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宠娇妻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所谓厌胜之术,就是巫蛊之术,百姓对于鬼神之说何等信服。遥想汉朝武帝之时的巫蛊之术,牵连万人,不可谓不惊心。自大熙开国以来,便明令禁止厌胜之术,但凡被查出,定然难逃一死,甚至夷灭三族。 是以紫苏说出卫苑雅屋中有厌胜之术的时候,众人神色皆是一惊,卫珩下意识将秦婉护在身后,督太监更是蹙起了眉头,望着卫苑雅的目光十分不善。卫苑雅神色苍白,被几个粗使婆子压在地上,望着秦婉的目光满是愤恨。 重生了一次,秦婉对于鬼神之说并不十分笃信,小手攀上卫珩的手臂,卫珩转头看她,秦婉微笑,示意他不要担心。卫珩并不说话,只是将她朝怀中搂了搂,望着卫苑雅的目光冰冷非常,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屋中气氛顿时肃杀起来,紫苏硬着头皮,示意一个三等丫鬟取来一个不足五寸的锦盒捧到秦婉跟前,秦婉打开望了一眼,见其中盛着两个小小的布偶,皆是扎满钢针,上面还缝着两个生辰八字,秦婉认识,是自己和卫珩的。 卫苑雅以厌胜之术诅咒卫珩和秦婉! 屋中一时死寂,连督太监都皱起了眉,看着卫苑雅的目光如同看一个死人。这卫家二房的人,果真都是不入流,亏得卫珩着郡马爷如此能耐,但还是处处要给二房善后。昔年赵王妃卫氏就是个行事欠妥的女子,这才会惹得太后如此厌恨,倘若不是因为陛下对卫夫人……只怕卫家想翻身也是不能了。 而卫珩更是怒不可遏,伸手掐住卫苑雅的脖子,直接将她提了起来:「你冲着我来就是,你竟敢诅咒婉婉——」婉婉身子算不得顶好,倘若再给卫苑雅这疯女人诅咒,身子岂不是更要出问题?卫珩越想越气,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被诅咒的人,五指收拢,将卫苑雅掐得直翻白眼,脸色通红,好似随时都要滴出血来。 秦婉咬了咬牙,小手抚上卫珩的手臂。温软的触感让卫珩因为怒意而紧绷的身子软了一些:「婉婉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怕,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秦婉心中一暖,小手挽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这样掐死她,未免便宜了些。」 其实秦婉现在的怒意并不比卫珩少。她是重生回来的人,对于鬼神之说,她并没有前世那样笃信。即便这世上真有鬼神,那么她得以重生,定然就是冥冥之中神明庇佑的结果。所以秦婉并不认为这巫蛊会将自己如何,也不信这套。 但方才看到卫珩的生辰八字的时候,秦婉立时慌了神。前世卫珩带兵打仗,行军用兵,杀戮颇重,倘若这巫蛊之术一旦应验,只怕他凶多吉少! 越想下去,秦婉身子越凉,第一次切切实实对卫家二房生出了恨意来。前世不管二房如何待她,她只是怨而已,但现在涉及到了卫珩,她不能不对二房生出恨意来。 前世若没有卫珩,她早就被孟岚磋磨至死了。尽管她在小产之后血崩而亡,但最后两年,每一日她都很快乐,哪怕只是在家等着卫珩回来。那些日子,哪怕在现在想起,都会觉得温暖非常。 听罢秦婉的话,卫珩忽的松了力气,卫苑雅立时摔在地上,几欲昏厥。卫珩紧紧拉住秦婉的手,柔声道:「婉婉乖,别怕,一切都有我。」 见他丝毫并没有想到他自己,而是柔声宽慰自己,秦婉微笑,和他十指紧扣,声音很小:「只要珩哥哥好好的,婉婉就什么都不怕。」 两人情浓,双双牵着对方的手。卫苑雅脸色通红,好半晌才喘匀了气,见两人如此恩爱,冷笑道:「你二人最好直接杀了我,我既然敢做,就没想过能活了。」 大熙的律例如此,若发现有人使用巫蛊之术,此人必死,家中也势必受到牵连,至于是何种牵连,那就视情形而定了。 见卫苑雅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秦婉登时大怒,卫珩更要亲手了结她,被秦婉按住:「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必死无疑,可惜你的父母兄长,都要为你断后。」 卫苑雅脸上白了白,咬牙说:「你不必假惺惺,我哥哥那事,本就是给你二人陷害的,贼喊捉贼的一出闹剧,现下犯在你手上,即便没有今日这事,我们也没有好日子。」 卫琰和孪生美人的事,的确是秦婉和卫珩设计的。但若是卫琰自己把持得住,如何有后面的事?况且,他们先想毒死卫老将军在前,送美人想让秦婉和卫珩离心在后,对于陷害卫琰的事,秦婉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犯在我手上虽然没什么好事,但是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不像大妹妹你。你应该知道,厌胜之术夷灭三族也是常态,更不说你竟然敢诅咒天家的女儿。」秦婉说到这里,卫苑雅色变,望着秦婉,眼睛有些发红。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秦婉生出报复的快感来,慢慢的对紫苏扬了扬脸,「带几个护院去,将温一枫那狗贼掘坟鞭尸。」 原本皇帝是要人将温一枫扔去乱葬岗的,但柳穆清到底顾念多年同门之谊,求了皇帝的恩典,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点了穴,将温一枫葬了,逢祭日去上一炷香。人已经作古了,生前之事也都烟消云散,卫珩与秦婉再也没提这件事。 眼看紫苏转身去,卫苑雅尖声叫道:「秦婉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秦婉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温一枫?姑娘家为了个狗贼,以厌胜之术诅咒哥哥嫂子,卫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被粗使婆子压在地上,卫苑雅动弹不得,看着紫苏出去,一时更急:「你都害死他了,你还要做什么?你勾得他满心满眼里只有你,他现在都被你们害死了,你还要怎么样?」她说到这里,大声嚷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牵连我爹娘哥哥,更别对死人动手!」她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我诅咒你二人如何?你二人该死!温大人那般人品,却给你二人陷害死了……」 这话一出来,屋中安静了一会子。温一枫的混账事都是由太子秦桓或者是暗卫上报,证据确凿。卫苑雅却坚称温一枫是被陷害,未免好笑。 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自打那一日在碧波池见了温一枫,卫苑雅眼里心里便也只有他了,但那一日,温一枫刻意营造出他自己对秦婉情根深种的假象来,故意引得卫苑雅针对秦婉。后来他事败被赐死,卫苑雅还始终觉得,是秦婉这个荡妇引得温一枫放松了警惕,就是想让卫珩上位。 凭什么他二人能踩着自己心爱男人的血,活得这般风生水起?卫苑雅又恨又气,当即想到了厌胜之术这等子不入流的法子来。 都给卫苑雅气得发笑了,这世上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秦婉也懒怠再说,命人将卫苑雅押到偏房,督太监很适时的起身:「那奴才就告辞了,今日这事儿……」 「这事还请公公如实回禀,」秦婉低声道,「只是到底是卫家的家事,除了皇伯父和皇祖母之外,烦请公公守口如瓶,以免卫家来日不好做人。」这厌胜之术,说大了,诛九族都没人说不对的! 第二章 督太监何等灵性的人,当即称是。他才走了不久,杜若又回来,说二房几个大丫鬟箱子里的东西都对不上数,怕是昧了府上的东西。 今日也累了,秦婉朝卫珩钻了钻,冷笑道:「这二房的人,个顶个的能闹事。」又说,「扒了裤子,拉出二门去打板子,打完了就送去见官,谁说情都不好使。」 卫珩抱着她,神色十分难看。想到卫苑雅这疯妇竟会以这等法子报复,一旦婉婉有什么,他定要将二房众人给千刀万剐了。低头见秦婉乖巧的偎在自己怀里,卫珩长叹了一声:「咱们明儿去相国寺,让僧侣为你祝祷一番。」 「好。」秦婉应得很乖巧,「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想让阖寺为你祝祷罢了。」 听她这样说,卫珩忽的笑了笑:「傻丫头,我不打紧的,倒是你,我担心得很。」一想到卫苑雅方才的疯狂,卫珩抿紧了唇,「是我不好,若我能力足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让你和父亲白白受罪。」 「可不要这样说。」秦婉伸手捂他的嘴,「你我是夫妻,有什么都该一起面对,怎能将一切都归咎到你身上?」说到这里,她轻轻一叹,又朝他怀里钻了钻。 今日闹出这事,不多时卫家就都知道了,卫老将军震惊不已,不想卫琰色胆包天之外,还有个卫苑雅失心疯了一般,竟然用厌胜之术,倘若皇帝真的有心追究,整个卫家都会被满门抄斩!是以卫老将军震怒之下,命卫二老爷用弓弦绞死卫苑雅,以对这件事尽进行挽回。 卫二老爷不过只有卫琰和卫苑雅这一子一女,如何狠得下心来绞杀卫苑雅,痛哭流涕着替女儿求情,卫二夫人更是拉下了脸面,跪在正院里,哭着求秦婉进宫向皇帝求求情,饶卫苑雅一命。 秦婉睡饱了,这才起身,换了件衣裳和卫珩一起去见卫老将军,卫二夫人正跪在院子里,见两人出来,忙要陈情,不想两人皆是看也没有看她,从她身边走过。慌得卫二夫人忙扑到着去抱秦婉的腿:「郡主——」 谁想还没扑上去,卫珩当即就是一脚,正中她胸口。他用力不大,但踢得卫二夫人卧倒在雪地上:「我往日看在亲缘关系上,对二房诸多容忍,不想二房变本加厉,竟然敢以厌胜之术诅咒我的妻子。二夫人的心当真够宽,还敢涎着脸来求婉婉。」 卫二夫人伏在地上,喘息着:「求求郡主,饶了苑雅吧,她还小……」 「这世上什么事儿,一句还小就能完了?」秦婉冷笑道,「我当日就说了,卫苑雅若是再这等不知尊卑,可就不是禁足了。此事公爹自有定夺,我无意置喙。」她说罢就要走,卫二夫人哭着要拦,被气急了的杜若踩了一脚:「你这脸得有多大,还敢求大奶奶谅解?」 秦婉笑着拦住她,一众人到了堂中,见卫二老爷老泪纵横,跪着求兄长饶了卫苑雅,但卫老将军铁了心要卫苑雅的命,堂中一时好不热闹,见秦婉过来,安静了一会子,卫二老爷忙道:「郡主,求郡主……」 卫老将军当即震怒,一脚踢翻了弟弟:「住口!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女儿,儿子让珩儿和婉儿脸上无光,女儿更是直接要珩儿和婉儿的性命!你到底还有什么脸面求婉儿饶你一次?这脸面自己不肯要,还要求别人给你?」 纵然这么多年身子不如从前,但这积威犹在,卫老将军骤然大怒,让众人噤若寒蝉,卫三老爷忙低声劝卫老将军不要气坏了身子,但谁也不敢劝秦婉和卫珩。甚至连卫二老爷也知道,卫苑雅根本就是罪无可恕,但那是他的亲女儿,他如何下得去手?! 秦婉上前扶了卫老将军坐下,端了一杯茶来:「爹爹别气,身子才好一些,怎能经得起如此大动肝火?」卫珩也上前劝父亲息怒。卫二老爷见状,以为事情有转机,忙要求情,却被秦婉懒洋洋的打断:「二老爷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卫二老爷立时蒙了,望着秦婉一语不发。后者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女儿求情?她哥哥让我夫妻脸上无光,她更是以厌胜之术诅咒我夫妻二人,倘若我不是天家的郡主,只怕现下满门抄斩的圣旨都到家门口了!二老爷倒是一点不惧,一派我是大嫂子就该给她承担着的模样。」她说到这里,冷笑道,「你是以为我可欺,还是以为天家的女儿这样不值一提?」 卫二老爷顿时大惊,那你为自己剖白:「我怎敢将天家的女儿视为不值一提?!」 「最好如此。」秦婉望着他,心中隐隐快慰。前世卫二老爷一副伪君子模样,却从来不知约束,卫苑雅言语恶毒,卫琰更险些将秦婉拆卸入腹。他眼里何曾是有天家的女儿,他眼里有的只是一个郡主的封号罢了。如此想着,秦婉微微一笑,「现下二老爷子有两条路,要么你把你那好女儿绞死,要么,我就命人绞死她,并奏明皇伯父,请皇伯父来管,到时候,二房没一个人摘得干净。二老爷若是聪明,还是给自己留条退路,留一炷香火吧。」 「郡主……」卫二老爷白了脸,望着秦婉,后者冷笑道:「二老爷选哪条路?是一起死,还是用女儿换儿子?」 何尝不知卫苑雅是犯了大事,但是卫二老爷总有一分侥幸心态,寻思着到底是一家人,秦婉总不能赶尽杀绝,她又是天家郡主,在皇帝跟前撒个娇,一切都是手到擒来。但现在,秦婉却挑明了话,定要卫苑雅的性命。 像是霜打的茄子,卫二老爷顿时蔫了,一一对上在场诸人,想到被绑成了粽子的儿子,还有犯了大事的女儿。今日是必须做出一个取舍,若是不杀了卫苑雅,卫家二房便要死绝,用女儿换儿子,这法子虽是不妥,但好歹,能保住一丝血脉…… 如此想着,卫二老爷咬了咬牙:「郡主保证琰儿能活吗?」 「我保证。」秦婉点头说,卫琰罪不至死,但是卫苑雅着实触及了秦婉的底线,倘若不死,秦婉难以消除心中恨意。 卫二老爷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好,还请郡主说到做到。」说到这里,他骤然起身,向着外面去了。 当日,卫二老爷亲手用弓弦绞死了卫苑雅,卫二夫人见了女儿尸体当即昏了过去,一直不说话,醒来之后,便如同痴傻了一样,一整日坐在那里不说话。卫老将军早已被二房磋磨得失去了耐心,只淡淡说上一句咎由自取后,再无言语。秦婉顺势上书,求皇帝饶了二房的性命,皇帝虽是答应,却下旨令分家,且将二房族谱除名,不得再以卫家人自居。 对于这点,太后心中自有一番计较:「皇帝倒是仁厚,想想昔日的卫氏,如今的卫苑雅,这二房就没有好东西,若依了哀家,定要斩草除根。」 她说得如此愤愤,秦婉知道是缘于对赵王和钱贵妃母子的恨意,还有对赵王妃的不满。宋夷光和秦婉相视一眼,忙劝道:「正月里呢,见了血光本就不好,若是这死了一屋子人,难免晦气。」 第三章 「罢了,你们家的事,哀家这娘家人,也不多说什么了。」太后笑道,将两个丫头揽到怀里,又问过宋夷光可有孕吐抽筋,宋夷光笑得极美:「没有呢,这孩子知道心疼我,从来不闹腾。」说到这里,她又望向秦婉,挺着自己小枕头一样的肚子,「阿婉,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儿子生个媳妇呀?」 本含笑的秦婉听了这话,顿时僵了僵,旋即轻声说:「我又不急……」 「可是我急呀!」宋夷光嚷道,「要是我儿子都成了少年郎了,你闺女才生出来,那多亏呀!」 秦婉忍俊不禁:「有闺女也不一定嫁给你家呀。」 「你放心,我家小子定然将她哄得服服帖帖的,再也离不得。」宋夷光很是欢喜,惹得秦婉也掩嘴直笑,不多时,太后也就要午睡,令秦婉和宋夷光自行在外面玩。伺候太后睡下之后,宋夷光才神神秘秘的将秦婉拉到外间,低声道:「阿婉,你可知道,听说诚国公世子向小姝提亲了。」 宋夷光说得煞有介事,秦婉微微一怔,旋即低声道:「好端端的,那两面三刀的小人竟然敢向小姝提亲?瑞安王叔能答应?」 「那谁知道呢,柳木头前些日子和瑞安郡王家的世子一同吃酒的时候听说的,现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宋夷光皱着眉头,又戳了戳秦婉,「你那边可有半点风声,夏家那孟浪小子可知道这事?」 自和二房分家之后,秦婉就回雍王府看过,这几日也一直没有断联系,但并没有听夏昭华提起这事,想来是没有什么的。她微微沉吟:「怕是还不知道。」 「可不要知道了。」宋夷光撇了撇嘴,「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极不对付的诚国公世子,岂不是往他心口上扎刀子么?更要紧的是,不知瑞安郡王如何作想,似乎是对诚国公世子很是满意,难不成是给人灌了迷汤?」 诚国公世子倒也算是年轻有为,但此人生性反复,更是个两面三刀的主儿,当年春狩,卫珩从独眼狼王嘴下救了他,却被他反咬一口,后来他更是数度和卫珩、夏竟成过不去。而夏竟成恰好也是个狠人,诚国公世子发狠,他更狠,一来二去,也就结了梁子。 现下还牵扯进了秦姝,只怕这两人就是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如此想着,秦婉难免有些晃神,和太后说话之时也表现了出来,太后笑道:「罢了罢了,你且先回去吧,哀家与皇帝说,明日放卫珩一日假,让她好好陪陪你,瞧瞧咱们婉儿这心不在焉的小模样。」 见太后全然会错了意,秦婉张了张嘴,本想解释,但又意识到瑞安郡王对夏竟成偏见颇大,未免被动,一时也不好再开口。 待从宫里出来,秦婉也就回去了。这几日被二房气得太狠,分家之后,卫老将军又一次躺下了,伺候老爷子吃了药,秦婉这才回了自己屋中。她一向贪睡,今日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到申时,卫珩下了值回来,这才从床上翻身坐起,光着小脚丫扑到他怀里。卫珩纵然十分满意秦婉投怀送抱,但她鲜少有这样的模样,一时怀疑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忙看了紫苏杜若一眼,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只是乖巧的退了出去。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生怕她冷着,卫珩顺手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这才将她打横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大手抚着她的脸:「是不是谁欺负婉婉了,我去教训他。」 「想你了。」秦婉将他大手拂落,抱着他脖子死活不撒手,「卫琰还是不肯说实话?」 她忽然转了话题,让卫珩恨得牙痒痒,却也舍不得罚她,只转头咬住她小巧的耳垂,湿滑的舌尖轻轻撩拨着秦婉,让她浑身都酥麻起来,直到她娇娇的叫着他的名字,卫珩这才舍了她,低声道:「他如今早就心灰意冷,如何肯说实话?」 自尘埃落定之后,秦婉和卫珩便盘问起了卫琰,给卫老将军下毒之事还没有过多眉目,那个在二房背后暗中将药物分量精准拿捏的幕后主使,还需要卫琰的证词。然而卫琰被一番设计,再加上妹妹被父亲亲手绞死,早已心灰意冷,只说是自己所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气得卫珩连揍他几拳,却也没得到答复。 卫琰现下就跟一个死人一样,无论怎么盘问,都问不出实情来。 实则,秦婉和卫珩谁不知道这件事定然的幕后主使定然是秦仪?自他回京之后,围绕在两人身边发生的事就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可谓巧合。而这些事,或多或少,都跟秦仪有关。 现下刺杀之事还没能决断出来,又闹出下毒来,前者被灭口,后者知情人咬死不说,浑然是毫无办法。 秦婉咬了咬牙,秦仪从豫州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变得难缠了太多,而他又是皇子,没有确凿证据,绝对不能擅动,否则皇帝一旦怪罪下来,即便是秦婉也不敢贸然行动。更何况现在秦仪被皇帝下旨禁足了,在这个时候,若是找得到确切证据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到,那就是对秦仪落井下石,必然引起皇帝反感! 现在如同胶着在泥潭里,动也动不得了。 如此想着,秦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被卫珩捧着脸儿吻上来,直吻得她快要窒息,这才低声道:「我今日也好想婉婉,婉婉既然也想我……」他顺手将炕桌放在地上,将秦婉推到罗汉床上躺下,「咱们今日换个地方。」 对于那档子事,秦婉纵然食髓知味,但她到底是女子,体力远不如卫珩,加上这厮平素虽然连大声对自己说话都不肯,但在床上是个恶劣的,每每都要将秦婉给做哭了才肯罢休。 是以秦婉哭丧着脸儿,娇娇的争辩了一声:「白天呢……」 「又不是没白天做过。」卫珩笑盈盈的说道,复低头亲她脸颊,「婉婉别害臊。」 自成亲以来,这个往日会时不时脸红的少年郎是越来越不要脸了……秦婉如斯想着,不再拒绝,抱着他脖子低声道:「咱们什么时候去瞧瞧小姝吧?」 「好。」卫珩笑盈盈的,亲了亲她的脸颊,「往后做这等子事儿的时候,你只能想着我。」 待第二日巳时十分,秦婉和卫珩才出了卫家。如今已然过了上元节,年味也渐渐淡了,街上行人往来匆匆。一直到了瑞安郡王府,卫珩扶了秦婉下车,王府的太监总管笑道:「郡主和卫大人可算是来了。」又将两人引了进去,笑道,「王爷今日去相国寺进香去了,一会子才回来,两位可要先在屋中坐一会子?」 秦婉笑道:「不急,我去看看小姝就好。」 对方愣了愣,笑道:「郡主有所不知,县主前几日害了病,现下还病着呢。」他言下之意,就是请秦婉不必去了,免得过了病气。 秦婉转头和卫珩对视一眼,这才笑道:「巧了,既然小姝病着,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更该进去看看了。」 太监总管张了张嘴,还是没敢说出什么来——做奴才的尽到本分也就是了,主子们要如何,还真不是他能管的。当即将两人引去了秦姝房里,卫珩是男子,实在不便进去,也就只在外间坐下,秦婉打了帘子进去,内室中满是药味,呛得秦婉顿时咳了起来,转过屏风,才见床上小小的一团,秦姝半个脸儿埋在被子下面,消瘦了不少。听见了动静,她微微睁开眼,低声说:「我不嫁,你们别劝我,谁喜欢他,谁嫁去……」 第四章 她声音恹恹没有活力,可怜的小模样让秦婉不免心疼,坐在床边强笑道:「都是将笄的人了,说话行事也是个大人了,不嫁就不嫁吧。」 听得声音有些不对劲,秦姝探出小脑袋,见是秦婉,才哀哀叫了一声:「和宁姐姐……我以为是父王让姐姐们回来劝我……」她还没说完就哭了起来,小模样可怜至极,「和宁姐姐,我不愿嫁给那个人……」 她哀哀哭泣,看得秦婉心惆怅不已,纵然瑞安郡王爱女心切不假,但他在小辈跟前就有些独断专行,尤其是在对于小辈的婚事上,更是要展现自己的权威。 再加上对于夏竟成先入为主的恶观念,还有上次秦姝为了夏竟成,竟然头一次反驳了瑞安郡王的话,这让瑞安郡王如何能忍,认定是这登徒浪子调唆坏了自家姑娘,加之诚国公世子在现下提亲,两相比对,自然觉得诚国公世子不错。 这自然让秦姝欲哭无泪,与父亲一说,便被几句重话压下来,秦姝自小就是个乖女孩儿,想到如今要被父亲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心中愈发委屈,又不敢和父亲争执,委委屈屈的哭了一夜,次日一早便病了,一直病到了现在。 她哭着说了这几日的事,秦婉长叹了声,抚着她的发:「这事儿我也才知道,心里很是担心,这才来看看你。夷光身子重,不方便过来,你明白就好。」 秦姝摇头叹息:「我何尝不知安定姐姐来不得?只是我心里很是难过,好端端的,我也不知这诚国公世子为何忽然向我求亲,我并不喜他这等两面三刀之人。」 因为和秦婉、卫珩交好,秦姝自然知道诚国公世子的事儿,更知道此人反复无常,更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也不知道他给父王吃什么迷汤了,竟然让父王以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饶是自己争辩,反倒是给父王骂了一顿,说是刻意袒护夏竟成。 即便没有夏竟成,秦姝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一生和这样的男人待在一起。 她越说越伤心,让秦婉想劝也无从劝起。加之她这几日害了病,没哭一会儿,就咳了起来,秦婉忙给她抚背,低声道:「小姝,你也觉得瑞安王叔像是给人蒙蔽了?」 秦姝卖力的点头,骂道:「都是三哥哥惹出来的事,都是他在父王跟前胡说,不然、不然……」她抽噎着,想到夏竟成为何会被瑞安郡王厌恨,一时更恨秦仪。 秦婉正待再说,外面忽的有几分嘈杂之时,又有人压低了声儿:「还不快过来!别给县主听去了!」 秦婉一激灵,安抚了秦姝几句,忙拉了卫珩出门。廊下几个白嫩的小太监正忙慌慌的往大门去,那着急的样子,好似有天大的事。想到方才有人低声说不要让秦姝知道了,秦婉出来后,这才唤住一个人:「出了什么事?」 那小太监还很年轻,见了秦婉:「郡主,这事儿、这事儿……」 他似有推诿之意,秦婉冷笑道:「好能耐,我问你你就拿话来支吾,且看清楚了,我是你搪塞得的?」 小太监额上汗都急了出来,当然知道秦婉不是他能得罪的,迟疑了片刻,还是低声道:「回郡主的话,是、是夏大人来了……王爷下了令,若是让夏大人踏进王府一步,奴才等都得提头去见。」 卫珩冷笑道:「郡王倒是心宽,自己个儿女儿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放着真心爱重女儿的男子不要,反倒是要一个混账。」 小太监哪里敢搭话,又听外面响动,忙不迭去了。秦婉和卫珩相视一眼,也向着门口去了。纵然天气尚且寒冷,但门前可谓是火热一片,夏竟成正在门前,被一众太监死死的压在地上,还有不少侍卫正手执棍棒,说话间就一棍子敲在夏竟成被后,后者立即扑倒在地,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都有些散乱了。饶是挨了一棍,但他还是立时起身:「我无意和你们缠斗,只是想看她一眼罢了……」 尚未说完,又有一人一跃而起,敲在夏竟成头上,他闷哼一声,顿时跪在地上。见他额上都渗出血来,秦婉忙喝止众人:「你们都是反了不成?他是朝廷命官,你们有什么体面,敢这样打他?」 清楚地知道夏家和雍王府的关系,这些人忙不迭舍了手中的武器,没有一个敢跟秦婉对上的。夏竟成捂着脑门上的伤,望着秦婉道:「郡主表妹,小姝儿怎么样了?她可有好好吃药?可还在哭?」 他一叠声问出来,秦婉一时不知先回答哪个,卫珩板着脸拧住他的手,一路拖出瑞安郡王府大门,顺手糊了一把雪在他头上的伤口上,止住了他的血,这才道:「你疯了么?敢擅闯王府,倘若今日瑞安郡王在,就是将你乱刀砍死也是情理之中。」 两人相处,卫珩从来都是谈笑风生捉弄夏竟成的那个,现下板着脸,脸上怒意横生倒真是从未有过的事。夏竟成脸色有些苍白:「我顾不得许多了,即便她不嫁给我,我也不在乎了,但那混蛋也配娶她吗?」 他额上还残留着血迹,看起来有些渗人,懒洋洋的靠在石狮子上面,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嘴里涌出白气来:「她好些了吗?」 「好了一些,方才一直哭,说不愿意嫁。」秦婉叹了一声,「小姝现下病成了这样,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再应承了。」 「就那混蛋,瑞安郡王也不知怎么想的,他配得上小姝儿?」夏竟成越说越气,重重的锤了一下床板,紧紧咬着牙,见他如此,秦婉也不免叹了一口气,上前和卫珩十指紧扣,卫珩本暗自生气,被秦婉牵了手,心中顿时一暖,揽着她的腰儿:「婉婉……」 他未必不懂夏竟成恼怒的原因,试想当年温一枫被雍王所看好的时候,他和夏竟成现下是一样的,有时狂躁得恨不能去杀了温一枫。但那时他至少胜过夏竟成,那时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见到婉婉,但夏竟成现下,也不知道多久没能见到秦姝了。 如此想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苛责的话了,只是静默的握紧了秦婉的手。偏偏事与愿违,渐渐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转头一看,却见诚国公世子骑马过来,对上夏竟成目光的一瞬间,还满是挑衅:「这不是夏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头上都给打破了?」又望了一眼瑞安郡王府,笑道:「怕不是夏大人想要再当一次登徒浪子,这才惹得郡王大怒吧?」 他一面说,一面翻身下马,迎着夏竟成愤恨的目光:「可惜,郡王分明是更中意我。」他说到这里,冷冷的看了一眼卫珩,「和破落户儿混在一起,自己也不入流了许多,竟然干起了逼奸天家县主的事来……」 夏竟成险些暴起,诚国公世子大笑道:「姓夏的,你敢打小爷?在瑞安郡王府前,你要是打了小爷,小爷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笑到这里,又冷冷的望着夏竟成,「我来日,可是这王府的姑爷不是?」 夏竟成给气得脸都白了几分,双拳捏得咯咯直响,还是没出手。诚国公世子愈发猖獗:「你说小县主体弱至此,只怕是经不起半点磋磨……」他故意气夏竟成,想到与这厮一旦会面,自己必然被揍的历史,诚国公世子只觉得快慰无比,只想将夏竟成的脸面给扯下来扔在地上踩,如此才能让自己那可怜的自尊给挽回来。 第五章 然而他还未曾笑完,背后便是一道大力,将他一脚踹翻在了雪地上,滚了一身的雪珠子。转头看去,卫珩神色十分冷淡,站在他身后,好似根本不关自己的事一样,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冷冽非常,就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姓卫的,你——」他正要骂人,卫珩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将他踹开了一丈有余:「无耻!」为了羞辱夏竟成,竟然还敢说出磋磨秦姝的话来,这是何等的无耻!即便两人真是夫妻,说这话也有失偏颇,更不说两人现下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此坏了秦姝的清白,他却还有脸大言凿凿说夏竟成是「登徒浪子」! 脸皮是个好东西,可惜诚国公世子没有! 生怕伤到秦婉,卫珩将她抱到一旁站定,这才缓步走到诚国公世子跟前,唬得后者连连后退:「你、你要做什么?!卫珩,你敢跟我诚国公府为敌?」还未说完,卫珩一脚踏在他胸口,稍微一用力,他便鬼叫起来。卫珩神色愈发轻蔑:「夏兄第一次揍你是因为维护我,我今日也是第一次揍你,自然是为了维护我兄弟。你听好了,往后你要耍横,趁早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耍去,否则,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你若是不服,只管一本折子将我告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说到这里,收了脚,又将诚国公世子踹出一丈远,他滚了满身的雪珠子,看来狼狈已极。 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又连挨了卫珩两脚,诚国公世子浑身又冷又疼,强撑着站起来,正要骂人,对上卫珩阴冷的神色,吓得缩了缩脖子,还是梗着脖子骂道:「卫珩,你不过就是个吃软饭的,仗着和宁郡主受宠,才敢如此仗势欺人!」 他大声说着,在空旷的王府前回荡声音,秦婉顿时乐了:「你既说我夫君仗势欺人,那我若是不仗势欺人,岂不是配不上他?」她说到这里,扬了扬手,示意王府门前一众侍卫来了身边,这才指着诚国公世子说,「别将他打死了,好好教教他,到底什么才叫仗势欺人,你若有能耐,只管去皇伯父跟前告我!」 纵然诚国公世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姑爷,但在场的侍卫又有几个敢得罪秦婉,当下纷纷上前,将诚国公世子揍得哭爹喊娘,一直到秦婉叫停,才一哄而散,生怕给诚国公世子记住脸。 这次被人围殴,诚国公世子愈发生气,那些侍卫下手都拿捏得极好,虽然疼,但没有一下伤到了筋骨。是以他在雪地里喘了几口气,还是站了起来,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唾了一口。 一直从此处走了,夏竟成才笑得畅快:「我原来以为,卫兄定然是不会对那厮动手的,不想今日竟然为了兄弟我动手了,让兄弟好生感动。」他说着便是一派情深的模样要去抱抱卫珩。秦婉蹙了蹙眉,虽未曾说话,但卫珩怎会没有注意到,反手推开夏竟成,将秦婉搂在了怀里,柔声道:「婉婉,我只抱你。」 见他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什么意思,秦婉顿时含笑,将脸儿埋在他怀里,卫珩只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着情话,让秦婉更是脸红。夏竟成渐渐就不是滋味了,想到秦姝和自己可谓是多舛,心中愈发的难过,但也不好过多的表现,唯独脸上笑意有些牵强。 险些醉死在卫珩低沉的音色之中,秦婉搂着他的腰,小脸蹭着他胸膛。卫珩只是微微含笑,将她抱得更紧,柔声笑道:「现在有外人在,我不同婉婉闹,待一会子回了家……」觉得怀中自家乖乖忽然僵了僵,卫珩愈发欢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她,望向了夏竟成:「你觉得此事如何?」 「我不知道。」夏竟成轻轻一叹,见秦婉偎在卫珩怀中小鸟依人的样子,酒满脑子想入非非,想到秦姝若是在自己怀里……但想得越美,心中就越苦,「大抵我和小姝儿是真的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你说些什么疯话?」卫珩冷笑道,「你莫不是没有半点觉察,那诚国公世子和秦仪定然脱不开关系。」 两人素来交好,夏竟成也知道事关秦仪的事,加上他会被瑞安郡王如此厌恨,正是因为秦仪在其跟前添油加醋所致。几件事加在一起,夏竟成对秦仪也是厌烦之极,眉头拧成了川字,低声道:「卫兄什么意思?」 「你和小县主的事儿,到底有几个人知道?」卫珩反问道,「竟然还能说出逼奸二字来,瑞安郡王待女儿如何,难道能够让人将这两个字抛出来?还让可能和女儿定亲的人知道?未免和常理不合,况且,以诚国公世子品行,若无人在其中斡旋,瑞安郡王至于认定他是个好的?」 一番话下来,夏竟成也明白了几分。他和秦姝的事,即便是当日被诚国公世子撞破过,但那也只是「纠缠」,至于「逼奸」二字,就是只能从几个知情人那里知道了。卫珩秦婉不会出卖自己,瑞安郡王为了女儿的颜面,当然也不可能宣扬。那么这话,就只能是从源头出来了——当日可就是秦仪想方设法让瑞安郡王以为夏竟成逼奸秦姝的。 马车里气氛立时显得沉闷起来,两人皆是武将之家出身,又都是武艺超群,板着脸静默不语的样子颇有几分渗人,秦婉有些不舒服,屏息凝神,朝卫珩怀里缩了缩。只当是将她吓着了,卫珩忙低头抱着她,柔声道:「婉婉乖,别怕。」 「我才不怕呢。」给他低沉的嗓音撩拨得全身一麻,秦婉还是嘴硬道,「我只是觉得,秦仪再不是往日那个只会倚仗温一枫的蠢蛋了。」若是前世,秦仪也能成长到这个地步的话,温一枫是绝对把控不住他的。 正想着,夏竟成咬紧了牙,话语几乎是迸射出来的:「有朝一日,我定然杀了他!」 今年的殿试足足比两年前提早了足足一个月,改在了四月进行。卫珩这些日子自然加紧了练武,打定主意要夺了此次武科的状元。 随着日头变长,秦婉醒得也愈发的早了,这日里迷迷糊糊的,被打拳沐浴后回来的卫珩抱在怀里,如今天渐渐热了,他身上烫得很,秦婉贴在他微微裸露出来的胸膛上,脸儿烧乎乎的,睁眼抬头看他,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眸子:「婉婉起身吃饭啦。」 「婉婉还想睡一会儿。」秦婉实则已经彻底清醒了,但被他抱在怀里,无端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儿,不管怎么样向他撒娇都可以。卫珩顿时无奈微笑,秦婉伸手搂住他脖子,软萌萌的小奶音愈发喜人:「珩哥哥,婉婉想再睡一会子。」 「吃了饭,珩哥哥陪婉婉睡好不好?」哪里不知她只是在撒娇,卫珩笑道,大掌摩挲她的腰儿,「再耍赖,珩哥哥可就要罚你了。」他粗粝的手指轻轻在她腰上软肉游移,秦婉被逗得咯咯直笑,在他怀里扭着,连裹在身上的凉被也扭了下来:「你坏,你坏,不喜欢你了。」 第六章 「再闹下去,可就还有更坏的。」卫珩调笑道,将她捞起来,她身子又香又软,抱在怀里舒服得要命。将她抱到桌前,卫珩喂了她一碗粳米粥,这才自行吃饭,偏偏秦婉吃饱了无事,或是抱着他耳鬓厮磨,或是挂在他身上咬他喉结,俨然就像一只淘气的小猴子。卫珩好笑得很,「啪」的一声放了碗筷,取了手巾擦嘴。秦婉像是给这声吓了一跳,搂着他脖子娇声道:「夫君,婉婉知道错了,夫君不要打婉婉。」 卫珩顺势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一下,旋即要起身,秦婉一面笑一面要从他怀里下来:「吃饱了?」 「没有。」卫珩笑着按住她,起身之时将她打横抱起,一起躺在床上,「换道菜尝尝。」 「你今日要当差……」秦婉争了一句,脸儿红红的。卫珩笑道:「婉婉既然知道我要当差,那更要乖乖的了,让我好好尝尝。」 正在外面等通传的紫苏和杜若正说话,听了屋中传来羞人的声音,顿时脸红,招呼了院子里洒扫下人一起出去了。 待卫珩心满意足后,又抱了秦婉去洗洗,将她哄睡后,也就去当差了。秦婉睡到了巳时末才醒来,整理了自己,才往雍王府去了。 如今雍王府四个孩子,大的才六岁,小的两个还不满周岁,夏昭华难免忙碌,好在秦羽秦媛都到了念学的年纪,大多时间不在,否则四个小家伙能将屋顶给掀了。 秦婉只抱了秦靖在手,这小子皮得很,很快就只要夏昭华抱,硬是将其手中的秦婕给挤了开来。秦婉接了妹妹在手,见她安静的吐泡泡,也是笑道:「阿靖和婕儿倒很是健康,母亲也放心。」 「你没见过这俩和阿羽媛媛吵架的模样,那才好笑。」夏昭华笑道,眉飞色舞,「分明谁也听不懂谁说话,反倒是咿咿呀呀的谁也不服谁,那模样好笑至极。」 听了这话,秦婉顿时含笑,想到了四个小的嚷嚷得模样,心中不免一片温软:「母亲对阿羽和媛媛费心了。」 「这话可就是与我生分了。」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说这话,夏昭华低声道,「郡主叫我一声母亲,阿羽和媛媛更是叫我母妃。如今就咱们娘俩,我倒也不怕与你说实话,当日纵然是王爷亲自求取与我,但若不是为了阿羽和媛媛,我才不嫁给他。」 这话要是给雍王知道了,保不齐怎么想呢。秦婉如此想着,又笑道:「那母亲如今……」 夏昭华微微红了脸:「我若是心中没有王爷,也不给他生孩子了。」又抱着秦靖哄着,她这样满足的神情,秦婉也曾经在母妃脸上看到过。对于女人来说,有夫有子,此生足矣。念及此,秦婉低头微微扫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难免心中有些郁结。 前世她体弱,卫珩也从未在床上尽兴过,是以她也不曾强求,但这辈子,她做梦都想早些给卫珩生下孩子来。然而两人大婚快要一年了,她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加上宋夷光那肚子圆得跟球一样,随时都可能发动,让秦婉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她微微扫了一眼肚子,但还是给夏昭华看去了:「你也不要着急,总会有的。你们都还年轻呢,迟一些要孩子也好。」秦婉只颔首称是,旋即又想到了夏竟成那日的模样,忙问道:「这些日子,母亲可回了娘家?」 夏昭华的神色微微怔忡,摇头:「竟成那些事儿,我未必不知道,只是我若出面,难免让你父王和瑞安郡王之间卯了,我只能当做没有见到了,好歹,他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叹了一口气,看得出很是担心夏竟成。 秦婉一时也是静默不语,两人相对无话。不多时就有人来说双生子下了课,两人才进门,见姐姐回来了,双双扑进了她怀里。他二人长高了不少,也懂事了许多,再没有往日孩子气的话了。秦媛抱着秦婕,笑得很乖:「媛媛是姐姐了,媛媛懂事照顾妹妹。」她一面说一面得意的挺起小胸膛,秦羽怎甘示弱,忙也去抱了秦靖来,两人一般年岁,抱着一般年岁的小双生子,斗嘴的模样可爱得很。 两人早日里就是一个要弟弟一个要妹妹,不想一下子就都齐了。现下谁不说雍王有福,龙凤双生子本就不常见,更不说雍王府接连出了两次,秦婉都觉得自己好似是个异类,不曾有孪生的兄弟。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自然就有人来布菜,小孪生子也肚子饿了,哭得十分响亮,那脸儿上挂了泪的小模样让人心疼。夏昭华忙命奶娘抱下去喂奶,秦婉胃口不大,吃了小半碗就说不要,被双生子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将碗里堆成了小山,她无奈至极,正要推辞,就被夏昭华按住了:「阿羽媛媛心疼你呢,你就多吃一些,将身子养好了,也好……」她不说下去,含笑看了一眼秦婉的肚子,后者顿时会意,还是应了。 硬着头皮吃完了碗里的食物,秦婉撑得心中恶心,好似随时都要吐出来一样。夏昭华便领了她在王府里散步,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她渐渐消了食,这才回了未出阁前的闺房歇息。一直临近申时,才有首领太监来通传,说是雍王请她过去一趟。秦婉起身要去,首领太监盈盈含笑道:「郡主,王爷有一些话,要奴才单独说与郡主听。」 自打闹出了刺客的事之后,雍王行事便是愈发的稳妥起来,在妻儿的性命可能被威胁的时候,这个一向天真且风流成性的王爷总算是成长了,真正可以撑起偌大的王府来。院子外面重兵把守,看来分外森严,秦婉屏息凝神,跟在首领太监身后进去,屋中不过三个人,除了雍王和保护雍王的侍卫首领之外,唯独一人跪在堂中,那人身着太监蟒袍,生得十分白净,正是那日投毒杀了刺客的掌事太监。 向雍王行礼问安,后者摆了摆手,示意女儿来自己身边坐定,又上下打量了她,这才笑道:「父王有些时候不见你了,卫珩他……想必待你很好。」自二房闹出厌胜之术之后,雍王便陷入了后悔之中,觉得全然不该让女儿嫁到卫家去,满心眼里惦记着要秦婉和卫珩和离。这话在夏昭华跟前提了一嘴,却将夏昭华逗笑了,又与他分析了一阵子,雍王寻思着也是这个道理,只好将这心思按下不表。 不管二房如何,卫珩和秦婉可是正经八百的两情相悦,他这老丈人要是横插一脚,估摸着连女儿都得恨自己。 现下看了女儿,似乎比往日还丰腴了些,雍王这才放下心来,渐渐将换个女婿的心思也歇了。 「卫珩待女儿很好。」根本不知道父王有过这一段天人交战,秦婉笑道,见雍王若有所思的模样,坐在其身边,笑问:「父王是有什么线索了么?」 