道妹妹是不想耽误读书。家里请了女先生,从六岁教到十三岁,上午读书,下午学礼仪女红,往后就是跟在母亲身边学管家了。姐姐妹妹都是按着这条路子走的,只有她,仗着父母宠爱,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第十四章 所以前世的她,规矩礼仪这种耳濡目染的事情做得还好,腹中笔墨却不多,最喜穿衣打扮。 那会儿年少轻狂不懂事,宴会上旁的姑娘们比诗斗茶,她就跟交好的伙伴去旁处闲逛,对此嗤之以鼻。到如今,傅容依然不喜欢这种雅趣,只不过,学会了,必要时拿来装点门面也不错。京城那些王妃们,哪个没有一点才名? 想通了,傅容摸摸妹妹脑袋,笑着夸道:「宣宣真乖,回头我跟你一起读书去,温故知新。」 傅宣一点都不信,也没质疑,权当耳旁风了。 傅容看向姐姐。 傅宛其实不想出门,妹妹娇娇小小看着还像小姑娘,她都及笄了,但她不放心妹妹,「娘,我陪浓浓去吧。」 乔氏便让大丫鬟巧杏去安排两位姑娘出门的马车随从。 傅宣先去静心堂上课了,傅容坐到母亲梳妆镜前对镜发愁:「娘啊,你说万一外面风大,把我头发吹起来怎么办?我不想让人瞧见。」说着目光投向了母亲的首饰匣子,她那边没有能挡住额头的首饰。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乔氏还不懂女儿什么心思? 把官哥儿交给傅宛看着,乔氏走到镜子前,撩起女儿刘海儿瞧了瞧,从首饰匣里挑出一条银链珍珠眉心坠摆在女儿额前,对着镜子问,「这样如何?」 镜子里的小姑娘已经笑弯了嘴角,「娘帮我戴上。」 乔氏捏捏她小脸,重新帮女儿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刚要选朵珠花插到女儿发顶,傅容急着催道:「先戴眉心坠,先戴眉心坠!」 屋里就她们娘几个,乔氏没好气嗔道:「怕谁看啊?我还给你擦过屁……」 「娘!」傅容堵住耳朵不想听。 榻上傅宛笑得脸都红了,远远看着妹妹,娇里娇气的,怎么看怎么喜欢。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傅容转身跑到姐姐跟前,故意仰着脑袋:「好看不?」 傅宛抱着弟弟瞧。 小姑娘髻上只插了朵白玉杏花珠花,与一头柔亮青丝相得益彰,额间戴着银链珍珠眉心坠,几颗小珠围成梅花形状,正好将那个小坑遮掩,又跟白玉珠花辉映,清新雅致,衬得妹妹天生雪肌玉肤,如花如仙。 傅宛点点头,上下打量一番,提议道:「再去换身浅色衣裳吧,这套太艳了,跟首饰不搭。」 傅容正有此意呢,亲亲弟弟的小脸蛋,领着兰香回去了。 乔氏还站在镜子前,笑着招呼长女:「过来,娘这还有一条金镶红玛瑙的坠子,娘给你梳个跟你妹妹一样的发髻。」她的心是一点都不偏的,回头再打条合适的给小女儿。 眉心坠其实很招摇,傅宛不好意思戴,说什么都不肯过去,乔氏不依,硬是将长女也重新打扮了一遍,赶巧傅宛穿得颜色正配,乔氏就拘着她不让走了,免得她回房偷偷换掉。 片刻后傅容去而复返,进屋瞧见姐姐新妆,愣在当场,「姐姐这样真好看!」 如果说她这套装扮是白蔷薇,素净清雅,姐姐就是跟她并蒂的红蔷薇,明媚娇艳。 傅宛脸有点红,拉着妹妹跟母亲告辞:「那我们先走了。」 乔氏送二女到门口,「早点回来,别耽搁太久。」又吩咐跟着去的丫鬟婆子们好好伺候。 众人纷纷应是。 「妹妹到底要买什么啊?」马车稳稳地走,傅宛好奇问。 傅容愁道:「花钿啊,眉心坠再好看,都不会紧紧贴在这儿,低头时容易被人瞧见。」 傅宛点头,「那为何非要亲自过去?」 傅容嘿嘿一笑:「我想看看如意斋有没有会做花钿的巧匠,有的话我买回家专门给我做,到时候一天换一个样,全随我意,不省着一次次到外头来挑了?」 花钿这种东西,浓艳飞扬,在民风开放的前朝很是盛行,使得家养丫鬟也都有这种手艺,可惜大梁开国皇帝出身草莽,最不喜奢华之风,渐渐就将前朝一些风气打压了下去,花钿就是其中一种。时下淡雅装扮占俏,罕有女眷戴花钿,平时也没有人学,前世傅容寻真正的巧匠颇费了一番功夫。 「就你机灵。」傅宛笑笑,还想问妹妹为何不叫如意斋把人选送过来,只是都已经出门了,不值得刨根问底。 不知不觉,马车停在了如意斋前面。 后面的婆子快步走过来,摆好木凳,挑起门帘扶二人下车。 阳光明媚,照得姐妹俩身上衣裙波光流转,额间珍珠玛瑙熠熠生辉,折射出去的光彩直晃人眼。 如意斋二楼,一锦袍少年本来只是站在窗前透气的,远远瞧见一辆有些熟悉的马车驶了过来,不由目光相随。待傅家姐妹相继下车,他手中的折扇就再也摇不动了,情不自禁上前一步,靠窗更近,似乎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 「二弟在看什么?」 齐策看看正在一对儿羊脂玉手镯和金丝红翡手镯中间摇摆不定的妹妹,颇有兴趣地走了过来,行到窗前跟齐简并肩而立。往下瞧瞧,只见一灰衣车夫将马车赶到路旁,看车上标记似乎是傅家的。 齐策若有所思,侧头见齐简眼神发直,好像还没回过魂儿,轻轻一笑:「二弟?」 齐简猛然惊醒,发现长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白皙俊脸登时涨得通红。 齐策越发肯定是傅家哪位姑娘来了,早听说过傅家姐妹个个如花似玉,再跟齐简说话时,目光不由朝二楼门口多溜了几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两家关系不错,论理他是可以以兄长的身份自居的。 他暗中留意,齐简看的次数更多,手心出了汗,只盼近距离再看看那姑娘。 「哥哥,我选好了,就要这对金丝红翡的。」那边齐竺将镯子套到手腕上,朝两个兄长晃了晃。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杏眼桃腮,肌肤胜雪,甜美可人。 齐策率先回到妹妹身边,见柜台上还剩下几样,宠溺地道:「难得出来一次,再多选两样。」 嫡亲哥哥宠她,齐竺很高兴,刚要继续挑选,忽听外面伙计好像说了句「傅姑娘」,她心中一动,回头看向门口。 一阵脚踏竹板楼梯声后,傅容姐妹打头走了进来。 那一瞬,宛如明月突然升上山谷,又似朝霞穿透云层,如意斋宽敞明亮的二楼都因这对姐妹蓬荜生辉,一下子亮堂不少。 齐策目光接连扫过傅宛傅容,又在傅宛身上多停留几瞬,转过身看向柜台,君子守礼。 齐简怔怔地望着身穿浅绿绣花褙子头戴珍珠眉心坠的小姑娘,只觉得她比方才惊鸿一瞥还要俏丽娇憨。 至于齐竺,惊讶过后,她欣喜地迎了上去,先跟傅宛打招呼,再亲昵地牵起傅容左手:「浓浓病好了吗?这么久没看见你,想死我了,好几次想跟映芳一起去庄子上看你,都被伯母劝住了……浓浓到底生的什么病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关切地打量傅容脸庞。 傅品言夫妻并没有将女儿真实病情传出去。 齐竺说话的时候,傅容已经将碰上齐策的惊怒压了下去,笑着回道:「没事,其实早就好了,是我贪图乡下新鲜自在,多玩了几日。阿竺过来多久了,都买了什么?」 第十五章 她跟齐竺没有跟梁映芳那么好,但也比旁人强许多,出阁前没闹过不快。白芷事情败露时齐竺已经出嫁,得知后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跟她道歉,没有偏帮兄长,所以不管傅容多恨齐策,她也没法对齐竺冷眼相向。 冤有仇债有主,她恨的只是齐策一人。 既然有恨,傅容忍不住看向侧对这边的高大少年。 齐策十七岁,从小在梁家习武,现已出师,本来要去西北齐老爷身边谋份差事的,家里老太太舍不得长孙出远门,硬是命他读书考进士做个文官。齐策天资聪颖,去年刚中了秀才,前世若不是姐姐出事,他肯定也要去考举人的。 这样文武双全又俊秀挺拔的佳公子,不知信都城多少姑娘都为他倾心。 察觉到她的视线,齐策重新看了过来,傅容及时避开,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紧,低头看齐竺抬起来的手腕,「这镯子好看,可惜我晚来一步,让你先得了。 齐竺羡慕地看她额头:「再好看也比不过你跟宛姐姐的眉心坠精致啊,怎么想到这样打扮了?」 「妹妹,这两位是?」没等傅容回答,齐策跟齐简走了过来,前者坦然从容,后者俊脸泛红。 齐竺懊恼地跟傅容姐妹赔罪:「瞧我,忘了替你们引见了,这是我大哥二哥。」又跟两个少年介绍傅容她们。 傅宛微微颔首,看也没看两个少年,朝齐竺道:「阿竺有兄长相陪,我们就不打扰了,咱们后日再聚。」 齐竺依依不舍地嘱咐:「那你们记得早点到啊。」 傅宛应下,领着傅容去另一旁了。 齐竺目送她们,又选了一样首饰便过去跟二人告辞,兄妹一起下了楼。 傅容一直暗中留意他们那边,见齐策君子般没有多看姐姐一眼,毫无留恋地跨了出去,本想收回视线,未料对上另一个少年恋恋不舍的目光。四目相接,少年吓了一跳,怔愣片刻逃也似的跟了出去。 傅容没放在心上。 那种爱慕的目光于她而言太过熟悉,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回过头,正好东家柳如意捧着一张垫着黑绒的雕花托盘走了过来,笑盈盈道:「二姑娘三姑娘,我们店里最精致的花钿都在这儿了,你们喜欢的话,这一盘我都卖给你们,绝对是最低的价。」反正这东西平日里无人问津,不如贱卖给知府老爷家的千金,还能赚个人情。 柳如意三十有余,比乔氏还大几岁,但她保养得好,脸庞细腻,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真正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又比乔氏的娇小妩媚多了爽朗洒脱。听说她原是商家大小姐,后来家生变故,未婚夫退婚,柳如意狠心抛头露面,一步一步从一个小摊铺的老板娘变身为眼下的首饰楼东家。 傅容挺钦佩她的,甜甜夸道:「您对我们真好,每次来都给我们便宜,今个儿我本来不打算出门的,可是想想有一阵子没见着您了,实在惦记得狠,就拉着姐姐出来了。」 被花似的小姑娘如此甜言蜜语一番,柳如意朗声大笑,风流不羁:「三姑娘真会说话,你看看,前几天我们这儿刚出了一样好货色,我实在喜欢,没打算卖的,可三姑娘这样喜欢我,我哪能继续藏私?你们先随意看看,我去后头拿过来。」 言罢笑着去了。 傅宛点了妹妹脸蛋一下,细声打趣:「早上喝了蜜水吗?」 傅容朝她嘟嘟嘴,厚脸皮道:「不吃蜜也是甜的!」 傅宛掩嘴笑,目光投向托盘,「好了,瞧瞧吧,五颜六色的,好像都挺好看的。」 傅容赞同地点头,这些确实都是好东西。如意斋除了从京城江南进货,楼里也有三位首饰匠人坐镇,两男一女。女者大家都称她顾娘子,手艺超凡,做出来的首饰精致纤巧,这些花钿就出自那位顾娘子之手。 当然,傅容可没想买顾娘子,听说她跟柳如意相互扶持,这首饰楼也有她的股,就算父亲是知府,人家也不可能抛弃自由身去给她们当下人。 傅容看上的是顾娘子底下的一个小学徒。 很快柳如意捧着一个首饰匣子走了过来,放到柜台上后,她一手按着匣子,将两个小姑娘看了又看,最后无奈叹息一声,似是终于铁定了心,「罢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身边也没有侄女外甥女,留着好东西完全是浪费。不过这要是换成别人,我是万万不会卖的,谁让你们三姐妹都投了我的眼缘呢,顾娘子也是,好巧不巧就做了三只簪子,越看越像是专门替你们三姐妹做的,假惺惺哄我呢!」 傅容能看得出来柳如意是真的不舍,好奇心一下就冒出来了,等她看清匣子里的东西,前世柳如意也没摆出来的东西,瞬间心动。 那是三根彩蝶簪子,一只粉红,一只天蓝,一只雪白。论其精巧,傅容找不到词形容,只能说若非簪头连着三根长长的簪柄,她差点以为匣子里摆着三只真正的彩蝶。粉蝶用的是碧玺,娇嫩如桃花,蓝蝶用的是蓝宝石,纯净如碧空,白蝶就是白玉了,不染尘埃。 每一样都是宝,合在一起,对她们三姐妹的意义就更大了。 傅容看向姐姐,淡定如傅宛,眼里同样多了势在必得的光彩。 「您真的肯卖?」傅容摩挲着一只簪子道。 柳如意回她一个顽皮的笑:「都把东西拿过来给你们看了,若是不卖,我怕今晚三姑娘就得抱着令尊说我坏话去,回头傅大人捏个罪名给我,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傅品言宠妻爱女,那是整个信都城都知道的。 「我爹才没那么不讲理呢。」傅容娇娇地反驳,跟着把匣子抢到自己怀里,「既然您肯割爱,那我们就要了,只是这次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子,一会儿您派人跟我们一起回府吧,跟我娘讨去,随您开价。」 柳如意故作为难道:「要是我狮子大开口,夫人会不会将我轰出来?」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欢快,傅容适时道:「柳姨啊,我最近读《花间集》,特别喜欢上面提到的花钿,所以才来买的,见到实物就更喜欢了。您知道我,喜新厌旧,每天都想换新的戴,这样还是买个会做花钿的小丫鬟专门伺候我比较合适,不知您这边有会做花钿的丫头吗?只会做花钿就成。」 买人啊…… 柳如意有些错愕,不过听傅容只要会做花钿的,马上有了人选,「有是有,就是都在顾娘子身边伺候,我得先问问顾娘子愿不愿意放人。」 「那就麻烦您啦!」傅容兴奋地道。 小姑娘眼睛水灵灵的,俏脸如花,柳如意忍不住捏了捏,「麻烦什么啊,能为傅家姑娘们效劳博取美人一笑,多少人求之不得呢。」特别是这位三姑娘,一颦一笑的,她是个女子都恨不得忘了生意答应她所有要求,要是换个男东家,恐怕更没出息。 这次柳如意去的就比较久了,傅容姐妹到旁边喝了会儿茶,她才领着三个小姑娘过来。 三人年龄与傅容差不多,都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豆绿衫子,多半还是为了见她临时换的。 第十六章 傅容放下茶杯,视线在三人面上转了一圈。 都是熟人,都曾伺候过她,可惜只有那个起初她最不待见的,不曾负她。 雅间里明亮雅致,飘着淡淡茶香,柳如意走到傅容身边坐下,笑着问姐妹俩:「这茶如何?」 傅容由衷感慨道:「您对我们真好。」 她喜欢喝花茶,其中最喜徽州的珠兰黄山芽,柳如意准备的这壶,汤色清澈,花香幽雅,滋味鲜醇,实乃上品,姐姐的普洱茶也一样。傅容知道,这只是柳如意招揽回头客的本事,对旁家夫人小姐的喜好肯定也心里有数,但这并不影响她享受这样的体贴。 傅宛也柔声道谢。 娇客满意,柳如意便提起正事来,指着三个小丫头道:「她们都出自清白的穷苦人家,跟在顾娘子身边有两三年了,金银首饰还打不好,花钿这种小玩意倒都会做,三姑娘看看中意哪个,我这就把卖身契给你。」 又让三个丫头自报姓名。 都是首饰相关的名字。 长得最好的叫金扇,肤色白皙,眉眼清秀。傅容爱美,用人也喜欢用顺眼的,前世就选了金扇,因金扇作用特殊,傅容给她提了大丫鬟的份例。结果呢,金扇不识好歹痴心妄想,竟敢背着她勾搭哥哥,傅容便将人送了回来。 柳如意得知缘由后,大方地让她另选一个。 第二次挑,傅容选了容貌寻常的银坠,吸取上次教训,傅容只让银坠做二等丫鬟,平时不叫她来身边伺候,免得她见了哥哥丰姿暗动芳心。银坠在男女上头也算本分,偏偏嘴碎喜欢打听,总想打探傅容为何非要戴花钿,被梅香提点后还死不悔改。 人家如意斋不是卖丫头的,傅容不好意思再去打扰柳如意,只将银坠撵出府,准备去旁处银楼瞧瞧。谁料银坠拎着包袱回如意斋抱怨去了,当天柳如意就亲自过府赔罪,料定是银坠伺候的不好,然后把玉琴给了她。 玉琴啊,是三人里面最丑的,丑到何等地步呢,丑到傅容初次见面都没有看过第二眼。 但玉琴让傅容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她不但心灵手巧,人也文静内敛,更可贵的是忠心。很多人都想打听傅容痴迷花钿的原因,包括她的小姑子,傅容嫁到郡王府后,小姑子许给玉琴各种好处,玉琴的回答却从来都是那一句。 「我家姑娘爱美。」 「就要她吧。」傅容伸手指向垂着眼帘的玉琴,「我身边大丫鬟名字里都带香字,你原是顾娘子的爱徒,如今突然被我断了大好前程,我也只能提你当大丫鬟稍作弥补,你若愿意的话,改叫琴香可好?」 此言一出,柳如意跟傅宛都吃了一惊,金扇银坠更是又羡又妒。 顾娘子的徒弟,听着好听,其实跟丫鬟差不多,前几年根本学不到真本事,再说整天雕雕刻刻的也没意思,金银珠宝过手就是旁人的,实在不舍。而傅家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将来是要跟着三姑娘出嫁的,运气好了当个姨娘,差了也是管事媳妇,那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啊。 越想越嫉妒,还生了一丝埋怨,这个三姑娘真是的,玉琴那么丑,她看上她什么了? 玉琴是最不敢相信的,不过当她抬头,对上傅容期待的笑脸,眼睛就泛酸了,迅速跪下,恭恭敬敬朝傅容磕头:「琴香谢姑娘赐名,日后定当好好服侍姑娘。」又朝柳如意磕头,「东家救命之恩,琴香没齿不忘。」 柳如意笑笑,「能被三姑娘看上,是你的造化,好了,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跟三姑娘走吧,别忘了跟你师父辞别。」 琴香飞快抹抹眼睛,小步下去了。 傅容目送三个丫头走远,转身对柳如意道:「还请您替我跟顾娘子道声谢。」传闻顾娘子容貌丑陋,常居后院不爱出门,偶尔出去也是戴着帷帽,如此她就不好亲自过去拜谢了。 柳如意点点头,将琴香的卖身契递给傅容。 等琴香都收拾好了,柳如意随傅容姐妹下楼:「好久不见夫人了,今日一道过去拜会吧,只是一见面就要讨银子,夫人定要恼我的。」 傅容脸上笑容就没有断过,「哪会儿啊,您帮了我这么多,我娘她高兴……」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傅容盯着如意斋门口新进来的一个灰衣打扮的小厮,眉头微皱。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在哪里见过…… 一个肃穆威严的身影突然涌入脑海,傅容震惊朝小厮身后望去,却只见街上行人往来,根本没有她前世的公爹,信都王徐耀成的身影。 「浓浓?」傅宛好奇地喊了声。 「哦,没事,走吧。」傅容回神,见那小厮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立在楼梯脚一侧似乎在等谁的样子,傅容若无其事地跟傅宛一起下了楼。 那小厮在她们姐妹经过之后开了口:「东家,有您的信。」 他竟然喊柳如意东家? 此事过于离奇,傅容忍不住回头,就见柳如意随手将信放入袖中,那小厮完成差事般飞快朝门口去了,转瞬没了踪影。 见她好奇,柳如意随口道:「前阵子我派人去打听京城的金银价钱,今日总算递回消息了。」 傅容本能地不太相信,但她一个客人也没法多打听什么。 来时一辆马车,归时后面多了一辆。 傅容又陪乔氏招待柳如意,她嘴甜会说话,柳如意言辞风趣,加上官哥儿活泼可爱,厅堂里欢声笑语不断。乔氏也很是喜欢那三支簪子,柳如意要九百两,她多添了一百两凑整数,宾主尽欢。 送完柳如意,乔氏把三个女儿都叫到正房,让她们挑簪子。 大的让小的,傅宛让傅宣先挑。 别看三支簪子总价九百两,单价绝不是每支三百两那么算的,最贵的应该是蓝宝石镶的那支,其次是纯净的粉红碧玺,最后才是白玉簪子。 眼看傅宣要去拿白玉簪子,傅容挡住她手,朝乔氏道:「娘,让弟弟给我们分吧,你每次拿出一支,弟弟指谁就给谁。」她是哪支都无所谓的,白玉簪子给她她也喜欢,但就是不想妹妹选最便宜的。 「何必那么费事。」一眼看穿三姐姐的心思,傅宣坚持要去拿白玉簪。 傅容仗着身高将妹妹挤到一边,抢着把三支簪子都递给母亲。 乔氏欣慰地笑,姑娘们都爱比较,亲姐妹也有彼此不服气的,可她的三个女儿从来没闹过那种别扭。一个温柔端方,一个活泼娇憨,一个爱书如命,给她省了不少烦恼。 「那好,就让官哥儿分吧。」乔氏一锤定音。 最后傅宛得了蓝宝石的,傅宣得了白玉簪,傅容得了她心里最中意的粉碧玺簪子。 这也是乔氏最满意的分配。 她高兴地亲了幺子一口:「咱们官哥儿眼光就是好,知道姐姐们戴什么颜色的最配气度,将来长大了,肯定会讨小姑娘欢心。」 官哥儿抱着首饰匣子咧嘴笑。 傅容靠在母亲身边,看看周围面带笑容的亲人们,前所未有的满足。 重活一世,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心无所忧。 从正房回到自己的跨院,傅容靠着迎枕歇了会儿,命梅香去把琴香叫来。 第十七章 「姑娘。」 已经换了一身白裙的琴香有些拘谨地走到傅容身前,眼睛看着傅容腰间。 傅容认真地打量琴香。十几岁的小姑娘,脸庞黝黑,粗眉毛,塌鼻梁,厚嘴唇,唯一可看的就是那双水灵大眼,可惜旁人在注意到她的眼睛之前多半就别开眼了。大抵是相处了几年,看习惯了,眼下傅容没觉得琴香多丑,笑着问她:「住处都安排好了吗?屋里可缺什么东西?」 琴香连忙道:「劳姑娘费心,都挺好的,住在梅香姐姐旁边的屋子,两个姐姐都很照顾我。」 倒是有两个小丫鬟扭头偷笑的,被梅香凌厉瞪了一眼后立即不敢表现出来了。这样的照顾,琴香既高兴又不安,总觉得自己初来乍到,不值得被人如此重视。 傅容好歹也算活了两辈子,琴香又不擅掩饰,很容易就看出了她的顾虑。朝琴香招招手,示意她再靠近点,傅容拨开额间的眉心坠,指着那个小坑道:「这是我生病留下来的,麻子,这辈子多半都去不掉了,我不想让人瞧见,所以挑了你来身边伺候。琴香,这事除了老爷夫人们,整个信都城只有孙嬷嬷梅香兰香几个知道。我信你,也希望你为我守口如瓶。」 让琴香知道她的坑有多大,她才能做出最适合的花钿。 琴香貌丑心灵,当即跪了下去:「姑娘放心,琴香对天发誓,绝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若有违逆,只叫琴香下辈子,下辈子还生成这样!」生得丑到什么都没做,也会沦为旁人口中笑柄。 傅容没有笑,反而有些歉疚,为当初的轻视。 穿鞋下地,傅容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我自然是信你的。容貌一事,旁处我管不到,在我身边,谁敢嘲笑你,我马上将人撵走。」 她声音娇柔,此刻话里却全是坚定的袒护,琴香低头,无声落泪。家中父母都不曾这样待她。 傅容递帕子给她:「好了,你先下去吧,把做花钿的材料用具都列出来,明日我让人去买,暂且不急着做,今天从如意斋带回来的够用一阵子的。」 「嗯,姑娘只管放心,琴香定会好好伺候姑娘。」琴香再次保证,红着眼圈走了。 傅容重新靠到榻上,拿起刚刚放到一旁的簪子把玩。 那个小厮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世她没在如意斋碰到过他,嫁进郡王府后才在公爹身边见过几次,莫非他原是如意斋的人,后来如意斋一夜间人去楼空柳如意顾娘子不知去向,他又投到了郡王府? 可柳如意离开跟她出嫁中间只隔了半年多,那小厮如此迅速成为公爹身边亲信,也太奇怪了吧?如果他真有那种本事,这会儿也不至于屈居在小小的如意斋,早就另投高枝了。 又或许,他本就是公爹的人,被派去了柳如意身边? 那柳如意知不知情? 知情的话,就只剩一种解释了吧? 傅容举起簪子,盯着那娇嫩的粉色蝶翅,心中有些复杂。 齐老太太做寿,乔氏打算把三个女儿都带上。 傅宛十五,正是该说人家的时候。乔氏对长女很有信心,只是他们一家子搬到信都才第二年,交际算不得广,酒香还怕巷子深呢,她得多带女儿出门,让那些夫人太太们瞧瞧傅家长女的风采。 傅宣不喜热闹,想待在家里看弟弟,乔氏不许。官哥儿有嬷嬷乳母看着,哪用她一个半大孩子操心,她就怕小女儿整天埋头读书把眼睛看坏了性子养呆了,出去跟同龄小姑娘们说说笑笑多好。 至于傅容,乔氏倒希望这个女儿安分些,可惜傅容不听她的,哪有宴席她都抢着要去。 临出发前,女儿们打扮好后一起来了正房,乔氏挨个打量。 傅宛穿了玫红绣缠枝花的褙子,下面是素白长裙,明艳又不失清雅,端庄大方。 傅宣呢,她人小,梳着双丫髻,一边戴朵海棠珠花,绷着小脸装大人,却更招人喜欢。 这两姐妹乔氏都挺满意的,只惊讶地问傅容:「浓浓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傅容瞅瞅身上的水绿裙子,悻悻道:「这样才不打眼啊,免得那些人瞧见我戴花钿,一个个都看怪物似的看我。」 这话当然是哄人的。 无论前世今生,傅容都喜欢我行我素,不太在乎外人的看法。上辈子她去齐家就穿了一身大红衣裳,那些小姑娘们越盯着她窃窃私语,傅容就越得意,因为她知道自己那样打扮有多好看,只要她自己觉得美,就不怕旁人嘀咕。 不过重新活了一辈子,傅容不想那么招摇了,招摇给谁看啊?跟京城的繁华相比,信都城这些姑娘少爷们都不值得她上心。今日她就是去陪姐姐的,顺便见见几个好姐妹,穿衣打扮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乔氏无奈地摸摸女儿脑袋,心想顶着这样一张脸,女儿打扮得再素净也会引人瞩目。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这边她们一家子才出发,齐家那边已经热闹非凡了。 齐大老爷高居陕西巡抚,手握重兵,乃真正的一方大员,因此齐家在信都城的威望远远高于傅家,也只有郡王府能压住他们。这样的身份,前来贺寿的大小官员自然多不胜数,齐家前面的街道都人满为患。 齐大老爷不在家,由齐二老爷在门前迎客,齐策齐简堂兄弟俩跟在一旁。 齐策一表人才,接人待物大方从容,齐简就有些讷言了,大多时候只站在旁边赔笑。 「老爷,傅大人来了。」一个小厮眼尖地道。 齐简立即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紧挨着行了过来,到了岔路口,前面那辆由傅宸陪着继续前行,后面那辆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往北拐了,一会儿从侧门直接去后院。 齐简一直望着傅家女眷所坐的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他才失望地收回视线,有点厌烦这些世俗规矩。若男女可以同进同出,他在这儿迎客,至少能见三姑娘一面的。 齐策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知为何脑海里又浮现那两位傅家姑娘。 三姑娘跟妹妹同岁,还是个孩子,倒是二姑娘傅宛,貌美不输其妹,窈窕身姿则胜出颇多,既有北方姑娘高挑的身段,又有南方姑娘受山水滋润的灵秀,更难得是那身端庄气度,堪当一家主母。 至少他在信都城这么多年,没见过比傅宛更合他意的姑娘。 「伯父来了。」 这样想着,当傅品言父子走过来时,齐策跟在齐二老爷身边迎了上去,微笑着喊道。 老太太贺寿,齐策穿了身宝蓝色松鹤纹杭绸长袍,头插玉簪腰系锦带,下面缀着一枚羊脂白玉佩,衬得少年身材颀长,风流倜傥,一眼望去如鹤立鸡群。 傅品言摸摸颔下短须,在心里喝了声彩。 他自然见过齐策,算起来齐策还是傅宸的师兄,作为信都城数一数二的佳公子,正需要挑选女婿的傅品言隐隐也把齐策当成了人选之一。因此齐策越出众,他就越满意,只是婚嫁之事历来都是男方先提出来,他再欣赏齐策,也不会主动开口试探,让自己的女儿矮人一头。 第十八章 他的女儿也是不愁嫁的,齐家无意,他自会另挑别家,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精挑细选。 同齐二老爷寒暄几句,傅品言目光投向齐策齐简,「几日不见,你们兄弟俩好像又长个子了。」 齐策笑道:「难得伯父能看出来,外面天热,伯父请到里面用茶。」言罢主动走到傅品言身边,跟傅宸一左一右陪着他往前走,依旧是谦和有礼的齐家大公子,但又比往日多了一分外人难以察觉的热情。 傅品言在官场混,早成人精了,他颇感兴趣地看了齐策一眼,好奇少年为何有了这番变化。 三人一路畅谈,齐简落后一步,认真听傅品言说话。偶尔傅品言回头问他,他情不自禁手心冒汗,尽量镇定地回话,等傅品言转回去,再长长地松口气,竟觉得比父亲检查他功课时还要紧张。 齐家后花园里,各色牡丹开得正好。 傅容本想一直守在姐姐身边的,无奈梁映芳力气太大,硬是将她拉到了一旁,傅容只好一边盯着坐在齐老太太附近的家人,一边跟梁映芳说话。 「真的没什么大病,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傅容再三保证,怕梁映芳继续追问,她赶紧提起另一件事,「上次不是说好要教我游水的吗?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有空?」 梁映芳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盯着傅容想了想,「月底吧,回来正好过端午。」 傅容马上就应下了,一点都不担心父母那边通不过。 「你们两个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一袭粉裙的齐竺笑嘻嘻从茂盛的牡丹花株后跳了出来,抱住傅容胳膊撒娇:「我都听见了,泡温泉是吧,我也要去。」 梁映芳不太喜欢齐竺,总觉得她跟谁都能笑脸盈盈的,面面俱到,好得有点假,因此呛道:「你还是别去了,你们家统共你一个姑娘,学游水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今日若不是知道傅容要来,她也不会过来。 齐竺有些尴尬,傅容连忙打圆场:「映芳说得对,她教我游水,就没法照看你了,你自己泡池子也没意思是不是?等将来我会水了再邀你去,我跟映芳一起教你。」 父亲多次升迁,傅容跟着父亲在江南逛了一大圈,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圆滑的坦率的她都处得来,没觉得齐竺这种性子有何不妥。旁人待她几分心,她同样还回去就是了,人情世故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齐竺脸色迅速恢复自然,转而打趣傅容:「前天看你戴眉心坠,今儿个又点了花钿,最近怎么想到这种新鲜打扮了?真是的,本来就是城里最美的,再这样打扮,是想让我们自惭形秽得都不敢出屋吗?」 傅容笑她:「这话谁说也不该你说,我还一直觉得你是咱们这儿最好看的姑娘呢。」 她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不过齐竺确实美貌,若非她搬过来,冀州第一美人非归齐竺不可。 「行了,你们俩都美,我这个丑八怪还是去一边凉快吧!」梁映芳最不喜傅容跟齐竺玩,赌气走了。 傅容颇为无奈,安抚齐竺:「她就是暴脾气,你别理她,走吧,今日你祖母过寿,咱们别只顾自己玩。」母亲一直在笑,姐姐羞答答的,傅容好奇齐老太太都说了什么。 两个花似的小姑娘并肩而来,穿石青色寿菊纹褙子的齐老太太含笑望去,对乔氏夸道:「我最羡慕你们家这三个姑娘了,一个比一个水灵,真想抢一朵到我身边来,每日瞧一瞧,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傅容脚步一顿。 乔氏也愣了一下,看看齐老太太,再看向齐夫人,正好瞧见齐夫人含笑打量傅宛呢。 莫非齐家有结亲的意思? 不管有没有,现在都不是探究的时候,乔氏笑着回道:「您可真会夸人,阿竺一个就能把她们三姐妹比下去了,有阿竺珠玉在侧,老太太哪还看得上旁人啊,快别说这话哄我们开心,今日是您大寿,该我们哄您才是啊。」 「瞧你这张嘴,怪不得浓浓嘴那么巧,原来都是随了你!」齐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 此话就算揭了过去。 傅容脸上是笑,心里却暗道糟糕。 前世宴席进行到一半,她去如厕,姐姐陪她,回来赶上齐策要把前面几个公子临时作的祝寿词递给齐老太太过目。双方同时走到一处路口,姐姐因为没注意,跟他撞上,跌倒之前被齐策长臂一伸揽到怀里……之后没过多久,齐家又请了她们几次,齐策找各种机会见了姐姐两面,很快正式派人提亲,父亲母亲都很满意,议婚非常顺利。 这次傅容本想着不让齐策瞧见姐姐的,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两人提前在如意斋见了面。看齐老太太齐夫人的态度,是齐策跟长辈通过气了,还是她们先看上了姐姐? 两家门当户对,姐姐又才貌双全,齐家人看不上才奇怪。 傅容轻轻咬唇。 她不怕齐策提亲,怕的是父母再次被他道貌岸然的君子气派蒙蔽。 不行,她得改变计划。 眼看再过不久齐策就要过来了,傅容俯身跟傅宛耳语。 傅宛马上道:「我陪你去吧。」 傅容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都要姐姐陪,让兰香跟着就是了,姐姐帮我同娘说一声。」 傅宛没有多想,扭头转达给母亲。 乔氏看看傅容,怕傅容是找借口准备溜出去玩呢,吩咐她的大丫鬟巧杏也跟着去。 傅容幽怨地回视母亲,好像在埋怨她的不信任,但还是乖乖地走了。 接下来,如前世重演,主仆三人在齐家丫鬟的带领下去了恭房,回来路上偶「撞」齐策。 眼看傅容要倒下去了,齐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这三姑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不过他还是及时出手,将人拽了回来。 齐策知道傅容是故意撞上他的。 花园里花树繁茂,视线容易被阻隔,快到路口时,有熟悉的娇柔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轻声细语,如莺鸟啁啾。齐策不由自主放轻脚步,也不知在期待什么。距离近了,他仗着身高,透过路边枝叶看见前面只有傅容主仆三人,并没有傅宛,便朝对面路边避开几步,远离她们,免得撞上。 可惜他让了地方,那位三姑娘却不想让,以侧头跟丫鬟说话的姿势走了出来,踏出第一步后明显滞了一瞬,似是算错了距离,跟着才假装玩闹躲人一般扑向他。那准头那速度,他竟然没法躲开。 她想做什么?喜欢上他了,特意设计一出偶遇? 换做旁人,齐策定会任其摔倒,只是她身份不同,如无意外,会是他将来的小姨子。 娇养的姑娘都爱生气,据说傅宛非常疼爱两个妹妹,而傅容又是傅品言最宠的女儿,齐策不想成事前得罪小姨子,徒添麻烦,只好伸手去扶。傅容一站稳,齐策马上松手,退后两步客气询问:「走路匆忙,无意冲撞了三姑娘,三姑娘可有伤到?」 傅容低头,看看两人中间足以摆张太师椅的青石路,脑袋突然有点僵。 不该是这样的。 第十九章 前世齐策分明将姐姐拉到了他怀里,高大英俊的少年,满面泛红的姑娘,紧紧相拥,那画面美好的如一幅画,看得当时的傅容都忘了生气姐姐被人占便宜。姐姐死后,这幅画则成了她的噩梦,恨自己眼瞎,错把混账当君子,未能及时劝阻。 而傅容的计划,就是让巧杏瞧见齐策抱她的一幕,回头齐策来自家提亲,她适时露出不满,悄悄告诉母亲齐策曾经对她动过手脚,之前只因难堪才隐瞒下来。以齐策表现出来的人品,母亲多半难以相信,她会去问巧杏,只要巧杏承认有过这样一出事,母亲自然不会再往深了问。 父母向来疼她们姐妹,又怎么会把姐姐嫁给曾经非礼过自己的伪君子? 可是现在,齐策扶她的整个过程只碰到了她胳膊,胸膛离她远着呢,让她想诬陷都不成! 「姑娘你没事吧?」兰香跟巧杏着急地围了上来。 傅容抬头,对上齐策平静双眼,暗暗攥紧拳头,小声道:「原来是齐大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声音娇,在被撞后说起这种话来颇似嗔怪,委屈哒哒的,听在齐策耳里就有了别的味道。 意识到小姑娘对自己起了心思,齐策不再看傅容眼睛,言简意赅道:「我与令兄等人作了几首贺词,正欲送与祖母过目,三姑娘若没有大碍,我就先走了,那群家伙还等着祖母选出魁首。」 他守礼得不像话,傅容没有理由继续纠缠,走到路边让他先过。 齐策大步而去。 傅容目光复杂地望着他背影,正要慢慢往前走,忽然感觉到一点不对,扭头看去,对上巧杏探究的打量。傅容心里一跳,巧杏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心思向来通透,刚才她因为齐策位置太远露出些痕迹,是不是叫巧杏瞧出来了? 「巧姐姐,刚刚我不小心绊了一下才撞到齐大哥的,这事要是让我娘知道,她肯定又要嫌我毛手毛脚,还请巧姐姐千万替我瞒住啊。」 她拽着巧杏袖子讨好地央求。 巧杏比傅容大几岁,平日里常常打交道,也不是第一次为傅容隐瞒淘气事儿,若是寻常小错,她自然痛痛快快应承下来,但此事涉及到女儿家的名声,不可三言两语揭过去。就算三姑娘仰慕齐大公子,她也不能这样轻浮,传出去对整个傅家都不好。 「姑娘放心,这点小事哪值得跟夫人说,我可不是耳报神。」巧杏笑着安抚道,随即又委婉提醒:「只是经过这一次,姑娘可得记住教训,往后走路一定要专心些,真跌到地上,伤了就麻烦了。」 既不得罪傅容这个主子,又隐含告诫,若傅容真的心虚,肯定能听出来。 傅容知道巧杏是好意,连忙保证自己会乖乖的,天真地像个孩子。 她坦坦荡荡,巧杏略微放了心,又叮嘱兰香更仔细地照顾姑娘。 傅容回到席位时,齐策正站在齐老太太一侧,朗声给老人家念手里的贺词,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清朗隽永,赏心又悦目。 傅容飞快环视一周,发现无论是夫人太太,还是妙龄少女,目光都落在了齐策身上。 傅容用余光打量姐姐。 傅宛眼帘低垂,娴静似水,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却轻轻扣着,一下一下,颇合齐策的节奏。 傅容越发着急了,姐姐就算没有动心,对齐策俨然也有了几分欣赏。婚嫁向来是父母之言,父亲母亲疼爱她们,肯定会先询问她们的意思。可姐姐跟她不一样啊,姐姐端庄守礼,若非齐策狡猾,姐姐不会多跟外男说一句话,那么只要是父母看好的人选,姐姐再稍微有点了解欣赏对方,她是不会反对的。 不远处的齐夫人也在暗中观察傅宛,见傅宛不曾偷看儿子,微微颔首。 论人品,傅宛甚合她心,论家世身份,傅品言这个知府比丈夫低了些,但傅品言年纪轻,才三十三就当上了四品官,他又圆滑世故,前途不可限量。且傅品言虽是庶子,到底是京城景阳侯府的二老爷,听说自从傅家大姑娘当上太子侧妃后,皇上对景阳侯也看重了些,升了三品官。 这门婚事,她是一万个赞成的,今日散席后不妨探探儿子的口风。 一片宁静中,齐策结束了朗读,笑问齐老太太:「祖母最喜欢哪首?」 众女眷也不由侧耳倾听,齐策念诗时并没有提诗作出自谁手,现在齐老太太挑了魁首,至少得把魁首名字报出来。而能送贺词过来的,肯定都是有身份的公子,她们听了多少能添些了解。 齐老太太笑得眼睛弯弯,瞅瞅左右,有些无奈地道:「我哪懂这些诗啊词啊的,听着都好!」 齐夫人笑着附和:「儿媳也不懂,刚才一溜听下来,听一首忘一首,母亲不如挑自己记得最清楚的两句。就跟咱们买首饰一样,一眼过去,最吸引人的肯定是最喜欢的,您说是不是?」 齐老太太点头,「这话有道理,容我想想。」 客人们也都纷纷回味起来。 傅宣小声问傅容:「三姐姐最喜欢哪句?」 傅容苦笑,她根本没有认真听,不过,她确实记得两句,前世齐老太太选的两句。 「我最喜欢这个,‘忽而祥云门前落,仙翁捧桃贺长生’,是谁写的啊?」齐老太太很快开了口,「这两句一念出来,那情景活灵活现的,好像真见着了老神仙,也不知哪家哥儿这么会想。」 齐策翻出一张纸,看看落款,笑道:「回祖母,这是云升作的,康王殿下娶亲,云升随王爷王妃去京城了,但他惦记着您老人家,特意送了贺词过来。」 熟悉的名字再次入耳,傅容低头,心不在焉地摩挲手背。 云升,是徐晏的字,郡王府跟齐家关系不错,徐晏跟齐策又有交情,送礼祝寿理所应当。 后面的话,傅容就没听了,倒是在场的小姑娘们都露出来一丝憧憬。 信都城有两位身份尊贵又貌比潘安的佳公子,齐策再好,也只能排第二,因为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份,徐晏都胜出他三分。其实傅宸也比齐策好看,只是傅家在信都城根基浅,见过傅宸的姑娘不多,名气自然居于齐策之后。 得知魁首是徐晏,齐老太太赞个不停。 傅容却有些恍惚。 若是徐晏在此,定会谦和地笑,如最温润的玉,若是他瞧见她,眼里定会盛满温柔。 那是前世父亲兄长之外,对她最好的男人,也是她唯一觉得亏欠过的男人。 牡丹在阳光下开得灿烂,傅容瞧着那边一株魏紫,仿佛看见了她跟徐晏短暂的姻缘。 快乐的,烦心的,历历在目。 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除了准备离去的齐策。 其实齐策也没打算看她,他看的是傅宛,只是傅容就坐在傅宛身边,见傅宛始终不曾朝他看来,齐策收回视线前随意扫了傅容一眼。 却见小姑娘怔怔地望着斜前方,秋水般的眸子里是与她年龄不符的遗憾和怅然。 齐策告诉自己不能再看了,被人发现不好。 可他控制不住,因她此时的复杂与那个企图用拙劣手段吸引他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第二十章 傅容并非多愁善感之人,突然听到前夫的名字,难免忆起一些旧日温存,很快也就回了神。回了神,本能地去看她最提防的齐策,这才发现齐老太太身边已经没了齐策身影。好奇之下扭头寻找,正好撞上齐策探究的目光。 他看她做什么? 是了,一定是偷看姐姐的,做贼心虚才立即察觉她的注视。 这样一想,傅容狠狠瞪了齐策一眼。 齐策怔住,随即一笑,再也不留恋,不紧不慢走向前面的小道。 是因为撞见他偷看她姐姐却没看她,不高兴了吧?如此浅薄,连亲姐姐也嫉妒,真是被宠坏了。 日落黄昏,齐府终于平静了下来。 齐策换过一身常服去了上房:「母亲找我?」 齐夫人示意他落座喝茶,把丫鬟们都打发了下去,问些白日事情,忽的放低声音:「今天来了那么多适龄姑娘,你来后边的时候,可有瞧上的?」 齐策放下茶盏,有些好笑地道:「非礼勿视,母亲把儿子当什么人了?」 齐夫人嗔他一眼,不过她也摸透儿子的性子了,那是有什么心思都藏着掖着的,轻易不叫人猜透,便开门见山道:「你年纪不小了,我跟你祖母觉得傅家二姑娘品貌双全,同你很是相配,你怎么看?若是满意,咱们该准备起来了,免得叫人捷足先登。」那样一朵温柔花,多的是人家想要呢。 原来母亲也看上傅宛了。 齐策垂眸看茶,假作回忆,「没细瞧过,只是既然母亲跟祖母都中意她,不妨以妹妹之名请她们姐妹来咱们府上做客,母亲趁机仔细观察她脾性,真合适,儿子全听母亲安排。」 