雍王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不着喜怒的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掌事太监:「你自己说。」虽然是嫡皇子,但因太后当年不受宠之故,雍王也不受关注,但又不像哥哥一样被钱贵妃和赵王针对,是以他性子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淡泊性子。然而前些日子为了秦婉遇刺之事,夏昭华险些小产,这都促成了雍王快速的成长起来。 第七章 这带有压迫感的语气让掌事太监抖得更狠了:「奴才、奴才……真的尽力了,奴才那老乡就是不露面,奴才也实在没有法子啊!」他说得苦涩,吓得额上冷汗连连,目光全然不敢跟雍王相接,浑然是怕到了极点。 秦婉不觉静默,如今的秦仪再不是往日的模样了,他现下谨慎到了连秦桓都找不到他的纰漏,加上因为卫家二房的事,秦仪也给皇帝迁怒禁了足,若掌事太监那个老乡真的是他的人的话,在这样风口浪尖的时候,那老乡怎会露面? 想透了这一层,秦婉旋即望向了自家父王,雍王也是眉头紧锁:「如此说来,你是联系不上你那老乡了?当日郡主宽宏留你一命,所为何事,不会不知道吧?这样多日子,你口中那所谓的老乡却迟迟不肯露面,是真的不肯露面,还是你当日为求活命故意推诿,杜撰了一个人出来,欺瞒于本王和郡主?」 掌事太监吓得磕头如捣蒜:「王爷明鉴,王爷明鉴,奴才万死不敢欺瞒王爷和郡主啊。」堂中只有他求饶的声音,秦婉蹙了蹙眉,望向了雍王。后者神色冷淡,板着脸一语不发,看来对于掌事太监的说辞并不十分相信。秦婉沉吟片刻,问道:「父王的意思……」 「那人迟迟不与掌事太监联系,未必不是知道了什么。」对上女儿探究的眼神,雍王便觉得有些挫败。想到那日刺客险些杀了秦婉,雍王长叹了一声,「如今已然是打草惊蛇了,那么现下,放长线钓大鱼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此话一出,秦婉倒是有几分深以为然,迎上掌事太监惊恐的目光,一时静默。原本秦仪早就该落马,但因为此人将刺客毒死,使得功亏一篑。经历了前世的事,对于仇人,秦婉实在做不到悲天悯人,是以只是站在雍王身边一语不发,丝毫没有替掌事太监求情的意思。 能够在王府掌事的内侍都是人精,掌事太监怎能不知雍王言下之意,又见秦婉低垂眼帘不言语的模样,明白自己今日怕是大限将至,惨白着脸色,额上汗如浆出,就这样瞧着秦婉和雍王,微微张着嘴,半晌没有说话。雍王只对身边的侍卫首领挥了挥手,示意他让外面的侍卫都进来。掌事太监自知在劫难逃,握了握拳,忽的一跃而起,侍卫首领只当他造次,赶紧护在雍王跟前,却将秦婉暴露了出来,掌事太监骤然发难,迅速将秦婉掐到自己跟前,从靴子里取了一把匕首出来,抵在了秦婉的脖子前。 雍王神色顿时大变,怒喝道:「你要造反吗?」 「王爷和郡主当日应承过奴才,定然保奴才的性命,现下王爷既然出尔反尔,奴才说不得,只有得罪了。」掌事太监说话都在颤抖,但掐着秦婉的手却愈发用力。看着女儿在他手上,雍王又急又气,见他手中短刀抵在秦婉脖子前面,强作镇定:「你要活路,本王可以给你活路,放了郡主。」 掌事太监喘息说:「王爷所说的话,奴才可不敢再信了,往日王爷也许诺过会给奴才活路的,今日认定奴才打草惊蛇,要除掉奴才的也是王爷。」他说到这里,咬了咬牙,「郡主,奴才说不得只能得罪了。」 被他劫持在手,秦婉微微咬紧了牙,知道他现下情绪激动,明晃晃的刀子在自己脖子前面晃悠,冰冷的刀锋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硬生生的透出几丝寒意来,秦婉深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的说:「你知道你杀了我的后果,你是个聪明人。你要什么尽管开口,不要伤我性命……」 「给我一匹快马。」掌事太监脸上全是汗水,因为紧张,他连匕首都有些握不稳了,但见侍卫首领虎视眈眈,只能咬紧了牙,将匕首抵在秦婉脖子上,因为没有收住力气,秦婉白嫩的脖子上浸出了几丝血迹来,雍王忙道:「好,你要快马,本王给你快马,别伤害郡主。」说到这里,又忙是以首领太监下去备马,不多时就回来说马备好了。 一路挟持着秦婉出了院子,尽管院中守卫森严,但秦婉在他手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这样骑上马,掌事太监一手拉缰绳,一手掐着秦婉脖子,一路绝尘而去。雍王一直跟了出来,只能见其离去的背影,首领太监低声唤道:「王爷……」 雍王大怒,喝止道:「快将此事禀告给皇兄,请他赶紧调动城防营,就说婉儿被人劫走了!」 这一场劫持来得太快,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整个雍王府都显得乱糟糟的。卫珩才下了值,一听自家乖乖被人劫走,惊得心胆俱裂,慌忙赶到了雍王府。王府之中也乱得很,雍王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带走,现下是又急又气,坐在座位上,一语不发。卫珩心急如焚,正要问到底如何了,被夏昭华制止。 「你大抵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再问,王爷现下心里正恼着,还不知如何是好。」夏昭华令卫珩稍安勿躁,但秦婉在卫珩心中的地位如何,她是全然知道的,要让卫珩彻底冷静下来怕也是不能,因此,她说了一句之后,就不再言语。卫珩心急如焚,强压着性子,见雍王脸色的确十分难看,也不好再说什么。 整个堂中都显得十分寥落,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秦桓从外疾步而入,低呼道:「婉儿她当真——」尚未说完,众人皆是转头看他,神色个顶个的难看,秦桓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再说什么。 雍王忙不迭起身问道:「现下如何?」 「父皇已然命城防营和御林军出动了,在四处寻找那反贼和婉儿的踪迹。」秦桓赶紧回到,纵然从容,但他脸上微微发白。秦婉自幼极得太后和皇帝欢心,可谓是被众人牢牢捧在手中的,是养在温室中的娇花,现下被人劫走,她如何受得住?再加上那掌事太监为求活命,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来,若是伤了婉儿的性命……秦桓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咬着牙一语不发。 和卫珩相视一眼,双方都不曾说话,但皆是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卫珩咬牙半晌不语,转身则往外面去了,秦桓忙不迭跟了上去,低声道:「卫珩,你要作甚?」 「太子殿下与我,谁不知是何缘故?」想到掌事太监为了活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婉婉那样娇弱的人,倘若是有个好歹……「幕后主使之人,太子心知肚明。」 听出他话中之意,秦桓忙道:「卫珩,婉儿被人劫走,我明白你现下的心。但你要知道,即便你现下就是杀了秦仪,也是于事无补。婉儿若能安然回来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单只一条擅闯皇子府邸就是重罪一条。婉儿现下下落不明,再赔上一个你……」他说到这里,见卫珩双拳握得生紧,手背上青筋都鼓了出来,知道他不能冷静,忙缓和了语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若是婉儿知道,定然也不愿你意气用事去杀了秦仪,而后自己难逃一死。」 卫珩沉默着低眉,也不再向外去,反倒是回到了堂中坐定。秦桓这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卫珩的功夫他是知道的,别说一个秦仪了,就是让训练有素的御林军与之相抗衡,只怕没有二三十人是绝对拿不下卫珩的。若是卫珩铁了心去杀秦仪,那才是真正的覆水难收。 第八章 他素日里并非这样莽撞的人,今日为了婉儿,浑然的方寸大乱。秦桓看着卫珩进去坐下,轻轻的叹了一声。 天渐渐黑了,天边出现了几粒寥落的星辰,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马蹄阵阵,一直行到一处僻静的小路尽头,有一处堆柴火的茅草房。 粗暴的将秦婉从马背上扯下来,掌事太监红着眼睛,一脚踢开了草房的门,将秦婉扔了进去。如今是盛夏,本就闷热,草屋之中就更热了,何况秦婉本就不会骑马,被颠得胃疼,又被掌事太监粗暴的扔在地上,一时有些发昏,好半晌才坐了起来。 掌事太监麻利的将缰绳解了下来,死死的缠住秦婉的手脚后,这才取了水来喝:「郡主,你也别怪我,是王爷不给我活路的。那日里我要死,王爷许了我一条生路,现下我不想死了,王爷却要我的命。早知如此,何必磋磨着我帮你们,一早杀了我也干净!」 「你既然还叫我郡主,就该知道,你劫持了我,也是死路一条。」他满脸通红,额上冷汗涔涔,相比之下,秦婉可谓是镇定到了极点,口齿也十分清晰,「我乃是天家唯二位比亲王的郡主,我亲祖母是太后,亲伯父是皇帝,你现下劫持我,没有一个人会放过你,不仅是你,还有你在冀州的老母和一双弟妹。」 听秦婉提到家人,掌事太监生生抖了抖,旋即发狠道:「郡主既然如此,我也有的是法子折磨郡主。」他说到这里,手中匕首微微扬起,「只是郡主现下关乎我的生死,我自然不会将郡主如何。王爷不给我活路,我只能用郡主去换我的活路了。」 此处乃是一条偏僻的小路尽头,素日里根本没人会来,所以也是相对安全。掌事太监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纸笔,在窗前吹了几声口哨,不多时就有一只信鸽落在窗前,掌事太监将方才写下的纸条卷好放上去,将信鸽放了出去。 听着振翅声渐渐远了,秦婉略一沉吟,问道:「这就是你跟你那老乡联系的法子?」 他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不错。」 「你要用我做筹码,和你那老乡谈判?」秦婉又说。 「不错!」掌事太监咽了口唾沫,「此处是我与他偶尔会面之所,只有我二人知道,我在这里,他自然是会来与我交接。」 劫持了秦婉,就意味着和雍王彻底翻脸。如今的雍王爷再不是往日那个天真的主儿了,现下谁敢动他妻儿,他就要谁死。所以自知在劫难逃的掌事太监,只能劫了秦婉做人质,来与老乡谈判。 他可不傻,老乡背后的主子八成就是派出死士刺杀秦婉的人,既然那人是要秦婉死,那么自己用秦婉谈判,可比跟雍王谈判来得强多了。 出去找了些水和野果,掌事太监给秦婉喂了一些,旋即和衣躺在草垛上睡觉。秦婉被劫持的时候本来就已然申时,现下已经一更,天色几乎全黑了,从窗户望出去,一片灰蒙蒙的。 试着动了动手腕,掌事太监绑得太紧,稍微一动,便勒得纤细的手腕生疼,只能乖乖坐在地上。不多时,夜空中又响起振翅声,掌事太监忙翻身坐起,见夜色中果然飞回一点白色,顿时大喜,打了个呼哨,信鸽落在窗沿上,咕咕直叫。 迫不及待的去将信鸽腿上的小桶解下来,其中盛着一个小纸条。待匆匆看完,他脸色很难看,望着秦婉半晌不说话。秦婉心里微微有些惊讶,强作镇定道:「你要作甚?」 「亏了王爷和郡主,」掌事太监冷笑道,脸色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蜡黄不堪,眼里也反射出几分说不出的光芒来。秦婉缩了缩身子,他扬了扬手中的纸条,「拜王爷和郡主所赐,我是两面不讨好了。」 纵然纸条有些许模糊,但秦婉看得真切,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拔她一个指甲给我。」 见了这话,秦婉顿时白了脸,须知十指连心,即便是前世受尽折辱,孟岚也从未以酷刑对待过她,这辈子更是娇生惯养。现下掌事太监的老乡要拔她一个指甲,想到拔指甲的痛,秦婉浑身都哆嗦起来:「你不如杀了我痛快些。」 「郡主若是死了,我还拿什么去换?」掌事太监在秦婉跟前蹲下了身子,「今日的事,都是郡主和王爷惹出来的。当日若是一刀杀了我,何来今日之祸,给我活路又断我活路,你父女二人是咎由自取!」他一面说,一面抓了秦婉的手,「郡主,奴才得罪了。」 夜色渐渐浓了,夏日星辰闪烁,虫鸣阵阵,赵七独自坐在凉亭之中饮酒。耳边渐渐传来风声,他抬头望去,见夜空中出现了一点白色,忙吹了口哨,让信鸽落下。 随手取了碎玉米给信鸽吃,赵七解了它脚上的小桶。今日从下午申时开始,城中便怪异至极,不知何故,城防营卫士和御林军纷纷出动,齐齐往城外去了。赵七起先还纳罕,后来,掌事太监传话而来,说是抓到了秦婉,想要用秦婉换一条生路,他顿时明白过来,更是欢喜,背后那位爷知道了这件事,定然是高兴的。但赵七行事一向缜密,毒杀死士的事纵然没有风声传出来,但赵七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保不齐就是雍王父女故意要掌事太监作为内应将他引出来,来一个引蛇出洞,一旦落去雍王手中,可不敢断言会如何。 是以,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也能够最大限度保证那位爷的利益,赵七直接要求掌事太监拔了秦婉的指甲。十指连心,和宁郡主又是个娇滴滴的主儿,若真是有诈,她当然受不了。 呷了口美酒,赵七信手将小桶中的东西倒出来,里面盛着一张手巾,上面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定然是女子之物,而手巾之中,渗出了点点血迹。赵七顿时微笑,抖开手巾,其中果然包着一个小巧的指甲,上面还连着丝丝血肉,看来的确是刚拔下来的。 赵七顿时笑了笑,将这指甲随手递给了身边的人:「你将这指甲送去给那位爷,告诉爷这个好消息。」说罢,他起身往外去了。 现下已经二更过后了,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显得很是突兀。赵七策马狂奔,一路往小路尽头去,离得尚远,其中就已然反射出温暖的烛光来,赵七翻身下马,慢慢往小路上走,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只有阴风吹拂。临到门前,赵七便三短一长的拍了拍门,这是两人约定好了的暗号,若不是这样的敲门声,掌事太监便要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来。 屋中传出一声「来了」,赵七拢了拢衣袖,正要再亲亲热热的套一套近乎。门轻轻的响了一声,赵七笑道:「老乡……」尚未说完,门中顿时一道大力传来,整个门板都给踹了下来,牢牢的压在了赵七身上,赵七大惊失色,慌忙要爬起来,谁知一人重重的踏上门板,立时将赵七给压在下面,浑然动弹不得。 随着此人动作,四周也立时响起脚步声,抬眼看去,全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赵七知道要遭,心说这些人来得好快,须臾间就将此处找到拿下了,忙硬着头皮叫道:「你们是哪里的山大王,作甚下山来了?我不过是累了,想要借此处休整一二。」 第九章 背上门板压下来更厉害,赵七惨叫一声,拼命转头,才见踩在门板上的是卫珩,唬得心神大乱,咬着牙不敢再说话。卫珩用力踏在门板上:「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为了抓你,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 几个御林军一拥而上,将赵七牢牢的抓住。赵七还嚷嚷着:「我是良善之人,你们凭甚抓我?」 卫珩冷笑连连,不消细说,一脚便踢在他腹部:「你这包藏祸心的狗贼!竟然敢令人拔了郡主的指甲!」 赵七给这一脚踹得伏地不起,险些呕吐。掌事太监从屋中出来,指着赵七道:「就是他!」 抬眼看着掌事太监,赵七神色惊恐:「你——」他看来并不像是被俘,一身干净,也全然没有半点狼狈。与其说是被人拿下,倒不如说更像是引人入室。 「还不将这狗贼押下去!」哪里等他说完,卫珩大声说道,自有御林军将他带下去后,卫珩这才转身回了屋中。秦婉正被紫苏扶着,手腕也已然上了药,见卫珩过来,紫苏忙退到一边,卫珩不顾众人在场,将秦婉紧紧抱在怀里:「婉婉,你受了委屈。」 「我才不委屈。」秦婉微微含笑,纵然众人都低头不看,但还是红了脸。卫珩抱了好久,低头看看着她包扎好了的手腕,蹙了蹙眉,转头看向掌事太监,「既是做戏,你作甚将郡主伤成这样?」 「卫大人明鉴。」掌事太监刚松了口气,又忙给自己剖白,「此处是赵七的地盘儿,奴才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监视,只得下了狠手,直到赵七让奴才拔了郡主指甲,奴才这才知道,此处并无他的眼线。」 赵七这老乡迟迟不肯露面,让秦婉等人等得十分着急,万般无奈之下,便定下了此次引蛇出洞的大计。此事也唯独雍王、掌事太监和卫珩秦婉知道,为使此事圆满进展,连御林军和城防营也调动了起来,这样才能让赵七疏于防范。 挣开了卫珩的怀抱,秦婉忙去看杜若,这丫头正哭得厉害,小指头包得严实。这丫头一向怕疼,但方才还是忍痛拔了指甲,替秦婉承受了这份痛。现下正哭得惨兮兮的,泪眼婆娑的样子,可怜至极。 「不哭了好不好。」秦婉摸了摸她的脑袋,「杜若乖,好不好?」 杜若泪眼汪汪的点了点头,苦兮兮的起身。 如今天也晚了,众人纷纷回去休息。秦婉被扔在了草屋里,觉得浑身难受,在浴池中开开心心的泡着,不多时卫珩过来,笑道:「婉婉手疼,我帮婉婉洗。」他说着便脱了衣裳下水来。 被水汽蒸腾得脸儿红红的秦婉望着他下水,当即羞赧起来。他身材颀硕,看起来那样矫健,秦婉胀红着脸,扭动着身子不让他抱:「色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我就是色了又待如何?」卫珩笑盈盈的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你我夫妻,更是两情相悦,男欢女爱岂非正常?」他说着,轻轻抚摸她的敏感处,很快秦婉被撩拨得浑身发软,也不再拒绝,到底被他得逞了去。 待第二日,秦婉便进宫去,向皇帝陈述了昨日的来龙去脉,皇帝当即虎了脸:「你二人委实胡闹!你父王怎的也由得你们的性子?但凡出了一点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秦婉静默不语,垂眉显得很是可怜,皇帝见状,也不再说这话:「罢了,今日没事就好,杜若那丫头是个忠心护主的,赶明儿再大一些,朕给她指个好小子。」 秦婉忙谢了,又低声道:「婉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求皇伯父成全。」 对于秦婉这个侄女,皇帝一向是溺爱的。这次的事,虽然让皇帝难免憋火,调动了御林军和城防营,但好在是抓到了赵七,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因此,皇帝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秦婉说自己有事相求,皇帝沉吟片刻:「婉儿和伯父之间,不说这些。」 秦婉这才笑道:「上一次本来已然擒住了刺客,但转瞬就给人杀了,这次好容易擒住赵七,婉儿实在不想再冒这个险,还请皇伯父应允,派御林军来看守赵七吧。」 作为皇家卫率,更是皇帝亲卫,御林军训练有素远非普通卫士能比,除了皇帝发话,谁的命令都不听。如此的人,必然能够防住可能来的杀人灭口。虽然秦仪如今被禁足了,但是秦婉不得不提高警惕,加上殿试渐近,未免卫珩分心,秦婉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来保障自己的利益。 太后六十大寿那日,皇帝前脚刚宣布了大赦天下,后脚秦婉和夏昭华遇刺,无疑是给了皇帝一个脆响,这样打脸的事经历了一次,皇帝当然也很是愤恨,自然不想上次的事再次重演,当即颔首道:「依你就是。只是此人交由御林军看管,婉儿也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如何?」 「此事兹事体大,婉儿自然还是想要亲自审出来一些事儿的。」想到那险些刺杀自己的死士,还有那日夏昭华险些小产,这些事儿,都让秦婉对秦仪恨得牙痒痒。对于秦仪,她自然是要亲手将其置之死地,如此才能解心头之恨。抬眼,皇帝的脸色一瞬间变差了许多,秦婉沉吟片刻,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婉儿已经不是孩子了,有些事,婉儿应当学着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皇帝尾音微微扬起,上下端详着秦婉。这个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侄女儿,现在已然变了许多,往日雍王妃刚阖眼的时候,还担心着她会不会受不了打击。但后来看着,这小姑娘好似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现下嫁了人,更是有了主意,举手投足间皆是散发出一种成熟妥帖来。 到底,自己这些做老的,也不能随时将她护在翅子底下。 念及此,皇帝沉吟片刻,道:「罢了,你先下去吧,待朕将此人安顿好,自然会告知与你。」 得了这话,秦婉露出乖巧的笑容来:「知道了,谢皇伯父成全。」只要皇帝愿意出面,那么秦仪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禁足的情况下越过御林军杀人灭口的。 「你若真的要谢,怎的不早些给皇伯父生个侄孙儿出来?」皇帝望了她一眼,寻思着这小丫头是愈发的精明了,不顺了她的心,还不愿露出这乖巧的样子来,「你父王虽不提,但朕瞧着他有时看着夷光那肚子,可歆羡得要命。」 「皇伯父拿婉儿开心,婉儿可不依。」秦婉忸怩不已,心中却隐隐有些难受的。宋夷光和柳穆清成亲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她和卫珩之间已然快要一年,她肚子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尽管她身子底子不如宋夷光强健,却也不该迟迟没有消息。 出宫之时,卫珩已然下了值,驾了马车在外等她。秦婉甫一上了马车,便哼哼着偎在他怀里,脸儿埋在他颈窝,也不抬头,如兰的呼吸就这样喷在他颈窝,撩拨得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加之秦婉软软的身子时不时的扭着,小手更放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状似无意的摩挲着,让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婉婉……」 第十章 秦婉也不回答他,自顾自的蹭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软糯的声音低低的叫:「夫君,珩哥哥……」她小猫一样的声音让卫珩浑然懵掉,呼吸声愈发粗重,捧着她的脸儿就吻了上去,一直将一口气用尽了才放开她:「婉婉今日,是不是想勾死我?」她脸儿通红,眉目含情的模样愈发妩媚。卫珩哪里能忍,当即又亲了上去。 等到回到卫家,因为连连接吻,秦婉早就没了力气,还是卫珩给抱下车的。草草擦洗了身子,秦婉换了件衣裳趴在床上,神色破有些怔忡,娇声撒娇说:「不愿吃饭。」 「苦夏,难免的,还是吃一些。」卫珩顺手解了她的衣裳,露出她光洁的背部,唇舌一路蜿蜒而下,「婉婉今儿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勾起我来?」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秦婉闷闷的说道,半晌没有得到回音,她不解的转头看向卫珩,见后者神色复杂,对上她眸子的那一瞬间,还是勾唇一笑,俯身吻她:「有多想?」 被他的笑勾得怔了怔,秦婉顿时着恼,锤他说:「不许逗我。」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如今愈发有前世的风范了,举手投足间皆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度,让秦婉痴迷得要命。 「我不逗你。」卫珩轻巧的接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俯身让两人额头相抵,「咱们不急,我想婉婉眼里只有我,不要有别人。就算是有了孩子,也是要最喜欢我的。」 正待争辩一句,卫珩笑盈盈的将自己衣衫脱去,露出健硕的身材来:「咱们暂时不要孩子,但是珩哥哥是要婉婉的。」他一面说一面笑,「婉婉给不给珩哥哥?」 「色胚!」秦婉嗔了他一句,还是乖乖的抱住他的肩头,「轻一点……」感觉到他进入自己身子,秦婉轻轻哼了一声,脑子里却翻来覆去的想着宋夷光那挺起的肚子,心中止不住的羡慕。 随着皇帝将赵七收监并派遣御林军看守,很快就到了四月,殿试开始,卫珩特特告假去参加武科殿试,秦婉则自行在家等候。四月初七,宋夷光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儿,柳穆清一朝做爹,恨不能将儿子抱着到处炫耀一番。纵然感情笃深,但秦婉还是很想抡着小拳头去揍他。 这日里秦婉去了瑞安郡王府,因着上次她令人打了诚国公世子,雍王对她颇有些不满,但到底不好说什么,只冷着一张脸将其迎了进来,又淡淡说:「小姝是你本家妹妹,你要知道什么对她才是最好。」 「瑞安王叔说的是。」秦婉如何不知他说的是自己偏向夏竟成的事,秦婉含笑道,又佯作不解,「只是咱们觉得最好,却不一定真的对小姝最好。」 瑞安郡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也不好跟小辈发作,憋了一口气,转身就走,留了王妃和秦婉相伴。 瑞安郡王妃十分尴尬,低声道:「郡主也别怪王爷,王爷着实是太担心小姝了,只想给她找个好归宿。」她说到这里,又垂泪不止,看得出对于秦姝十分的担心。秦婉叹道:「瑞安王叔行事独断,婶子更应该多劝劝才是,别说诚国公世子是个混账,即便他真的那样好,小姝不喜,又有何用?」 瑞安郡王妃长叹一声,并不言语,只将秦婉领去秦姝那里。屋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秦婉蹙了蹙眉,绕过屏风,见秦姝小脸苍白,躺在床上,好像白纸一样单薄,仿佛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让她没了气息。秦婉微微惊讶,放轻了声音:「小姝,你这是怎么了?」 秦姝费力的睁开眼睛,见是秦婉,还没说话,那泪水已然涟涟。她哭得可怜,瑞安郡王妃也掌不住一起哭了起来,母女俩皆是痛哭,秦婉夹在中间好不尴尬。好在侍女端了药来,秦婉接了在手,低声笑道:「再不济也吃些药,早些好了也好。」 秦姝脸色清灰,被侍女扶了坐起来,才吃了半碗药,又剧烈的咳了起来,侍女忙捧了痰盒过来,不多时,秦姝咳得愈发难受,很快便吐了起来,因为吐得太急,嘴里吐不及,连鼻子里也涌出药汁来。秦婉脸都变了色:「你——」 侍女垂泪涟涟:「县主这样也有些时候了,药吃下去至多半盏茶的工夫就尽数吐出来,这身子怎能熬得住?」 瑞安郡王妃一时哭得更为凄惨,秦婉左右为难:「瑞安王叔知道这些吗?」 「王爷只当小姝是装的,只为了抗婚。」王妃哭得厉害,「王爷什么都好,唯独一点郡主说对了,是个独断专行的主儿,他认定小姝装病,现下虽然未曾答应成国公府,却也差不离了。」 秦姝躺在床上,才刚擦了嘴,低声道:「母妃不要哭……」她望着秦婉,笑了笑:「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即便不嫁夏竟成……我宁肯死了,还干净些。」 她说得如此决绝,秦婉愈发心酸。秦姝是个乖巧的女孩儿,素来是父母说东她不会往西,但今日这样决绝,可见瑞安郡王的乱点鸳鸯谱有多伤她的心。如此想着,秦婉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转头对紫苏说道:「你先去请严先生,而后再去请父王来一趟吧。」 吩咐过紫苏之后,秦婉握了秦姝的手:「你还小呢,什么死不死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还不曾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就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得很。」 秦姝呜咽了一声,并没有说话。秦婉看了她,心里也难受。不一会子,就听说严先生来了,瑞安郡王妃忙出去要迎,严先生已然进来,笑道:「婉丫头是将老夫当成你家的大夫不成,遇到什么事儿都来找老夫。」 「严先生又拿我开心。」他是个惯好与人玩笑的人,秦婉小时候与之也十分亲厚,这才敢去求严先生来,「赶明儿我与卫珩来请先生吃酒可好?」 「请吃酒未免便宜了你。」严先生笑道,「休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这女娃可是份例比照亲王,老夫不讹你一顿,怎对得起自己?」他说到这里,绕过屏风去给秦姝诊治。只瞧了一眼,严先生神色便不好了:「这病怕是有些日子了吧?」 「是,已然好几月了……」瑞安郡王妃低声道,「吃了药不多时便都吐了。」 严先生蹙眉为其号脉,半晌后,低声道:「脉象沉细,虚火上浮,体弱阴虚,心中郁结所致。」他细细看着秦姝,抚着花白的胡子,「王妃借一步说话。」 瑞安郡王妃忙跟着严先生出去,秦婉则留下陪着秦姝。她脸色那样难看,就好像病空的人一样。外面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但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秦姝有个好歹,夏竟成只怕…… 满脑子都是坏念头,秦婉不觉眼眶微红,秦姝只笑:「和宁姐姐,他还好吗?」 「自是好的,」秦婉笑道,「只是想你得很。」 秦姝笑得很乖,又摇头:「你让他不要想我了……我母妃在,我不敢说实话,我是活不了了。我父王专横,只认定诚国公世子是个好的,他怎能是个好的?我情愿一死也不要嫁给他……我若是死了,会有其他的好女孩儿配得上夏竟成,让他别想我了。」 第十一章 「别说傻话,你父王不会为了一个诚国公世子不要你的。」秦婉忙劝,秦姝却摇头说道,「姐姐你不知道,我父王只认定我是个不堪的女孩儿,被夏竟成逼奸未遂,竟然还喜欢上了他,没有绞死我已然是不容易了。瑞安郡王府一向战战兢兢,要是为了我坏了天家女孩儿的声誉……我父王怎会为了我改口?」 她声泪俱下,让秦婉心头堵得慌。瑞安郡王独断专行,认定的事只怕很难改变,而秦姝乖巧惯了的人,如今这样忤逆,瑞安郡王自然会将一切怪到夏竟成头上去。秦婉静默不语,一时间很是憋屈,不知该说什么好。 外面隐隐传来几声啜泣,听得出是王妃的声音,秦婉忙出去问是何缘故,刚出门则见雍王进来,父女俩撞个正着。秦婉踉跄退了几步,低声道:「父王。」 「小姝如何了?」确认过女儿没事后,雍王才问道,又转头看了一眼瑞安郡王妃,见她泪流满面,一时也是静默起来。 虽不知严先生如何说的,但瑞安郡王妃连连哭泣,险些厥过去,瑞安郡王也过来,虽不言语,但眼圈红得很,好像随时都要痛哭。秦姝怯怯的看了一眼瑞安郡王,脸色又黯淡了几分。瑞安郡王张了张口,但想到夏竟成那厮,还是没能说出任何服软的话来。 屋中一时静默,只能听见瑞安郡王妃的啜泣声,秦姝脸色白如金纸,气若游丝,好似随时都要断气一样。王妃到底不忍,哭声愈发盛了。雍王沉吟片刻,拍了拍瑞安郡王的肩,道:「你随我来。」 并不知道这个族兄要与自己说什么,但瑞安郡王还是跟着雍王一起到了偏房,这才神色紧绷的问:「雍王兄有话要说?」他脸绷得很紧,一派生人勿近的样子,浑然不近人情的样子。 方才见了秦姝的小模样,现下这厮竟还有这样的神态,雍王不免心中有气,冷笑道:「你好宽的心啊,就为了证明自己的绝对主导权,是不是将小姝逼死了,你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瑞王郡王顿时神色大变,黯淡了许多:「小姝是臣弟的亲女儿,臣弟怎会逼死她?臣弟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本王当日也是为了婉儿好,险些将心爱的女儿推到了温一枫那狗贼身边去。」当年虽然是天真,但雍王并不傻,早就看出来秦婉和卫珩之间的事了,但他并不看好卫珩,只认为温一枫才是秦婉的良配,一心想要秦婉下嫁温一枫,如此才算是般配。 但他比瑞安郡王强多了,他纵然不看好卫珩,但也从来没有以身为父亲的强权压过秦婉,逼她非要和温一枫在一起。雍王惯好风月,也知道想要和心仪之人相守的心,是以在卫珩伤了腿之后,秦婉依旧愿意永远和卫珩在一起,雍王也就不再阻拦了。后来温一枫撕掉了伪善的面具,雍王才庆幸了起来,但凡往日他真的以父亲的权威逼着秦婉下嫁,现下只怕悔不当初。 「诚国公家的世子,温一枫怎配和他相提并论?」瑞安郡王虎了脸,那黑了脸的样子还真有些渗人。偏偏雍王是兄长,更是亲王的爵位,全然不必怕他,当即讥笑道:「若依着本王的意思,诚国公家那小子,还不如温一枫。温一枫纵然人品着实不堪,但却堪称栋梁之才。至于诚国公府那小子,才学一般,人品更是拙劣。当日在春狩之时,被卫珩所救,他不知感恩不说,转头则攀咬上了卫珩,称卫珩故意擒杀狼王,就是为了惹得狼群攻击营地,好趁乱害死太后。如此反复无常、恩将仇报的小人,也唯独你这瞎了眼的觉得是个好的。」 今日是着实给气到了,雍王这一番劈头盖脸的嘲讽让瑞安郡王颜面尽扫,后者咬牙道:「王兄不必再说,休以为臣弟不知道,若非如今的嫂子是出身夏家,雍王兄想必也不会如此贬低诚国公世子。」 「即便昭华不是夏家人,本王今日这话,说也就说了。」不想他竟然以为自己是因为夏昭华的缘故才来说这话的,雍王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女儿是你的女儿,和本王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本王不过是如今见了她,就想到了婉儿当日,若是当日本王执意相逼,婉儿只怕也早就像小姝一样了。倒是你这做父王的,早知要将自家女孩儿逼死,不如趁早绞死她,也好过受这样的罪。」越说,雍王越觉得这族弟面目可憎,沉声道,「你究竟是想要女儿好,还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不愿承认自己选错了人?你眼里,到底是你这女儿重要,还是你的脸面重要?」 瑞安郡王顿时呆愣,半晌不语,雍王犹似不解气,拂袖离去。秦婉正在外面和严先生说话,严先生神色十分难看,虽不明说,但秦婉大抵明白,若是再不想法子解了秦姝心中的郁结,只怕这小姑娘就要香消玉殒了。抬眼则见自家父王怒气冲冲的出来,秦婉忙迎了上去:「父王……」 「婉儿不必再说。」饶是如今成长了不少,但雍王的的确确是个温和人,能将他气成这样,瑞安郡王也算是独树一帜了。秦婉不知如何说,也只好住口,偏生雍王来了劲,微微侧身看着出来的瑞安郡王,冷笑道:「旁人家的事,咱们父女二人又何苦操这样多的心?出了气力,保不齐别人还以为咱们图他什么。」 再次被雍王嘲讽一顿,瑞安郡王愈发憋气。深知其脾气如何的秦婉正要劝自家父王,但雍王就像一个使气的孩子一样,扭身就走,秦婉无奈只好跟上。雍王人高腿长,秦婉追得吃力,苦兮兮的叫道:「父王,婉儿跟不上了……」 听了女儿的声音,雍王转头看她,见她急得脸儿发红,忙放缓了脚步,父女俩并肩往外去。瑞安郡王怔怔的看着秦婉行在雍王身边,饶是她已然嫁为人妇,但在父亲跟前那乖巧的样子,还是让瑞安郡王觉得扎眼。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小姝露出那孺慕的神情了? 心中愈发不是滋味,瑞安郡王回到秦姝房中,王妃微微抹泪,见他回来,忙低头跟秦姝说道:「小姝,跟父王好好谈谈,好好说说……」尚未说完,又是一阵泣不成声。秦姝费力的睁开眼,眼神黯淡:「父王……」 瑞安郡王坐在床边,半晌不语,望着女儿这似死非活的样子,心中愈发难受,咬紧了牙,才慢慢抚着秦姝的小脑袋,说道:「你既然不想嫁,那就不嫁吧。父王活了半辈子,可以不要这张脸,却不能不要你。」 跟着雍王回去的秦婉并不知道随后发生的事,只听说秦姝好上了一些,心中也是欢喜。而卫珩这头的殿试也好容易完了,他特特告了几日假,专心陪着秦婉。 而日子过了不久,就是柳家新生小子的满月宴,偏巧这日也是殿试放榜之日,秦婉想了许久,本要令卫珩不必去了,但他坚持要陪秦婉,并不如一众学子一般在望北楼等放榜。 宋夷光刚出了月,勉强能在外坐一会儿,笑盈盈的让奶娘将小子抱出来,看来乳母将他奶得很好,长得圆滚滚的,虽然小,但一笑起来,眉不见眼。柳穆清满眼的疼爱,将其抱在怀里,柔声哄着,似又有些得意的将自家儿子举到卫珩面前,俨然有些炫耀的意味。卫珩淡淡望了他一眼,挑眉看着笑得欢的柳家小子,眉头忽的蹙起,后者笑容渐渐消失,懵懵的看着卫珩,忽而扯开嗓子大哭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儿听来好不让人揪心。 第十二章 见卫珩吓哭了小表侄,秦婉忙起身去抱他:「这样大的人了,怎的还吓起孩子来。」这小子很是压手,被秦婉抱在怀里哄着,很快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呢,就咧开没牙的嘴笑得咯咯作响,还在秦婉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举动顿时让卫珩不高兴了,行到秦婉身后,扶着她的肩。偏生秦婉并没有察觉,低头看着笑得满脸口水的柳家小子,满心满眼的羡慕。宋夷光转头看了卫珩一眼,见他浑身都透着不豫,忙将儿子夺了过来:「阿婉,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儿子生个媳妇啊?」 秦婉顿时僵了僵,低头看了一眼至今没有动静的肚子,心中愈发苦闷,只好强笑道:「还不急。」 宋夷光亲了儿子一口:「娘给你找个童养媳,来日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小姑娘,要是敢欺负她,你爹跟她爹都要打死你,知道了吗?」 柳家小子笑得极乖,算是回答。 不多时,郑太傅严先生等人都来了,柳穆清宋夷光分心去接,卫珩和秦婉单独在一块。她似是怏怏不乐,扒拉在卫珩怀里,低声说道:「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柳家那小子竟然亲婉婉,这点让卫珩大吃飞醋,但秦婉忽的更不开心,顿时心疼,「婉婉……」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呀。」秦婉声音愈发低迷,脸儿蹭在他怀里,「我想给你生好多孩子。」 「别急,会有的。」她含了几分哭腔,让卫珩心疼到了极点,将她抱紧,大手抚着她的背,「婉婉,你身子要紧,咱们不急。」 秦婉难耐的啜泣了几声,将眼泪全擦在他身上了。好半晌,她平复了心情,低声道:「今日本是放榜的日子,你不去,真的好么?」 「再不济,传胪大典也得几日之后,我何必急于一时?」卫珩抱着她,低声道,「你才是更重要的。」 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起身往外去了。郑太傅和严先生正在斗嘴,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卫珩和秦婉刚到,严先生便大笑道:「郑老头儿,今日可是殿试放榜之日,你家小徒弟竟然在这里,可不知道望北楼坐了多少人,正在翘首以盼,等着殿试结果呢。」 郑太傅倒是气定神闲,看了卫珩一眼,故意笑道:「珩儿,你这次殿试可有把握?」 卫珩正和柳家小子大眼瞪小眼,方才这厮将小东西唬哭了,柳穆清浑然的如临大敌模样,就这样瞧着他,生怕自己一个眼错,又给卫珩得逞了去。偏偏小东西不长记性,全然忘了表姑父方才将自己吓得惨,眉开眼笑的样子招人疼。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卫珩到底露出笑容来,屈指弹了弹小家伙的额头,这一下并不重,喜得小家伙笑得愈发惹人爱。 骤然被老师点名,卫珩脸上笑容一收,旋即恭顺道:「此次殿试,定然不出三鼎甲。」三鼎甲乃是状元、榜眼和探花的总称,当日卫珩文科殿试便是探花郎。他既然说这话,自然是有把握的。严先生抚掌大笑道:「好,既然你说这样的豪言壮语,那诸位可都是见证。这小子若是没入三鼎甲,那可是砸了夏将军的招牌,一会子就将他绑到夏将军跟前去。」说着,又招手令一个小厮去打探殿试的结果,那模样,果然是要看卫珩笑话的。 众人皆是笑起来,望着柳家小子笑盈盈的模样,秦婉只觉得悲苦,坐在角落不言语。作为青梅竹马的表哥,柳穆清很轻易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坐在她身边低声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表哥。」吸了吸鼻子,秦婉强笑道,看着宋夷光抱着自家儿子,一派欢喜的样子,一时心中更是难受,「我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罢了,若是个儿子自然最好,女儿也很好……」她满脸歆羡,让柳穆清一时语塞,坐在她身边半晌,道:「卫师弟似乎并不十分热衷此事。」见秦婉睁大了眼睛,柳穆清笑道,「别说卫师弟,我也不愿夷光再来一次了。你不知,我那日见了夷光生产,恨不能自己代她受了这罪过。女子生产本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我那日见了,真是……我当日便想好了,不拘是男是女,我只要这一个,再让夷光受一次苦,就是我混账。」 他如此说着,秦婉低眉不语,柳穆清又笑道:「你也不要害怕,到底是要受一番罪过的,若是实在放不下心来,求严先生开几服药吃吃,也好过自己苦恼。」 秦婉忙应了,严先生和郑太傅又为老不尊的跟对方斗嘴,还打赌对方都不能将柳家小子逗笑,结果那小子笑得满脸口水,最后打起咯来,吓得宋夷光忙给他吃了些凉水,这才止住。 秦婉只趁机行到严先生身边,低声道:「严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纵然不知何事严先生还是与她一起到了僻静处:「婉丫头有何事?」 