傅宛端庄是好,但也太守礼了,一眼都不看他,让他摸不准她心思。齐策想先打动傅宛,叫她喜欢上自己,两情相悦婚事才美满,若私下接触后傅宛依然不见心动,他也不会自讨没趣。 听他这样说,齐夫人大喜,「好,回头我就叮嘱你妹妹。」儿子眼界高,之前拒了不少她相中的人选,今日终于有所松动,实在解决了她一块儿心病。 「娘要嘱咐我什么啊?」 门口忽的一暗,齐竺笑着进了屋,亲昵地坐到齐夫人下首,目光在母亲与兄长中间来回转,「说悄悄话就说悄悄话,怎么又扯上我了?」 齐策低头喝茶。 事情还未定下来,女儿又小,齐夫人不好明说,临时编了个借口:「你祖母喜欢傅家姐仨,今日见到人又跟我夸了一番,阿竺你跟她们亲近,趁咱们园子里牡丹还开着,过几日再单独请她们姐妹来咱们家玩吧,好哄你祖母开心。」 齐竺抿抿嘴,眼里闪过一道不悦:「人家哪有空跟我玩啊,我听傅容说月底她要跟映芳去紫薇山,宛姐姐宣宣定会同去,回来又是端午,家家都忙着过节,母亲真想请她们,节后再挑日子吧。」 齐策意外地看了妹妹一眼。 如果妹妹真喜欢傅容,那私底下应该也喊傅容小名才是,那个据说因为她小时候咬字不清将「容」喊成「浓」而得的娇气名,而不是直呼其大名。 反感傅容吗? 傅容有貌无才,轻浮浅薄,难怪妹妹不喜,幸好他想娶的是傅宛,将来不用担心姑嫂关系。 有人惦记着娶儿媳妇,自然也有人琢磨嫁女儿。 夜幕降临,乔氏通发后钻进被窝,靠到丈夫怀里,跟他念叨起齐府一行来,「我听她们的意思,是看上咱们宛宛了,你觉得呢?」 傅品言仔细品味齐老太太的话,联想到白日齐策的殷勤,心中已有七分确定:「多半是了。」 「那你赞成吗?」乔氏有些怅然,「齐策我见过几面,确实是佳婿人选,只是,明年考评下来,若你称心如意进京任职,咱们岂不是要跟宛宛分开了?」虽说信都离京城很近,想到她要把长女一个人丢在这里,乔氏眼睛就泛酸。 傅品言拍拍她背,沉默片刻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我进京,也得明年年底,宛姐儿现在不嫁,那时候一翻年就十七了。咱们离京多年,回去后一切人物都要重新熟悉,身份高的看不上咱们,身份低的咱们看不上他,挑挑选选的,一不小心就耽误了宛姐儿。素娘你也别担心,齐策有才学,考上进士肯定要进京的,那会儿咱们一家子不就团圆了?再说,明年考评,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万一……」 「没有万一!」乔氏急忙捂住丈夫的嘴,不叫他说晦气话,「你有本事,想要什么都会心想事成的!」这么多年,她看着他从一个青涩的进士成长为一州知府,她相信他。 她仰着头,灯光下的水眸里爱慕敬重满得快要溢了出来,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心。 被妻子如此凝视,傅品言快要化成水的心底陡然腾起强烈的欲望,想狠狠地要她,让她知道她的爱慕没有白费,让她知道她的男人有多厉害,无论是官场上,还是身上。 目光顺着那小巧白皙的下巴往下移,随着手一起钻进她被高高撑起的小衣,傅品言喉头发紧,翻身上去,凑到她耳边喃喃道:「素娘还记得吗,我也是十七岁时娶的你,那晚你美极了……」 乔氏早在他熟练的撩拨下红了脸,闻言隔着衣裳按住他手,「你是说,现在我就不美了?」峨眉微挑,美眸圆瞪,妖艳妩媚。 傅品言低低地笑,带着她手一起动:「美,更美了,素娘是花,夫君我夜夜浇灌,岂能不美?」 一句句情话信口拈来,哄得人心甘情愿迎合他的荒唐,在青纱帐里恣意绽放。 晚上过得柔情蜜意,白日里就好说话了,被傅容求磨了一大早上,乔氏终于松了口,「你去也成,但要等你哥哥休息那日去,让他陪着我才放心。」 「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啊。」傅容乖乖地道,转身去缠傅宛,「姐姐跟我一起去吧,把妹妹也叫上,咱们姐仨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前世齐家很快就下了帖子,她可不放心把姐姐留在家。 傅宛不想去,瞅瞅外面明晃晃的日头,皱眉道:「大热天泡什么温泉?」 傅容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嘻嘻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在庄子上养病的时候,听葛先生提过泡温泉的事,说是夏日泡比冬日泡还好,天热出的汗多,更容易把体内的毒排干净。姐姐多泡泡,脸蛋会更嫩的!」说着伸手去摸傅宛脸蛋。 「别闹。」 傅宛拍开她手,看着妹妹期待的大眼睛,不太情愿地答应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傅容赖皮地往她怀里扑。 等傅宣散课回来,傅容问她去不去,傅宣不假思索地拒了,傅容揉着她脑袋喊她「书呆子」,倒也没有多劝。这个小妹妹厉害着呢,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月底这日,傅容早早起来打扮,特意在带过去的衣裳里加了两条细长红绸抹额,留着游水时戴。花钿沾水易落,前世沐浴她都是用抹额应付过去的。 姐妹俩出门时,傅品言跟乔氏一起出去送,再三嘱咐傅容老老实实跟在姐姐身边不许乱跑,又让傅宸警醒点,毕竟不是自家的庄子,谁知道下人有没有不老实的? 第二十一章 「父亲放心,儿子都懂。」傅宸语气里带了一丝狠劲儿。两个妹妹去池子之前,他会亲自检查附近安全,若有色胆包天的意图偷窥,他亲手挖了那人眼睛。 傅品言还是很信任长子的,「后天早点回来,别在外面耽误太久。」 傅宸点点头,朝乔氏告别后,驱马出发。 傅容跟梁映芳商量好了,在南城门外头汇合。 出了城,傅容悄悄探出头往前望,远远瞧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杨树下,扭头对旁边的人道:「姐姐看,我就说映芳肯定比咱们来的早吧?」 傅宛没动,攥住妹妹胳膊将她拉了回来:「小心被人瞧见。」 傅容小声辩解:「这边人少……」 「正堂!」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高喊傅宸的字。 这声音傅容听过几次,好心给姐姐解释道:「那是映芳的哥哥。」 傅宛微微蹙眉,狐疑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是梁家大公子?你去梁家玩的时候碰见过?」 傅容头疼地往后靠,闭上眼睛装难受:「姐姐你别多想行不行?他是映芳的哥哥,偶尔撞见几次我自然能听出他的声音,有什么奇怪的吗?」姐姐哪都好,就是看她太紧,若非怕姐姐独自去齐府做客,她也不想邀姐姐一道玩。 傅宛也意识到自己担心太过了,柔声赔不是:「姐姐没那个意思,只是浓浓生的好,我怕旁人对你起了坏心思。」 「再好也不至于是个男的就会喜欢我啊?」傅容撒娇地靠到姐姐肩头,暗笑姐姐乱担心。梁通那家伙,不愧是哥哥的好师兄,侍卫一起当,光棍一起打,还比哥哥大两岁呢,她重生前也没听说梁通娶媳妇。 姐妹俩轻声细语闹着,外头傅宸也忙着跟梁通寒暄:「师兄也来了啊?」 梁通朝已经跑到傅家马车前的妹妹扬扬下巴:「陪她来的,大热天去泡什么池子,都是被我们家那两个老头子惯的。」旁人家儿子是宝贝,到了他们家,儿孙从小打到大,姑娘才是亲生的。 傅宸理解地笑笑,催马到他一侧,看向马车。 傅容正好挑开帘子接梁映芳呢。梁映芳会些功夫,身手灵活,上车都不用踩凳子的,轻轻一跃就行,着实让傅容羡慕,不过听说练功太苦,她也就光羡慕了,一点都不想学。 「映芳坐这边。」知道两个小姑娘要好,傅宛体贴地给梁映芳让地方,挪到了侧坐上,恰好车帘还没落下去,让外面的男人瞧了个正着。 梁通看傻了。 他见过傅容,也觉得傅容貌美,但傅容在他眼里跟自家妹妹一样,都是淘气的孩子,不像眼前这个,秀眉琼鼻,笑意融融,像开在枝头的海棠花,明媚灿烂。 梁通突然觉得有点头晕,抬起手捂住胸口,那里跳得厉害。 他这一抬胳膊,傅宛不由顺着余光里瞥到的动静看了出去,就见一个古铜肤色的男人正盯着自己,怔怔呆呆,唐突又无礼。 面上一热,傅宛低头,飞快将帘子拽了下去。 傅容没有发觉傅宛跟梁通的短暂对视,她认真地听梁映芳说着游水需要注意什么,心情很是不错。天气晴朗,微风习习,跟好姐妹们一起出游,这种自由自在的滋味儿,前世自从她十五岁嫁人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了。 可惜有人专门跟她作对似的,非要往她身上泼一桶凉水。 齐策声音入耳的那一刹那,傅容一下子就攥紧了手。 他怎么会在这儿? 平静之后,傅容记起来了。 信都城东南方向有座紫薇山,风景秀美,远近富贵人家多有在山上搭盖别院者,郡王府齐家等城里大户更是早早占了地方。傅容知道齐家在这里有庄子,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山脚下遇见齐策,巧得让人难以置信。 「正堂,少渠,你们怎么来了?」齐策一身月白色夏衫,身姿挺拔地立在路边一片树荫里,头上白玉簪被树叶缝隙里落下来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衬得他五官更为出众。 傅宸看一眼他身侧的长随,下马道:「陪妹妹来山上逛逛,看你闲庭散步般,早就过来了?」 齐策笑笑,朝傅宸二人走了过去:「天气渐热,我在家里心浮气躁看不进书,便来了这边,昨日到的,早上突然兴起出来走走,没想碰着你们了,真是有缘。」 梁通接话道:「确实巧,那你继续散心吧,我们先去安顿。咱们两家庄子挨得近,伯玉有空过来坐坐,你我师兄弟许久不曾切磋了。」 齐策颔首,问明他们一行何时回城后,笑请两人先行,自始至终没有往马车那边瞧过。 梁映芳却在偷偷地看他,马车重新驶动后,她撇撇嘴,小声对傅容道:「哪里都能撞见他们家人,不知道齐竺来了没,浓浓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齐策过来时把齐竺也带上了,你敢搭理她我就不教你了!」 傅容心中一动,疑道:「我知你讨厌齐竺,怎么也反感她哥哥啊,莫齐大哥得罪过你?」 傅宛安静地听她们俩说知心话,只把车帘翘起的一角重新抚平,回头就听梁映芳抱怨道:「齐策是伪君子啊,以前比武切磋,他打不过我哥哥就使诈,故意分哥哥的心,害得哥哥输了他。我知道兵不厌诈,但这种小比试他也来这套,可见其心胸,亏我祖父还夸他聪敏!」 傅容现在最喜欢听人说齐策的坏话了,特别是当着姐姐的面,马上附和道:「看着君子似的,没想到气量这么小,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背后不论人非,傅宛不想听妹妹说人坏话,小声劝道:「你们也不清楚他具体为人如何,既然梁老先生如此夸他,他必有可取之处,咱们还是别妄加评判吧。映芳你继续说闭气的窍门,我听着挺有意思的。」 梁映芳朝傅容眨眨眼睛。 傅容悄悄地笑,若姐姐是男子,那才是真正的君子。 三辆马车沿着山路缓缓前行,绕过几个弯后,终于到了地方,只见白墙灰瓦掩映在葱葱郁郁的山林之间,如避世桃源。 傅容趴在窗口感慨:「这地方真好,古木亭亭如盖,林间鸟语花香,闲了去山中走走,累了回家泡温泉,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可惜自家来的晚,好地方早被信都世族占了,其他偏僻的犄角旮旯不买也罢。 傅宛也喜欢此地的清幽,不由跟着妹妹一起扫了一圈,直到傅宸在外面喊她们下车,傅宛才红了红脸,连忙坐好,替妹妹整理衣裙。 马车外头,梁通紧张地站在傅宸旁边,暗暗庆幸妹妹也在里面,给了他接近傅宛的理由。 他比傅宸高出半个脑袋,高高大大杵在那儿,醒目之极。傅宸倒也没有多想,实在是两人天天打交道,情如兄弟,而且他了解梁通,与其说他不近女色,不如说是脑袋缺根弦儿,爱武成痴,天生不会动男女念头似的。两样加起来,傅宸对他的避讳之心就淡了。 只有傅宛趁妹妹下车时悄悄往外面窥了一眼,才瞥到人影儿,便皱了眉。 是她疏忽了,因梁映芳常常独自出门,忘了这次来庄子她兄长可能会陪她,是以没有准备帷帽。 第二十二章 「宛姐姐下车吧,我扶你。」梁映芳很是热情地道。 傅容也转身去扶姐姐,余光里见兰香白芷从后面那辆马车里下来了,目光微沉。 白芷是姐姐最信任的丫鬟,没有真凭实据,她轻易动不得,偏偏此时的白芷本分极了,言行举止叫人挑不出半分错,若她随便编个错冤枉她,白芷哭闹起来,姐姐就是再疼她,也会为难一二。 「映芳快带我们逛逛去,这里景色真好。」傅宛牵着妹妹的手轻声催道,声音柔柔的,带着一点兴奋,是姑娘家看见新奇东西后正常的反应。 谁都没发现她的异常。 除了梁通。 从车帘挑开后,他就一直悄悄注意着傅宛,傅宛皱眉,他以为她颠簸了一路不舒服,正要问一句,就见傅宛不动声色走到傅容一侧,正好让他瞧不见了。刚开始梁通以为傅宛那是无心之举,等他发现傅宛始终不肯正面面对他时,梁通后知后觉意识到一点。 人家姑娘发现他的窥视了,躲他,是因为不想给他看。 想到傅宛心里可能正在骂他混账无赖,梁通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怎么这么笨!但凡好人家的姑娘,遇到这种情形都会躲起来吧,他怎么就光顾着看人了? 可是,谁让她那么好看呢?他管不住眼睛,也管不住心。 梁通摸摸鼻子,目送三个姑娘脚步轻快地前往后院,暂且压下懊恼与不舍,请傅宸去客房休息。 品茶聊天,一路疲惫散尽,傅容迫不及待想去泡温泉,上次泡还是大前年在江南的时候呢。 梁映芳马上摆出东道主的热情,领着姐妹俩往清泉阁那边走,后面三个丫鬟抱着换洗衣物。 清泉阁专供梁家女眷用,前面搭了三间沐浴休憩的竹屋,竹屋后面便是温泉,温泉挨着一座本来就有的小山包,山脚绿草幽幽百花点缀其间,野趣盎然。至于隐秘,清泉阁后院乃用两人多高的墙壁围砌,温泉池子四角也有丫鬟守着,因此傅宸之前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分别沐浴后,三个姑娘焕然一新聚在了一起。 要泡池子,穿得就薄了,傅容套了条妃色连身纱裙,里面是同色肚兜纱裤,额头大红抹额更是为她添了张扬的明艳。到了池子边上,傅容索性将纱衣扔在汉白玉石岸上,慢慢坐入水中。水浅,温暖舒适,傅容惬意地抬起头,闭着眼睛长长一叹,回首看身后伙伴。 傅宛身披浅绿色纱衣,里面同色肚兜隐隐若现。三人里面她脸皮最薄,大白天穿成这样,非但脸红了,脖子肩头等露在外面的地方也都浮上了微微的粉色。 傅容有些嫉妒地盯着姐姐鼓鼓的胸前,又在姐姐察觉之前及时移开,去看梁映芳。 梁家人都黑,梁映芳也不例外,麦黄肤色,跟傅宛一起走过来差异就更明显了。 在傅容看来,无论男女,肤白才算俊美,但她从没觉得梁映芳难看,特别是衣服少了,行走间梁映芳那一双大长腿纤细匀称,没有一丝赘肉,美却不瘦弱,反而有种呼之欲出的力量感…… 傅容羡慕得都快眼红了。 她哪都好,就是个头矮了点,连妹妹后来都比她高了,更不用说最为高挑的姐姐。 十三岁的小姑娘,胸不如姐姐的鼓,腿没有好友的长,傅容咬咬唇,待二女走近,忽的扬手往两人身上泼水,泼完就往远处躲,怕两人联手反击,又得意自己占了便宜,边躲边笑。 傅宛两个也都看呆了,只见水里的姑娘肤白若雪,腰细腿长,水波荡漾间乌发飘散,衬得那肩头更是藕般可爱,最美的还是她回眸一笑,水眸狡黠赖皮,额头红绸妖冶,艳色无双。 傅宛还好,打小见惯了,梁映芳可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傅容,眼睛不免有些发直:「浓浓你怎么,你,真是的,怪不得哥哥总说我是假小子,跟你们姐妹一比,我简直是块黑炭!」 傅容顺口笑她:「黑炭快过来教我浮水!」 梁映芳「扑通」跳了下去,水花四溅,没一会儿两人就在池子里追打起来。 傅宛笑着坐在一旁,看她们胡闹。 那边傅宸跟梁通也泡池子呢,毕竟大老远跑了一趟,能享受谁不享受啊。 在池子里游了两圈,傅宸靠到边上歇息,瞅瞅斜对面呆坐的梁通,好奇道:「师兄有心事?」 梁通摇摇头,随便往身上撩了一下水,水珠顺着结实胸肌往下流,映出点点碎光。 傅宸盯着他脸,越发奇怪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呆呆愣愣的。 被他再三询问,梁通脸红了。 能对劲儿才怪,路上想的是再见傅宛一面,到了这边,听说傅宛也去泡池子了,脑袋里情不自禁就想到了别的上头。他知道这是畜生行径,他也不想当畜生,可他就是忍不住啊。 万幸他脸够黑,再加上水热本就容易脸红,没叫傅宸瞧出端倪,否则以傅宸的聪明,定能想到梁通脸红的缘故,届时别说师兄,就是师父,也非得打上一顿不可。 「明天咱们带她们去山里逛逛吧?打点野味儿,就在外面吃。」过了会儿,梁通心虚地提议。 傅宸摇摇头:「一共住两晚,浓浓铁了心要学水,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出去,况且她最懒,去哪玩坐马车没问题,你叫她走,她是一万个不肯的。」 梁通大失所望,傅容跟妹妹不去,傅宛更不可能去了。 「要不咱们去猎点野味儿,晚上在院子里烤着吃?」心里痒痒,梁通绞尽脑汁找见面的机会。 傅宸仰头想了想:「这主意不错,她们整天闷在家里,还没这样吃过。」 梁通大喜,下午狩猎时箭无虚发。 日落前两人满载而归,傅容梁映芳兴奋地跑出来看热闹,梁通瞅瞅二人身后,强忍着才没有开口打听,一边低头往下卸猎物,一边竖着耳朵听傅宸兄妹说话。 傅宛喜静,傅宸习以为常,笑着叮嘱傅容:「晚上咱们吃烧烤,我亲自看火。」 哥哥最会弄这种吃食,傅容开心极了,讨好地道:「用不用我帮忙啊?」 傅宸嗤她:「得了吧,不小心伤了手,回头你还不用眼泪淹了我啊,宛宛说这话还差不多。」 梁通心中一动,或许今晚能吃到她做的东西? 可惜傅宛听说后直接把傅容梁映芳叫了回去,只让傅宸做好东西后派丫鬟送到后院。 梁通难以置信,宛如热血沸腾时一桶冰水从天而降。 傅宸还当他震惊自家兄妹相处的方式,有些尴尬地道:「我这个妹妹啊,别看比我小一岁,有时候更像是姐姐,什么都管。」 梁通悻悻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味同嚼蜡。 傅容吃的挺香的。 吃着吃着大为惋惜:「挑错日子了,该端午过后再来才是,可以多住几天呢。」 傅宛嗔道:「你当这里是咱们家啊,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一点都不客气。」 「宛姐姐这话就错了,我跟浓浓亲姐妹一般,只要你们想,随时都可以过来啊,反正我祖父他们都不喜欢泡池子,咱们不来,平时这里也空着。」梁映芳马上解释道。她就喜欢傅容在她面前想什么说什么的脾气,若傅容像傅宛这样客气,或是像齐竺那样虚情假意,她未必如此亲近她。 第二十三章 她笑嘻嘻的,傅宛心里却有点酸。梁映芳母亲早逝,家里只她一个姑娘,几个叔伯那儿亦全都是儿孙,从小身边就没有女眷,难怪她男儿一样开朗。 这样想着,她没有再客气,「好啊,冬天咱们再来一次,要是赶上下雪就更好了。」 梁映芳微微一惊,傅容也面露差异,「好啊好啊,这是姐姐说的,我求娘的时候你别反悔。」 傅宛宠溺地瞪了她一眼。 晚上傅宛傅容睡一屋,梁映芳硬是赖了过来,姑娘家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笑笑闹闹的,快到二更才睡着。 次日早上,傅容跟梁映芳都赖床不起。 傅宛拿她们没办法,先去洗漱了。 「姑娘,少爷请你们过去呢。」一个人吃早饭的时候,白芷过来回道。她跟乔氏给三个女儿挑的其他丫鬟一样,勉强算得中上之姿,穿一身素裙,站住时毫不起眼,只是当她俯身伺候傅宛漱口时,宽松的衣裙垂下去,将她腰处惊人的纤细勾勒出来,仿佛双手可握。 不过对于见过母亲妹妹绝色的傅宛来说,白芷这腰并没什么特殊的,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漱过口,傅宛又去里面看了一眼,见两个小姑娘依旧睡得香甜,她一人捏了一下,无奈地去了前头。 绕过走廊,一眼瞧见前面站了两个少年,自家哥哥那么高的个子,如今跟人一比,竟显得人都青涩了不少。 傅宛第一个念头是退回去,刚要转身,那边傅宸在梁通的提醒下已经发现了她,「宛宛!」 傅宛本就不满哥哥带外人过来见自己,听他大咧咧喊她小名,更是恼他了,但既然都对上了,现在再走情面上不好看,只得故作平静地走了过去,距离二人十来步时停住:「哥哥叫我们何事?」 晨光明媚温暖,她一身海棠红的妆花褙子站在那儿,俏生生地像刚刚绽放的一朵荷花,黑亮的杏眼比露珠还要水润。 梁通实在是憋不住了,抢在傅宸之前开口:「二,二妹妹,映芳怎么没过来?」他想喊宛宛,好在理智尚存。 傅宛悄悄咬了咬唇,谁是他二妹妹? 目不斜视,傅宛看着傅宸道:「她们两个小的昨天游水累了,要晚点起,哥哥到底有什么事?」 傅宸道:「难得出门,想问问你们想不想出去走走。」浓浓的心思千变万化,他还是问问吧,免得回头被她埋怨不陪她玩。 「好,她们醒了我问问,回头让人告诉你,那我先走了。」傅宛言简意赅,说着毫不犹豫转身往回走,脚步不缓不急,后面看背影婀娜从容,前面瞧蛾眉微蹙。 「那咱们做什么?」傅宸问梁通,「对对招如何?」 梁通恋恋不舍收回视线,看看这个师弟,真想问问他自己给他当妹夫行不行。才过一晚他就受不了了,恨不得今天就把人娶回家,免得醒着睡着都惦记着,娶回家便是他的人了,想怎么稀罕就怎么稀罕。 一颗心忐忑踟蹰,正琢磨如何开口呢,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过来:「少爷,齐家大公子来了!」 一句话就将梁通鼓了半天的勇气打散了,抹抹额头的汗,真不知该怪齐策还是感激他。 两人一道去迎人。 齐策骑马来的,一身天青绣竹纹圆领长袍,俊朗非凡,见了二人,笑着道:「怕你们去山里游逛不带我,早早就来了。」 傅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迷迷糊糊转个身,双腿忽然传来不适的酸痛。眨眨眼睛,傅容坐起来捏了捏腿,苦笑着去推梁映芳:「被你说中了!」 梁映芳趴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见傅容俯身捏腿,马上就明白了,无所谓地道:「去园子里走两圈就好了,不是我说你,平时多动动,娇生惯养的往后遇到什么事跑都跑不动。」 傅容嘟嘴:「说得轻巧,你知道我吃不了苦的,可做不到你那样练功夫。」 梁映芳彻底醒了,跟傅容并肩靠在床头,挑衅地把自己一双长腿往傅容那边摆:「你不是羡慕我腿长吗?我教你几个动作,每天早晚练个两刻钟,保管你也有双大长腿,说不定还能长高点。」 傅容捡了宝贝一般抱住她:「快教我!」 「教你什么,起来吃饭了,再不吃就要等晌午了。」傅宛身姿轻盈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刚刚哥哥问你们想不想去山里逛逛,你们怎么说?」 傅容看看梁映芳,马上拒绝了:「不去,我还没学会游水呢。」山路崎岖,有什么好逛的。 傅宛满意地点点头。 用过早饭,傅容要去园子里散步缓解腿酸,傅宛起身道:「我也陪你去吧。」 傅容已经从兰香那里得知齐策来了,自然不想让姐姐出去给齐策靠近的机会,只让傅宛在屋里待着。 傅宛确实不想出去,怕再次撞上梁通,便只叮嘱二人乖点,腿好了直接去清泉阁,别到园子里乱晃。 傅容乖乖应是,出门时恰好兰香回来了,傅容寻个借口将人叫到一旁,「少爷他们在做什么?」 兰香悄声道:「在松鹤轩比试呢,我去的时候看见少爷跟齐家大公子正斗得厉害。」 傅容不由松了口气。这里毕竟是梁家的庄子,少了主人之便,齐策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得甩开哥哥跟梁通才是,可他是客人,以梁通豪爽好客的性子,怎会让齐策落单?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傅容还是将兰香留在了后院客房这边,一旦姐姐意外出了屋,兰香必须立即派小丫鬟去通知她。 傅宛并没有离开过,只是眼看日头越来越高,担心两个小姑娘在池子里泡太久不好,吩咐白芷道:「你去清泉阁看看,若三姑娘她们还没出来,你提醒一声。」 白芷领命去了。 兰香探头瞧瞧,见只有白芷出去了,便继续守着。 梁家庄子占地极广,花园里亭台楼阁景色十分不错。白芷一路看着,不由放慢了脚步,偶尔还会驻足赏花。 许是三心两意了,到了一处转弯,冷不丁一旁走出来一个人影,白芷「啊」地低呼一声,下一刻就倒在了地上。 她是傅宛身边的大丫鬟,平时锦衣玉食跟半个小姐差不多,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当即就冷了脸,一边起身一边骂道:「你是哪里当差的,走路……」 只是当她看清对面冷脸的俊美男子,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急忙低头认错:「白芷冲撞在前失言在后,还请大公子恕罪。」 「你认得我?」齐策望着她身后问。 白芷心头发苦,面色由红转白,原来他根本不曾注意到她。 「回大公子,我是傅家的丫鬟,贵府老太太做寿,我跟在姑娘身边伺候,因此……」 齐策淡淡「嗯」了声,「以后走路仔细些。」转身走了。 白芷错愕地抬头,他那句,是训斥还是关心?若是训斥,语气过于平静,若是关心…… 想到另一种可能,白芷脸又红了。羞涩低头,却见一个蓝绸香囊躺在地上。 是他不小心落下的吗? 白芷抬头,男人已经没了影。她左右瞧瞧,飞快将那香囊捡了起来,藏进袖中。 前面一丛翠竹后,齐策轻蔑地翘起了嘴角。一个丫鬟也敢肖想他,若不是傅宛行踪太难打听,他也不会利用她一次。 第二十四章 男人满眼轻视,另一边花丛后,傅容朝梁映芳摇摇头,示意她等会儿再出去,免得被齐策发现打草惊蛇。 「我怎么瞧着,齐策是故意把香囊扔在地上的?」花树之后,梁映芳凑到傅容耳边小声道,「莫非齐策看上白芷了?」 傅容讽刺地点点头,「还真是风流。」 刚刚两人泡完池子慢慢往回走,走到这边瞧见齐策站在路口一动不动。傅容隐约猜到了什么,迅速拉着梁映芳掩藏好身形,屏息偷窥。因为她们躲在侧面,齐策白芷的举动神情都一览无余,齐策那香囊是白芷倒地后从他袖口落下去的。 傅容觉得吧,齐策那么聪明,不可能在娶到姐姐之前就招惹白芷,太冒险了,这次多半是打算先收服白芷,再利用白芷寻机接近姐姐。 只是为了姐姐的声誉,就算是梁映芳,她也不能实情相告。 尴尬又气恼,傅容狠狠瞪着白芷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看她那脸红耳赤的样子,分明看上了齐策,偷偷喜欢也就罢了,竟还敢偷藏男人的东西,被人发现外人只会说我姐姐管教不严,她……亏我姐姐那么信任她!」 梁映芳轻轻拍拍她手,想了想道:「你别急,或许白芷只是先捡了起来,未必打算私藏,咱们不如……如此她还不肯交出来,咱们再告诉宛姐姐。」 两人不谋而合,傅容却惊到了,对梁映芳刮目相看:「看你大大咧咧的,心眼一点都不少啊。」 梁映芳呸了她一口:「谁都像你那么傻,有些人笑里藏刀你也看不出来。」 傅容知道她说的是齐竺,可她真的想不起齐竺何时坑过她,只好随便糊弄了过去,反正她也没把齐竺当好姐妹,平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下午傅容还要游水,这次她把傅宛也拉过去了,齐策既然有办法避开梁通哥哥单独行事,傅容怕他色胆包天做出更过分的举止。 大概是真心想学吧,才用了一天半的功夫,傅容就会了水,用梁映芳的话说,只要落水的地方离岸不是太远,傅容自己上岸没有问题,想要精通就不是一日之功了。 傅容高兴地去找傅宸显摆,又问傅宸他们白日里都做了什么,叽叽喳喳的,在前面赖到晚饭时间才同梁映芳回了后院。 傅宛已在堂屋等她们了,「快去洗洗手,要吃饭了。」 白芷就站在她身后伺候,微微笑着,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傅容梁映芳对视一眼,先去洗手,回来坐好后傅容才突然想起来般,问兰香:「少爷白日在花园里逛,落了一个蓝绸香囊,你去园子里时可有见过?」 兰香笑道:「姑娘怎么忘了,我听姑娘的吩咐一直在屋里补你昨天划破的裙子呢,不曾出去过。」 傅容恍然,朝傅宛眨眨眼睛:「姐姐说的对,果然不能一直在池子里泡着,你看我真泡傻了。」 傅宛点点她嫩豆腐似的小脸,随口问白芷:「你出去时可瞧见了?」 白芷坦然地摇头:「没呢,我去清泉阁跟两位姑娘走的是一条路,咱们都没瞧见,可能少爷落在别处了吧?」 心里却明白,多半是齐策落了香囊要找,少爷怕姑娘们或身边丫鬟捡到传出去不妥,所以谎称是自己丢的。不论如何,自己是不能承认的,她中午回来就再也没有出去过,现在承认,那她怎么解释捡到半日却不上交的事? 傅容早猜到她会这样说,低头喝汤。 梁映芳则吩咐自己的丫鬟:「你去问问后院伺候的婆子小丫鬟们,看看可有捡到的,拾到者有赏钱。」 那丫鬟马上去了,天快黑才回来,无果。 梁映芳脸色不大好看,红着眼圈跟傅宛姐妹赔不是:「都是我没管好她们,香囊不会飞,肯定被谁捡到了,也不知是哪个眼皮子浅的,一个香囊也要藏起来,害我在宛姐姐面前丢脸。」说着赌气坐到椅子上,拿帕子抹泪。 傅宛着急了,设身处地,自家有这种下人,她也难堪,因此更明白梁映芳的羞愧,忙柔声安抚道:「你别想太多,我哥哥粗心大意惯了,不定将东西落在了哪个犄角旮旯,想来根本没人瞧见,哪就至于哭了?快别学浓浓,一点小事都掉金疙瘩。」 坏事都扯到自己身上,傅容不依,上前去挠傅宛胳肢窝,梁映芳破涕为笑。 晚上三人又睡在一起,第二天早早启程下山,进城后各回各家。 傅容就在回家的路上,把昨天的事交代了清清楚楚,末了握着姐姐的手小声道:「我怕姐姐见了映芳尴尬,故意等她走了才说,其他的姐姐信与不信,回头审问白芷就知了。我只再说一句,姐姐,这事我跟映芳看得很明白,全是白芷的错,姐姐别自责才是。」 傅宛脸色有点白,不愿相信身边人会做那种事,却又不得不相信。妹妹没有理由诬陷一个与她无仇的丫鬟,真若有仇,妹妹也无需故弄玄虚,跟她说一声就能打发了白芷。一个丫鬟罢了,再懂事也比不过亲姐妹。 下了马车,傅宛借故要先换身衣裳,轻声与出来接她们的母亲妹妹告辞,领着白芷回了她的海棠坞。 「姑娘先歇歇,我去放下包袱。」白芷笑着道,她也带了两身换洗衣裳过去的。 「等等,」傅宛叫住了她,用眼神示意两个小丫鬟下去,只留另一个大丫鬟白汀在旁边,这才坐在榻上,盯着白芷道:「昨天三姑娘瞧见你跟齐家大公子在一起,可是真的?」 白芷脸色唰的白了。 能够做到大丫鬟,多少都有些心机,如果昨天姑娘这样问她,她也不至于如此吃惊,可三姑娘明明看见了,却还故意说香囊是少爷的,明显就是疑她了。 那三姑娘到底看到了多少,又是怎么跟姑娘说的? 白芷不敢看傅宛,低头琢磨最好的措辞,傅宛却将她的心虚看在眼里,八分相信顿时变成十分,再也不留情面,命白汀搜白芷的包袱,搜不到就搜身。 「姑娘我错了!」眼见瞒不住了,白芷扑通跪了下去,磕头认错,「是我鬼迷心窍,见齐家大公子的香囊乃正宗蜀绣,至少值几两银子,就起了贪念,姑娘责罚我吧,我知错了!」 傅宛冷笑:「只是因为值钱?」 到了此刻还鬼话连篇,把她当三岁孩童?昨晚梁映芳羞得落泪也不见她交出东西,或是偷偷放回去,可见有多舍不得那物。 齐策她见过,俊朗多才,不少姑娘都暗中倾慕。傅宛不傻,从齐老太太齐夫人的态度隐约猜到了些,只是事情未定,她全当不知。没想身边丫鬟先动了凡心,更没想到君子模样的齐策竟是拈花惹草之辈,故意撞人。昨日若非妹妹碰巧瞧见,两人就此勾搭上,将来私情败露她这个主子也撇不干净。 白芷还要解释,傅宛不想再听,吩咐白汀去喊两个粗使婆子来。 白芷瞬间面无血色,膝行着爬到傅宛身前,边哭边磕头,再无半分侥幸:「姑娘别卖我,我说实话,是我不守规矩妄想齐家大公子,姑娘饶我一回吧,念在我从小伺候姑娘的份上,姑娘……」 她磕得用力,额头很快红了一片。 第二十五章 傅宛一言不发,只在白汀等人进来时,沉默片刻又让两个婆子出去,起身背对白芷道:「你好歹伺候了我那么多年,你行事不顾我的声誉,我却无法狠心卖你。念在你是初犯,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会跟夫人说,还你自由身,从此你与我们傅家再无干系。」 言罢白着脸离去。 傅容听兰香说姐姐只是把白芷撵走了,有些不甘心,不过仔细想想,姐姐还好好地活着,白芷是死是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况且姐姐心软,白芷毕竟还没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相伴那么多年,姐姐从轻发落也在情理之中。 黄昏前,白芷在傅家家丁的看守下坐上了南下的客船,前往她湖州老家,至于她一介女子能否平安归家,没人在乎。 晚上傅品言回来,乔氏将他叫到里间,说了些悄悄话,「宛宛经过的事少,只当齐策对白芷起了心思,但我觉得吧,白芷那种模样,齐策就是想偷腥,也看不上她。」 傅品言何尝想不到这层? 「看着沉稳有才,未料是个自作聪明的,就算为了亲近宛姐儿,使出这等下作手段,见微知着,终非良配。以后齐家再下帖子,你尽量都推了,实在不行只带两个小的去,宛姐儿是不能去了。」 乔氏也是这样打算的。 傅宛打发一个丫鬟,在信都城里没有激起任何风浪,最多引得一些小姐妹们好奇白芷到底犯了什么错,过几天也就抛到脑后。 但对有心人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 齐策是最先知道的,思忖过后,猜到白芷私藏男人香囊的事多半被人知道了,就是不知有没有扯出自己。 他暗中观察傅宸见到他时的反应。 傅宸对他一如从前,齐策还是不放心,或许后院的事乔氏傅宛故意没跟傅宸提? 端午过后,他又暗示妹妹请傅家姐妹过来,被乔氏以暑热为由婉拒。 齐策皱眉,就算白芷说出香囊是他的,傅家又不知道他是故意落的,何必妨他? 京城肃王府,也有人对窗沉思。 看完手下截住白芷后拷问出来的消息,徐晋还是想不通,为何这次白芷跟齐策的事被傅容撞见了,前世就没有?如果有,前世傅宛不会死。 重生之后,京城的大小事情都跟记忆里一样,只有冀州那边,变故接二连三。之前如果不是他替她抠了那个坑,她现在估计也变了另一个模样,一个不戴花钿的姑娘。 「吩咐下去,加紧盯梢。」 徐晋原本打算,一旦齐策提亲,他会让手下「请」齐策去信都城最好的风月场走一趟,让宠爱女儿的傅品言拒了这门亲事,就此帮他那位准王妃保住嫡亲姐姐。也曾想过弄走白芷,但齐策既然有负傅宛,足见不是良配,不如不嫁。可是现在,白芷提前被傅宛打发了,那么他想看看,如果他不出手,齐策跟傅宛还会不会走到一起,如果没有,两世的差别又出在哪儿。 「王爷,那个丫鬟怎么处置?」 「死。」 只有死了,他秘密调查傅家的事,才不会被外人察觉。 晨光熹微,梅香兰香早早起了,指挥小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收拾院子。 昨晚淅淅沥沥下了一阵雨,花池里月季碧绿的叶片上溅了黄泥,斑斑点点的,都得小心擦掉。 「你看这几个花苞,挨得这么近,过几天开了肯定特别好看,要是颜色不一样就更好了。」茜纱窗外,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小丫鬟惊喜地道。 「你小点声,姑娘还没起呢。」跟她一起擦叶子的同伴马上嘘声提醒。 小姑娘们轻柔的声音随着花香飘进屋,同枝桠上鸟儿的鸣叫一样悦耳怡神。 傅容闭着眼睛听,曾经在她眼里普普通通的清晨,重新感受,竟觉得格外安逸美好。 怎能不美好? 这是她的少女时光啊,是一个姑娘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候。几乎所有姑娘都听过这样的说法,做了旁人家的媳妇规矩就多了,但只有真的嫁过,才能体会出两种生活的差别。 美人如花,开了败了,枯萎至死。 可老天爷眷顾她,给了她第二春,让她可以认认真真再开一次,开出最美丽的样子。 梅香挑帘进来,就见她家姑娘躺在前阵子特意吩咐绣房做的一人多长的软垫上,两条腿高高抬着,以一种缓慢的节奏有规律地交替动作。宽松的浅绿纱裤不知何时褪到了大腿根处,露出美腿修长匀称,白皙如玉,可爱的小脚丫似乎只有巴掌大小,淡粉指甲干净亮泽,比任何蔻丹都要吸引人。 此景太美,哪怕已经连续看了快两个月,梅香还是情不自禁停了脚步,暂且忘了回话,只屏息站在一旁,悄悄地看她家姑娘。 如果说那两条腿是人间最美,那么还能与其并肩的,只能是姑娘姣好的脸庞了。因这番特殊的晨练,小姑娘俏脸红扑扑的,宛如天边柔和的晚霞,又似牡丹绽放露出的第一抹粉。秋水滋润过的眸子惬意地闭着,红润的唇瓣却微微张开了,发出一声声轻喘。 安静的姑娘闺房里,那渐渐加重的喘息莫名地惹人心跳加快。 为何会这样? 梅香突然记起来了,有次姑娘打发她去夫人那边拿一样东西,她走到屋门前就听到了这样的喘。轻的是夫人的,柔媚酥骨,还有一道粗重的,缓慢却霸道。她正疑惑,巧杏姐姐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小声催她走…… 后来梅香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了,夫人貌美音娇,怪不得老爷爱重,可现在梅香觉得,姑娘只是晨练累到了就比夫人受宠时喘得更挠人,将来有了姑爷…… 「你愣在那儿想什么呢,脸都红了。」傅容做完最后一轮站了起来,双腿发酸,她弯腰去捶,薄纱睡衣从脖颈那里垂下来,里面两团小荷微尖无处遮掩。 梅香红着脸别开眼,绕过傅容,一边背对她收拾软垫一边夸道:「刚刚姑娘躺着不觉得,这一站起来,瞧着好像高了点呢。」说点姑娘爱听的,姑娘就会忘了她的失态了。 傅容大喜,「真的?」 人已经跑到了镜子前。 梅香抱着软垫走到她身侧,含笑点头,「姑娘确实长了些,就是姑娘这岁数,本就是长个子的时候,也没法判断是不是晨练的功劳,不过姑娘气色明显更好了,每天都鲜花一般清新娇艳,可见还是有用的。」 傅容听了,但笑不语。 她气色能不好吗? 父亲母亲都是聪明人,姐姐把处罚白芷的原因交待清楚后,他们就疑到了齐策身上,端午过后齐家下过两次帖子母亲都拒了。如此态度,齐家真来提亲,父母不可能答应,就算齐家能言善辩劝得他们动摇,已经厌恶齐策的姐姐也不会应的。姐姐懂事没让长辈操心过,但并不怯弱,她不喜的事,自然会跟父母讲道理。 所以她心情好,为姐姐注定不会再嫁给那个伪君子负心汉,为姐姐也迎来了她的又一春。 高高兴兴地沐浴梳妆,傅容挑了身绣碎花的浅绿百褶裙去了前院。一家人都到齐了,傅容得意地对母亲道:「娘,你再给我们做新衣裳时,让绣房重新替我量尺寸吧,我又长个子了。」 第二十六章 乔氏知道女儿跟梁映芳学了什么美腿的招式,都练得走火入魔了,最初几天见到他们就问有没有发现她的变化,最后还是长子连续躲她三日女儿才收敛,因此没把这话当一回事。 倒是傅宸盯着傅容点点头,在傅容以为他也瞧出她高了时,满脸嫌弃地道:「每天吃那么多,腰肯定也肥了,确实该……」 后面的话就没法继续了,眼看妹妹咬牙切齿朝他扑来,傅宸飞快起身往外面跑。 「有本事你站住!」 「有本事你追上我啊!」 兄妹俩绕着院中桂树跑,官哥儿最喜欢看哥哥姐姐们闹,伸着脖子往外望,咯咯直笑。 等傅容抓住傅宸重重捶了他两下后,傅品言才严父般绷着脸道:「好了,赶紧回来坐好,都老大不小的了,不怕下人们笑话。」 「哥哥先欺负我的啊。「傅容狠狠瞪了傅宸一眼,桌子下的手却悄悄捏腰,一时无法判断哥哥是不是开玩笑。 傅宛瞥见了妹妹的小动作,怕妹妹信了那话不好好吃饭,笑着道:「别听哥哥胡言乱语,浓浓是长个子了,腰也细了不少呢。」后面那句是凑到傅容耳边说的。 傅容放心多了,但还是故意少吃了点,被傅品言发觉,逼她又吃了一个豆沙包。傅宸偷笑,傅品言冷哼一声,罚他做篇论兵法的文章,勉勉强强也算是不偏不倚吧…… 饭后傅宣去读书,乔氏要见管事婆子们,傅容姐妹就抱着官哥儿去湖边纳凉了。 「姐姐,你看弟弟走得多快啊。」水榭里,傅容扶着弟弟的胳膊教他走路,官哥儿两条小腿交替地特别快,从这头走到那头只用短短的功夫,累得傅容额头见汗。官哥儿矮矮的,她得猫着腰啊,当然不轻松。 「快过来坐会儿吧,」傅宛停下手中针线,笑着看他们,眉眼温柔似水,比身后一片出水芙蓉还动人。 傅容确实没力气了,抱起弟弟亲了一口,故意坐到远离傅宛的一侧,免得弟弟淘气扯针线筐玩。 傅宛低头继续,弟弟的虎娃肚兜只差一点就完成了。 傅容攥住弟弟再次够她额头的小坏手,无奈的劝姐姐:「说是出来玩的,你怎么还针线不离手啊?看咱们家荷花开的多好,要是哥哥爹爹在家就好了,可以去船上玩,我想自己摘朵摆到屋里去。」 傅宛头也不抬地刺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前谁掉水里去了?仗着自己会两下水胆子又肥了是不是?」 傅容悻悻地笑:「没事没事,不行就算了,明天让映芳划船带我玩,竹林寺静心湖乃信都第一湖,荷叶连片,比咱们家的好玩多了。」 傅宛皱了皱眉。 前天梁映芳突然跑过来,约她们姐仨去竹林寺进香,傅宛避讳梁通不想去,可架不住梁映芳的求摩。那样一个早早没娘的姑娘,提到为母亲上香时眼圈都红了,看她的眼神仿佛将她视为亲姐姐,叫她还怎么冷心拒绝? 戴上帷帽好了,不怕遇见谁。 第二天早上,乔氏亲自领着三个女儿上了马车,傅宸在一旁骑马相陪。 城外梁通兄妹已经等了会儿了,远远瞧见傅家马车出了城门,梁通立即下马,等马车停下后大步走到车前问安:「少渠许久不曾登门拜访,伯母近来可好?」 傅容看向母亲,见母亲点头,笑着把车帘挑开了,朝梁通身边的梁映芳眨眨眼睛,然后就缩回脑袋,方便母亲问话。 乔氏飞快打量一眼,只见外面的少年穿了身深灰色的窄袖长袍,剑眉星目,高大挺拔,眼帘恭敬地垂着,稳重知礼。 梁通来过自家几次,乔氏也喜欢这个爽朗又颇为照顾她儿子的少年,笑道:「好,劳少渠费心了,外头热,快先上马吧,到了竹林寺再叙旧也不迟。映芳要不要上来坐?」 梁映芳刚要开口,傅容已经站了起来:「还是我去映芳的车里吧,咱们家人多,都坐一块儿太挤了。」 乔氏训她,「人家映芳邀你了吗?一点客气都不懂。」 梁映芳伸手扶傅容,笑嘻嘻道:「伯母说这话真是太见外了,我跟浓浓不讲究这个的。」 梁通趁机偷偷看向乔氏一侧的傅宛。 傅宛始终垂眸静坐。 梁通只看一眼就退开了,虽然心上人没有看他,能够见她一面,这两个月的相思也不算白费。 今天他找机会跟她解释一下之前的失礼,再表明心迹,只要傅宛没有一口回绝,他就到傅家提亲去,行了马上准备娶媳妇,不行干脆忘了,省得夜里辗转反侧。