纵然有孩子是大多女子的心愿,但这事儿到底不好说出来,秦婉憋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说:「不知先生可有、可有生子秘术……」 「什么?」严先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上下打量着秦婉,后者脸上顿红,一时局促万分。严先生笑着抚自己的胡子:「小丫头是长大了,现下满心眼里惦记着要给心仪的男子生个孩子。」时光催人,往日那扯着自己胡子闹腾的小女孩儿,现下都成了别人家的娘子,自己也是老了。 并不知严先生在想什么,秦婉羞得面红耳赤,低头轻声问道:「不知、不知……」想到前世小产之时,她清楚的感觉到孩子从自己身体里消失。她是那样渴望能够给卫珩生下孩子来,但现在迟迟没有动静,她这心里着实是难受。 严先生似笑非笑,还是让她伸手出来,号过脉之后才道:「你身子很好,除了有些虚之外,没有任何不妥。」 「那为何……」秦婉急急的问道,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有些难受。前世体弱多病,也就罢了,但这辈子,她即便当真体虚,也不该这样艰难。她羡慕宋夷光得很,只想赶紧生下一个孩子来,不论男女,只要是自己和卫珩的孩子就好。 「或许不是你有什么问题,是卫珩也说不定。」严先生意有所指,望着秦婉的目光十分深沉,「或许是卫珩有问题呢?」 想也不想,秦婉当即否认道:「不可能。」前世她都能如愿怀孕,怎可能是卫珩出了什么问题?况卫珩的精力之旺盛,实在不像是有隐疾的样子。 严先生神色十分复杂,低声道:「婉丫头,有些话老夫也不能挑明了,只是你是个聪明人,不必老夫明说。你与卫珩夫妻一体,不是你的问题,那这问题自然是出在卫珩身上的,他待你真心实意,连老夫也是动容,你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或许卫珩并没有做好准备当父亲,也或许是身子出了什么漏子……」 他意有所指,让秦婉蹙了蹙眉,背后隐隐升腾起一股子寒意来:「先生的意思是——」尚未说完,就被严先生打断道:「老夫没有什么意思。」秦婉只能作罢,神色复杂万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到了头顶,刚过了端午,炎热的天气竟然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寒战。严先生长叹了一声,只留了秦婉一个人。 第十三章 立在廊下,秦婉觉得遍体生寒,一时说不出的苦闷,双肩忽的被人搂住,她唬了一跳,转头见是卫珩,这才强笑道:「不陪着郑太傅说话,过来做什么?」 「我四处寻你不见,担心你。」她脸儿透着惨白,让卫珩心疼得很,「严先生说了什么,让你成了这样的光景?」她并不回答,只是投入了卫珩怀里:「你说,咱们会不会一辈子都没有孩子?」 知道她今日受了刺激,卫珩心酸不已,只后悔让她来了这里,将她抱紧,低声道:「不会的,婉婉,别多想,咱们会有孩子的。」感觉到她微微颤抖,卫珩愈发心酸,「我带你回去,咱们不留在这里了。」 怀中人儿轻轻摇头:「咱们先回去,像什么样子?别让人以为,是表哥和夷光得罪了咱们,这才惹得咱们要走的。」她抽身离开卫珩的怀抱,眼圈儿都红了,那模样委屈得很,卫珩张了张嘴,还是咬牙忍住了:「好,咱们不走就是了。」又扶了秦婉回去。 水榭里正闹腾着呢,众人四下里正找卫珩,见他回来,齐齐涌了上来,不少人朗声向其道贺。秦婉不明所以的望着卫珩,后者只是微笑,见她小模样着实逗人,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婉婉猜猜是什么事?」 「还猜什么猜。」宋夷光将儿子交给乳母,挤上前来笑道,「恭喜状元夫人,贺喜状元夫人,你家卫大人,这回可夺了武科的状元呢。」 愣了愣,秦婉旋即笑道:「状元夫人这一番贺词,我可不敢当。」 柳穆清在两年前本就是文科状元,这话也并无不妥之处,宋夷光大笑道:「你拿我开心,我还不曾笑话你呢。」她说着就要呵秦婉的痒,后者赶紧要躲,转身则撞入了卫珩怀里,一时红了脸,忙挣了出来。不少相熟之人皆是大笑:「安定郡主可消停一些,到底掂量掂量柳大人打不打得过这位新科武状元才是。」 「这俩可是师兄弟,怎能打起来?」宋夷光啐了对方一口,又令众人坐下,秦婉午膳吃得很少,回自己的院子午睡。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又梦见了前世小产之时,血流出时温热的触感又仿佛再次出现了,她额上冷汗涔涔,有一双大手将她抱起来:「婉婉,婉婉……」 从梦中惊醒过来,冷汗已然将她贴身的小衣打湿了,映入眼帘的是卫珩担心的面容,秦婉咬着下唇,抱着他「哇」一声哭了出来。自相识以来,她从未有过这样声嘶力竭哭泣的时候,卫珩忙紧紧抱着她,柔声安抚着:「婉婉别怕,我在,没事了,只是梦罢了。」 秦婉满头大汗,紧紧搂着卫珩的脖子,哭得厉害,呜咽道:「你为什么没有回来?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前世受惊小产之后,她苦撑了半月,就为了再见卫珩一面,送去的书信一封接一封,可是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一直到死,卫珩都没有回来。 被她这话问得一懵,卫珩不明所以,只当她是被噩梦魇着了,抱紧她低声道:「婉婉,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在他的安抚下,秦婉渐渐止住了哭泣,卫珩笑着擦去她的泪痕:「看看我的婉婉,哭成了小花猫。」他说到这里,取了手巾擦她鼻子,「若是旁人知道和宁郡主给噩梦吓得哭出了鼻涕泡,指不定笑话婉婉呢。」 「笑就笑了,你我夫妻一体,笑我就是笑你。」秦婉转悲为喜,抿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见她笑了,卫珩才彻底放下心来。方才秦婉那一句话,虽然很低,但仿佛有刀扎在他心上似的。秦婉素来是个坚强的女孩儿,但那句话问得那样无助,让卫珩说不出的心疼。 抚着她的长发,卫珩无声叹息,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来,捧到秦婉跟前,后者不明所以,取了来看,其中盛着一支赤金簪,凤头含珠,纹路极为精细,看得出绝非凡品,而簪子通身光滑,想必是被摩挲过很多次的了。抬头看着卫珩,却意外的发现卫珩脸庞微红,迎上她目光的时候,还有些局促:「这簪子早就该送与婉婉了,今日、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 他这样羞赧的样子,让秦婉颇有些纳罕。两人初识之时,卫珩倒是有这样羞赧的神色,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愈发的沉稳,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男子的风范,脸皮也是越来越厚,现在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抚摸着那支金簪,秦婉略略一想,立时笑了笑:「我晓得了,是那日……」 当日,卫珩秋闱中解元之时,曾许诺过待自己高中状元之时,定然会以金簪换曾经送给秦婉的银簪。他今日是来兑现诺言的,可惜那支银凤簪,早就在那年正月初一的踩踏事件之中遗失了。如此想着,秦婉不免有些可惜,还是将金簪插入发中,低声道:「好看么?」 「好看,婉婉不拘什么样子都好看。」卫珩轻声赞叹道,见她脸颊泛着红晕,当即俯身亲她小嘴,秦婉撇嘴直笑,挣开他说:「色胚,在雍王府要逞凶,在柳家还要逞凶,我可不与你闹。」她说着就要下床去,卫珩坐在床上,双手抱胸看着她,也不阻拦。秦婉倒是奇了,转头看着他:「今日改了性子?」 往日但凡她说不,卫珩总是连哄带抱,将她浑身都哄软了,这才开开心心的和她做那档子事。今日这厮竟然一反常态,让秦婉十分不解。 「反正婉婉也会回来的。」卫珩笑道,低沉的声音让秦婉浑身发麻,「婉婉舍不得让为夫难受。」 见他如此笃定,秦婉正想啐他,又被他翻身压在身下,大手解了她的衣裳:「乖婉婉,你真的舍得让珩哥哥难受么?」 殿试结果既然已出,传胪大典也在不日举行。这日卫珩卯时起身打拳,秦婉也起身了,为卫珩整理好了衣物,这才命人传饭,笑道:「依着惯例,武状元都是封为从五品游骑将军的,只是你早有官职在身,不知皇伯父如何斟酌。卫家是武将之家,你又中了武状元,想来皇伯父会更在军事上倚仗于你。」 「什么都好。」卫珩笑道,张开手臂抱了秦婉,「总归,我早已得偿所愿。」他当日如此刻苦,是为了摆脱卫家不被待见的流言,更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秦婉身边,告诉天下人,这是他的妻子。 「将心系在女子身上,仔细旁人笑话你。」说到这里,她将香囊给他戴上,又细细看他,他身材颀硕非常,宽厚的肩膀和腰形成一个倒三角形,无论怎样看都觉得勾人得很,秦婉略红了脸,低声道:「你且去吧,我一会子做些你爱吃的菜,等你回来,早些回来。」 两人又厮磨了一阵子,卫珩这才出去。秦婉只坐在窗下做针线,不多时,则听了外面有下人压低了的说话声:「大奶奶可睡了?」 素来都是贪睡之人,秦婉大多时候都是吃过饭之后还要再睡一会子的。但今日是传胪大典,秦婉自然亲自起身为卫珩打理。现下忽的听了外面的声音,她也不曾多想,只当是下人们要来回话,却不知自己是醒是谁,这才问出来。正要让紫苏去问是否出了何事,就听外面另一个声音:「不知,怕是睡了吧。」 第十四章 「今日大奶奶醒得早,大爷连药也来不及吃,生怕给大奶奶见了去,那可就是捅了篓子。」这声音很轻,但秦婉听得出,是卫珩贴身的小厮,「屋里半晌没有动静,想必是睡了,先去灶上将药温着,待大爷回来,端出二门去给大爷吃了,可别让大奶奶发现。」 两人的对话在这里就戛然而止,秦婉沉默了半晌,望着紫苏说:「他吃什么药?」 被这话问得一懵,紫苏摇头:「不知,怕是大爷有些风寒热症。」 若卫珩真的患了风寒热症,以他的性子,未免秦婉过了病气,他是绝对不会和秦婉同房的,所以可以断定他绝不是害了风热之症。思来想去半晌,秦婉对紫苏扬了扬脸:「你去让他们过来,就说我有事问话。」 紫苏去了不久就折了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两人都生得白净,的确都是卫珩身边得眼的小厮。秦婉倒也不跟他们含糊,单刀直入问道:「今日大爷没吃什么药?」 两人相视一眼,知道方才的话被秦婉听去了,忙笑道:「大爷害了风热证,不愿让大奶奶担心罢了……」 好半晌静默不语,秦婉呷了口茶,温和笑道:「你二人觉得我脸生好糊弄不成?再支支吾吾搪塞,可不要怪我将你们的脸面都给撕下来。」 这话纵然温和,但两人还是在这伏天里生生打了个寒颤。自秦婉嫁进来,驭下宽和,谁不称道一二,但她又是个极有手段的,连当年的二太太,不也一直被她牢牢的压着吗?更要命的是,这位大奶奶是贵胄出身,绝不能轻易开罪,要真的惹恼了,别说自己,就是自家家人也没有一个摘得出去的……两人齐齐缩了缩脖子:「这事儿、这事儿……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求大奶奶饶过小的一回。」 「从实招来,自然饶你二人。」见两人如此害怕,秦婉心中忽的不是滋味起来。尽管两人尚未说出什么话来,但秦婉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那样简单,甚至于可能是非常不好的事,所以卫珩才会这样瞒她。 两人又一次相视,为首那人忙从袖袋中取出一物来,紫苏呈给秦婉,见是一张发黄的纸,上面写着好些药的名字和分量,一看就知道是药方。对于药理一窍不通,秦婉愈发觉得烦躁,心中蓦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来,信手将药方放在一旁,低眉看着两人,淡淡问道:「是什么药?」 为首那人硬着头皮,额上汗如浆出,也不敢看秦婉,低头低声道:「是、是避子药……」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秦婉手中一盏热茶全合在了身上。如今乃是伏天,天气炎热,衣衫本就单薄,那滚滚的热茶泼在身上,顿时升腾起一片热气来:「你说是避子药?!」 紫苏忙不迭去扶秦婉,要给她整理衣裳。秦婉顾不得浑身的茶水,拂开她的手,怔怔的看着两个小厮。见她颇有些失魂落魄,紫苏顿时愠怒,转头看着两人:「你二人说些什么疯话?避子药都是女子吃的,偏生到了你二人这里,就是大爷吃的了。你二人安得什么心思,要离间大爷和大奶奶?」 她是秦婉身边的大丫鬟,在府上也很有威望,这一番喝骂,让两人顿时求饶连连:「紫苏姑娘,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说啊,这药、这药是大爷求了严太医才……」 难怪!难怪!若无这等子事在其中,严先生当日又怎会说出「或许卫珩没有准备好做父亲」的话来!秦婉顿时悟了,蹙着眉头,扬起一个笑容来:「我说呢,原来是求了严先生出马。」 给秦婉唬住了,两人只能点头:「是,除了严先生,何人还能如此能耐……」 秦婉良久不语,脸色忽红忽白。自小就伺候在秦婉身边,紫苏都不曾见过她这样,只在心中骂卫珩真不是东西,她一直以为卫珩是秦婉的良人,看着两人相识、相恋,愈发情浓,直到最后结为夫妻,卫珩待秦婉可谓是关怀备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可就是这样的卫珩,竟然不愿意让秦婉生下他们的孩子来,这点让紫苏都难以接受,更不说秦婉了。 难道卫珩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吗?就只是为了让郡主下嫁给他?! 秦婉则端坐于罗汉床上,气愤之余,脑中一遍遍的想着前世和这辈子所发生的一切。前世,她和卫珩成婚两年都没有消息传出来,眼看着卫珩已然要到而立之年,膝下竟然寂寥至此,她愈发觉得自己有不是的地方,便吃了药,强行受孕。后来卫珩在她的妆奁里发现了那张生子方子,那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大掌紧紧的钳制她的双肩:「你为什么要吃药?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想要孩子么?」 他那时,浑身都散发着从沙场上带下来的肃杀之意,黑着脸的样子,浑然如同一个阎王爷。自两人成婚以来,卫珩连一句重话都从未说过,秦婉何曾见过他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心中一直担心着,他会不会给自己一碗红花。 那也是前世唯一一次,卫珩对她发火。他当日拂袖离去,到了夜间,便又回来,抱着她低声道:「婉婉,我从不强求孩子,但你……我强求的是你。你身子弱,实在没有必要为我做到如此。」 而这辈子……想到夏昭华生产那日,卫珩那苍白的神色,秦婉便能够笃定,定然是那日夏昭华难产,卫珩随即联想到了自己,这才想要绝了生育的可能。 卫珩只是不愿自己受到任何伤害,所以选择了自己承担伤害而已。 她良久不语,让紫苏担心得要命,给秦婉换了一件衣裳后,才低声道:「郡主不要气坏了身子,为了旁人的错,实在不值得。」她现下只觉得自己瞎了眼,竟然会觉得卫珩和郡主十分般配,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何等可恶!堂若是卫珩在眼前,紫苏难保自己不会冲上去给他两个脆响。 「我一点不气,我知道他有理由的。」紫苏一向冷静,比杜若更多了缜密,现下竟然气得浑身乱颤,秦婉忙劝道,「杜若拔了一个指甲,现下正养伤呢,我身边得力之人也不过只有你了,你可不要慌了阵脚。」 「只是这事……」紫苏忙辩解了一句,被秦婉打断道:「紫苏,你信他会害我么?我与他如何走来,你可相信他会害我?」 顿时语塞,紫苏作为见证人,知道卫珩并非是个小人,别说他对自家郡主有情,即便是毫无感情,就凭郡主这样多的拉拔之恩,他也不会这样针对于郡主才是。可是、可是若不是因为这些,那么他是为了什么,连生孩子的权力也不肯给郡主? 她虽不说话,但秦婉已然知道了她的回答,一时笑盈盈的:「傻丫头,他不会害我,绝对不会,所以,我相信他的理由。」尽管没有想到竟然是卫珩要求严先生开药的,但秦婉再不是前世那个无措的傻女孩儿了,她有足够的手段和能耐,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既然现在知道了自己迟迟不能怀孕的原因,那么她就能够对症下药了。 第十五章 当即,她微微招手:「让那两个小厮进来。」紫苏忙出去,不多时折了回来,那两个小厮本是如蒙大赦,又给秦婉叫了回来,现下脸色青灰,好似将死之人一般,没有半点血色:「大奶奶有话吩咐?」 「既然大爷嘱咐你们每日煎了药给他吃,那也就不要含糊了。」秦婉笑得十分温和,看得两个小厮背后一颤,旋即颔首称是,秦婉又望向了紫苏,「你去严先生府上,求严先生开一服调养身子的新方子来。你二人往后就煎新方子的药给大爷吃,若是给大爷发现了,你们知道我的手段。」 两人打了个寒颤,双双称是不提。 当日的传胪大典本就是给新科进士册封官位的,而这些新科进士之中,卫珩的存在便是最为惹人注目。他本就是皇帝的侄女婿,更是两年前的文科探花郎,现下有官在身。大熙自开国以来,从未有一人在文武科举上皆是有所建树,卫珩身为这第一人,待遇自然有诸多不同。 是以上至朝臣,下至新科进士们,人人都对卫珩可能受封的官位表示了无比的好奇。而文科状元素来受封为翰林院编纂,武科状元则是游骑将军,至于卫珩这「第一人」的身份,皇帝破例,封其为四品宣武将军。一时间,卫珩风头无两,让人歆羡万分。 当日卫珩回来,秦婉绝口不提避子药的事,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给他,卫珩心中有鬼,吃罢了中饭,又将秦婉哄睡了,才蹑手蹑脚去了书房。自有小厮端了被换过的药进去,卫珩吃了药,才稍微心安。回屋里后,蹑手蹑脚的上了床,秦婉扭糖似的缠了上去,娇娇的撒娇:「珩哥哥抱。」 「婉婉还不睡,一会子下午又精神不济。」卫珩笑着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哄道。秦婉眨巴眨巴眼睛,知道这人吃药去了,心中暗笑,故意问道:「你说,咱们往后若是有了宝宝,在你心里,我与宝宝孰轻孰重?」 卫珩神色略略一变,旋即拥了她:「自然是婉婉更重要,我并不十分看重孩子的事。」 「我看重。」秦婉朝他怀里拱了拱,心里盘算着既然将药换了,那自己也要好好调养身子,以便早些怀孕。 听她这番言语,卫珩心中难受,想到若是让秦婉知道自己暗中服药避孕的事……他抱紧了秦婉,低声道:「婉婉,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当然。」哪里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秦婉当即微笑,朝他怀里钻了钻,「我会一直就在你身边的,除非我死了。」她一面说一面朝他怀里钻了钻,「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婉婉了。」卫珩失笑,低头吻她额头,旋即伸手解了她衣带,「婉婉若是睡不着,就陪培我可好……」 秦婉挑着眉,假意推脱两次,这才由得卫珩去了。 接下来几日,秦婉满心欢喜,求了太医给自己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每日开开心心的调养身子,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幸福。 这日,秦婉进宫去向太后请安,又被皇帝叫去,说是赵七已经安顿好了。 「同婉儿又没有关系。」秦婉立在皇帝跟前,娇娇的哼了一声,惹得皇帝大笑道:「你这丫头,当日是谁在朕跟前说定要插手赵七之事的?现下又说与你没有关系,既是如此,你且回去,如何?」 「才不呢,叫婉儿来,又让婉儿走,皇伯父拿婉儿开心呢。」秦婉扭着身子,不依不饶。皇帝顿时含笑,这些日子,这小侄女似乎心情很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幸福来。 卫珩倒是个有主意的,将这小丫头哄得服服帖帖。 「赵七现下被关在京郊的庄子上,御林军正在看守。」说到这里,皇帝神色阴鸷了片刻,低声道,「朕对他用了重刑,只是这人骨头很硬,一句话也不说。」 能让掌事太监拔自己一个指甲,赵七自然是个硬骨头,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这样的人,只要能够坐实和秦仪有关,秦婉有自信可以一举扳倒秦仪。 她心中发热,一时间很是动容。皇帝望着她,忽的长叹一声:「转眼婉儿也长大了,再不是往日的小姑娘了。」看着这些孩子日渐成才,皇帝也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感,转眼,自己也就老了。 不多时,秦桓则进宫来,顺势带了秦婉去京郊。「父皇用了不少重刑,赵七也闭口不言,这样的硬骨头,只怕知道的事也不少。即便不是幕后主使的心腹,也必然是一个能耐的。」 「谁不知此事和秦仪脱不开干系。」秦婉语气微微森冷,想到这一系列的事,心中便是憋闷。秦仪比温一枫更为难缠,因为尊卑有别,温一枫行事纵然阴毒,但他不敢太过张扬。然而秦仪根本不在意这些,命人刺杀秦婉,给卫老将军下毒,调唆瑞安郡王跟夏竟成过不去……偏偏他还是皇子,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没人动得了他。 构陷皇子的罪名可不小。 「婉儿,此事尚不绝对。」秦桓叹道,拍了拍妹妹的肩,「稍安勿躁可好?」 一路行到了京郊,此处十分僻静,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严严实实。见秦桓、秦婉先后下车,为首的赶紧迎上来,低声道:「太子殿下,和宁郡主。」 秦桓从怀中取了一面令牌出来:「陛下有令,命孤带郡主进去。」见了那令牌,为首的御林军忙扬脸,众人这才让开。 庄子足足有三进,作为关押之所也着实太大。抄手游廊、回廊之间,每三步都有御林军把守,可谓是水泄不通。一直到了堂屋之前,为首那人才行礼道:「烦请太子殿下和郡主自行进去吧。」 兄妹俩推门而入,屋中陈设极好,几乎全是紫檀木的家具,但随着推门,一股子血腥味迎面扑来。秦婉屏息,见其中绑着一人,满身都是干涸的血。秦桓忙挡在秦婉跟前:「婉儿小心些,女孩子难免……」 「我不怕。」秦婉低声道,望着被绑在架子上的赵七,他已经瘦脱了形,脸上也有不少被鞭打出的伤痕。听得响动,他才睁眼,见秦桓秦婉都在,顿时冷笑:「连太子和郡主都来审我了,我是应该觉得荣幸吗?」 秦婉冷冷的望着他:「你还是趁早说实话吧,也好少受皮肉之苦。」 「又有什么好说的,左右不过一死。」赵七冷笑道,又望着秦婉的小脸,大笑道,「说来,我不如告诉你,卫家那老头子中的毒,是我配的。」 当日卫老将军药中混了天仙子,让卫老将军险些掐死秦婉,这件事虽然知道是卫琰的手笔,但谁是配药之人却无从查起。现下赵七竟然说是他的手笔,让秦婉顿时瞪大了眼睛:「原来是你这狗贼——」 前世,秦婉从来不曾见过这个公爹,只是听卫珩说过,公公婆婆都是很好的人。后来和卫老将军相处之后,他的确是很好的人,行事有自己的法则,绝不会刻意偏颇在谁那里。何况,那一日卫老将军状似中邪,何等可怖。 她骤然骂出来,赵七却也不恼,反倒是勾出一个笑容来:「是我又如何?总归如今犯在了你们手上,我也不再想旁的事了。若依了我,待药死了你家那老头子,而后便是卫珩,我要你独自在世上受尽苦难。」 第十六章 这话传入耳中,秦婉顿时愠怒。这世上她舍不得的事情太多,最舍不得的就是卫珩,也只有卫珩,她视做绝对不能丢的存在。她一时静默不语,脸色难看至极,秦桓生怕她中了赵七的计,忙要出声劝她,秦婉则冷笑道:「你未免太小瞧我了些,你是什么东西,卫珩是你说伤就能伤到的?」 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只有卫珩的小女人了,尽管她绝不能失去卫珩,但为了这种恫吓之语方寸大乱的事,绝不会再有。 见她不为所动,赵七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就是想要看秦婉方寸大乱的样子,这才说出这话来,若是能够将秦婉激怒自然更好——那样他就能死了,也好过给这样折磨!但秦婉根本不吃这套,让赵七带着鞭痕的脸青灰一片,冷笑道:「你们还不如趁早杀了我,总归,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为了幕后主使,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秦婉笑道,「我看你想出的法子如此狠辣,想来也不是蠢人,我若是你,就不受这样的皮肉之苦,趁早说出来,咱们都好过。」 听了这样的话,赵七冷笑道:「落入你手里,我本就不再做他想,你不过是想哄我说出幕后之人,你以为我是个傻子,会由得你摆布?你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不必说这些。」 听他这话,秦桓蹙了蹙眉:「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说出幕后之人是谁,孤保你无虞。」 赵七怔怔的看着秦桓,忽的朗声大笑,硬生生将眼泪给笑了出来,晶莹的泪珠在血淋淋的脸上显得更为可怕:「太子殿下,若是我说出幕后之人,太子殿下能保证在一夕之间除去他的全部势力?待太子殿下能做到了,再来与我说这些不迟。」 他一番话将秦桓堵得哑口无言。一时咬牙不语。秦婉拉了哥哥一把,示意一起出去。待出去了,秦婉才叹道,「不过一个冥顽不灵的亡命之徒,哥哥与他说这些,也不嫌多废了口舌。我倒是有个妙宗,上一次原是要用在那死士身上,可惜被此人截了去。此事还烦请哥哥报给皇伯父,求皇伯父出面定夺。」 纵然是秦婉自行想出的主意,但御林军乃是皇帝亲卫,且只听命于皇帝,饶是秦桓和秦婉是太子和郡主,御林军对待两人也只会是客气尊敬,但绝对没有忠诚。 是以秦婉说出这话很是妥帖,旋即又说道:「此人好好养着就是,别让他睡觉,至多四五日便能将其一举拿下,这世上有人扛得住极刑,却没有几个人扛得住不让睡觉休息的。」 秦桓应了一声,复含笑道:「婉儿这些日子倒是愈发长进,叫做哥哥的都刮目相看。」他一面说,一面抚着秦婉的脑袋,神情十分柔和,低声道:「哥哥会向父皇陈词,定然能够一举拿下此人。」 兄妹俩说了一会子话,也就各去各的了。今日虽早,但卫珩早已回来,刚在净房冲洗了身子,还来不及换上干爽的衣物,秦婉便进来了。他匆匆擦了身子,穿上中衣,没系上衣带,衣襟也松松的敞开,结实的肌肉看得秦婉微微脸红,上前将他的衣裳穿好:「大白日的,孟浪至此,给谁看呢?」 「给婉婉看好不好?」卫珩调笑,见她泛着春情的脸儿,俯身吻住她的小嘴。想到自己偷偷将卫珩的药给换了,秦婉便自觉欢喜,踮着脚迎合他。两人热切的吻了好一阵,这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擦洗了身子,秦婉才亲亲热热的缠上了卫珩。她素来是个妥帖性子,但这些日子似乎对那事儿变得情有独钟起来,连卫珩有时想在白天闹那事儿也不再阻拦,这些让卫珩颇有些纳罕,但她乖顺偎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又着实惹人爱。 「西南这些日子不甚太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她,卫珩笑盈盈的摩挲寝衣之下的肌肤,只觉得滑腻非常,让他爱不释手,满脑子想入非非,脸上却还正经得很,「陛下的意思,怕是要我和夏兄去西南剿匪。」 前世卫珩是大将军,出征的时候并不少,秦婉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想到又只舍下自己一人,她心里有些难过罢了:「那几时回来?」 「半年。」卫珩低声道,将她抱紧,愈发的不舍,「好想将你一并带了去,只是行军打仗,你一个女孩子……」去剿匪自然是要带兵的,秦婉这样娇弱,混在一堆大男人里面,不仅不方便,甚至可能受伤。 「谁愿意混迹在一群男人之中?别人岂不笑话?」秦婉嗔了一声,「况且你这妻奴的名声,敢不敢再响一些?我若跟你去了,这一大家子嚼谷,可都落在三婶子头上了。」 听她孩子气,卫珩展眉微笑,摸着她的长发,低声道:「那婉婉就留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可好?你若是孤单了,让二妹妹来陪你就是。」 「美得你,往日没有你的时候,我也这样过的。」说到这里,秦婉还是往他怀里蹭了蹭,想到前世那样多他不在的日子,自己纵然不说,但还是很想他的,「你早些回来就是了,小心一点,别受伤了。」 「好。」自家乖乖口是心非,卫珩哪能不知,只低头吻她,「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卫家乃是驰骋沙场的武将之家,这名声不能毁在我手上。」他说到这里,声调愈发的温存,柔声道,「婉婉好好儿在家等我,我会尽早回来的。」 她闷闷的应了一声,旋即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一时无话。或许想到了前世,秦婉这夜睡得一点儿也不安稳,饶是被卫珩抱在怀里,但却也一直没能睡着。一直到了天亮,她才渐渐睡去。她睡得太沉,卫珩起身也不曾醒来,昏沉沉的被喂了饭,这才又睡了去。足足到了午时之后,她才彻底醒来。朝中迟迟无消息传来,秦婉倒也不急在一时,只是开始着手准备卫珩去西南的行装。 这件事没过几日,督太监则来卫家,找上了秦婉,笑盈盈的说道:「郡主果然妙计,赵七如今愿意招供了。陛下有旨,令奴才来带郡主去呢。」 听罢督太监的话,秦婉自是欢喜:「那法子虽不入流,但却也十分管用的。」如今已然是第四天了,常人三天不睡,便会神智错乱,赵七生生熬到了第四天,可见此人还是颇有些耐力。 跟着督太监一路出了京城,回到了那处庄子里,今日还是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查验过令牌无误,这才放了两人进去。外面光线虽强,但屋中已然被遮去大半,赵七依旧被绑在架子上,只是与前几日不同,他憔悴至极,眼底全是厚重的血丝,嘴角无力的淌着涎水,再没有前几日的猖狂气焰,好像将死之人。 施施然望着赵七,秦婉心中骤然有了报复的快感,眼前这人何等无耻,若非因他,许多事就不会如此被动。前些日子他还猖狂至极,今日还是像是枯木一样,摧枯拉朽。 望了一眼秦婉和督太监,赵七嘴唇干裂,低声叫道:「让我睡觉,让我睡觉,我什么都说了,让我睡觉……」 「说了实话,自然会让你睡觉。」见他如此狼狈,秦婉撇了撇嘴,心中愈发涌出可耻的快慰来,「我本以为,你能坚持很久的,现下也来看,也不过尔尔。」她说到这里,对赵七扬了扬脸,「你幕后之人是谁?」 第十七章 赵七脸色灰了一些:「他是谁我也不知道,我自小就是被豢养长大,纵然跟随多年,但我也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唯独记得几年前,我曾被人领到他跟前。隔着帘子我见到他坐在其中是个男子。」他说到这里,抽了几声,低吼道:「让我睡觉,让我睡觉——」 他好像野兽咆哮,秦婉脸色十分难看:「你没有见到他的脸?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一切吩咐都是由人传出来的,我也没有听见。」赵七奋力挣扎,木架子都「哗哗」直响,生怕他挣开绳索,督太监忙命几个御林军进来,「你让我睡会儿,睡会儿之后再与你说!」 「你没有见过那个幕后之人?」秦婉不理他,厉声道,「你真的没有见过?」 「我何苦诳你?」因数夜未眠,赵七颇有些癫狂,红着眼的样子好似要吃人了,「让我睡一会儿,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他声音越发小了,好似睡了过去,一个御林军忙去外面提了一桶水,呼啦啦全浇在赵七头上,他惨叫一声,颇为凄厉。 秦婉心中憋闷,望着赵七的目光很是森冷。她本以为能从赵七口中得知能够一举扳倒秦仪的线索,不曾想,此人竟然说出没有任何帮助的话来。秦婉一时气结:「你白眉赤眼就说这话……你当我好糊弄不成?」说到这里,她冷笑道,「将他绑好了,吊起来,不许叫他死了,也不许让他合眼!」 她说罢就要转身,慌得赵七连声叫道:「我说!我说!」又忙不迭的嚷道,「我的确没能见到幕后之人的模样,但替他传话的男人,生得白净非常,面白无须,声音也很柔和,透着几分尖利。我虽然不敢去问是谁,但隐隐知道,幕后之人绝不是我能轻易得罪得起的。」 透着几分尖利?!面白无须且声音尖利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戏子,二是内侍。戏子是下九流的人物,除非是好男风之人,不然绝不可能将戏子带到身边。换言之,只有一种可能——那男人是个内侍! 如此想着,秦婉心都热了起来,见赵七神色仓皇,也是低声道:「你要睡就睡吧。」复转身离了堂中,又对督太监说,「待此人睡醒之后,依着罪行定夺吧。」 督太监盈盈含笑:「郡主是个妙人儿,现下令赵七说出这话来,还是要趁早回禀陛下。」作为在皇帝身边已久的老人,督太监当然明白这事要紧——若那人真是内侍,内侍只服务于天家,若是天家人要杀秦婉,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对方是谁,手中可有权力?能想杀秦婉,可会有一日生了心思要杀皇帝? 两人当即回了皇宫面见皇帝,将这事回禀,皇帝立时蹙紧了眉:「赵七当真如此说?」 「是,婉儿看他不像是说谎。」秦婉如斯说道,此事若不是秦仪,又能有谁呢?只有秦仪……她静默万分,一时也不说话,只是紧紧蹙着的小眉头。皇帝神色十分复杂,望着秦婉,状似不经意问道「婉儿以为是谁?」 他问得十分平常,好似两人素日里闲谈。但秦婉何等警觉,忙笑道:「婉儿不知,赵七所言太过含糊,我实在不知如何。」 皇帝半晌后才低声道,「罢了,你去吧,朕自有定夺。」 秦婉也知道就凭一个内侍是定不了秦仪的醉的,是以虽是不平,但到底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才出了门,她顿觉浑身发冷,冷汗已经打湿了贴身的小衣。 皇帝的确疼她,甚至可以说当做亲女儿来疼爱,但有些事,皇帝绝不会容许她插手,尤其是这件事可以说是直指皇子之时。所以秦婉不说出秦仪的名字来,也是为了自保。转头看了一眼御书房,秦婉咬了咬牙,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自家皇伯父,到底有没有放弃秦仪…… 待她一走,皇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似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起身负手立在窗前,阳光斑驳,照在皇帝身上,显得他很是单薄:「你是如何作想的?」 御书房只剩督太监和皇帝两人,督太监笑得十分得体:「陛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何苦问奴才?」 「老三和婉儿素来不对付,若说是他也是常事。」皇帝摩挲着指上扳指,声音愈发苍凉,「只是……」 「陛下似乎还有怀疑的人选?」督太监含笑道,自幼伺候在皇帝身边,对于皇帝的心思十分明白,当即微笑道。皇帝沉默的点头,旋即长叹一声:「老三的确是个坏的,行事不顾后果,且太过狠毒,但……」他说到这里,神色愈发的怔忡起来,「以朕来看,此事不是老三的话,定然就是桓儿。」 督太监眉头挑了挑,旋即说道:「太子殿下将郡主视为亲妹妹,怕不会……」 「他是朕亲自教出来的,难道朕还不知道他?」皇帝冷笑道,「他深谙帝王之术,行事比老三缜密得多。只是要说他伤害婉儿,朕也觉得几分不可思议……」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罢了,此事无论如何,都尚未有定论,老三也好,桓儿也好,暂且不提。你只管去嘱咐暗卫,让他们盯好了这两个臭小子。」皇帝说到这里,忽的一笑,「朕可不想在睡梦之中,就被哪个儿子翻了天下!」 纵然知道,仅凭赵七所谓的内侍消息,是绝对不足以扳倒秦仪的,但让秦婉始料未及的是,在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三日,皇帝便将禁足的秦仪给放了出来。这个举措让秦婉惊得哑口无言,但却也着实没有胆子去问皇帝是为了什么。 而再在宫里见到秦仪的时候,他显得十分愠怒,张口便冷笑着讽刺:「婉妹妹着实是有些能耐,听说连当日令人毒杀死士的元凶都能找到。」声音虽是冷淡,但显而易见的咬牙切齿。 因为给卫珩送了两个貌美侍妾的事,秦仪给牵连了个彻底,这几日被禁足,多少事都受了限制,现下赵七落在了皇帝手中,更是被御林军看管着。御林军是皇帝亲卫,训练有素绝非他的死士能够轻易抵抗的,一旦被御林军擒住,那可就是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见他如此恨恨的样子,秦婉暗自好笑,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犹似听不出他的讽刺,淡淡笑道:「这倒是,毕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是做过的事,自然是会留下痕迹的。妹妹将赵七抓住了,三哥哥是不是也要恭喜我?」 「我可真想好好恭喜婉妹妹呢。」秦仪一番咬牙切齿,倘若能够喷出火来,现下秦婉已然给他烤化了。见他这样恼怒的模样,秦婉愈发觉得心中舒爽,笑容便更是舒心了:「那么就多谢三哥哥了。」 纵然秦仪恨不能生啖其肉,但现下在宫里,他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皇帝和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对秦婉做什么,出言讽刺已然是极限了。偏偏秦婉一副听不懂的模样,让秦仪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 见他气得几欲吐血的样子,秦婉愈发欢喜,假意和秦仪寒暄了一阵,这才往懿宁宫去了。为着将秦仪放出来的事,太后也气得慌,但也不好给皇帝当众没脸,只能忍了,只淡淡说:「依着哀家的意思,皇帝到底还是心软了些。老三这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天家对哥哥帮外人作践妹妹是默许的。」 第十八章 「皇伯父怕是有自己的顾虑。」说心中没有半点怨言也是不能的,但经历了前世,秦婉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更知道,皇帝疼自己不是义务,所以她不会去指责皇帝什么,毕竟秦仪再有诸多不是,他到底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见她懂事,太后展眉一笑,十分欣慰,旋即引了秦婉来身边坐:「皇祖母听说,你皇伯父要令卫珩和夏竟成去西南剿匪?」听太后说到这里,秦婉沉吟片刻,心中还是涌出不舍来,旋即点头:「西南悍匪盛行,若不除掉,唯恐民生难安。」 「你心里舍不得,说出来就是了,皇祖母又不会笑话你。」因为赵王妃之故,太后对于卫家一直没什么好观感,但卫珩此人能耐,她是切实感觉得到的,加上秦婉这些日子脸上愈发洋溢着幸福,是以太后对于卫珩还是很满意的。现下见孙女儿强撑着说出顾全大局的话来,还是止不住的心疼,抚着她的后背,太后若有所思,「婉儿觉得,夏竟成此人如何?」 这话甫一问出,秦婉便想到了瑞安郡王那里去,低眉沉吟片刻,还是笑道:「夏表哥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有些狂放不羁而已。除了这一点,行事倒是看不出漏子来。」 「可不要因为昭华的缘故替他打圆场呀。」太后笑道,话虽如此,但她以为,夏家的家教还是很好的,毕竟有夏昭华的例子摆在前头。饶是现在夏昭华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每一次阿羽和媛媛进宫来,都对夏昭华赞不绝口,可见夏昭华待他二人着实很好。念及此,太后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就算是她现下合了眼,也能够放心了。 并不知太后在想什么,秦婉佯作不解,问道:「皇祖母怎的忽然问起了夏表哥?」 「小姝那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前些日子,她母妃进宫来请安,顺势说到这件事。说小姝似乎有心上人,哀家这才要问一问,卫珩和夏家那小子很好不是?」太后含笑,「总归卫珩的品行,哀家是绝对信得过的。」 听了这话,秦婉好似吃了蜜一样甜,现下太后会对卫珩赞不绝口,是往日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微微红了脸,低声道:「多谢皇祖母夸赞。」 太后挤了挤眼:「你若当真有心谢皇祖母,怎的不赶紧生一个曾孙给皇祖母瞧瞧?」 秦婉一时羞赧万分,想到卫珩服用的避子药已经被自己偷偷换掉了,她那点子小心思就满足得了不得。而卫珩这厮在床上是个不知餍足的,想来,她这辈子有孕应该比前世容易了许多吧? 午时时分,便有小太监来说,说皇帝在朝上已然下了旨,令半月后卫珩和夏竟成往西南去剿匪。饶是事先就知道这件事,但秦婉还是心头一跳,顿时觉得空落落的。见她脸色忽红忽白,太后如何不知她什么意思,轻抚她的发:「吃过饭你且就回去吧。」 草草吃了午膳,秦婉便就回卫家。刚进门,卫舜华便低声道:「嫂子,大哥真的是要去西南剿匪了?」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舍,试探着问,「那嫂子跟着大哥去吗?」 「我才不去呢。」秦婉笑道,「一群大男人之间,我去做什么?」说到此,她又引了卫舜华,「二妹妹是希望我去?」 「不,不,我怎会希望嫂子也去呢?若是嫂子也去了,可就只剩我了……」卫舜华忙为自己剖白,又叹了一声,再没有说出胖的话来。卫家本就有些子嗣单薄,这辈也不过卫珩、卫琰兄妹和卫舜华四人罢了,又因为卫苑雅生出厌胜之术来,二房被逐出去,也就只剩了卫珩和卫舜华,好在素日里还有个秦婉作伴,若是秦婉跟着自家大哥去了,卫舜华可不知道怎么过才好了。 