儿女情长什么的,想见不能见,见了还不能搭讪,忒折磨人,他自认没那个耐性。 那边马车里,梁映芳跟傅容窃窃私语:「伯母怎么也来了啊?那咱们还能偷玩吗?」 傅容无所谓地道:「不用担心,我哥哥也在,有他陪着我娘就不管了。」 梁映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她熟悉傅家三姐妹,本以为只有傅宛傅容会来,那样她只需扯开傅容,傻哥哥就能跟宛姐姐说上话了。梁映芳知道这样不好,但哥哥第一次动心,再三相求,又保证不会冒犯宛姐姐,梁映芳忍不住想帮哥哥一次。她也喜欢宛姐姐,宛姐姐被哥哥打动的话,她会比哥哥还高兴,万一宛姐姐恼了,她就诚心认错,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 可今天傅家来了这么多人,傻哥哥能找到机会吗?要不干脆放弃那个可能得罪傅容姐妹的烂计划,她直接替哥哥传话? 梁映芳拿不定主意,挑起窗帘看外头,就见哥哥骑在马上,身板挺正的,脖子却歪向了傅家马车那边。 算了,听天由命吧。 竹林寺是信都第一大寺,建在岚山半山腰,庙宇雄伟,香火鼎盛。寺内高僧每月初一设坛讲经,城中信佛的夫人太太们常去听经静心,散了后便领着小辈们去赏景,或是登高望远,或是漫步竹海,或是去那山脚乘舟泛湖。 乔氏小时候也信佛的,亲眼目睹她那信佛的姨娘被主母害死后,乔氏就再也不信了,能走到今日全靠自己步步谨慎。不过自从上次竹林寺高僧们一场法事成功驱了傅容身上的邪,乔氏又对神明生了一分真心敬重,听说女儿们要结伴进香,她也想凑回热闹,准备领着三个女儿在竹林寺住上一晚,明早听完经再回去。 早上出发,抵达竹林寺已近晌午。 傅品言作为冀州的父母官,妻女出门当然有些特权,竹林寺的小知客僧直接把乔氏一行人领到了一处掩映在碧绿竹林中的独立别院前,停下后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另一处院子道:「齐老太太齐夫人半月前来的庄子,昨日听说夫人要来,特嘱咐我们知会一声,明早请夫人一起听经。」 乔氏面露惊喜:「这敢情好。」 巧杏熟练地将赏银送了过去,知客僧微笑着告退:「那夫人自行歇息,小僧告辞。」 「妹妹在看什么?进去坐坐吧。」透过薄纱帷帽,见傅容遥望山顶,傅宛握住她手小声催道,依旧是站在了傅容身侧,有意躲避那道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第二十七章 傅容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齐家客房所在的方向,心生厌烦,进屋后坐在乔氏身边抱怨:「走到哪里都能碰上齐家人,要不是他们比咱们早来,我都该怀疑他们暗中盯着咱们了。」祖母母亲都来,齐策怎么可能不陪着? 乔氏瞅瞅梁映芳,皱眉嗔道:「这寺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家来进香干你何事?你这骄纵脾气可得好好改改,旁人可不像我们这样纵着你,就算你胡搅蛮缠也事事都如你意。」女人之间打交道,最讲究的便是心口不一虚与委蛇,像她,明明对齐家有了芥蒂,那也得在知客僧面前露出惊喜的样子,不给人话柄。 傅容明白母亲如此贤淑的原因,故意扮乖道:「母亲教诲的是,女儿都记住了。」 梁映芳再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靠着傅容对乔氏道:「伯母别怪浓浓,我刚刚也是那样想的,特别是齐竺,我最不喜欢浓浓跟她玩了。」 乔氏无奈地点点她们:「一对儿淘气包!」 傅容恬不知耻地笑,拉着梁映芳站了起来:「走吧,挑房间去,今晚咱们两个睡一屋,上次你教我的那套动作挺管用的,我都长高了,你还有别的招式吗,比如说……」凑到梁映芳耳边悄悄嘀咕。 梁映芳猛地甩开她手,「呸,我们家是开武馆的,不是开……谁会那种东西?这个还是我祖母无意琢磨出来的,你知足吧!」 两个好姐妹又笑又骂地走了。 乔氏盯着女儿背影,发现女儿好像是高了那么点,不由劝傅宛:「既然浓浓学了管用,宛宛也跟着练练?宣宣还小,不着急。」女人美,不仅要脸蛋美,身段也要美,三个女儿里目前只有长女个头看着像能超过她的,乔氏就希望长女的腿更好看。 傅宛傅宣对视一眼,齐声跟母亲告辞。 乔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这两个呆女儿,「一个个都不屑我,我还不是为了她们好?」 巧杏在旁边忍俊不禁。 夫人一会儿希望三姑娘学姐妹那样端庄稳重,一会儿又盼着二姑娘六姑娘学三姑娘的娇柔好打扮,其实三位姑娘随便拎出去一个都是难得的大美人,真要变成夫人要求的那般完美,还不飞上天当仙女去啊? 用完午饭歇过晌,梁映芳提议去山脚下泛舟。 傅容早就盼着了,跟她一起去劝傅宛傅宣两个。如今姐姐跟齐策不可能再在一起,傅容也不怕遇上齐策,一家人游山玩水,总不能因为一个齐策闭门不出,错过这大好风景。两世为人,她珍惜现在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希望姐姐能过得洒脱随性些。 傅宛坚决不肯:「我累了,你们自己去吧。」梁通跟哥哥一起守在前院,她们出去玩,他们肯定相陪,傅宛不想频频同一个明显对她别有居心的男子打交道。 她铁了心,傅容率先放弃,她再希望姐姐能好好玩一次,姐姐不愿,她也没办法。 梁映芳却急了,劝了半天不管用,忽的拍拍脑袋:「我知道宛姐姐避讳什么了,我这就去前面跟我哥哥说一声,让他去旁处玩,这样宛姐姐不用担心了吧?」 心事被戳破,傅宛尴尬地红了脸,一把拉住梁映芳:「你胡说什么啊,我不是……」 梁映芳不听,扭头用袖子「抹泪」,「路上我跟浓浓都说好了,咱们几个一起去采莲,如今因为我害宛姐姐放不开手脚,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宛姐姐你松开我吧,我会找个合适的由头打发我哥哥的,我,我就说想吃野味儿,让他抓去!」 她力气大,说着就挣脱了傅宛,跑到门口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傅宛:「等我回来,宛姐姐你就答应去吧,否则我以后再也不敢邀你出来玩了……」 傅宛还想说什么,梁映芳怕她又拒绝,飞快离去。 屋里姐妹三人面面相觑。 傅容盯着姐姐,见姐姐懊恼又无措,心里终于亮堂了。 前世因为哥哥跟梁通一直共进退,她又与梁映芳关系亲密,梁通视她如亲妹,傅容亦把梁通当敬重的兄长看待,所以重生之后,她也从来没把梁通当外人。可是姐姐不一样啊,梁通对她而言只是哥哥的师兄,是需要避讳的外男。 她还纳闷梁映芳何时这么喜欢姐姐了,如此恳切相邀,现在想想,多半是受人之托吧? 梁通喜欢上姐姐了?他前世不是一直都打光棍的吗? 话又说回来,姐姐跟梁通…… 眼前浮现梁通将来的模样,比现在更高更黑更魁梧,身穿侍卫铠甲,铁山一般。 傅容打了个冷战,那样一个糙汉子,当兄长挺好,当姐夫,怎么看都不配她花一般的姐姐。 念头一起,傅容本能地劝道:「姐姐别听映芳的,不想去就不去,不用因为我们勉强自己。」 她是真心的,她跟梁映芳再好,也不会随便把姐姐搭进去。 傅宛却以为妹妹自责了,看看前院,想到梁映芳的体贴好意,暗暗叹了一声,转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罢了,一起去吧,其实我也挺想去湖上瞧瞧的,之前的确有所顾忌,刚刚映芳都那样说了,我再拒绝怕她更难受。」 傅容立即在心里将梁映芳骂了个狗血喷头! 行啊,算计到她头上来了,她宁可把那套美腿招式还给她也不会让她如愿的! 于是梁映芳去而复返,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她心虚地避开了傅容的目光逼问,同时又纳闷傅容怎么聪明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没做什么呢,就被她看了出来。但梁映芳也没什么好怕的,她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成与不成都是哥哥的事,浓浓再怪她她也只有一项预谋撮合哥哥跟宛姐姐的罪名。 「浓浓别生气,回头我再跟你赔罪,今天咱们好好玩吧,我保证乖乖的!」强行抱着傅容的胳膊,梁映芳厚着脸皮哄道。 傅容狠狠拧了她腰一圈:「想跟我抢姐姐,做梦!」 得了乔氏应许后,傅宸领着自家三个妹妹还有梁映芳下山去了,路上埋怨梁映芳:「想吃什么打发下人去买就是,何必劳烦你哥哥?」一群姑娘家,梁通在的话他还有个人可以说话解闷。 梁映芳假装没听到,坐在软轿上赏风景。 傅宛轻声与前面的傅宣说话,只有傅容没好气顶了蠢哥哥一句,顺便替姐姐解围:「下人能跟哥哥比吗?哥哥抓回来的东西更好吃,回头你也给我们猎点野味儿去。」她就想不通了,自家哥哥明明比梁通聪明的,虽然小梁通两岁,官路上却一直甩梁通一大截,怎么现在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莫名其妙被呛,傅宸狐疑回头,刚想退到傅容的软轿边问问自己哪里惹到她了,却见山路后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跑来。傅宸大喜,忙命几个脚夫停下,迎上去问梁通:「你怎么来了?」 梁通气喘吁吁,抬手擦汗时借手臂遮掩望向前面那道纤细身影,确定她是真的来了,这才朗声回话:「我运气好,在林子里走了没多久就猎到两只山鸡,估计你们还没走远,就急忙赶来了。映芳贪玩,出门时祖父吩咐我好好看着她,我怕我不在跟前她又闯祸。」 第二十八章 傅容讽刺地撇嘴,本想刺他一句,对上梁通满头大汗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如果梁通是陌生人,她定会不留情面马上拽着姐姐回去,偏偏梁通…… 是前世她和离后,少数不用异样目光看她的人之一。 心中复杂,傅容扭头运气,决定给梁通一次接近姐姐的机会,事后只要姐姐无心,她绝不再给梁家兄妹可乘之机。 身为兄长,傅宸却对梁通的担忧感同身受,「正好,咱们一起去,一人看一个,准保没事。」 梁通呵呵笑,打趣几句凑到了梁映芳的软轿旁边,前面就是傅宛。 梁映芳没想到哥哥如此迫不及待,硬着头皮继续扯谎,故意埋怨给傅宛听:「你真猎到山鸡了?该不会是想下山玩,打发下人去买两只留着回头糊弄我吧?」 梁通盯着帷帽下傅宛朦胧侧脸,心不在焉地回她:「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 低低的声音,还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 傅宛悄悄攥了攥手,那里不知何时有了微微汗意。 是她多想了吗?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梁通这番奔波全是为了她?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对方又是哥哥的师兄,那个除了无礼看她外没有任何劣迹的梁家大公子,傅宛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待她察觉男人再次落到她身上的灼灼目光,帷帽下的脸渐渐热了起来。 这人肆无忌惮,是脸皮太厚,还是以为她感觉不到? 静心湖边,凉风习习。 面对浩渺湖水,傅容尽情地伸了个懒腰,让湖风从腋下指缝间穿过,「真好啊,怪不得那些文人墨客喜欢泛舟大川,一粟浮沧海,俗世里那点小烦恼又算什么。」 傅宛笑着将她胳膊按了下去,倒是傅宣高看了姐姐一眼,刚要附和一声,就见三姐姐跑到一颗柳树前折了根柳条,淘气轻佻,便闭了嘴。 傅容心里还有气呢,故意用柳条当鞭子轻轻地甩梁映芳。 梁映芳给她打了两下就开始跑,躲到梁通身后求助:「哥哥快帮我挡着点,浓浓下手真狠啊!」 梁通不知道自己露了馅,笑着劝面前的小姑娘:「一会儿船来了三妹妹再跟映芳玩吧,这里不太合适。」傅宛都劝了好几次了,温柔关切,梁通觉得挺有道理的,要是能把她娶回家,长嫂如母,傅宛也这样教导妹妹该多好。 眼神又忍不住溜了过去。 傅宛一直站在傅宸身侧躲着他,傅容开始闹时她才站了出来,听梁通那样劝妹妹,她悄悄看去,正好对上梁通掺杂着倾慕赞许和期待的目光。 傅宛脸上一热,不动声色退了回去。 又被发现了? 梁通懊恼地摸摸鼻子,觉得她胆小敏锐得像兔子,每次他不老实,都被她迅速躲掉。 偏偏懊恼之余,胸口还有愉悦和悸动,为跟她的片刻相处而高兴,为那一丝希望而火热,等他娶了她,看她还能躲到哪里去。 「浓浓!」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傅容眼皮轻跳,转过身,就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边走边朝她招手,身后跟着齐策齐简。 刚要说话,胳膊被梁映芳强行抱住,傅容瞪她一眼,等齐家兄妹走到近前才与齐竺打招呼:「听知客僧说老太太伯母都来了,我想着明天兴许能瞧见你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齐竺欢喜地挽住她胳膊,眼看那边一艘双篷船正在傅宸长随的指挥下往这边划来,喜道:「你们也要坐船吗?正好我们也想泛舟,不如咱们一起吧,人多热闹。」 傅容当然不愿,只是她开口婉拒之前,那边齐策抢先对傅宸梁通道:「上次一别,咱们师兄弟许久不曾聚过了,一会儿让她们姑娘家赏景采莲,咱们临湖畅谈如何?」 梁通没应声,他想找机会跟傅宛说话,自然希望同船的人越少越好。 傅宸瞅瞅那边盯着自家三妹妹舍不得挪开眼的齐简,本能地想拒绝,只是面对齐策温和如玉的笑脸,又卡住了。 用什么理由拒绝? 自家跟梁家交情更近,但同齐家也不错,没道理他不避讳梁通,却要避讳齐家兄弟,虽然他是笃定梁通没那根弦才不担心他觊觎妹妹们的。 「好啊,不过咱们赁两条船吧,分开游湖,如此她们不怕咱们扫兴,咱们也不怕她们叽叽喳喳的头疼。」 短短几瞬犹豫,傅宸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齐策欣然应允,梁通暗生闷气。 傅容看哥哥终于顺眼了。 两艘船汇合后,傅容几个姑娘上了前面那艘,傅宸等人的落后丈远。见妹妹们都在前面玩,这边只能偶尔瞥见衣裙晃动,傅宸很是满意,齐简还算不错,照他们家浓浓却差远了。 齐策暗暗观察傅宸,发现他防备的是齐简,端起酒杯对湖饮。刚才远远一瞥,傅容娇憨淘气确实可人,不过他还是更喜欢躲在傅宸身后的傅宛,温婉守礼,貌美柔顺,是他想像里的贤妻良母。 眼看梁通也动了心思,傅家又一再疏离自家,他也不得不做回小人,将来娶进门了,他会加倍对她好,不怕她不动心。 乌篷船慢慢飘到了莲湖边上,碧绿粉荷中间已经有了几艘船只,姑娘们轻柔笑闹隐约可闻。 傅宛跟傅宣坐在船篷里,笑着看外面齐竺摘荷花。素手纤纤,美人嗅花,有趣又风雅。 「妹妹想不想摘?我陪你去。」傅宛都有些意动了,当然她肯定不会摘的,可妹妹还小,正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年纪。有她在旁边守着,不怕落水。 傅宣可去可不去,体会到姐姐的好意,她欣欣然站了起来,「好啊,咱们挑朵带回去给娘。」 姐妹俩携手去了湖边,出去时傅宛悄悄回头,见后面的船如自己所料被船篷遮掩,彼此难以相望,彻底放下心来。 「我来教你们!」齐竺最先注意到傅宛她们,热情地凑了上来,「宛姐姐宣宣都是第一次摘吧?」 傅容正在那边用网兜抓鱼,闻言扭头扫了一眼,见姐姐妹妹都出来玩了,笑道:「等我抓到鱼,咱们比谁摘的花最好看!」 傅宛不放心地叮嘱她:「你仔细扶着船板,小心掉水里。」 傅容嘿嘿笑,她会水了,掉下去也不怕。 笑着笑着,心中一动。 傅容再次回头,看看紧紧站在姐姐身边的齐竺,忽地收起鱼兜,对跟她一起抓鱼的梁映芳道:「你先抓鱼,我去船里喝口茶。」 梁映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叮嘱她快去快回。 傅容又跟姐姐三人打声招呼,莲步轻移进了船篷,特意挑了靠门的地方坐,看似喝茶,眼睛却隔着竹帘缝隙盯着齐竺。 既然梁通可以求妹妹帮忙,齐策为何不可以?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齐竺没有恶意最好,她要是有…… 傅容放下茶盏,又往外侧挪了挪。 傅宣看中一朵距离稍远的荷花,傅宛个子高胳膊长,笑着替妹妹摘。傅宣想扶姐姐,齐竺稳稳抱住傅宛空闲的胳膊,「我来吧,宣宣你还小。」 说着抬手别了别耳边碎发,不经意般扫视一圈,见梁映芳蹲在船边忙抓鱼,傅容躲在船篷里不知在做什么,她无意识地紧了紧手。 第二十九章 她不喜欢傅容,对傅宛感觉还不错的,上船前哥哥悄声相托,她虽意外,也乐意帮忙。 可就在她瞅准机会准备装作不小心推傅宛下水时,船篷门口傅容突然高声喊姐姐,齐竺腿一软,连忙松开傅宛往后退,生怕惊慌中失足掉进水里。 傅容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又怎会白白让她谋划一番?着急地跑过来,看似要去扶姐姐,却在齐竺转身后退时用力撞了上去。 扑通的落水声,姑娘尖细的惊呼,先后传了出去。 后面船上四个少年陡然站了起来,齐策离船头最近,最先跳了下去,梁通傅宸想到之前傅容喊了声姐姐,同时色变,紧跟着跳水,拼命往前游,齐简不会水,只能站在船上干着急。 于是梁映芳跟傅容三姐妹站在船头或真或假着急救齐竺的时候,就见船头那边争先恐后般转过来三道身影,梁通在前,几乎只领先齐策半个身子。 梁映芳大喊哥哥。 梁通抬头望去,没看见妹妹,先看到了船头个子最高的姑娘。她没戴帷帽,俏脸发白,似是察觉了他的注视,扭头看过来,眸若秋水。 原来掉下去的不是她…… 梁通怔在水里,想到自己白白拼了一场,抹把脸笑了。 少年看到自己就不游了,又笑得那样傻,傅宛如何不懂他的心意? 有个人这样着急自己,比哥哥还先冲过来…… 傅宛心跳不稳,一时忘了齐竺还在水里挣扎,落荒逃进了船篷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躲避那双明亮的眼睛,才能压住那突如其来的悸动。 傅容也将梁通的举动看在眼里,说不感激那肯定是假的,但她更关注的是齐策的反应。 齐策没什么表情,只在看清是齐竺落水后一边游向妹妹一边扫了船头一眼。 他有些阴沉的目光对上了傅容的。 傅容很想装无辜,但她太憎恶齐策,明明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挑明态度,嘴角已经自作主张地翘了起来,眼里也浮现幸灾乐祸。 但凡美人几乎都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傅容这双眼睛更不例外,里面的得意近似挑衅。 齐策深深看她一眼,夹住妹妹朝后头的船游去,口中依然冠冕堂皇:「正堂少渠你们继续逛,阿竺落水,我先带她回去,咱们改日再聚。」 傅宸梁通只好上了几个姑娘的船,傅宸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傅容指着后面船篷催道:「你们先去换身衣衫,收拾整齐咱们再说话。」 傅宸点点头,领着梁通往后走:「我带了两身衣裳,师兄先凑合一下吧。」 梁通「嗯」了声。 二人换好衣裳,傅容单独进了船篷,在傅宸梁通疑惑的注视下低声说出实情,最后分析道:「你们说齐策最先跳水的,那么姐姐真的落水,不出意外也是齐策先救下姐姐,之后有什么后果你们应该想的到。」 傅宸面色阴沉,梁通铁拳咔咔作响。 傅容过了会才继续道:「怕姐姐难堪,我只说齐竺是意外落水的,实话告诉你们不是要你们去打齐策,只是提醒你们以后要防备他,虚与委蛇可以,千万别再当兄弟看。」 前世姐姐死后,傅家与齐家成了对头,官场上哥哥自然防着齐策,如今齐策再三纠缠,她不得不解释清楚,而梁通既是好兄长,又真心喜欢姐姐,她不用担心姐姐的闺誉。 傅宸冷静,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梁通却是冲动的,心上人被人处心积虑惦记,他如何忍得下去? 他猛地站了起来,傅宸以为他要去追齐家的船,忙拽住梁通胳膊:「师兄你冷静点,这事闹大了是宛宛吃亏!」 梁通只是气愤又不是莽夫,他当然明白女子在这种事情上的不易,甩开傅宸,他原地转了两圈,良久才对傅容憋出一句话:「请三妹妹把你姐姐叫过来,我,我有话问她。」 又回头吩咐傅宸:「你先出去。」 等什么机会?齐策都抢到跟前来了,他再拖拖拉拉的,一不小心媳妇就成别人的了。 傅容傻眼了,这人未免太直接了吧? 傅宸比她更傻,梁通撵他出去,意思是想单独跟他的宝贝乖妹妹说话? 他凭什么啊? 刚想追问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梁通突然抓抓头发,大步越过傅容出去了,直接进了前面船篷。 没等傅容兄妹反应过来,就见梁映芳将一脸愤怒的傅宣抱了出来,心虚地朝他们赔笑:「我哥哥就说几句话,你们稍微等一会儿行不?」 傅宸气红了脸,傅容咬咬唇,抱住他腰拦住他,瞪着梁映芳道:「只此一次,若你哥哥惹我姐姐生气,我,我就跟你……我就把你扔水里去!」 绝交二字,终究说不出口,姐姐是家人,梁映芳兄妹,也算半个家人,她不想因一时冲动伤了好姐妹的心。 她肯成全,梁映芳该高兴的,不知为何眼睛却酸了,转过身掩饰,「你们放心,哥哥敢欺负宛姐姐,我第一个不饶他!」 傅容目光移向船篷。 梁通是诉情去了吧? 姐姐拒绝,梁通难过,她纵容梁通骚扰姐姐更是大错。姐姐接受,梁通开心,她的纵容也算好意,如此皆大欢喜。 可是一朵花,真的会喜欢上一坨黑泥吗?花插在黑泥上,真的会幸福吗? 傅容头疼了,不知该期待什么结果。 水波荡漾,带着淡淡腥气的湖风透过帘缝吹了进来,却吹不散傅宛脸上的热意。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低头等了片刻,那个扬言有话与她说的霸道男人却迟迟不开口,傅宛越发局促,怕这种发热的沉默继续下去,又怕耽搁时间太长哥哥妹妹们误会,忍不住小声催道。因为紧张,倒也没空去想哥哥妹妹为何没有阻拦他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独处,第一次真正对话,梁通紧张极了,方才所有豪情在见到她羞涩慌乱的样子后都消失殆尽,只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他久久不语,目光却肆虐无所顾忌,傅宛有点恼了,见男人挡在后门前,她抬脚往前走。他突然闯进来,她以为他有急事,若知道他这般唐突无赖,她早就走了。 「二妹妹!」 梁通低低喊了声,风一般迅速拦到傅宛身前,高大结实的身体一下子将漫进来的日光挡了大半。 他挨得那样近,如山岳迫于眼前,傅宛情不自禁往后退,却被梁通一把拉到了怀里,脸撞到那硬邦邦的胸膛上,有点疼。 但此时哪是嫌疼的时候? 傅宛无声地挣扎。 梁通紧紧抱着她,力气大的快要将人压到身体里,却并不低头看她,只将下巴搭在她头顶,在她连续的徒劳挣扎里低语:「二妹妹别怕,我再也不做旁的了,跟你说完两件事我就走,抱你只是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抱,绝不是想欺负你。」 傅宛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男人低低的声音也因这份亲近变得像情人间的临别惜言。傅宛听出了他的恐慌担忧,不知为何就信了他,不再挣扎,低头等他继续。 本能地,她觉得他不是坏人。 她乖了! 梁通激动得不行,趁这份喜悦连忙赔罪:「二妹妹,我,你,其实我不是故意一直偷看你的,我就是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一见到你就忍不住看过去,我这样唐突,你是不是生气了?」 第三十章 头一回被人当面告白,傅宛脸热如火烤,点头摇头都不合适,急忙转移话题,「第二件事?」 她不回答,梁通心又沉了下去,环着她的手臂不由勒得更紧,直到她疼得轻叫才赶紧松了些,「二妹妹,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是个粗人,不知道该怎么讨你欢心,我只知道看不着你我就睡不好觉,看见你,哪怕你戴着帷帽我也满心欢喜。所以我想娶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今天就跟你要个答案,你若是一点都不愿嫁我,我就彻底死心,继续练武什么都不想。若是你觉得我有一点点希望,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回去就去你家提亲,让伯父伯母考验我,只要能娶你,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傅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商量后的结果,他既然想提亲,又何必先问她? 「二妹妹,你不说话,意思是我可以去提亲吗?」梁通终于低头看她,手心全是汗。 这让她怎么回答? 傅宛急得快哭了,扭头要走。偏她这样太美,梁通本就不是怯懦之人,不舍之下重新将人搂进怀里,对着她耳朵喘气:「二妹妹,好妹妹,你别折磨我了,到底许不许我去提亲,你给我句准话,否则我怕晚上我会忍不住去你家找你要答案!」 他呼吸急而热,妹妹二字都被他唤出了旁的味道,听得傅宛浑身发软。心底有异样感觉浮了上来,陌生得让她害怕,推拒不开只得低低地求他:「你放开我,再不放我喊哥哥了!」 「你告诉我许不许!」梁通抓着她肩膀直视她眼睛,「你告诉我,我马上松手!」 男人漆黑的眼睛里燃着一把火,傅宛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颗小草,随时可能被对方吞噬。 许不许? 男人在水里对着她笑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傅宛认命地闭上眼睛,咬唇点头。 梁通看痴了,痴痴盯着她绯红脸庞:「好,好,我今天就回去跟那两个老头子说,二妹……宛宛你等着我,乖乖等着我!」 傅宛再也坚持不住,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知道哥哥妹妹们都在后头,傅宛躲到了船头装着荷花的竹筐后,埋头在膝盖里掩饰脸上的红。 梁通被傅宸拉到后面严刑拷打去了,傅容让小妹妹看着梁映芳,她轻步走到姐姐身旁坐下,见姐姐露在外面的耳朵侧脸都是红的,想到刚刚听到的窃窃私语,对着湖面叹了口气。 姐姐是栽进去了,像前世一样,轻易坠入爱河。 那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傅容不懂。 遇见徐宴时,她便知道徐宴是郡王府世子,是冀州府信都城最尊贵的公子。他博学多才,他温文尔雅,他貌若潘安,他对她一见钟情,这样的男人喜欢她,傅容找不到不该开心的理由,她嫁得欢欢喜喜。 然后她找到了一个比父亲兄长还宠她的相公,她想要什么,徐宴都肯答应,再无理的要求,他都笑着听,笑着做,笑着喊她浓浓,把她捧在手心里哄。 那段时光太幸福,幸福得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然后,她的婆婆郡王妃领着她的小姑从京城回来了。没过多久婆婆便给她立规矩,让她每日晨昏定省,顿顿服侍她用饭。她的小姑呢,嫉妒哥哥把宠爱给了嫂子,千方百计找尽各种借口引徐宴过去陪她。 傅容在家里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何曾受过如此欺凌?偏偏那是她的婆婆,是尊贵的郡王妃,婆婆不喜她,她的所有让步讨好都感化不了她,她的所有小心思都抵不上人家一句话,婆婆就是郡王府的天,要所有人都听她的。 傅容不开心,徐宴知道她不开心,他替她争取,被婆婆骂不孝子,被小姑哭诉有了媳妇忘了妹妹。夹在她与两个至亲之间,徐宴左支右拙,以惊人的速度瘦了下去。 公爹看不过去,训了婆婆一顿,婆婆与他大吵一架,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傅容受不了了,隐忍到第三年,因她迟迟不孕婆婆越发逼迫徐晏纳妾,虽然徐晏坚决不肯,傅容还是累了,疲于应付时有了和离的念头。起初有些犹豫,从哥哥那里得知父亲次年很有可能调进京城,傅容顿时下定了决心。 她不要自己留在信都当个受尽委屈的郡王府世子妃,她宁可当个名声不好听却被父母兄长宠着的和离女,况且她貌美,说不定到了京城会有另一番际遇。 傅容跟徐宴哭求,她知道徐晏会答应的,不是因为他也累了才答应,而是因为舍不得看她哭。 那晚徐宴抱着她,一遍遍求她别走,说要带她离开。可他是郡王府唯一的子嗣,他走不了的。 在书房闷了三日,徐宴去找公爹了。郡王府闹出世子和离并不光彩,傅容跟家人也最怕在公爹那里受阻,父亲甚至让她做好被休的准备,但不知徐宴说了什么,公爹允了他们和离。 徐宴送她回家那日,傅容一直在哭,装的,内心深处,她只觉得解脱。所以下车那一瞬被徐宴拉到他怀里,感受他落入她脖颈的泪,傅容便知道,她欠这个男人的。她没有对不起他,却欠他一份真心。 她喜欢郡王府世子妃的身份,喜欢信都所有同龄姑娘们看她的羡慕眼神,喜欢徐晏给她的好给她的宠,却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徐晏这个人,至少没有喜欢到愿意为他承受那些委屈,或许这世上都没有哪个男人值得她咬牙委屈自己只为留在他身边。 后来她看上安王,是喜欢他雍容的气度喜欢他超然无争的皇叔身份,那也不是爱,因为半路被徐晋插一脚,她也只有些许可惜懊恼,下一刻就琢磨如何在肃王府讨日子了。 轮到徐晋,更谈不上感情,徐晋于她不过是个靠山,是个晚上很能折腾的冷脸王爷,是个喜欢欺负人的短命混蛋。 傅容也明白,她不是个好女人,不像姐姐那样温柔贤淑,没有妹妹一身清贵才气,但那又如何,她只要自己过得好,在她有机会脱离苦海时,她绝对会抓住,如她与徐晏的和离,如她从来没想过为徐晋守寡。 「姐姐,你喜欢上梁大哥了是不是?」从回忆里醒来,傅容轻轻握住姐姐的手,笃定地问。 「别胡说。」傅宛扭头否认。 傅容是真的想不通了,「梁大哥长得还算周正,可他那么黑那么……魁梧,人也是个粗人,没怎么读过书的,姐姐喜欢他什么啊?」 齐策好歹有副欺世盗名的皮囊,前世姐姐为他倾心可以理解,可是梁通,粗犷不知温柔为何物,姐姐怎么又动心了? 亲事还没定,傅宛不愿跟妹妹讨论这事,但还是忍不住替梁通分辩了一句:「如你所说,乡下那些目不识丁的村民就都不值得姑娘喜欢了?浓浓,喜欢与否看的不是他的外貌家世和学识,是他对你的心……」 她说了许多,傅容没怎么往心里去。 在她看来,男人的心并不怎么重要,徐晏真心对她,他让她过上好日子了吗?关键还是那个人能给你什么,如果专房独宠与她最想要的恣意快活不可兼得,傅容宁可选择后者。 第三十一章 那她想嫁什么样的男人? 傅容抬起头,眺望远处湖水粼粼。 前世她心目中的佳婿,要有才有貌有权有势,才貌双全他才能入她眼,权势在手他才能给她优渥的生活,至于宠爱,傅容自认可以从任何男人手里轻易得来,于是她嫁了处处合她心意的徐晏。 现在呢,傅容的择婿要求依然没变,只需再加上一样,他的家眷是否好相处。 至于梁通,以傅容对梁家的了解,姐姐嫁过去后不用伺候婆婆,当家做主肯定会很自在,而梁通也有本事,给姐姐挣个诰命只是时间问题。傅容身为妹妹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梁通的貌了,黑黑壮壮,怎么看都跟姐姐不搭…… 不过姐姐都动了心,她这点嫌弃又有什么用?况且那是梁通啊,她眼里的兄长。 傅容只盼梁通能对姐姐好一辈子,给姐姐她最想要的。 先是齐竺落水,再是梁通大胆诉情,之前游湖的轻松气氛再无,傅宸命船夫回岸。 乌篷船靠岸,眼看梁通还想跟他们回山上,傅宸绷着脸赶人:「你先回去。」跟妹妹说了那种话,竟然还敢留下来,那让妹妹如何出门游玩? 梁通懂这个道理,他就是舍不得,望望半山腰,没底气地道:「我送你们上山吧,路远……」 「不必,趁早走,天黑前还能进城。」傅宸才不用他帮忙送妹妹。 师弟油盐不进,梁通恋恋不舍地看向躲在傅容身后的心上人,等了等没人留他,只好告辞。 梁映芳做了亏心事,怕留下来被傅容打,也灰溜溜笑嘻嘻跟哥哥走了。傻哥哥那番告白她也听到了,以她对宛姐姐的了解,人家没甩哥哥一巴掌,那就是心动了。 他们喜气洋洋,傅家兄妹四人各怀心思回了别院。 乔氏见少了两人,好奇问道:「映芳他们呢?」 傅宸怕傅宛尴尬,早就备好了借口:「梁家突然派人喊他们回去,多半是有要紧事吧,不过听传话人的意思,也不是大事,母亲不必担心。」 乔氏点点头,问兄妹几个玩得如何,得知齐竺因傅容慌手慌脚不小心落水,当即数落了傅容一顿,又命巧杏赶紧准备礼物这就去齐家别院走一趟。 大户人家讲究名声,轻易不会因一点小事翻脸闹僵,傅容料定齐策兄妹也不会对长辈说出实情,两家面子活还是要走的,便没有知会母亲,反正父母早对齐家有了芥蒂。 乖乖闭门思过,晚饭时才出来。 夏日天长,傍晚纳凉最好。饭后傅宛回了屋,傅容跟傅宣陪乔氏在院子里散步。 「也不知道你们爹爹现在在做什么。」乔氏眺望山下,轻轻地道。今日休沐,丈夫原打算陪他们来的,不巧有人相请脱不开身。 「哄弟弟呢吧。」傅容笑着回道,自家爹爹就是天下第一好男人,傅容无比相信他。 乔氏也信丈夫,不过闲着无聊随便提了一句。转个弯,她仰头看天边的霞云,赶巧一道霞光照亮了山顶一处檐角,不由奇道:「那里也是寺院吧?位置真好,看着就是大吉之地。」 傅容翘首望去,目光复杂。 其实那是郡王府在此处的别院,整座岚山均归竹林寺所有,除了郡王府,再无人能在山上占一地,最多有个常住的客房而已。 「不是寺院吧,刚刚我见那边冒炊烟,竹林寺伙房并不在那边啊。」一个小丫鬟机灵地道。 傅容心跳一滞,难道郡王府有人来了?复又莞尔,徐家主子们没来,照看庄子的下人也要开火的,再说,来了又如何?现在的她是傅家娇养的女儿,不是徐家媳妇,就算见到郡王妃,她也不必低声下气,有所忌惮。 至于徐宴,两人前世初遇是在年后的元宵节上,应该不会提前吧? 因明日要早起听经,这晚一家子都歇得特别早,傅容照旧练了两刻钟腿功,沐浴过后靠在躺椅上歇着。兰香坐在后面帮她绞发,快结束时歪头看看傅容,见她眼睛睁着,这才小声问:「姑娘今晚看书还是练字?」 看看书或写写字,是傅容学腿功后新养的习惯,留着打发晾干头发那点闲暇。 山中幽静,窗外竹影婆娑,傅容起身披上外衫,看看窗边的红木桌:「练会儿字吧。」 一旁梅香立即上前铺纸研墨。 傅容起兴练字,倒不是想当才女,惟求字迹能入眼,日后需要在外人面前写字时能得点客套赞许。前世郡王妃以孝顺为名要她抄经书,总拿字丑为由命她重写,写不完就不许出来,傅容闹了两次就老实了,憋着气苦练,早早堵住郡王妃的嘴,让她就算看不上,也无法昧着良心指责,也多亏这个,傅容的字精进颇多,重新练省了不少功夫。 素手执笔,漆黑的墨落到淡黄的宣纸上,微响反衬屋中宁静。 白日里对齐家兄妹的愤怒,对姐姐未来的担忧,都在一笔一划里慢慢沉了下去。 描完一篇小楷,头发彻底干了。 傅容放下笔,伸伸懒腰,洗过手后钻进了纱帐。 或许是日有所思,这晚傅容梦到了徐晏,梦到了跟徐晏的初遇。 花灯璀璨,挂满了整整一条街,她在父兄的看护下站在一个摊子前猜灯谜,绞尽脑汁时忽然察觉有人在看她,歪头看过去,对上柔和灯光里徐晏怔怔的面庞。那会儿傅容已经认出他了,所以她没有生气,只朝他笑了笑,转而继续猜灯谜。 徐晏上前跟父兄打招呼,她规规矩矩喊了声「世子」。 后来她喊他相公,喊他云升…… 半梦半醒间,傅容睁开了眼睛。 纱帐里漆黑一片。 傅容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辈子,还是不要再见徐晏了。 傅容怕徐晏再次喜欢上她,她虽没有痴情于徐晏,徐晏对她好,傅容也不想再惹徐晏伤心。她注定不会再嫁给他,那么不如从来没有相遇,她有她的路要走,他也该找个真正适合他的姑娘,一个让他母亲妹妹满意的贤妻。 「琴香手真巧啊,姑娘这样打扮跟观音娘娘似的。」傅容贴好花钿转过来,兰香惊艳地道。 傅容嗔她:「我有那么老吗?」 说着又瞄了一眼镜子。 花钿张扬,来竹林寺还精心打扮有些不敬,琴香就做了一个类似观音像额间痣的花钿给她,水滴状的。因是红色,依然有些艳,但傅容会打扮啊,今儿个特意穿了身素净的白裙,浑身上下只有发间一朵白玉珠花,连耳环都没戴,安安静静坐着时,连傅容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正臭美呢,梅香在外头催道:「姑娘好了吗?夫人跟二姑娘六姑娘都在门口等着了!」 傅容赶紧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故意放慢步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同母亲撒娇,而是忍笑装出一副娴静样,怕眼里笑意藏不住,垂了眼帘。 乔氏看呆了,她的女儿该不会真被天宫里的王母娘娘看中,要飞走了吧? 倒是傅宛听傅容提起过会这样打扮,惊艳过后笑着拉住妹妹的手,「浓浓这样好……你笑什么啊,一笑就露馅儿了,真是片刻都扮不了乖!」 傅容就是忍不住啊,外人夸她她会假装矜持,熟悉的亲人夸,她总想笑。 第三十二章 乔氏又放心又无奈地瞪她一眼,「走吧,今日是净俭大师讲经,咱们别迟了。」 高僧们讲经也各有风格,这位净俭大师面慈音和,讲解佛理通俗易懂,女眷们都喜欢听他开坛,有不少都会特意提前打听清楚,得知轮到净俭大师开坛才过来。 母女四人在傅宸的陪伴下不缓不急地朝讲经院走去。 走到半路遇上从另一条路过来的齐家一行人。 「老太太,齐夫人,昨儿个我得知阿竺落水时天色已晚,没能亲自领着浓浓过去赔礼,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阿竺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乔氏快步迎上去,握着齐竺的手上下打量,又回头训傅容:「还不过来给阿竺赔罪?」 傅容上前,不安又愧疚地望着齐竺:「阿竺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我昨晚都没睡好觉,生怕你病了。」敢打姐姐的主意,傅容对齐竺再无好感,乐得气她。 齐竺笑着摇头:「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浓浓别自责,是我自己没站稳呢。」 袖子里的手却攥得紧紧。 旁人都被傅容骗了,只有她清楚,傅容分明是故意撞上她的!就算傅容看出她的心思又怎样,她都收手了,她何必再来欺负她? 看着傅容白玉般细腻的脸庞,齐竺在心里连续骂了三次老天爷不长眼,为何没叫她…… 「好了,散场后再聊,咱们先进去吧。」齐老太太诚心向佛,含笑打断了两对母女的客套,目光在傅家三姐妹身上转一圈,看到傅宛时有些遗憾。自寿宴之后,自家相邀乔氏拒了两次,可见是没有结亲的意思,不过当她看见傅容,还是由衷赞道:「浓浓这扮相好,像一座小观音!」 傅容掩唇笑:「老太太真会哄人,我是观音,那您岂不是王母娘娘?」 小姑娘娇娇的招人稀罕,齐老太太想把傅容叫到身边陪着,傅容却没领会般退到母亲身后。 齐老太太只好打消念头,打头走了。 傅容习惯地看向齐策。 齐策正好也在看她,目光相对,他轻轻笑了,俊美脸庞在晨光里越发神采非凡。 傅容微怔,他怎么没生气,昨天在水里还瞪她…… 还没反应过来,齐策已经朝前走了。 傅容猜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索性不再费心。反正姐姐跟梁通的好事近了,以姐姐的脾气往后轻易不会出门的,她再也不用怕齐策捣鬼。 「云升,你怎么在这儿?」 就在傅容准备收回视线时,忽见齐策大步上前,同对面一个锦袍少年寒暄,那少年被齐老太太齐夫人挡了身形,傅容又比较靠后,只能瞧见一片衣角。 但齐策的称呼,足以让傅容猜到少年的身份。 毕竟是三年的枕边人,此时遇见得毫无准备,傅容突然有些心乱。 她听见徐晏用温和清润的声音同几位长辈见礼,说他是来陪母亲听经的,她听见齐竺用比平时更娇柔的声音喊他世子哥哥,徐晏随意应了声,转而请女眷们先进讲经院,又邀齐策齐简还有自家哥哥去附近凉亭小坐。 母亲领着妹妹往前走了。 闭上眼睛再睁开,傅容目不斜视,从容地跟姐姐并肩而行。 乱什么? 就当陌生人好了。 徐晏跟齐策傅宸并肩站在一侧,目送长辈们往前走,乔氏母女过去之后,就剩傅容姐妹了。 傅宛穿了淡紫色的褙子,一袭白裙,清雅得体。 傅容一身白衣,本是为了敬佛,偏偏在这绿意盎然的清幽古刹,如此穿着更为惹眼。 徐晏就不自由主看了小姑娘一眼。 只一眼,心中某个地方好像就不一样了,像被微风从心头吹过,又似有春水从心底涌出。 美人如剑。 满室宝剑,看似完全相同,挑剑的人总能根据剑刃光影等难以言说的细微之处找到最合他心意的,选剑尚需细细辩解,人就不一样了。有些人你看到她的时候,便会陷进去,所谓一见钟情,也许熟悉了发现对方不过尔尔,但在最初相遇的那一瞬,眼中只剩对方,魂牵梦萦。 徐晏怔怔地看着那个姑娘。 她很美,比他见过的任何姑娘都美。可徐晏觉得,她身上又有旁的美人身上没有的东西,如她额间清新脱俗又暗透妩媚的花钿,换一个人,都戴不出这种味道,还有她浓密眼睫也无法完全遮掩的水眸,那里面波光流转,看似娴静淡然,又仿佛欲语还休。 她就这样从他身前经过,始终未看他一眼,淡漠得让他第一次因哪个姑娘不看他而暗自失望。 看个头,是,傅家的三姑娘? 徐晏还想追寻小姑娘身影,齐策齐简傅宸几乎同时侧转过身,挡住了他视线,齐策紧挨着他,因此先开口:「咱们走吧,好久不曾叙旧了。」 徐晏顺势收心,转身走了。 到底是郡王府世子,短暂失态已是罕见。 傅宸很快就发现,这位郡王府世子跟他说的话比以前稍微多了些。虽然都是信都城的贵公子,他来得晚,论交情比不上徐晏与齐策之间,徐晏又是那种无需看任何人脸色无需与任何人套近乎的身份,是以对他客气而疏离。 但傅宸并没有因这份殊荣高兴。 昨天是宛宛被人看上,今天又轮到浓浓了吗?自家妹妹无人问津他会气那些人没有眼光,可妹妹们接连被人盯上,傅宸又有种从小看到大的宝贝要被人抢走了的不快。 他不太热络地同三人说话,眼睛瞅着讲经院,只盼早点结束,一家人早早回家。 一墙之隔。 讲经院中央生了一株足足有四五百年的古槐,枝叶繁茂,亭亭如盖,讲经坛就设在古槐正底下,其实很简单,一个灰扑扑泛旧的蒲团,只等高僧来坐,旁边连杯茶水都没有,但正是这种简朴自然,才更让人心灵纯净。 进来之后,傅容本能地寻找郡王妃。 找到了,郡王妃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整排只她一人,正仰头望树,不知心想什么,身后一众女眷都静悄悄的,屏气凝神,瞧见她们这一行人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出声寒暄。 傅容突然有些羡慕郡王妃。 天高皇帝远,别看京城里那么多王爷王妃,在这信都城,郡王府就是天,郡王妃就是城里最尊贵的女人,没人敢得罪她,就算是信都王徐耀成,不喜她到每月只逢整日才过去,表面上的敬重也是给她的。 「咱们过去给郡王妃请安吧。」齐老太太轻声道。 都是官家太太,这些礼数是应当的,乔氏也有拜见郡王妃的资格,便领着三个女儿跟着过去了。 傅容慢慢接近郡王妃,心里是震惊。如果说前世她最恨之人是害死姐姐的齐策,第二恨的就是对她百般欺凌折磨的婆婆,她以为重生再见依然会恨这个女人,可走得近了,瞧见郡王妃偏瘦却雍容冷艳的脸,傅容竟然没什么感觉,平静如水。 是因为知道,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嫁进郡王府,所以郡王妃私底下的偏执无理都跟她无关吗? 是了,她重生了,有些注定不再相关的人,又何必再执着前世怨恨?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第三十三章 「见过郡王妃娘娘。」傅容跟姐妹们一起行礼。 郡王妃长乔氏两岁,养尊处优,瞧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此时她端坐着,挨个打量面前四个小姑娘,嘴角难以察觉地往上勾了勾,勉强算是笑了,「好,早就听闻傅大人家里有三朵掌上明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跟阿竺都不相上下,回头得空来我们府上玩,给汐儿做个伴。」 乔氏喜道:「娘娘相邀,是她们姐仨的福气。」 郡王妃颔首,身旁婢女送上见面礼,昨天傅家人上山她就得了信儿的。 姐妹三人分别得了三对儿翡翠镯子,质地均匀,艳绿亮泽。 傅容轻轻摩挲手腕上的极品翡翠,只觉得好笑。 真是奇了,前世梁映芳没邀她来竹林寺,她自然也没在这儿遇见郡王妃,是明年开春郡王府花宴上初见的,没想到得的礼却是一样的。那时郡王妃身边的丫鬟说这三对儿镯子出自同一个翡翠坑,郡王妃特意给她们姐妹留的,傅容只当是客套话,现在看来,确有此事。 郡王妃,挺有心的,正因为这份细腻玲珑心,后来她想躲懒的小把戏都没逃过人家法眼,只能任其揉搓调教。 不为别的,就为了避开这个厉害的婆婆,这辈子她也不能跟徐晏有牵扯啊。 傅容安安静静站在姐姐旁边,听齐夫人跟郡王妃说话:「娘娘怎么没把县主带来?」 郡王妃道:「她这几日犯懒,不爱出门。」 齐夫人马上说了些小姑娘调理身体的巧方。 傅容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里瞥见齐竺满眼崇拜地望着郡王妃,想到刚刚在外头听到的那声娇滴滴的「世子哥哥」,心思动了动。 她知道齐竺喜欢徐晏,后来徐晏对她的爱慕昭然若揭,齐竺便默默收了心,还诚心祝福她与徐晏百年好合。那会儿傅容当她真的那么豁达,现在想想,齐竺能做出陷害姐姐的事,前世的落落大方明辨是非,又有几成真几成假?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徐晏根本就不喜欢她那样的,徐晏喜欢…… 傅容忽的皱眉。 徐晏当然喜欢她了,但这次她避开之后,徐晏跟齐竺有没有可能? 齐大老爷是从二品大员,论身份,齐竺是能入郡王府的眼的。 傅容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她不在乎徐晏娶旁人,但那个人,她绝不希望是齐竺。 因为齐竺不配。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徐晏娶谁,他自己可以决定,他父母可以决定,唯独轮不到她干涉,她也没有立场干涉。 先看看吧,徐晏早就认识齐竺了,既然前世没看上,说不定这次依然看不上。 随着母亲回到自家人的位子上,傅容看向正往这边走来的高僧,将那些俗念收了起来。 佛理确实能静心,起身离席时,傅容只觉得浑身轻松。 众人按尊卑离去,郡王妃打头,紧接着是齐家女眷,乔氏母女随其后,边走边聊,挨得很近。 傅容有心不去看徐晏,认真地跟姐姐妹妹辩论一句佛理,因此没发现徐晏过来迎接郡王妃时看向她的隐含期待的目光。 齐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见傅容对这位信都第一贵公子根本没有关注,满意地笑了。 傅宛貌美温柔端庄大方,是他理想的妻子人选,却也不是必须娶她。傅家一家和睦,姐妹情深,如果傅宛察觉妹妹喜欢他,还再三破坏他亲近她的计划,傅宛肯定不会答应嫁他的。昨晚想通这点后,齐策彻底放弃了傅宛,只拿不准该如何处置傅容这丫头。男儿大丈夫,不该跟一个小姑娘斗,然一想到船头姑娘得意的挑衅眼神,到底意难平。 今天早上,看她一袭白裙仙子般婷婷走来,一颦一笑皆是娇,齐策突然发现,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如此倾慕自己,他何不就顺她心意将她娶回来?妹妹不喜傅容,好在两人年纪相当,傅容进门时妹妹应该也快嫁了,姑嫂聚少离多便闹不出大别扭。傅容不够端庄,他可以慢慢教她,让她上得了厅堂,私底下又可以继续娇媚下去。 妻子妻子,最重要的还是会伺候丈夫,而齐策相信,那种事情上傅容定能胜过她姐姐。 越想越觉得可行,待齐策发现傅容对他一心一意后,意外心动。 因为喜欢,才容不得他觊觎姐姐,女儿家的醋意,算不得大毛病。 「伯母慢走,我们先回去了。」 熟稔地朝乔氏行礼,转身之前,齐策偷眼看向傅容,正好傅容听到他声音也看了过来…… 傅容有一双非常漂亮灵动的眼睛。 心境不同,想法也就不同,将傅容看成内定妻子后,齐策就开始欣赏起小姑娘的美貌了,朝爱慕他的小姑娘温柔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傅容怔了会儿才猛地打个激灵,起了一身小疙瘩。 「是不是冷了?」傅宛关切地抓住她手,清凉细腻,不由小声责怪道:「山上凉,让你多穿点你也不听,现在知道冷了吧?」 傅容任由姐姐唠叨,脑海里只剩齐策那温柔一笑。 活了两辈子,傅容自认很了解男人,眼下却完全猜不透齐策的心思了。 笑成那样,是笑里藏刀?另一种示威? 傅容又打了个寒颤,如果齐策真要示威,她宁可他狠狠瞪她一眼啊…… 梁通动作很快,傅容她们回去第二天,梁家就托人提亲来了。 来人是梁通的婶娘,一张巧嘴能说会道。 「论家世啊,是我们少渠高攀了,更不用说二姑娘花一般的人物,少渠若能娶到二姑娘,那简直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呢,好在少渠模样还行,再说男女过日子,讲究男才女貌,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得有本事。」 「少渠是个有心的,都想好了,明年跟正堂一起进京选拔侍卫,凭他们师兄弟的本事,被选上没问题,这样少渠在京任职,日后你们调到京城了,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如此既能给二姑娘赚份体面,又能照顾二姑娘思亲之情,岂不两全其美?更不用说婚后小两口自己住,二姑娘当家做主,少了多少琐碎事呢。」 一番话专拣好听的说,偏偏又都是大实话。 乔氏颇为心动,晚上兴奋地跟丈夫商量。 傅品言仔细想了想。 梁家是武学世家,就算梁通不当官,凭他梁家嫡长孙的身份,也是配得上自家女儿的,就是梁通体格健壮,都是从武,却比傅宸齐策壮了一圈,也不知道女儿瞧不瞧得上…… 「你去问问宛姐儿的意思。」 这就是默许了。 以长女的脾性,他们觉得好,女儿多半也会应下。 大女儿婚事有了合心意的着落,乔氏兴奋又不舍,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是傅品言受不了妻子,抱起来狠狠折腾了一番总算将人哄着了。 一觉醒来,乔氏将话好好琢磨了番,满面红光地去了傅宛那里。 谈及婚事,傅宛红着脸不说话,最后被母亲逼得无可奈何,只道凭长辈做主。 乔氏哪还有不懂的,准是那日几个孩子一起游湖时,女儿已经相上梁通了。 两家都看好,年纪又都合适,就开始互换庚帖合八字,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齐策得知后只是笑笑,转而想到他跟傅容。 第三十四章 傅宛十五岁傅品言才开始张罗婚事,足见有多舍不得女儿,那么就更不可能早早把最宝贝的傅容许出去,且半年里连续给两个女儿定亲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去提亲纯属不识趣。傅宛最迟明年出嫁,那时他再提亲好了。 京城徐晋就没他那么冷静了。 独自坐在书桌前,徐晋拿起属下第二次送上来的更为详细的密信,目光阴沉。 是梁映芳撺掇傅家姐妹去竹林寺的,赶巧净俭大师开坛,齐老太太、郡王妃也都去了。 齐竺心怀不轨被识破,傅容推齐竺落水,梁通与傅宛密谈,应是那时得了傅宛芳心,这才有了傅、梁两家议婚。 傅宛嫁谁他不在乎,徐晋只想知道为何傅容与徐晏会在竹林寺碰上,不是年后才遇见的吗?还有那个齐策,他不是喜欢傅宛吗,为何两次对傅容笑? 他笑什么? 「嘭」地一声,徐晋猛地起身,一脚将紫檀木书桌踹离了原位。 他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以为对她的大体动向一清二楚,所以放心让她留在冀州,所以开始只让属下留意傅家动静,没有盯得太紧,他只需找机会在傅容遇见徐晏之前让她对他上心就够了。他人比徐晏好,身份比徐晏高,她那么虚荣势利,自然会想方设法主动抱住他这个王爷。只需一年多,明年年底他自会设法提前调傅品言进京任职,那时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可自打开春之后,这几个月她身边发生的事,几乎没有一样跟他前世收到的情报重合的! 齐策兄妹动歪心思,她识破计谋生气在所难免,那前世怎么没有识破?前世齐策又是怎么娶了她姐姐的? 还有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怎么几人碰面时她没有看徐晏,反而再三看向齐策? 「对视两次,齐策笑,傅姑娘惊。」 笑是什么意思?惊是什么意思? 他让属下解释清楚,属下很会措辞,「齐策笑得温柔,傅姑娘似乎是……看呆了。」 想到这里,徐晋只觉得胸口怒火翻涌。 前世父皇因他迟迟不肯大婚心有不满,他不娶是因为他碰不得女人,娶了就得找借口掩饰,太过麻烦。现在好了,等她十五,他就可以娶她,二十岁不早不晚,既能让父皇满意,又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 她注定是他的王妃,他的王妃,怎么能跟旁人牵扯不清? 还有那些差异,到底是前世手下办事不力,还是…… 徐晋想不到任何理由,任何能引起这些变化的理由! 前世派出去打探的都是他的心腹,这种轻松差事,他们没有必要骗他,可现实就是她身边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怒火中烧,却并不影响他的耳力,察觉有清浅的脚步声在门口徘徊,徐晋都能想象得出许嘉脸上的担忧。 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这般失态过。 烧了信,徐晋靠到榻上,闭目养神。 木已成舟,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她早点把心思放到他身上,心在他这里,她就会安分了,她又不傻,不会放着堂堂皇子王爷不勾,而去选冀州的小虾小蟹。 「来人。」 一直候在外面的许嘉立即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窥一眼徐晋脸色,低声问:「王爷有何吩咐?」 徐晋闭着眼睛,闲聊般道:「去年信都枣中秋前红的,不知今年是什么光景……」 差事在身,他没那么闲随时可以过去,过去了又不一定赶上她出门。她贪玩好动,又爱吃枣,去年去摘枣了,今年应该也会去,只盼中秋节后枣才红吧,节前他脱不开身。 许嘉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家王爷这是又想去冀州摘「枣」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许嘉立即写信通知冀州那边打听枣熟的具体日子,早点送过来。 「娘,你看官哥儿自己会走了!」 傅容惊喜地松开手,高声喊道。 凉亭里赏月的几人同时望向亭外。 十五月圆,天还没彻底黑,月亮早早就爬了上来。洒满月光的湖边,傅容长裙飘飘,弯腰虚扶着身前刚过完周岁生辰不久的官哥儿。官哥儿也聪明,乖乖站着不动,等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了,他才咯咯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摇摇晃晃的。 乔氏高兴坏了,走到台阶前蹲下,拍手唤幺子往这边走。 官哥儿也想去找娘亲,可他走得不熟,越着急越走不好。傅容怕弟弟摔了,一把抱到怀里,笑着回了亭子,「官哥儿这么早就会走,都是我教的,你们谁都没有我陪官哥儿练步的时间长。」 傅宸见她额头都冒汗了,体贴地接过弟弟,嘴上却呛道:「是啊,父亲公务缠身,母亲管家,宛宛忙着绣嫁妆,宣宣专心读书,我出门习武,一大家子就你一个闲人,你不陪弟弟谁陪?」 这话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傅容笑嘻嘻看向姐姐。姐姐跟梁通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明年九月成亲。梁家倒是希望早点迎娶,自家人舍不得啊,当然越迟越好,且那时候梁通应该也有官职在身了,娶妻好看。 傅宛最近都被打趣惯了,只微微红了脸,扭头去看湖景。 乔氏嗔了傅容一眼。 傅容笑着坐到父亲身边,捡了个橘子剥,剥好了孝顺地递到父亲眼前:「爹爹再吃一个,我最会挑橘子,这个是最甜的。」 傅品言接过橘子,掰下一瓣儿尝过,颔首道:「还行吧。」 傅容笑得更甜了,「爹爹你看,我教会弟弟走路了,爹爹是不是该赏我点什么啊?」 「你想要什么?」傅品言用眼神制止妻子开口,将橘子放到了桌上。 傅容却又卖起关子来,拄着下巴看他:「爹爹猜猜?」 她明亮清澈的眼里满满都是狡黠,傅品言无奈地摸摸女儿脑袋,「又想去摘枣了吧?罢了,今年是最后一年,我许你胡闹,明年就是大姑娘了,切不可再惦记着外面。」 傅容乖乖应是。 今年先开开心心地过了,明年再求明年的。 秋风起,枣儿红。 信都枣闻名三朝,历代都是冀州送入宫中的贡品之一。信都百姓引以为傲,特意设下摘枣节,每年枣儿红了,家家户户都会领着孩子摘枣。大户人家去自家山头摘枣顺便赏赏秋景,普通百姓要么去山上摘那野生的,要么就在自家院子里种两颗枣树。 傅家没有枣山,傅容去的却是信都最好的产枣之地,栖霞山。整座山都是官府的,遍栽果树,所出信都枣摘取后先选出极品的一批送入京城,剩下的就由城中大小官员们分了。 贡品是大事,傅品言得过去看看,顺便就把傅宸傅容带上了,他忙正事,让兄妹俩去里面逛。 兄妹俩跑远没多久,徐晏领着十一岁的妹妹徐汐来了。 差役连忙去禀报傅品言。 傅品言一猜就明白了二人来意,见面时朝徐晏笑道:「世子是来摘枣的吧?」 徐晏看看妹妹,谦和一笑:「汐儿贪玩,不知伯父这边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世子与县主大可随意游玩。」傅品言侧身请两人入山,又吩咐守在一旁的差役去准备竹竿竹篮交给徐晏身后的长随。目送二人离去,傅品言才摸了摸蓄了两年的美髯,暗自纳闷,这位世子以前都是喊他傅大人的,今日怎么改口了? 第三十五章 因进山有求于他? 不能啊,别说郡王府,就是齐家人想进山都不必如此客气。 却不知这边徐晏端方有礼,那边早有不客气的「偷枣贼」悄无声息地溜进去了。 傅容喜欢吃枣,之前得知父亲要升任冀州知府,她特别高兴,一来冀州乃京畿重地,冀州知府是外放的肥缺之一,父亲的才能是得到朝廷赏识了。二来冀州信都枣历代闻名,一家人搬到信都,她岂不是有吃不完的枣? 过来之后,一年里她最盼望的不是端午中秋元宵,而是信都的摘枣节。 秋高气爽,官府选来的摘枣工从外往里摘,傅容兄妹特意来了幽静的山里头,选好地方,傅容嫌弃地将傅宸往一边赶,「哥哥,你去那边摘,离我远点。」 去年也是兄妹俩来的,傅容兴奋地跟在哥哥身边,结果傅宸举着竹竿一阵乱打,拇指大小的红枣簌簌掉落,砸得傅容脑袋疼,最后傅容自己要了竹竿敲去了,一个一个敲,图个开心。真的只想吃枣,她何必跑这么远?在家等着照样有枣吃。 傅宸对摘枣无甚兴趣,走到一旁枣树下,从低处摘了几颗红枣,席地而坐,塞个枣到嘴里嚼,清脆作响,「你摘吧,我在这儿看着。」 傅容不理他了,仰头在树顶簇簇红枣中挑选,然后举着竹竿去敲。 掉了一两个,傅容高兴地拣到竹篮里,准备带回去给家人吃,自己摘的,也算是份心意。 「你这样不累吗?」傅宸实在看不过去了,照妹妹这种打法,什么时候才能把竹篮装满? 「不用你管。」傅容嫌他烦,瞪他一眼,拎着竹筐朝远处走去。 傅宸也没起来,笑着看妹妹耍气。 傅容并没有走太远,回头看看,见哥哥咧着嘴朝她招手,笑着将竹篮放到地上,继续摘。深山密林的,即便知道父亲差役们就在下面,傅容还是有些怕,有哥哥陪着,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敲着敲着,傅容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她偷偷朝斜对面一处茂密草丛看去。 仲秋灰绿的草丛中,隐隐约约好像有个人影。 傅容背脊一寒。 那里藏着什么人? 光天化日下遮遮掩掩,绝非善类。 再怕,也知道此时不能惊慌,那人离自己太近,若他心存歹念冲出来,哥哥救援不及。 傅容攥紧手,继续敲几下,跟着嘟起嘴,扭头朝傅宸抱怨:「哥哥,我胳膊酸,没力气了!」 傅宸就料到她会这样,朝她招手道:「过来吧,我帮你打,怕被砸你就在旁边看着。」 「哥哥真好!」傅容甜甜地夸道,一手拿竹竿,一手去拎竹篮,自始至终没往那边看,仿佛不知道那里藏了一个人,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心里的害怕。 兄妹俩相距有百十来步,傅容一步一步地数,脸上是满足的笑,心里却怨哥哥为何不过来接她,怨完又明白哥哥是无辜的,都怪她自己不老实,非要走出那么远。 傅容怕极了。 她受过那么多委屈,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未知的危险。 眼睛看着前面,心警惕恐慌地提防身后,全神戒备,只要那里传来一点响动,她便扔了东西往哥哥那边跑,哥哥武艺好,一定能打过那个贼人。 眼看距离哥哥只有二十几步了,安全基本无虞,傅容心思又活泛起来,是该继续摘枣然后与哥哥若无其事地离开,还是马上告诉哥哥去抓对方?犹豫之际,前面傅宸身后的草丛突然动了动,傅容心跳一窒,刚要提醒哥哥躲开,傅宸身体一僵,眼里还带着茫然,身子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两声闷响,傅容手里的东西同时落地。 双腿发软,泪流满面。 哥哥死了吗? 「哥哥……」 「傅姑娘,令兄只是中了我的安神针,暂时晕了过去,半个时辰便会苏醒,还请傅姑娘不要声张,否则许某只能继续作恶,杀人灭口。」 傅容一声「悲怆」的哥哥还没喊出口,就被草丛里迅速现身的男人逼了回去。 大悲大喜之后,是大惊。 傅容彻底懵了,不知该哭该笑该疑,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一身灰衣却丰神俊朗的男子步步逼近。 她认得他,徐晋的贴身侍卫,姓许名嘉,传言功夫了得,能飞檐走壁。 他怎么在这里? 哥哥真的没事吗? 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哥哥,傅容眼里顿住的泪水还是掉了下去,捂着嘴跑向哥哥。管他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她都得先确认哥哥没事,否则她宁可拼命也要喊父亲带人过来为哥哥报仇! 小姑娘泪落如梨花带雨,身姿踉踉跄跄似无根浮萍急着靠岸,许嘉心虚退到一旁,默默等傅容确认。唉,要是傅家住在京城多好,王爷随时都可以提亲,眼下傅家在冀州,王爷冒然求娶,不说太子等人,就是皇上也得纳闷王爷此举有什么深意,毕竟王爷来信都都是微服来的,无人知晓,所以王爷为了接近美人,只能折腾点理由。 傅宸气色红润,呼吸绵长,脉搏稳健。 傅容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伏在哥哥胸前哭,后怕之极。 「傅姑娘,我家主子请你过去一趟。」 「你家主子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姓傅?」傅容趴在哥哥身上不想起来。他家主子,他家主子不就是徐晋吗?凭什么他欺负完人还想随心使唤她? 「四月里我们曾在傅家庄上借宿,我家主子欣赏令兄豪爽,故甘冒泄露行踪之险没有取令兄性命。傅姑娘还是收拾收拾过去吧,我家主子耐性并不好。」 「他在哪儿?」傅容摸出帕子擦泪,平复后看一眼安睡般的哥哥,识趣地站了起来。 凭徐晋是王爷,人家就可以为所欲为。 许嘉笑了笑:「主子在哪儿,姑娘明明看见了不是吗?请姑娘过去,我暂且带令兄去另一处隐秘之地,等我家王……主子问完话,姑娘便可与令兄团聚。」因为失言,脸上笑容没了,低头掩饰。 傅容假装没留意到他的改口,朝前去了。 快走到那处草丛,傅容回头,对面已经没了许嘉与哥哥的身影,连她掉落的竹竿竹篮都不见了。 难怪能入徐晋的眼,果然心细如发。 理理衣裙,傅容冷着脸走向草丛。 「此处地势低,傅姑娘从一侧绕过来比较稳妥。」 低低的声音,语气轻松的像闲聊。 傅容看看脚下,似乎是处洼地,如果不是她靠得太近,或是徐晋大爷般坐着而非趴着,刚刚她是不可能瞧见他的。 不愧是王爷啊,藏身都气势十足,不肯狼狈伏地。 傅容扫了男人脸庞一眼,闭嘴不言,从善如流地绕了下去。 徐晋也不看她,指着对面的草丛道:「傅姑娘请坐,站着容易被人发现。」 傅容抿抿唇,乖乖坐了过去,白裙委地,宛如茫茫草地盛开的一朵花。 徐晋的目光顺着那裙摆缓缓上移,看见她搭在身前的白皙小手,看见她比上次略鼓的胸前,看见她衣领上绣的兰叶,看见她雪白修长的脖颈,看见她紧抿的丰润红唇,最后才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睛,可惜被她眼帘遮掩。 第三十六章 「为何不说话?」徐晋无意识般摩挲腰间龙纹玉佩,颇有兴致地问,「不想问我原因?」 他手动啊动的,傅容想不注意都难,视线在那熟悉的四爪龙纹上停留片刻,傅容扭头道:「王爷办案自有计较,是我兄妹贪玩冲撞了王爷,民女只求王爷饶过我们一家,今日之事民女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我哥哥。」 「傅姑娘果然聪明,你怎么知道……哦,差点忘了这玉佩。」徐晋自嘲地笑笑,「用惯的东西就不想再换,难怪被人识破身份,一路追杀险些丧命,不得不躲到这山头避难。」 傅容对他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充耳不闻。 徐晋盯着她低垂的眼帘,眸色深了些。 都知道他是王爷了,怎么一点都不热络? 想到她趴在兄长身上哭的可怜样子,徐晋有点懂了,小姑娘多半是生气了。这姑娘对男人无情无义,家人可都是放在心尖上的。 不知前世他死讯传到京城的时候,她有没有哭? 他死了,回到了几年前,那她呢,那些没有死的人,是不是还继续过着?她正值大好年华却要为他守寡,也够可怜的。 前世害她守寡的淡淡愧疚,与方才害她哭的些微歉意混合在一起,徐晋表情柔和了些,「今日之事实属无奈,只要傅姑娘信守承诺,本王保证不再打扰你们一家的生活,回京后也会跟父皇澄清小人对令尊的诋毁。」 关乎父亲前程,关乎一家人能否提前进京,傅容顿时忘了对徐晋的怨气,抬头看他:「真的?」 她刚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清澈水润又招人怜爱,徐晋心里喜欢,微微颔首,在她绽出一个明媚无比的欢喜笑容时情不自禁开口:「傅姑娘如此开心,打算如何谢我?」 她娇娇可爱,是他未来的王妃,这辈子徐晋想跟她好好过,夫妻和睦。 男主外女主内,家和才能万事兴。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因为贪慕虚荣巴结他,他还想要她的心,要她真心爱慕他这个丈夫,处处为他着想,嘘寒问暖,相夫教子,所以他也得试着哄她开心,哄得她动情。 徐晋一句调侃的「如何谢我」落入傅容耳里,其威力比齐策那意味不明的温柔一笑还要渗人。 跪坐在草地上,傅容双手本来交叠置于膝盖,此时她不受控制地将右手探进左手袖中,悄悄摩挲手腕上冒出来的小疙瘩,只是面对徐晋明显闪烁着兴味的朗星般的黑眸,那疙瘩非但没下去,反而越来越多。 这个徐晋,太不正常了。 傅容印象里的徐晋,多半出现在晚上,面容冷峻,眼神无情,寡言少语,从不拿正眼看她。 可是这辈子,她跟徐晋只见过两次,徐晋跟她说的话,已超过了上辈子一年多的相处。 「民女为何要谢王爷?」 傅容垂下眼帘,实事求是辩解:「先说王爷藏身之事,王爷出于安危本欲杀我们兄妹灭口,王爷留我们性命,我们看似该感激王爷,但我们兄妹上山游玩,平白无故遭此横祸,王爷真若杀我们,与匪盗有何区别?」 说完了,壮着胆子观察徐晋脸色。 本能告诉她,徐晋没想杀人,傅容现在不明白的是,为何徐晋弄晕了哥哥,却叫她过来说话,他大可以也弄晕她,一走了之。易位而处,傅容宁可悄然溜走,也不会轻信一个姑娘的保证,哪怕徐晋仗着王爷之尊确实有理由相信她不敢泄露出去。 怕她下山后告诉父亲暴露他行踪?真那么怕,怎么不躲好了,或是干脆杀了他们? 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徐晋看起来可不是心软良善之辈。 徐晋笑了,知她聪明,却不知她还胆大,竟敢跟一个王爷讲公平。 见她眼神怯怯的,似乎有点后悔的意思,徐晋摆出一副大度样,「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我答应替令尊正名,这你总该谢我吧?」 诧异于男人的不怪,又因徐晋的纵容胆子更大了,傅容小声讽刺道:「那时王爷身为钦差,查清真相乃王爷之责,民女相信王爷非假公济私之人,方才之所以答应回京后替我父亲正名,定是已经查清我父亲为官清正廉明,如此王爷只是尽了自己的责任,民女为何要谢?」 既拍了马屁,又不给徐晋辩解的余地。 徐晋真心笑了,只觉得伶牙俐齿的她甚是有趣,上半身不由微微前倾,盯着她眼睛:「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该为打晕你哥哥强迫你过来问话,跟你赔罪?」 短短一句话,越说声音越低,偏他声音好听的狠,到后面竟然有点蛊惑的味道。 傅容震惊地看着男人过于靠近的俊脸。 他嘴角含笑,明亮眼眸平静似水,水下又仿佛有暗波浮动,只等她陷进去。 傅容熟悉这种眼神。 前世去了京城本家,三夫人娘家侄子就曾在花园里堵过她,出言调戏,对方同样是贵公子,调戏人的手段也风雅。徐晋现在的眼神就跟那人一样,只不过要来得隐晦。 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莫非徐晋看上她了,所以她走过来时他没有彻底隐匿身形,引出接下来种种? 傅容自信貌美,换个男人,她绝不会怀疑这个念头,只是徐晋,他会看上她?前世他可没…… 不对,前世她是和离女,非清白之身,徐晋这种身份,看不上她也正常,只当妾室睡。眼下她却是清清白白的四品官员之女,又生的好看,徐晋有何理由不喜欢她?前世他不顾旁人非议纳她,不就是因为她这张脸吗? 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儿,本能已经驱使她证实了,傅容飞快看徐晋一眼,扭头道:「民女让王爷赔罪,王爷就会赔罪吗?」 如何对付男人,她得心应手。 徐晋看愣了。 小姑娘俏脸微红,长长的眼睫不安地眨动着,丰润朱唇轻抿,羞态十足。 这是发自内心地想听他赔罪,还是在……勾他? 前者他喜欢她这副模样,后者,也正合他心意。 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学习,哪怕没有哄过谁,徐晋也知道现在该如何回应。他悄悄握紧了手,微哑着声音问她:「既然傅姑娘觉得我处事不公,我自然要赔罪,不知傅姑娘想要我如何做?」 「我,我只是随口说说,王爷不必当真。」傅容连忙轻声婉拒,低头装羞。 心里却乐开了花。 徐晋真的看上她了。 那个她刚进肃王府时曾试着讨好却被其冷脸训斥的男人,那个不屑看她不屑与她说话只肯在晚上要她只肯在晚上稍微温柔点的男人,他看上她了,他跟其他男人一样,会小意哄她。 仿佛积压在心底的一口浊气突然呼了出去,傅容前所未有的轻松。 肃王徐晋,也不过如此。 在徐晋再次坚持要赔罪时,傅容忽的抬起头,朝他狡黠一笑:「既然王爷诚心赔罪,那请王爷现在准我回我哥哥身边吧,王爷放心,哥哥醒后我知道该怎么说,保管不叫哥哥怀疑。只是栖霞山终非久留之地,王爷还是速速离开为上。」 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瞧上自己了,傅容有种报复的快感,但这并不表示她愿意陪徐晋待下去。不说前世他的轻视,他明知她不喜欢还强迫她露出额头给他看,就看他早逝的下场,傅容也不想跟徐晋扯上关系。 第三十七章 她请求离去,徐晋眼中温柔微冷。 如春暖花开时节突然来了一场雨,坏了他赏花的兴致。 她就不想跟他多待会儿吗?她就不想打听他是哪位王爷吗? 康王长他三岁,老五小他三岁,她对皇子们但凡有些了解,都能判断出他大概是哪位王爷,可七皇叔安王只大他一岁,她没去过京城,根本无法分辨。 还是觉得只要是王爷,肃王跟安王都没关系? 想到她最先看中的是安王,徐晋心中不快,见她笑得调皮才没绷起脸,免得吓了她,前功尽弃。 不想放她走,可他没有理由…… 念头刚起,远处突然传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徐晋立即朝傅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直起身子。树影婆娑,隐约可见一青袍男子与一个矮个子姑娘在往这边走,徐晋蹙眉,下一刻,看清了那少年模样。 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徐晏。他来是巧合,还是特意「偶遇」她来的?怕是在竹林寺见了面,心里就惦记上了吧? 侧目看傅容,见她也仰着脖子要看,徐晋心头忽的窜起一把火,伸手将人扯到怀里顺势按到地上压了下去,在傅容惊呼之前捂住她嘴,「有人来了,别出声。」 傅容惊魂未定,胸口急促起伏,过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她听出了徐汐的声音,那个她最厌恶的声音,她抬头,只是想看看徐汐随谁来的。 徐晏吗? 她侧耳倾听,在徐晋看来就是紧张害怕的表现,遂凑到她耳边低语:「不用怕,这里地势隐秘,只要你我不动,他们发现不了。」 温热的呼吸喷到她耳根处,傅容忍不住缩缩脖子,暗自不屑,发现不了,那他怎么被她瞧见了? 哦,也不是,那会儿徐晋坐着,现在他…… 压在她身上,贴合得毫无缝隙。 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傅容有些不自在,特别是发现男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有压抑的渴望。 傅容不想跟徐晋对视,别开了眼。 她歪着脑袋,露出一大片雪白脖颈,徐晋目光在她微红的脸与脖颈中间流连,又是这种姿势,难免想入非非。 徐晋没有过别的女人,不知道别的女人在床上是什么表现,只知道她娇娇软软的,他稍微用点力她就喊疼,那样柔媚的声音,让他破天荒地想听她的,不敢太用力掐她揉她,只敢往一处使劲儿。 久远的回忆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徐晋口干舌燥,身体也有了变化。 傅容感觉到了,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异样神色,只在心里骂人。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花花肠子? 在这方面,傅容可不是真正未出阁的小姑娘,碰一下就脸红耳臊的。她很清楚,男人都禁不起撩拨,这会儿她要是生气推搡或脸红,男人只会更冲动,不如装傻,反正以她的年纪和教养,本就不该知道男人那东西是怎么回事的。 但徐晋资本雄厚,她也不可能装没察觉,真那样反而惹人怀疑。 正过脑袋,傅容紧张地问头顶俊脸泛红的男人:「王爷是准备动手了吗?」 「动手?」徐晋疑惑地看她,心头火稍微退了点。 傅容有些委屈地动了动,声音轻轻的,「王爷用的是匕首吧?硌到我了。」 匕首?哪来的匕…… 徐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一时热血上涌,想要做点什么,对上小姑娘清澈如水的眼睛,想到她才十三岁,单纯得连那是什么都不懂,又有种罪恶感。可那里也不是他想收起来就收起来的,只好别开眼哄她:「他们近了,我不便动作,你先忍忍,有刀鞘,不会伤到你的。」 傅容懂事地眨眨眼睛,然后闭上了,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抓着草地,这才没有笑出来。 有心没胆的家伙,还挺会装正经。 放心之余,又开始担心,这种情形被徐晏兄妹撞见,她就完了。不知许嘉会不会出手…… 洼地上面,之前傅容兄妹所在的位置,徐汐紧紧挽着兄长的胳膊,嘟嘴抱怨道:「哥哥,我看这里的枣树都差不多,你随便挑一颗树摘吧,早点摘完早点回去,这里有虫子,我害怕。」 徐晏摸摸她脑袋,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傅家兄妹身影,再看看周围仿佛不见尽头的枣树林,抬手指向东侧:「咱们再去那边看看,我看那边树上的枣更红些。」为了她而来,一面都见不到,他心有不甘。 「可我走不动了!」徐汐抱住他腰耍气,「一大早哄我来山上摘枣,到了地方还不摘,我不想走了,哥哥你快送我回家,回头你自己过来!」 徐晏还想劝说妹妹,徐汐干脆揉眼睛装哭,徐晏没辙,只好牵着人往回走:「好好好,咱们不摘了,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她人在信都,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 徐汐破涕而笑,松开他胳膊道:「哥哥蹲下去,我要你背我下山。」 徐晏无奈地捏捏她小脸,最后看一眼这片林子,蹲了下去。 兄妹俩渐渐走远,空旷的林子里只剩徐汐清脆满足的笑声,随秋风飘荡。 徐晋垂眸,看见他的准王妃嘴角,有若有似无的浅笑,像是讽刺,又像自嘲。 在徐汐快乐的笑声里,傅容心底对徐晏的那一丝愧疚,渐渐弥散。 兄妹之情,她比谁都懂,她喜欢哥哥,依赖哥哥,却绝不会跟未来的嫂子抢哥哥。 徐汐处处跟她作对,一边是爱妻,一边是宠妹,傅容能体谅徐晏夹在妹妹与她中间的为难,但身为丈夫,他空有对她的宠爱,没有护她的本事,没能护她免受他家人给的委屈,即便是郡王妃母女太胡搅蛮缠。 她用情不深又如何?只要徐晏能护住她,她自会柔情蜜意,哄他开心。 闹到和离,不是她无情舍弃他,是他的母亲妹妹逼她走的,她根本不欠他。 这辈子,就让他跟他的家人好好过吧,没有她,他们过得会像现在一样开心不是吗? 「在想什么?」她闭着眼睛,面色平静,徐晋心中复杂,故意试探道:「你可知那兄妹是谁?」 傅容现在一点都不想提郡王府的人,随口敷衍道:「王爷刚刚不是瞧见了吗?好了,王爷可以起来了。」说到最后,她睁开眼睛,不悦地注视身上男人。这种姿势,任何一个良家女子都不会看他顺眼。 徐晋不动,盯着她问:「听你的语气,识破对方身份了?」按道理,他在信都没什么熟人,只有郡王府这家亲戚,逢年过节在宫里会遇到,她只有听出徐晏兄妹身份,才能笃定他瞧见来人便知晓对方姓甚名谁。 才见徐晏一次就记住声音了,果然还是留心了。 不等傅容回答,徐晋继续道:「也是,你之前肯定见过县主,认出她也不奇怪。」 他自问自答,傅容完全不懂这话有何意义。察觉男人沉重的身躯压得她更紧,傅容当徐晋还想多占会儿便宜,脸色不由冷了下来,推搡着要起身:「请王爷先起来!」 徐晋紧压不放,看着身下态度陡变的姑娘,面冷如霜。 第三十八章 她不回应是否见过徐汐,是要含混过去?为何含混,还不是不想承认见过徐晏?若她心里没鬼,简单一次偶遇,有何不敢承认的? 自己的准王妃惦记上了旁人,徐晋如何能忍? 她越着急挣脱,徐晋胸口就越闷,倏地捧住傅容脑袋,俯身堵住她嘴,熟练地攻城略地。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傅容震惊地忘了反应。 他亲她了? 她呆呆的,徐晋趁机恣意尝她的味道,尝他回味了小半年的美好,吮她的甘甜。刚刚躲在草丛里看她擦了一个红枣吃,那会儿他就馋了,想着亲她一口,肯定能尝到枣甜,果真如此。 这感觉太好,徐晋忘了他还在生气,知道她娇,习惯地温柔待她。 熟悉的悸动被唤醒,傅容情不自禁地战栗,下一刻终于清醒过来,想也不想就扭头闪躲,不想徐晋早禁锢了她脑袋,她稍微歪一点,他立即用力捧住她,再贪婪地追上来,呼吸急促如火。 傅容呼吸也乱了。 白日里她跟徐晋之间好像有着无法跨越的隔阂,可是到了晚上,连傅容都说不清楚为何两人身体会那么合拍,没有温柔的甜言蜜语,没有含情脉脉的凝视,只有黑暗里他持续的征讨,她如哭似泣,他闷声低喘。 现实与回忆重叠,傅容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直到徐晋放了她舌尖又来吃她嘴唇,傅容体内被他勾起的火一下子就冷了。 那个徐晋,从来不亲她。 有时候两人也不熄灯,徐晋花样多,背对他的时候傅容不知道,可被他抱在腿上,被他抵在墙壁上,两人面对面时,傅容在徐晋眼里看到过渴望,他眸如墨,盯着她唇盯着她胸喉头滚动。浑浑噩噩意乱情迷,面对徐晋这个丈夫,这个俊美勇猛的男人,傅容本能地想要亲近,盼徐晋像徐晏一样,给她更多舒服。 有一次她没忍住,试探着捧住他脸,徐晋动作不停,只有眼神微变,似是想知道她要做什么。傅容看着他,舔了舔嘴唇,发现徐晋眸色更深喉头又一次滚动,傅容壮着胆子凑了过去。怪她傻,那会儿她还对收服这个男人抱了一丝希望,结果徐晋猛地扭头…… 傅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嫌弃过。 她知道徐晋嫌弃什么,好,那会儿嫌她被人碰过,现在就不嫌了吗? 呸,他想亲,她还嫌弃他呢! 心中有恨,傅容反客为主,在徐晋惊喜地睁开眼睛时,狠狠咬住他嘴唇。 疼痛难忍,徐晋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手擦嘴,看看手背上刺眼的血,难以置信:「你疯了!」 「你才疯了!谁让你亲我的,你再亲一下试试,以为你是王爷就了不起吗!」傅容嫌弃地朝一旁呸了两口,又用袖口连续擦嘴。 她这般嫌弃他,徐晋大怒,重新压下去,一手攥住傅容双手,一手掰着她下巴,再次在那嫣红的唇瓣上留下他的印记。傅容当然不甘心给他亲,心中只有气愤,什么理智都忘了,使出浑身力气扭腰踢腿想要把他掀下去。她执拗野蛮地如脱缰之马,徐晋也不服输,双腿紧紧锢住她,更是用他的「匕首」狠狠戳了她一下。 傅容吃痛,动作顿住。 徐晋此刻虽然还堵着她嘴,哪里又有什么滋味儿,纯粹是跟她怄气而已,察觉她顿住,他也暂时松开她,抬头看她眼睛。 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怒火。 徐晋冷笑,还不服气,那他就继续亲。 傅容怕了,跟徐晋比力气,她不是自找苦吃吗?真把他逼急了在这里强要了她…… 傅容哭了,没有声音,只有肩膀颤动。 徐晋察觉了,抬起头,看见她闭着眼睛,满脸泪水,细密的眼睫都湿了,像碧草经了雨打。 她哭得安静,徐晋却有点发慌。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真正的哭,因受了委屈落泪,而不是床帏里快活到不行那种哭。 满腔怒火都没了,目光扫过她散乱的乌发,她发肿的嘴唇,徐晋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再有不对,终究只是个半大姑娘,何曾受过这种欺凌? 徐晋讪讪地从傅容身上挪开,坐在一旁无措地看她,想等她平复后再开口。 傅容没理他,侧转过去,胳膊撑地就想站起来。 「等等,」徐晋眼疾手快攥住她胳膊。 傅容跪坐着,头也不回:「王爷还想做什么?你是王爷,我父亲也得罪不起你,如果王爷真想……只求王爷事后替我穿好衣物,让我衣衫齐整地下黄泉,也让我父亲找到我时不至于太过悲痛。」 不悲不喜的低语,如一个巴掌扇在徐晋脸上。 他是王爷,真的想要女人,自会有数不清的贵女想进府,何至于做出那等禽兽之事?她把他想成了什么人?他只是因她心里惦记徐晏,一时气愤…… 可她不知道,在她看来,他就是想欺负她。 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都是他理亏。 