见她如此,秦婉微微一笑,旋即低声道:「还跟孩子似的粘人。」又令紫苏端了桂花糕来给卫舜华吃,「你大哥一走,我也正想着无人作伴,你不如过来与我同睡,也免得你我都孤单。」 「好呀。」卫舜华顿时笑起来,那微红了脸庞的样子很是可爱,「我也想待在嫂子这里,跟嫂子学学做点心的手艺。上回大嫂让我那些桂花酥枣花酥回去,我爹娘都说好吃呢。」 秦婉只笑不语,因为前世卫珩喜欢这两样点心,她自然是下了功夫的:「即使如此,你来就是了,我教你做。」一面说,她一面取了一块来吃,只是原本香甜的桂花酥今日反倒是泛着一层油腻腻的滋味,让秦婉吃着吃着就蹙起了眉头,不消细想,便吐了出来。卫舜华给她吓得声音都变了,忙要来扶她:「嫂子……」 秦婉这一口吐了出来,心中都松快了一些,紫苏端了痰盒来为她抚背:「好端端的,今日也不曾吃什么,怎么就吐了?」屋中气味有些难闻,秦婉蘸了青盐漱口,示意紫苏令人去请大夫,这才领了卫舜华坐在外室:「让二妹妹看了笑话。」 她又是一番言笑晏晏,看得卫舜华止不住的担心:「肠胃不适可是大病,嫂子今日是不是吃了什么?好好儿的人,怎么会突然吐了出来?」她又有些不安,扭了扭身子,「还是命人去知会大哥一声吧?」 「不急,确诊了再与他说。」秦婉心中有了一份希冀,神色愈发的松惬,让卫舜华稍安勿躁。然而一旦出现上吐下泻,便是催命的前兆,体质好的能熬过来,体质弱差一些,只怕非死不可。故而卫舜华担心得要命,就差让人将秦婉扶上床去休息。 待屋中狼藉收拾了,大夫也正好来了。那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看来医术还是颇为精到,向两人行了礼,这才伸手为秦婉号脉,他眼皮抬了抬,又歇下去:「烦请郡主换一只手。」 秦婉顺从的换另一只手,老大夫又号了半晌,才笑道:「恭喜郡主,已然有了一月的身孕了。」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秦婉长松口气,方才吐了出来,她便觉得八成是有了身孕。纵然前世曾经有过孩子,但是那时间太短,且她有孕之时还有些稀里糊涂,并不能作为佐证,现下大夫亲口证实的确是有了身孕,秦婉微笑着捧住小腹,低声道:「多谢大夫,紫苏,抓一把金瓜子给老先生打酒吃。」 老大夫忙谢了秦婉,自有人领了她去,卫舜华激动得很,握住了秦婉的手:「嫂子嫂子,咱们赶紧让人去告诉大哥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她说着,便令人出去了,秦婉叫都叫不及,只能由她去了。卫舜华兀自不解:「嫂子不愿意去告诉大哥?这是为什么?大哥若是知道嫂子有了身孕,定然会很高兴的。」 秦婉语气幽幽:「只怕他要是知道我有了身孕,更不会高兴了……」 今日皇帝当众宣布令卫珩和夏竟成半月后启程去西南剿匪,是以卫珩在兵部整理了,也就准备提前回去。夏竟成吊儿郎当的跟出来:「卫兄,这可少说也得去半年啊,将郡主表妹一人扔在家里,你于心何忍?」他一面说,一面立在卫珩身边,「这可是大半年见不到郡主表妹啊,卫兄你不难过么?」 第十九章 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卫珩露出一个笑容来:「无碍,我去再久,婉婉也始终是我的婉婉。至于你,若去个一年半载,小县主就不是你的小县主了。」 夏竟成的笑声戛然而止,黑着脸的样子让卫珩顿时朗声大笑。秦姝和夏竟成连婚约也不曾有,若是夏竟成迟迟不归,就算是瑞安郡王松嘴愿意将女儿下嫁,两人也只能有缘无分了,好歹不能让秦姝熬成老姑娘啊。 正待翻身上马,远远的有一个小厮跑来,一见了卫珩便打千道:「大爷,二姑娘让小的来请大爷回去呢,说是大奶奶、大奶奶有喜了。」 卫珩脸顿时绷紧:「有喜了?」 「是,有喜了。」那小厮忙说,自家大爷的脸色似乎并不是欢喜啊,这还有人要做爹了一点欢喜的意思也不曾有的?饶是如此作想,他也不敢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夏竟成笑着上前来:「卫兄,恭喜恭喜,这生了小外甥,也得给兄弟我看看呀。」 岂料卫珩神色阴鸷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看得夏竟成顿时语塞,半晌不说话,看着卫珩翻身上马,一路疾行而去后,还嘟囔道:「这什么人呢,都要当爹了还瞪我……」 卫珩一路策马疾行,他一直在吃药,婉婉怎么可能有孕?!除非……除非她对自己不忠,否则怎么可能!念及此,卫珩手背上青筋全都鼓了出来,脸色也阴沉沉的。待回了卫家,将马交给小厮后,这才快步进了自己的院子,卫舜华正陪着秦婉说话,见卫珩回来,笑道:「大哥,嫂子有了身孕,你……」还未说完,就见自家大哥神色更是阴沉,吓得卫舜华不敢再说话,怯怯的立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二妹妹先回去吧,我同你哥哥说说体己话。」卫珩神色好似要吃人了,秦婉微笑连连,起身让卫舜华先回去,后者如蒙大赦,忙不迭走了。屋中只剩了秦婉和卫珩两人,感觉到他浑身都散发着不豫的气场,秦婉笑得很乖,一派不知何故的模样,招手让他到身边坐下,兴致勃勃的引了他的大手覆在自己小腹上:「你摸摸看,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卫珩一笑,见她如此欣喜,心中大恸。若是婉婉真的对他不忠,他应该如何?让婉婉落了这个孩子么?听闻落胎对女子来说损伤极大,他舍不得……他周身弥漫着一股子哀伤痛心,秦婉欣喜之余,还是肃敛了神色,朝他怀里拱了拱:「怎了?你一点也不欢喜?」 「婉婉,你……」卫珩低声,话都浮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罢了,你欢喜就好,我不要紧的。」 「口是心非。你是不是想问我,这孩子是不是你的?」秦婉今日心情很好,见卫珩这凄凉的神色,就知道他定然认为自己对他不忠,这才怀了身孕。卫珩大手抖了抖,嘴硬道:「没有。」秦婉翻身坐在他怀里:「要不要等生出来瞧瞧像不像你?」她说到这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我把你的药换了。」 「婉婉!」卫珩浑身顿时僵滞,他从未想过,秦婉竟然已经知道自己暗中服药的事,更瞒着他将药给换了。他一直不敢让秦婉知道,他知道秦婉很渴望一个孩子,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为了不让她有孕而吃药的话……卫珩顿时后怕:「婉婉,我、我……」 「你是不是给母亲当日生产的样子吓到了?」秦婉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怀里,软软的撒娇道,「我那日见你神色很不正常,却也没有往深处想。」 卫珩沉默不语,半晌后才低声道:「那一日夏姑娘生产,模样实在凶险。她底子那样好,生产之后也元气大伤。况且我一阖眼,便想到那日下人端出的一盆盆血水。」他说到这里,静默的抱紧了秦婉,「我宁肯这辈子没有孩子,我也不愿你可能有那样的时候。我也不愿像岳父一样,有朝一日,有人问我是要孩子还是要你。」 「那你要不要现在给我一碗红花?」秦婉抱紧了他的脖子,调笑道,感觉到卫珩浑身绷紧,才柔声说,「我是有福之人,才不会那样。」说到这里,她蹭着卫珩的脸,「此去西南,行事多加小心,我和宝宝等你回来。」 和卫珩大婚已然一年有余,秦婉这肚子总算是有了动静。不过次日,赏赐便如流水一样下来了,雍王带着夏昭华和双生子来看秦婉。秦羽和秦媛原本还想往姐姐身上扑,但皱着脸儿想了半晌,还是乖乖的坐在她身边跟她说话。卫珩这几日在家收拾行装,被雍王单独叫了出去。夏昭华则坐在秦婉身边,长叹了一声:「可怜见的,才有了身孕,卫珩便要出门去。这剿匪若是顺利,几月就回来了,若是不顺利……」 尽管剿匪之行不比两国交战,但悍匪横行的地方,却比两国交战更为凶险。前世卫珩也数度带兵离开京中,秦婉深知那担惊受怕的日子,有时夜半梦回,时常会以为卫珩战死了……念及此,她轻抚尚且平坦的小腹:「无碍的,为母则强,孩子会叫爹爹之前,他总该回来了。」 「现下除了你,还有个小家伙挂心着呢,他只怕回来得更快。」夏昭华笑道,「卫珩过几日就走,你也要小心一些,前三月是最金贵不过的了。我昨儿个知道消息,已然与老妈妈商议过来,让她过来看顾着你,免得你年轻不知道事儿,反倒是败坏了自己身子。」 「那婕儿和阿靖……」自秦婉出嫁之后,老妈妈便帮了夏昭华协理王府上的事,更帮着照看四个孩子。双生子已然渐渐懂事了,自不必再多费心思,而新生的那两个小龙凤胎,那可是随时都能委屈得开哭,泪眼婆娑的样子让人心疼得很。 「府上还没个人不成?自然是你这头金贵些。」夏昭华笑道,「有了身子之后,气性也大,口味也刁,没个常年伺候着的老人看顾,很是难熬。」她说到这里,又轻拉秦婉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我昨日与王爷商议过了,一会子王爷便进宫去,求陛下下令,让一队御林军过来护着你。我想到那日刺杀的事,现下心中都觉得后怕。你有了身子,更经不起惊吓,卫珩又不在家中,还是让御林军来护着你,我等也稍稍安心。」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我虽是个不入流的,却也隐隐明白是谁要至你于死地。」 能够豢养死士,且能将手伸到王府里来,若说不是位高权重之人,夏昭华都不相信。 秦婉颔首道:「我也知道。」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郡主也不要太相信谁了。」夏昭华和秦婉也相处颇久,对于她的心思也知道一些,免不了生出几分担心来,「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们天家,外面看着是光鲜,可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事儿也不在少数,利益当前,亲情是最没用处的了,否则旁人怎会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 皇位是那样大一块肥肉,利益纠葛,势力盘根错节的各个继承者,谁不是削尖了脑袋要去争这个位置?秦婉若有所思:「母亲的意思……」 第二十章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担心你罢了。」夏昭华低声道,「如今有了身子,更要想长远一些,好歹为了孩子和卫珩。」 两人正说着话,雍王和卫珩先后进来。秦羽噔噔噔跑到卫珩跟前,六岁的小男子汉已经长高了不少,仰着脸望着卫珩:「珩哥哥可不可以不走,可不可以留下来陪姐姐?珩哥哥不在,小外甥和姐姐都会孤单的。」 见他说这样孩子气的话,秦婉顿时失笑:「阿羽又说孩子气的话了,珩哥哥不去,岂不是抗旨不尊?到时候给皇伯父一刀杀了,姐姐更孤单。」 秦羽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想到姐姐可能孤单,就一阵憋闷,闷闷的坐在姐姐身边,瘪着嘴好久,才哀怨的看着卫珩:「我再也不要叫珩哥哥做姐夫了。」 话音刚落,就被孪生的姐妹拆了台:「好似你叫过珩哥哥做姐夫一样。」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夏昭华忍俊不禁,故意板着脸:「你二人若要吵,且外面去,别闹得姐姐心中发慌。」两人闻言皆是偃旗息鼓,乖乖的坐下了,苦兮兮的望着对方。秦婉只觉得好笑,又因刚有孕,正是贪睡的时候,雍王也就将家人给带了回去。几人一走,卫珩便将秦婉抱上了床上:「婉婉睡吧,我陪着你。」 秦婉扭着身子蹭进他怀里:「父王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卫珩淡淡道,大掌抚上了她平坦的小腹,无声一叹。想想昨日,他竟然会认为婉婉对他不忠,误会澄清之后,他心中却说不出的烦躁起来。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得知心爱的妻子有了身孕,自然是欢喜的,但卫珩昨夜一阖眼就想到夏昭华生产那日被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心惊肉跳了一夜,若是婉婉……想到秦婉可能也会如此,他就止不住的伤感起来。何况他马上要去西南,不在婉婉身边,这让他更为烦躁了。 念及此,他伸手抱紧了秦婉:「睡吧,家里的事你也不要再操心了,请三婶子代为管照吧,二妹妹总归也大了,该学学这些事了。」 「你倒是会替我推诿。」秦婉笑着朝他怀里拱了拱,想到不知何时他才能回来,秦婉又有些笑不出了,小脑袋埋入他怀里,「我有些舍不得你……」 「还要过些日子才走,我好好陪你几日。」见她委屈,卫珩展眉微笑,浅啄她的额头,「睡吧,我陪着你。」 半月之后,卫珩和夏竟成便启程往西南去了。秦婉尤为不舍,一直将他送到了城门,望着随行的军队,她心里有些难受,但也一语不发。卫珩只捧着她的脸儿:「乖乖在家等我,宝宝会踢你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秦婉顿时一怔,旋即想到了前世。前世最后一次送他出征之时,也是如现在一般,他在城门前,大手捧着自己的脸,柔声笑道:「婉婉乖乖在家等我,在宝宝出世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自己也没能等到他回来。 秦婉不觉伤感,含糊的应了一声。卫珩何等敏锐,立即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神色怔忡:「婉婉,我答应你,我会早些回来的。笑一个好不好,笑一个给我看看。」 「这样多人呢,闹什么?」话虽如此,秦婉到底还是笑了出来,「夫君早些回来。」 得了她一声「夫君」,卫珩顿时心满意足,若非当着众人,他定要狠狠吻她:「乖乖在家里等我就是了。」他说罢,翻身上马,和夏竟成一起领了人去了。秦婉一直立在城门前,待队伍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这才回去了。 许是触景生情,秦婉当日睡得很不安稳,半夜醒了数次,白天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一直睡了整整一日,卫舜华来看了几次,都见她睡得跟小猪仔似的,倒也不好再留。未免她孤单,宋夷光日日都过来看她一次,嘴上却还不饶人:「这世上哪里去找我这样的好姐妹,放着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就过来瞧你的。」 秦婉笑着啐她:「我可求你来看我了,你但凡不喜,只管走,你瞧我可会留你。」她小手抚着肚子,「总归咱俩这儿女亲家也做不成了,我也懒怠分心来招呼你。」 「可别呀阿婉,我家小子还等着你给他生个儿媳妇呢。」宋夷光忙换了笑脸,喜滋滋的在秦婉身边坐定,「我家小子现在越张越好看啦,你倒是赶紧生个小姑娘出来,两个孩子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了又做夫妻,这样岂不美哉?」 柳家那小子的确是承袭了父母的优点,加上圆滚滚的,更惹人喜欢。别看年岁小,现下都已经认人了,不是亲近之人不让抱,一抱就哇哇大哭,让人抓耳挠腮没个法子。 「谁给你生个儿媳妇出来。」秦婉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宋夷光笑眯了眼,正要再跟她说笑,紫苏则从外面进来:「两位郡主,太子殿下来了,现下已经进了二门,老爷和三老爷三太太已经迎了出去。」 两人相视一眼,还是双双迎了出去。秦桓乃是储君,自然是非同凡响,卫老将军正陪着说话,秦桓笑道:「老爷子客气了,孤不过是来看看婉儿罢了,实在无心叨扰。」又笑盈盈的望着宋夷光,「原来夷光比我还快些。」 「我素日里无事,便过来陪阿婉说说话。」宋夷光笑道,「既然太子殿下来了,那我也就走了,好歹我那里还有个小子。」说完,又给秦婉使个眼色,仰着脸儿说,「可要将我儿媳妇养得白白胖胖的呀。」 秦婉忍俊不禁,引了秦桓去东花厅坐定,卫老将军等人也不便跟去,厅中也不过只有秦婉和秦桓兄妹二人罢了。秦桓抬眼看着妹妹,见她这些日子似乎有些消瘦,一时蹙了蹙眉:「这些日子卫珩不在,你莫不是连饭也不肯好好吃了?」 「如今没有什么胃口,有时也不觉得饿,就少吃了一些。」秦婉笑得很乖,秦桓本想说她几句,还是忍住了,劝道:「既是快要做娘的人了,就要好生保养,女子有孕之时,是最辛劳不过的。」他说到这里,又叹道,「卫珩这些日子不在,你也要多多当心才是。我听闻父皇拨了一队御林军给你?」 「是呀。」秦婉颔首称是,秦桓若有所思:「父皇的确待你很好,如此我更是放心。只是你也知道,现下赵七被抓,证言直指宦官,若是再有些旁的证据,秦仪那头也怕是坐不住了。他这人行事一向乖张刚愎,我怕他为了泄愤,又对你痛下杀手。」 这话倒是,纵然秦仪已然变了不少,但他那生性乖僻张扬,数度派出刺客来杀秦婉。此次抓了赵七,可谓是迫在眉睫,一旦被其指证,秦仪回天无力。而为了泄愤,他未必不会派人来杀秦婉,毕竟可是秦婉抓了赵七的。 念及此,秦婉低声应了一声,见秦桓蹙着眉头苦笑道:「咱们家里,亲情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老三本就是为了与我争皇位,这才会从豫州回来。」 「哥哥是嫡子,更是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秦婉忙说,前世,秦桓也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但到底还是因为温一枫孟岚等人的陷害,落得个圈禁至死的下场。念及此,秦婉低低的叹了一声:「咱们家里,利益当前,亲情的确最不值一提,舍了亲情,或许就能换来至高无上的权力。」 第二十一章 秦桓一时静默不语,秦婉忽的一笑:「那哥哥有一日会舍了婉儿吗?」 「不会。」秦桓摇头,笑得温润已极,「为兄绝不会伤婉儿的性命。」 过了中秋之后,天气迅速就凉了下来,秦婉渐渐显怀,也愈发懒得动弹,成日吃了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半月前,西南已然传回了消息,说是官军大捷,除匪头子之外,其余全部归降朝廷,怕是不日就能够班师回朝。这件事,卫珩的家书之中也提到了,尽管字里行间,还是他熟悉的语气和字迹,但他绝口不提战事如何,让秦婉难免有些担心。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动辄伤筋动骨。 因孕中多思,加之卫珩又不在身边,自打怀孕以来,秦婉虽然睡得多,但总是睡不安稳,有时梦到了前世小产的事,总会惊醒过来,直到摸到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前世也是这样熟悉的场面,卫珩没有回来,她大着肚子等着卫珩。有时秦婉还会有一阵阵的恍惚,好似自己回到了前世,即将接受不得已的分离一样。 这日在院子里散了步,秦婉擦过身子,也就睡了。如今秋高气爽,糊了窗纱之后,透进来的光也不那样强烈,柔柔的照在脸上。秦婉躺在软榻上,很快就睡了过去,杜若抱了一床被子给她盖上,又轻手轻脚的关了门。 梦里恍惚又回到了前世,她嫁与卫珩之后,卫珩有事要离开京城几日,尽管时间不长,但让秦婉失落了好久。那时她甚至没有对卫珩完全卸下心防来,但卫珩走后,她才切实的感觉到,这个男人已经是她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他不在的日子,梦魇醒来,也不会再有他飞一般从罗汉床上起身,将自己抱在怀里,柔声说:「婉婉,别怕。」 那次,他本是要去七日的,结果在第四日就赶了回来,那时候秦婉正在午睡,只是睡得极不安稳,直到感觉到一只大手覆在自己脸上,掌心温热。纵然没有醒来,但她立即认出了那只大手的主人,渐渐也安生下来。 紧紧贴在脸上的大手掌心温度那样热,秦婉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耳边似也听到了他低低的话语:「她这几个月以来,都睡得这样不安稳么?」 「时好时坏的,有时晚上只能安睡两个钟,而后就再不能睡安稳了。」紫苏的声音也低低的,听不真切,「二姑娘有时过来陪大奶奶,倒是能好一些。」 再后面的话,秦婉就听不清了,只感觉似乎有人亲了亲自己的额头,她蹙了蹙眉,翻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朦胧间,又听得卫珩的声音,含了几分笑意:「傻妮子。」 待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薄西山,南飞的大雁掠过夕阳,给这深秋添了几分寂寥。她坐在软榻上发呆,想到梦中的一切:「卫珩是不是回来了?」自知道了卫珩和夏竟成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后,每一日午睡之后,她都会满怀希冀的问出这话来,而后得到紫苏的一句「不曾」,第二日还是乐此不疲的继续问。 紫苏和杜若相视一眼,皆是露出狐疑的神色来:「不曾。」 两人皆是如此说,秦婉便有些为难了,咬着自己的下唇:「真的没有?我方才明明听见紫苏在与他说话。」 紫苏脸上神色更是夸张了:「大奶奶怕是发梦,听错了。倘若大爷真的回来了,我们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着大奶奶呀。」她说到这里,扶了秦婉起身,给她更衣。秦婉当即便失落了起来,方才她分明是感觉到卫珩的体温了,不曾想,竟然又是自己发梦。 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秦婉望着外面渐沉的夕阳,一时心中难受。自打知道卫珩即将回来,秦婉就愈发的思念他,恨不能插了翅膀去接他才好。腹中孩子已然快四个月了,但一直很乖,除了被诊出怀孕那日吐过之外,一次孕吐也不曾。紫苏和杜若早已布好了菜,扶了秦婉坐下吃饭,才吃不了几口,她就摆手:「吃不下了。」 她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紫苏和杜若相视一眼,竟然齐齐的不曾劝她。秦婉长叹一声,肩头旋即被拥住:「双身子的人,怎能不多吃一点?」低沉的嗓音让她一怔,旋即皱起了脸,抬头看去,见卫珩笑盈盈的望着她,几月不见,他肤色已然变成了古铜色,身材更是健硕了不少,浑身都带着肃杀之意,只是在对上她愠怒的脸儿那一瞬间,又换成了柔和的笑意:「怎么了?谁惹婉婉不高兴了?」 「你们三人合起伙来骗我!」秦婉顿时恼了,她就说,下午那样清晰的触感,紫苏和杜若双双咬定绝无此事,她也就不好再问。现下卫珩就出现了,若不是三人合起来骗她,还能有什么? 「我可没有骗你。」卫珩笑道,慢慢坐到了她对面,「皆是她二人的主意。」 「我白疼你二人了。」秦婉当即横了两人一眼来表示自己的愤怒,紫苏和杜若倒是一脸的坦然:「大奶奶分明就是口是心非,现下心中欢喜着呢。我二人若不一开始就否认,现下哪有惊喜的感觉?」 秦婉哼了哼,才不去听两人的解释,卫珩笑着示意两人下去,这才夹了菜给秦婉:「罢了,你与她们置什么气?多吃一些,别坏了自己身子。」闷闷的又吃了小半碗,秦婉摆手说再也吃不下,卫珩这才自己吃了。待吃罢了,他才浅啄秦婉的额头:「你一会子先睡,不必等我了。」他一面说,一面抚上了秦婉的小肚子,「圆滚滚的,好生可爱。」 「要珩哥哥抱。」秦婉伸开双手,这样多日子来,她好生怀念卫珩的怀抱。岂料他脸上僵了僵,只是搂了她一下:「好,珩哥哥抱。」 秦婉有些懵,狐疑的抬头望他,他似乎有些反常。说不出什么缘故,但往日若自己撒娇,他定然会喜滋滋的抱了自己,但今日,他似乎对自己有些疏离,纵然话里话外还是如往日一般的温存体贴,但他并不愿抱自己。 往日他但凡有时间,便会将自己捞在怀里。就算自己有孕在身,不便那样亲昵,但他如此疏离的态度让秦婉还是有些郁卒。看出了她眼神中的委屈,卫珩笑着俯身,啄了啄她的唇:「乖婉婉,不抱你是有原因的,为了宝宝……」他声音低了下来,若有所指的低头看着秦婉隆起的小腹。 焉能不知他什么意思,秦婉脸儿顿红,低声骂道:「都快要做爹的人了,怎的脑子里还全是这样的事儿?说来岂不让人笑话?」 卫珩笑着亲亲她的唇:「笑就笑吧,总归是给婉婉笑,笑了也不打紧。」 他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秦婉已然昏昏欲睡了。撑在床上低声道:「你在外累了好些日子,早些安置吧。」又大方的给他让出位置来,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团子,缩在床的里面。卫珩好整以暇的坐在床边,轻抚她的脸儿,低声道:「你先睡吧,咱们这些日子分床睡。」见秦婉似乎很不情愿,他大掌又落在她小腹上,「婉婉乖,宝宝和你身子更重要。」 想了他好些日子,谁想他回来之后,便有了由头。秦婉撅着嘴,背过身低声道:「你走之前,也不见你要与我分床而睡、」她说到这里,转头横了他一眼,娇娇的嗔了一句,「出门历练过了,长脾气了是吧?」 第二十二章 她自打怀孕以来,便是愈发的孩子气了,卫珩无奈一笑,俯身吻她:「那时候不一样,我可有好些日子不曾碰你了,会忍不住的。」说到这里,他将秦婉的手放入被中,「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只是秦婉这夜里依旧睡得不甚安稳,梦中又梦到了前世,唬得她冷汗涔涔。还未等坐起身来,屏风后便传来烛台落地的声音,旋即就见卫珩过来:「婉婉,是不是魇着了?」 秦婉额上冷汗都快滑下来了,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苦兮兮的样子可怜至极。卫珩显然是撞翻了烛台,也顾不上捡起来,由得秦婉抓着自己手臂,轻抚她的发,低声道:「没事了,只是做梦罢了,我在这里。」 「你还没睡?」秦婉问道,伸手摸见他寝衣湿滑,「怎么身上湿湿的?」 「地龙烧得太暖,出了汗。」卫珩声音很轻,去拧了湿帕子来将她脸儿和手擦干净,而后才坐在床边,「乖,你且睡吧,我在这里。」 「无碍的,每夜都要魇一次。」秦婉乖巧微笑,虽然看不清楚,但她知道卫珩能够看见,一时也是笑盈盈的,「你去睡吧,我无碍的。」 「你先睡我再睡。」卫珩大手抚上她的肚子,柔声道,「臭小子,别再闹你娘了。」 许是因为刚醒来,他声音没什么活力,听得秦婉直笑:「要不要等生出来了,直接一顿好打?」 「你若不恼,我才敢打他。」卫珩呼吸有些急促,轻声回了一句,饶是笑着,但秦婉也能听出他似是有些累了,当即合了眼,不再与他多说。一直听到秦婉呼吸渐渐平稳,卫珩这才俯身在她额上一吻,起身打了帘子出去了。 第二日,卫珩还是起得很早,卯时打了拳,辰时叫醒秦婉,让她起身吃早膳,只是还是不肯抱她,让秦婉为此生了好久的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会呢?」卫珩大手抚着她的脑袋,「你呀,小脑瓜里想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肯抱我?」秦婉苦兮兮的问道,扭着身子要他抱,卫珩无奈,只好抱了抱她,秦婉这才心满意足,自己乖乖的吃了早饭。用了整整一日给孩子做小衣裳,一直到申时,卫珩才回来,只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又说去了书房。 杜若皱着脸儿:「这是怎么了?好似大奶奶是鬼似的,见了就开跑?」又看着紫苏,「难道咱们谁得罪了他不成?」 紫苏摇头称不知,两人齐齐望着秦婉。后者也觉得有些不安,哪怕是前世,卫珩也从未出现过这样不愿抱她的时候,女人本就心思敏感,加上孕中多思,秦婉难免有些想歪了:「或许是因为……没有往日那样喜欢我了。」 「郡主不要多想。」紫苏一急,又用了往日称呼,「大爷不是那种人。」 不过半晌,秦婉就让人摆饭了,刚摆好饭,老妈妈便从外面进来,低声道:「郡主,有件事儿……老奴还是要同郡主说说。」她说到这里,让跟来的浆洗上人将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件寝衣,宽大非常,上面还有秦婉随手绣上去的鸳鸯图案,一看就知道是卫珩的。只是那寝衣从背心的地方到摆,淋淋漓漓的全是黑色,或者连成片,或者呈水滴状,看来颇有些奇怪。 见秦婉莫名其妙,老妈妈示意浆洗上人说清楚,后者忙道:「这是早上大爷命人送来的,小的今上午告了假,方才回来便赶紧干活,才见这件寝衣,这、这上面……全是血啊!」 一听那寝衣上是血,秦婉立时变了脸色,想到昨夜自己的确是摸到他寝衣一阵湿滑,他说是汗,也就没有多想。勿怪昨夜他的声音听来那样低,只怕是流了一身的血,还强撑着安抚自己。 如此想着,秦婉愈发愧疚,示意浆洗上人将寝衣拿下去洗干净,又令杜若将金疮药取出来,自己则带了紫苏往书房去了。书房灯火昏黄暧昧,跳动着的烛火映得窗户都有些不真切。秦婉刚到了书房门前,就听见其中传来一声闷哼,心中大恸,忙推门而入。 屋中只点了一盏烛台,显得昏暗无比,卫珩上身赤裸,手中正拿着伤药,全然没有想到秦婉在这个时候会推门而入,顿时大惊:「婉婉——」 「你受伤了?给我看看。」秦婉低声道,正要上前,他却扯了衣裳披在身上,「没有,好端端的,我怎会受伤?」尽管如此说,但随着他的动作,脸上肌肉不自觉的抖了抖,只怕是牵扯到了伤口,强笑道,「我没有受伤,你先回去吧。」 见他如此,秦婉咬着下唇半晌不语,心中愈发难过,眼泪簌簌而下。卫珩原是准备咬死了决不让她看到自己的伤,但她哭得泪眼滂沱,卫珩顿时慌了手脚:「婉婉、婉婉你别哭,我、我没事,真的……」 秦婉一面哭一面走近他,小心翼翼的将他衣衫除去,他肌肉纠结的后背上,背心有比她手掌还长的伤口,血肉模糊,现下正涓涓淌血。自怀孕以来,秦婉嗅觉比往日灵敏了些,对于异味更是受不住,血液腥甜的味道涌入鼻中,实在止不住恶心,反酸几次后,勉强忍住。紫苏捧了痰盒下去,又在冰窖起了冰块,凿碎了包好送了来。秦婉眼泪止都止不住,用冰袋包给他敷伤口。 趴在软榻上,卫珩一语不发,沉默的任由秦婉给他敷伤口,背上虽然冰凉,但他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秦婉哭得可怜,眼泪擦都擦不干净:「什么时候受伤的?」 「几日之前。」卫珩声音听得出隐忍,「从西南启程之时,被那贼匪头子砍了一刀。」他说罢这话,舒了一口气,秦婉却哭得愈发厉害:「几日前受的伤,现下都能裂开,你怎的不养好了跟大军一起回来?」 卫珩转头看她,半张脸埋在了枕头下面,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汗涔涔的,但却盈盈含笑:「我想你了。」又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婉婉不哭,我没事……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之后哭,我才不告诉你。」 「你有能耐就养好了伤再回来,那样我一辈子不知道。」秦婉啐了他一口,想到昨夜自己睡不安稳,他起身之时撞翻了烛台,定然就是那时,将伤口扯开的。而他不愿抱自己、不愿同床也是这个缘故,怕自己发现他身上有伤。 给他冰敷之后,秦婉细细给他上了药,又取了绷带来,将他背心伤口缠了好几圈,这才苦兮兮的抚着自己肚子,低声嘟囔着什么。她还带着几分哭腔,委委屈屈的样子让卫珩心疼得很,翻身坐起后,凑近了才听到她孩子气的说着「爹爹好坏,受伤了也不告诉娘亲,说甚不想要娘哭,其实他就是为了骗娘的眼泪。」「你爹爹是最坏的人了,咱们再也不要理他。」诸如此类的话。 卫珩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都要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跟孩子一样?」说到这里,他笑盈盈的拉着秦婉的手,「我不想你担心罢了,我能抗的,自然一个人抗。泪多伤身,你本为了我受孕育之苦,我自然不忍你再为我哭成泪人。」他伸手擦去秦婉眼角的泪珠,柔声哄道,「乖,不哭了好不好?」 第二十三章 秦婉又抽噎了几声,才勉强止住眼泪。又拉了卫珩一起回去,强硬着要卫珩上床来,卫珩本要拒绝,但着实架不住她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只好乖顺的上了床,因背上有伤,只能趴着睡。这床很大,即便是躺下三四个人也绝不是什么难事。秦婉小心翼翼的躺下,小手勾住卫珩的手指,轻声说:「伤势这样重,明日就告假吧,我着实不放心你。明早也别去打拳了,伤患就要有些伤患的样子。」又挪动着身子将脑袋靠在他手臂上,「夫君,别让我和宝宝担惊受怕。」 卫珩次日便告了假,只留在府上养伤。众人皆知卫珩和夏竟成凯旋,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伤势,几个交好的同僚纷纷来看望,朝中也有不少人送来物件表示关心,不过几日,往来的物品便堆满了两张桌子。对于这满满两桌子的东西,卫珩不过淡淡一笑:「其中虽不乏有真心关心我的人,但大多不过是见风使舵罢了,这些人的嘴脸,卫家落败之时我就见过了。」 当年卫家落败,京中多少人对他避之不及,若非秦婉为他斡旋,让他感觉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不计回报待他好,而后郑太傅顶着京中非议收他为徒,悉心教导;夏将军也从不曾因为卫家不受待见而轻视过他,反倒是将他和夏竟成一起训练……若无这些人,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卫珩了。 自然也不会有现在堆满了两张桌子的补品。 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秦婉,她今日睡得格外香甜,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颤动,她清甜的香气萦绕在在鼻尖,让卫珩有些想入非非。大掌摩挲她的脸儿,卫珩心不在焉,淡淡说道:「将对大奶奶身子有好处的拣出来,剩下的,请三婶子主持,放入官中吧。」 他好几个月没能见到秦婉,若非她不方便自己也不方便,卫珩非要好好弥补这几月不知肉滋味的生活。 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秦婉才起得身来,给卫珩换了药,又让人端了四物汤来。卫珩怔怔的看着药碗,一时为难:「可不可以不吃?」 「怎就不吃了?」秦婉笑眯眯的问道,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良药苦口,吃,赶紧吃。」 卫珩神色发苦,他倒不怕吃药,但这四物汤惯常是女子小日子时候才吃,往日秦婉小日子时肚子疼,他还哄着她吃了好几次。迎上秦婉的眸子,他无声一叹,端了在手:「我自己吃。」旋即仰脖将一碗药吃尽了。 吃了接连半月的四物汤,卫珩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又出门去与大军汇合。皇帝当日下旨,令太子秦桓在城门迎接大军,重重有赏。 大军回京的那一日,沿途不少百姓观望,秦婉也是个好事之徒,当下就让人驾了马车往外面去了。远远的就听见脚步声,整齐划一,好似一个人发出来的一样,声音好似雷霆阵阵。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欢呼来,皆是伸长了脖子去看。秦婉打了帘子望出去,官道上已然多了好多身披铠甲的军士。为首的两人,一身戎装,英武不凡,阳光在他们铠甲上镀了一层金色,衬得容颜愈发英俊,正是卫珩和夏竟成。 在场也有不少官家小姐,看着卫珩和夏竟成,不免红了脸。卫珩和秦婉早就是夫妻,这些官家小姐自也是不愿委身做妾,自然大多都盯着夏竟成。秦婉望了一眼,放了帘子,低笑道:「我看夏表哥这次,可定然是逃不过桃花运了。」 秦桓早已等在了城门外,待军队行到了城门前,这才朗声笑道:「诸位爱卿不辞辛劳,为我大熙民生,劳苦功高。」 卫珩等皆行跪礼,道:「臣等为民生而战,万死不辞。」 在场之人都是上过现场的英武汉子,呼声震天,看来格外提劲。秦婉坐在马车之中,见秦桓亲自敬酒,一时也是笑出声来。她记得,前世她嫁给卫珩之后,他第一次出征凯旋之时,也是如现在一般。只是那时候,他比现在更为沉稳。那时紫苏杜若一边一个拉住自己,笑盈盈的说:「将军真能耐,咱们家夫人到底还是有福的。」 那厢秦桓正论功行赏,当众宣读圣旨,并封卫珩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夏竟成为从三品云麾将军。两人自是谢恩不提。 秦婉看到这里,忽的笑出来,只转头命人驾车回去。杜若何曾见过这样多英武的男儿,看得如痴如醉,见秦婉要走,急得很:「大奶奶,咱们再看一会儿可好。」 「这样舍不得?我明儿个就让卫珩给你做媒,给你说一个当兵的可好。」秦婉笑着点她脑门,「再让你看看,看中了哪个跟我说,总归上一次,皇伯父也同我说要给你指个好人家。我定然以嫁妹子的份例嫁你。」 杜若顿时臊得面红耳赤,扭着身子不肯再理秦婉,秦婉和紫苏笑得厉害。一行人回了卫家,秦婉亲自下厨做了卫珩爱吃的菜,足足摆了一桌子。刚布上菜,卫珩便回来了,抱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大掌拢着她隆起的小腹:「身子重,就不要下厨了。」 「卫将军回来了?可不要闻,一身的油烟味。」秦婉笑着拍开他的手,正要去洗洗,就被卫珩抱起,「婉婉身子重,我抱婉婉去。」 秦婉一时羞赧,拍了他一把:「不许动手动脚。」又觉得身子悬空十分不适,搂着卫珩的脖子:「你伤势还没好,今日吃了酒,看在是太子哥哥敬你的份上,我且不与你计较。」 将她抱到浴池之中,卫珩给她擦身子,她肌肤滑腻,摸着让卫珩满脑子想入非非,偏偏秦婉并未多想,搂着他脖子问道:「今日既是凯旋,几时向皇伯父献捷?」 「过几日,陛下在宫中设宴,论功行赏。」卫珩大手游移在她肌肤上,愈发贪婪的看着她。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碰婉婉了…… 隐隐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秦婉重新穿上衣裳,低声道:「我也要去。」 「好。」卫珩抱了她回去,看着她圆鼓鼓的肚子,「孩子有没有闹你?」 「倒也还好。」两人坐下后说了不多时的话,吃过晚饭后散了步,两人也就准备安置了。昏昏的睡着,秦婉只觉得身边的卫珩翻来覆去,忽的床板一轻,秦婉忙睁眼,见他正往外去,也是狐疑:「你要去哪里?」 「婉婉睡吧。」卫珩忙坐回来,轻抚她的脸儿,「我马上回来。」 「你是不是……」她有些忸怩,想到方才在身上摩挲的大手,秦婉愈发脸红,「我前些日子问了,说现在是可以、可以……」 哪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卫珩顿时笑了,坐在她身边,大手捞着她腰儿,轻咬她的耳垂:「可以什么?」 「你这人……」秦婉娇娇的嗔了他一句,小手解了他的腰带,「我在上面,你轻一点,不许弄哭我。」 西南剿匪大捷,让多少人对卫珩和夏竟成两个年轻的武状元刮目相看。这次西南剿匪,让京中众人都明白两人并非纸上谈兵之人,加上两人现下皆是三品以上的高官,自然让更多人动了心思。多少官家小姐芳心暗许,却也不敢对卫珩动多余的心思,只将目光放到了夏竟成身上。 第二十四章 今日本是皇帝宴请剿匪中有功之人的日子,作为卫珩的家属,秦婉当然是要出席的。待送了卫珩去上值,秦婉梳洗了一番,拣了轻巧的首饰戴上,这才挺着肚子往宫里去了。随着月份渐大,她肚子圆滚滚的,行动也有些不方便。才进了宫,就见秦姝在外面,颇有些踌躇的样子,秦婉一怔,旋即笑道:「小姝身子好了?」 「嗯。」因着瑞安郡王被诚国公世子蒙蔽,要秦姝下嫁的缘故,让水灵灵的小县主卧病不起,好在瑞安郡王到底舍不得小女儿,回绝了诚国公府的提亲,秦姝这才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因为这些日子卧病,她还是有些消瘦,局促的望了秦婉一眼,张口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吧,难道还有什么不安的缘故?」秦婉笑道,比起秦姝的消瘦,她这些日倒是丰腴了不少,每日都被卫珩哄着吃好多好吃的,加上孩子从不闹腾她,连孕吐也几乎是没有的,让秦婉渐渐胖了起来。 秦婉黯然的摇了摇头,静默了片刻,才问:「他……什么时候来?」 这个乖巧的小姑娘经历了诚国公世子提亲一事,倒是深沉了不少。若是不知这个「他」是指夏竟成,秦婉也算是白活了两辈子,笑道:「他和卫珩都还在皇伯父那里,一会子就来了。」 秦姝轻轻点了点头,旋即问道:「和宁姐姐,现在的他,我还配得上吗?」 秦婉一怔,前世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卫珩这般的人,实在不是被褫夺郡主封号的自己能够配得上的,加上自己体弱多病,实在有些辱没了卫珩。有一日她与卫珩说了这话,卫珩还怔了怔,旋即笑着问她:「那我若是山野村夫,倒是配得上现在的婉婉了?」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则捏着她的脸儿,「我的傻婉婉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我还不够好。怎会有婉婉配不上我的说法?」 想到这里,秦婉一阵好笑,「你呀,想得太多了。」秦姝撅了撅嘴,似是想说什么,奈何还是没有说出来。在懿宁宫向太后和皇后请了安,又说了大半日的话,众人也就齐齐的往重华殿去了。 今日宴请之人并不多,大多都是此次的功臣,除了雍王和瑞安郡王两个王爷过来作陪之外,都没有旁人来。殿中长几纵横,烛光旖旎暧昧,太后今日倒是欢喜,招了秦姝在跟前,上下看过,笑道:「小姝出落得愈发貌美了,只是瘦了些,前些日子病空了,可要加紧补回来才是。」 秦姝忙称是,但她生性腼腆,被太后夸了一番便脸红耳赤的,正巧秦婉觉得腿酸了,让秦姝陪自己出去走走。瑞安郡王妃笑着让秦姝出去,欲言又止,被太后拦住:「罢了,咱们这些做老的,何必拘着孩子们,随他们去吧。」 如今日薄西山,残阳如血,秦姝并没有多高兴,陪秦婉在宫苑中走了几圈,绕到第四圈时,又听宫门隐隐有些喧哗,有几个内侍的声音:「两位大人金安。」循声看去,见卫珩和夏竟成先后进来,皆是笔挺的大衣裳,看来十分重视此次。见到夏竟成那一刹那,秦姝脸上又黯淡了几分,由得卫珩来扶秦婉,自己立在那里不说话。 「孩子今日有没有闹你?」大掌抚了抚秦婉的肚子,卫珩很不放心,他问过卫家三夫人,说是女子怀孕极为辛苦,孩子动辄闹起来,便是一日不得安生。