「刚刚,是我,是本王不对,傅姑娘貌美,我,情难自已,但我绝对没有那等下作念头,你别误会。」从来没跟一个小姑娘道过歉,短短几句赔罪徐晋说得结结巴巴,断断续续。 「那我可以走了吗?」傅容试着挣脱他手。 她娇娇小小地跪坐在哪儿,挺直背脊不肯回头,分明还在生气,徐晋过来是想讨她欢心的,怎么能让她负气离去? 知道她最喜欢什么,徐晋伸手去扶她肩膀,傅容要躲,徐晋连忙加快动作将她整个人抱到腿上,在傅容挣扎前紧紧搂住她,低头解释:「你别生气,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怎么说都是唐突了你。你放心,我会负责的,等你再大些,我娶你当王妃,肃王府的王妃。」 娶她? 傅容诧异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徐晋探究地看她眼睛,期待看她眼里的惊喜,只是她泪眼朦胧,怎么看都是委屈可怜。徐晋心肠又软了软,手贴到她脸上,用拇指轻轻帮她擦了泪,「这样赔罪,你可愿意?」 他声音温柔,凤眼带了一点哄人的笑,傅容与他对视片刻,别开了眼。 愿意什么? 给他当王妃? 谁知道他现在说的是真的假的,简简单单一句话,兴许只是哄她的呢? 再说就算是真的,难道她要嫁过去,没等几年再给他守寡? 「王爷美意,可惜民女身份低微,实在不敢高攀,只求王爷放开我。我愿意相信王爷方才只是一时冲动,还请王爷也谨守君子之礼。」低垂着眼帘,傅容轻轻地道,「王爷也不必愧疚,今日之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王爷在我心里依然是高风亮节秉公行事之人。」 徐晋微微收紧了手臂,沉默片刻才抬起她下巴:「你不愿嫁我?」 傅容还是那句话,「王爷身份尊贵,民女无心高攀。」 她水眸清澈,清澈得徐晋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揣度道:「你不信我?」 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理由。 男人太执着,傅容心生烦躁,难道徐晋真是君子,碰了她就要娶她?还是因为喜欢她才想娶? 哪个都不会改变她躲他远远的决定。 第三十九章 刚要找个好听点的由头婉拒,手里突然被人塞了一块儿东西,傅容还没低头,徐晋就攥着她手抬了起来,看着她眼睛道:「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佩,今日我将它送给你作为信物,等你及笄,我必迎娶你为妃。」 傅容震惊得忘了言语。 她高兴成这样,徐晋心里终于舒服了,亲亲她额头道:「好了,我该走了,你在这边乖乖的,有机会我会过来看你。」 「我……」 「还有,」徐晋打断她未出口的话,捏着她手嘱咐道:「记得编个好点的理由解释给你哥哥听,别让他起疑。」说完低头,在小姑娘唇上香了一下,「真的得走了。」 再没流连,起身离去。 傅容傻了眼,急着喊他,「你等等,你……」 「你花钿歪了。」徐晋不想听她继续故作矜持,站在草丛外无比认真地提醒。 傅容大惊,连忙背转过去,等她意识到徐晋骗她时,周围已经没了男人身影。 傅容张望了一圈都没寻到徐晋身影,只看见自家哥哥不知何时被人送了回来,直挺挺躺在他原本休息的那颗枣树之下。 好好一场游玩闹成这样,傅容理该生气,可是看着哥哥旁边那装了七分满红枣的竹篮,傅容又被气笑了。 是许嘉自作主张替她打的枣,还是徐晋吩咐的? 这种小事都能考虑到,也不知许嘉打枣时是怎么想的。 找不到徐晋,傅容瞅瞅手中物件,只觉得烫手。徐晋送旁的东西,她可以随手丢掉,可这能代表他的龙纹玉佩,将来徐晋跟她索要,她说丢了,徐晋还不气死啊?一个王爷的信物,放在她手里什么用都没有,被寻常人得到,卖钱不说,用的巧了还能使唤一些小官,甚至被徐晋对手得到,来个栽赃陷害…… 傅容可不想试探徐晋纵容她的底线。 将玉佩贴身藏好,傅容回了傅宸身边,蹲下去仔细瞧瞧,见哥哥睡得香香的不像有事的样子,傅容席地而坐,望着那处草丛沉思起来。 前世她来摘枣,徐晋徐晏哪个都没碰上。 听徐汐的意思,她是被徐晏强行拉来的,徐晏还一直带着她在山上四处跑。这山上有什么好逛的,徐晏又不爱吃枣,回想当年徐晏初遇就看上她了,傅容总觉得今日徐晏是特意过来找她的。那家伙温柔归温柔,成亲前花花心思也不少,她出三次门,至少两次都会碰到他。 这辈子两人初遇提前了,徐晏追她到山上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那徐晋呢? 傅容绞尽脑汁回想,却记不起来前世她在哪个地方摘的枣。毕竟跟当初那个自己不同了,不可能她重活一次还会所有大小事情都沿着原来的路线走,大概那时她去的是另一个地方,所以没撞上躲在这边的徐晋主仆?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两辈子的变化。 也不知徐晋到底在办什么差事,竟会被人追杀,听说上辈子他们兄弟俩就是打完胜仗被人暗杀的,可见他仇人一直都挺多,或许这种追杀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这样危险的人物,傅容更不能跟他搀和在一起了。徐晋是王爷,身边高手云集,那些仇人轻易拿他没办法,但他们若是知道徐晋有心娶她,会不会把矛头对准她这个「心上人」,甚至是她的家人? 傅容生生打了个冷颤。 看看吧,最好徐晋只是一时色迷心窍,回到京城就后悔了,徐晋真若铁了心娶她,傅容定会打消他的心思。 曾经收服他心难,如今让他厌烦自己,简直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了。 坐在被明媚阳光照得发暖的地上,一会儿想前世,一会儿发愁今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突然传来一点响动。 傅容扭头,发现哥哥似乎快要醒了。 她飞快抓起竹竿,悄悄走到旁边的枣树下打枣。 傅宸昏昏沉沉坐起来的时候,就见妹妹弯腰捡枣呢。 他呆呆地看着妹妹,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好像答应要帮妹妹打枣的,妹妹朝他走来,后面,他就没印象了。 「哥哥你醒了啊?」 傅容捧着枣往这边走,见他坐着,赌气拿一个枣丢他:「什么人啊,说帮我打枣却躺地上睡懒觉,睡得猪似的怎么推都不醒,下次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我睡觉了?」傅宸捂住砸到他脖子又往下滚的大枣,茫然地问。 「你睡没睡觉你不知道啊?」傅容怪异地看他一眼,跟着炫耀般把竹篮拎到他身前,「看,这都是我自己打的,哥哥咱们走吧,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爹爹该担心了。」 一副轻松闲适的态度。 傅宸还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睡着,糊里糊涂站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他抬手摸了摸后颈,神色古怪,「怎么好像被扎了似的。」 傅容在心里骂了许嘉一顿,面上露出疑惑关切,示意哥哥低头:「给我看看。」 傅宸弯腰。 他头发束在脑顶,因为练武晒得微黑的脖子上有个难以察觉的红点,傅容故作惊讶地按了按,「有个小血点,是不是被虫子咬了啊,哥哥疼不疼?」 傅宸摇摇头,怕妹妹担心,打起精神道:「没事,这种地方被虫子咬也正常,好了,咱们走吧。」多半是睡得时间太长了,脑袋发沉,所以感觉不对。 他没有起疑,傅容松了口气。 徐晋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反正哥哥知道也没什么用,不如不说。 「你头上怎么有叶子?」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拎竹竿,直起身时,见前面傅容头发微乱,上面扎了片油绿的枣叶,傅宸纳闷问道,跟着又哈哈笑了起来,「真笨,自己打枣也能砸到。」 傅容心刚提起来就听他自圆其说,仿佛坐在秋千上高起高落,气得瞪他:「你还笑,快点帮我把叶子弄下去!」 傅宸先在她后脑勺弹了一下,才把那枣树叶子拿走了。 傅容仰头,看见傅宸明朗的笑脸。 心里某处被触动,傅容跟哥哥撒娇:「我走不动了,哥哥背我走。」 她也有哥哥,还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傅宸却一口回绝:「都快嫁人了,你要是跟宣宣一般大,我就背你。」 傅容其实也没真想让他背,就是跟他闹呢,绕到傅宸身后拽着他衣衫,边走边抱怨:「大了就不是你妹妹啊,哥哥你不能偏心……」 「好好好,我背你行了吧。」傅宸当她真的走不动了,转身将手里东西递给她:「你拿着。」 傅容心里暖暖的,笑得眉眼弯弯:「逗你玩呢,谁要你背,浑身都是汗臭味儿。」 「再臭也是你哥哥。」傅宸没好气瞪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傅容从竹篮里拿了两个枣,擦完之后一个喂到哥哥嘴里,一个自己吃,含糊不清地问他:「将来哥哥娶了嫂子,万一我们跟嫂子合不来,哥哥向着谁啊?」 傅宸今年十六,根本没想过婚事,媳妇还没影儿呢,自然捡妹妹喜欢听的说:「当然是你们了,谁也没有亲妹妹重要。」 傅容咧嘴笑,笑着笑着想到当初徐晏可能也是这么哄徐汐的,又不高兴了。一会儿是妻子身份,希望丈夫看重自己胜过小姑,一会儿是妹妹身份,担心哥哥偏帮嫂子冷落她。默默绕了会儿,傅容叹道:「哥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跟嫂子相处的,不让你为难。」 第四十章 为何姑嫂就一定要分个高下?和睦相处才好,大家都欢喜。公平而言,嫂子是要陪哥哥度过一生的人,哥哥理应更看重妻子,至于她们,傅容相信不管她们姐仨谁出了事,哥哥都会站在前面为她们遮风挡雨。 她一本正经,傅宸看她两眼,纳罕问:「无缘无故怎么说起这个了?」 傅容眨眨眼睛,扯出梁映芳来:「映芳说她有个远方表妹跟她嫂子不对付,闹得她哥哥整日愁眉不展,映芳一直怕梁大哥娶个坏嫂子呢,所以姐姐跟梁大哥定了亲,映芳高兴坏了。」 傅宸脚步慢了下来,认真想了想,笑道:「傻,将来我挑媳妇时,你们陪娘一起把关不就行了,挑跟你们处得来的当嫂子,省着日后闹别扭。」 这话比前面那句还好听,傅容高兴的同时想起另一件事,忙道:「好,这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我们挑好了人,你却不想娶。」前世哥哥也不知怎么想的,直到二十四都没成亲,把母亲愁坏了,这回可不能再让哥哥打光棍了,她还想抱小侄子侄女呢。 傅宸笑:「那得看你们给我挑了什么姑娘,要是个虎背熊腰的母老虎,我宁可不回家了。」 傅容打他胳膊:「谁闲着没事给你挑母老虎?」 沁人心脾的枣香里,兄妹俩打打闹闹地下了山。 回到家,傅容将徐晋的玉佩用帕子包了起来,单独放在一个小匣子里,钥匙她自己收着,只等将来有机会还给徐晋。 中秋过后,天越来越冷,秋风吹秃树梢,寒风卷来飞雪,信都城一片萧条景色。 傅品言十九岁中进士次年外放,升任冀州知府之前,一直在江南转悠,傅容姐仨算是彻彻底底的江南姑娘。去年搬到信都,傅宛傅宣适应地都不错,只有傅容不喜这里的冬天,风冷,偶尔卷着黄沙,院子里也没有几样可看的花草。 是以入冬之后,傅容很少出门,就在自家逛,要么去傅宛屋里帮姐姐绣两样小嫁妆,要么去正房哄弟弟,要么就去傅宣那边看看书写写字,家里人多,倒也有伴儿。 这日乔氏在暖阁清点给京城准备的年礼,傅容抱着弟弟在一旁凑热闹,发现东西好像比去年多了一份,了然道:「大哥跟秦家定了亲,咱们是不是也得给秦家送年礼?」 自家是景阳侯府二房,大房景阳侯膝下两儿两女,长女嫁入太子府为侧妃,长子傅定与将军府秦家姑娘定了亲,明年五月大婚。傅定正直宽和,颇有长兄风范,傅容一声「大哥」喊得真心实意。 乔氏翻了翻布料,「是啊,明年咱们还得准备个大封红呢,浓浓想不想去喝喜酒?」 傅容嘿嘿笑:「其实不太想去,不过我舍不得娘,所以娘去我也去。」 女儿甜言蜜语,明知道是假的乔氏也高兴,瞅她一眼道:「看你这几个月的表现吧,听话我就带你去,你要是贪玩胡闹,那就在家哄弟弟,我只带宣宣进京。」 傅容连忙保证自己会听话。 前世傅定成亲时她一心都在徐晏身上,觉得京城没什么好玩的,又嫌坐马车颠簸就没去,这回可不能再错失机会了。此去贺喜,她们至少要在京城住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能偶遇贵人。 年礼备好了,趁月初比较闲,傅宸领人送去京城。 腊月底傅宸才回来,带了满满几车回礼,有给傅品言傅宸的文房四宝,有给乔氏母女的绫罗绸缎皮毛香粉,还有许多京城特产,不一而足。 合家团聚,热热闹闹地过了年。 年后各家开始了频繁的酒席宴请。 齐家初六请,帖子早早就送过来了。 傅容不想去,上次被齐策笑得毛骨悚然,本能地想离他远远的。 乔氏还记着齐策勾搭白芷的事,也不想带女儿去,特别是越来越出彩的次女,怕齐策又盯上傅容,只是年前齐竺请了傅容好几次都被她找借口推了,如今大喜时节,总不能再推,次数多了面子上不好看,毕竟两家还要走动的,便劝傅容:「去吧,饭前你们姐俩跟伙伴们说话,饭后咱们马上回来。」女眷都在后院,碰不着齐策。 傅容想了想,姐姐留在家里,只要她到了齐家不乱走,齐策想报复她也没机会,遂应了。 到了初六早上,傅容在暖和的被窝里赖了半天才起。 兰香特意挑了件梅红色的狐毛斗篷,抱在怀里夸道:「姑娘穿这件最好看了,站在雪地里,俏生生的宛如梅花仙子。」 被自家丫鬟如此直白夸赞,傅容差点将漱口水喷出去,擦过脸后才道:「换了吧,就披那件雪青色的。」 去齐家,哪用费心打扮? 傅府距离齐宅有约莫两刻钟的车程,上了马车,傅容没有坐乔氏另一旁,而是挨着傅宣坐了,故意捏她白嫩嫩的小脸,「妹妹十岁了,真是越长越好看,瞧这两道英眉,要是换上一身男装,都能把咱们哥哥比下去。」 傅宣拍开姐姐的手,仰头瞪她:「你坐那边去。」 傅容不走,搂着她稀罕:「我就喜欢挨着妹妹坐。」 傅宣暗暗运气,到底做不来跟姐姐推搡的举动,干脆闭上眼睛不予回应。她算是发现了,三姐姐喜欢闹她,她越生气,三姐姐闹得就越带劲儿,她无动于衷,三姐姐很快就嫌没意思了。 傅容又点了妹妹脸蛋两下,见小丫头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靠到一旁笑。 这样的日子,真好。 十三四岁的身子,却有颗二十一岁的心,重过一次,竟比想象里的还要多彩多姿。 父母年轻了几岁,依旧是长辈,她那几年的阅历也改变不了女儿对父母的敬重。 一直仰望依赖的哥哥,此时看似乎幼稚了些。 姐姐弟弟都是重生送给她的大礼,傅容无比珍惜。 最好玩的就是妹妹了。 不提姐姐弟弟,前世哥哥没有娶亲,就一直都是哥哥,没有别的身份。只有妹妹不一样,她嫁了人,现在傅容还记得妹妹斥责妹夫甚至斥责她的严肃样子。别看她才是姐姐,那时候傅容还真挺怕傅宣的,如今呢,妹妹还是个小丫头,傅容当然要重振姐姐的威风了。 正自个儿偷乐呢,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傅容刚想凑到窗缝那里瞧瞧是怎么回事,徐晏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没一会儿傅宸靠近道:「母亲,世子正好也要去齐家,路上遇见咱们,想跟你请安呢。」 世子,信都城就一个人用得上这个称呼。 乔氏受宠若惊,赶紧隔着车帘道:「世子真是太客气了。」 徐晏声音温润:「云升与正堂相交,拜见伯父伯母是应该的,愿伯母身体安康,心想事成。」 被人如此礼遇,乔氏美眸熠熠,「好,借世子吉言了,眼下在路上不方便,改日世子来我们府上坐坐,伯母给你准备个大封红。」 「伯母厚爱,云升定当登门叨扰。」徐晏微笑,一张貌比潘安的俊脸引得过往行人无论男女老少,纷纷驻足,好奇其身份。 傅宸只觉得徐晏笑得像狐狸,知道他惦记什么,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了,时候不早,咱们先上马吧,到了齐府再谈也不迟。」 第四十一章 徐晏颔首,朝乔氏告了声罪,转身回了马上。 马车里面,乔氏傅宣不约而同的看向傅容。 乔氏那是大宅里头出来的,自小勾心斗角看过不少,遇到任何反常的事都会在心里琢磨缘由。傅宣倒没有经历过什么阴谋诡计,可她打小聪颖,自然也看得明白。 今年算是傅家在信都的第三个年头,去年七月之前,郡王府跟自家并无来往,现在徐晏如此热络,肯定有所求啊。信都王不喜与冀州大小官员打交道,官场上是求不到自家的,不求前程,也不可能是为了自家一个封红,那就只剩人了。 傅宛已经定亲,傅宣才十岁,傅容貌美倾城又正当妙龄,除了她还能有谁? 而徐晏是自打那次竹林寺巧遇之后才开始热络的,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傅宣见姐姐没有偷窥没有窃喜,平静地跟没事人似的,稍微放了心,只要姐姐别受徐晏诱惑忘了规矩,其他的事自有长辈做主。 乔氏也不动声色收敛了兴奋。 女儿不懂最好,婚事本就该由她跟丈夫操心。 面上瞧着平静,心里却喜滋滋的。 徐晏身份尊贵,容貌俊朗,哪里都配得上自家女儿,更难得的是徐晏家里没有兄弟,将来也就没有妯娌罅隙。郡王妃瞧着冷漠,言行举止上的礼数可都尽到了,没看不起她们这些普通官员之妇,至于徐汐,姑娘家早晚都要出嫁的,碍不着兄嫂的事。 她的浓浓娇娇媚媚,私底下娇得人恨不得把她捧手心里,出门做客又进退有度,大方从容,这样好,就该配个各个方面都拔尖的人物。 乔氏越琢磨越满意,回头跟丈夫商量商量,让他盯着点,先把徐晏为人打听清楚,将来徐晏真提亲,他们也有个准备。如果是她会错了意,那也没什么,她的浓浓是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只是往后跟徐晏打交道时得收着些,不慢待也不能太热络,免得徐晏轻视浓浓。 傅容不用看母亲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前世母亲就很喜欢徐晏,这次应该也差不了。 傅容并不着急,徐晏再会讨好人,她不愿嫁,父母也不会逼她。如果有机会,傅容还真想劝徐晏一句,叫他别费心了,可惜徐晏不开口,她总不能先站到他面前挑明。万一徐晏恼羞成怒来一句「姑娘你误会了,我没喜欢你」,传出去她就不用活了。 不过徐晏应该不会那样说吧? 男人消瘦憔悴的脸庞突然浮现脑海,傅容烦躁地闭上眼睛。 还是不见的好,她不理他,时间长了他也就淡了,没有拥有过,又何来失去的苦? 一路胡思乱想,齐府已在眼前。 男女眷依然分开走。 正门前,眼看徐晏与傅宸并肩走来,齐策长眸微眯,随即惊喜地去迎人:「云升何时回来的?伯父伯母也回来了?我记得你说元宵前……」 徐晏微微笑:「没有,是我不习惯京城热闹,提前回来了,赶巧你们请客,我便过来瞧瞧,伯玉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齐策反问:「若我怪你,世子会负气而去吗?」 两个好友相视一笑,齐策又去招呼傅宸,很快众人一起朝前院行去。 侧门那边就没有这般顺利了。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巷子里停了好几辆马车,巧杏走到路旁朝前张望了番,回来禀道:「夫人,我看咱们还得等一刻钟左右。」 乔氏点点头,对两个女儿道:「咱们来的晚了。」 往前齐家请客,她们算是早来的一批,现在晚了,跟一些城外来的客人撞上,能不挤吗? 干等无聊,傅容悄悄挑开窗帘。 对面是齐府高大厚实的院墙,初三那日下了一场大雪,路上积雪尚存,齐家这边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雪水洗过的青石板在阳光下泛着冷峻的暗光。 呼吸间有轻轻的白雾飘了出去,傅容情不自禁拢了拢斗篷,刚想缩回车里,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姑娘贴着墙根走了过来。双手交替缩在袖口,没走几步抬起胳膊低头抹泪,怎么看都怎么可怜。 傅容不是什么大善人,看见了,皱皱眉,就要放下帘子。 恰在此时,那个丫头仿佛察觉了般,抬头望了过来。 此时她离傅家马车已经很近了,别看她穿得破,头上却打理的很整洁,一张圆圆脸被冻得雪白,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完完全全呈现在傅容面前。 傅容手一紧,愣在窗边忘了动作。 小丫头瞧了,眼里浮现希望,连忙放下胳膊匆匆跑了过来,快到车前被跟车婆子拦住,小丫头也不慌,望着傅容眼睛哀求道:「三姑娘行行好,赏我点钱吧,我爹爹快要病死了,求求你了……」 说着跪下去,连连磕头。 「你认得我?」傅容低头看她,旁边乔氏傅宣也好奇地侧过身。 小丫头抹了把泪道:「我叫玉珠,原是姑娘,原是齐府二姑娘院子里的粗使丫鬟,三姑娘过来玩时我见过的。去年开春我生了一场大病,二姑娘怕被我过了病气,将我撵了出去,今儿个我过来求以前的姐妹借我点药钱,可她们……」 齐竺上头还有个姐姐,早就嫁人了。 「去年开春,你生的什么病?」傅容白着脸打断她的话,身子控制不住地打颤。 傅宣挨着她坐,她个子矮看不见外面跪着的人,便不知道对方脸上布满了浅坑。察觉姐姐不对,看着像是气的,连忙抱住傅容,至少止住她的抖。 然后她就知道姐姐为何生气了。 「水痘,郎中说这病容易传人,二姑娘就不要我了……」 「那你搬出去后,她,你以前的姐妹可有去看过你?」傅容对着齐府院墙问,如果不是傅宣使劲儿掰着她手,恐怕她一握拳,以她现在的力气,指甲都能陷到肉里。 小丫头有些疑惑傅容为何如此问,回想一番,道:「有,二姑娘寻了个偏方给我,说是用枣泥糕碰碰起痘的……」 听到这里,傅容苍白的脸一下子青了,想叫她别说了,一张口却急忙捂住嘴。 乔氏眼疾手快,抓了角落的痰盂递到傅容身前,寒着脸帮女儿拍背,眼里恨意滔天。 傅宣眼睛也红了,听着姐姐连续不断的呕声,双手险些将帕子扯裂,顿了会儿才探出头,看看左右,见没人留意到这边动静,低声对满脸不解的玉珠道:「你先回去,就当没有跟我们说过话,拐了弯再去傅宅找我取药钱。」 玉珠到底在大宅里当过丫鬟,隐隐猜到了什么,磕个头,继续揣着袖子往前走。 因为看到了希望,她脚步轻快。 傅宣目送她走远,看看对面的宅子,冷声吩咐巧杏:「你去齐府跑一趟,就说我早上吃坏了肚子,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要不要去跟老爷说一声?」巧杏声音里也带着恨意。 「不必。」 却是傅容虚弱的声音。 齐家与傅家交好,齐家宴请乔氏没有露面,宾客们难免打听。 于是傅宣身体不适,乔氏领着两个女儿都到了齐家门外又折回的消息就渐渐传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前院这边,离开席还早,齐策邀傅宸徐晏到自己书房赏齐老爷送给他的一把宝剑,赏到一半齐夫人派了丫鬟过来寻他,齐策歉然地朝二人告罪,对齐简道:「二弟先陪云升正堂,我去去就来。」 齐简脸色有些白,强笑着应了,没有看齐策的眼睛。 傅宸注意到了,齐策离开后,他关切地问齐简:「有心事?看你神不守舍的,若身体不舒服,不用强撑着陪我们,我跟世子随便坐坐就好。」 齐简看看他,笑道:「我没事,就是想到再过几日又要每天读书了,有点羡慕你们,练武多好,又能靠一身功夫挣前程,又能强身健体,不似我,整天拘在书房里。」 他不愿说实话,傅宸也就装不知道,一边喝茶一边聊起练武的事情来。 齐简看着他,在傅宸神采奕奕的俊朗面庞上寻找心上人的影子。 可惜他还没找到机会向她倾诉衷肠,就再也不能开口了。 前两天赴席,大哥喝醉了,他扶他回房,将大哥放到床上时,忽听大哥喃喃低语。齐简以为是醉话,没有在意,转身时却听到了一声低哑又清晰的「浓浓」,听大哥喃喃今年就去她家提亲。 浓浓,那是她的小名,他梦里悄悄唤过多次的名字。 原来大哥也喜欢她。 怎么会不喜欢呢?她笑得那样好看,声音那般好听,眼睛跟清泉似的,纯真娇憨。 放弃吗?舍不得。 跟大哥抢? 齐简不用想也知道,他比不上大哥,哪里都比不上,连傅大人都更欣赏大哥…… 与其抢不到还闹出兄弟罅隙,不如装作自己没有动心。 走廊一角,齐策不紧不慢走了过去,看也没看自己院里的丫鬟,低声问:「人带过去了?」 她既然喜欢他,得他相邀,她肯定会去的。 那青衣丫鬟脸色变了变,低头解释道:「没有,听说六姑娘吃坏了肚子,马车到咱们府前突然吐了,傅夫人便打道回府了,三姑娘也没有下车。」 齐策皱眉,怎么这么巧? 打发了丫鬟,齐策原地沉思片刻,回了书房,见到傅宸道:「听说六妹妹路上吐了,现已……」 「吐了?宣宣人呢!」他才说了一句,傅宸噌地就站了起来,火急火燎往外赶。 齐策马上确定,傅宣是真的病了,并非乔氏母女不想过来。 解了疑惑,连忙拦住傅宸,将乔氏三人回家的事说了。 傅宸犹不放心,朝几人告辞:「我去跟父亲说一声,今儿个就不聚了,宣宣打小身体好,很少生病,我必须回去看看才安心。」 齐策、徐晏都是有妹妹的人,宽慰几句,一起送他出去。 傅品言得知后没什么异样,叫傅宸先回去,他继续陪同僚们饮酒叙话,散席后才上车回府。 一下车便急着去小女儿的翠竹居。 管事刘叔早得了乔氏吩咐,提醒道:「老爷,六姑娘没事,是三姑娘病了。」 傅品言脚步一顿,看看刘叔,又朝傅容的芙蕖院赶。 进了屋,就见乔氏娘几个都在,爱女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好像几个时辰不见,人就瘦了一圈。 傅品言又看向傅宣,确定她好好的,坐到床头摸傅容额头:「浓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看过郎中没?」刻意忽略屋子里淡淡的味儿。 傅容埋在父亲怀里,眼泪又流了出来。 今天她才知道,前世自己有多蠢。 从小到大,每次她出门,母亲都会叮嘱姐姐好好照看她,生怕她挨了旁人欺负。傅容觉得母亲太多虑了,她那么聪明,只有她欺负旁人的,谁能欺了她?她跟母亲顶嘴,母亲说她看着灵,其实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到了外面,吃点甜头就看不到蜜旁边的蜂,眼看快被蛰了还为寻到蜜沾沾自喜。 或许她真的是自作聪明,但齐竺也不是一般的蜂。两人只是普通的手帕之交,见了面笑着寒暄,分开也不会想念,谁也没跟谁讨要过什么好处,谁也没有得罪过谁。去年开春,她也没有见过徐晏,两人无冤无仇,傅容实在想不通齐竺为何狠心到端那样一盘糕点给她。 胃里一阵翻腾,傅容捂住嘴,想吐,肚子里却没有东西给她吐了。 恨自己傻,被蒙在鼓里到死,更恨齐竺。 恨她让她忍受生痘之苦,让她额头留了一个不敢示人的麻子。 恨她害了弟弟的命,让她自责自厌,一家人悲痛难忍,最可怜的还是弟弟,去的不明不白。 恨她阴险虚伪,害惨了她,还能没事人一般同她寒暄,替齐策赔罪,一直做人人眼里端庄柔婉的齐家姑娘,贤名广播。 无法形容的恨,排山倒海般冲向她,傅容紧紧攥着父亲衣衫,险些将银牙咬碎。 傅品言心疼极了。 女儿最会撒娇,受了什么委屈必会一股脑告诉他,求他做主,这次恨成这样却咬牙忍着,竟比抱着他哭还让人难受。 听乔氏恨恨地说了齐竺所作所为,傅品言不怒反笑,对傅宸兄妹道:「宛姐儿领你妹妹去你那边,这里不用你们担心,正堂你在院子里守着,不许闲人靠近。」 他父威极重,真正动怒时除了傅容,连乔氏都不敢招惹他。 傅宛摸摸傅容脑袋,安抚几句,领着傅宣走了,傅宸一起跟了出去。 乔氏疑惑地看向丈夫。 傅品言没看她,只将埋在怀里的女儿扶了起来,逼她坐正了,稳稳撑着她肩膀:「浓浓你说,你到底在气什么?」 傅容哭得发抽,心里有恨,有悔,更多的是冤。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被人如此陷害。 「说,你不说,爹爹怎么知道你在气什么?」傅品言耐着性子,定定地看着女儿。 耳边是父亲温柔的声音,傅容再也忍不住,扑到傅品言怀里诉起了委屈:「我没有招惹过她,她为何要那样害我,害……她知道我过得有多苦吗?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了,她要那样狠心?」 但凡她有对不起齐竺的地方,她也不会如此难受。 她的苦不算什么,弟弟死得冤啊! 傅品言看向妻子。 乔氏爬到床里头,将女儿抱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她:「傻浓浓,她是嫉妒你长得比她好,所以想让你生病,落了疤,她就又是信都的第一美人了。娘跟你说,越是出众的人越容易遭人嫉妒,一旦嫉妒了,哪怕彼此无仇怨,也会生出邪念。浓浓别气了,这次的事不怪你粗心,是那人太过奸诈,小小年纪就有了那样的城府,娘也没看出来,若能早点察觉,也不至于让你栽这么大的跟头。」 傅容难以置信,泪眼婆娑:「只是因为嫉妒?」 「不是嫉妒还能有什么?」乔氏心疼地帮女儿擦泪,说出自己一件陈年往事来,「娘小时候也差点遭人陷害,有贵公子来我们家做客,我的那些姐妹怕被我比下去,就想毁了我的脸,幸好她们没有齐竺那样会藏,被我瞧了出来,躲过一劫。浓浓你记住了,往后去旁人家做客,除了特别信任的人,吃食什么的,尽量不要再碰。」 家里太安乐也有坏处,女儿们没见过多少龌龊,防备就低了。 傅品言意外地看着妻子,倒没听她提过这些事。 第四十三章 乔氏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没留意丈夫的眼神。 倒是傅容,经过这一番哭诉,积在胸口的冤屈都发泄出来了,只剩下仇。 齐竺那般害她,她不报复回去,岂不枉活了这辈子,白白知道前世被隐瞒的真相? 她眼里恨意不减,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有种阴狠的味道。直到此刻,傅品言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软柿子,旁人打她一拳,她可以哭,但必须有十倍奉还的心! 他也不会让女儿亲自报仇。女大不中留,将来女儿们嫁人了,在夫家受了委屈,他这个父亲如远水难解近忧,女儿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可是现在,他就守在女儿们身边。 「浓浓打算怎么报仇?」傅品言起身去桌上倒了杯茶喝,回来后微笑着道。 傅容惊讶抬头,对上自家父亲温和儒雅的俊脸,但他嘴角的笑,怎么看怎么坏。 女儿不说话,傅品言鼓励地催道:「说来听听,让爹爹看看你的本事。」 乔氏愣住了,有这样教孩子的吗? 傅容没想那么多,被父亲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垂眸想了想,想出一个念头又否决,连续否了三四个主意,慢慢地道:「爹爹,过几天元宵节花灯会,我想邀她出来一起赏灯,爹爹事先安排人,到时候故意闹出点状况,再趁乱……往她脸上弄点伤。」 两辈子的仇,今生她一起报。 齐竺不是想当第一美人吗?傅容要她连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要她生不如死,此后再无一日快活。 傅品言没做评判,笑着问妻子:「素娘以为如何?」 乔氏撇撇嘴,看看已经雨过天晴的女儿,哼道:「你们爷俩做坏事,别扯上我。」 傅品言点点头,对傅容道:「好,就按你说的法子做,你放心赏灯,其他的都交给我来办。」 傅容体贴地叮嘱道:「爹爹也小心点,别让人抓到把柄。」 「还用你教我?」傅品言揉了揉她脑顶。 眼看父女俩似乎真的定下来了,乔氏终于忍不住道:「等等,浓浓都有大半年没去找她了,现在突然主动请她赏灯,半路又出事,人家又不傻,肯定怀疑到浓浓头上。」 傅容一怔,确实如此啊…… 不等她重新想,乔氏又道:「浓浓先不用着急请她,元宵大家都爱热闹,说不定她先请你了。就算她没请,就算她那晚不出门,往后她总有出门的时候,你爹爹的人随时可以动手,何必非要马上还回去?」 她捏捏女儿依然不见血色的脸,柔柔一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浓浓你眼光要放长远点。」 傅容瞅瞅母亲,再看看旁边一直笑着凝视母亲的父亲,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甜,「娘,我发现你跟爹爹真的很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呢。」 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坏狐狸。 跟父母商量好了对付齐竺的办法,傅容胸口没有那么堵了。 但她病了,什么都不想吃,在家人的关切下勉强吃点,一想到玉珠那番话,马上又吐了。 人不吃饭怎么成,傅容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忍不住,她也管不住自己的肚子。 原本爱吃的枣,现在看了只会恶心。 乔氏立即吩咐兰香梅香看紧了,不准芙蕖院再出现枣。 这样也没用,傅容依然茶饭不思。 如果她没生过痘还好,正因为生过,才能想象自己无意吃过什么样的东西。 短短两日,人就明显瘦了下去。 乔氏也跟着瘦了,这晚趁傅容服下安神丸沉睡之际,她小心翼翼舀了浅浅一勺燕窝往女儿嘴里喂,流出来就熟练地擦掉。傅品言坐在一旁看着,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如暴风雨来临之前。 终于喂完了,乔氏放下碗,靠到丈夫怀里哭了起来:「你派人去京城请名医吧,信都没法跟京城比,郎中们医术不精,说不定京城的名医就能治好浓浓呢?还有上次那个葛神医,他走的时候说过去哪吗,你赶紧派人过去找啊!」 傅品言下巴抵着她脑顶:「素娘别急,早就派人去请了,最迟后天也有消息。」 心里却很清楚,不是信都城的郎中不好,而是正如郎中们所说,女儿得的是心病,她自己迈不过这个坎儿,谁也没办法。 夫妻俩愁眉不展,京城肃王府气氛也比平时多了凝重。 徐晋没想到傅容喜洁到了这种地步。 他问葛川:「先生真的没办法?还是劳烦先生再走一趟冀州,亲自把过脉才能确定。」 葛川并非徐晋属下。 葛家祖上出了好几位神医,到了这一代,葛川便是葛家新的翘楚。但凡有大才者,都有些脾气,葛川当初对傅品言所说不假,他向往的是四处游历的生活,可惜一步走错,让他撞见了徐晋。 那会儿徐晋才十四岁,在葛川眼里只是个孩子,偏偏就是这个孩子用一个赌约拘了他。因此葛川对徐晋是又爱又恨,爱他身上的怪病,恨他小小年纪步步为营,但他敢赌就输得起,心甘情愿替徐晋做不违背他良心的事,直到医好徐晋为止。 「王爷,非我不愿,实乃三姑娘心病作祟,非药石能医,想让三姑娘恢复正常饮食,只有靠她自己。」 徐晋听了,沉默半晌,放他走了。 又是一桩怪事。 前世属下递上来的消息,他没有一页页细看,只关注了傅家几件大事,再有就是她跟徐晏的事。徐晋隐约记得她跟齐竺是傅宛死后才闹僵的,那便说明,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中了齐竺暗算。 现在知道了。 徐晋此时无心琢磨引起这种变化的原因,他喊了许嘉进来,「傅家可有动作?」以他对傅品言父子的了解,掌上明珠被人害成这样,他们不可能忍气吞声。 许嘉有些幸灾乐祸地低语了一番,「……开始只想给她添点小伤,后来三姑娘病重,傅大人又改了主意。王爷,咱们用不用添把火?」 徐晋叩了叩桌案上的信封,「不必」。 既是傅品言亲自筹划,必定天衣无缝,事无巨细都在考虑之中,他擅自插手,被傅品言察觉蛛丝马迹,心生防备,以后属下盯梢就难了。 「派人去陕西,搜集齐崇明把柄。」 朝廷上下,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干净的。眼下傅品言有心无力,无法对付整个齐家,他顺手帮他一把好了。齐家仰仗的不就是一个陕西巡抚吗?顶梁柱没了,齐家在信都的地位势必一落千丈。 许嘉领命去安排,出了书房,外面夜色深沉,冷风吹得脑子格外清明。 突然就想到一句话。 都说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在家相夫教子就行了,外面的事她们不必管也没有本事管。可看看冀州那两位姑娘,一个心机深的可以去宫里当娘娘了,结果因一时畅快害了一大家子,另一位什么都没做,就帮父亲找到了一个大靠山。 所以说啊,别随便看不起女子,人家一滴泪一场病,就能让有的男人主动为她解忧。 傅容生病,平时交好的姐妹都来看她,傅容没精神见人,乔氏几乎都推了,只请了两个小姑娘进傅容的闺房。 一个是梁映芳,一个是齐竺。 齐竺是傅容特意嘱咐母亲请进来的。 第四十四章 「听说你吃不下东西?这怎么成,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齐竺快步走到傅容床前,满脸担忧地道,那焦急心疼的眼神,任谁都不会怀疑。 傅容不得不佩服齐竺,能装成这样,也是真本事。 幸好她生来就不肯服输。齐竺会装,傅容就要装得比她还强,将来齐竺「病」了,她也会登门探访,也会关心她一辈子,叫齐竺感念她的好。 「我也不知,吃了就吐,难受死我了。」傅容有气无力地道,眼里泪水随着话音落了下来,楚楚可怜。 她额头绑了红纱抹额,大红颜色显得清瘦小脸更白净了,还是那种引人怜惜的苍白。一双美眸真正是含了春雨花露,盈盈似水,可怜巴巴望过来,只叫齐竺都跟着难受,但难受只是短暂,很快便被深深的嫉妒畅快取代。 再美又如何,得了这种全城郎中都束手无策的怪病,照这样下去,估计没有几日活头了。 嫉妒到极致,齐竺暗暗诅咒过傅容怎么不死了,诅咒她落下满脸麻子,去年竹林寺一行发现徐晏偷看傅容之后,齐竺更是动过再害傅容的念头。 请了傅容几次她都没来,齐竺有失望也有庆幸。 她也不想被嫉妒迷了心,现在这样最好,傅容病重去了,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信都一样,那么信都贵女们再聚到一起时,她依然是万花丛里的那朵牡丹,艳冠群芳。 「别哭,我已经给我爹爹去信了,让他寻那边的名医过来给你看病。浓浓你别多想,你这病来的奇怪,兴许过几天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赏花灯。」 「借你吉言吧。」傅容抹着泪道。 聊了会儿,齐竺起身告辞,傅容拉着她手舍不得她走,齐竺答应过几日再来,她才放手。 人走了,傅容躺在床上,对着床顶绣着蔷薇花的帐子发怔。 「浓浓想什么呢?」傅宛挑帘走了进来,坐到床边柔声劝解道:「别气,有爹爹在,他不会白白让你糟这番罪的。」 傅容看向姐姐,见姐姐面容憔悴,想来这几日也没休息好,动动嘴唇,闭着眼睛道:「厨房里有粥吗?我想吃点。」 傅宛又惊又喜,忙吩咐兰香去厨房盛碗一直备着的香菇瘦肉粥。 姐姐高兴成这样,傅容也笑了笑。 她真出了事,亲者痛仇者快,齐竺第一个拍手叫好,傅容才不会让她如愿。 只是粥端来了,勉强吃了两勺,脑海里又冒出一个隐约的念头,傅容强迫自己打住,最终还是迟了一步,又吐了。 傅宛抱着妹妹,泣不成声。 傅容脑袋昏沉沉的,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无力感让她烦躁,「姐姐,我想去找弟弟玩。」 「你等着,我这就让人把弟弟抱过来。」傅宛擦了泪,哽咽着道。 傅容摇摇头,挣扎着坐了起来,环视一圈道:「躺了几天了,想出去透透气。」 傅宛想起郎中们也提议妹妹多动动,之前妹妹自己不想出去,便亲自替傅容穿好衣裳披上斗篷。 傅容这几日全靠沉睡时乔氏喂的流食撑下来的,腿上没有力气,由傅宛扶着走了几步才稳住,苦笑着打趣道:「姐姐总说我练腿是瞎折腾,现在想折腾都折腾不动。」 傅宛气道:「想折腾就快点好起来,到时候姐姐陪你折腾!」 傅容虚弱一笑,姐妹俩慢慢走着去了乔氏那边。 次女终于肯出屋了,乔氏喜得差点落泪,赶紧扶傅容坐到暖榻上。 傅容靠着迎枕,笑盈盈看向那边抱着玉算盘自己玩得开心的弟弟,「官哥儿玩什么呢啊?」 官哥儿小手拨弄算珠玩,大眼睛可一直盯着两个姐姐呢,听三姐姐问话,他双手举着算盘给姐姐看:「算盘!」 「谁给你的啊?」傅容软软地问。 官哥儿低头看看算盘,又瞅瞅屋里几人,指着外面喊爹爹。 小家伙聪明可爱,傅容几人都笑了。 官哥儿跟着笑,手里算盘晃得更带劲儿了,玉珠相碰,发出悦耳脆响。 周围是冬日温暖的阳光,眼前弟弟身穿红袄福娃一般,傅容心情大好。 乔氏见女儿笑地好看,试探着问她刚刚有没有吃东西。 傅容摇摇头,笑意淡了,「吃不下,可我想吃了,晌午再试试吧。」 乔氏还能说什么,想吃了,总算也是一点希望。 大人们说话,官哥儿边玩边听,没听太懂,只知道吃。他扭头看看,看见一旁被他丢开的黄果子,便双手撑榻费劲儿地站了起来,一手拎算盘一手去捡黄果子。 其实官哥儿走路很熟练了,只是冬天衣服厚,行动不便,因此傅容看着弟弟这般辛苦捡了橘子,没有自己吃反而朝她走来,当即就愣住了。 「姐姐吃。」官哥儿把橘子递到三姐姐面前。 傅容看着橘子,不想拒绝弟弟的好意,又怕自己吐了吓到弟弟,便哄道:「姐姐不会剥啊。」 官哥儿眨眨眼睛,将橘子转到娘亲那边:「娘剥。」 乔氏知道女儿最喜欢这个弟弟,此时忽的冒出一个念头,鼓励地道:「官哥儿给姐姐剥,姐姐最爱吃官哥儿剥的橘子了。」 官哥儿听了,回头看傅容。 傅容明白母亲的苦心,也想配合一次,抱弟弟到自己腿上坐:「官哥儿给姐姐剥橘子吃吧?」 官哥儿乖乖点头,将算盘放到一旁,笨拙地剥了起来。 小小的男娃,做起事来却特别认真,一点一点剥,不小心挤出橘子皮的水儿,他就朝姐姐笑,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全部剥完了,在傅容看得都有些犯馋时,他又去抽橘子上的白筋儿,掰下一瓣仔细检查过,这才递到傅容嘴前:「姐姐吃。」 傅容顿了顿,在弟弟期待的注视下张开了嘴。 有点酸。 酸得她落泪。 好在这一次,她没有再想起任何不好的回忆,眼里,心里,全是她体贴可爱的弟弟。 眼看着傅容被官哥儿一瓣一瓣地喂了一个橘子,乔氏又哭又笑,简直将官哥儿当成了救命菩萨,巧杏把粥端过来,她攥着儿子还拿不太稳勺子的小手继续喂傅容。 傅容连续吃了半碗,感觉有点不适,连忙打住,按着胸口扭头平复。 