这话让卫珩满心眼里都是担忧,恨不能自己替秦婉受了这罪过。 秦婉笑盈盈的靠在他怀里:「他很乖,一直没有闹我。只是我坐久了腿酸,这才出来走一走。」一面说,她一面想转头去看秦姝和夏竟成两人,但卫珩长臂一展,将她揽着往殿中去。秦婉撅了嘴:「看一看又怎了?」 「看一看又怎了?」卫珩尾音微微扬起,笑着捏了捏秦婉的下巴,「我在这里,难道比不得他二人好看?」 他勾着唇笑,好像整张脸都在发光,璨如星子的眼眸就这样笑看着她,好似旋涡一样,将秦婉魂儿都给吸了进去,自信之中又有几分疏狂,好看得要命。秦婉扭了扭身子,闷闷的说道:「你好看,你好看还不成吗?」 「既是我好看,那婉婉就好好看我,也只许看我。」卫珩笑道,揽着她进了殿,「在西南缴获了不少物件,还要献宝呢,婉婉进来陪我就是了。」 纵然恋恋不舍,但秦婉还是半推半就的跟着卫珩进去了。宫苑中只留了夏竟成和秦姝,两人许久没有见面,秦姝有些局促,一语不发转身要走,夏竟成忙叫道:「小姝儿,你瘦了好些,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吃饭?」 那日他凯旋,秦姝本是要去,奈何身子实在下不得床,瑞安郡王虎着脸,将她锁在了房中。秦姝一直觉得遗憾,后来托人向夏竟成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可是不想跟着夏竟成回话一起来的,就是夏家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心中酸楚难当,秦姝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以为我能好好吃饭?你怕不是不知我这心里好似油煎一样。」夏竟成怔怔不知说甚,秦姝眼圈儿都红了,「我知你素来是个浪荡性子,当日对我欲行不轨,怕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如今也见过不少官家小姐,个个胜过我,你眼里怕也早没有我了。」 秦姝一直都是很乖的姑娘,现下竟然会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夏竟成咬了咬牙,一把扯住秦姝的衣袖,气急败坏的低吼道:「对你欲行不轨又如何?实话告诉你,我不仅想对你欲行不轨一阵子,我还想对你欲行不轨一辈子!」 被他这话给吓到了,秦姝本是泫然欲泣,但现下连哭也忘了,直愣愣的看着他。夏竟成这几日也是一口邪火憋在心里,倘若依了他,那些上门来的媒人阖该全扔出去,不少位高权重者派人前来给自家姑娘提亲,但夏竟成心有所属,哪里去理这起子人?见秦姝看着自己,心里愈发烦闷,大手微微用力,将她白皙的脸儿挤在一起,秦姝眨巴眨巴眼睛,愈发可爱。夏竟成勾唇一笑,低声道:「小姝儿是不是吃醋了?」 秦姝哪里肯承认,扭着身子要逃离夏竟成的魔爪。后者笑道:「不说话就是默认,实则你何必吃醋?我这些日子也不胜其扰,那些劳什子官家小姐,加在一处也比不得你一人好。」 重华殿外隐隐传来几声人声,秦姝好似惊弓之鸟,慌忙挣开了夏竟成的手,转头就向着殿中快步走去。来人正是皇帝和两个作陪的王爷,夏竟成心情很好,转头向三位问了安,就恭顺的立在了一旁。 瑞安郡王一眼就认出了秦姝的背影,蹙了蹙眉,黑着脸望了夏竟成一眼。被他目光扫到,夏竟成浑身僵了僵,旋即报以恭顺的笑容,瑞安郡王拧着眉头,似是有些不满,哼了哼,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对于瑞安郡王的不满视而不见,皇帝和雍王率先进了殿中,殿中众人纷纷起身迎接。天色渐晚,殿中酒香四溢,秦婉只坐在一旁,一语不发的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似是有些不舒服。见她如此,夏昭华柔声道:「若是不舒服,就先到偏殿去吧,好歹是双身子的人,不怜惜自己,也要怜惜孩子啊。」 第二十五章 「我没事儿。」秦婉展眉微笑,「不过是坐久了,腿有些发酸,一会子站一站就好了。」说罢了,又望向了卫珩,后者正与几个同僚说话,神色十分肃穆。秦婉目光刚落在他身上,他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当即抬起头来,那肃穆的神情顿时瓦解,换上了温柔的笑意来。秦婉心里暖烘烘的,只是浅笑不语。 两人早就是心有灵犀,一颦一笑都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卫珩心情大好,对同僚敬来的酒皆是摆手,称自己伤势未曾痊愈,不再吃了。众人倒也不尽兴,夏竟成则挤了眼睛笑道:「诸位难道不懂?家有娇妻,如有一宝不是?」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听这话自然都明白,大笑着不再敬卫珩酒。卫珩只淡淡一笑,并不说什么,只望了夏竟成一眼。皇帝今日吃了几杯酒,也是心情大好,望着夏竟成笑道:「夏卿还不曾说亲不是?」 自打归京以来,不知多少达官显贵都向夏竟成提亲,愿将女儿嫁与他,让夏竟成不胜其扰。加上今日秦姝对他发了火,夏竟成一时更为尴尬,低声道:「臣……还不曾。」 「那朕与你一个媳妇如何?」皇帝堪堪一个酒嗝,望着瑞安郡王笑道,「朕将小姝赐婚给夏卿,你看如何?」 不想皇帝竟然会说这话,殿中一下就安静了,秦姝哪里想到皇帝会公然谈论自己的婚事,顿时臊红了脸。夏竟成喜忧参半,若是皇帝金口玉言,他能够娶到秦姝当然是最好的。但秦姝是个乖巧的姑娘,若是他们的婚事得不到瑞安郡王的祝福,只怕是……念及此,他忙看向了瑞安郡王,后者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愈发的冷漠:「凭陛下做主。」 见他虽然脸色发青,但态度缓和,夏竟成沉吟片刻,忽的笑了起来,起身向皇帝和瑞安郡王一揖:「若得县主为妻,臣必将一辈子珍视她,倘若做不到,情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这样狠毒的誓言让在场诸人面面相觑,若非在皇帝跟前,只怕不少人要窃窃私语。秦姝更是羞红了脸,既是甜蜜又是后怕,下意识看向了自家父王。但不想,瑞安郡王脸色十分冷漠,就好像没有听到过这件事一样。作为女儿,秦姝对于父亲还是很了解的。若真是不愿自己嫁给夏竟成,即便不跟皇帝争执,他不会这样快说出这话来。秦姝自然是明白的,顿时心儿滚烫,笑了起来。 皇帝笑道:「诸位爱卿都是见证,来日夏卿如若违了这誓言,天理昭彰。」又笑道,「既是如此,朕今日做主,将瑞安郡王幼女指婚给云麾将军夏竟成。」 众人纷纷起身恭贺夏竟成,殿中顿时热闹。秦婉好笑之余,却见卫珩不见了踪影,心中顿时一沉,起身就想出去找他,卫珩却从外面进来,皇帝大笑道:「朕听闻,卫卿和夏卿在西南剿匪之时,查抄贼窝,发现了不少奇珍异宝,且带上来,给朕与众位爱卿开开眼界。」 「陛下言重了,贼匪之物虽是珍惜,却也断然不能称之为开眼之地。」卫珩一面说,一面转头,扬手令人捧了一个锦盒进来,其中盛着两个白玉所制的酒杯,酒杯通体晶莹,上面刻着四爪龙,只是比一般酒杯大了许多,杯壁很厚,不知什么缘故。看出在场之人的狐疑,卫珩取了酒来,缓缓倾注在其中一个,不多时,就见杯中升腾起热气来,酒香四溢,伸手去探,酒杯已然热了起来,让在场之人无不啧啧称奇。 太后似笑非笑:「区区山匪,竟然也能弄来这回暖杯。怕不是西南哪个州府的刺史昧了良心,贪了不少银两。」这话让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贪腐二字一向是不能说出口的,这话当然也只有太后敢说出来了。 想到西南几州的刺史,卫珩冷笑,也不说话,示意几个内侍将东西抬上来,那物件颇为沉重,是一座阔约一丈的白玉玉山,碧玉做草,珊瑚为树,上面甚至嵌着白玉雕成的小动物,看来仿佛是一座真正的小山一样。在场诸人几乎个个出身显贵,皆是被这玉山的奢侈给唬了一跳,纷纷低声说着什么。 那玉山落地,沉重震得地面都有些许颤动。那白玉玉山在烛火照耀下,通体映衬出温润光泽,显得美玉琢成的小动物栩栩如生。秦婉正待再看,太后脸色顿变,拍案而起,厉声道:「还不将卫珩给哀家拖下去!」 方才还其乐融融,太后却顿时变了脸色,让众人不明所以。秦婉只觉得不好,忙不迭寻着太后的目光看去,却见那通体晶莹白皙的玉山之上,竟然卧了一只碧玉制成的玉蟾。 这变故来得太快,在场诸人大多没有反应过来,更不明白何以方才还笑眯眯的太后,现下却勃然大怒,要人将卫珩拖出去。 而秦婉脸儿微微发白,看着卧在白玉玉山上的碧玉玉蟾,心都凉了半截。前世就是这一只玉蟾,害死了阿羽,让秦桓被圈禁至死,更让秦婉失去了所有的庇护。 钱贵妃和赵王母子二人,可谓是太后的噩梦。因为有他母子二人的存在,太后这个本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落得个几乎人人都能将她踩在脚底的结局来。若非先帝忽然驾崩,皇帝又有正统继承,否则,现在的九五之尊,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如此想着,秦婉顿觉不好,小腹也疼了起来。太后此时已然盛怒,也不顾今日本是喜庆,站起来厉声道:「哀家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还不将卫珩给哀家拖出去!」一番话让众人如梦初醒,有几个侍卫忙不迭上前来,卫珩蹙着眉头,显然也不知太后何以如此震怒。 作为当年赵王之乱的受害者,皇帝自然是明白这些的,但凡今日不是卫珩,他势必让人将卫珩给拉了下去。但目之所及,是卫珩那双像极了其母的眸子,皇帝心念一动,也不能当众给母亲没脸,低声道:「母后,婉儿还在……」 他声音很小,但足够让太后听见了,听到「婉儿」两个字,太后浑身一震,旋即看向了秦婉,后者一脸焦急的样子,脸儿都白了起来,加上肚子圆滚滚的挺着,显得整个人十分单薄。 纵然大怒,但要太后不在乎秦婉也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太后沉吟片刻,良久得不出决断来。见太后态度有所缓和,秦婉忙道:「还请皇祖母息怒。」 「息怒?」太后冷笑,「卫珩你当真能耐,竟然将赵王逆贼的玉蟾呈到殿上来,安的什么心?还是仗着哀家顾念婉儿有孕在身,不敢对你如何?」 在场诸人皆是面面相觑,当年赵王之乱即便不曾见过也有所耳闻,更知道这是触怒太后的直接原因。为着钱贵妃母子,太后受了多少屈辱,谁又敢张着嘴巴去劝?更何况,当年的赵王妃卫氏可是卫家的人! 第二十六章 卫珩蹙着眉头,他很清楚此物事先绝对没有在玉山之中,现下出现在这里,势必是要置他于死地。沉默了片刻,他施了一礼,说:「臣虽不济,却也明白知晓,当年赵王伏诛,先帝所赐一应物件均被收回,被陛下亲自锁在了畅安宫中,臣何德何能,能够从禁宫之中将此物取出来?」他说到这里,望了秦婉一眼,报以安抚的微笑,「况臣得陛下厚爱,忝居高位,更有娇妻相伴,不日还会有玉雪可爱的孩子,臣即便真的要做赵王逆党余孽,也不会当着怀孕的妻子做这等事。」他说到这里,盈盈望向了太后身边的秦婉,「更何况,太后是内子敬爱的祖母,太后若以为,臣真的是能当着怀孕的妻子做出折辱她祖母这等事来的人,臣听凭陛下与太后处置,绝无二话。」 这话一出,夏竟成忙道:「请陛下与太后三思。」在场之人多是和卫珩在西南一起打拼的武官,也纷纷道:「求陛下和太后三思。」 太后一时语塞,若是往日,她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将这「卫家的余孽」铲除,但到底经历了这样多日子的相处,她很清楚卫珩和赵王妃绝非一类人,更不说还有秦婉的缘故在其中。她良久不说话,冲进来的侍卫也不知如何是好,立在原地好不尴尬。秦婉则乖顺的立在一旁,一直不说话。殿中顿时安静,气氛愈发肃穆。皇帝轻咳一声:「下去吧。」 侍卫们如蒙大赦,忙出去了。皇帝负手而立:「卫珩所言不无道理,当年的确是朕亲手将先帝御赐给赵王之物锁在畅安宫中。」他说到这里,神色愈发阴沉:「只怕是有心之人,想要触怒太后,嫁祸卫珩。」 皇帝这话自然是戳中了秦婉心中所想,前世正是如此,秦仪和孟岚沆瀣一气,将阿羽和秦桓置于死地。畅安宫当年是钱贵妃的寝宫,因为这一层关系,现下好像一个冷宫,更有重兵把守,昔年先帝御赐之物,自然不好损毁,被尽数锁在了其中。能够在这样的地方取得赵王遗物,难道真能是等闲之辈?更何况,对方很清楚太后的死穴,在这个节骨眼上将玉蟾放出来,便可能有两种后果,要么太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将卫珩处以极刑;要么就像前世一样,太后被气死,而后整个卫家都摘不干净。 何等歹毒的手段! 如此想着,秦婉抚着肚子,低声道:「还请皇伯父下旨彻查此事,还卫珩一个清白。」 她声音很轻,像是被吓到了。皇帝看向了那卧在玉山上的玉蟾,想到往日被赵王死死压制的日子,一股子愠怒涌出来。那时尽管他贵为太子,但却连普通的皇子都不如。先帝昏庸,对于宠妃极为偏爱,数度想要废后废太子,但碍于朝臣皆是反对,认为皇后无过而废,对祖宗基业有损。先帝认定是太后和皇帝挡了钱贵妃母子的道,自然是各种针对,只盼着能让宠爱的女子和心爱的儿子能够上位。 正因为这个原因,先帝一朝驾崩,在一干老臣保驾护航之下,皇帝如愿继位,当即对赵王一党展开了清洗,赵王当即谋反,宋夷光的父亲宋将军以少胜多全歼赵王主力,最终也战死沙场。赵王一朝倒台,被牵连的也不在少数,首当其冲的就是卫家。 想到这辈子初见卫珩之时,他那冷淡得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秦婉就一阵心疼。她所熟知的卫珩,是像现在这样自信、意气风发的,那时候的卫珩,并不是卫珩。 她良久不语,皇帝冷笑道:「去查畅安宫,再将今日接触过玉山的人给带上来。」 督太监忙带了人去了,不多时就折了回来,低声道:「陛下,重华殿的小林子死了,是上吊自尽的。奴才命人看过了,死去还不到一个时辰,想来是畏罪自杀。」 「他倒是知道利害。」皇帝冷冷一笑,在大熙,诬告、陷害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乃是罪该问斩,若是有心追究,必将牵连家人。而小林子怕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这才会选择以自尽的方式,免除更多的痛苦,「将其扔到山中去喂狼!」 今日本是皇帝设宴的日子,邀了雍王、瑞安郡王两位王爷作陪,还许了秦姝和夏竟成的婚事,不想现在就闹出这样的事来,皇帝只觉得脸上十分挂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秦婉坐在一旁,低眉想着自己的事。今日皇子们都没有到场,但她几乎可以笃定,这个刚刚上吊自尽的小林子和秦仪脱不开干系。以他的性子,绝对做得出这种斩草除根的事。 只是……秦仪的势力竟然伸到了宫里,这是何等可怕的事! 正值此时,凤鸾从外回来,向皇帝行了一礼:「回陛下,老奴方才去了畅安宫,先帝御赐的玉蟾好好地放在其中,与此处的玉蟾并非是同一件。」 皇帝蹙着眉头,快步上前取了玉蟾在手,低声道:「这玉蟾……」那玉蟾通体翠绿,唯独眼睛是以鸽血红点缀,嘴中还衔了一枚翡翠所制的一文钱。秦婉前世见过这玉蟾,到死都不会忘记,只是皇帝神色不对,忙佯作不解:「皇伯父?」 「这的确不是。」皇帝低声道,「先帝御赐之物,乃是用渥南国翡翠所制,入手温润,不多时便涌出暖意来,这物件虽然生得像,却的确不是。」 换言之,这玉蟾果然是有人仿冒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卫珩。 想到这里,秦婉顿时震怒,前世有人用玉蟾夺去了她的哥哥和弟弟,这辈子又有人要夺去卫珩,她怎能与她们善罢甘休?!念及此,她便是愈发的恼怒,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应到了母亲的愤怒,微微动了动。秦婉伸手抚了抚肚子,旋即望向了皇帝:「皇伯父,这玉蟾……可否让我带回去?」 今日原本是喜庆之日,却因为一只玉蟾闹成了这样,太后更险些罚了卫珩,一切都让在场诸人十分憋气,对于这仿制玉蟾的元凶自然也是恼怒。纷纷看向了秦婉,秦婉倒是淡然,徐徐道:「自卫家起复以来,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从未有个止境。此事对先帝不敬不说,更是让人如此愤懑,还请皇伯父应允。」 如何不知她想要自己彻查此事,皇帝沉吟片刻,还是让督太监将玉蟾呈给了秦婉。看着她将玉蟾握在手中,卫珩止不住的担忧起来。婉婉那肚子已然有四个月了,孕中切记忧思过度,倘若是因为这样坏了身子,甚至致使难产的话……如此想着,卫珩神色顿时肃敛起来。 因此事闹成如此,殿中不多时也就散了。雍王很是担心女儿,却也明白此事定然是触到了她的逆鳞,并不去劝秦婉,只是引了卫珩到一旁,低声嘱咐道:「婉儿现在怀有身孕,实在不宜操劳,纵然此事让你受了委屈,但还是不要让婉儿过多干预了,我怕她休息不好,反倒是坏了身子。」 卫珩称是不提,抱了秦婉上马车后,一路驶出了皇宫,他这才揽了秦婉在怀:「此事你不要再过多干预了,自有我呢。你好好养着就好,旁的事,不必在意。」 秦婉正把玩着玉蟾,想要从上面寻出一些线索来,听了卫珩这话,忙抬头看他。她并未说一句话,卫珩浅啄她的额头:「你现下怀有身孕,依了我的意思,也不要太过操劳了,你即便不顾念自己身子,也该顾念宝宝……况且此事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实在不愿让你为了我辛劳。」说到这里,他浅啄秦婉的额头,「婉婉听话可好?」 第二十七章 秦婉只是一语不发,旋即看向了马车外。京城还是四处张灯结彩,并没有因为今日险些闹出事来而影响到半点,秦婉静默的抚摸着肚子,声音也闷闷的:「你去吧。」她似是有些不开心,卫珩目光一沉:「婉婉,我没有抛下你的意思……」 「我几时说你要抛下我了?」秦婉含笑反问,「你都说了这事是冲你来的,你如今是正三品坏话大将军,又是马上要做爹的人了,你若是连这些事儿都做不好,来日如何保护我们母子二人?」说到这里,卫珩古铜色的肌肤似乎都透出了几分红晕来,喜得秦婉忍不住亲了上去,笑道:「珩哥哥脸皮真薄。」 「明明是婉婉脸皮太厚。」卫珩被她蹭了蹭脸,忙捧着她的脸儿吻上去,这么些日子,即便秦婉说可以行房,但他如何敢太过频繁,只能亲一亲来泻火。他将胸中一口气都用尽了才放开秦婉,两人嘴唇间还牵出暧昧的银丝来,卫珩心满意足的抱着她,大掌摩挲她的肚子:「真想这臭小子早些出来……」 如何不知他话中深意,秦婉笑着,还是红了脸。 待回了卫家,将秦婉哄睡之后,卫珩才招手唤了自己身边的小厮来,将那只做工十分精细的玉蟾递了过去:「好生去查查城中和附近的玉匠,定要找出做过此物的人来。」 次日卫珩难得休沐,只在府上陪秦婉,偏生自打怀孕之后,她愈发能吃能睡,足足睡到了临近巳时三刻才起身,睡眼惺忪的揉了揉自己脑袋,见卫珩坐在床边笑盈盈的看自己,也是笑了起来,伸出双臂,娇声道:「珩哥哥,要珩哥哥抱。」 「大清早便撒起娇来。」卫珩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粗粝的指尖磨得她鼻尖些许发红,不待她发出不满的声音,卫珩俯身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抱了起来,自打怀孕以来,她渐渐丰腴起来,往日一直担心她太瘦的卫珩总算是放心,低头张口咬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自己则去取了她的衣裳来,又觉得衣裳有些冷,就将手炉包在其中暖了暖,这才小心翼翼的给她穿衣裳。 前世卫珩自然也是给她穿过衣裳的,只是他天生神力,秦婉又体弱,他生怕自己一个使力就将秦婉给伤到了,所以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的。往往给她穿好衣裳,他已然满头大汗,好像刚从外面打了拳回来一样。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秦婉愈发好笑,由得他大手游移过自己肌肤,只稍微皱着眉头:「手上有茧,不舒服。」 「弄疼了?」卫珩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见她笑得好似偷吃了鱼的小猫一样,顿时明白她揶揄自己,当即一口咬在她丰润的唇瓣上。秦婉闷哼一声,喉中发出了几声哭腔,吓得卫珩忙放开她:「婉婉你别哭,咬疼了是不是?」只是又见她鼓着脸颊的小模样,立时哭笑不得,摸着她的头:「你呀,还不是仗着我疼你。」 穿好了衣裳后,卫珩自告奋勇给她梳头,但他的手是拿刀剑的,并不是很擅长这些,笨拙的梳了一个双刀髻,还没等秦婉转头,发髻就散了。秦婉啼笑皆非,让紫苏来给自己梳头:「你们大爷非要赶鸭子上架,岂不是给自己玩笑?」 卫珩坐在后面,一时无话,待梳好了发髻,取了小衣裳小鞋袜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秦婉笑道:「昨儿个那玉蟾的事,你可有眉目了?」卫珩坐得笔挺,似是漫不经心:「婉婉不已然与我说好,再不过问此事了么?」 「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抗?」秦婉挑了挑眉,好似有些不开心了,眼波盈盈的望向了卫珩,「我是你的妻子,我有知情的权力。别人都害到我夫君头上来了,我难道还要装作不知道,还要粉饰太平的继续养胎?我的心未免太宽了些,我虽不准备插手,但我要有最起码的知情权力。」卫珩自然不愿意她为了此事操劳,正要张口反驳,却见自家乖乖双手捂住了耳朵,全然一派撒泼的模样,「我不听,你若反驳我,就是不喜欢我不疼我了。」 一时好笑,卫珩坐到她身边,将她抱了个满怀,俯身附在她耳边柔声道:「小乖乖怎么学会撒泼了?」一面说,一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她,大手握了她的小手,声音愈发的温柔,「婉婉想知道,也好,只是再要别的什么,可就万万不能了。」他一面说,一面摩挲着秦婉的脸儿,「若依着我看,这幕后之人,或许是来自西南,也或许就是来自于宫里。」 那玉山是悍匪们截了西南某个刺史的寿礼,一丈宽的玉山,何等的奢靡,不必细想也知道这厮定然是个巨贪大恶。而卫珩和夏竟成剿匪之后,玉山自然落到了他们手里。两人都是年轻,更是软硬不吃的主儿,哄得他二人交出来只怕是不能了,但这玉山若是落到了皇帝手里,可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了。为求自保,少不得要陷害两人了。而另一方面,若说是来自宫中,那定然是某个皇亲授意的,试问手已然伸到了皇宫之中,难道不比远在天边的西南刺史更为可怕? 只是,能用赵王遗物这等可能气死太后的手段的,除了秦仪,只怕也找不出几个人来了。 卫珩抿紧了唇,半晌不语,将秦婉抱在了自己怀里,偏偏秦婉小脑袋一蹭一蹭的,让卫珩又痒又麻,低头一看,却见她睡意又来了,脑袋正一点一点的,可怜又可笑。卫珩含好笑之余,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很快秦婉便清醒了,哪里肯与卫珩善罢甘休,正要抡着小手拍他,紫苏就打了帘子进来,对于两人的亲昵视而不见:「大爷,大奶奶,太子殿下来了。」 也顾不得方才在说什么,秦婉和卫珩忙整理了自己迎了出去。秦桓今日来得很急,连太子朝服都没换下,正立在东花厅中,见两人来了,神情才放松下来:「孤听闻此事之时,还为你二人捏了把汗,当年赵王伏诛之时,婉儿年岁还小,怕没什么印象,你怕是知道一些,但也算不得清楚。皇祖母纵然接受了你,但切记不要去触碰她老人家的逆鳞,你到底特殊些,多加小心,当年卫氏的事,皇祖母心里没少记恨。」 「臣与二房从不亲近。」卫珩淡淡说道,对于二房,他一直都是鄙夷的。当年卫家还在鼎盛之时,长房无女,就是二房的姑娘嫁给了赵王。卫珩还记得赵王妃的样子,她的确很美,但飞扬跋扈,好似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女人,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秦桓笑得温和:「你和二房那些人不一样,这点所有人都知道。」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是你多加小心些,别给人以可趁之机了。说来,你们又是如何作想?」 将自己的想法说与秦桓,后者沉吟片刻,道:「孤以为,是西南的巨贪大恶闹出的几率不大。他们即便都是封疆大吏,但久离京城,更不说十数年前就被锁起来的先帝御赐之物,他们从未见过,遑论再仿制一个。」 「哥哥以为是秦仪?」秦婉开门见山的问道,秦桓颔首道:「是,能与卫珩有如此深仇大恨,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除了秦仪,我都不知是谁。」 第二十八章 非是秦婉怀疑秦仪,而是她几乎笃定了这事跟秦仪绝对脱不开关系。前世玉蟾之祸,就是孟岚和秦仪勾结才有的,区区孟岚,没有秦仪这个皇子相助,是绝对不可能拿到赵王玉蟾的。故而这辈子,秦婉着实不相信此事跟秦仪没有任何关联。 「此事尚且没有定论,苦无证据之下,未必能将秦仪如何。」兄妹俩的意思卫珩怎能不懂,现下只恨没有证据能够指证秦仪,诬告皇子,这罪名可不小。 「若能将其定罪,今日也就不必如此费神了。」秦桓低声叹道,似是有些怅惘,又望向秦婉,「你这些日子多多小心,若我所料不差,秦仪必将有所动作。」迎上秦婉不明所以的目光,秦桓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父皇……昨儿个夜里害了风寒之症,今日早朝都是由我主持的。秦仪从豫州回来,便是冲着储君之位回来的,现下他必然会争权夺利,除去一切绊脚石。」他说到这里,低声嘱咐道,「你现下有孕,出门定要带上御林军,否则……」 「用我和宝宝来要挟卫珩。」秦婉低声道,不管卫珩再怎么油盐不进,不可能对她和宝宝还无动于衷的。卫珩如今今非昔比,已然是三品大员,又在西南大捷,现下正得军心,又因为自己的缘故,是太子的死党,只要掌控了卫珩,拿下秦桓不费吹灰之力。 秦桓颔首道:「正是此理。」他看着秦婉,难免担忧,「婉儿多加小心,我现下还要进宫去侍疾,只怕看顾不过来。」 「我同你一起去。」秦婉忙说,皇帝忽的害了风寒之症,让秦婉难免担心,自然是要一同前去的。秦桓转头笑道:「婉儿就不要去了,我从宫中出来之时,父皇还特意让我叮嘱你一句,让你不必进宫去了,免得过了病气。」 秦婉张了张嘴,复低声道:「皇伯父真的只是偶感风寒?」 秦桓笑得十分温和,伸手抚她小脑袋:「父皇是天下之主,父皇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婉儿明白了吗?」 「明白了。」秦婉悻悻的应了一声。见她上道,秦桓才负手道:「父皇是皇帝,有些事不能说出来的。你那时还小,怕记不清,雍王叔又是幺儿,少了些关注,也少了些苦楚。」 当年先帝还在之时,对发妻和嫡子是何等残忍,甚至在弥留之际想令母子两人殉葬来为赵王清出路来。这一切都让皇帝对其恨之入骨,但又不能背上不孝的骂名。而昨夜那只玉蟾,自然戳中了皇帝的伤口,皇帝何等好强,如何肯承认自己是因为赵王玉蟾之事才成了这样。 如此想着,秦婉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秦桓这才一笑:「卫珩好好照顾婉儿,别让她太担心了,父皇那里自有我。」 送走了秦桓,秦婉微微叹了一口气,旋即腻在了卫珩怀里,后者浅啄她的额头:「婉婉有心事?」 「不,我只是……」秦婉叹了声,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皇帝素来勤勉,是个明君,连早朝都不出席,必然是的确起不来了,若不是大病怕也做不到。昨日将玉蟾放置在玉山上的委实是个心狠之人,清楚的知道太后和皇帝的弱点,不管卫珩有没有被罚,最终会导致的结果,都是太后或皇帝必将动怒,而后损伤自己的身子。 「别担心,陛下乃是真龙天子,万神庇佑,不会有事的。」卫珩柔声劝她宽心,秦婉只沉默的点头,心中却难免惴惴不安。现下皇帝病得连早朝都起不了身,朝中大臣们都是人精,该站队的都开始站队。暗自想到前世秦仪位至储君之时,秦婉便止不住的膈应,当即便呕了起来,卫珩忙扯了痰盒过来,呕了一会儿,到底什么都没吐出来,蘸了青盐漱口后,秦婉长长的一叹,这才直起身来。 苦兮兮的坐下,卫珩将她抱在怀里:「这小子这样折腾你,若依了我,阖该不要他。」 「那就更不能依了你。」秦婉哼了哼,旋即摸着自己的肚子,「你爹可真是心狠,还想不要你。」腹中孩子似乎也听到了母亲的话,极为不老实的动了起来。秦婉只有四个月身孕,有时还看不出来,但现下,隔着厚厚的衣裳也能看见肚子在起伏。卫珩顿时白了脸,忙去扶她肚子:「婉婉、婉婉……」他第一次做爹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忙要让人去请太医。秦婉只笑着拍他:「都是你闹出来的,往后再说什么不要他,他只管盯着我折腾。」 生怕对秦婉身子不好,卫珩吓得眼圈都有些发红,抚着她的肚子,低声道:「宝宝乖,别闹娘亲,爹爹再不说混账话了。」他是英武的将军,现下竟然好像个孩子一样向未出世的宝宝讨价还价,让秦婉心中酸软,将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微微含了些哭腔,「宝宝要听爹爹的话,来日爹爹才最疼宝宝。」 好似真能听到两人话一样,秦婉起伏的肚子渐渐消停下来,卫珩眼眶微红,看来有些可怜,只将秦婉抱得更紧,强笑道:「看来宝宝很健康。」 「只怕是个像你的男孩儿。」秦婉笑着吻他,卫珩自是俯身要亲,岂料秦婉忽的想起一事,笑盈盈的抽开他,卫珩一时气苦,却也不好说甚。只听秦婉低声道:「只怕夷光知道儿媳妇飞了,非要怄死呢!」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刚进了十月,就纷纷扬扬的一场雪,廊下结出了冰柱,次日一早,阳光照耀下,冰柱滴下水来,淅沥如同春雨。皇帝这一场病病了足足一月,总算是有些病愈的意思了,而为了所谓的冲喜,皇帝当即拍板,令夏竟成和秦姝二人择日完婚。 为着兄弟大婚之事,卫珩特意告了假,他刚打了拳回来,贴身的衣裳都有些湿了,匆匆沐浴后,这才回了床前,他穿得随意,衣襟半开,露出坚实紧绷的胸膛来,拍了拍厚厚的床褥下正赖床的人儿:「婉婉起身吃饭了。」 秦婉还有些没有睡醒,昏沉沉的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整张脸儿都埋到了被子里,慵懒得好似一只小猫,哼哼说:「再睡一会子……」她这懒懒的样子让卫珩愈发喜欢,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都要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跟小孩儿一样?今日还要去夏兄那里不是?」 还未睡醒,秦婉哼哼唧唧,哪里肯起来,小奶音好听得很:「你坏,我要睡……」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好似又陷入了梦境。卫珩好笑得要命,伸手正要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岂料秦婉「哎呦」一声,眼睛也睁开了,脸儿都皱了起来。卫珩一惊,也顾不得许多,忙掀开被子:「婉婉,你怎了?」 「疼,腿疼。」大清早还未睡醒,腿上剧痛传来,让秦婉睡意全无,但又因还未彻底清醒,感官太敏锐,让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卫珩赶忙隔着衣裳握住她的小腿,只觉得她小腿肌肉好似凝在了一处,赶紧给她按摩:「我给你揉揉,婉婉不哭。」 好半晌之后,小腿疼痛才渐渐消失,秦婉苦兮兮的将脸埋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她如今已然有五个月身孕了,会抽筋也是很正常的事,苦苦的样子让卫珩心疼,将她抱了起来:「赶明儿让小厨房给你炖些骨头吃。」她眼圈都红了,卫珩低笑道:「婉婉不委屈,珩哥哥陪你。」 第二十九章 「才不要你陪。」秦婉痴缠了起来,光着小脚丫就踩在了地上,好在地上已然扑了厚厚的绒毯,她挺着肚子,自己坐在了桌前,慌得杜若赶紧给她披了件斗篷。卫珩抿唇直笑,自打有孕以来,婉婉倒像是变成了小孩儿,有时候撒起泼来,让他好气又好笑,饶是如此,他却是十分享受。人前,她还是那个仪态万千的和宁郡主,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有如此孩子气的模样。 吃过了饭,秦婉今日没有睡饱,扒在卫珩怀里打盹,卫珩倒是享受,只低头吻她。如此温存到了临近巳时,又有人打了帘子进了外间:「大爷让小的查那事,有些眉目了。」 卫珩心念一动,想到前些日子令其去查是否有人造了玉蟾之事,既然来回,只怕是找到了此人。低头见睡得香甜的秦婉,卫珩轻手轻脚将她抱到床上,生怕吵醒了她,为她掖好被子之后,这才到了外间,望着那风尘仆仆的小厮,压低了声音:「什么眉目?」 「小的在京城、相邻的冀州,都问过了,没有一人知道此物。」卫珩这样久才出来,声音又压得这样低,小厮就是再不上道也明白秦婉在其中安眠,也是放轻了声儿,「后来小的辗转去了豫州,果然在豫州发现了一家玉匠,称有人来让他做了这个玉蟾。」 「豫州?」卫珩低呼道,几年前,秦仪因春儿的事,被皇帝下旨送到了豫州去当差,现在这个做了玉蟾的玉匠又来自于豫州,难道真的能是什么巧合?沉吟片刻,卫珩低声道,「是什么时候让他做的玉蟾?」 「据说是前年除夕之夜。」小厮想了想,将答案如实告诉了卫珩,「玉匠说,那玉蟾做工精细非常,足足用了他三个月功夫,才将玉蟾做出来。」 前年除夕……秦仪是前年的中秋之夜从豫州回来的,他回京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和秦桓一较高下,看看谁能问鼎皇位,是以会想出这样的法子也实属正常。卫珩蹙着眉想了很久,复又问:「那玉匠你可将他带了回来?」 小厮笑道:「还不曾,只是贵儿还留在那玉匠家中,那厮还不愿进京来,小的和贵儿若用强的,那一家老小的嘴一个都堵不住,一旦闹开了,保不齐又要将火惹到大爷身上来,小的想贵儿嘴巴利索些,便由他跟那玉匠说道说道,争取早日将其带进京来。」 见他委实上道,卫珩笑道:「你这些日子很有长进,切记不要打草惊蛇,给秦仪知道了,保不齐又要出事。你们暂且去将玉匠稳住,早日带进京来。」 内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秦婉起身起身了,卫珩忙嘱咐小厮不要告诉秦婉,则自己进去。秦婉刚起身,笑问道:「怎的不在屋中?」 卫珩忙笑道:「不曾,下人进来回话,我让他们先回去。」又取了衣裳给秦婉穿上,「婉婉且起身吧,咱们往夏家去了。」 早在一月之前,皇帝就为夏竟成和秦姝赐婚了,此次虽说是仓促,但秦姝并非皇女,不必修建如公主府一类的住所,所以并没有太多需要准备的,加上夏家也是世家,这婚礼倒是有条不紊。因大熙的婚礼大多是晚上举行,是以传统的贺郎酒就在中午。相熟的人早就到了夏家,一众人欢欢喜喜的坐在一起。 才进了女眷所在,就见一群人将宋夷光簇拥着,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婴儿的笑声来。柳家小子已然是六七个月了,正是讨喜的年龄,加上这孩子本就可心,笑得满脸口水,惹得女眷们不住发笑。宋夷光虽然抱着儿子,但何等眼尖,当即就看到了秦婉,喜笑连天的过来,亲亲热热的摸着秦婉的肚子:「哎呀,我的儿媳妇来了。」 「去你的,我说定然是个儿子。」秦婉笑着啐了她一口,「别儿媳妇儿媳妇的叫,若是个儿子,来日这俩小的都要给人笑话。」 「若是个儿子,我就再生个女儿给他做媳妇可好?」宋夷光笑道,「总之我是铁了心要跟你做个儿女亲家,你就是不依也不好使。若是个女儿,那就将她嫁给我们家小子呀,我们家小子可不会薄待你家女孩儿。」 「可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不敢。」当即有个贵妇便笑道,「卫将军那等厉害,这样硬的拳头,你家小子可惹不起老泰山,若真敢薄待,仔细被卫将军打得满地找牙,到时候破了相才了不得。」 在场之人都笑了起来,宋夷光转头伸手去扯对方嘴皮:「这嘴皮子这样利索,可让我看看是什么做的。」偏生柳家小子年岁小,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拍着手笑得十分欢喜,让宋夷光啼笑皆非:「臭小子,你娘为了你未来媳妇的事正愁呢,你倒是笑得欢腾。」说到这里,又抱他到秦婉怀中,「去,赶紧把你表姑讨好了,来日才给你生个儿媳妇。」 秦婉顿时好笑,偏偏小家伙一口亲在她脸上,糊了她一脸口水,还笑得十分高兴,让众人笑成了一团,好不欢喜。卫珩和柳穆清等男宾离得很远,虽是看不真切,但都是望着女眷所在,夏竟成招呼了众人,不忘用手肘戳了戳两人:「你二人何必如此?今日不是来贺我的么?倒是冷着一张脸,全程不看我一眼,可让我伤心了。」 「待夏兄娶了小县主,就明白我和卫师弟现下的举动了。」柳穆清淡淡一笑,脸颊微微浮上几分红晕,「我并不十分放心夷光,还是要自己看着好。」 夏竟成面露好笑:「能有这等夸张?离了一会儿都想念得很?我与小姝儿那样久不曾见面,也没有什么……」 「你现下倒是大言凿凿,望往后记得这话,可别自己打了嘴。」卫珩挑着眉头,不动声色的嘲讽道,「就凭你和小县主初识就敢去尾随,可见你来日必然比我二人更甚。」 夏竟成自是大笑,想到今日傍晚就要去迎娶秦姝了,心中一片火热,但还是不肯服软,道:「我可做不出你二人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现说得信誓旦旦,当然不止未来浑然是一巴掌抽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虽中午是贺郎酒,但因为傍晚时分要去迎亲,是以来宾都很明白,也不强灌夏竟成。待吃了中饭,夏家自然是准备了很多客房供来宾休息。秦婉吃了便觉得发困,挽了卫珩在夏家花园里散了步,这才要去客房休息。只留了一件贴身的小衣,秦婉乖顺的偎在卫珩怀里,沉默了好久,卫珩以为她睡着了,自己也要睡去,殊不知秦婉睁开眼:「是不是找到那个玉匠了?」 卫珩睫毛轻轻一动,也不睁眼,大手将她抱在怀里,凭感觉吻上她的脸儿:「婉婉乖,睡吧。」纵然很享受他的浅啄,但对于瞒着自己的事,秦婉还是觉得心中憋气,小手轻抚他的胸口:「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不是说好不瞒着我的?」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自己胸口游移,卫珩又痒又麻,睁眼对上她佯作不解的目光,勾唇微笑,翻身让她坐在自己小腹上:「婉婉睡不着?」 秦婉也不回答,小手缓缓向下摸索,低声道:「是不是找到了那个玉匠?」 第三十章 随着她小手的摩挲,卫珩小腹顿时窜上热度。因为秦婉怀孕之故,他一直忍着,纵然秦婉说可以行房,但他也不敢太过频繁,免得伤了秦婉身子。岂料这小丫头竟然用这招来逼问自己,让卫珩好气又好笑:「不闹了可好?伤了你身子就不好。」 「那你就告诉我呀。」秦婉挺着肚子,也不好俯身亲他,只能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见她浑然是耍无赖,卫珩一时好笑,还是伸手将她抱入怀中:「疼,怎能不疼?」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乖,让我抱抱就好,免得伤了你。」他呼吸些许粗重,秦婉哪能不知方才的一番胡闹让他勾起了火苗子,正想说帮他纾解,但卫珩睁眼笑道:「那玉匠虽是找到了,但要将他带回来倒是需要些功夫。咱们又不能打草惊蛇,否则让对方知道了之后,只怕这事就堵不住了。」 他声音听来很是平和,好似没有方才的事一样,秦婉坐起身来,将耳发掖到耳后,笑道:「你今日这样乖,我该奖励你些什么才好呢?」她一面说一面解了卫珩的腰带,不待卫珩拒绝,她轻轻张口含住他的小兄弟,卫珩顿时呼吸一滞。 约莫到了未时,夏家便整个搅动了起来,迎亲的队伍乃是此次从西南凯旋的大军,个个士气冲天,好似并非是去迎亲,而是打仗一般。秦婉则留在了夏家,作为姻亲,雍王自然也来了,只带着大的双生子,一时好不热闹。秦婉才帮卫珩疏解了,漱口后就迎了出来,见了父亲后,又笑盈盈的:「父王。」 「肚子又大了些。」雍王笑着比划了一下她圆滚滚的肚子,「恍惚好似是你母妃当年的模样,现下你却都已经这样大了。」秦婉和雍王妃本就相似,勿怪雍王会说这话。秦婉含笑连连,旋即看向了夏昭华,后者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一左一右的牵着秦羽秦媛,也是笑道:「婕儿和阿靖怎的没来?」 「皮得厉害,哪敢带来?」夏昭华笑道,「好在阿羽和媛媛愈发的懂事了,让我也轻松了不少。」 「夏母妃教导得好。」秦媛仰着脸儿,立马卖乖道,圆乎乎的小脸上全是可爱,让夏昭华笑盈盈的去刮她的小鼻子。见两人如此亲厚,秦婉也是放心万分,抚着肚子只笑不语。 申时三刻,迎亲去的队伍才转回,送嫁的人也不过瑞安郡王府的几个哥儿,瑞安郡王却未曾出席,秦婉一时纳罕,被卫珩不动声色的抱入怀中:「婉婉不知,今日可好笑,瑞安郡王那脸色可一直没能好过,好似夏兄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要夺了他女儿去。」 「瑞安王叔是个固执的人。」秦婉笑道,瑞安郡王不仅固执,有时候还十分的八九,否则当年也不会让秦姝嫁给诚国公世子了。她笑盈盈的模样,卫珩难免想到方才一番胡闹,愈发的欢喜,趁众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低头吻了她的嘴儿:「下一回,我也来试试。」 明白他什么意思,秦婉顿时红了脸,推了他一把:「去你的。」 现下已然是冬日了,天黑得也早,迎亲回来之后,也就该拜堂了。太子秦桓则领了皇帝所写的贺文来,听罢四六骈文的贺词,则开始拜堂。秦姝身材娇小,立在夏竟成身边跟个瓷娃娃似的,在喜娘的搀扶下才行完礼。最后的礼自然是合卺酒,秦姝在喜娘搀扶下要去,夏竟成笑道:「等会儿。」 喜娘转头含笑:「夏小将军还有事?」还未说完,就见夏竟成快步上前,当众将秦姝打横抱了起来,不少人顿时哄笑,夏竟成转头对在西南一起打仗的军事们使了个眼色:「我问你们,我和卫珩的妻子是你们什么人?」 「将军夫人!」众将士齐齐答道,洪亮的声音将哄笑声立时压了下去。夏竟成大笑道:「要是我和卫珩抱自家妻子被人笑了,你们怎么办?」 「揍他!」又是齐齐的声音,众人纵然好笑,却也不能再笑出声来,个个憋得双肩不住颤抖,也不敢发出声音。秦姝眼前被盖头遮住,但也知道夏竟成刻意使坏,当即拍他,后者低声笑道:「小姝儿不喜欢的话,我可就扔了?」 秦姝素来是个乖女孩儿,当即就有些害怕了,但还是咬紧了牙关,低声道:「你敢扔,我、我就敢悔婚!」 不想她竟然说这话了,夏竟成顿时瞪大了眼睛:「别呀,我这好容易得到岳父大人点头了,你要是悔婚了,我上哪里哭去?」 两人一路进了喜房去吃合卺酒,堂中自是各自落座,酒味太重,秦婉在外透气,听得身后传来积雪踩实的声音,秦婉转头,见秦桓立在身后,笑道:「哥哥怎么出来了?」 「堂中闷得慌,出来透透气。」秦桓负手立在月下,迎上皎皎月光,他目光似乎带了几分惆怅,秦婉颇有些不解:「我前日里进宫,见皇伯父如今大安了,不知哥哥在烦恼什么?」 「你真的觉得父皇大安了?」秦桓尾音微微一扬,似是有些好笑,伸手拍了拍妹妹的发顶,就像小时候一样,「父皇精神劲远不如从前了,到底也是年近五十的人,比不得年轻那会儿了。这点秦仪也很清楚,他那人如何,绝不会无动于衷的。」他说到这里,语调愈发低沉,「咱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是秦仪所为,父皇也不会将秦仪定罪,这样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知几时才是头。」他似是自嘲,「明面上我是风光无限的储君,实则只有自己才知道,这一步之遥也是日日提心吊胆才能走下来的。好在父皇对我的维护之心更多些,否则……」 皇帝当年也是经历过太子这一一步之遥的,或许想从秦桓身上将当年的屈辱找回来,故而秦桓自小就是皇帝亲自教养的。不拘是治国之道,还是帝王心术,皆是皇帝亲自教出来的。想到这里,秦婉握了握拳,对上秦桓的眸子:「那若是皇伯父有一日驾崩了,哥哥做了皇帝,还会像现在一样维护婉儿么?」 「你这小脑瓜之中在想什么?」秦桓颇有些讶异,「你是我最钟爱的妹妹,不论我是皇帝也好,太子也好,我都会一样的维护你。」 秦婉只是一笑:「是婉儿想多了。」 「怨不得你多想,连我自己都看不明白往后的路了。」秦桓脸色更是难看,「父皇并没有彻底放弃秦仪,偏生此人又是个狼子野心的。咱们不管做什么,一计不成,反倒被动。」 秦婉一时怅惘,抬眼望向了明月,也不知要不要将找到玉匠的事告诉秦桓。月光皎皎如水,泻在夏家的院落之中。现下夏家内外都是一片喜庆,堂中各色敬酒声传来,秦婉心中愈发的沉重,只低头抚着肚子,隐隐见假山后闪过两点寒芒,还未来得及反应,已有劲风扑面而来,吓得秦婉惊叫一声,声音还未完全发出来,秦桓已然反应过来,慌忙将她往身边一带。只听「笃」的一声,一支飞镖已然钉在了两人身后的柱子上。 「有刺客——」秦婉顿时蹙眉,小腹也隐隐作痛,低头则见秦桓伸手挡在自己身前,大臂上钉着另一支飞镖,鲜血涓涓,滴在了雪地上,洁白之处立即绽开了妖冶的红梅来。假山后响起一声轻轻地冷笑,俶尔有一道黑影从假山后面翻出,转瞬不见了踪影。 第三十一章 小腹钝钝的疼,秦婉咬紧了牙,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转头则见卫珩从堂中出来:「婉婉,我听得你惊呼声……」他自幼习武,借着月光自然看得如同白昼,见秦桓手臂鲜血涓涓,顿时蹙紧了眉。抬头,秦桓额上已然伸出了豆大的汗珠来,高大的身子晃了晃,就朝着雪地砸去,若非被内侍总管扶着,只怕非要摔在地上。 秦桓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卫珩顾不得许多,将那只飞镖取下,见上面泛着黑光,知道是喂了毒的,一时蹙紧了眉,赶紧鞠了一把雪糊在他伤口上止血。秦桓脸色白如金纸,只抬头望着秦婉:「婉儿……」 「我没事。」秦婉展眉一笑,卫珩要抱自己,她笑得愈发乖顺,推了他一把:「你怎的不信我?我真的没事,先管太子哥哥。」 方才不大的惊呼声惊动了一些人,夏竟成领了人出来,见几人都纠缠到了一起去,忙道:「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见其身后领了不少人来,话到了嘴边,秦婉还是改了口:「不,太子哥哥今日多吃了几杯酒,不胜酒力,不想惊动了诸位。」说到这里,她强笑道,「夏表哥,还请辟了一个僻静的别院出来,让太子哥哥休息一会儿。」 夏竟成低头看了一眼被卫珩抓了一把的雪地,心中顿时觉得没有那样简单,但他虽是孟浪,但脑子可清醒着,忙笑道:「既然是无事,诸位先回去吃酒吧。夏某先去照顾太子殿下,一会子再来作陪。」 众人酒意都有些上头了,也不做他想,纷纷回去了。将秦桓秦婉带到了一间别院,秦桓已然昏迷过去,脸色隐隐发黑,浑然是中了毒的征兆。卫珩忙将伤处衣裳撕开,见伤口并未止血,甚至已然流出了黑血,一时蹙紧了眉。 秦婉坐在椅子上,小腹疼得厉害,她死死的抓着扶手,额上冷汗涔涔:「紫苏、紫苏,你轻一些,去堂中请严先生来,我只信严先生,快去。」 她声音有气无力,让卫珩骤然一惊,转头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唬得声音都变了:「婉婉——」 夜色苍茫,夏家今日迎接新妇,阖府上下都洋溢着喜庆,堂中觥筹交错,好不欢喜。远离堂中的小别院之中,秦婉被卫珩抱在怀里,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显得那样无助。卫珩将她抱在怀里,呼吸粗重,将她抱得很紧,好似自己一松手,就要闹出什么事来一样。而秦桓躺在床上,脸色发黑,就像是将死之人。 方才派人去追那刺客,无奈四下里寻找都不曾找到,让屋中之人更是愤懑。很快,紫苏打了帘子进来:「大奶奶,严先生来了。」一听这话,死气沉沉的屋中像是忽然就有了生机,夏竟成忙去应了严先生,见柳穆清也过来了,叹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严先生甫一进门,见秦婉被卫珩抱在怀里,娇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看得出有些不妥,还有个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太子。严先生清癯的面容上满是惊讶:「好好儿的,怎的成了这样?」 内侍总管忙不迭上前来将事情始末解释了,严先生冷笑道:「看来如今是热闹了,一个中了毒的太子,一个惊了胎的郡主,让老夫先救哪头?」虽是如此说,但他还是令卫珩将秦婉放在了软榻上,只给她号脉,卫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先生,婉婉她可有大碍?」 严先生淡淡望了他一眼:「她没什么,只是你儿子就说不准了。」卫珩心中忽的空了一块,看着秦婉圆乎乎的肚子,一时心中难耐,夏竟成和柳穆清相视一眼,本想劝他看开一些,谁知卫珩阖眼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无碍的,我若强求孩子,当日也就不会请先生相助了,只有一点,求先生替我护好婉婉。」 话虽如此,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悲苦,严先生冷笑道:「老夫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倘若是救不过来,老夫也敢叫点头华佗?」他一面说,一面从袖袋中取了针囊,连刺秦婉周身大穴。后者浑身一颤,顿时觉得肚子的疼痛好了一些,睁开眼看着严先生,对方连针也不取,径直坐到了秦桓床前,见他脸色发黑,蹙紧了眉,取了银针刺入他的伤口,银针立时就变黑了,放在鼻下嗅了嗅,严先生低呼道:「这毒好厉害!」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看向了秦桓,严先生忙令人打了水来,复解了秦桓的衣裳,缠在他伤口上方,又取了银针来,连刺几处后,这才望着内侍总管:「这里有没有一个能拿准话的人?但凡现在不救,太子薨了,可不是老夫见死不救。」 换了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坐姿,秦婉低声道:「先生只管救,但凡有什么不妥之处,皇伯父怪罪下来,自有我一力承担,和先生无尤。」 得了秦婉这话,严先生才笑了笑,旋即从靴子之中取了一把匕首出来,又令柳穆清将灯端来,将匕首放在灯上烤了烤,这才一刀割向了秦桓的伤口。因为剧痛,秦桓从昏迷之中醒过来,痛呼出声,但几处大穴都扎着银针,他也不能过多的动弹,严先生充耳不闻,手中匕首起落,将秦桓伤处的腐肉给尽数剜了去。 柳穆清是个文弱人,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强忍着胃中反酸,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痕,但腥味窜入鼻中,他到底有些掌不住。待将伤口腐肉尽数割去了,秦桓和柳穆清皆是面无人色,夏竟成忙取了白药来,严先生给秦桓上了药,这才嘱咐道:「你这伤,还是同皇帝陛下说清楚,若是休息不好,毒性必将蚕食你的身子,到时候坐下体弱的毛病来,可不是老夫没有提醒你。」 「多谢严先生。」秦桓温润低沉的声音像是失去了所有活力,轻声谢了严先生,因为中了毒,他浑身发软,发黑的脸色并没有好上半点,「婉儿呢?婉儿可有大碍?」他忙不迭向秦婉望去,见秦婉娇小的身子上扎了不少银针,瞪大了眼睛:「你……」 「没事。」秦婉摇了摇头,方才还觉得肚子沉甸甸的痛,就像前世小产之前的感觉,若是方才她还感觉到温热的血,就与前世是一样的了。好在严先生接连几针下来,止住了小腹的痛。尽管现在被针扎着的滋味也不好,但秦婉还是可以忍受的。 「婉丫头是受了惊吓,惊了胎气,吃几服安胎药,好生休息些日子就好了。」严先生叹了一声,去将秦婉身上的一阵给取了下来,「倒是太子中了毒,还是暂且好生养伤,不必忙着监国了。」 「多谢严先生,只是此事,孤自有决断。」秦桓似是有些怔忡,淡淡的回绝了严先生的好意,后者也不恼,起身道:「既是无事了,老夫可就去吃酒了,再有什么要请老夫过来,老夫可就不依了。」他说罢就去了,柳穆清也忙道:「夏兄也一道去吧,堂中不少人正找呢。夷光已然去陪小县主了,今日到底是你大婚之日,不要有半点不妥。」 夏竟成挠了挠头,纵然不放心,还是不忍新婚夜就让秦姝一人独守空房,跟在严先生身后去了。待两人一走,秦桓阖眼,很是疲倦的靠在榻上:「这计策好生歹毒。」 第三十二章 屋中顿时静默,秦婉靠在卫珩怀里,淡淡的附和了一声:「我和卫珩未曾声张此事,想必也没有惊动众人,如此尚且有转圜之地。」说到这里,她愈发觉得浑身发冷,朝卫珩怀里钻了钻,卫珩扯过自己宽大的斗篷将她拢在怀里,轻轻吻她,眼底深沉一片。 「好在你聪明。」秦桓咳了一声,眼底担忧之色少了一些,「他可真是煞费苦心,一旦让人知道孤在夏家遇刺,不论抓不抓得到凶手,夏家都难逃罪责。在夏竟成新婚夜给夏家扣上这样的罪名,何等的讽刺。天恩浩荡赐下县主来,不想竟然闹出这种事。」 那刺客是射出两支飞镖,明摆着就是冲着秦婉和秦桓来的。但凡秦婉中了镖,现下怀了身孕,只怕是凶多吉少,而今日,若是再晚一会子,只怕秦桓也要死。若是计策成了,那就是除去了秦桓和夏家,秦婉也必死无疑,到时候卫珩难保能够再次振作,柳穆清即便是太子死党,但没有兵权在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待到那时,秦仪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这浑然是一石三鸟之计! 卫珩静默不语,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秦婉,浅啄她的额头:「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想这些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自然还是秦仪嫌疑最大,这厮现下的心性倒是和温一枫那条毒蛇颇为相似了。只是温一枫行事绝不会让人发现任何指向他的端倪,秦仪到底不如他。 「太子哥哥还是依了严先生所言,好好休息吧。」秦婉睁开眼,轻声嘱咐道,「现下皇伯父虽然日渐痊愈,但还是哥哥监国,不如好好休息吧。」 「将监国之权拱手让与秦仪?」秦桓似笑非笑,一双眸子里像是含了难言的情绪,秦婉沉吟片刻,颔首道:「是,将监国之权交与他又有何妨?哥哥是太子,即便皇伯父真有什么,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更不说现下西南大军的兵权还在卫珩和夏表哥手中,他翻不出什么浪子来。」 因今日事故,秦婉和秦桓都要先行回去,卫珩一路沉默不语,送走了秦桓后,将秦婉抱入了马车之中,她今日受了惊吓,正沉沉的睡着,马车行驶间一颠簸,惹得秦婉惊醒过来,当即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感觉到孩子还在,又紧紧的抱住卫珩的脖子。 前世一直到死,她都没能等到卫珩回来。好在这辈子卫珩还在,孩子还在。 卫珩只是静默的抱着她,目光愈发的深沉,夜色正浓,他的脸色好似也隐入了这夜中。 待到第二日上朝之时,太子秦桓称身有不适,求皇帝收回监国之职,并荐皇三子秦仪为监国。满朝哗然,太子和三皇子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现下秦桓竟然主动推举秦仪,实在让众人没有想到。皇帝顺势允了秦桓的举荐,令秦仪监国。 才从皇宫之中出来,秦仪冷笑着看向秦桓:「好端端的,皇兄怎的就身有不适了?可要做弟弟的请几个有名的大夫去瞧瞧?」他话里话外颇有些扬眉吐气,那望着秦桓的目光更是露骨,全然透着嘲笑。 秦桓昨夜中毒,现下也不能声张,笑道:「多谢三弟关怀,只是为兄的私事,就不用你多过问了。」他说到这里,自行上了轿子。秦仪在后面朗声大笑:「皇兄若是不行,趁早交些东西出来才是。皇兄是聪明人,明白做弟弟的不是仅仅指这监国之位。」 秦桓掀了轿帘,对身后骑马的秦仪粲然一笑:「三弟既然这样的能耐,那就来试试看,若是拿得到,就不必同我说这话了。」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也就各自散了。才出宫不久,就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连视线也有些不清楚。秦仪驾马正要回去,远远见大雪里有一人缓步朝自己走来,也不曾放在心上,擦肩而过之时,不料对方忽然发难,鹰爪似的大掌扣住了骏马的脖子,只听「咔」的一声,骏马脖子当即被拧断了。连嘶鸣一声也不曾,骏马侧翻在地,连秦仪也给抛出了一丈有余,摔在雪地里落出一个人形坑来。 尚未等他起身,对方一脚踏在他头上,将他的脸按在了雪里。人体的温度迅速将雪融化,雪水冰冷刺骨,被吸入鼻子,好不难受。压在头上的脚一直不曾松开,秦仪给呛得半死,又给人提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此人是卫珩,当即暴怒:「你找死?」 「指不定是谁找死呢。」卫珩现下满脸狠戾,若依了他,他现在就要将此人给弄死在这里不可,此人三番四次对婉婉出手,偏生因为他是皇子,没有证据根本不能动他。连秦仪这种人都能有如此的运数投生在天家,那些一生为善的人,又该如何算? 秦仪立时大怒,伸手欲将卫珩掀翻,纵然皇子都是文武双全之人,但他怎能和卫珩相提并论,使了几次力气,卫珩纹丝不动,更从腰间取了一把短剑出来:「三殿下该知道,陛下许了臣带武器入宫之权,这短剑自然是不离身的,在西南,臣用它杀了不少悍匪,三殿下要不要也尝尝这滋味?」 「卫珩,休与本王说些什么混账话。」秦仪冷笑道,「你若有能耐,就将本王斩杀了,若没有能耐,不论什么结局,你都要承担着。切莫忘了,我现下是大熙的监国,仅凭你——」 「不就是监国么?我没见过?」卫珩大笑,放下秦仪的那一瞬间,短剑出鞘,在他脖子上狠狠一划,立时鲜血如泉涌。秦仪何曾这样给人伤过,见血涌了出来,已然慌了手脚:「卫珩,你敢造反?」 卫珩哪里理他,一脚就将他踢开,满脸的嫌恶:「我若未曾记错,三皇子妃半月前才为三殿下生了一个哥儿。三殿下听好了,若是殿下再对婉婉出手,不仅是你,连你妻妾、儿女,我都要一一取了他们的性命。」他说到这里,将短剑收入鞘中,冷笑道,「三殿下记好了,卫某从来不威胁人,说得出,必然做得到。」 脖子给划伤了,秦仪也来不及如何,只能从地上鞠了把雪糊在伤口上,力求快点止血,见卫珩渐行渐远,一时也是咬紧了牙:「贼竖子!总有一日,叫你跪在地上求我!」 卫珩回到卫家的时候,柳穆清和宋夷光正在陪秦婉说话。见他提着剑回来,柳穆清神色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卫师弟,你我兄弟好久不曾说说体己话了,且借一步可好?」 两人一直到了廊下,柳穆清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今日下了朝你就不见了踪影,是不是去截秦仪了?」 卫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曾。」 「成日胡说,卫师弟当我是傻子?你我好歹同门几年,对于你的秉性,我难道不知道?」柳穆清笑道,昨夜秦婉的样子他是真切看到了的,她是卫珩心尖尖上的人,卫珩怎能无动于衷?更何况,这件事已然不是第一次了,只恨没有证据指证,否则……话都到了嘴边,但他还是没能说出半点劝卫珩隐忍的话来。 若是今日是宋夷光给秦仪三番四次的下手,他只怕比卫珩还激动。 「如今苦于没有证据,但凡是有证据,我早就取了秦仪的狗命。」卫珩也并不再瞒,语气冷淡得好似在谈论一个死人,只是其中听得出深深的恨意来。昨儿个他看着婉婉浑身发抖的样子,就动了杀意。若非为了大局,他现在定要弄死秦仪才肯罢手。 第三十三章 孩子他可以不要,但是一旦伤害到秦婉,他不能再忍了。 如何不知卫珩的想法,柳穆清长叹一声:「我明白……只是咱们现在唯独能够倚仗的就是太子了,只要太子不败,秦仪此人总会失势。」他说到这里,拍了拍卫珩的肩,「我明白你,只是为了婉儿,再忍耐一段时间。」 风雪又下了一阵,直到午后才渐渐停了,太阳又重新露了脸。卫珩给秦婉换了厚衣裳,这才抱了她去花园里晒太阳。昨儿个险些滑胎,秦婉一直有些恹恹的,靠在卫珩怀里,听着宋夷光告诉自己趣事儿,也是慢慢露出笑容来。见她笑了,卫珩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众人本是在说话,有下人来报,说是卫珩身边的小厮回来了。卫珩忙让人将他引来,他哭丧着脸,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欢喜灵巧。才见了卫珩,眉头死死一皱,当即嚎啕大哭:「大爷,贵儿、贵儿和那玉匠都死了——」 他骤然哭号出来,让在场之人都惊了惊,宋夷光更是莫名其妙:「谁?谁死了?」尽管知道卫珩那日里差点被皇帝和太后发落,但她并不知道后续是如何处置的,更不知道什么玉匠的事,现在听了这话,一头雾水。 刚找到了玉匠,昨日贵儿还在和玉匠讲明缘故,今日便说贵儿和玉匠都死了?卫珩脑门青筋突突直跳,心中烦闷,道:「出了什么事,赶紧说来!」 小厮涕泗纵横,那模样很是滑稽可怜。秦婉抚着肚子,大抵也明白出了什么事,见卫珩脸色阴鸷,叹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小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抹了把眼泪,才低声道:「回大爷的话,本来、本来贵儿和玉匠正说话,小的昨儿个就动身往豫州去了,今日早上辰时到达豫州,不想、不想见村子外面围满了衙役,那玉匠家更是一片焦土,抬出的尸体连模样都辨认不清了。贵儿、贵儿只怕也……」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大哭。 再不明白缘故,柳穆清和宋夷光也该懂了,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秦婉抚着肚子,冷笑道:「这手伸得好长呀,这等子杀人灭口的事,都敢做得如此冠冕堂皇,即便被发现了,推说一句走水,就万事大吉。」 这样的时间发生这样的事情,若说不是杀人灭口,又有谁会相信?昨儿个才说正在分辩劝说,现下就是满门被焚成一片焦土,如此一来,谁又相信不是有人推波助澜所为? 卫珩满心焦灼,原本只要玉匠开口,那么秦仪自然会被绳之以法,可惜连尸体面目都辨认不清的大火,玉匠何德何能能够逃出生天。还有贵儿,贵儿在卫珩身边多年,竟然惨遭如此横祸,让卫珩这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他一拳狠狠的砸向了柱子,「呯」的一声,似乎连凉亭都抖了抖。 何尝不知卫珩心中郁卒,众人皆是不语。他这样震怒,秦婉自是心疼,让他来自己身边坐定,这才伸手捏他的脸,低声道:「咱们总会有法子的。」见他气得眼睛都发红了,秦婉抿了抿唇,引了他的手抚上自己肚子:「你吓到宝宝了。」 她乖顺的模样让卫珩勉强歇了几分怒意,笑着捏她脸儿:「那有没有吓到我的乖乖?」前后两辈子他也不曾这样叫过自己,更不说还当着柳穆清和宋夷光,秦婉顿时脸红,拂开他的手:「没正经……」 现下找到的证据又尽数断了线,旁的不必说,既然玉匠一家被人所杀,势必就是卫珩的部署给人注意到了,这才会有今日之祸。何况贵儿伺候在卫珩身边多年,是个再伶俐不过的小厮了,难免让人觉得心中发闷。 豫州一场大火将线索给尽数烧断了,众人难免郁卒,连秦桓也多加安慰。秦仪给卫珩一剑刮破了脖子,鲜血如注,却也并不声张,反倒是将此事压了下来,只是每一日早朝看着卫珩的目光都极为不善。皇帝的病日渐痊愈,每两日上一次朝,听秦仪这个监国将事情上报。 这日朝上,皇帝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了,众人纷纷见礼,待皇帝叫平身后,秦仪才将这几日的事一一上报。皇帝神色淡淡的:「你做得很好。」话虽如此,却看不出半点嘉奖的意思来,反倒是透着说不出的疏离。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朝臣们多机灵,明白皇帝心中还是更看好太子的。想要再次站队的大臣们,自然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听完了秦仪的汇报,皇帝朝督太监望了望,后者忙笑着高唱道,众人顿时无话,秦仪则行了一礼:「父皇,儿臣有事启奏。」得了皇帝首肯,他望了一眼卫珩,徐徐道:「儿臣曾经在豫州当差,对豫州之事难免多了些关注。近日来,豫州有一处小村子之中出了灭门惨案,当地最有名的玉匠胡十三被灭门,凶手更是放火,将胡十三家中烧成了平地。」 豫州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件事刑部自然有所耳闻,但朝野上下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在多数,是以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当着皇帝虽不敢窃窃私语,但胆子大的还是低声道:「三殿下,这果然是凶杀案?」 「自然是凶杀案!」秦仪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后者正是礼部侍郎,当即傲然道,「本王已命人和刑部官员去查过,虽然被烧成了一片平地,但其中的血迹还在,由此可见,定然是先杀,而后放火焚尸,想要毁尸灭迹。」 礼部侍郎不再言语,一时也是神色讪讪。秦仪拱手向皇帝施了一礼:「儿臣命人详细查过此事,邻里皆说,在胡十三遇害之前,有两个生人曾找过他,而这两个人是谁,卫将军应该更清楚才是。」他说到这里,笑着看向卫珩,「卫将军又能否解释,何以卫将军身边的两个小厮刚到了胡十三家不久,一家子便尽数死于非命?」 殿中众人一时哗然,纷纷望向了卫珩。夏竟成顿时恼怒:「三殿下的意思,是卫兄派人去杀了胡十三一家子?三殿下如此公报私仇,未免是过了些。」 「夏小将军慎言,本王堂堂皇子,如今蒙父皇天恩,司监国一职,着实犯不着和朝中新贵过不去。」秦仪笑得扬眉吐气,乌黑的眸子就这样看着卫珩,「还是请卫将军当着父皇和诸位同僚的面好生说说这其中的缘故才是。莫非卫将军要说,是为了探查一月前那只玉蟾之故?」 他话里话外浑然是逼迫之意,不必刑部传讯,当着皇帝在金銮殿上说出这话,比对簿公堂更有用。卫珩淡淡的看了秦仪一眼,笑道:「三殿下只是想证明,是臣令人杀了胡十三一家七口,并放火毁尸?」 「难道不是这样?」秦仪冷笑道,「本王不仅认为如此,甚至那只玉蟾本就是你贼喊捉贼。昔年赵王妃出身卫家,是你的姑姑,试问凭着如此关系,你难道真的不曾见过那只玉蟾?还是为了卫家落败之事记恨在心,不顾天恩浩荡,想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第三十四章 卫珩神色如常,理也不理他,反倒是向皇帝行了一礼:「陛下明鉴,若此事真是臣所为,今日三殿下是绝对不可能来质问于臣。」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秦仪,目光十分逼人,「因为臣会做得更干净,让胡十三一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况,臣的小厮也有一人死在了豫州,若真是臣,即便是要杀人灭口,也不会让自己的小厮搭进去,遑论死一个留一个。」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昔年赵王获罪之时,臣不过七岁幼子,加之年幼失恃,并不如同龄人一般心智成熟。即便当真见过先帝御赐的玉蟾,也未必能记住,遑论在有限的时间内仿制一个。至于臣命人去寻胡十三的缘故,当日内子向陛下请求自行彻查此事,陛下也是应允了,内子怀有身孕,臣不忍她操劳,这才自行去调查。」 听他说到「年幼失恃」,皇帝心中顿时一软。他在病中,想到往事就难免悲凉,一时眼圈都有些发红。 「至于三殿下天赋异禀,能够将十数年前所见的东西记到现在,臣着实佩服。」卫珩语气愈发松惬,对于秦仪的指证并不放在心上,「臣的小厮也曾带回来一个消息,胡十三的确曾经做过玉蟾,乃是在前年的除夕之夜,费时三个月,这才做成。」他虽然在笑,但浑身都透着沙场中人才有的肃杀,将众臣纷纷唬住,也不敢说话,而这个「前年」一出来,众人心中都有了计较——前年正是秦仪刚从豫州回来的时候。 不想卫珩三言两语就见跟着枪头给拨了回来,秦仪脸色颇有些难看,深吸了口气,他还是面色不改:「本王不过是担心,这才问上一句,但愿,卫将军的小厮真的只是为了彻查玉蟾之事才去的。」 「三殿下消息这样灵通,也不过短短几日,连刑部和豫州州府都尚未查出任何线索,三殿下就已经知道是臣的小厮去向胡十三问明情况了。这样灵通的消息和彻查能耐,三殿下大可以查清了再向陛下禀告,不必多做口舌之争。」卫珩微微一笑,「至于三殿下是不是为了公报私仇才当着陛下和诸位同僚的面说这话,就只有三殿下自己才知道了。」 本想往卫珩身上泼脏水,但现下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秦仪又气又怒,正待再说,皇帝低咳道:「够了!朝堂喧哗,成何体统?」吓得秦仪不敢再说,皇帝神色愠怒:「卫珩,朝堂之上和皇子争执,谁给你的胆子?」 见皇帝问责,卫珩神色如常,施礼道:「臣有罪,求陛下责罚。」一听皇帝责骂了卫珩,秦仪暗自窃喜,还未来得及表露出半点,皇帝的目光又移向了他:「堂堂皇子,更司监国之职,在朝堂上大兴捕风捉影之事,若是此事属实还则罢了,若是不属实……身为皇子带头诬陷朝中三品大员,你该当何罪?!」 这话将秦仪唬得厉害,当即就要向皇帝剖白,皇帝犹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够了,无事就退朝吧,刑部加紧追查此事,朕要知道实情。至于你,好好当你的差,如今是愈发回去了。」当着朝中众人说了这话,皇帝对秦仪可谓是失望之极,让秦仪浑身一颤,旋即面露阴狠神色。 才下了朝,皇帝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督太监忙端了药来:「陛下何苦与三殿下置气?三殿下的确是没成算了些……」 「他才只是没成算了些?」皇帝冷笑连连,「浑然的蠢货,被卫珩一引,便上了套。还真以为能在朝上定了卫珩的罪不成?」 督太监笑得十分得体,吹凉了药才说:「莫说此事与卫将军无关,即便是有关,陛下怕也未必狠得下这个心来。卫将军到底是冯姑娘唯一的骨血……」 「狗东西,你还敢揣测朕的心思?」皇帝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话语虽不中听,却一点苛责的意思也没有。督太监笑道:「陛下得让奴才猜,奴才才敢猜啊。」 皇帝微微一笑,咳了几声:「暗卫那头如何说的?」 从宫中回去后,卫珩绝口不提此事。秦婉几日前动了胎气,现下是动也不敢动,每日只缩在屋中和卫舜华作伴。卫舜华性子纯真,每日过来跟秦婉一起给还没出世的小侄儿做衣裳。见卫珩进来,卫舜华忙要起身,被其摇头制止。全然不知两兄妹的交流,秦婉拿了小衣裳比划:「太素了些,若是个姐儿,我再绣朵花上去。」她说着就要穿针引线,卫珩只站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见她喜滋滋的要绣,也是笑了笑:「若是个哥儿呢?」 他忽然出声,吓得秦婉险些跳起来,转头没好气的锤他:「叫你走路不出声儿,吓死我和宝宝了。」卫珩轻巧的接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看得卫舜华顿时红了脸,一时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起身低声道:「我、我先走了……」 「去吧。」卫珩笑道,「多谢二妹妹过来陪你嫂子。」 「大哥哥这话就跟我生分了。」卫舜华笑得很乖,「我也喜欢嫂嫂的,况且还有个小侄儿。」又见两人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更是好像是老鼠见了猫,低头红着脸出去了。吃了一碗姜汤,卫珩才坐下抱住秦婉,温香满怀,卫珩格外受用,低声笑道:「过几日你身子好一些,咱们去碧波池,我带你去散散心。」 「不管秦仪那事儿了?」秦婉歪着脑袋问,从侧面看,他的轮廓好看得要命,就格外坏心的伸手去摸他的喉结,他喉结上下浮动,秦婉愈发觉得好玩,索性凑上去咬,温热的呼吸喷在卫珩脖子上,后者笑得厉害,托着她的腰儿:「好好地,可不要再闹了。」他一面说,一面故作坏心的抚上了秦婉的小嘴,「我还真有些想念婉婉小嘴的滋味。」 「不许闹。」秦婉红了脸,将小鞋袜小衣裳收好后,问道,「你那日里割了秦仪脖子,那厮这几日可有寻你晦气?」 卫珩并不回答,紫苏正好送了安胎饮进来,他接了在手,吹凉了才喂给秦婉,「你呀,好好养胎就是了,就是天塌下来,也自有我呢。」 豫州玉匠胡十三一家被灭口的事因在朝堂上提了出来,是以刑部和豫州官吏都十分重视,彻查力度之大骇人听闻。秦仪被皇帝一番驳斥,再没有过问此事,每一日励精图治的完成监国该做的事,那勤勉的样子,好似分不出半点心来做其他的事一般。 这日里,卫珩、柳穆清和夏竟成三人下了朝,结伴去探望秦桓。自打秦桓中毒之后,便一直在东宫中休养,此事真相只有几个人知道,避免了引起轩然大波,自然也让夏家免于一次责罚,夏竟成对秦桓很是感激。而为避人耳目,秦桓也只对外称自己害了风热病,要好生调理,绝口不提中毒之事。 「他若真的如此勤勉,连这些事都不愿过问了,那老三这心性便是真的成熟了。」秦桓话里话外似是有些嘲讽之意,因为毒伤未愈,他还有些虚弱,抱着手炉坐在软榻上,脸色也不大好看,「那日在朝堂上争执之事,虽让他收敛了些,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夏竟成对此深以为然:「三殿下是个什么人,即便是当年温一枫也比不得他半点。这等穷追不舍的打压,动辄派出死士来。即便他会收敛,过不了许久又是要闹起来的。」 第三十五章 当年温一枫行事纵然阴毒,但绝不敢如此嚣张的派出死士来刺杀于谁,秦仪可已然不止一次了,这次太子险些遇刺,必然也跟他脱不开干系,更牵连得秦婉险些滑胎。想到这里,卫珩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头,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神情。 秦桓带了几分歉意:「本是皇子相争,却又将你们牵扯进来,是我不中用。」 「岂有这话?」柳穆清忙道,「太子殿下是正统的储君,本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且并无过错,是让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觊觎储君之位。」 「他自幼便处处和我相比。先是比较贵妃和母后谁更得父皇关心,再是将我与他相比。」秦桓说来好笑,「我也不知,他有甚好与我相比。」 话音一落,卫珩则冷笑道:「区区庶子,也配与天家的长子嫡孙相提并论?」 这话实在诛心,卫珩很少这样刻薄别人,更不说今日以这样辛辣的话语形容秦仪了。夏竟成挤了挤眼睛,复笑道:「难得难得,我还是头一次见卫兄这样刻薄人,而且这刻薄的不是我,做兄弟的好生欣慰。」 卫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旋即似笑非笑:「夏兄若希望我刻薄你,做兄弟的也不会让夏兄失望的。」 「别呀!」夏竟成怪叫道,「你兄弟我不好这口,当着太子殿下,卫兄可要给我留点情面。」 他故意夸张了语气,众人皆是笑了起来。秦桓笑得直咳,复目光灼灼的看着卫珩:「婉儿她……好些了吗?我上次见她似是动了胎气,现下可有大碍?」 「婉婉好了许多。」提到秦婉,卫珩的表情立即柔和了,眉宇间的温柔几乎溢出来,「现下改了丸药来吃,严先生只嘱咐多用食补。府上炖了些补身子的,婉婉倒也难得吃得了那样多。」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在场之人都是含笑,夏竟成更是挤着眼睛,咳了一声:「卫兄这神情,当真是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了。我若是个姑娘,定然是什么都不顾了,定要与卫兄在一起的。」 被其揶揄,卫珩脸上骤然一红,旋即低头不语,愈发想念在在家中的秦婉,一时低头不语。秦桓微微一笑,示意内侍总管给自己手炉里添炭:「秦仪一日不除,就如同一把大刀悬在头顶,也不知道哪一日落下来。」 纵然悲凉,但这话的确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秦仪比温一枫更为令人痛恨的地方,就是他行事嚣张跋扈,数度派死士刺杀秦婉,这件事让卫珩对其恨之入骨。他是一匹狼,随时都可能冲上来咬人,但谁也找不到他,抓不到他。现下皇帝身子骨不如从前,秦桓也对外宣称身有不适,让秦仪得了监国的位子。朝中大臣们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暗中各自支持着自己所看好的皇子了。一旦皇帝闭了眼,那么朝中必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屋中顿时就静默了下来,内侍总管将手炉之中加好了炭,回来笑道:「殿下,该换药了。」秦桓应了一声,只起身要到屏风后去脱衣上药,卫珩等人索性起身道:「太子殿下,我等不便叨扰太子殿下,先行告辞了。」 「现下就要走?」秦桓有几分讶异,旋即也是释然了,「罢了,你们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孤也没有拘着你们的由头,且好生回去,路上小心。」三人转身欲走,秦桓忽又将卫珩叫住,后者不明所以的转头:「太子殿下还有事吩咐?」 「没什么事吩咐。」秦桓笑得温和,望着卫珩的目光有些担忧,「只是不甚放心……好好照顾婉儿。她如今身子重,怕是脾气也涨了不少,你多顺着她些,别让她气着了。」 「臣知道。」听她提到秦婉,卫珩神色温柔,「婉婉是臣的珍宝,臣必然会好生待她。」 从东宫出来,众人也就各自散了。卫珩一路回了卫家,秦婉正躺在软榻上小睡,坐在床边看了她半晌,卫珩接了杜若端来的姜汤,压低了声音:「今日如何?」 「一切都好,吃了严先生命人送来的丸药后,便睡下了。」紫苏笑着将卫珩的斗篷收好,又轻声回答,「只是这些日子是愈发的孩子气了,方才还赌气,说大爷一直不回来,是不是不愿带她去碧波池了。」 卫珩挑了挑眉:「她当真这样说的?」转头见她睡得跟孩子一样,随着呼吸,她睫毛轻轻颤抖,覆在眼窝上,肌肤如雪,细密得连毛孔都看不出来,脸颊微微发红,灵动非常。越看越爱的卫珩屈指轻轻弹她额头:「我怎会不愿带你去?待你养好了身子,就咱们一家三口去。」 睡梦中被人弹了一下,秦婉皱着脸儿,小模样大是可怜,翻身换了个姿势睡去,惹得卫珩愈发好笑,躺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小脑袋枕在自己胸口。他身上热烘烘的,如今天气又冷,秦婉蹭了蹭,便扭糖似的缠了上去,让卫珩十分受用,大掌放在她腰上,也闭眼渐渐睡去。 两人一直睡到了临近申时,卫珩睡得正香,忽听怀中秦婉「哎哟」一声,他慌忙睁眼,见秦婉已然坐起来捂着肚子,吓得脸色都变了:「是不是不舒服?我让人去请严先生来。」他说着就要起身,被秦婉拉了一把:「你别慌,没什么。」迎上卫珩焦急的目光,秦婉将他的手引到了肚子上,愈发欣慰,「孩子踢我了,他好些日子没有踢我了。」 自那日受了惊,孩子就好似陷入了沉寂,若非肚子还挺得高高的,秦婉都快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了。但方才孩子又踢了她一脚,将她从睡梦之中踢醒了,纵然被扰了清梦,但秦婉却是欣慰非常。 听她没事,卫珩这才松了口气,大手贴在秦婉的肚子上:「果真?」话音刚落,忽觉得掌心果然被踢了一下,一时也是笑了起来:「这小子好生有力气。」 为了孩子重新有了活力,两人欢喜非常。冬日本就天黑得早不多时,天色就渐渐阴了下来,卫珩牵了秦婉在院子里散步。今日有些阴风阵阵的,只怕晚上还有一场大雪。走了不多时,秦婉脸儿都隐隐发红了,卫珩轻声一笑,则领了她要回去。才回了屋中,秦婉小心翼翼的擦了身子,这才缩在临窗的紫檀木罗汉床上。随着月份渐渐加大,她双腿有时也有些绵软无力,加上腿上浮肿,难免更是没力气。 靠在小几上,秦婉坐了一会子针线,就觉得眼睛酸泛,搁了小衣裳小鞋袜,正待撒娇让卫珩抱自己,忽的就听见廊下传来跑步声,声音一直到了房门前才停了下来。府上的人都是很有规矩的,这样急切的跑动十分罕见。接连有刺杀之事在先,卫珩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以轻心,当即将秦婉护在了身后。外面响起他贴身小厮的声音,因为跑动,他气息有些不稳:「大爷,贵儿他、贵儿他回来了!」 当日胡十三一家七口被杀,为了劝说胡十三进京来,贵儿在当日也被烈火所焚。正因如此,卫珩和秦婉失去了关于玉蟾的线索,这点让卫珩气恼得要命。但现在,小厮则来,说贵儿没死,这点让秦婉和卫珩双双坐不住了,忙不迭更衣往外面去了。 第三十六章 外面已然渐渐飘出了雪珠子,见秦婉也慢腾腾的穿衣裳,卫珩笑着将她按住:「婉婉就不要起身了,我去去就回,你乖乖在屋子里等我。」见她撅着嘴似是要恼,撩拨得卫珩心里痒痒,压着她狠狠的吻了一次泻火,这才抚着她的发:「乖,等我回来。外面下雪了,别冻着。」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身子着想,秦婉纵然惋惜,但也没有强硬,乖乖的躺下后,又看着他的背影,嘴硬说:「谁肯等你回来。」 一路到了耳房,此处是卫珩两个小厮的房间,刚推开门,一股子淡淡的似酸似臭味道飘了出来,让卫珩蹙了蹙眉,还是没有说什么。进门则见两张床上各躺了一个人沉沉睡着,脸上都很明显带有烧伤的痕迹。一个面白无须,正是贵儿,而另一个,勉强能看出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他脸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伤口处又起皱,看得出来是被火烧过的,离得近了,那股子似酸似臭的味道愈发浓烈,正是从此人脸上的伤口散发出来的。 卫珩蹙着眉头,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小厮,后者嗫嚅道:「今日小的回家去了,回来的时候见下了雪,也就赶紧加快了脚程。谁想在府门外面听了一人叫小的名字,如今天黑得早,小的还以为见了鬼。后来大着胆子转头看去,则见贵儿和这厮倒在了府门前,正叫小的。」他说到这里,抹了抹脸,「大爷,这次老天爷都是站在咱们这边的,这厮就是玉匠胡十三,虽然烧成了这样,但小的绝对能认出。小的方才给两人灌了姜汤,也不敢声张,怕再像在豫州之时一样惹来祸事,赶紧就来回大爷的话了。」 「此人果真是胡十三?!」一听这话,卫珩骤然大喜。胡十三一家七口被人杀人灭口且焚尸,让卫珩气苦不已,但现在贵儿没死不说,胡十三也从大火之中逃出生天,让卫珩怎能不惊喜?只要胡十三开口说话,那么扳倒秦仪就是指日可待的事! 两人声音并不大,但贵儿忽的从梦中惊醒,借着昏黄的烛火看清站在面前的人,眼泪便滚了下来:「大爷……」他声音嘶哑难听,再不复往日的悦耳,卫珩忙扶住他:「你好好休息,待养好了身子再说也不迟。」 平白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贵儿一时哪里止得住,勉强坐到床上,还哭号得厉害:「大爷不知道,他们、他们浑然是想要杀人灭口!」 随着进入冬月,天气陡然变得更冷,皇帝病情时好时坏,原本有了些起色,又硬生生败了下去,几次反复,精神劲儿更短了,秦桓也不顾自己身子未曾痊愈,进宫侍疾,衣不解带的伺候在皇帝身边。秦仪伺候皇帝之余,还有监国的任务,是以难免没有秦桓伺候得尽心,皇帝虽不说什么,但看着秦仪的目光却是愈发的怪异。 这日秦仪刚回了府上,三皇子妃抱了才出生没几月的儿子逗乐,小家伙长得圆,见谁都笑得乖。在自家爹怀里扑腾,笑得十分可爱。秦仪不擅长抱孩子,又唯恐自己手重伤了他,抱了一阵子就将其还给了三皇子妃,低声道:「这小子这样活泼,辛苦你了。」 「殿下说这话,岂不是与我生分了?」三皇子妃是个温婉的女人,抱着儿子,婉约一笑,「这也是妾身的儿子。」 秦仪忽的一笑:「你我的儿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妻子,「当年在豫州,日子何等艰难,你依旧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来日,我会给你比现在更好的一切。」 