乔氏傅宛,还有在一旁伺候的巧杏都紧张地盯着她。 过了会儿,傅容抬起头,朝母亲姐姐笑道:「先吃这么多,免得这会儿吃饱了,晌午没胃口。」 这一笑如雨后第一缕阳光,驱散了遮在傅家众人心头数日的乌云。乔氏喜极而泣,将碗递给巧杏,捧着官哥儿小脸亲了又亲:「官哥儿真好,姐姐最喜欢你喂的饭了,晌午还喂姐姐吃啊。」 官哥儿被娘亲亲得痒痒,扭着胖乎乎的身子伸手够姐姐,傅容抱起弟弟,也来了一顿亲。 她的弟弟在这儿呢,那些不好的事她都不要再想了,好吃好喝好睡,一家子圆圆满满的,那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傅品言父子得到信儿后匆匆赶至,晌午时分,一家七口人终于再次围着一张桌子吃饭了。一开始由官哥儿喂傅容,傅容是真的缓过来了,面对一桌自己喜欢的菜哪能不馋,官哥儿慢吞吞的满足不了她,便自己拾起筷子夹菜。 第四十五章 其他几人都看她。 傅容甜甜一笑,厚着脸皮道:「你们都看我,是不是觉得我秀色可餐啊?」 傅宸哈哈笑,夹了一根豆芽菜朝她比划:「确实秀色可餐,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能不馋人吗?」 「我是豆芽菜,那你就是黄豆!」傅容马上回嘴,哥哥练武后黑了不少,原来也是白面书生的。 傅宸还想再扯,被傅品言瞪了一眼。 精心调养几顿,傅容脸上总算又恢复了血色。 十三这日,天晴无风,阳光暖融融的,傅容姐妹抱了官哥儿去赏梅花。 正月时节,除了暖房里养的花草,园子里头也就那片红梅林子值得逛了。 「咱们坐会儿吧。」傅宛担心傅容身体撑不住,体贴地道。 傅容傅宣都点头。 小丫鬟们上前,将早就备着的锦垫铺在梅树中间阳光灿烂的地方。 姐仨围在一起坐,傅容抱着官哥儿,低头问他:「官哥儿你说,哪个姐姐最好看啊?」 官哥儿聪明着呢,第一次被这样问时他老老实实地指了二姐姐,结果被三姐姐痒痒了一顿,次数多了他就懂了,三个姐姐挨个瞅瞅,靠着傅容胸前道:「都好看。」 傅容非要他选一个。 官哥儿就是不肯说,傅容威胁要挠他痒痒,官哥儿怕了,赶紧把手里的梅花送给三姐姐:「姐姐戴,好看!」 臭小子狡猾极了,傅容捏捏他小脸,低头道:「官哥儿帮姐姐戴。」 官哥儿无比认真地将梅花插到了姐姐发间。 傅容放弟弟到地上,从兰香手里要了两朵梅花,让弟弟给另外两个姐姐也戴上。 「都好看!」回到姐姐们中间,谁都没问他,官哥儿自己笑了。 傅容忍俊不禁,拿朵花逗他:「官哥儿也戴一朵,官哥儿也好看。」 官哥儿看向傅宛傅宣,见两个姐姐都在笑,高兴地凑了过去。 小孩子再聪明也有限,戴朵梅花美美地笑,逗得三个姐姐乐个不停。 坐了会儿,傅容将弟弟交给傅宛,起身道:「我去洗手,一会儿再回,你们想吃点什么吗?」 傅宛看向傅宣,傅宣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吃的,便道:「端壶花茶过来吧,我有点渴了。」 傅容应下,领着兰香回了自己的芙蕖院。 解了手,傅容去涂手霜时顺便照了照镜子,见弟弟戴的梅花有点歪,忍不住想扶正,快碰上又放下胳膊,反正都是家里人,歪点就歪点呗。 「我先走了,一会儿你慢点走,别弄洒了。」叮嘱兰香一句,傅容自己朝花园走去。 却没想走到月亮门前,里面冷不丁转出来一道身影,四目相对,两人都吃了一惊。 傅容最先回神,退后两步,有些防备地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徐晏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身桃红褙子的小姑娘,莫名心疼。 上次看见她,她一身白裙,雪肌玉肤,明眸似水。眼前的她个子高了,身段更纤细了,容貌更美了,可她瘦了太多,原本略显丰润的脸颊清减下去,一双水眸带着提防,像是受过伤的幼鹿,看得人难受。 「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利索了?」他情不自禁地关心。 熟悉的面庞,熟悉的温柔,眼泪来的毫无预兆,傅容急忙转身掩饰。 她怎么就哭了? 眼前的徐晏,不是新婚期间背着她逛园子的相公,不是晚上给她洗脚早上替她描眉的相公,也不是在她跪了一天祠堂后体贴为她按揉肩背膝盖的相公。他只是个陌生人,不是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男人,不是那个虽然护不住她却比父亲哥哥更宠她的男人,她有再大的委屈,也不该在他面前露出来。 是她决定不要他的,那就不该再眷恋他对她的好。 「你到底是谁?」摘下发间梅花顺便擦了泪,傅容背对徐晏道,冷了语调。 徐晏眼前还是她落泪的可怜模样,那一瞬她看他的眼神,好似有无数委屈要诉,好似下一刻就要扑到他怀里般,可就在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时,她飞快转了过去。 徐晏苦笑,除了委屈,其他的一定都是他的错觉,她都没能认出他,又怎么会投怀送抱? 「三妹妹,我姓徐,字云升,跟令兄是好友,方才在书房看书累了,出来透透气,正要回去。」徐晏温和地道。其实他是趁傅宸出去时偷偷溜过来的,本想去花园里碰碰运气,走了几步又觉不妥,万幸苍天可怜他一片忧心,终究给了他见她的机会。 傅容疑道:「我哥哥怎么没陪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擅自跑过来的吧? 徐晏面现尴尬,不太自然地道:「他有事先行了一步……三妹妹,我,之前我与你在竹林寺讲经院外有过一面之缘,今日重逢,惊觉妹妹清减不少,我身为半个兄长,心有不忍,还请三妹妹好好照顾自己,早日恢复康健。」 傅容对徐晏哄人的手段很了解,这人脸皮也厚,才见一面就喊妹妹,前世她听了如此明显的讨好,心里真是美得冒泡,只是眼下,为了徐晏好,她免不得要狠心一回了。 「原来是世子,你我不熟,我实在当不起世子一声妹妹,更不劳世子如此惦记,传出去恐惹人非议。我哥哥书房在那边,世子沿着这条路过去就是,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言罢转身,冷着脸往前走。 「三,三姑娘!」短暂怔愣后,徐晏快跑两步拦住她,低头看她眼睛,呼吸微乱:「你说的对,是我唐突了,我这就向你赔罪,你别生气好吗?」他太急躁了,她又不知他倾心许久,第二面就如此热络,她会不会以为他是那种风流子弟? 徐晏后悔极了,退后两步,诚恳地朝她揖礼,「云升失言,还望三姑娘恕罪。」 傅容看着少年头顶的白玉簪,心中复杂。 从前就是这样,只要她露出一点不快,徐晏便会立即道歉,不管谁对谁错。 「你……」 「浓浓,怎么回事!」 没等她开口,身后传来傅宸不悦的呵斥,傅容咬咬唇,到底不忍心在哥哥面前给徐晏难堪,匆匆往花园里面跑了。 听着小姑娘匆忙的脚步声,徐晏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若她向兄长告他一状,他怕是再难进傅家大门了。 心上人走了,他的沉着冷静也瞬间归位,抢在傅宸开口之前,徐晏歉疚地将来时就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方才一时兴起,想来外面透透气,不知怎么就逛到了这边,无意冲撞了三姑娘,实在惭愧。」 他是客人,又是世子,傅宸就算心知肚明,也不好直接发作,况且他不得不承认,徐晏算是目前最配浓浓的人了,在不知道妹妹是否有心之前,他再舍不得,也不能先冷了徐晏的心,万一妹妹中意他呢? 「云升别这么说,是我待客不周,该陪你过来的。刚刚我那三妹没欺负你吧?她性子最娇,谁要是得罪她,肯定要遭埋怨的。」傅宸伸手请徐晏往回走,笑着打趣道。 徐晏有点走神,心不在焉地道:「正堂多虑了,三姑娘大方客气,还为我指了路。」 埋怨,她刚刚那样,算是埋怨吗? 第四十六章 脑海里是她驻足落泪,是她离去前犹豫咬唇的模样,徐晏又疼又喜,她没告发他,真是心软。 不由道:「三姑娘大病一场,伯母跟她都憔悴了许多,我们府上有宫里带回来的补药,回头我派人送来,希望她们早日恢复元气。」 傅宸哪好要他的东西,客气婉拒。 只是下午徐晏就派人把东西送了过来,人参血燕,全都是宫里才能用上的极品。 怕傅容多心,徐晏送礼的名头是孝敬乔氏。 但大礼之后的心意,昭然若揭。 乔氏跟傅品言商量:「还是先瞒着浓浓吧,等郡王府真提亲再问浓浓也不迟,现在提了白白乱她心。」 傅品言颔首,「理当如此……素娘最近起早贪黑照顾浓浓,确实该好好补补,你也用点吧,都是好东西,浓浓一人也吃不完,回头郡王府有事,咱们还差不多的礼回去。」 乔氏明白,丈夫不想让郡王府以为自家有借女儿占郡王府便宜的意思。 说完话,傅品言去书房做事,他前脚刚走,傅容来了,「娘,帖子都发出去了吧?」 生病时那么多人来看她,现在病好了,当然要请客回谢这份心意。 乔氏唤已经长成十四岁大姑娘的女儿到身边,意味深长地道:「都发了,明天你的那些好姐妹们一准都来,她再邀你共赏花灯,你正好应下。」 傅容抱住凑过来的弟弟,笑而不语。 她当然要应下,亲眼看齐竺倒霉,可比赏花灯有趣多了。 傅容用筷子将碗里的饺子夹成两半,挑了里面的虾仁喂弟弟,收回筷子时,发现父亲正用一种犹豫担忧的目光看她,她看过去,父亲马上笑了:「别只顾喂他,你也吃,在家吃饱了,免得到了外面馋,那些摊上的东西都不干净。」 亲昵自然,仿佛方才的担忧是她眼花。 傅容知道父亲怕安排好的人出差错,不小心伤到她,就今天一日父亲叮嘱她的次数傅容都快记不清了,有点不被信任的烦躁,更多的还是满足。 饭后回芙蕖院换衣服之前,傅容走到父亲身边,笑着问他:「爹爹不放心,跟我们一起去吧?」 傅品言无奈地看她:「你们一群孩子逛,我去算什么?」 傅容上上下下打量他,忍笑道:「爹爹把胡子刮掉,再出来谁知道你是我爹爹还是我哥哥?」 这话是奉承,却也是真心话。傅品言面嫩不显老,今年三十四岁,五个孩子的爹了,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平时又注意保养,身材颀长略显清瘦,真如二十出头的俊朗少年。傅品言自己也知道,只是女人喜欢你好看,官场上讲的可是资历,面嫩容易叫人轻视,故此早早把胡子蓄了起来,为他添了三分成熟稳重,配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儒雅睿智。 「少贫嘴。」傅品言无心玩笑,又叮嘱一遍:「跟在你哥哥身边,一步都不许走远,记住了?」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在女儿与齐竺同行时动手,无奈齐竺主动相邀,女儿又想凑这份热闹。 「知道知道,总把我当孩子。」傅容不胜其烦,连忙闪人。 傅品言目光移向长子,傅宸嘴角上挑:「父亲放心,儿子就是不要命,也会护浓浓周全。」 明明在笑,明明在承诺保护妹妹,话里却有掩饰不住的阴狠。 那人想害他妹妹,今晚便是罪有应得。 傅品言点点头,没再多说,过去寻妻子了。 傅宸先去门口等妹妹。 夜色弥漫,被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抢出一团团光亮,巷子口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傅宸扭头看去,是齐家的马车。 车缓缓停了,齐策率先跳了下来。齐竺探头瞅瞅,见只有傅宸一人在外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外面冷,我就不下去了,在车里等浓浓,还请傅二哥见谅。」 傅宸看着车里笑靥如花的姑娘,前所未有的恶心。 什么叫蛇蝎美人,他总算是领教到了。自家母亲貌美又有手段,傅宸从不认为女人有心计是缺点,但将心计用在无辜人身上,还是他的血亲身上,若不是顾忌齐大老爷,他们哪用如此暗中布置,早就直接找上门直接朝她脸上划几刀了。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同往常一样客气地笑笑,转而对齐策道:「还是阿竺懂事,我那三妹但凡出门,从来没有准时的时候,总要害我多等一阵子,今日劳你们跟我一起等,真是……」 齐策瞅瞅自家马车,放低声音道:「都这样,刚刚我也在外面等了一刻钟。」 他会套近乎,傅宸乐得配合,二人相视一眼,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笑完了,齐策看看傅宅里面,关切而不过分热络地问道:「前阵子三妹妹大病,我不好登门拜访,听阿竺说三妹妹瘦了不少,郎中可有确切诊断?」 一提这个,傅宸当即就把信都城里的郎中们挨个点名数落起来。 齐策状似认真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眼睛却暗中留意里头。 他还真有点想傅容了。 开始没觉得,后来迟迟不见,祖母寿宴上她傻乎乎冲出来撞他的狼狈样子,她坐在傅宛身边瞪他的凶狠眼神,她站在船头幸灾乐祸得意洋洋的笑脸,非但没有因为时间流逝淡去,反而越来越清晰。 因此得知她茶饭不思,卧病在床,他便想快点见她一面。 大病一场,他关心两句,她应该会很欢喜吧? 终于瞥见人影时,齐策不由挺直了腰背。 他穿了身天蓝色的圆领锦袍,在夜色里那蓝色近乎白色,衬得他面如朗月,身似玉树,既有书生的清隽,又有习武之人的英姿。如此翩翩佳公子静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渐行渐近的姑娘,桃花眼里温柔多情,换作旁的姑娘,恐怕一颗芳心早就飞过去了。 就是傅容,也想怪老天爷眼瞎,为何将这样一幅皮囊套在他身上。 同是惊艳,齐策看傅容就是全心欣赏了。 小姑娘瘦是瘦了,个头照年前比长了不少,身披梅红色绣花斗篷,袅袅娜娜走过来,里面白裙隐隐若现。待得近了,目光从那纤细曼妙身姿移到她脸上,但见眉如竹叶弯弯,眸似星子璨璨,朱唇微厚,丰润红艳,面若美玉,莹润无瑕。 最醒目的是她额间一点火凤花钿,张扬狂妄,哪里像大病初愈,分明是浴火重生。 齐策悄悄攥紧了手,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娶到傅宛。 这样的美人,再娇再坏,男人也愿意宠她。 「三妹妹,好久不见。」 他微微低头,温柔地叮嘱,「看你瘦的,以后定要精心调理,再来一回,别说伯父伯母正堂,就是我们,看着也不忍。」 傅容已经笃定齐策口蜜腹剑了,这次没有再哆嗦,只回以一笑:「多谢齐大哥关心,我都记得的,好了,咱们快出发吧,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什么新花样。」 齐竺挑帘叫她:「浓浓过来,咱们坐一辆车。」 「好啊。」傅容笑着应道,她们是好姐妹,当然要同车而行。 车夫早将木凳摆好了,傅容提裙踩上去,傅宸刚要过去扶妹妹一把,齐策仗着位置较近抢先一步,在傅容回头前握住她手,「三妹妹小心点,别踩空了。」 第四十七章 他的手又大又暖,傅容却浑身发寒。 因为松手时,齐策食指从她手腕一直划到中指指腹才彻底离开,经过手心时带起异样的酥痒。 似有若无的挑逗,最是勾人。 齐策到底想做什么? 强忍着回头看他的冲动,傅容假作不知,快速钻进马车,坐稳后手贴着斗篷用力蹭了两下。 齐竺没留意她的小动作,羡慕地看着她:「浓浓你真好看,今晚我不用赏灯,光看你就够了。」 傅容嗔她:「每次见面都这样说,再说我不理你了,只跟映芳玩。」 齐竺坏笑着抱住她胳膊:「映芳回本家过节去了,你想找也找不到,只能跟我一起玩。」 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笑声飘到外面。齐策正要上傅家马车,听到动静侧头看了一眼,心想婚后姑嫂俩能维持这样的表面和气,也就够了。 很快,两辆马车前后驶出了巷子。 自始至终,谁也没发现巷尾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站着两个人。 「王爷,咱们也走吧?」 回应他的,是男人不缓不急的脚步声。 每逢解禁,商铺林立的庆安街便成了信都城最引人的去处,几乎每个铺子都会挂出灯谜来添份喜气。饭馆用最贵的席面当彩头,绸缎庄当然是难得的好料子,就连街头卖包子的摊主,都做了两个大包子当彩头,给娃子们猜着玩。 国泰民安,灯影繁华里,百姓们都面带笑容。 傅容对自家爹爹很有信心,再加上前世的阅历,她没有试图分辨人群里哪个是父亲安排的人,也没有小姑娘第一次暗算人的忐忑紧张,而是拉着哥哥尽情地欣赏两侧花灯,不着痕迹地跟齐竺保持距离。 至于齐策,他跟她说话,她就笑着回答,没有疏远也没有回应他别有深意的眼神。 真以为披着副好皮囊她就会中他的美男计吗? 徐晏比他俊多了,眼里的温柔也是真的,她连徐晏都不要,会被他蛊惑? 再一次应付完齐策的没话找话,傅容毫不留恋转身,刚想寻个有趣的摊子逛,目光忽的顿住。 斜对面的灯铺前,徐晏形单影只。隔街相望,他微怔之后露出惊喜,大步走过来跟傅宸齐策寒暄道:「你们也出来逛了啊?怎么没叫我?」 傅宸呵呵笑,心想没叫你你不也找上来了吗? 齐策客气多了,只道以为徐晏没空,暗中则观察傅容反应。 傅容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像是发现了宝贝一般,拽着傅宸跑向前面的摊子,轻柔声音在周围嘈杂人语里依然清晰,「哥哥,那盏灯笼好看,你快买给我!」 齐策心生无奈,看来她是真的太喜欢玩了,所以今晚不怎么爱搭理他。 徐晏犹记得前日傅容的冷淡言语,不禁惶然,她是不是看出他是故意凑上来的,所以才跑开? 两个少年心思都在傅容身上,往前面追傅家兄妹时脚步就有些快了,连齐策都暂且忽略了妹妹,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梅红色的艳丽身影。 齐竺又不傻,如何看不出来? 气自家哥哥也被傅容迷惑,更怨徐晏一眼都不看她。 心里有气,脚步慢了下来。 冷不丁的,肩膀突然被人攥住,没等齐竺反应过来,人就被强行转了个方向。 惊慌当中,她想叫哥哥,另一道愤怒粗噶的声音却盖住了她的。 「你个骚娘们儿,老子在外拼命挣钱给你花,你竟然背着我偷汉子!我叫你偷,我看你没了那张脸他还上不上你!」 人群哗然里,男人猛地举起陶罐朝前面泼了出去。 齐竺绝望尖叫,本能地抬手捂脸。 烫心烧骨的剧痛里,她听见类似锅里油煎的滋滋声,那么近,那么疼。 傅容被傅宸搂在怀里,耳边是人群唏嘘,有大人的惋惜,有小孩子恐惧的哭声,纷纷杂杂。傅容想挣脱哥哥看看齐竺到底怎么样了,傅宸紧紧按着她脑袋不许她回头。 外出捉奸等字眼陆陆续续被人说出口,最后傅容听出来了。 一个常年在外干活儿的男人年底回家,发现家里妻子与隔壁汉子好上了,心怀恨意,得知今晚两人又要私会,特意准备了一罐子热油,准备报复。刚刚那妻子眼看丈夫追了上来,心急之下拿齐竺当了挡箭牌。 热油泼面…… 傅容试着想象那情景,浑身发抖。 怎么会这样? 父亲不是说,安排贼人抓住齐竺,拿刀威胁时不小心往齐竺脸上划一道的吗? 为何…… 是因为她意外病重,父亲临时改了主意? 脑海里一片纷乱,傅容听到齐策似哭非哭地喊妹妹,声音里隐隐透露着手足无措,听到徐晏冷静地安排人去请郎中顺便通知齐府,听见齐策近乎嘶吼的愤怒质问,听见一声声闷打里陌生男人的赔罪哀嚎还有女人尖细的求救。 唯独没有齐竺的声音。 是晕倒了,还是…… 回想齐竺那声痛苦绝望的哀嚎,傅容再也兴不起往那边看的念头,埋在哥哥怀里,控制不住地抖。她恨齐竺,恨到想用毁容来报复她,让她一辈子不敢看镜子,生不如死,但她没想过用如此残忍的方式。 刀子划一下,热油泼到脸上,都是毁容,可非要选择一个,傅容相信没人愿意选后者。 傅容不怪父亲心狠手辣,再狠也是为了她,是齐竺咎由自取。她也没有同情齐竺,她只是,一时有点无法接受如此折磨人的方式。这跟仇怨无关,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傅容也忍不住感同身受。 渐渐平静下来后,傅容对齐竺所有的怨恨都消失了。 曾经想过用同样的方式去安抚她恶心她,现在傅容彻底放弃了,她已经报了仇,她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齐竺的消息,不想知道她脸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更不想亲眼去看。 「哥哥,你先送我回家。」傅容低低地道。 傅宸听见了,拍拍她肩膀,将她斗篷上的帽子遮起来后才喊徐晏:「我先送三妹回去,一会儿再过来,这里有劳你先照看一下,伯玉那边……算了,他现在也顾不上咱们了。」一脸沉重惋惜。 徐晏看看缩在兄长怀里的小姑娘,料到她吓坏了,又怜惜又后怕,点点头,没有多言。 傅宸最后看一眼被人群遮掩的那个地方,扶着妹妹走了。 马车拐出庆安街后,周围渐渐寂静下来,傅宸看看闭着眼睛脸色发白的妹妹,担忧地问:「不忍心了?是不是觉得我们下手太狠?」 傅容摇摇头,怕哥哥误会,连忙解释清楚:「不是,爹爹哥哥都是为我好,我没那么笨,为了仇人埋怨亲人。我就是,说不清楚,就好比,你往一头猪身上泼油,我听说了照样难受,过一会儿就好了,哥哥别多想。」 傅宸轻轻地笑,低声道:「我们也没想这么狠,可浓浓你不知道,看你吐得脸色发青,看你躺在那里只有昏睡时才能进点东西,我们心里有多难受。所以这都是她活该,你不用有任何不忍,你想想,如果你有三长两短,她会难受吗?」 傅容本就不是愧疚,听哥哥这样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也没了,长长地舒口气:「好了,再也不想那些事了,咱们自己过咱们的。」 第四十八章 傅宸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到了家,兄妹俩一起前往正房暖阁,傅品言乔氏正跟两个女儿打叶子牌,官哥儿早歇下了,由乳母抱了下去。兄妹俩前后进来,傅品言抬眼打量,见一双子女安然无恙,笑了笑,一边打牌一边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傅容坐到傅宛身边,歪头看牌。 傅宸开口,只说出了点事,一家人心知肚明,都没有追问。又玩了两圈,傅品言放下牌,对三个女儿道:「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齐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跟妻子既然知道了,怎么都要过去看看。 姐妹三个一起出了屋。 夜黑,灯笼照着也不是太清楚,傅宛一边牵一个,先送傅宣回去,这才问傅容:「今晚姐姐陪你睡吧?」她不知道父亲具体如何做的,只知道齐竺肯定遭了秧,她担心妹妹心软,夜里做噩梦。 傅容摇摇头,见姐姐满脸担心,故意打趣道:「要是姐姐想跟我一起练腿,那就来吧。」 「我才不陪你一起疯。」傅宛捏了捏妹妹的脸,妹妹还能开玩笑,她也就放心了。 到了路口,两人分别回了自己的住处。 傅容感觉有些累,洗漱过后就让两个丫鬟出去了。 今晚该梅香守夜,送走兰香,她关门熄灯,摸黑爬到了外间榻上。 屋里傅容特意让她们留了一盏灯照亮。 在被暖婆子捂热了的被窝里躺了会儿,傅容睁开眼睛,将半边纱帐挂了起来。灯光漫进来,床里头亮了不少,她重新掩好被子,望着床顶发呆。 不算这一次,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害过人。 自家被父母打理地井井有条,下人们安分守己,一家人更是亲密无间,傅容对大宅里的阴谋诡计的了解全都是听来的。嫁到郡王府后,婆婆只需拿出一个孝字就能对付她,用不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小姑子也只会哭闹耍赖,除了给她添堵,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然后她就随父母去京城了。 傅家三房人,大房景阳侯很重规矩,侯夫人言行举止也颇为大方,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亲兄弟妯娌间还闹罅隙呢,更何况父亲是个庶子,不过就傅容所知,父母跟大房似乎没闹过大别扭。至于三房,三老爷早早没了,丢下三夫人跟五姑娘,平时深居寡出,少惹是非。 傅容倒是跟大房的四姑娘和一些京城贵女闹过别扭,只她年底进京,五月就搬到肃王府去了,因此也没有机会陪她们勾心斗角。肃王府呢,整个后院就她自己,傅容小日子过得是前所未有的清净。 所以今晚的事,是她两辈子见到的最惨烈的报复。 或许是太出乎意料,根本没有想象里的畅快。 不过怪谁呢? 想到前世弟弟没了齐竺假惺惺的嘴脸,傅容又安心了。 但她还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翻来覆去折腾两次,傅容将被子推到床里侧,躺平了,抬腿练习。 屋子里摆了银霜炭,乍然露出来还是有点冷的,好在练着练着就热起来了。 傅容是存心想把自己累睡着的,因此练完两刻钟后,依然继续坚持。 她闭着眼睛,专心致志,没察觉有人无声无息走了进来。 徐晋停在了远离灯光的屏风一侧,看着床上动作古怪的姑娘,凤眼幽幽。 她用的是淡粉色的纱帐,床褥也是同样的颜色,却穿了身大红的睡衣。冬天睡衣也比夏日严实,脖子下面露出的肌肤不多,胸前呢,站着时瞧着有点看头,现在平躺着,就不明显了。 让徐晋移不开眼的是她微启的朱唇,是她紧紧抓着床褥的小手,是她在空中荡来荡去的一双白白净净的莲足。 让他浑身血液躁动的是她唇间溢出的声声娇喘,是随着她双腿摆动架子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是她累得紧咬嘴唇偶尔摆动脑袋的隐忍动作。 这一切都是他熟悉的,只不过那时她的腿被他高举在肩上,她的手一会儿抓他一会儿抓床褥,她的头摆动得更厉害,嘴里是连续不停的哭求,只不过那时床晃动得更响,因为他在她上面…… 喉头发紧,徐晋抬手,松了松衣领。 傅容突然停了下来,睁开眼睛。 徐晋在她放下腿的时候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霸道地压在她上面,一手紧紧捂住她嘴,凝视她惊怒的美丽眼睛,哑声低语:「是我,我来看你了,我松开手,你别喊?」 嘴上这样说着,其实一点都不想松开。她脸庞细腻发热,因为还在喘,发烫的唇碰着他手心,带来难以言说的舒服。一颗心早就想到了别的上头,徐晋都没意识到他的脸都快贴上去了,眼中欲望更是无处遁形。 这个混蛋! 骤然被袭,还是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还是在她的闺房,傅容眼里都快喷火了! 她怒火熊熊,徐晋猛地记起上次小姑娘被他轻薄后落泪的样子,连忙松开手,一把扯过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低声赔罪:「你别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喊出声惊了丫鬟。」 傅容被他裹成了蚕宝宝,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看着侧坐在身旁的男人,傅容再气也知道不能闹起来,恨声道:「你怎么来了?你这样过来,是想害我身败名裂吗?王爷真想我死,直接说好了,我这就咬舌自尽!」 她这怒火半点不掺假,徐晋有些不解,对上傅容防备的眼眸,马上又释然。 在他眼里,她是他的准王妃,是那个与他有过无数次鱼水之欢的女人,他根本没想过避讳。可她不一样,她只是个刚刚十四岁的官家小姐,就算有心嫁他,肯定也受不了他这般没有规矩的。 想要得到她的心,怎么能惹她生气? 徐晋起身,搬把椅子过来轻轻放到床前,落座后见傅容依然满脸不快,很是无奈地道:「我连夜赶来,只为见你一面,你何必说得那样难听?如果不是白日不方便见你,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傅容实在不习惯这样温声细语的肃王,古怪地看他一眼:「今日是元宵,王爷不用进宫吗?」 她浑身小刺终于收敛,徐晋暗暗庆幸自己选对了法子,身体微微前倾,凤眼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去了,一直待到后半晌,借故醉酒逃了出来,幸好我有良驹,这才快马加鞭,在你睡着之前赶了过来,才能跟你好好说说话。」 说到最后,他声音轻得如春风,撩人心弦,眼里更是情意绵绵。 徐晋甜言蜜语说得好听,傅容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往心里去。元宵佳节啊,一家团圆的时候,就算徐晋对她有点喜欢,也不可能为了她放弃在皇上面前献殷勤的机会,八成又出来办什么案子,顺便拐过来看看她。 真当她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吗? 懒得拆穿他,傅容瞅瞅内室门口,再看看眼里欲望未能尽褪的男人,咬咬唇,垂眸催道:「见也见了,王爷快点走吧,被我的丫鬟听到动静,我唯有以死殉节。」 若是白日,她肯定要把那枚龙纹玉佩找出来还他,但此刻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绝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刚刚又露出了腿脚,傅容记得清清楚楚,徐晋最爱她的腿,那时候总喜欢扛着她腿折腾。 第四十九章 芙蓉帐里,美人青丝散乱枕于枕上,脸上因方才的古怪动作艳若海棠,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红红的唇紧紧抿着,怎么看都是羞恼交加,还有几分惶恐惧怕。徐晋强忍着伸手去摸她腿的冲动,柔声道:「放心,她吸了点安神香,睡得沉,不会听到的。」 又是这种手段! 傅容忍不住讽他:「这安神香可真是好东西,既能抹到针上暗算我哥哥,又能迷晕我的丫鬟,王爷何不直接用在我身上?」 徐晋一点都没有做错事的心虚,笑着看她冷言冷语的样子,虽是生气,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动也不敢动,反而像是在撒娇。又想到她今晚对齐策爱搭不理的,对徐晏更是没有正眼瞧过,分明是因为惦记他的缘故,心情就更好了。 心情一好,哄人的话便信口拈来,「还生我气呢?上次是情非得已,那会儿咱们不熟,今晚不是怕她嚷嚷出去吗?至于你,我巴不得你醒着好好陪我说会儿话,又怎会给你吸那种东西?」 他要娶她为王妃,妻者,齐也,是要敬重的,成亲前小打小闹是情趣,真草率要了她,她定要恼死。若是妾室,倒不用如此处心积虑,只管自己快活便可。 这话说的,就算明知道是假的,听着也舒服。 傅容抬眼瞧他,被窝里小手悄悄摸摸身上睡衣,念头一转,放柔了语气,「既然王爷想说话,那可否先到堂屋坐坐,容我起来收拾收拾?这样狼狈,实在愧于见人。」撵不走,只好打起精神应付。 徐晋就喜欢看她躺着,马上道:「不用不用,你躺着好了,刚刚我看你出了一身汗,起来穿衣,折腾出病怎么办?我……」 刚想关心一下她的身体,却见床上美人冷了脸,看他眼神跟刀子似的,徐晋不禁顿住。 傅容趁机斥道:「王爷做得出来夜闯闺房的事,我却没法如此与王爷说话,王爷若只想看我,干脆也弄晕我,免了我心中羞愧恼怒。」 徐晋见她如此刚烈,不知该喜该恼,但他真的想跟她平心静气说会儿话,便起身道:「好,那你简单收拾收拾,不必再折腾头饰了,一会儿还要睡下。」 傅容没应声,看着门口等他离开。 徐晋恋恋不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眼看他出了内室,傅容慢慢掀开被子,蹑手蹑脚走到门前,等了会儿,悄悄挑起帘子。才挑开一点,就见底下男人的靴子飞快闪开了,对面隐约有急退的动静。傅容撇撇嘴,将两扇门板合并,落了拴。 想到男人进来时悄无声息,傅容摩挲两下门栓中间,又搬了把椅子挡在前头,如此只要徐晋想推开门偷窥,她肯定能听到动静。 做好准备,傅容这才选了身家常衣衫穿好,长发简简单单绾个髻,除了束发的玉簪,没多戴任何首饰。照照镜子,确保没有失礼的地方,傅容走到箱笼前,将那个小木匣翻了出来。 她低头看着手中木匣,面现沉思。 如何让他心甘情愿收回玉佩呢? 徐晋再次踏进小姑娘闺房时,已是一刻钟之后。 其实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徐晋感觉挺新鲜的,有种私会的兴奋。这种私会不是说他单方面溜进来,而是她也在等他,并且在为了见他而打扮。女为悦己者容,时间越长,说明她打扮得越精心,他就越期待。 只是听她搬走椅子,徐晋佯装平静地走过去,却见她一身寻寻常常的扮相。小姑娘人美,就是穿粗布衣裳也照样好看,可,跟她出去赏灯时的艳光四射相比,此时就太敷衍了。 徐晋不解地看着她。 傅容没看他,开门后转身,走到远离灯光的桌案前,自己坐左,请徐晋坐对面。 她坐姿端正,俨然名门贵女风范,徐晋缓步走过去,落座时忽的懂了。 她真精心打扮,岂不表明了对他有意?这姑娘最会装,现在又正是需要矜持的时候…… 「王爷来此,到底有何话想与我说?」傅容率先开口,面容冷静。 徐晋是来看她的,看她病有没有好利索,也是来关心她的,让她早点喜欢上他。 这样的情话,她若娇娇地躺在床上,或是像在她哥哥面前那般柔柔地笑,又或是眼中含泪委屈可怜,徐晋都能说出口,偏她一本正经,与他隔桌而坐,徐晋就放不下身段了。 目光从斜对面的床帏扫过,徐晋慢慢道:「上次分别时,我说过有机会就过来见你,如今已经四月有余,再不来,怕你误会我当时只是随口说说。倒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傅容等的就是这句话,看徐晋一眼,叹道:「年后病了一场,王爷早来几日,怕是会吓到。」 「什么病这么严重,可好利索了?」徐晋早就对两人中间的距离不满了,闻言噌地站了起来,赶到傅容身边想跟她挤一把椅子。傅容气得要走,被徐晋强行按在腿上,一手搂腰一手摸她手腕,沉声道:「别动,我会看脉,你让我看看,我才放心。」 说着已经扣住傅容手腕,眉头微皱,神态专注。 傅容倒不知道他有这种本事,反正也挣不过他,便将信将疑地等着。 屋子里安安静静,呼吸可闻。 过了会儿,徐晋摇摇头:「脉象有些虚浮,具体什么病倒是不清楚,郎中怎么说的?」 傅容露出一副失望样,顺势想起来,徐晋加大力气,掰过她肩膀让她面对自己,眼里多了恳求:「今晚我还要连夜赶回京城,给我抱一会儿?就抱抱,绝不做旁的。」 傅容怔了怔,下一刻眼泪落了下来,低头怨他:「王爷到底想怎样?我的病就是因你而起,还请王爷放过我,收回玉佩,以后别再过来纠缠我了,民女真的受不起。」 「这话从何说起?」徐晋目光微闪,抬起她下巴,看她水雾氤氲的美丽眼睛。 傅容没躲,默默落泪,扭头诉苦:「你是王爷,我只是一个四品小官之女,论身份根本不配,王爷赠我玉佩又有何用?我日日夜夜想着它,藏在身上不妥,放在屋里又怕不小心被人瞧见,时间久了,一病不起,幸而老天垂怜捡了条命回来……王爷,我求你了,求你收回玉佩,让我安安心心地过下去吧。」 她的病因只有自家人知道,徐晋就算心血来潮去问郎中,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怀里美人泪如雨珠,连串滚落,娇弱惹人怜惜,徐晋沉默片刻,「你真的不想要那玉佩?」 傅容闭上眼睛:「私定终身本就不对,又注定没有结果,留在我身边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徐晋仔仔细细琢磨这两句话,无声地笑了。 她口口声声强调两人身份之差,还撒谎骗他,是希望他再给她一个更确切的承诺? 他可以给,只要他告诉她年底他们一家就可以进京了,她定会欣喜若狂吧? 但他不喜欢她用这种方式索要,他宁可她直接求他帮忙。小事上徐晋乐意纵容她耍心眼,大事绝对不行,她真想求什么,就必须开诚布公。 恃宠生娇,是时候该晾晾她了。 「好,玉佩我收回来,你别哭了。」 第五十章 徐晋将她不知何时攥在手里的玉佩抽了出来,放入怀里藏好。见她抬起眼帘,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似乎有惊讶,他轻轻一笑,捏着她下巴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答应我一事?」 傅容情不自禁往后躲:「什么事?」 徐晋视线从她水眸渐渐下移,落到她唇上,顿了顿,他伸出食指去碰,哑声道:「为了你,我连夜奔波,不想你一心拒我。我堂堂王爷之尊,不喜强人所难,只是心有不甘。回头想想,你我因一吻而结缘,现在散了,你再许我亲你一下,算是有始有终,如何?」 傅容皱眉。 有这么胡搅蛮缠的吗? 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为了占她便宜? 「我……」 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徐晋倏地按住她双唇,目光深沉,「你若不答应,玉佩还是你的。」 念在她大病一场,他给她一次反悔的机会。 傅容又怎么会反悔? 用一个吻换他一去不回,她高兴还来不及。 面上却作出被逼无奈的凄然样,无助地闭上眼睛,「望王爷一言九鼎,莫再欺我。」 徐晋冷笑,一把将人抱起,走向床榻。 傅容大惊,双手撑他胸口挣扎:「王爷这是做什么?你别欺人……」 「我什么都不做。」 徐晋将她扔到床上,霸道地压了上去,「上次是这样亲的,这次当然也要这样结束。」 傅容愤怒看他。 徐晋以手遮住她眼睛,「你乖乖的,我亲完就走,你不听话,我便继续纠缠下去。」 说完一动不动,等她选择。 眼睛看不见,理智渐渐回归,感受男人结实沉重的身躯,傅容悄悄酝酿片刻,眼泪漫出,顺着男人紧捂她眼睛的手心往下流,「我信王爷。」 徐晋只是气她撒谎,有心冷冷她,并非真的打算再也不理她了,因此她这样一哭,不由有些心软,但他没说什么,只挪开手,看看她紧闭的眼睛,低头覆了上去。 清冷的冬夜,她唇微凉,他唇火热。 四唇相贴,两人身体同时一紧,傅容攥住床褥,徐晋则一手抚上她脸,加深了这个吻。 有暧昧的声响传了出来。 傅容身不由己,只能任他轻含慢品。牙关被扣开,他不缓不急,她四处躲闪,躲躲藏藏终究还是被他捉住,或吮或卷,引起阵阵战栗。这感觉太过危险,那回忆过于深刻,傅容压抑着青涩身体内熟悉的悸动,努力往后躲,徐晋紧追不放,像是战场争抢,谁也不服谁。 男人的手开始不老实,傅容惊醒,发现徐晋正以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蹭着她。 傅容怕了,知道这男人吃软不吃硬,她低低地哭了起来,肩膀轻抖,如雨打花颤。 徐晋慢慢抬起头,还没有亲够,可看着小姑娘闭着眼睛啜泣,委屈泪流,他倏然起身,快绕过屏风时才顿住,「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想嫁我?」 傅容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哭。 像是耍气的孩子。 徐晋攥攥手,缓缓转身,悄然离去。 徐晋走了。 傅容用被角抹掉眼泪,探出脑袋透气。 被人欺负到家里来,傅容肯定是生气的,但生气之余,又有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怎么就跟徐晋牵扯上了呢? 还是一个跟记忆里完全不同的徐晋。 傅容不由对比起来。 前世的徐晋,虽有无数次同床共枕,傅容却并不怎么了解他,两个人更像是搭伙过日子的。白日里他在外面忙着她不懂的大事,她在王府后院养花弄草,悠然自得,夜里他来了兴致,两人就敦伦一番,事后累极而睡。 这辈子的徐晋,他话多了,笑容也多了,还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会仗势欺人,与那个冷漠严肃的王爷简直判若两人。 是真的喜欢她了吗? 傅容摸摸嘴唇,恍恍惚惚的忽然想起一处怪异。 傅容知道,前世她是徐晋的第一个女人,那时他差点找错地方,这个是骗不了人的,也就是说,遇到她之前,徐晋没有碰过别人。可跟他那事情上的青涩相比,他亲得太熟练了,以前一定是亲过的。 亲过别的姑娘,却又没做到最后一步…… 那对方肯定不是王府里的丫鬟或是青楼里的歌姬,是的话徐晋一个大男人不必苛待自己。不是贱籍,那必定是有些身份的官家小姐了,或许徐晋也曾像对待她一样调戏过旁人,怕闹出事端只碰上面没有碰下面? 那也不对啊,听说皇上因为他迟迟不肯娶妻十分恼他,他既然喜欢女人,京城里容貌出众的大家闺秀多着呢,为何不早早定下一个? 会亲嘴,不会做那个…… 心中一动,傅容兴奋地坐了起来,莫非徐晋真如传言多说,好男风? 这样就能解释他的问题了,他可以跟男子亲,但男人没有…… 傅容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只顺着这个思路琢磨徐晋对她的异常。 大概是看她长得太好看,一时准备破例?后来看她不愿意,他也不是非娶不可,所以她再三拒绝,他痛痛快快把玉佩收了回去? 脑海里浮现许嘉清俊的面庞,傅容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否则没事选那么俊的侍卫做什么啊?傅容就见过安王的贴身侍卫,除了身体强健,其他都很普通,放人群里不显眼的那种。 想明白了,傅容真正放心了,放下纱帐,安安心心睡了过去。 傅府一片宁静,齐家却四处灯火通明。 齐竺被抬回来时,齐夫人直接晕了过去,齐老太太也险些支撑不住,幸好她年岁大经历的多,运过气后马上安排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做事,该烧水的烧水,该准备纱布的准备纱布。正房里安安静静,信都城最有名望的郎中熟练地替齐竺处理伤口,周围只有丫鬟往来的匆匆脚步声。 齐竺命不好,好好的遭此无妄之灾。 但她命也好,双手将眼睛护住了,只有双手遮掩不住的脸侧额头脖子上被油烫了,身上因为冬天衣服厚,齐策处理的及时,没有烫着,但那伤得最严重的一双手就没法看了。 听着妹妹昏迷中发出的忍痛声,齐策又疼又悔,恨不得自己替妹妹受这番苦。 那是他的亲妹妹啊,从小没有受过一点苦,花一样的长大,可他这个当哥哥的,没有护好她。如果,如果他没有色迷心窍,没有一心想着去追傅容,没有丢下妹妹,那个贱女人又怎么会谁都不抓,偏偏抓他的妹妹挡祸? 怒火中烧,齐策转身往外走。 才出门,管家匆匆赶了过来,「大少爷,傅大人傅夫人来了!」 齐策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朝门口迎去。 傅品言乔氏已经下了车,齐策才出来,乔氏没等他开口就哽咽着问道:「阿竺怎么样了?都怪我,不该纵着浓浓胡闹,浓浓不出去玩,阿竺也就不去了,都是我不好……」 傅品言上前拍拍妻子肩膀,示意巧杏扶乔氏先进去,他看看齐策跟正往外赶来的齐二老爷齐简父子俩,沉声道:「伯玉,阿竺那里有你伯母探望,我就不去了,咱们去厅堂说话如何?」 齐策红着眼圈请他去客厅,徐晏想同行,被傅宸叫到了一旁。 第五十一章 进了客厅,傅品言摆摆手,命刚进门的端茶丫鬟出去,看向齐策:「正堂都跟我说了,不知贤侄打算如何处置那三人?」 齐家在信都城威望极高,齐竺出事没多久,齐策派出去的人就把那对夫妻的事情打听清楚了,更是把妇人隔壁的奸夫也抓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一顿狠打后堵住嘴关进了柴房。 齐策看看傅品言,没有明说:「他们害了阿竺,我不可能饶过他们。」 妹妹这辈子已经毁了,他不杀了那三人,枉为兄长。 傅品言叹气,痛惜道:「伯父明白你的感受,换成浓浓,我非扒了他们三层皮不可。只是,今晚事情闹得太大,估计已经满城皆知,他们真死了,被有心人利用,怕是会连累你们一家。贤侄不如将他们交给官府,牢房阴暗潮湿,鼠虫颇多,那三人都有伤在身,很容易染病,届时病死牢房,谁也不会追究。」 杀人是大罪,就算是京城里的勋贵,也不会堂而皇之杀人。 齐策经此提醒,脑里终于恢复一丝清明,起身道谢:「家父远在陕西,这两年承蒙伯父提点照看,伯玉感激不尽。」家里二叔庸碌无为,齐简性子温吞不足谋事,祖母母亲一心扑在妹妹身上,没人能提醒他,傅品言再晚来一步,他恐怕已经杀了那三人。 傅品言将他扶了起来,「举手之劳,贤侄不必如此客气。」 齐策站直身子,看看外面,道:「天色不早,伯父伯母早早回去吧,明早我便送他们去府衙。」 傅品言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去院子里等了会儿,乔氏也出来了,夫妻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傅宸就留在了齐府。 马蹄哒哒,乔氏靠在丈夫怀里,小声说着齐竺的伤势,「中间还好,两边都坏了,想用头发遮起来都不行。」 傅品言握着她手揉捏,低低地嘱咐:「日后去齐府做客,务必看好咱们女儿,一刻都不能离开你眼前,能不去最好。以她的心性,恐怕只会更嫉恨浓浓。」 乔氏不用他提醒也明白,只有些无奈地道:「可惜没法断了来往……对了,四月底我不是要带她们姐俩进京吗?你说,咱们将浓浓留在京城如何?这样便不用时时提防小人了,正堂考侍卫多半没问题,成了他们兄妹在京城也有伴。」 傅品言皱眉,低头看她:「那你想让浓浓在京城住多久?我年底未必能调到京城,况且,那边到底不是亲的,浓浓一人住在后院,有什么事正堂也没法及时照应。」 乔氏眨眨眼睛,忽的抱住丈夫脖子,软声求道:「那你就想办法调到京城啊,你那么有本事,早点带我们娘几个离开这虎狼遍布的地方啊。」 「你以为我不想?」傅品言将妻子挪到腿上,两人面对面,额头抵着额头说话,「我本事再大,也没厉害到求什么就得什么的地步……罢了,先看看吧,如果浓浓跟京城那边处得来,就让她住下,等年底调令下来再作安排,她要是不喜欢京城,你就带她回来,就是去了齐府,我也能护她周全。」 否则他也不会留齐竺一条命,让她活受罪。 「我就知道。」乔氏笑着亲了他一口,在丈夫追上来时捂住他嘴,想起另一件事,声音越发低了,「今晚那人留在齐府,会不会熬不住把咱们透出来啊?」 傅品言笑笑,「放心,一来他只知道拿钱,不知道到底替谁做事,二来他在外头也招惹了一个寡妇,儿子都三岁了。今晚他不招,熬下来就能拿钱跟妻儿团聚去,招了,不但他死,他儿子也得死,你说他会怎么选?」 乔氏震惊极了,「浓浓初六病的,到现在也才八九日,你怎么查到这些的?」 傅品言懒懒地靠到车板上,笑着看她:「你亲口说你相公有本事的,这么快就忘了?」 乔氏一手抱他脖子,一手隔着衣衫在他胸口画圈:「我有这样说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狡黠又妩媚,傅品言低头就去亲,夫妻俩腻歪了半晌,快到家时乔氏又想起一事,「那你不怕将来他用此事威胁咱们吗?或是不小心透露出去?」 傅品言咬咬她耳朵:「当然怕,所以他,回不去了。」 一语成谶,二月中旬,当城中百姓差不多已经忘了元宵夜的惨案时,那当街泼油的恶汉在牢房染了恶疾,两腿一蹬咽气了,尸首被牢吏用破席子卷了扔到乱坟岗,无人问津。 齐府得到消息,派人送了一份谢礼。 齐竺听说后,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齐策匆匆赶来,好生解释道:「傅家帮了咱们,咱们理应道谢,妹妹你这又是做什么?」齐竺病愈后性情大变,齐策三天两头过来安抚,费心费力,生生瘦了一圈。 齐竺头上戴了帷帽,面容模糊不清,只有哭声传了出来:「什么帮了咱们?如果不是傅容,哥哥会丢下我吗?我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她害的!你还往他们家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就是想讨好傅品言,好让他把傅容嫁给你吗?齐策你听好了,我不许你娶她!你还认我这个妹妹就不许娶她!」 喊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趴到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齐策站在原地,看着绝望痛哭的妹妹,心里很清楚,妹妹不是单纯地迁怒,她是真的恨傅容,不希望他娶她。 「阿竺别哭,哥哥都听你的。」齐策没有犹豫多久,很快就坐到妹妹身边,握住了她裹着白纱的手,「阿竺不喜欢她,我就不娶她。」 他对不起妹妹,他欠她的,跟妹妹相比,傅容算什么?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齐竺突然不哭了,她慢慢抬起头,帷帽下半边暗红脸庞若隐若现:「不,哥哥你娶她吧,你一定要把她娶回来,我只要她当嫂子。」 她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那她要傅容陪她,她苦,傅容也别想过好日子。 齐策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妹妹。 「怎么,哥哥不是喜欢她吗?」齐竺收回手,轻飘飘地问。 齐策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低的「好」,才从男人口中传出,几不可闻。 三月里春暖花开,梁映芳邀傅容姐妹去紫薇山踏青,顺便泡泡温泉。 这个新年傅家过得不怎么痛快,先是傅容大病,再是齐竺的事。两家关系密切,人家女儿出了那种事,他们也不好太过乐呵,所以听梁映芳说了游玩的事,乔氏准备带三个女儿一起去梁家庄子上住几天。 临出发前一晚,傅品言心里的酸气终于压不住了,按着妻子好一阵折腾,事后低声埋怨:「孩子们玩闹,你跟着搀和什么?」他们娘几个欢欢喜喜去玩,他只能对着一座空宅子惦记,这次还把官哥儿也带去,让他回家后连个消遣都没有。 乔氏也不是全为了自己享受,柔声跟他讲道理:「那边风景好,正适合春日游玩,她们姐妹在家闷了这么久,合该出去散散心。特别是宛宛,她那性子,就是想去也不会去的,有我领着,她多少能放得开些,万一少渠想做点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看我在那儿,他也不敢胡闹啊。」 第五十二章 她才不信长女过去了,准女婿会不往跟前凑。 傅品言依然不痛快,摩挲她背脊道:「你不放心宛姐儿,就放心我?」 乔氏睨他一眼,转过身道:「哪是不放心啊,我是心疼你这么多年只我一个,这不把官哥儿也抱走了吗,家里就你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绝没人敢扫你的兴。」 傅品言轻轻地笑,咬她露在外面的光滑肩头:「光是说说就酸成这样,我真敢找别人,你还不把我撕了啊?」 乔氏哼了声,转过来抱他脖子,边迎他边喘道:「我才不撕你,我只带着宛宛她们姐仨回……」 说到一半不说了,傅品言从她胸前抬起头,却见妻子泪眼婆娑,泪珠将落未落,说不出的可怜。 回想刚刚妻子的话,他懂了,妻子想说回娘家,可她的娘家,姨娘早没了,父亲有还不如没有。 「别哭,我只守着你,不会给你跑的机会的。」心软如水,傅品言动作越发温柔。 乔氏看着孩子般在她胸前流连的丈夫,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她要是连去庄子上玩几天都不放心,下个月还要去京城呢,来回来去差不多一个月,那怎么过? 次日早上,乔氏春风满面地领着子女出发了。 两家依旧在城外汇合,梁映芳笑嘻嘻上了傅容傅宛姐妹俩的马车。 这几日阳光和熹,迎面吹来的风已经带了暖意。难得出门游玩,傅容特意换上了今年新做好的春衫,梨花白的褙子,上面绣了淡紫色樱花,白的清新,紫的柔雅。傅宛呢,她穿了同色褙子,只是绣了粉蔷薇,乍然掀开车帘,只让人觉得里面坐着一对姐妹花。 梁映芳亲昵地挤到两人中间坐:「都说红花还需绿叶扶,我就给你们当叶子吧。」 傅容故意躲远了才笑她:「你怎么变成绿叶了?不是黑叶吗?」 梁映芳顿时扑了过去,专往傅容咯吱窝挠,两个小姑娘一个威胁一个求饶,闹作一团。 「映芳,你老实点,别欺负三妹妹。」 窗外突然传来一道稳重的斥责。 梁映芳动作一顿,跟傅容对视一眼,两人又一起看向那边的傅宛。 傅宛不知何时低了头,纤纤素手轻轻攥着帕子,一张俏脸早就飞上了红云,真正是粉面含春。 美人如斯,梁映芳当然惦记着自家哥哥,故意伸长胳膊挑起窗帘,娇声埋怨外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结实少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浓浓了?梁少渠,我是你亲妹妹啊,浓浓再过几个月才是你小姨子呢,你这心也太偏了吧?」 因路上只他们两家马车,说话就不那么避讳了。 梁通直勾勾地盯着里头的未婚妻,那是半点心思都不肯用在别处了,没听到亲妹妹的胡说,也没听到傅容的低笑,只全心全意瞧傅宛。去年他以为两人定亲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哪料心里想得更紧,偏各种规矩多,想见傅宛难上加难,上次竹林寺一别,生生熬了八月有余才又见到人啊! 男人目光如火,烧得傅宛渐渐承受不住,见两个小的只顾偷笑,傅宛急了,忍不住瞪梁通一眼:「她们闹干你何事?快去前面吧!」见也见了,难道他还想赖着不走? 含嗔带怒的一句训斥,听得梁通浑身发紧,水蒙蒙一双杏眼,又看得他爱意更炽,晕晕乎乎忘了催马,眼睁睁看着马车慢慢走远,浑然不觉,直到看见自家妹妹跟傅容一起掀开后窗帘,探头探脑后车里传来一阵爆笑,他才终于回神。 不行了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以后在两个妹妹面前威严何存? 梁通狠掐大腿一把,才把未婚妻娇美的模样暂且压到心底,留着夜深人静时慢慢回味。 一路欢声笑语,好像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地方。 乔氏先下了马车,见长女小脸红晕未褪,那边准女婿目光不时往那边飘,又欣慰又羡慕。 她是姑娘的时候,没有资格随便出门游玩,也没有心意相通的少年追随,曾经倒是有那么一个人心仪她,但她知道两个人没有可能,索性避而不见,不乱动心思。待得她嫁给傅品言,虽然柔情蜜意,到底成了夫妻,少了姑娘时的那份隐秘禁忌。 所以乔氏愿意给梁通机会,愿意给女儿的姑娘时光添些回忆,左右都订了亲的。 既有心纵容,歇息一晚后,第二日梁映芳傅容撺掇傅宛一起去放风筝时,乔氏也劝道:「宛宛去吧,你们几个姑娘都去,有你们哥哥守着,尽情玩就是了。」 「娘,我想帮你看着弟弟。」傅宛恳求地道。真去了,梁通肯定也去的,母亲怎么…… 乔氏故作不懂:「官哥儿我自己就能哄,不用你们惦记,你们玩得开心,娘才高兴。」 她明白,女儿其实也愿意的,期待又害怕,只面子上搁不住,不敢踏出那一步罢了。若梁通是个滑头的,乔氏才不会把女儿推出去,可她太了解梁通,最多摸摸小手,那都是促进感情的小情趣,不碍事,况且乔氏有点怀疑梁通有没有那个本事单独跟长女说上话。 乔氏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单梁通一人,还真堵不住有心躲他的傅宛。 可架不住有人乐意帮忙啊。 梁映芳不用说了,傅容也有心成全。她一直觉得姐姐太注重规矩,这是好事,但在夫妻相处上头,有时候太过规矩反而容易让男人扫了兴致,生出花花心思。当然,傅容不是说男人碰丫鬟纳妾都是正妻的错,在她眼里男人大多数都是靠不住的,但两人既然过到了一起,何不努力把日子过好呢,稍微纵容男人一点,可能就断了他找别人的念头,最后还是自己享受甜头不是? 这也是她出嫁前母亲教她的道理。 嫁过两个男人后,傅容更是深信不疑,痴情如徐晏,也会为她的某些花样欣喜若狂,冷漠如徐晋,还不是从一个月来一次变成了一个月好几次?回想徐晋出征前对她说的那句给他写信的话,傅容有种感觉,若不是徐晋早早死了,这家伙未必不会被她吃死。 故而到了放风筝的地方,傅容梁映芳故意扯着风筝往远处跑,傅宛做不来这种事,只能慢慢走。等她发现自家哥哥不知收了梁通什么好处也前去陪妹妹的时候,不由后悔怎么没把小妹妹拉过来,若是小妹妹,绝不会坐视梁通靠近她的。 「宛宛,你好像长高了。」 身后响起男人微哑的声音,傅宛咬咬唇,牵着风筝往前走。 她走,梁通就跟着她走,只是他步子大,没走两步就跟她并了肩…… 湛湛蓝天下,少年高大挺拔,姑娘亭亭玉立,轻声细语说着外人听不到的悄悄话。 前面拐角处,傅容回头看了一眼,「梁大哥心满意足了,可怜我回去肯定要被姐姐责骂。」 梁映芳拍拍她肩膀:「放心,九月我叫哥哥给你包一个大封红。」 傅宸冷哼一声,停住脚步道:「就在这等着吧,给他一刻钟的功夫,一会儿咱们就折回去。」 梁映芳有心为哥哥多争取些时间,听前面有流水声,拽着傅容道:「听到没?那就是我跟你说的玉龙溪了,上次我来的时候设了个陷阱,咱们快去看看,兴许抓到鱼了呢!」 第五十三章 傅容本就不想在这儿干等,闻言就随她去了:「只听说在土里挖陷阱的,河里怎么弄啊?」 梁映芳并非诳她,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起自己的本事来。 傅宸瞅瞅两个小姑娘,再看看那边挨得越来越近的梁通二人,犹豫片刻,高声嘱咐道:「你们俩去去就回,别在那耽误太久!」此地离梁家庄子很近,梁映芳常常过来,对这里十分熟悉,再加上她会功夫,傅宸就不担心两人会出什么事,他更担心的是梁通占二妹妹便宜。说话可以,想动手动脚,没门! 他在原地守着,手里拿着两个小姑娘塞给他的风筝,傅容二人则快步去了玉龙溪边。逆流往上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梁映芳突然加快步子,低头瞅瞅,肩膀瞬间垮了下去:「没抓到鱼!」 傅容凑近了看,发现梁映芳布下的网子破了一个大洞,忍不住笑话她。 正商量是立即回去还是用残破的网子试着兜鱼呢,对面林子里突然走出来一个身影,穿竹青色春衫,一手提水桶一手持鱼竿,袖口挽起,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小臂。往上看,只见麦黄笠帽下,少年面容清隽,桃花眼里满是惊喜:「你们怎么在这儿?」 嘴里说着你们,眼睛可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傅容,似有无限柔情欲诉。 徐晏是信都城第一佳公子,齐策次之,但若单比眼睛,齐策要胜出徐晏三分。他那一双桃花眼,随意瞥过来一个眼神都像是别有深意,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谁时,眼里便仿佛蕴含了三生三世的柔情。 傅容没体会到柔情,只觉得恶心,巴不得躲他远点,然伸手不打笑脸人,特别是齐竺毁容后,傅容身为好姐妹,对齐家人要更客气一些才是,毕竟厌恶齐竺如梁映芳,再提到她语气都缓和了许多。 因此她惊讶地回道:「我们过来放风筝,齐大哥,想在这里钓鱼?」 小姑娘娇娇俏俏,白衣绿裙,宛如林中一朵娇妍花朵,齐策年后一直抑郁的心情终于得到些许纾解,望着傅容明亮的眼睛道:「是啊,在庄子上读书累了,出来散散心,刚刚恍惚听到你们在商量钓鱼,我把东西借你们如何?」 梁映芳悄悄扯傅容腰侧衣裳。 傅容神情不变,回头瞅瞅天上飞的蝴蝶风筝,朝齐策客气一笑:「怎好打扰齐大哥散心?我跟映芳只是过来走走,姐姐还在那边等着呢,齐大哥清心钓鱼吧,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往回走。 齐策嘴角笑容淡了,望着傅容背影,心头接连升起失望疑惑和恼怒。 她到底想怎么样? 他如她所愿,放弃傅宛了,元宵节那晚,为了哄她连累妹妹受苦,知道她贪玩好动,他又特意赶过来陪她,她居然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 欲擒故纵吗? 手悄悄攥紧,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前面姑娘忽的顿住脚步,齐策没来由一阵紧张,迅速低头,似是要将手中东西放下。 「对了齐大哥,阿竺现在好些了吗?」傅容侧过身子,担忧地问,「前两次过去探望,阿竺都不肯见我们,我心里实在难受,当初若不是我四处乱跑,咱们就不会散开了,阿竺也就不会出事。」 越说越愧疚,低下了头。 齐策看着她,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那日湖上,妹妹说傅容是故意推她落水的,齐策知道,也理解傅容的举动,后来傅容冷了妹妹一阵子,最后还是和好如初了,可见是个豁达的姑娘,或许也是为了他的缘故。现在,傅容一片真心,妹妹却要…… 他是真想娶傅容的。 他不知道妹妹到底有何打算,好在傅容才十四,他可以先定亲,等傅容十六时再娶她过门,两三年的时间,妹妹的偏激也该淡了。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他也会试着将妹妹嫁出去,容貌毁了,可以嫁个眼盲的,将来生儿育女,总好过一人独老。 没有什么是无法解决的。 前面一片明朗,齐策又有心思哄小姑娘了,柔声安抚道:「三妹妹不必自责,人有祸福,非你我能料。阿竺最近心情低落,无心见客,就是对我也没有几句话说,三妹妹别多想,过段日子她好了,我再请你们来府上做客。」 傅容点点头,「那……」 却见齐策做出将鱼竿递给她的姿势,与此同时,桃花眼里流露出无声挽留。 傅容本能地看向梁映芳,果然见她面向前方,没有发现齐策的小动作,而齐策肯定也是因此才胆敢如此的吧? 说实话,前世白芷的事情闹出来之前,齐策这个姐夫在傅容眼里一直都是个君子,衣冠楚楚进退有度,刚得信时傅容甚至都难以相信她儒雅温柔的姐夫会跟一个容貌普通的丫鬟搞在一起。但是现在,傅容明白了,齐策在小姨子面前跟猎物面前,分明是两个模样。她确信齐策没有通房丫鬟,没有跟谁练过,这个男人,是天生的情场高手。 可惜他选错了人。 佯装没看懂男人的意思,傅容客套告辞,与梁映芳并肩离去。 齐策慢慢收回手。 与第一次被拒绝不同,此时的他,眼里全是笑意。 临走前她看梁映芳,是不是怕被梁映芳看出来?也就是说,如果有机会单独在一起,她便愿意好好跟他相处了? 真是太狡猾,狡猾得他想捉住她,搂到怀里好好收拾一番。 没人知道他的想法。 绕过几片树丛,傅容很快就把齐策抛诸脑后,都没跟傅宸提偶遇的事。 三人一起往回走。 那边傅宛瞧见哥哥妹妹回来了,越发羞于见人,丢下还没诉尽相思的未婚夫,扭头往回跑,至于她手里的风筝,早被梁通以「怕她辛苦」为由抢了过去,抢的时候顺便摸了一把小手。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傅宸咬牙切齿地道。 梁通还在为刚刚的亲近窃喜,对这句威胁没有在意。 午饭后梁通撺掇妹妹:「明天咱们去爬山吧?登高望远,总泡池子也不好。」 梁映芳体贴哥哥,马上就去跟傅容姐妹说。 姐妹三人都在乔氏屋里呢,不等傅宛傅容说话,乔氏先道:「浓浓宣宣你们跟映芳一起去逛逛,宛宛留下来,娘这边有事交代你帮忙。」轻易得不到的,到了手才会珍惜,她纵容一次是心疼梁通,也是给长女添些滋味儿,可没打算连续便宜傻女婿。 傅宛轻声应是,松了口气,又有点难以形容的失落。 傅容佩服地望着母亲,只觉得自家老娘真是快把男人的心思都摸透了,怪不得父亲喜欢。 乔氏发现次女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分明看穿了她的意图,不由瞪了一眼这只小狐狸。 傅容嘿嘿笑,余光里见梁映芳悻悻的,笑着拉住她手:「爬山有什么好玩的,那么累,出汗又多,咱们去看樱花吧,这边不是有片樱花林子吗?」 好姐妹给她台阶,梁映芳感激地挠了挠她手心,「好啊,樱花林离郡王府别院挺近的,咱们可以去别院后墙根瞧瞧,那里有几株上了年头的老樱花树,特别好看。」 乔氏听了,点了点她额头:「开的都是樱花,有什么差别?就在林子里逛逛,不许乱跑。」 第五十四章 梁映芳乖乖应是,背地里朝傅容挤眉弄眼。 傅容心里苦笑,这次她注定不会陪梁映芳胡闹了。 前世她跟徐晏最快乐的那段日子,就是在这边别院过的,如今她不想……故地重游。 「宣宣渴不渴?」樱花林里,傅容从兰香手里接过竹筒,喝水前先问妹妹。 傅宣摇摇头。 傅容便自己喝水,仰头时对上空中明晃晃的日头,心里一阵厌烦,「才三月,怎么就这么热了?映芳这边有亭子吗?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梁映芳见她额头冒了细汗,笑她身娇体弱,指着前面道:「那里应该有座亭子。」 一行人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地方。 在凉亭里休息片刻,看着周围开得热热闹闹的花树,傅容又坐不住了,问傅宣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一开口,傅宸梁通互视一眼,都觉得头疼。傅宸是亲哥哥,说话没有顾虑,劝道:「就在这边赏吧,一会儿累了还得折回来。」 傅容撇撇嘴,见妹妹跟梁映芳都不想动,自己领着兰香跑出亭子,倒也没有往远处去,只在亭子周围转圈,傅宸他们在亭子里坐着就能看见。 「兰香,你看那棵树上开的都是重瓣的!」随便逛着,傅容眼睛一亮,指着斜对面的一棵树道,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过去。 兰香赶紧跟上。 亭子里傅宸见了,立即站了起来,刚要追上去,见主仆俩很快站住了,虽然离得远,透过枝叶也能瞧见衣角,便大声叮嘱两人别再往远处走,重新坐下与梁通说话,眼睛盯着那边。 傅容乖乖应了声。 折了枝重瓣樱花,傅容一边轻嗅一边随意看向周围,想看看有没有其余的重瓣花树,却瞥见一对儿男女背道而驰的身影,看距离,对方大概打算往这边来的,发现有人便要离去。 女人个子矮,很快就被繁花遮掩,男人却身形高大,只是怎么看,侧脸都有点像……信都王,傅容前世的公爹,徐耀成。 在傅容的记忆里,公爹只是个模糊的身影,除了逢年过节,她很少有机会见到他,难得见到了,公爹也都是一副冷漠面孔,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可怕,却让人不敢亲近。 傅容没跟公爹说过几句话,却打心底感激他,如果不是公爹愿意放她走,她只能留在徐晏身边,要么事事都听郡王妃的,受她摆布,要么「不恭不敬」,被休出府。 对于公爹愿意陪之赏花的女子,傅容无法不好奇,她踮起脚尖,想看看那女人是谁。 太远了,看不清。 傅容悄悄嘱咐兰香:「我去那边找找有没有重瓣的,你在这等着,装作我没有离开的样子。」 兰香急了,小声劝阻:「姑娘别乱跑,万一遇见生人怎么办?」 傅容狠狠瞪她一眼,见兰香委屈哒哒的,她笑着保证道:「一会儿就回来,不用担心。」 「那姑娘说话算数……」 「半刻钟。」傅容用三个字打断她的啰嗦,蹑手蹑脚追了上去,暗暗庆幸自己穿了樱红色的褙子,在一片樱花里移动也不意被人发觉。 徐耀成与女子走得并不快,只是碍眼的樱树太多,还得注意不能靠得太近被人察觉,傅容跟了很远也没有瞧见那人薄纱下的脸庞。眼看二人转了一个弯,傅容犹豫片刻,回望只能瞧见一角的凉亭,生了退意。 「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略显暧昧的轻柔低语,傅容大惊,回头,对上齐策微笑的脸庞,英俊而危险。 樱花树下,傅容一身樱红褙子,底下素白长裙,俏生生如枝头娇媚樱花贪玩幻化出来的姑娘。这是齐策第二次挨她这么近,第一次是祖母寿宴她冲出来他扶她的时候,那时他一触即退,根本没有细看,现在看了,只觉得傅容肤如雪颜如玉,美艳倾城。 他情不自禁又往前走了一步,低低地唤她:「浓浓,咱们又遇见了。」 傅容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叫她小名的外男,竟会是齐策! 男人言行都不怀好意,她本能地往后退,嘴上惊喜地道:「齐大哥也来赏花了啊?这下哥哥要高兴了,昨日我跟他说撞见你了,哥哥便想过去找你切磋,被我强行拉来赏花,也幸好他没去,否则现在岂不是错过了?」 面上镇定,心里后悔,追了一路没瞧见公爹身边的女人是谁,反倒撞见这么个满肚坏水的男人。 齐策静静地听她娇柔的声音,特别是傅容喊哥哥的时候,那么轻那么软,比妹妹喊出来不知道要好听多少。等傅容说完了,他温柔地看她眼睛,「正堂高兴,你呢,见到我,你高兴不高兴?」 傅容要是再听不出齐策的意思,她就白活这一趟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天真地眨眨眼睛,一边转身一边道:「当然高兴啊,齐大哥随我走吧,哥哥他们就在那边的亭子里,咱们一起赏花……」 齐策眼神微变,伸手打断她:「浓浓别走,我只想跟你一起赏花,单独说说话。」 手被男人拉住,傅容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甩开那令人恶心的手,瞪着齐策骂道:「齐大哥你什么意思?我跟阿竺交好,你与我哥哥是同门师兄弟,所以我敬你如兄长,方才之事我只当没有发生过,再有下次,我定会告诉父亲,请他为我做主!」 说完快步往前走。 难得抓住她落单,齐策怎么会轻易放她走? 他冷着脸追上去,挡在傅容身前不让她过,桃花眼疑惑又询问地盯着她,想分辨她那番话是故作矜持还是真心之言。傅容根本不与他对视,徒劳几次后顿住脚步,冷冷地瞪着他:「你再不让开,我……」 她声音越来越大,齐策察觉她意图,心念电转,倏地上前捂住她嘴,将人往旁边扯。傅容又怒又怕,使劲儿挣扎,力气敌不过她狠狠抓他勒着她腰的手。齐策第一次被女人抠,那疼痛让他脚步顿了一瞬,低头时眼里风起云涌,下一刻继续前行,力气大得几乎让傅容双脚离了地。 樱花深处,拐角之外,分别有人皱起了眉。 但那点动静没有引起齐策注意,他将傅容压到一颗樱花树上,手依然紧紧捂着她嘴,「你到底想怎样?之前我不理你,你恼我是应该,现在我喜欢你了,你还闹什么?」 傅容瞪大了眼睛。 那美眸清澈纯净,虽是在瞪人,水润润的,里面仿佛又有委屈,叫再坏的人都不忍心伤她。齐策有些心软,再看小姑娘身高只到他肩头,此时完全被他笼罩,便放缓语气道:「我松开手,咱们好好说话,你别闹了行吗?」 傅容泪盈于睫,狠狠推了他一把,「谁跟你闹了?亏我当你是君子,你掳我过来算什么?」 她知道齐策是混蛋,但没料到他会做出这种强迫人的事。短短的几十步路,傅容已经清楚两人力气的悬殊,只要齐策不想,她逃不开这人。齐策明显是误会了,傅容却不敢继续触怒他,不想试探齐策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她只能拖延时间,她迟迟不归,哥哥定会过来寻找,届时她就安全了,往后齐家再有什么事,她也有理由不登门。 第五十五章 「这不叫闹?」齐策将自己被抓出好几道血印子的左手伸到她面前,见傅容看了一眼后似羞似愧地扭过头,又娇又气人,分明是不想认账的样子,心中怒气不知为何就淡了,重新欺上去,握住她手轻轻摩挲:「浓浓,你喜欢我是不是?为何不想跟我说话?还在恼我喜欢过你姐姐?别气了,等你姐姐嫁了,我立即去你们家提亲,早点把咱们的事情定下来。」 他还有脸提姐姐? 不过傅容总算明白齐策是怎么误会的了。 她没有澄清什么,也没有承认喜欢他,只低头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快点放开我吧,我离开这么久,哥哥估计已经找过来了,梁大哥映芳都在,被他们瞧见我还怎么活?」 「好,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再过去找你们。」 她娇娇地埋怨人,说出的话颇有道理,齐策正要放开,目光无意扫过手背,想到她之前瞪他的眼神,她挣扎时的力气,心中一动,改口道:「等等,我流了这么多的血,你难道就不心疼?还说喜欢我,亏你下得了手。」 傅容忍着恶心扭头,「谁叫你不老实?你再不退开,我还抓你。」 齐策笑了笑,别过她下巴,发现她眼里怒火一闪而逝,他笑容不变,「浓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你给我亲一下吧?解解我相思之情……你别生气,就亲一下,亲完我立即放你走。」 男人脸庞近在咫尺,傅容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分,胸口升起熟悉的涌动,眼看齐策不等她回话便凑了过来,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 她能毫无芥蒂地用一个吻换徐晋离开,一是因为徐晋太难缠,二是两人前世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她潜意识里没法把徐晋当真正的陌生人。曾经被他吃干抹净过,又何必在乎让他再舔一口? 可齐策是谁?是她前世的姐夫…… 光是这个念头,傅容就无法接受,扶着树呕了起来。 齐策定在三步之外,对身上的秽物视而不见,眼里只有傅容狼狈的样子。 原来,他错得那般离谱。 她非但不喜他,还厌恶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没碰着她,她就吐了。 那她为何故意往他身上撞,为何再三破坏他亲近傅宛,为何打扮得那么漂亮出来赏灯,为何刚刚还故意露出娇态耍他? 耍他,只是为了玩弄他吧? 齐策慢慢笑了。 亏他聪明一世,今日险些被一个半大姑娘蒙混过去,若他没有起疑,真的放她走了,她多半会躲远远的,再也不叫他瞧见吧?他真的去提亲,她定会得意地笑,然后命人把东西都扔出来吧? 妹妹有心害她,他还想着两全其美,现在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样阴险虚伪的女人,就该没有好下场。 眼看傅容渐渐止了吐,齐策摸出帕子,体贴地递了过去:「吐完了吗?吐完了咱们继续。」既然她不想嫁,就别怪他不懂怜香惜玉,早早要了她,看她还如何不嫁。 傅容惊骇无比,齐策趁她愣住,直接用帕子去捂她嘴,目光阴沉。傅容浑身发冷,拳打脚踢,齐策一把攥住她双手,正想打晕她将人拖到里面占了,前面突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三姑娘,你说要带我去看重瓣的樱花树,怎么一转眼不见了人影?」 来人离得太近,似乎再走几步就能看到树后情形,此时再躲根本来不及,齐策威胁地看了傅容一眼,飞快退后两步,在柳如意转过来时关切地问傅容:「三妹妹病了吗?」 瞥一眼地上的秽物,暗暗遗憾时机不对,否则他直接压着她亲,正好让旁人发现两人的私情,就算傅容反驳,他坚持将污水泼在她身上,事情传出去,傅容也只能嫁给他。 傅容的手也在齐策退开时轻轻捂住了胸口,配合道:「早上吃坏了东西,无意脏了齐大哥的眼,实在惭愧。」说完了,又朝柳如意歉然地赔罪,「劳柳姨久等……」 「都这样了,快别说了。」柳如意快走几步到她身边,轻轻拍她肩膀:「怎么样,好点了吗?」 傅容看着柳如意身上才见过不久的绣着出水芙蓉的白底长裙,真的哭了,靠在对方肩上掩饰:「没那么难受了。」柳如意跟公爹定是发觉她在后面跟着了,她明知那女子很有可能是柳如意还忍不住想要确认,可柳如意是怎么对她的? 她救了她。 小姑娘肩膀轻颤,柳如意眼里闪过一道无奈,回头对齐策道:「三姑娘身体不舒服,我先送她回亭子与兄长相聚,齐公子要不要一道去?」 齐策看看胸口,苦笑道:「方才见三妹妹自己在这边,我过来问问,赶巧时候不对……今日就不去见正堂了,还请柳东家照顾好三妹妹,齐某告辞。」 柳如意点点头。 等齐策走远了,她扶着傅容往旁边走了几步,拿出帕子帮小姑娘抹泪。傅容心中羞愧不敢抬头,柳如意只觉得好笑,点点她额头道:「现在知道怕了?刚刚怎么那么胆大跟踪我们?若不是有我劝着他,不用齐策出手,你的小命就没了。」 她这样温柔,傅容哭得越凶了,「柳姨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柳如意拍拍小姑娘后背,望着远处灿烂如霞的连绵樱花,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要安抚傅容,又宛如自言自语,「三姑娘年纪小,正是好奇的时候,冲动草率在所难免,要说错,只能怪我立身不正,与你无关。」 傅容错愕抬头。 远处传来傅宸梁映芳等人焦急的声音,柳如意笑笑,动作轻柔地替傅容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珠,「去吧,记住这次教训,往后别再自己乱跑了,这外面的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三姑娘花似的人物,不该被人随便糟蹋。」 这话大有深意,傅容还想再问,柳如意转过她肩膀,示意她离去。 哥哥的声音越来越近,傅容深深吸一口气,回头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望着樱花树下容颜仿佛二八少女眼里却满是沧桑的高挑女子,诚心保证道:「柳姨对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之事,我绝不对第二人说,在傅容心里,柳姨也是我见过的最潇洒最有本事的女子。」 柳如意愣住,跟着笑了,「小马屁精快走吧,再不走我领你回如意斋,叫你天天说甜话哄我!」 她笑声爽朗轻快,是平日熟悉的模样,傅容心情随之一松,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去。 回到梁家庄子上,傅容将樱花林里的事悄悄告诉了母亲。 齐家长辈或许还不知道齐策兄妹都做过什么,自家可是一清二楚,无奈没有疏远齐家的合适缘由,现在好了,以后齐家相邀,他们略加暗示齐策品行不端,便再也不必过去应酬。 「没给他占便宜吧?」乔氏气坏了,更担心女儿吃亏。 傅容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他正想使坏,如意斋的柳姨碰巧经过,救了我。」 乔氏抱着女儿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我们浓浓是有福气的。」 第五十六章 有柳如意作证,齐策若敢出去胡说八道,自家也有嘴,只说女儿与柳如意赏花时齐策跳出来出言不逊。不过乔氏觉得齐策没那么蠢,绝不会出这种混账无赖惯用的昏招。没有人证,谣言终究不可信,否则少年郎们喜欢谁了,出去诋毁几句,难道光凭他们的胡编乱造,女方就得嫁过去? 当天下午,一家人就收拾行囊回城了。 次日乔氏正准备领着傅容去如意斋道谢,门房派人过来传话,齐夫人母子来了。 傅容皱眉,齐策又想搞什么名堂? 乔氏揉揉女儿额头,笑着道:「不用愁,万事有我跟你爹爹做主,先回屋玩吧,我去瞧瞧。」 傅容哪能放心啊,等乔氏走远了,她悄悄跟过去,躲在外头偷听。 赶巧今日傅品言休沐,他与乔氏一起在客厅招待二人,不过跟往常的热情相比,此时夫妻俩脸都是冷的,一个自顾自品茶,一个看外面风景,谁也没有理睬跪在中间的齐策。 齐夫人心里有愧,起身赔罪道:「傅大人,傅夫人,都是我教子无方,伯玉父亲又不在家,对他疏于管教。昨日伯玉回来一声不吭,今早才告诉我他去紫薇山赏花时喝了点酒,看见浓浓,一时口无遮拦,唐突了浓浓。现在我领他过来赔罪,你们随意教训,我绝不求情。」 乔氏讽道:「既是醉酒,夫人带他回去吧,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便可。」 「伯父伯母,」齐策忽然抬头,直视傅品言夫妻,「伯玉早已倾慕三妹妹,昨日情不自禁犯下大错,心甘情愿认罪,不敢找任何借口。今日我与母亲既是赔罪来的,也是提亲来的,请伯父伯母看在我对三妹妹痴情一片上,将三妹妹许配给我。伯玉对天发誓,婚后会加倍补偿三妹妹,一生不负。」 他想娶傅容,终要过傅品言这一关,他不来提亲,那么在傅品言眼里,他就一直都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混账。然人谁无过,现在他来认错提亲,傅品言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齐策不敢奢求傅品言轻易许嫁,至少他做了一个君子该做的,将来他设计娶傅容时,傅品言也不会想也不想就认定是他设的局。 外头傅容咬了咬嘴唇。 齐策此人,不愧是伪君子,做起事来真会讨长辈喜欢。如果父亲不是太过疼她,如果父亲爱面子爱权势胜过她这个女儿,是很有可能答应这桩婚事的。毕竟在一个父亲眼里,女儿多多少少已经被齐策占了点便宜,与其两家闹僵将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不如顺势将女儿嫁过去,嫁给齐策这个前程大好勇于认错的晚辈,皆大欢喜,特别是齐策父亲官职高,自己嫁过去算是高攀,兴许对父亲前程有利。 她一个小姑娘都能想到齐策的用意,傅品言如何想不到?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齐策,沉默许久,叹道:「伯玉起来吧,你来认错,勇气可嘉,可见是真心喜欢小女的,可惜浓浓天真直率,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她本就不喜欢你,现在更不会嫁你。伯玉还是另选贤妻吧,昨日之事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齐策面现绝望,膝行着往前挪了一步距离,「伯父,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伯父帮我劝劝三妹妹,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她肯嫁给我,我一定会视她如珍似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齐夫人跟着劝道:「是啊傅大人,不瞒您说,我跟伯玉祖母都很喜欢浓浓,原本也打算等二姑娘出嫁后就过来提亲的,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行不行?素妹妹,咱们平时亲如姐妹,伯玉品行你也是知道的,这次真是鬼迷了心窍,你再给他一次机会?或是让我见上浓浓一面,我替伯玉跟她赔不是!」 她们母子情真意切,乔氏为难地看向傅品言。 傅品言惋惜道:「承蒙你们爱重,只是小女性子执拗,她是不会同意的,你们走吧。」 言罢端起茶,再不看二人。 齐夫人只好起身告辞。 外面傅容正要悄然离去,忽听里面齐策斩钉截铁地道:「伯父伯母,伯玉对三妹妹情根深种,就算今日被拒,依然会等下去,直到二老答应伯玉的提亲,或是为三妹妹另挑了良配。昨日之事愧于再提,请伯父伯母看伯玉今后表现。」 少年清朗的话语掷地有声,傅容想到齐策逼近的恶心嘴脸,飞快离去。 倒是乔氏望着齐策离去的背影,不太确定地问丈夫:「你说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傅品言放下茶碗,侧头看她:「真心又如何?你别忘了他还有个妹妹。」 齐策就是痴情到终身不娶,他也不会把女儿嫁进那个狼窝。 一语惊醒梦中人,乔氏自嘲道:「活了这么大岁数,我还不如浓浓,差点着了齐策的道。」 傅品言笑了,欣慰又自豪地道:「咱们女儿,当然聪明。」 这话也就是嫌弃她笨了,乔氏娇娇媚媚甩了丈夫一个眼刀,径自去后院寻女儿。 傅容哄弟弟玩呢,见母亲回来,假装好奇地问了一句。 乔氏捏捏她耳朵,「你都听到了还问?躲躲藏藏的,别以为我没瞧见!放心吧,你爹爹聪明着呢,不会把宝贝女儿嫁到狼窝里去的!」 傅容嘿嘿笑,「那咱们快去如意斋吧,年后还没去过,要是如意斋出了好东西,娘你多买几件,也算报答柳姨对我的照顾。」 乔氏哼了哼:「敢情你乐意,既还了人情,又得了好首饰,倒头来就我花了银子。」 傅容赶紧奉承道:「我又没说给我挑,我看娘好久没添新首饰了,这次娘给自己多挑几件,回来叫父亲瞧得移不开眼!」 「哪学来的那么多俏皮话?」乔氏戳她额头,接过幺子亲了几口才吩咐丫鬟抱去丈夫那边,母女俩略加收拾便带着礼物上了马车,前往如意斋。 如意斋生意兴隆,柳如意得知乔氏母女来了,亲自出来相迎,请二人去招待贵客的雅间坐。 傅容撇开母亲,亲昵地抱着柳如意胳膊,等母亲进了雅间,她抓空悄悄对柳如意道:「您放心,我只跟母亲说了您救我的事。」 