三皇子妃忽的有些受宠若惊,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想自己是丈夫心尖尖上的人?她是传统世家教育出来的,言行举止绝没有一点失礼,但秦仪并不喜欢温婉的世家女,相反喜欢有性格的女孩儿。当年春儿的事闹出来之后,三皇子妃流了多少泪,但人前还是笑得得体,更是从不给秦仪半点难堪。现下秦仪忽然说出这话,三皇子妃饶是有些不明所以,但心中也是动容:「现在就很好,妾身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值得更好的。」秦仪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满是过激的狂热。纵然从不过问秦仪在外的交际应酬,但三皇子妃知道,他在豫州之时,就再也不像是在京中的样子,纵然依旧纨绔,但平白多了不少阴森在其中。 是,就是阴森。往日的秦仪行事跋扈,且大多不计后果,他现在也已然不计后果,但三皇子妃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尽管不问秦仪在外的情况,但三皇子妃并非是傻子,若是对于秦仪的想法半点摸不透,也枉费她和秦仪这样多年的夫妻了。 念及此,三皇子妃低声道:「我以为现在的日子很好,也从来不做他想。」她是个乐天知命的人,秦桓是皇后嫡子,更是皇帝的长子,于情于理都该是未来的皇帝,秦仪纵然也是皇子,但和秦桓相比,浑然的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以秦仪的性格来说,就算是能够顺利继位,但也怕是个暴君…… 只是这话,三皇子妃绝不敢在秦仪跟前提出来。对于她「毫无上进之心」的话,秦仪蹙了蹙眉,心中暗道果然是内宅妇人,然而在豫州那段日子也委实艰难,三皇子妃连抱怨一句也不曾,给了他无尽的支持,这点秦仪还是牢记在心的,是以并没有说三皇子妃什么,只是淡淡道:「罢了,你且陪着孩子吧。」说罢,则带了贴身的总领太监回了前院。 才进了前院,秦仪长舒了口气:「她浑然与世无争的性子,有时让本王见了着实可气。她这性子,若是不拧过来,来日只怕做不好皇后。」 「王妃娘娘这性子淡泊,到底不会让殿下未来可能面临外戚专权的事不是?」总领太监含笑劝道,「再者,王妃娘娘再怎么,也不会害殿下呀。现下陛下身子不好起来,外面那起子烂了心眼的,保不齐正倒腾得想要害殿下呢。」 「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子来?」秦仪全然不以为意,冷笑连连,「秦桓倚仗的也不过就是夏竟成和卫珩手中的西南大军。可惜他二人都是黄口小儿,剿匪之后倒是狂得没了边际,一旦遇上了训练有素的兵马,只有吃败仗的下场。另者,我那好皇兄,自己个儿身子还没有痊愈,就干起了衣不解带伺候父皇的事来,那脸色愈发的难看,我都担心他毒发身亡了。」 他说得惬意,总领太监笑道:「殿下还是不要大意,凭着监国之位,殿下又能笼络不少人心,还是不要败在大意上了。」 「这个自然。」秦仪一面更衣,一面笑,全然不将秦桓等人放在眼里,「来日卫珩和秦婉都要死,夏竟成、柳穆清和他二人交好,也该死!」 总领太监替他抚平衣裳褶皱,笑道:「殿下何必为了这些人气坏了身子,如此未免不值得。待殿下功成名就之时,这些人不过就是蝼蚁了,殿下动一动小指头,就能将之置于死地。」 第三十七章 一席话让秦仪心中大喜,换了干净的衣物,他这才进宫侍疾去了。皇帝这些日子病情反复,将身子骨迅速败坏了下来,脸色颇有些难看,整个人摧枯拉朽一般颓废了下来。殿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还有一股子枯朽的味道,秦仪屏息到了床前,见秦桓和秦婉都在,秦婉肚子挺得高高的,只坐在一旁的嵌螺纹檀木椅上。秦桓则坐在脚踏上给皇帝喂药,因为被毒镖伤到了手臂,所以他行动也有些不方便,脸色更是难看,仿佛也是重病之人。 不想秦仪竟然在这个时候进宫来了,秦婉蹙了蹙眉,还是不动声色的向其问安:「三哥哥。」秦仪「嗯」了一声,也不曾去看她,只是向皇帝行了一礼:「父皇金安,是儿臣来迟了。」 「无碍,今日朝中可有什么?」皇帝仰了仰脸,问道,但他的神色很是漫不经心,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话而已。秦仪毕恭毕敬将今日的朝中事尽数向皇帝汇报了,后者淡淡道:「你做得很好。」饶是称赞,但皇帝脸上神色十分冷淡,好似这称道并非是发自内心的。将一碗药喂尽了,督太监捧了蜜饯来,皇帝吃了一个后,望向了窗外:「今日天气很好。」 自进入了冬日,就很少有这样明媚的阳光了,尽管昨夜下了大雪,但这样的阳光总让人心中爽快了不少。皇帝眼底似乎都给阳光镀上了几分热切来:「也病了不少日子了,你们三人随朕出去走走。」秦婉和秦桓面面相觑,双双开口要劝,但皇帝心意已决,督太监取了斗篷来给皇帝披上,又给珐琅手炉加了炭,这才要扶了皇帝出去。 今日阳光很暖,昨儿个廊下结出的冰柱也隐隐有些要化的意思,外面也是一片潮湿,秦婉出来之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在地上。她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若是摔下去,只怕孩子都保不住。她正要叫糟,手腕已然被秦桓牢牢抓住:「婉儿小心一些。」 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秦婉只是转头对秦桓粲然一笑:「多谢太子哥哥。」见她的笑脸,秦桓叹了一声:「多大的人了,也不肯当心一些,还只顾着笑。但凡伤了腹中孩子,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他声音不大,语气大是无奈,皇帝在前走着,转头看他:「桓儿,照料好你妹妹,老三来父皇身边。」兄弟俩分别称是,秦仪自行上前,搀扶着皇帝。因为病久了,皇帝身上也有几分颓败的味道,秦仪屏息凝神,扶着皇帝在御花园之中散步。 一进入冬日,御花园之中的美景也都被冬雪消减了大半,单只梅园之中梅花开得正好。宫中的梅花都是白须朱砂梅,几点雪珠子落在花瓣上,和花蕊仿佛混为一体。「这梅花开得正好。」皇帝立在雪地之中,仰着脸看向盛放的红梅,神色倒是有些怅然若失。 秦仪附和笑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自古咏梅咏雪之人都多,偏生这两件事物是同时出现的,依儿臣所见,谁离了谁都少了些韵味。」 雪地中并没有什么声音,皇帝也良久不说话,眼底一片黝黑,看来颇有些渗人。很久之后,才低声道:「嗯,你的见解倒也有些道理。」秦仪喜不自禁,正要谢皇帝夸赞,后者却忽然笑起来,很慢却有些渗人:「老三这些日子,于国事也好,私事也好,都有不小的进益。只是,朕今日听婉儿说了一桩颇有些诡异的事儿,事关当日,你在朝堂上提出的豫州玉匠胡十三的事。你可想听听?」 「愿闻其详。」听罢「胡十三」三字,秦仪心中便涌出了一股子不好的感觉,但这些日子,他的心性有了质的飞跃,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失态,只是迎着皇帝的目光,坦然微笑,仿佛是个懂事的儿子、合格的兄长。 见他如此姿态,皇帝眼底闪过一抹寒意,对秦婉仰了仰脸:「既是如此,婉儿就好好给你三哥哥再讲一讲方才你与朕讲的异事。」 「知道了。」秦婉乖巧一笑,圆了不少的小脸上满是从容伸手拂落肩上的梅花花瓣,「前些日子闹出了赵王玉蟾被仿制的事,我和卫珩找了不少地方,去找到底是谁仿制了这只玉蟾。后来好容易找到了胡十三,只是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被人给灭门,家还被一场大火烧成了平地。三哥哥那日也说了,他们家都是被人杀了才放火的,想来是有奇冤的。三哥哥你说,我这些日子接连梦到了有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让我给他伸冤,说他是给人害死的,说他是被那个让他做玉蟾的人给害死的。」秦婉说到这里,见秦仪蹙紧了眉头,佯作害怕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他脸上好长的伤疤,还在淌血呢。」 胡十三是给人一刀砍在了脸上,这件事连秦仪都是事后听说的,加上秦婉说得如此煞有介事的模样,让秦仪愣了愣,心中蓦然生出了一个怕人的念头来。拢在袖中的手不动声色的握了握,面不改色的说道:「怪力乱神之事,岂可信哉?婉妹妹怀有身孕,还是少想些这些有的没的,否则对身子不好。」 「三哥哥说得是,我也是这样以为的。」秦婉笑得十分乖巧,好似真的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我同外子说起此事,他也称是我孕中多思,这才生出了不好的念头来。只是我总是放不下心来,特特求了柳家表哥替我往豫州去一趟,好好查一查情形。胡十三一家子被大火所焚,连尸身都几乎烧化了,也无从辨认。好在仵作抽丝剥茧,将几乎烧成了一团的尸体给分了开来。可惜说来奇怪,只有六具尸体。胡十三一家七口,再加上我家死在其中的贵儿,怎么着也该有八具尸体才是。」 她说得很慢,又有些难以启齿,女孩儿胆子小,有如此情形也是再正常不过了。皇帝和秦桓都负手立在一旁,神色冷冽。秦仪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若是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也是白活了这样多年,强定了心神,他施施然的看着秦婉:「莫非是烧成了灰?这才找不到?」 「也或许是两人根本就没有死呢?」秦婉笑得很乖,迎上秦仪的目光,「三哥哥曾经在豫州当差,对于豫州的事关心得很,那日在朝堂上,还向皇伯父弹劾外子,现下闹出这样的事来,怎的半点都不曾上心?」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好像连语气都被室外的温度镀上了寒意,「三哥哥的上心,只是为了可以攀咬外子一口,自然上心。可是我却不能不上心,毕竟有些人不仅是要外子的性命,还要皇伯父和皇祖母动气。因此,我命人去追查此事了。现下倒也是水落石出,三哥哥可要听一听?」 秦仪神色陡然变了,见秦婉成竹在胸的样子,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了。以秦婉的意思,胡十三家中的确是有人逃了出来,若是真的落到了秦婉手中……饶是寒冬腊月,他额头却汗如浆出,怔怔的望着秦婉。皇帝的脸绷得很紧,加上脸色难看,好似虽是都要仰面倒下去:「朕倒是很好奇后续的事,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第三十八章 「婉儿斗胆,求皇伯父应允,此事婉儿来讲,讲不出其中十一的心酸。」她微笑着,望着皇帝,「求皇伯父应允,让侥幸脱逃的两人自行来讲述吧。」 不想秦婉竟然将这侥幸逃脱的两人都找到了,皇帝给督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忙不迭的出去了。皇帝则领了三人往距离御花园最近的玉屏宫去,秦仪现下浑身发冷,连贴身的小衣都给打湿了。秦婉捧着肚子走在前面,忽的转身对秦仪粲然一笑:「三哥哥也没有想过有今日吧,我也没有想过有今日。」 她话里嘲讽之意满满,心下却着实扬眉吐气。秦仪行事何等霸道强权,数度派人刺杀她,为了「没有证据」四个字,她也好,卫珩也好,白白受了多少气?就因为他是皇子,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将他如何。如今总算是熬到了现在,只要在皇帝跟前有证据,便可以将往日的顾及放下,再不用担心其他了。 紧紧握拳,秦仪的指节清晰的传出一声脆响来,却不敢当着皇帝作甚。秦桓倒是面色平和,低声道:「三弟今日失态了,既然百姓有冤,我等自然要为百姓伸冤。若是连此都做不到,岂不枉费了父皇的信任?况你我二人,一个是储君,一个是监国,倘使真的不能为百姓伸冤,还不如以死谢天下人。」 在玉屏宫稍作歇息,大抵一个时辰之后,督太监折了回来,身后更是领了不少御林军,走在中间的两人,一个四十岁上下,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刀伤,更因为被烈火所焚,显得狰狞如同鬼怪;另一个面白无须,看来和卫珩年岁相仿,脸上也有清晰可见的烧伤。正是胡十三和贵儿。 督太监笑盈盈的向众人行了一礼:「陛下,奴才将郡主所说的两个人带了来。这二人,一个是玉匠胡十三,另一个则是卫将军的贴身小厮贵儿。」 两人只知是在宫里,但也不想皇帝亲自出来了,忙下跪行大礼。皇帝身子不曾复原,精神也有些不济,挥手示意两人起身后:「朕今日听郡主说了你二人的事,倒也颇有几分好奇,你二人知道什么,都如实招来。」说到此处,他望了秦仪一眼,让后者更是震了震,「朕自然会给你们做主。」 胡十三大着胆子,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说:「小民本是豫州的玉匠,因为我们村子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打玉村,村民都是靠着打玉的手艺吃饭的,而小民是其中最有名的,所以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因为被火熏了,他的嗓音嘶哑难听,好在口齿十分清晰,也不难领会其中之意,「前年的除夕,有一个人来找我,给了我一个样子,让我照着样子打磨一只玉蟾出来。那时已然是年里了,小民也不想接这个活儿,但是对方开价很高,足足有普通物件的四五倍,小民见了财,也就答应了。谁想到、谁想到……给家里惹来了如此大的祸端。」 他喉中一哽,已然淌下泪来,逢此大变,常人又有几个能够不落泪的。皇帝很是了然,令督太监给他取了一张锦帕。胡十三伤恸之下,声音愈发沙哑,贵儿也是双眼通红:「当日的事,就让小的来告诉陛下吧。那日在重华殿,我家大爷险些被人陷害,落个赵王逆党的罪名。为着这个,大爷令小的追查此事。几经周折,这才找到了胡十三。当日胡兄并不想进京作证,小的和同伴商议过,决定让他先行回去向大爷报信,自己则留在了豫州,找了村中一人的家中住下,寻思着要再劝劝。不想当夜,小的起夜,就见胡家人影浮动,心中不放心,也就跟了上去。谁知正好看到胡家老小被屠杀的场面,胡兄给人迎面砍了一刀,小的本想救人,谁想给人发现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打昏了。再醒来,已经身处火场之中。」 「换言之,此事果然是有人杀人灭口?」见他已然激动起来,皇帝平静的打断他,贵儿深深吸了口气,颔首:「是,胡兄脸上这道疤,还有我二人身上的烧伤,皆是可以说明是有人杀人灭口。」他愈发恼怒,恨恨道,「小的在火场中醒来,见身边一地死尸,吓得厉害了,踉跄之下踩中了胡兄,他哼了一声,小的这才知道他还有一口气在,情急之下,只能拖着胡兄躲到了水井之中,如此勉强捡回一命。后来小的和胡兄二人互相扶持,昼伏夜出,总算是躲过了对方的耳目,坚持到了京城。」 「对方是谁?」皇帝冷冷的发问,虽是问话,但他说出这话之时,又望了一眼秦仪,后者顿时背脊发冷:「父皇——」 「闭嘴,朕没有问你话!」皇帝话中只有严厉,让秦仪再不敢出声,咬着牙悻悻称是。贵儿和胡十三也给吓得一抖,大气也不敢出。呵责了秦仪之后,皇帝吁出一口气来,望着两人道:「你二人继续说。」 两人相视一眼,胡十三这才磕磕巴巴的说:「回陛下,小的并没有见过真正的买主,只知道他每一次都是派一个人来交涉,那个人应该是他贴身的小厮。只是那人面白无须,声音又有几分尖利,怕是个兔儿相公。」 「面白无须?声音尖利?」皇帝笑得很轻,「这话,朕可都在第二人嘴里听到了。」 当日将赵七捕获,他所说幕后主使派来的人也是这些特征。而那时,皇帝和秦婉都已经确定有这样特征的人是太监了,是以可以断定,两人口中的主使都是一个人。皇帝笑容愈发大了,到最后竟然朗声大笑起来。他咳疾未愈,这样大笑,顿时就咳了起来。秦桓忙上前给他抚胸口:「父皇还病着呢,还是不要如此激动了。」 「朕只是想着,临了临了的,倒还收了一份大礼。」他说到这里,嘴角嘲讽的笑意愈发明显了,目光忽的冷冽了下来,「老三,你这些日子倒是愈发的能耐了。」 骤然被皇帝点名,秦仪浑身一颤:「父皇……」 「你是不是当朕是傻子?」皇帝冷冷的看向他,「那些朕不曾注意到的日子,你到底还做了多少腌臜事?」 皇帝骤然喝问,秦仪脸色也变了,一时不直说甚才好。秦婉安分的立在一旁,见皇帝呵斥秦仪,心下顿时了然。看来皇帝也是早就怀疑秦仪了,只怕有暗卫随时盯住秦仪的。所以皇帝这些日子才会对秦仪愈发的冷淡,因为皇帝知道,这个儿子浑然是包藏祸心。 但转念,秦婉便觉得背后一冷——饶是皇帝对秦仪愈发的冷淡,但也不曾将他的事给揭露开来,就像是皇帝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但若是自己不提出来,他就不会提出来一样。 他是在等自己去把秦仪的皮给扒下来,或者说,他是在等卫珩去将秦仪的皮给扒下来。 咬了咬下唇,秦婉还是乖顺的立在皇帝身边。秦仪被皇帝的责问给吓得惊恐:「父皇,儿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怕是明白得很吧。」皇帝语气愈发轻描淡写,挥了挥手,督太监立时含笑,行到门前去拍了拍手,外面立时有人推门而入,推进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秦仪定睛一看,正是自己身边的总领太监,一时声音都变了调:「你——」 第三十九章 「去将赵七绑来,让他和胡十三好好辨认辨认,这是不是那位爷身边的人。」皇帝语调愈发的森冷,总领太监被一个御林军压在地上,嘴中被堵了一张抹布,正呜呜叫着,那模样滑稽到了极点。胡十三只一眼看去,登时暴起,上前对总领太监又撕又打:「陛下,就是这人,就是他,当日带了样子来,要小民做玉蟾的!」 「老三,对此你有何话要说?朕的好儿子,为了嫁祸臣子,让人去伪造赵王玉蟾,还敢贼喊捉贼。」皇帝声调愈发平静,看着秦仪的目光不带一点温度。秦仪额上冷汗涔涔,低头迎上总领太监求救的目光,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旋即道:「父皇,只凭这话,就能定了儿臣的罪?儿臣不服。」作为儿子,他当然知道皇帝的逆鳞是什么,这话绝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皇帝不像太后那样敏感,但不代表他对于赵王母子的态度是释怀的,一旦坐实了,他就是凶多吉少,可能会被皇帝下旨杀掉的。 殿中一时静默,秦桓负手而立,脸上神情十分冷淡。作为一早就知道是秦仪所为的人,秦婉和秦桓都很明事理的保持了缄默。在这样的时候,两人谁贸然开口都会被皇帝认为是落井下石。不能让秦仪的刑罚重一分,反倒是惹了自己一身腥,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皇帝只是笑得平静,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心术,此刻才得到了全然的体现。秦婉也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只觉得十分压迫。前后两辈子,皇帝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又含着疼爱的,但现下,皇帝却是如此的渗人,让秦婉都有些怀疑,往日那个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皇伯父,和眼前这个帝王是不是一个人。 胡十三气得浑身发抖:「你别狡辩,我知道是你!」他说到这里,膝行到皇帝跟前,从怀中取出一物送到皇帝眼前:「陛下、陛下,求陛下为小民枉死的家人伸冤。」 那张银票残破,上面甚至有被火烧出的黑洞,因为血液干涸之后呈现黑色,是以上面很多字迹都看不真切,隐隐只能看到是写了「鸿发」和「一百两」,旁的字迹就实在是不真切了。 胡十三膝行至皇帝跟前,已然放声大哭,他声音本是沙哑,听来更是凄凉。皇帝瞥了一眼那张银票,慢悠悠的笑了笑:「鸿发……鸿发银号,朕若是不曾记错,这是老三自己的钱庄吧?」 天家的子孙,但凡是得眼者,大多都有爵位,在汤沐邑之外,又有不少人有自己的私产。鸿发银号是秦仪的私产,这并不是什么密辛。秦仪额上渗出了清晰可见的细汗:「即便鸿发银号是儿臣的钱庄,却也不能断定定然是儿臣所为。」 「你身边的内侍,手持你钱庄的银票去令人做玉蟾。且不论是否有杀人灭口在其中,仅凭这点,朕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皇帝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话来,让秦仪额上汗水愈发的甚了,「朕的好儿子,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干的腌臜事?」 皇帝不着喜怒的说出这话来,殿中立即安静。外面又有人进来,推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人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受过重刑的。秦婉细细端详一二,才见是赵七。给人推在地上,赵七摔得七荤八素,废了好半晌力气才起得身,目光对上总领太监的那一瞬间,已然高声叫起来,神色亢奋至极:「是他,就是他!他就是前来与我传话的人!」 这话一出来,秦婉无声笑了。当日有死士前来刺杀自己,让夏昭华受惊险些小产,后来死士被人毒杀,众人都笃定是幕后之人的手笔。秦婉如何不知道是秦仪所为,但苦无证据,皇帝又似乎并不想对秦仪如何,让秦婉苦不堪言。 秦仪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看着接二连三指证总领太监的人,如何不知大势已去,咬着下唇半晌不语。转头则迎上了秦桓的目光,见后者含着微笑,似乎对于他现下的被动十分乐见其成。秦仪顿时觉得愤懑,但也不敢造次。皇帝冷笑道:「老三,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秦仪张口欲言,秦婉却笑道:「三哥哥,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样多日子来,多亏了三哥,让我学会了何为谨慎。」说到这里,她笑得很甜,「那日夏表哥大婚,太子哥哥遇刺,若非严先生在,只怕太子哥哥已然薨了。此事,也是三哥的手笔不是?」 秦桓前些日子称身子不适,因而辞去了监国之位,但他实际上是因为中了毒不得不静养。这件事的真相只有少数人知道,至于皇帝知不知道,秦婉也不得而知,但她就是要当众说出这话来,好让越多的人知道,眼前这个司监国之位的皇三子秦仪,实际上就是个不忠不孝不悌不义的混账。 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了抖,秦仪狠狠的望着秦婉:「一派胡言!」 「当着皇伯父的面,三哥哥即便是狡辩也是毫无用处的。」秦婉乖顺的向其行了一礼,心中全然是报复的快感。前世秦仪和温一枫孟岚等人狼狈为奸,轻易的就要了阿羽的性命,更让秦桓被褫夺太子之位,最后圈禁至死。不仅如此,这辈子秦桓更是三番四次对自己和身边人下手,不论是夏昭华、宋夷光,甚至是秦姝,都险些因为秦仪而受到伤害,秦婉怎能容他? 殿中骤然又安静了下来,胡十三、贵儿和赵七三人都是面色青灰,或跪或卧,秦婉抚着自己的肚子,不再说话,秦桓则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秦仪又不是傻子,知道今日浑然是秦婉秦桓定下的计策,就是要等自己上钩。一时又气又恨,他手下的人一向是谨慎,不想竟然让胡十三和贵儿两人逃了,倘若是两人死在了火场之中,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可惜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他阴沉着脸,死死咬牙的样子,落入了皇帝眼中,后者冷笑道:「既是如此,朕应该怎么奖赏你啊,老三?」眼见皇帝杀意已起,秦仪唬得脸色一变:「父皇……」 「传旨下去,废了皇三子爵位,圈禁在府,着刑部彻查,三日之内,朕要秦仪所有卷宗。也好让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朕所不知道的腌臜事。」皇帝不着喜怒的说道,又令人将胡十三扶起来:「你这一状既然告到了朕这里来,朕也没有不受理之说。你只管回去耐心等着,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陛下……」胡十三一时老泪纵横,想到惨死的一家人,愈发的觉得心中惶恐。并非他不信任皇帝,而是舐犊是人之常情,他为了一口气要告秦仪,就算扳不倒秦仪,也要让皇帝对秦仪生出怀疑来。但不想皇帝真的会当场将秦仪圈禁了。他不太清楚这些文绉绉的词,但什么意思却是明白的——这是要将这个元凶巨恶关起来了。 「父皇——」不拘往日如何,皇帝都只是一句「禁足」罢了,但今日却是夺爵外加圈禁,「圈禁」二字,可就意味着除非皇帝回心转意,不然自己这辈子都不能重见天日了。 「叉下去!」皇帝当即发了狠,这话一出,几名御林军一拥而上,将秦仪给死死按住。更是将其连拉带拖拉了下去。看着秦仪如此狼狈的模样,秦婉只觉得心中舒爽,堪堪扬起一个笑容来,对上皇帝目光的那一瞬间,还是飞快的歇了,不再继续笑。 第四十章 饶是皇帝十分心疼她,但秦婉很明白疏不间亲的道理。秦仪再混账,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秦婉当然不会去触皇帝的逆鳞。 待秦仪被叉了下去,皇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人将胡十三等人带下去后,起身道:「今日也乏了,你二人先回去吧。」说到这里,他深深望向秦桓,「将你妹妹送回去吧。」 隐隐觉得皇帝目光似乎有什么深意,但这个感觉只是须臾间就消失了。秦婉谢了皇帝,坚持将皇帝送回寝宫后才肯离开。皇帝大笑不止:「女儿也有女儿的好处,以朕看可比儿子强上了许多。」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还肯说女儿好呢?」秦婉笑盈盈的扭了扭身子,娇憨的模样让皇帝心情很好,全然不见方才的阴郁模样。安顿好了皇帝,兄妹二人才从宫中出来,秦桓笑道:「婉儿这样乖巧的人,父皇喜欢也是常理之中。有四丫头那不入流的在先,父皇对于乖巧女儿就愈发喜欢了。」 当年四公主飞扬跋扈,开罪了一群新举子,皇帝硬是狠着心将其发落了。而正是因为有此事在先,五公主年岁又小,正是玉雪可爱之际,才格外得皇帝喜欢。 说到这里,秦桓忽的温和微笑:「父皇他,只怕早就知道秦仪所作所为,只是一直不发作罢了。」 对于这话,秦婉微微一怔,旋即问道:「皇伯父为何不愿发作?」 「是要你去查啊。」秦桓笑得很温和,隐隐有几分说不出的狡黠,「是要卫珩去查啊。」 的确是要卫珩去查……皇帝是个聪明人,要卫珩自己去找到证据,来证明秦仪是个包藏祸心的混账。换言之,皇帝怕是从当日将秦仪放出来之时,就将这个儿子视为弃子了?饶是如此,皇帝仍是将他捧到了监国的位子上,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摔得更惨。 「其实皇伯父……并没有那么信任卫珩。」 试问当臣子为皇子所害,皇帝秉公处置,并不因这是自己的儿子而有半点偏颇。这些举动对于满朝文武而言,是何等的振奋?遑论对于卫珩这个受害者了。皇帝就是要留着秦仪,等着卫珩找出证据的时候,顺势发落这个儿子,如此既能笼络人心,又能留得自己的美名。 遇到儿子犯事也能能够秉公处置,如此帝王,岂非圣明二字? 如此想着,秦婉忽的觉得遍体生寒。或许因为她是女儿,皇帝对她并无任何芥蒂,只如普通人家伯父疼爱侄女一般,少了许多算计。而对于秦仪甚至于秦桓这些儿子,也多了帝王的狠心。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一时沉默,秦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要知道父皇是真心疼婉儿的就好了,旁的又何必多去追究呢?」 总归夺嫡之事也和自己无甚相干。秦婉转悲为喜,迎上秦桓的目光,笑了笑:「如此,太子哥哥也能够高枕无忧了。」 他笑:「是呀,也算是高枕无忧了……」自有小轿将两人送到宫门,卫珩已然等在外面了。远远望去,卫珩身材极为颀硕,纵然看不清容貌,但这样立在太阳下面,好似披了金甲,透着一股子从容。秦婉心中一喜,秦桓笑着推了推她:「去吧,我且再与父皇说说话。」 秦婉颔首称是,因为怀孕,她实在走不快,刚出了宫门,卫珩便迎上来,将她抱入怀中,用自己的斗篷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如今旨意都传了下来,你我也能松口气了。」他一面说,一面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可惜我不能出入内廷,不然就能陪你一起进去了。」 「能不能陪我都是常事,你何苦自寻烦恼?」转头见守宫门的侍卫并没有发现什么,也就由得卫珩去了。将秦婉抱上马车,卫珩才笑道:「我方才来时,邀了岳父一家子和咱们一起去京郊温泉庄子游玩。」他说到这里,眼底晦明不一,又亲了亲秦婉的小脸,就当好好庆祝一下,可好? 那张银票残破,上面甚至有被火烧出的黑洞,因为血液干涸之后呈现黑色,是以上面很多字迹都看不真切,隐隐只能看到是写了「鸿发」和「一百两」,旁的字迹就实在是不真切了。 胡十三膝行至皇帝跟前,已然放声大哭,他声音本是沙哑,听来更是凄凉。皇帝瞥了一眼那张银票,慢悠悠的笑了笑:「鸿发……鸿发银号,朕若是不曾记错,这是老三自己的钱庄吧?」 天家的子孙,但凡是得眼者,大多都有爵位,在汤沐邑之外,又有不少人有自己的私产。鸿发银号是秦仪的私产,这并不是什么密辛。秦仪额上渗出了清晰可见的细汗:「即便鸿发银号是儿臣的钱庄,却也不能断定定然是儿臣所为。」 「你身边的内侍,手持你钱庄的银票去令人做玉蟾。且不论是否有杀人灭口在其中,仅凭这点,朕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皇帝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话来,让秦仪额上汗水愈发的甚了,「朕的好儿子,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干的腌臜事?」 皇帝不着喜怒的说出这话来,殿中立即安静。外面又有人进来,推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人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受过重刑的。秦婉细细端详一二,才见是赵七。给人推在地上,赵七摔得七荤八素,废了好半晌力气才起得身,目光对上总领太监的那一瞬间,已然高声叫起来,神色亢奋至极:「是他,就是他!他就是前来与我传话的人!」 这话一出来,秦婉无声笑了。当日有死士前来刺杀自己,让夏昭华受惊险些小产,后来死士被人毒杀,众人都笃定是幕后之人的手笔。秦婉如何不知道是秦仪所为,但苦无证据,皇帝又似乎并不想对秦仪如何,让秦婉苦不堪言。 秦仪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看着接二连三指证总领太监的人,如何不知大势已去,咬着下唇半晌不语。转头则迎上了秦桓的目光,见后者含着微笑,似乎对于他现下的被动十分乐见其成。秦仪顿时觉得愤懑,但也不敢造次。皇帝冷笑道:「老三,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秦仪张口欲言,秦婉却笑道:「三哥哥,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样多日子来,多亏了三哥,让我学会了何为谨慎。」说到这里,她笑得很甜,「那日夏表哥大婚,太子哥哥遇刺,若非严先生在,只怕太子哥哥已然薨了。此事,也是三哥的手笔不是?」 秦桓前些日子称身子不适,因而辞去了监国之位,但他实际上是因为中了毒不得不静养。这件事的真相只有少数人知道,至于皇帝知不知道,秦婉也不得而知,但她就是要当众说出这话来,好让越多的人知道,眼前这个司监国之位的皇三子秦仪,实际上就是个不忠不孝不悌不义的混账。 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了抖,秦仪狠狠的望着秦婉:「一派胡言!」 「当着皇伯父的面,三哥哥即便是狡辩也是毫无用处的。」秦婉乖顺的向其行了一礼,心中全然是报复的快感。前世秦仪和温一枫孟岚等人狼狈为奸,轻易的就要了阿羽的性命,更让秦桓被褫夺太子之位,最后圈禁至死。不仅如此,这辈子秦桓更是三番四次对自己和身边人下手,不论是夏昭华、宋夷光,甚至是秦姝,都险些因为秦仪而受到伤害,秦婉怎能容他? 第四十一章 殿中骤然又安静了下来,胡十三、贵儿和赵七三人都是面色青灰,或跪或卧,秦婉抚着自己的肚子,不再说话,秦桓则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秦仪又不是傻子,知道今日浑然是秦婉秦桓定下的计策,就是要等自己上钩。一时又气又恨,他手下的人一向是谨慎,不想竟然让胡十三和贵儿两人逃了,倘若是两人死在了火场之中,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可惜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他阴沉着脸,死死咬牙的样子,落入了皇帝眼中,后者冷笑道:「既是如此,朕应该怎么奖赏你啊,老三?」眼见皇帝杀意已起,秦仪唬得脸色一变:「父皇……」 「传旨下去,废了皇三子爵位,圈禁在府,着刑部彻查,三日之内,朕要秦仪所有卷宗。也好让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朕所不知道的腌臜事。」皇帝不着喜怒的说道,又令人将胡十三扶起来:「你这一状既然告到了朕这里来,朕也没有不受理之说。你只管回去耐心等着,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陛下……」胡十三一时老泪纵横,想到惨死的一家人,愈发的觉得心中惶恐。并非他不信任皇帝,而是舐犊是人之常情,他为了一口气要告秦仪,就算扳不倒秦仪,也要让皇帝对秦仪生出怀疑来。但不想皇帝真的会当场将秦仪圈禁了。他不太清楚这些文绉绉的词,但什么意思却是明白的——这是要将这个元凶巨恶关起来了。 「父皇——」不拘往日如何,皇帝都只是一句「禁足」罢了,但今日却是夺爵外加圈禁,「圈禁」二字,可就意味着除非皇帝回心转意,不然自己这辈子都不能重见天日了。 「叉下去!」皇帝当即发了狠,这话一出,几名御林军一拥而上,将秦仪给死死按住。更是将其连拉带拖拉了下去。看着秦仪如此狼狈的模样,秦婉只觉得心中舒爽,堪堪扬起一个笑容来,对上皇帝目光的那一瞬间,还是飞快的歇了,不再继续笑。 饶是皇帝十分心疼她,但秦婉很明白疏不间亲的道理。秦仪再混账,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秦婉当然不会去触皇帝的逆鳞。 待秦仪被叉了下去,皇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人将胡十三等人带下去后,起身道:「今日也乏了,你二人先回去吧。」说到这里,他深深望向秦桓,「将你妹妹送回去吧。」 隐隐觉得皇帝目光似乎有什么深意,但这个感觉只是须臾间就消失了。秦婉谢了皇帝,坚持将皇帝送回寝宫后才肯离开。皇帝大笑不止:「女儿也有女儿的好处,以朕看可比儿子强上了许多。」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还肯说女儿好呢?」秦婉笑盈盈的扭了扭身子,娇憨的模样让皇帝心情很好,全然不见方才的阴郁模样。安顿好了皇帝,兄妹二人才从宫中出来,秦桓笑道:「婉儿这样乖巧的人,父皇喜欢也是常理之中。有四丫头那不入流的在先,父皇对于乖巧女儿就愈发喜欢了。」 当年四公主飞扬跋扈,开罪了一群新举子,皇帝硬是狠着心将其发落了。而正是因为有此事在先,五公主年岁又小,正是玉雪可爱之际,才格外得皇帝喜欢。 说到这里,秦桓忽的温和微笑:「父皇他,只怕早就知道秦仪所作所为,只是一直不发作罢了。」 对于这话,秦婉微微一怔,旋即问道:「皇伯父为何不愿发作?」 「是要你去查啊。」秦桓笑得很温和,隐隐有几分说不出的狡黠,「是要卫珩去查啊。」 的确是要卫珩去查……皇帝是个聪明人,要卫珩自己去找到证据,来证明秦仪是个包藏祸心的混账。换言之,皇帝怕是从当日将秦仪放出来之时,就将这个儿子视为弃子了?饶是如此,皇帝仍是将他捧到了监国的位子上,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摔得更惨。 「其实皇伯父……并没有那么信任卫珩。」 试问当臣子为皇子所害,皇帝秉公处置,并不因这是自己的儿子而有半点偏颇。这些举动对于满朝文武而言,是何等的振奋?遑论对于卫珩这个受害者了。皇帝就是要留着秦仪,等着卫珩找出证据的时候,顺势发落这个儿子,如此既能笼络人心,又能留得自己的美名。 遇到儿子犯事也能能够秉公处置,如此帝王,岂非圣明二字? 如此想着,秦婉忽的觉得遍体生寒。或许因为她是女儿,皇帝对她并无任何芥蒂,只如普通人家伯父疼爱侄女一般,少了许多算计。而对于秦仪甚至于秦桓这些儿子,也多了帝王的狠心。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一时沉默,秦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要知道父皇是真心疼婉儿的就好了,旁的又何必多去追究呢?」 总归夺嫡之事也和自己无甚相干。秦婉转悲为喜,迎上秦桓的目光,笑了笑:「如此,太子哥哥也能够高枕无忧了。」 他笑:「是呀,也算是高枕无忧了……」自有小轿将两人送到宫门,卫珩已然等在外面了。远远望去,卫珩身材极为颀硕,纵然看不清容貌,但这样立在太阳下面,好似披了金甲,透着一股子从容。秦婉心中一喜,秦桓笑着推了推她:「去吧,我且再与父皇说说话。」 秦婉颔首称是,因为怀孕,她实在走不快,刚出了宫门,卫珩便迎上来,将她抱入怀中,用自己的斗篷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如今旨意都传了下来,你我也能松口气了。」他一面说,一面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可惜我不能出入内廷,不然就能陪你一起进去了。」 「能不能陪我都是常事,你何苦自寻烦恼?」转头见守宫门的侍卫并没有发现什么,也就由得卫珩去了。将秦婉抱上马车,卫珩才笑道:「我方才来时,邀了岳父一家子和咱们一起去京郊温泉庄子游玩。」他说到这里,眼底晦明不一,又亲了亲秦婉的小脸,「就当是好好庆祝一下,可好?」 离京城不远处就有天然的温泉,乃是得天独厚的场所。才进了温泉庄子,就听见好多嬉闹声,层层房屋只有,还能见到温泉升腾起的缕缕青烟,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子硫磺味。因为温泉之故,此处温度愈发的热了起来,秦婉被卫珩护在怀里,鼻尖上渐渐渗出了一层细汗来。 这温泉庄子本来是太后的,在秦婉出嫁当日,便作为被添妆的陪奁送给了秦婉。纵然如此,秦婉也很少来这里,远远听见嬉笑声,一时也是笑了起来。两人缓步进了中庭,见秦羽秦媛正在逗弄小的两个双生子,两人已然一岁了,正是学说话的年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可爱得很。而另一头,卫家三房人也坐在一起,正与雍王说些什么。 纵然是正儿八经的姻亲,但卫家和雍王府鲜少能够有这样的机会坐在一起。一来是身份悬殊,二则是因为众人的时间都不够允许。而今日竟然这样齐全,让秦婉有些不适应,转头看着卫珩:「今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的侧颜看来近乎完美,深邃的眉眼,英挺的鼻梁,薄唇抿出柔和的笑意来,似乎他抑制不住笑意,喉结微微浮动,看得秦婉有些想入非非,只当他成心诱惑自己,秦婉哼了一声,旋即掐了掐他腰间的软肉:「不许戏弄我,赶紧说。」 第四十二章 「婉婉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卫珩笑着扶她下了台阶,低沉的声音全然是温柔,他比秦婉高太多,身高腿长,却配合着秦婉的身高和步行速度,一步步慢慢的走下来,「你喜欢么?」 他俩这样慢慢过来,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秦婉心头发热,颔首道:「自然是喜欢的。」她重生而来,不就是想要看到这样和睦融洽的光景么?前世不曾有过的场景,在这辈子总算是能够实现。念及此,秦婉颔首道:「自然是喜欢的。」 「你喜欢就好。」对于她的喜欢很满意,卫珩笑得愈发欢喜,见她脸儿都红了起来,一时更是喜欢,若非当着众人不好太过亲昵,不然他都要好好亲亲秦婉。悄悄捏了捏她的小手,卫珩旋即向雍王和夏昭华拱手施礼,神色极为恭顺。 两人一到,园中就更是热闹了。秦羽秦媛当即卖乖的一边一个拉住姐姐,将姐姐拉到了弟弟妹妹跟前。两人都是六岁的人了,渐渐也瘦了些,不再像往日一样显得圆滚滚的了。往日两人对于弟弟妹妹格外的盼望,现下当然也是如此。秦婉和才一岁的小孪生子对视了一眼,两个小家伙顿时露出笑容来,笑得满脸口水。秦羽和秦媛倒也不嫌弃,摸了手巾给两个小的擦干净了。 在秦婉的记忆中,媛媛和阿羽都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龄。前世他俩这样大的时候,是孟岚刚入主雍王府之时,他俩那性子,给孟岚愈发的调唆歪了,没少惹雍王生气,何曾有现在的省心?