两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关系一下子就近了许多,且傅容娇憨嘴甜,柳如意本就喜欢这个小姑娘,否则也不会不顾私情泄露去救她。此时见傅容调皮,非但没瞧不起她,反而对她更亲近,心底某处便柔软了一分。 「进去吧。」她拍拍小姑娘肩膀,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乔氏见她们如此亲密,笑着打趣道:「柳姐姐不知道,我们家浓浓本来就喜欢你,昨日回来更是对你夸个不停,都快把我这个亲娘比下去了,你要是不嫌弃,我把女儿留你这儿了,让她陪你说话解闷吧。」 以前喊柳东家,如今受了人家恩惠,称呼自然变了。 柳如意看看挨着自己坐的傅容,乐不可支:「那敢情好,就怕夫人哄我,一会儿又反悔了。」 傅容赶紧道:「没事,只要柳姨肯要我,我娘反悔也没用,我认定您啦!」 柳如意摸摸她脑袋,三人笑闹够了,她主动问起齐策的事情来。 第五十七章 乔氏收起笑,将过来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郑重朝柳如意拜谢:「若不是柳姐姐帮忙,我,我都不敢想下去……」眼圈真的红了。 柳如意连忙递过帕子安抚:「夫人不必如此,如意过过苦日子,最见不得欺男霸女之事,昨日就算不是三姑娘,我也会出手相帮。」 长辈们说话,傅容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听着。 柳如意的身世并不是秘密,乔氏很清楚,也一直敬佩柳如意一介女子从商的勇气。救女之恩,非金钱俗物可还,想到柳如意至今没有成家,身边也没有子侄孝敬,乔氏握着对方双手,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柳姐姐,浓浓的命是你救的,我无以为报,想着这孩子亲你,平时总柳姨柳姨的喊,她又没有亲姨母,不如你我结拜金兰,往后就让浓浓把你当亲姨母孝敬,你可愿意?」 傅容惊讶地望向母亲。 柳如意更是受宠若惊。 乔氏什么身份?那是景阳侯府二房的正经太太,是四品知府夫人,她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家女,乔氏竟然自降身份欲与她结为姐妹? 她连忙推辞:「不可不可,夫人身份尊贵,如意哪里配得上……」 乔氏一心坚持。 两人僵持之际,傅容站了起来,在乔氏与柳如意震惊的目光下,端起一杯茶,恭恭敬敬朝柳如意跪了下去:「柳姨,浓浓没有姨母,从今以后,您就是浓浓的姨母。柳姨病了,浓浓过来伺候您喝药,柳姨闷了,浓浓过来陪您说话,将来柳姨老了,浓浓也会为您养老。如果柳姨不嫌弃浓浓愚笨,就请喝下这杯茶吧。」 双手高举,将一杯茶端得稳稳当当。 看着跪在身前的小姑娘,柳如意的手,慢慢落到了肚子上。 她以为,这辈子她注定要孤身老去,无人送终,没想一时善念,竟得了个伶俐可人的外甥女,一个出身官家却不嫌弃她的外甥女。 「好,我喝,浓浓你记住这番话,你若是哄我,将来不管你嫁到哪儿,柳姨都会跟过去烦你!」擦了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眼泪,柳如意生怕傅容后悔一般把茶接了过来,一仰而尽。 傅容等她喝完才站了起来,笑着道:「柳姨这话说的,浓浓巴不得您一直在身边呢,到时候每天都有好看的首饰戴,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一句话逗得两个长辈又笑了起来。 为了表示对柳如意这个新认姐姐的看重,乔氏打算邀请信都城的贵妇人们来自家吃席,一起做个见证。柳如意坚决反对,两人推拒半晌,最后乔氏说不过柳如意,改成只请柳如意同她身边几个得力的伙计。 宴席场面定下来了,姐妹俩又凑在一起看黄历,将宴席定在十六那日。 傅容听柳如意念叨要带哪几个伙计时,忽的想起一事,「柳姨可还有什么亲人?不如一起叫过来热闹热闹吧?」 上辈子她跟柳如意没有这么亲近,对她自然不曾特别关注,同徐晏定亲后又很少出门,还是年底听小丫鬟们念叨如意斋,才知道中秋没过多久柳如意跟顾娘子便悄然离开了,谁也不知去向。如意斋开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为何要走?多半是远方亲人出事了吧。 柳如意摇摇头:「当年我们家家道中落,死的死散的散,你柳姨我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啊。」 傅容抱住她胳膊撒娇:「今天起就不是了,有我孝敬柳姨。」 柳如意笑着捏捏她鼻子。 母女俩在如意斋待到午饭前才回去,路上傅容纳闷地问母亲:「娘怎么想到认姐妹了?」 乔氏拍拍女儿的手,轻声道:「她救了你,娘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谢她,女人爱的无非是金银首饰,你柳姨一样都不缺,只缺亲人啊。这样多好,她有伴了,世上又多了一个人关心你,两全其美。」 傅容认真地看着母亲,由衷道:「娘你真好,要是别家夫人太太,肯定做不来这样的事。」 乔氏意味深长地撇撇嘴,靠着车板,声音随着马车的颠簸也有些不稳:「因为娘小时候也是一路被人轻视过来的。当官的瞧不起经商的,官家里头,嫡女嫡子又瞧不上姨娘生的庶子庶女,可浓浓你说,娘哪里比不上那些嫡女了?所以将来你嫁人了,独当一面时,万万不可只凭身份看人,你得看那人的品行,那人对你是不是真心。」 傅容没有说话,细细品味起来。 前世母亲也给她讲了许多大道理,比如说她想跟徐晏和离的时候,母亲就劝她考虑清楚,还列举了她和离后可能面临的尴尬场面。可她那会儿一心想着离开郡王府,只觉得外面再困难也好过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受气,因此毅然决然。最后她称心如意了,却发现和离后的日子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京城贵女们的窃窃私语,夫人太太们不屑的目光,无不折磨着她。 那时她才体会到母亲的语重心长,但人就是这样,不真撞了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有了上辈子的经历,现在再听母亲指点,感悟便深了一层。 十六那日,傅府上下早早就打扫起来。 日上三竿,柳如意等人到了。 乔氏领着三个女儿一起去前院迎人,却见柳如意身边跟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柳如意先给乔氏母女介绍:「这就是如意斋的二东家,顾娘子。」转而又十分自豪地对顾娘子道:「瞧见没,这是我新认的妹妹,素娘,这三朵花都是我的外甥女了。」 乔氏忍俊不禁,亲昵地嗔道:「有你这么自夸的吗?顾娘子快请屋里坐,你做的首饰可是千金难求,我们娘几个早就想见见你了。」 顾娘子轻轻福了一个礼,「夫人热情款待,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夫人跟三位姑娘恕罪。」说着抬手去摘帷帽。 她声音空灵飘渺,傅容情不自禁盯着她看,却见帷帽拿走后,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只是左侧那姣好脸庞上有道寸余长的疤痕,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颜色浅淡却又明显。 傅容姐妹都愣住了,这样整齐的疤痕,绝不是无意划到的。 乔氏最先回神,上前握住顾娘子手道:「还当你有什么秘密,不就是一道疤吗?咱们又不是相看你呢,管你有没有疤,走,快去屋里坐。」 柳如意递给顾娘子一个「我就料到会如此」的眼神。 顾娘子微微一笑,正好傅容凑过来为讨要琴香一事道谢,她便携了傅容的手,一起往前走。 后面如意斋的大掌柜并亲信伙计们交由管事刘叔在前院款待。 女人们凑一起,饭桌上自然热闹,柳如意顾娘子对过去闭口不提,乔氏母女也没有试图打听。 傅容当然好奇柳如意跟前世公爹徐耀成的事,碍于认亲时间太短,不好开口问人家,只能在心里揣测。但她本能地觉得,柳如意绝非那种以色侍人的外室,否则凭她的姿色,当年家中生变时便可投靠哪个富家老爷,何必抛头露面,辛辛苦苦经商? 宴席之后,傅容每隔几日便要去如意斋逛逛,有丫鬟家丁跟着,乔氏夫妻也放心。 这日从如意斋回来,乔氏叫她去正房说话。 第五十八章 「娘找我何事?」傅容跨进屋子,一边伸手抱弟弟一边问。 乔氏将放在一旁的帖子拿给她看,「郡王府刚送来的,下月初七县主生辰,邀你们姐妹过去赏花,你姐姐不方便去,你想不想去啊?」 虽是询问,眼里却是笃定,这个女儿最喜欢热闹了。 傅容看看那烫金的帖子,记忆一下子浮了上来。 前世她第一次见郡王妃,就是在这场花宴上,徐晏应该对郡王妃说过什么,郡王妃将她叫到身边问了几句话,傅容早有准备,应对从容。郡王妃对她比较满意吧,没过多久徐晏就来自家提亲了。郡王府人口简单,郡王妃看着也好相处,待嫁时候傅容满怀憧憬,没想到…… 「不去了,郡王府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多,去了也玩不尽兴。」傅容漫不经心地道。 乔氏还惦记着徐晏那个佳婿人选呢,听女儿不想去,立即就劝道:「哪有那么多规矩啊,上次在竹林寺你不也瞧见了,郡王妃不是讲虚礼的人,再说人家第一次请你们姐妹,不去多失礼?」 傅容皱皱眉,她确实找不到好的借口,硬着头皮道:「我就是不想去,那些姑娘们,一个个看着笑容可掬,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跟齐竺一样存了歹毒心思?反正除了映芳请我,别家我都不去。」 听女儿找出这样一个借口,乔氏又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将来去了京城,一个朋友都不交了?行了,别拒绝了,你跟宣宣都得去,娘先带你们去郡王府见见世面,免得到了京城见了侯府气派,眼花缭乱闹出笑话。」 傅容说不过她,只好暂且应下,寻思着到了日子再装病躲过去。 月底去如意斋做客,傅容照旧凑到顾娘子身边看她做首饰,这也是她最近最感兴趣的事,顾娘子一双巧手,真正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巧夺天工,化腐朽为神奇。 「顾姨手真巧,从小就拜师了吗?」眼看着顾娘子雕好一片碧玉花叶,傅容趁她休息的功夫好奇问。这种手艺活,都需要多年锤炼才能专精,顾娘子瞧着没到三十呢。 顾娘子看看屋里一应物件,眼里浮现怀念:「跟我祖父父亲学的,我这点本事,远不及他们。」 傅容懂事地没有再往下问。 「三姑娘,东家请你过去呢。」 外头小丫鬟传话,傅容只好先跟顾娘子道别,去了柳如意的悠然居。 「过来过来,我有话问你。」柳如意坐在外间榻上,笑着朝她招手。 傅容瞅瞅她身前的首饰匣子,停在门口警惕道:「您不是又想送我首饰吧?我娘说了,不能再要您的东西,显得我们姐仨是为了占您便宜才认您当姨母的。」 柳如意瞪她一眼:「少瞎扯,听说郡王府要办花宴,是不是也请你了?」 傅容小心打量她一眼,慢慢走到榻前坐下:「请了,可我不想去。」 柳如意眉梢一挑:「为何不去?因为我的事?」 傅容不想她如此直言快语,反应过来连忙摇头,还没说话,柳如意抢先道:「那你就去,看我都替你把首饰准备好了,你戴上这副头面,保管叫那满园奇花也比不上你。」 她打开匣子,里面珠光宝气,傅容也算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瞧见这些还是禁不住一阵心跳加快,同时越发难以理解,「柳姨为何希望我去?」还打扮得这么好看? 柳如意眼睛一下子亮了,拿出一根缀着一串串米粒大小金珠的红宝步摇插到傅容发间:「你说,你戴上这些首饰去赴宴,那些爱美的小姑娘们会不打听?届时你就说是从我这里买的,她们肯定也会过来。不仅这次,你们不是要去京城了吗,浓浓出门做客都戴姨母送的,替姨母把名号打出去。」 傅容诧异地看她:「柳姨想去京城开铺子?」 柳如意露出一个耐人寻味又壮志酬筹的笑,「一直都想,明年先开间分铺,做的好了,渐渐就把主业搬到京城,这边改成分铺。」 傅容对这些不是很懂,但柳如意眼里的自信让她跟着激动兴奋,「好,柳姨等着吧,浓浓保管叫全京城的贵女们都知道冀州信都有家如意斋!」 「这是你说的,我可都当真了。」柳如意欢喜地捏捏傅容小脸,转而又提点她去郡王府戴哪几样首饰,配什么样的衣裳。 傅容见她心情好,憋了许久的好奇心终于压不住了,瞅瞅外头,小声问道:「柳姨,我,您别生气,我就是想问问,您跟郡王爷……」 柳如意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动作顿了顿,抬头直视傅容眼睛:「浓浓嫌我不洁身自爱?」 傅容急了,「没有,您别误会,我就是,就是……」 「好奇是不是?」柳如意又捏了小姑娘粉嘟嘟面颊一下,垂下眼帘道:「浓浓不嫌弃我就好,至于我的事,说出来只会污了浓浓的耳朵,索性不说,将来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傅容乖乖应是,再不敢多问。 嘴上不问,心里却控制不住胡乱猜测,马车快到家门口时傅容才突然发现怀里的首饰匣子般,不禁抚额,看来这趟郡王府是非去不可了。 小姑娘哭笑不得地回了家,京城那头,一辆看似寻常无奇的马车才刚刚驶出南门。 许嘉赶车,明知故问:「王爷去河南山东视察黄河堤岸,准备从哪条路走啊?」 「先去郑州。」 许嘉嘿嘿笑:「那要经过冀州的,王爷要不要顺便去探望探望郡王爷?」前信都王与先皇是堂兄弟,论关系,王爷也得喊这个信都王一声堂叔。 徐晋没说话。 不去冀州,他何必揽这份苦差? 叫她在那边拈花惹草,这次他早早把亲事定下,看她还能招惹谁。 郡王府的帖子,齐竺也收到了。 她坐在窗前阳光照不到的一侧,看被她放在明亮桌面上的请帖。微风从外面吹进来,拂动她面纱飘飘,飘着飘着,有晶莹泪珠落了下来。 想去碰碰那帖子,看见自己裹了白纱的手,又无力地垂下。 如果,如果她还好好的,定会高兴收到这帖子吧? 她比徐汐大两岁,小时候常常过去玩,郡王妃也很喜欢她,郡王妃天生不爱笑,但她每次从京城回来都会记得给她单独带份礼物。这样的关系,齐竺一直都觉得,等她长大,一定可以嫁给徐晏,徐云升,那个温润如玉的郡王府世子。 可是,在她终于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时候,傅容来了,她就像万花丛中最得天独厚的那朵牡丹,美得张扬恣意,初次在宴席上露相,便夺了所有夫人姑娘们的视线,嫉妒也好,羡慕也好,谁都不能否认,傅容才是信都城真正的第一美人。 傅容是知府之女,自家父亲官职再高,远在陕西,倒不如傅品言这个父母官更值得众人巴结。于是那些总喜欢围在她身边的大家闺秀们都跑去了傅容姐妹那边,那些夫人太太们的夸赞都给了傅容姐妹,就连家里两个哥哥都开始关注她们。 这些齐竺都可以忍受,她最怕的是傅容勾走徐晏的心。傅容长得好,嘴甜会说话,祖母都喜欢叫她到身边,只要她愿意,哄好郡王妃也不难吧? 第五十九章 所以她未雨绸缪,在得知身边丫鬟生了水痘,得知水痘病愈容易落下麻子时,对傅容下了手。 没有用,傅容好好的,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喜事,像是初发的芽儿盼着阳光雨露,阳光雨露就主动给了她,滋润得她一日比一日美,终于有一日,叫她吸引了徐晏视线,就连郡王妃,都送了傅家姐妹那样好的见面礼。 跟傅容相比,她似乎没有赢的可能。 但就在齐竺犹豫继续害人还是放弃时,她发现哥哥喜欢上了傅容,那么,只要她促成哥哥跟傅容,徐晏就依然是她的啊! 想到这里,齐竺突然发出一声嘲讽的苦笑。 她高高兴兴地邀请傅容,高高兴兴地给哥哥创造机会,没想哥哥喜欢傅容到了不要妹妹的地步,害得她不但嫁不了徐晏,也嫁不了任何人,这辈子,都只能当个老姑娘…… 「啪」的一声,齐竺一把将请帖扫了下去。 一扭头,却见齐策不知何时来了。 齐竺维持拂袖的动作愣了好一会儿,哭着朝兄长扑了过去:「哥哥,我想去啊,我想去啊……」 齐策抱着妹妹,一言不发,等齐竺渐渐平复了,他才低声劝道:「忘了那人吧。」妹妹这样,注定与徐晏无缘,再惦记,只会徒添烦恼。 齐竺没应声,齐策示意她到外面院子里坐。 鸟语花香,齐竺就算没有赏景的心情,心里还是轻松了不少,想到齐策最近去了郡王府好几趟,问道:「哥哥又是从郡王府回来的?」 齐策点点头,「云升手里有本孤本,他不许我带回来,我只好过去看。」 齐竺盯着他,方才靠在哥哥怀里的奇怪感突然冒了出来:「哥哥换香了吗?好像是茉莉香?」 齐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转瞬又神色如常地道:「伺候的人拿错了,一会儿我吩咐他们换回去。不说我,阿竺今天都做了什么?」 齐竺低头,等齐策察觉不对连续喊了她两声小名后,她才毫无预兆地将手里绞成一团的帕子甩了过去:「你在外面有女人了是不是?你答应我要娶傅容的,你跟旁人玩玩没关系,若是想娶旁人给我当嫂子,我第一个不许!」 哥哥一直都很挑剔,怎么可能用那样劣质的香? 齐策眉峰动了动,桌子下的手紧紧攥拳,好一会儿才将自年后就开始积压的烦躁压了下去。不想跟妹妹吵,却也没有耐性再忍受她的无理取闹,齐策冷着脸站了起来,直接往外走。 齐竺愣住,下一刻急急追了上去,抱住齐策哭:「哥哥你别生气,你别不理我,我只是心里苦,你喜欢谁都没关系,只要你答应替我报仇……」 「我会娶她的,你安心等着吧。」 齐策掰开妹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月初七徐汐过生辰,徐晋的马车便在初六黄昏时停在了郡王府门前。 徐晋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许嘉上前跟门前侍卫低语了一番。 那侍卫满眼震惊,看看马车,匆匆进去回禀。 「郡王,外面有人前来拜访,自称是肃王殿下。」 徐耀成人在书房,手里正摩挲一只普普通通的白玉簪子,听到这话轻抬眼帘,想起肃王奉旨去视察黄河堤岸,算算行程确实该到这边了,便将簪子收到匣中,一边示意长随去拿见客穿的衣袍,一边吩咐道:「世子在何处?让他换身衣裳,与我出去迎客。」 「是。」 不消片刻,父子俩便在前院碰头,徐耀成见儿子脸色有些不对,关心了一句:「身体不舒服?」 徐晏笑了笑:「没有,刚刚看书看累了。」 徐耀成看他一眼,领头走了。 徐晏跟在父亲身侧,笑容微敛。 父亲是皇上的隔代堂弟,母亲是皇上的嫡亲表妹,皇上顾念手足情,每年都会宣他们一家回京过年,他身为郡王府世子,也常常进出宫中,更是在御书房读过几年书,是以跟几个皇子都打过交道。 徐晋长他两岁,少言寡语,除了同胞弟弟六皇子,不见徐晋跟谁特别亲近,徐晏跟他也就是点头之交。但从前年开始,徐晏忽然发现徐晋似乎对他有一股敌意,当然徐晋不曾真的做过什么,只是偶尔一个眼神交汇,徐晏从中体会到的绝不是善意罢了。 一路回忆,很快就绕过了影壁。 许嘉在外面瞧见了,朝马车轻轻说了一句,徐晋这才不紧不慢下了车,转身,朝恰好走到门口的徐耀成行礼道:「年后一别,数月不见,王叔近来可好?」 十九岁的肃王,容貌昳丽,神采照人,举手投足有皇子们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眉眼间又有沙场将军的英武肃然,长身而立如翠柏青松,虽未及冠,却已不适合再用少年郎形容。 看着一众子侄里最出色的这位,徐耀成罕见地笑了:「我整日以书为友,逍遥度日,不劳景行惦记,倒是景行年纪轻轻肩负厚望,这一路南下辛苦了,快到屋里喝杯茶吧。」 徐晋客气道谢,目光移向了徐耀成身边的徐晏。 徐晏笑着喊「四哥」。 徐晋淡淡回了声「云升」。 两人一个本能防备,一个心有不满,鲜少说话,只有徐耀成主动打听徐晋路上的见闻,这才没有冷场。 落座不久,郡王妃母女来了。 徐晋对这对母女没有半点好感。 前世他既然纳了傅容,傅容就是他的人,他可以不喜欢,旁人欺负傅容,那便是不将他这个肃王放在眼里,即便傅容与郡王妃母女的恩怨发生在进京之前。重生之后,傅容是他的准王妃,那他看郡王妃母女就更不顺眼了。 但他还是命人给这一家四口备了礼物,特别是徐汐。 郡王妃也不太待见徐晋,她出自庆国公府李家,亲妹妹是四妃之一的端妃,膝下育有五皇子,虽然皇上早就立了太子,却不妨碍几位皇子母族暗自较劲儿。不过礼尚往来,不管心里怎么想,郡王妃嘴上都要留的,「景行行程紧吗?不紧的话留下来多住几晚,难得来一趟,让云升陪你四处逛逛,信都虽不如京城,也有几处值得赏的地方。」 徐晋面现难色,看看一身红裙的徐汐,含笑应道:「本欲住一晚就走,既然明日妹妹生辰,景行便恭敬不如从命,留下来替妹妹贺生,后日早上再启程。」 他不爱笑,笑起来却堪比融化冰雪的暖暖春光。 才十二岁的徐汐站在母亲身边,对上这样的笑容,脸不自觉地红了。 徐晋没留意,心不在焉地与他们寒暄,随后领着许嘉去客房安顿。 「备水,我要沐浴。」躺到长榻上,徐晋闭着眼睛道,声音慵懒,带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愉悦,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趣事。 许嘉尽职尽责地忙碌着,等徐晋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等徐晋用完晚饭歇下,等二更时分徐晋又走了出来,他赶紧先行一步,熟门熟路地去了傅府。 初夏的夜晚,宁静安详。 徐晋过来时,外间替傅容守夜的梅香已经睡沉了,屋门虚掩。 推门而入,徐晋看也没看榻上睡的丫鬟,直接进了里间。 小姑娘飘着淡淡莲香的闺房里,一片漆黑。 徐晋将手中灯笼放在床头,静静站了会儿,才伸手挑开眼前的纱帐。 第六十章 这一轻轻的动作,如枝头柳叶打着旋儿落入水中,荡起圈圈涟漪,徐晋深深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熟悉的女儿香,低头看去。 傅容面朝里头侧躺,在安神香的效用下睡得香甜,身上薄被滑落,露出半边雪白膀子。 徐晋盯着她背脊中央的红缎带子,呼吸一紧。 她竟然没穿睡衣? 这旖旎春光来得太过突然,徐晋一时不知该做点什么。 多日不见,他想过来看看她,多半也会像上次一样趁她睡着偷会儿香,除此之外,真的没想过旁的。她还小,就算又长了一岁,在他眼里依然是个娇气又狡猾的小姑娘,与记忆里媚骨天成的那个大美人有很大差别。 现在的傅容,远远还没有长开,几年后她模样没怎么变,变的是身段,多了由内而外散发的妖娆。第一眼看过去她眼里全是妩媚,再看又觉得那水眸天真无暇,欲要细细分辨,她微微一笑,眼里波光流转,魂差点都被她勾了去。 没有哪个男的不爱美人,特别是傅容这种万里挑一的。 如果不是她嫁过人,又想勾搭安王,前世徐晋就会娶她当王妃了,给她应有的宠爱,而不是只当妾室,偶尔才过去看一看。 短暂的怔愣后,徐晋上前一步,侧坐在床上,伸手将熟睡的姑娘慢慢转了过来,让她平躺。 他从不以君子自居,更何况是她自己露出来的,与他无关。 傅容睡得香香,青丝铺散,面颊是最匀称的白里透红,像夜里盛开的牡丹。 像花,比花更娇美招人怜,不敢触碰,怕一不小心扰了她好梦,叫她新月般的眉毛委屈地蹙起来。可她太美,看着看着,只觉得不够,徐晋随心而动,抬起手放到她脸颊上,轻轻摩挲。 这种感觉,也是新鲜的。 前世他不曾对她温柔,进了帷帐便直接做事,偶尔被她迷惑忍不住想亲近,很快又被理智提醒。这辈子,她轻易不肯给他碰,逼急了又是哭又是寻死,让他几乎无法分辨她到底有没有看上他。 好比这两个月,他总惦记着她,上次他假装绝情离去,不知她有没有后悔?属下只能上报她的行踪,无法揣摩她的心情,看她又是泡温泉又是认干亲,脸上又圆润起来,期间还招惹了齐策,小日子快活热闹,八成早把他忘了吧? 徐晋惩罚般捏她鼻子。 他就知道,她不是一根绳子上吊死的人,他继续冷下去,说不定她就又去找徐晏了,明天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徐晏又明显对她上了心…… 想到徐晏,徐晋目光移向了小姑娘胸口。 上辈子他吃亏在认识她晚,这辈子,他定要早早将这块美玉占为己有。 野心是另一种欲望,徐晋呼吸重了起来,眼睛盯着傅容身上的妃色肚兜,开始自解衣袍。 两个时辰,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那些曾经他想做却一直压抑自己不做的事。 纱帐落下,床头灯笼散发着柔和暗黄的光晕,渐渐的,安静的屋子里多了轻微的响,像是猛兽贴近猎物轻嗅舔尝,像是谁家小孩儿在母亲怀里畅饮,又似鱼儿钻到水草中间觅食…… 男人清醒又沉醉,小姑娘却陷入了怪梦之中。 她梦见自己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在漆黑的夜里,危险而悸动。她像是生了大病,浑身一动不能动,只能任由那个男人脱了她的衣服,为所欲为。她害怕,想喊人救命,可她发不出声音,一开始是发不出,后来就被人堵住了嘴。 他亲她,双手也不老实。 应该讨厌的,偏偏又很舒服,温柔时像水,迫切时如急流,带着她一起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傅容迷迷糊糊地想,这个人是谁呢?她只跟徐晏徐晋做过这种事,徐晏温柔有余狂放不足,徐晋则狼一般掠夺不知温柔为何物…… 身体突然颤抖,喉头有低叫溢出。 太过真实的感觉,傅容顿时忘了一切,在男人连续攻势下尝到了熟悉又久违的神仙滋味儿。 水波终于平静下来,只有断断续续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傅容重新陷入了沉睡。 徐晋在她旁边闭着眼睛平复,结实胸膛剧烈起伏,水光浮动。 重生之后,第一次这么快活,如果她醒着,她跟他一起来,而不是他隔靴搔痒,就更好了。 翻过身,重新覆到小姑娘身上,徐晋贪婪地去吃她嘴唇。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姑娘,真想早点把她娶回府,每晚都要她。 「姑娘醒醒,该起来了。」 梅香兰香两个交替在外头喊人,不知喊了几声,傅容终于听到点动静,揉揉眼睛应道:「听见了,这就起。」 声音出乎意料地暗哑。 傅容摸摸脖子,一阵口渴,撑着床坐起来,震惊发现身上只挂着肚兜。 大概昨晚睡觉又嫌热脱了吧? 这不是第一次了,傅容没有多想,抓过睡衣套在身上,揉着眼睛去后面小解。 坐在恭桶上还有些困意,快要放水时,异样感觉传来,傅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吟。 昨晚的绮梦,突然就记了起来。 傅容愣了愣,犹豫片刻,探指去碰。 果然是事后会有的湿。 傅容红着脸闭上眼睛。 怎么平白无故做那种梦了?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而且梦里她还真的来了一次。 这个身子才十四岁啊。 傅容越想越不自在,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又没想那种事。 好在只有她自己知道。 傅容决定将那荒诞梦境置之脑后。 先简单地洗洗脸,傅容照旧躺在软垫上练腿,动了几下却觉得腿酸得厉害,平时做一百个来回才开始发酸,今天怎么就?难道是因为梦里的关系?好像是被人一直举着腿来着,一会儿又抓着她腿胡闹。 傅容不愿再想,勉强练了一刻钟,提前坐了起来。 沐浴更衣,对镜梳妆时,梅香看着镜子里的芙蓉面,笑着夸道:「每次姑娘要出去做客,气色都特别好,今天更是明艳照人,都不用涂脂粉的。」 傅容脸有点热,梅香兰香是真正的小姑娘,还不知道那事有养颜的功效呢。自家没有对比,旁人家里,经常被老爷爱宠的姨娘,气色肯定是所有妻妾里最好的那个。 余光里瞥见兰香要取首饰,傅容拦道:「今天不戴那个,把上次柳姨送的匣子端过来。」 兰香马上改了动作。 匣子摆到眼前,傅容从里面取了一条银镶碧玉的眉心坠出来,细细的银链两端固在发间,上面串着湖蓝色的小玉珠,中间是雕刻成梅花状的银镶碧玉,花瓣下面垂下一颗樱桃大小的湖蓝玉珠,正好挡住她早就吩咐琴香做好的小翠钿。 碧玉眉心坠,比珍珠或红宝石的都显素雅,缓和了那份张扬。 毕竟是徐汐的生辰宴,她不能打扮得太过喧宾夺主,戴好眉心坠,傅容选了朵粉碧玺珠花让梅香戴到绾成弯月状的斜高髻上,耳朵只戴普通的银丝耳坠,便不再添旁的首饰。 装扮完毕,傅容笑着站了起来,在两个丫鬟惊艳的目光里前去正院用饭。 看时间差不多了,乔氏领着她跟傅宣上了马车。 从傅家去郡王府比去齐府还要近一些,傅容姐妹俩先随乔氏去拜见郡王妃。 第六十一章 郡王妃端坐主位上,浅笑着打量乔氏身侧的两姐妹,夸道:「好,三姑娘长大了,比去年越发高挑明艳,六姑娘眉眼渐开,跟她两个姐姐比多了姑娘家少见的英气,小小年纪竟也能平分秋色。」 乔氏连忙自谦,顺便回夸徐汐。 傅容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目不斜视。 客套一会儿,郡王妃对傅容姐妹道:「汐儿跟那些小姑娘们在花园里玩呢,你们姐妹也过去吧,今日破例,你们尽情玩闹,不用顾忌那些繁文缛节。」 傅容笑着道:「您真开明,不像我娘,什么时候都拿规矩压我们。」 乔氏佯怒瞪了她一眼。 郡王妃含笑吩咐身边丫鬟领姐妹俩去花园。 郡王府自然不比寻常官家宅子,前面府邸气派庄严,园子里亭台楼阁假山花树,步步一景,于傅容而言却是见惯了的,此番故地重游,她只是随意地欣赏着路旁初夏景致,没有对任何一处表现出惊讶好奇。傅宣倒是第一回来,不过她打小就将规矩记在了心上,傅宛是温婉守礼,她就有点像古板的夫子了,更是不会大惊小怪。 姐妹俩这般做派,领路丫鬟暗暗称奇,悄悄打量傅容好几眼。 傅容认得她,是郡王妃身边专门负责平日领客的一个三等丫鬟,叫莲桥。等莲桥再次回头看她,她回以浅浅一笑。 莲桥面露惊讶,随即也笑了,将人送到凉亭里,同徐汐介绍后便回郡王妃身边去了。 除了徐汐,在座的姑娘小姐们跟傅容都很熟了,所以当徐汐表现出明显不喜后,傅容也没留在她身边碍眼,领着妹妹去了王家姑娘那边坐。王家老爷在府衙做事,平时两家常常走动,是梁映芳外傅容处得比较好的伙伴了。 王三姑娘比傅容小一岁,生了红扑扑的圆圆脸,她活泼直爽,就是嘴巴有点碎,这不,见傅容姐妹走了过来,她眼里立即露出兴奋,好像有什么大秘密要分享一般,傅容一坐下,她便凑到她耳边:「听说没,京城的肃王殿下来了,现在就在郡王府呢!」 傅容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来了? 王三姑娘已经作了回答:「肃王殿下奉旨去视察黄河堤岸,路过冀州特意过来拜访郡王,恰好县主过寿,他就多留了一日。浓浓,你来得迟了,刚刚肃王殿下同世子在那边路过,你道如何,别看世子在咱们这里排第一,论容貌气度,都输给殿下了!」 最后一句说得特别小声。 傅容假装好奇地附和几句,心里却暗暗纳闷,前世这场花宴,徐晋并没有来,如果来了,以徐汐爱显摆的性子,早就传开了。 难道是因为她的缘故? 不是吧,他那种注重颜面的王爷,答应不再纠缠,还能做出反悔的事? 因徐晋的到来,傅容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坐了多久,莲桥去而复返,朝傅容笑道:「三姑娘,夫人们都夸您伶俐可爱,会哄长辈开心,娘娘请您过去说话呢。」 一圈小姑娘都羡慕地望向傅容,聪明的都想到了徐晏的婚事上。 因前世郡王妃也单独请过她,傅容没有多吃惊,叮嘱妹妹好好跟旁人玩,她领着兰香去了。 走着走着,傅容皱了皱眉,故意往一侧挪开两步。 今日有微风,来时顺风不觉得,现在逆风而行,莲桥身上的茉莉香便飘了过来,傅容不太喜欢。 但凡有权有钱的人家,都喜欢住大宅子。大宅子气派啊,客人们进门前瞅瞅这气派的府邸,心里先生出一丝羡慕,对待主人家也就更殷勤了,除非自己家宅子比主人家还好。 若傅容有心巴结郡王府,在这风景优美的花园里走走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可她没有这份心思啊,郡王妃的景色又都是她看腻的了,因此顶着初夏明媚的日头跟在莲桥后慢慢走,时不时还得受那劣质的茉莉花香熏,傅容就不愿意了,对着莲桥背影暗暗嘀咕。怪不得只能当三等丫鬟,就凭她对香的喜好,真凑到郡王妃跟前,也是被厌恶的命,香这种东西,用得不好还不如不用呢。 兰香见自家姑娘鼻尖冒出了细汗,不由感慨道:「郡王府的园子真大啊。」 莲桥听了,瞅瞅前面的假山,笑道:「快了快了,过了那处假山,再走几步就到娘娘那儿了。」 确实如此,傅容强忍着用手扇风的冲动,继续前行。 距离假山还有二十来步时,莲桥紧张得额头都是汗,幸好她走在前头,没被傅容主仆瞧见。 她怎么能不紧张呢? 万一事情败露,她与外男谋害知府家姑娘,不用知府大人发话,郡王妃第一个就要打死她。 可是,她控制不住。 那是齐策啊,齐家大公子齐伯玉,信都城里仅次于世子的佳公子。世子尊贵,对她们这些丫鬟不屑一顾,她就算跟其他丫鬟一样暗暗仰慕,也不敢存觊觎心思。可是,齐策看上她了,那日她过来递话,他突然现身,几次偶遇之后,他将她拉到了假山后头。 那双温柔的眼睛像湖水,让她深深地陷了进去,落在额头的一个轻吻,就叫她迷了神,甚至觉得他想要她,她也愿意给的。 但齐策没有要她,他只是托她办一件事。 心上人想娶旁的姑娘,还求她牵线,莲桥有点吃味儿,但她有什么资格泛酸?齐策是巡抚家的大公子,再喜欢她,肯给她一个姨娘的名分就顶天了。所以莲桥收了齐策提前给的赎身银子,只等过几日自请出府,再去齐策那边当丫鬟,将来夫人过门后开脸。 再多的紧张害怕,想到齐策温柔的眼睛,莲桥都忘了,她抬起手捂着肚子走了两步,忽的朝假山快步跑去,低头扶住山石干呕。 傅容嫌弃地别开眼。 兰香关切问道:「莲桥姐姐怎么了?」 莲桥朝她摆手,却难受地说不出话。 「你去帮她拍拍。」到底是郡王府的丫鬟,她不能像对自家下人那般不管不顾,给人轻狂无礼的印象,傅容便吩咐兰香去帮忙。 兰香快步去了。 傅容往前面走了几步,怕风把气味儿吹过来。 等了会儿,干呕的声音终于停了,傅容无奈转身,只是没等她露出一副关切样,便被不知何时来到近前的男人疾风般用帕子捂了嘴,同时将她紧紧拽到怀里。 傅容呜呜挣扎,不可置信地瞪着头顶的男人。 齐策微微笑,温柔而残忍:「三妹妹,你以为在这里,我就拿你没办法吗?」说着熟练地拖着傅容往假山后走。 傅容那点力气,跟真正发狠的男人根本无法可比。齐策躲在她身后,一手紧捂她嘴,一手钳制她双手顺便勒着她腰,又抱又推迫她往前走,嘴上还小声威胁:「三妹妹,这是咱们的第一次,我不想打晕你,你乖乖听话,咱们悄悄温存,神不知鬼不觉,明日我便去你家提亲,若你不老实,引得旁人过来看咱们私会,我无所谓,就怕你们傅家的名声……」 傅容没有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随着齐策绕过假山,她看见莲桥站在里侧,低头不敢看她,莲桥旁边兰香背靠石壁而坐,脑袋耷拉着,双眼紧闭,生死不明。 傅容恨极,死死瞪着莲桥,今日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她为何要助纣为虐? 第六十二章 莲桥始终没有抬头,傅容则被齐策拖到了最里侧,压在石壁上。 「三妹妹,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 齐策并不着急,惬意地看着傅容眼里渐渐浮现惊恐,等傅容紧绷的身体迅速软下去,齐策不紧不慢抽出腰带,一边围住傅容嘴一边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情愿,所以在帕子上抹了点东西,浓浓别怕,我喜欢你,会好好疼你的。」 他要她不甘不愿又主动迎合,要她真真切切感受成为他的人的过程,记住一辈子。 傅容体内发热,身子固在齐策与石壁中间动不了,只能拳打脚踢。齐策浑不在意,堵住傅容嘴后,抓住她手反按在石壁上,身体紧紧相贴,低头看她染了红霞的脸,「浓浓,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吗?」 说着再也忍不住,低头去亲那绯红脸庞。 傅容还在隐忍体内燥热,察觉齐策意图,她扭头躲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千算万算,没料到这辈子要被狗啃。 但那另人恶心的碰触并没有落到她脸上,手突然被人松开,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也离开了,傅容错愕地睁开眼,因低头的姿势,正好看见齐策侧倒在地的一瞬。 他怎么…… 变故太过突然,傅容脑海里一片空白。 「傅姑娘心疼了?」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傅容大惊,就见一穿金线勾边黑袍男子立在假山之上,不是徐晋是谁? 傅容心中复杂,想要道谢,下腹又传来一股热。清白要紧,傅容本能地想要远离徐晋,远离任何一个男人,便扯下齐策腰带匆匆道谢,佯装平静地往外走。 徐晋却跳了下来,动作利落潇洒,正好拦在她前面,皱眉道:「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好歹也是本王喜欢的第一个姑娘,你不愿嫁我,我不强求,但也请你爱惜自己,免得传出什么丑闻让本王后悔看错人。」 他声音是冷的,传到傅容耳里却带来了更多的热,昨晚的绮梦,前世的肆意,混在一起汹涌而来。望着近在眼前的伟岸男人,想到衣衫下曾经触摸过的结实胸膛,傅容身子蓦地一软。 徐晋手快扶住她,无意般往前跨了一步,于是傅容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他身上。 宛如熊熊烈火迎面扑来,傅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去摸徐晋胸膛了。 「傅姑娘?」徐晋悄悄吞咽,紧紧抓住了她手。 他手清凉,傅容稍稍回了神,意识到眼下危险,意识到继续跟徐晋待在一起可能会有的后果,她摇摇头,知道单靠自己走不远,边推他边哭着求他:「去请我娘,去请我娘……」母亲来了,会带她回家,回了家,她就安全了。 她是真的哭了,像无助的孩子,徐晋有些心疼,但为了早点定下来,他只能继续按自己的计划走:「你到底怎么了?先别哭,你说清楚,我也好打发人去请你娘,说清楚了才能请得动她。」傅容躲开,他就凑上去,四周狭隘,很快傅容就又靠到了石壁上,只不过这次压着她的换成了徐晋。 脑子里迷迷糊糊,当徐晋低头的时候,傅容盯着他的唇,情不自禁仰头。 徐晋眸色一暗,抬起她下巴,「你什么意思?想勾引我?你别忘了,是你拒绝我的提亲的。」 讽刺的语气,让理智暂且压住了欲望,傅容咬唇,低头解释:「我,我被他下了药,求王爷,求王爷快点去请我娘,求……」 徐晋脸色大变,眼里怒火熊熊,「他竟然如此对你?我去杀了他!」 「别,我,我不想惹是生非,只求王爷快去……」傅容又燥又热,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徐晋原地站了片刻,忽的将她打横抱到怀里,沉声道:「郡王府今日宴请,园子各处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瞧见,你解释不清楚。这样,我命人去备马车,我先送你回府,再派人去请你父母。你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 「不要……」 傅容急着拒绝。她太了解男人,或许徐晋没想趁人之危,可郡王府距离自家有一刻多钟的路程,她又是这样子,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主动往徐晋身上扑,也不敢保证徐晋会不会忍不住占便宜。万一走了火,她岂不是要嫁给徐晋,甚至徐晋无赖,又让她当妾室呢? 正想想个两全之策,外面突然传来徐晏的声音:「四哥?」 傅容大喜,她不信徐晋,换成徐晏,她是一百个相信的。只要她跟徐晏说清楚求他别要她,徐晏就绝对会坚持到底,就算车上有所亲昵,事后他想负责时她再婉拒,徐晏也会保守秘密。 「世……」 才喊出一个音,就被人堵住了嘴。 傅容难以置信地抬头,对上徐晋愤怒的眼睛,不等她挣扎,徐晋毫无预兆地亲了上来。 徐晋如何不恨?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将计就计的机会,等到一个冠冕堂皇娶她的理由,是她不得不嫁,而不是他厚颜要娶,哪想许嘉只是离开片刻去处理两个丫鬟,就被徐晏寻了过来。 她喊他做什么? 有他在这里帮她,她喊徐晏做什么?以为他真的会在这种情况下要她? 他没想,两人只需要在马车里单独相处一路,她这种情况,傅品言就必须许嫁了。 可她不信他。 说不出是怒是妒,这一次,徐晋亲得疯狂粗鲁。 傅容疼了,疼痛让她越发清醒,外头徐晏又试探着喊了一声,仿佛再无回应就要离去。傅容急中生智,发觉徐晋并没有像齐策那般压着她腿,她猛地抬腿,狠狠顶向徐晋的命根子。 前所未有的疼痛,徐晋难以忍受,弯下腰退后,深深吸气。 他退开了,傅容也跌坐了下去,欲火焚身,心急如焚,傅容用尽所有力气喊了一声。 她想喊世子的,只是不知为何,传出去的却变成了「云升」。 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惊到剧痛都没了关系,徐晋慢慢抬头,「你喊他什么?」 傅容彻底陷入了幻象,双手胡乱拉扯衣裳,口中喃喃唤人,声音低得难以分辨,只有两个名字隐隐可闻,一会儿是云升,一会儿是王爷,是最逼人发狂的邀请。 听她还记得自己,徐晋稍微好受了点,忍痛上前要抱她,暗暗期待她声音太小徐晏没听见,一道影子忽的拦在了他与傅容中间。 徐晋慢慢直起身子。 那边徐晏脸色铁青,目光扫过一躺一立两个男人,最后落在傅容身上:「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嫡女天香 卷一》作者:毛毛雨 2、《嫡女天香 卷二》作者:毛毛雨 3、《嫡女天香 卷三》作者:毛毛雨 4、《嫡女天香 卷四》作者:毛毛雨 5、《嫡女天香 卷五》作者:毛毛雨 6、《嫡女天香 卷六》作者:毛毛雨 7、《嫡女天香 卷七》作者:毛毛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