如此想着,秦婉就觉得心中一片温热,对夏昭华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刚坐下不久,卫珩则命人端了烤架出来,因为有温泉在,不少野物都来附近避寒,正好猎了不少,也都一一端了上来。大的双生子本就是贪食,欢呼一声,便取了小刀要去割野味来烤。夏昭华忙拦住两人:「才多大的人,就敢动刀子了,割破了手可不许哭。」 两人被其拦住,见刀锋冰冷锃亮,也是生了畏惧的心思,相视一眼之后,皆是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卫珩身边,仰着小脑袋甜甜的叫道:「姐夫,好姐夫。」两人见了卫珩,大多是唤「珩哥哥」,这样甜甜的叫姐夫,可谓是第一次。两声「姐夫」让卫珩浑身都舒爽了起来,当即取了小刀来,蹲下身子笑道:「阿羽和媛媛想吃什么?」 两人顿时开心,不住的指着东西,示意卫珩帮自己烤。见了两人如此,夏昭华笑得肚子疼,引了秦婉去散步:「这俩小的倒是愈发的会揣摩人心了,知道卫珩将你看得紧,这才赶忙叫姐夫,好似生怕人不知道他俩什么意图一样。」 「是母亲将阿羽和媛媛教得好。」对于夏昭华,秦婉一向都是放心的。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从没有放松过对于阿羽和媛媛的管教,如此想着,秦婉便觉得十分庆幸,庆幸自己比前世的眼光高明,更是庆幸阿羽和媛媛有这样的继母教导。 母妃在天之灵,也必然放心了。 「我当日嫁给王爷,不就是为了阿羽和媛媛么?」夏昭华狡黠的眯起了眼睛,笑盈盈的引了秦婉,「况且这俩小的好笑得很,对于阿靖和婕儿,比我这个做娘的还上心,两人时不时说出的话真是笑死人了。」引了秦婉在庄子里散步,因为有温泉的缘故,走了一会子,秦婉鼻尖就渗出了一层细汗,无奈只好将斗篷脱了交给紫苏。夏昭华笑着牵着她,低声道:「虽然今日出来得早,但出京之时,我也听得十分真切,陛下将三殿下废了爵位,圈禁了起来?」 秦婉颔首称是,大熙自开国以来,几乎没有出现杀儿子的先例,是以秦婉也不奢求皇帝会杀了秦仪。而被圈禁的皇子,基本就是非死不得出了。只要秦仪被圈禁在府,秦婉倒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谁会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如此想着,秦婉也只是一笑:「他怕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多一个心眼也好,保不齐三殿下还有死士在外面,今日之事若是郡主告发的,那么就更要小心了。」夏昭华笑着说了一句,又闻着有肉香飘过来,不觉食指大动,也没心思再散步,笑道:「咱们回去吧。」 待回到院中,众人大多端着小碟子,正美美的吃着。秦婉和夏昭华刚回来,双生子便一人端了一碟子烤鹿脯给两人。秦婉脾胃弱,本就有些吃不惯这个,小口吃了一些就不要了。坐在一旁,远远的看着卫珩烤肉、分装,他做得那样娴熟,像是早就做惯了这样的事。秦婉一时觉得心中温暖,倚在椅子上,很是闲适。 众人酒饱饭足之后,卫珩才自行端了一碟肉脯子坐在秦婉身边。他吃得很慢,又因肉脯子烤得微微焦黄,听来很是清脆。秦婉吸了吸鼻子,转头看他:「给我吃一口。」 「婉婉克化不动。」卫珩噙了笑意,故意吃得更慢了。秦婉好气又好笑,抚着自己肚子生闷气,「你爹爹一点也不疼咱们,不就是想吃一口烤肉,竟然还不让咱们吃。」她越说越来劲,平添了几分委屈,「你还在娘肚子里呢,爹爹就不疼你了,来日你生了出来,爹爹将咱们扫地出门可怎么办呀?」 自秦婉怀孕以来,她是愈发孩子气了。卫珩好笑得很,顺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柔声道:「婉婉这个顽皮鬼儿,还想吃多少,珩哥哥去给你烤。」 「我要你吃的。」秦婉撒娇说,顺手取了筷子,也不嫌他没吃完,小小的咬了一口后,就将筷子放下,「不要了,吃多了积食。」 卫珩一时好笑,将她抱在怀里,自行取了烤肉来吃。待吃过了后,秦婉早已昏昏欲睡,卫珩只笑着将她抱起来,对雍王歉意一笑:「小婿且带婉婉去歇息。」 雍王望了他一眼,神色看不出半点热络:「你去吧,我同你父亲说说话,你多陪陪婉儿就是了。」 老泰山又给自己甩脸色了。卫珩心中苦笑,只抱了秦婉往房中去。夏昭华将此举尽收眼底,少不得引了雍王到一旁:「现下连外孙都快有了,莫不是还要闹气?」 雍王脸色如常:「我何苦与他闹气?岂非不尊重?」 听他狡辩,夏昭华撇着嘴笑:「可不知方才是谁脸都黑得要滴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还记恨着卫珩将郡主娶走的事呢?后面可还有两个姑娘,殿下且将脸色练好一些,看看来日能不能将姑爷给直接吓死。」 给夏昭华一通揶揄,雍王脸上升腾起诡异的红晕来,颇有些委屈:「昭华一点也不肯向着我。」 「不是我不肯向着你,而是殿下过火了。」夏昭华挑眉笑道,「连我这个后娘都看不下去,若是先头王妃还在,保不齐心疼成什么样呢。」 听她提到雍王妃,雍王顿时不说话了。夏昭华见好就收,自行去哄了几个孩子。 那厢卫珩抱了秦婉进屋去,她本就昏昏欲睡,躺在床上哼哼了两声,小手便拽着卫珩的衣角死活不撒开。卫珩躺在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乖婉婉,我就在这里陪你。」又将她小手放入被中,也合上双眼睡去。 第四十三章 足足睡到了申时,冬季的天本就黑得早,醒来已然漆黑一片,秦婉四下里见卫珩不在,唯独身上披着他的斗篷,斗篷已然冰冷,想来已经脱下很久了。 刚起得身来,紫苏就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大奶奶醒了?饭刚热好,大奶奶趁热吃一些。」 「卫珩去了哪里?父王他们呢?」秦婉揉了揉眼睛,紫苏忙上前给她更衣,又示意杜若去端吃食来,「大爷回京城去了,说是有要紧事,去去就回,让大奶奶不要担心。王爷也回去了,王妃和两个哥儿姐儿倒还在,卫家的老爷太太们也都在,方才二姑娘还帮王妃哄了小郡主睡觉呢。」 秦婉闻言也就放下心来了,吃了晚饭又往夏昭华那里去。远远望着京城的方向,天色都泛着火红,就像是灯火要将夜幕都给烧穿一样。 今日气氛着实不大好,似乎连风中都透着几分腥气,也不知是不是秦婉闻多了硫磺味产生了幻觉。只是行到中庭,远处没有灯笼照耀的地方显得阴鸷逼人,让秦婉颇有些毛骨悚然之感,忙催促着紫苏杜若赶紧走。 尚未等她进夏昭华的院子,庄子外面忽的响起了金铁相撞的龙吟声,秦婉顿觉不好,忙不迭要进院子,身后已然有人冲了过来,旋即听见有人大声呼喊:「保护王妃和郡主!」 这声音她认得,是卫珩身边的副将,得力且忠心。身后金铁声大作,转身看去,不少人正在搏斗,还有金属相撞出的火花,在夜色中分外逼人。秦婉就是傻也该明白今日的确有些不妥之处了。她怀着身孕,的确走不快,身后喊杀声正响,吓得紫苏杜若顾不得许多,径直将秦婉抬了起来。两人都是和秦婉年岁相仿的姑娘,平素也都是娇贵,哪里有什么大力气,憋得面红耳赤还不肯撒手,尖着嗓子叫道:「王妃、王妃救命呀!」 眼看身后又有人追来,两个小姑娘急得要命,到底没办法再加快速度了。院门骤然被打开,夏昭华,站在门口,见门前一片混乱,更有人追着秦婉,她神色一凛,手中挥出一物,「啪」的一声便缠住了追兵的脖子,硬生生将其摔在地上。她手持长鞭,冷笑着收回长鞭:「你敢欺负我女儿?!」 对方被猛的摔在地上,好半晌起不了身。夏昭华浑然不见平素里的温柔,而是有些盛气凌人,好像一头母豹子,随时都要扑上去咬断对方的脖子。秦婉给紫苏杜若抬进门去,就听见秦媛迷迷糊糊的声音:「夏母妃,姐姐……」 秦婉忙上前去抱住妹妹:「媛媛乖,别说话。」 院子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停了,又有人将摔在地上的人提了起来。为首的副将忙向夏昭华行了一礼:「臣罪该万死,惊了王妃和郡主的驾。」 「去看看卫家两位老爷院子里可有异动。」夏昭华忙吩咐道,尽管卫家是武将世家,但卫老将军上了年纪,卫三老爷也难免疏于操练。吩咐过后,又进屋去看秦婉,秦媛刚醒来,还不知什么事,被姐姐抱在怀里,见她进来,脆生生的唤道:「夏母妃……」 「郡主可有什么?」夏昭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上下看过秦婉,后者虽然受了惊吓,但好在并没有什么要紧,夏昭华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着副将:「今日到底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庄子里怎么会有这等穷凶极恶的人闯进来?」 副将很是为难,好半晌才硬着头皮说:「将军今日进宫之时,特特让我等护在庄子外面,说晚上保不齐有流兵闯入,只怕是、只怕是皇三子逼宫造反了。连此处都有流兵闯过来,现下京中怕是一片狼藉,不知死伤多少人。」 秦婉和夏昭华皆是浑身一震。 如今已然是三更了,京郊一片安静,偶尔有四散的流兵冲来,还是被守在外面的兵士给打退了,但庄子附近,除了温泉的硫磺味之外,好似还弥漫着一股子腥风。 自方才知道秦仪逼宫造反,秦婉和夏昭华当即都白了脸,双双坐在一处一语不发。卫老将军和卫三老爷相视一眼,压低了声音交谈。卫三老爷只引了女儿到跟前来:「你和你嫂子素来交好,你且好好安慰一下你嫂子就是了。」 「大哥和雍王殿下都在京中,我若是嫂子和王妃娘娘,也会担心得要命。」卫舜华虽然是个纯真的主儿,但绝不是个没有半点成算的姑娘。知道秦婉为何会失魂落魄,一时也是心中憋闷。 卫老将军神色怔忡:「如今是在京郊,都有流兵冲进来,且人数不在少数,可见京中的境况。这些人只怕是沿途烧杀抢掠,若是在京中待着,只怕也是堪忧。」他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看来,三殿下着实是留有后招。看今日冲入庄子的人,就知道人数定然不在少数,如此之众,只怕绝非朝夕之间就能组建好的。」 被大伯的话给唬了一跳,卫舜华脸色也变了。卫老将军神色十分难看,这些兵士都是训练过的,毫无疑问是秦仪早有不臣之心,而今日白天的事让他自感再无退路,这才破釜沉舟。而最怕就是如此,没了退路的人,拼起命来才是最可怕的。 卫舜华白着脸儿,忙不迭去扶着秦婉的双肩:「嫂子和王妃都先歇息一下吧。大哥和雍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听她这样说,秦婉勉强一笑:「真的会没事么?」秦仪此人生性乖张,且行事没有章法,好似一条疯狗一样,但凡看不顺眼,便冲了上去。现下他是鱼死网破了,而卫珩这样回京去……想到方才副将的话,秦婉蹙了蹙眉,喃喃道:「他知道秦仪今夜会反?」 难怪他那样强硬的就将自己带出了京城,更是将卫家和雍王府的人请出来游玩。他并不是请他们出来游玩,而是让他们躲过今夜可能来的洗劫。秦仪就是条疯狗,他手下的那些人只怕也没有几个是善茬,倘若现在,他们都在京中,就算是王府之中,也未必不会有兵士冲进来,到时候免不得一场厮杀,即便能够无碍,但也势必受到惊吓。 既然是一早就知道,那么卫珩势必是做好了应对的措施,否则,在秦婉怀有身孕的时候,他怎会冒这种风险回京去?更不会拉上雍王一起去了。如此想着,秦婉稍稍放心,扶了夏昭华起身:「母亲不要担心,或许、或许不会有事的。」 夏昭华略略一征,旋即粲然一笑:「或许会没事的。」又将秦婉略微散开的耳发掖到耳后去,「你先回去好好歇息,有身子的人了,不要这样担惊受怕。紫苏杜若,好生看顾你家大奶奶。」两人一边起身,一边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京城的方向,见京中火光冲天,将夜幕染得猩红。风中似乎都能传来喊杀声和血液的腥臭味,秦婉捏了捏拳,转头对众人笑道:「爹爹和三叔三婶都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卫老将军和卫三老爷相视一眼,皆是欲言又止。休说秦婉是卫家的儿媳妇,即便不是,留一个孕妇也实非君子所为,两人沉吟片刻,卫三老爷给卫舜华使了个眼色:「你大哥不在,你好好劝你嫂子宽心,不要败坏了自己身子。」 第四十四章 卫舜华当即乖巧的应了,又将秦婉扶回去,夏昭华也强打了精神,回屋去安抚四个小的。刚回了屋,秦婉便低声叹了一声。温泉庄子里极为温暖,连地龙都免了。擦洗了身子,秦婉就躺下了,见卫舜华歇在外面罗汉床上,一时也是歉意:「是我不好,让二妹妹没法儿回自己屋睡觉。」 「嫂子说这话就是折煞了我,我们不是一家子吗?既是一家子就应该相互扶持,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卫舜华笑眯眯的说着,因为夜已经深了,她声音听来很是疲倦,「嫂子不要担心,大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就是了。」 「我知道。」秦婉微笑,前世大熙连年征战,卫珩很多时候都不在,他也从来不让前线的事传回来,就是免得自己知道了,让身子更为败坏。而这次,他也不让秦婉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也是怕她担心罢了。如此想着,秦婉心中有些难受,翻身侧躺在床上,双手抚着肚子,一时更是放不下心来。卫舜华似乎是知道她的心思,又迷迷糊糊的说道:「嫂子宽心呀,不会有事的。」 秦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不多时,就再也听不见卫舜华的声音,夜里一片寂静,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秦婉翻来覆去,终究还是支持不住睡去了。迷迷糊糊的,隐隐听见了震天的呼声,还有金铁相撞的龙吟声。那声音仿佛近在耳边,秦婉急得额上冷汗频出,屋中骤然又亮堂了起来,一眼望去,却见有人进来了,秦婉顿时大惊,旋即见有人进来,对方却是秦仪,他一语不发,只是以挑衅的姿态看着秦婉,后者顿时觉得浑身不豫,秦仪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大了,扬手,自有人将一物放在了秦婉跟前,却是卫珩的项上人头。 惊叫着从梦中醒过来,秦婉额上已然冷汗密布,她低头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她记得方才触碰卫珩的感觉,那还是卫珩的眉眼,却没有一丝温度,那样的冰冷,她的手沾染了那样多血迹。她失神的看着双手,让闻讯而来的紫苏杜若皆是一愣,还是赶紧去扶秦婉。后者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两人:「卫珩呢?」 「大爷还没回来。」紫苏忙道,「王妃已然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才说完这话,秦婉面如死灰,让两人一时不知说甚,虽然知道秦婉八成是做了噩梦,但不知她梦到了什么,也就无从查证了。 她一直失魂落魄,外面不知谁笑道:「大爷回来了。」秦婉浑身一激灵,赤脚踩在了地上,好在地上垫了绒毯,她快步行至门前,卫珩正好从外面进来,纵是疲倦,但看到她的一瞬间,露出笑容来:「婉婉。」 还未说出其他的话,秦婉「哇」的一声扑到他怀里,哭得好似受了委屈的孩子。卫珩颇有些不明所以,看向了很出来的紫苏杜若。两人摇头,示意说秦婉做了噩梦。卫珩一时心中温软,伸手摸着她的小脑袋:「乖,泪多伤身,我没事,你不要哭。」又低头亲她哭花了的小脸,「我先去梳洗,不哭了好不好?」 秦婉吸了吸鼻子,这才注意到他衣裳上许多血迹,看来触目惊心,正待发问,卫珩则收拾了自己先行进了净房。沉吟片刻,秦婉随即进去,见他正在沐浴,脱了衣裳露出精壮的身材来,肌肉勃发的样子看得秦婉脸儿一红。不想她忽的进来,卫珩转头看她,脸上升腾起一抹红晕来:「婉婉?」 「昨夜……」想到昨夜担惊受怕,秦婉心里还堵得慌,轻声说到这里就再不肯说下去了。卫珩勾唇微笑:「让你担心了,昨夜一切都好,皆是在掌握之中。太子早有准备。」他匆匆擦洗了身子,将水珠擦干后,抱着秦婉笑道,「昨夜倒也有惊无险,一更时分,秦仪便领了人妄图攻宫,也不知道他如何能够有那样多的人,沿途不少人见了民居就闯,烧杀抢掠,恶事都做尽了。好在昨儿个他一进了皇宫,就被我率人堵在了其中,来了个关门打狗。如今秦仪被擒,羁押在天牢之中,只等陛下发落。」他说到这里,细密的吻落在秦婉额头,「只是昨夜到底是要冒险,毕竟谁也不知道,秦仪到底有多少后招,我这才不敢告诉你。好在昨夜太子部署周密,这才稳定了局势。」 秦婉悻悻的点头,想到昨夜的噩梦,还是止不住的后怕。前世之时,卫珩没少出征,每一次,她都害怕卫珩会因为战事而如何。更不说昨儿他是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倘若真的有什么……她抿紧了唇,取了衣裳给卫珩穿上:「还不穿上,大冬日的,也不嫌冷得慌。」 因昨夜没有休息,秦婉也没有睡好,两人相拥而眠,睡到了临近午时,才双双起身,领了一众人往京城去。因秦仪彻底伏诛,秦婉心情很好,但一进入京城,京中还有些凌乱,因昨夜逆反之故,不少百姓的屋宇皆是被损毁,好在伤亡不大,否则为了一个秦仪行此劳民伤财之举,委实是得不偿失。 今日天气委实算不得好,阴沉的天好像随时都要下雪一样。秦婉稍作整理,就往宫中去了,卫珩也领了城防营的将士四下里查看被昨夜波及到的民宅民居。刚到了宫门前,侍卫例行公事的检查腰牌,忽的听见宫里远远的传来沉闷的响声,粗嘎不已。那声音缓缓的响着,一声接着一声,四声之后,声音戛然而止,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声音由远及近,渐渐传遍了整个京城,依旧是四声沉闷的响声,秦婉恍若雷击,慌忙抢出了马车,紫苏立在车辕上,连伸出去的腰牌还没收回来,见秦婉抢出来,赶紧扶住她:「宫里、宫里叩云板了……」 四声云板,是大丧之音,唯独有人去世,才会叩响云板。 守宫门的侍卫们一时间全都跪了下去。秦婉顾不得许多,慌忙命人驾车往其中去。沿途宫道上,皆是有跪伏哀哭的宫人。秦婉心中愈发的惶恐,一直到了皇帝寝宫外面,才见皇后领着众妃跪在门前,皆是哀哀啼哭。能让皇后失态到如此,不难想到是什么事了,秦婉脚步有些虚浮,偏巧撞上了从寝殿中出来的雍王。后者神色也十分哀伤,见女儿来,忙引了她进去。 刚进了门,就听见哀哀的哭泣声,几个太医跪在外间,身子如同筛糠。一进内间,太后伏在床前哭得几欲昏厥,宋夷光和秦桓正在劝,远远望着床上已然失了气息的皇帝,秦婉鼻尖酸楚,还是滚下泪来。见秦婉进来,秦桓和宋夷光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秦桓与秦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宽慰着太后。雍王和秦桓相视一眼,皆是神色凄凉。 到底是年龄大了,太后哭声不止,忽的拉长了声音,旋即昏了过去,吓得众人忙不迭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将太后抬回懿宁宫去。明白太后痛失一个儿子的心情,雍王忙不迭跟了上去,示意秦婉和宋夷光留在此处。吸了吸鼻子,秦婉转头看向皇帝,见他脸色已然失去了红晕,变得有些青灰,看得秦婉心中愈发难受:「怎的忽然就……」 「昨儿个老三率人攻宫,父皇便动了气,一直到今日将老三拿下后,便病得愈发厉害。」秦桓声调悲凉,长长地叹了一声,「太医说是心悸至死,若非老三狗胆包天妄图逼宫,父皇也不会心悸而死。」 第四十五章 自玉蟾之事闹出来之后,皇帝便一直病着,谁料秦仪又行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活活将皇帝给气死了。 秦婉心中愈发的悲凉,纵然人固有一死,但她着实没有想到,前世气死皇祖母的元凶,这辈子没能得逞,却气死了皇伯父。 因山陵崩,故而宫中当即乱了许多。太后悲伤过度,当即昏过去,慌得雍王寸步不离左右,老太太一醒来便怒极要赐死秦仪;皇后含着泪安顿宫中事务,但到底也是上了年龄的人,皇帝一崩,她像是苍老了十岁,几个高位嫔妃皆是协理宫中,秦桓则忙着安抚众臣的心,一时忙乱不已。 当日,在雍王等人的拥护之下,秦桓于大行皇帝灵前继位,尊祖母为太皇太后,母亲为太后,余者待到登基大典再行商议。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太皇太后如何能释怀,只坐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泪流满面。秦婉心中难受,也忙不迭劝慰,谁想刚说了几句话,就见内侍总管进来,向众人打了千后,硬着头皮道:「陆太妃在外面闹呢,求太皇太后网开一面,莫要杀了罪人秦仪。」 内侍总管声音并不大,但殿中本来就是死寂,此话一出,登时勾起了太皇太后的怒火:「她还有脸来求情?哀家不曾追究她养了个好儿子,她还敢涎着脸前来求情?!」世上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太皇太后刚经历了这一遭,现下元凶之母还来求情,让太皇太后不怒都难。身为大行皇帝的原配,太后自然也是恼怒,双手都捏得发白,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劝。 「将陆太妃请回去。」踌躇片刻,秦桓对内侍总管吩咐道,纵然他如今继位,是大熙的皇帝,但陆太妃是大行皇帝的妃嫔,礼法上占了个理,秦桓到底不愿落忍口实,被人说刚登基便对先帝嫔妃如何。内侍总管忙称是,当即就要下去,太皇太后却怒道:「什么请回去?养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儿子,还敢涎着脸来求情,莫不是她儿子能尊贵过大行皇帝?」说到这里,太皇太后骤然发了狠,「哀家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能耐!」 说罢,她便一马当先出去了,雍王忙不迭跟了上去,劝母亲宽心,众人纷纷出去。昨夜又下了雪,现下外面一片素白,陆太妃正跪在雪地之中哀哀哭泣,见太皇太后出来,以为事情有转机,忙不迭膝行到其跟前:「太后,求太后网开一面,臣妾愿意替我儿去死,求太后饶他一命吧。」 她还用旧时称谓,让太皇太后愈发恼怒,冷冷的看向她,旋即劈头看着凤鸾:「去!将罪人秦仪给赐死了,被让人以为,哀家的懿旨是朝令夕改的!」凤鸾颔首就下去吩咐,将陆太妃唬得脸色顿白,她唯独一子一女,四公主是早就被厌弃,直到现在都不曾放出来,她唯独只有秦仪一个盼头,否则也不会冒着再次触怒太皇太后的风险前来求情。 不想太皇太后骤然发狠,陆太妃尖声叫道:「太后,求太后开恩,阿仪他是太后的亲孙儿啊。」她潸然泪下,看起来还有几分楚楚可怜,但休说是太皇太后,即便是秦婉看了都几欲作呕。 「亲孙儿?」太皇太后蓦然冷笑,「哀家的好孙儿,连自己老子都能活活气死,来日还敢指望什么不成?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仅仅只是赐死,已然是天恩浩荡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当着大行皇帝梓宫求情?」太皇太后挥开雍王扶着自己的手,指着陆太妃骂道,「能养出这样的儿子,你又能是什么好的?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就敢在这里吵吵嚷嚷,将天家的脸都给丢尽了!你那点心思,莫以为哀家不知道,不过是仗着桓儿是小辈,贸然处置你这个先帝妃嫔恐让人诟病。他不能处置,自有哀家和太后!」说到这里,她仰了仰脸,「来人,将陆氏拖出去,直接杖毙了!」 所谓杖毙,就是将人用棍棒活活打死,是极为残酷的刑罚。秦婉和宋夷光相视一眼,想到被活活气死的大行皇帝,还是歇下了要劝的心思。陆太妃原本就是有些拿捏秦桓的意思,加上她自愿请死,太皇太后也是为了儿子而伤悲,定然会为她一片慈母之心动容,因为有这些念头,她才过来的,但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之后,她顿时傻了眼,未曾来得及说话,就被几个太监拉了下去,一身素衣都给积雪打湿了。反倒是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太后低声道:「母后且慢。」 太皇太后失了一个儿子,本就是又悲又怒,太后大有求情之意,让她更为恼火:「怎么?你要为她求情?」言下之意,大有若是太后求情,她就要一并发落的意思了。 红着眼眶,太后向其行了一礼:「母后,陆氏到底是先帝妃嫔,杖毙之刑实在太过残酷,白事期间,委实不宜见血,还请母后三思,给大行皇帝留几分颜面,改为赐鸩酒、玉牒除名吧。」 她柔柔说出这话,让陆太妃脸色更为苍白。和大行皇帝年少夫妻,现下骤然死了丈夫,太后心中怎能好受,见了陆太妃也恨不能吃其肉寝其皮。但陆太妃到底还是先帝嫔妃,将其杖毙,这对于大行皇帝也是一种侮辱。饶是丈夫合了眼,但太后还是要为其保存颜面,这才会出言劝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想了想,还是点头了:「赐陆氏牵机。」 全然不想自己是弄巧成拙,陆太妃白着脸儿,奋力在地上抓了两把:「太后、太后,阿仪是冤枉的,求太后明鉴,饶阿仪一命吧。若太后真要杀一人,就拿了臣妾的命去吧,饶了阿仪吧。」 「堵了嘴,拖下去!」对于这等子欲盖弥彰的话,雍王也是不耐烦,当即令人将陆太妃堵了嘴,她「呜呜」直叫唤,说的什么,却也一句都听不清了。 看着陆太妃被拖下去,秦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次大行皇帝被秦仪活活气死,即便没有求情之事,陆太妃也必死无疑了。她来或者不来,都没有任何改变。将此事料理后,众人之间又是一片死寂,哀伤得连一句话也不曾有。 昨儿个得了消息开始,秦婉和宋夷光就一直在宫中,太皇太后也让两人各自回家去。才出门不久,宋夷光叹道:「你不知,那日柳木头让我回宫去,说是要我回娘家,我很是不解,他却十分强硬,让我险些与他闹气。当夜就闹出了秦仪逼宫的事,我在懿宁宫听得前朝震天的喊杀声,心中害怕得要命,心里恨死柳木头了,我当时就在心里说,但凡我有命活着,出去就要跟他和离。后来叛军进了宫里,卫珩和夏竟成率军来了个关门打狗,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计。」 「虽是计策,但皇伯父还是没有受住打击。」秦婉叹了一声,心下伤感,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颇为怪异,但却说不上来,低眉想了一阵,还是毫无头绪,只是叹道,「我如今倒是了无牵挂了,总归和我有梁子的人都或死或废,我也再无什么不平之处了。」 经历过前世巨变,秦婉学会了不少事,最为要紧的就是向前看和珍惜眼前人。大行皇帝驾崩已然是事实,纵然心中伤感,但也无济于事,不如更为珍惜当下,远比耽于伤感重要。 第四十六章 秦仪和陆太妃都是当日被赐死,当日逼宫之事那样沸沸扬扬,京中不少官邸都有叛军闯入,更不用说普通民居了。是以阖京上下对于秦仪这乱臣贼子都是无比愤懑,赐死旨意一下,众人无不拍手称快。 大熙素有「父亡母在孝三年」的风俗,而这三年实则为二十七个月。但皇帝不同于百姓,倘若是二十七个月不理朝政,只怕举国生变,是以皇帝的孝期为二十七日。为大行皇帝守够二十七日后,秦桓行登基大典,尊大行皇帝为世宗,号「肃武帝」。又对诛杀秦仪叛军的功臣论功行赏,卫珩和夏竟成分别被封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和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柳穆清也被册为正三品中书令。 三人皆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然官至如此高位,加之三人妻室都是有封号的贵女,偏生这三人还都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一时在京中传为佳话。 在论功行赏之后,朝中迎来了一场变革。当日秦桓秦仪争锋之际,朝中不少大臣都站了队,所谓成王败寇之理,功臣自是有赏,站错队的,自然就是阶下囚。只是好些看来与世无争的高官接连被发落,委实是让众人始料未及。 一直到了腊月,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才渐渐进入尾声。这日秦桓在重华殿设宴,早早的就亲自领了卫珩等人往重华殿去,看了一会子歌舞,也就转头对卫珩笑了笑:「你且随朕来。」 两人先后进了偏殿,秦桓示意卫珩坐下,后者连连称不敢,神色淡漠而阴冷,恰如一个将军该有的戾气。秦桓笑道:「叫你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同你说说体己话。此处唯独你我二人,你只当朕是你大舅子就是,何苦如此?」顿了顿,「婉儿临盆在即,你多陪陪她,女人生孩子皆是凶险,她又是第一胎,保不齐心中害怕,多多宽慰她,别让她有心理负担,到时候反倒招致不顺。」 「臣明白,谢陛下关心。」卫珩只谢了秦桓,惹得后者笑盈盈的望着他,「卫卿于朕而言是居功至伟的功臣,若是没有卫卿,现下登基的就不知道是谁了。朕心里,当然是极为相信卫卿,也是感谢卫卿的。」 他说得很慢,身为帝王,自然不会当众说出这话来,是以只有在人后才会说上几句。卫珩神色变也不变:「陛下是中宫嫡子,先帝亲封的太子,大熙名正言顺的储君,即便没有臣,如今继位的也是陛下,轮不到罪人秦仪。」 一席话说得秦桓噙了几分笑容,笑容渐渐大了,他朗声笑了起来:「现在连卫卿也会说这等冠冕堂皇的话了,朕记得卫卿当年可是个不善言辞的主儿。」他负手而立,「卫卿成长了不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婉儿了,朕也放心了。」 卫珩静默不语,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愈发的沉稳,也学会了与人相处之道,唯独一点,他一直不曾变过,那就是秦婉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秦桓望着卫珩,笑意愈盛,隐隐透出了几分压迫来。当年太子秦桓素来以仁孝温和、礼义良善着称,从未有过这样的神色:「朕当婉儿是亲妹妹,秦仪伏诛,往后不会有人再欺负婉儿了,谁再欺负她,朕就要那人的命。」 「臣也一样。」卫珩抬眼对上秦桓的目光,身上肃杀之意平显,半点不逊于秦桓周身威压,「往后谁敢欺负婉婉,臣也一样会要了他的命,不管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秦桓同样加上了一句,笑容满满的样子俨然是一个年轻帝王的温文尔雅。正说着,外面内侍总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陛下,和宁郡主找陛下和卫将军呢。」 「你去吧。」秦桓淡淡说道,「朕一个人待一会儿。」卫珩颔首称是,临到卫珩出门之际,他又笑道,「卫卿还是朕的大将军。」 「陛下也始终是臣的陛下。」卫珩转身向其一揖,开门出去了。内侍总管也进来,见秦桓笑意不减,低声道:「陛下……」 「他不会说的,婉儿什么都不会知道。」秦桓微笑,「他保护婉儿的心思,在朕之上。」 秦婉在外面刚站了一会儿,卫珩就出来了,将她纳入自己宽大的斗篷:「让你久等了,连鼻子都给冷红了。」 「你同皇兄说些什么?」秦婉扭了扭身子,肚子大得好像一个圆球,显得身材愈发的娇小,「皇兄自己不出来?」 「更衣呢。」卫珩随口胡诌了一句,将秦婉抱得更紧,柔声说,「咱们且先去吧。」 能笑到最后,秦桓又怎会是个一路被秦仪逼到退无可退、甚至险些被刺杀身亡的太子?他是先帝亲自教导出来的,治国经纬、帝王心术无一不精,他不是鱼肉,他是刀俎,秦仪才是那案板上的肉,可笑他毫不自知。 怀中的秦婉笑得很美,因为即将做母亲,她的笑容愈发带有母性的光辉,又因秦仪伏诛,她一直心情很好,让卫珩也很欣慰。大手抚着她后脑,卫珩在她额头亲了亲:「我的傻丫头。」 他知道婉婉从来没有怀疑过秦桓,尽管到了现在,也依旧没有怀疑过。她太相信秦桓了,相信到了不会生出任何怀疑的地步。 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在天家的男人身上,从来都是真理。如先帝可以坦然的舍弃儿子,如秦仪可以逼宫气死父亲,如秦桓可以坦然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作出他才是最无力的受害者的假象来。 自秦仪逼宫之后,卫珩就觉得秦桓并不如看来这样的无助。一个能将逼宫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的人,真的会一步步被逼到绝境?答案不言而喻。何况此次对于朝臣清洗如此快准狠,说明谁是秦仪的人,他早就心中有数。 直到卫珩在京中,不经意看到了本该被羁押在刑部大牢的总领太监,一切才算是都明白了。 秦仪身边的总领太监从一开始就是秦桓的眼线,换言之,秦仪的所有计划,秦桓都是早就知道,甚至于一切的计划,都是秦桓有预谋引导秦仪定下的。可笑秦仪自以为自己能够顺利擒杀秦桓,殊不知秦桓在暗处讥笑他自不量力。包括秦仪命人刺杀秦婉、秦仪仿造玉蟾嫁祸卫珩、灭了胡十三满门……这一切的事,都是在总领太监的鼓动之下进行的,换言之,秦桓对于这些事,都是默许且推波助澜的,他一直站在暗处,笑看着秦仪自作聪明。 他太了解先帝了,知道先帝疑心病一起就会令暗卫盯梢,愈发的推波助澜,令总领太监鼓动秦仪派人刺杀自己和秦婉,顺理成章给秦仪扣上一个刺杀储君的罪名,引得先帝不得不料理秦仪。最后顺势让秦仪逼宫之事引得先帝动气,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了秦仪身上,自己还是那个得人心的太子,乃至于皇帝。 那张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杀伐决断才是秦桓的真面目,为了皇位,即便是他视为亲妹妹的秦婉,他也可以坦然的利用。 看着秦婉笑盈盈的模样,卫珩心中一片温软,只将她抱在怀里。正因为知道她不会怀疑秦桓,是以卫珩也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她。试问秦婉若是知道了秦桓如此狠辣,保不齐会如何作想,一旦坏了自己身子,卫珩岂不心疼? 并不知他在想什么,秦婉歪着头看他:「这是怎了?是不是皇帝哥哥欺负你了?」 第四十七章 「怎会?」卫珩只笑,还未说完,就有一双大手扶住秦婉的肩,吓得秦婉险些叫起来,转头见是秦桓,撅着嘴躲在卫珩怀里:「皇兄吓唬我。」 「哥哥吓你做什么?」秦桓好笑,屈指敲她小脑袋,目光缓缓移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骤然噙了几分笑意,「待婉儿生了小外甥,哥哥送婉儿一个大礼可好?」 当日宾主尽欢,并不知道秦桓和卫珩之间的谈话,秦婉倒也格外欢喜,但因为孩子越发大了,压迫着肚子,到底也吃不了多少,只吃了小半碗粳米饭就不要了。不少人向卫珩敬酒,后者担心着秦婉身子,只吃了几杯就不再吃了。一直到了二更,宴席才渐渐散了。秦桓以消食为名,亲自将秦婉和卫珩送到了宫门,才嘱咐道:「你二人小心一些去,卫卿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府上陪婉儿吧,待婉儿生产之后,再去当值也不迟。」 卫珩轻轻「嗯」了一声,秦婉临盆在即,他当然不能放下心来。随着秦婉月份的增大,他有时也不安稳起来,就想到夏昭华生产之时那被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愈发的不愿离了秦婉。现下秦桓再次说出这话,卫珩沉吟片刻,还是拱手施了一礼:「谢陛下美意。」 「何苦说这些?」秦桓微笑,见秦婉打了帘子望出来,也是笑了笑,「去吧,婉儿等急了。」又对秦婉温和一笑,「这些日子就好好养胎,别动了胎气。哥哥明儿个指几个有经验的接生女官来,早早备下,免得到时候发动了手忙脚乱。」 「多谢皇兄。」秦婉抚着自己圆乎乎的肚子,笑得羞赧。卫珩谢过皇帝之后,也就上了马车,缓缓驶了出去,待马车彻底淹没在夜色之中后,秦桓才呼出一口气来,转身回了寝宫。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就将秦婉的瞌睡给勾了出来,歪在卫珩怀中打盹。卫珩则将斗篷罩在她身上,默默的盘算了许多事。自从和婉婉相识以来,已然足足过了三年。初识之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怀着自己的骨肉偎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他想过或许能凭自己的努力,让卫家摆脱不被天家待见的命运,但也不想,自己能够在朝中大放异彩,更能结交如柳穆清、夏竟成一样的鼎盛家族的世家子。 当时的他,甚至没有把握能够胜过温一枫。温一枫生性阴毒,当日将秦仪视为弃子之后,便急不可耐的将其踢开了。倘若当日温一枫一念之差,继续为秦仪充当军师之职的话,只怕秦桓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在秦仪身边安插探子,遑论一步步走到总领太监的位置、甚至于左右秦仪的想法。到时候,谁胜谁负,都还是未知之数。 不动声色的将秦婉抱紧了些,卫珩低头,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生生将秦婉给吻醒了。她睡眼惺忪的问道:「怎么?」迎上卫珩含着促狭笑意的双眸,秦婉顿时恼了几分,旋即道:「你这样坏作甚?」还未说完,卫珩忽的低头吻住秦婉,他口中还有稀薄的酒意,秦婉似乎也有些醉了,身子软成了一滩泥,挣扎着推开卫珩:「你坏,才睡醒你就这样欺负我。」 「若是当日,婉婉先遇到温一枫,婉婉会喜欢他,还是喜欢我?」卫珩不依不饶的抱她坐在自己膝上,柔声问道,眼底涌出的笑意让秦婉又羞又恼:「孩子都快生了,你还问这等混账话。即便我先遇到他,我也是喜欢你的。」 卫珩挑着眉笑,旋即问:「即便是最后遇到我,也是最喜欢我?」 「自然是最喜欢你。」秦婉点头。 卫珩抿紧了唇,如此晦暗的光线中,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蜜色,整个人都邪魅至极:「那宝宝出世之后,婉婉也要最喜欢我,不然我就不依。」 「我偏不。」秦婉故意气他,转头躺在了软榻上,背过身去不理他,「你若真是能耐,怎的不将我和你儿子一掌打死,那样还免了一番吃醋。」她说着,就当真不再说话了,惹得卫珩咬牙切齿,到底不忍和她置气,躺在她身边,略带了几分委屈,柔声道:「婉婉真的不要珩哥哥了?」 秦婉本是赌气,听了这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的语气,顿时转怒为喜,转头嗔了他一句:「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样不入流的法子。」 接连好几日,秦婉一直在府上养胎,阖府上下皆是由卫三夫人打点,更是日日关心秦婉的吃食,从未有一日落下过。直到了除夕当日,卫珩醒来就见秦婉满头大汗,一模之下,见她身下床褥已然尽数湿了,一时也是唬得心惊肉跳,慌忙命人去宣接生女官和太医。偏巧雍王领了夏昭华和四个孩子来探望女儿,刚过影壁就听说秦婉发动了,夏昭华忙进了产房陪秦婉,留了卫珩和雍王两个大男人看顾四个孩子。 从早上一直折腾到了未时,秦婉才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卫珩被勒令不许进去,在外面急得恨不能昏过去,一直扒着门缝不肯撒手,连眼圈都红了。看着皱巴巴的儿子,卫珩哪里有心思多管这像猴子一样的小家伙,不顾产房血腥,亲自进去将秦婉抱到了干净的软榻躺好,紫苏和杜若领了人重新将床铺好后,卫珩这才将秦婉重新抱回了床上。 因为生产,她早就没了力气,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睡得很沉。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连卫珩擦去她脸上的汗渍也没有将她惊醒。虽然是劳累,但看得出,她的神色满足而幸福,让卫珩心中一片温软,俯身在她唇上一吻:「婉婉,谢谢你。」 一直睡到了一更时分,秦婉才醒了过来,借着昏昏的烛光,她费力坐起来,忙问:「宝宝呢?」卫珩只握了她要孩子的手,转头令杜若端吃食来:「你受苦了,先吃些东西,吃过了再要宝宝不迟。」 今日从未时一直昏昏睡到现在,秦婉着实有些饿了,足足吃了一碗粳米粥,紫苏这才将新生的小哥儿抱来。因为刚出生,小哥儿皱巴巴的,浑身通红,大脑袋和短胖的身子极为不合。被秦婉接去后,他似乎是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母亲,咂了咂嘴,歪在秦婉怀中睡得很香。秦婉顿时欢喜,低头亲了他一口,复抬头问:「可奶过了?」 「才生下来的时候奶过了,现下也过了快半日,怕是要饿了。」紫苏忙笑道,纵然伺候在秦婉身边,但她是没出阁的姑娘,对于怎么照料婴儿着实有些不明白,好在老妈妈知道,不然可要闹笑话。 「既是如此,就且留了宝宝在这里吧,一会子若是饿了,我来奶他。」看着皱巴巴好比一只小猴子的儿子,她越看越爱,又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才小心翼翼的将宝宝放在身边,又取了小被子给他盖上。 自打小哥儿进来就被秦婉无视得十分彻底,卫珩顿时觉得刚出生的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现下又听秦婉说要自己奶他,顿时虎了脸:「婉婉,不要胡闹,你底子本就不好,若是为了奶孩子伤了身子怎么办?」 他忽的强硬起来,让秦婉怔了怔,伸手点了点小哥儿的小鼻子。前世她那样渴望能为卫珩生下一子半女,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这是她求了两辈子才有的孩子,她并不想跟天家所有的贵女一样,将孩子扔给乳母奶大。她想要自己奶大她和卫珩的孩子,切切实实的陪伴孩子成长的每一个过程。 第四十八章 「没有那样金贵。」秦婉笑道,「况且我平日里调养得很好,若真的这样伤身子,寻常民妇怎的都自行奶孩子?」 「寻常民妇身子强健,你却不行。」想到她生产之时发出的哀叫,卫珩浑身都在发抖,看着躺在秦婉身边睡得香甜的儿子,无声舒了口气。这孩子是个儿子最好,否则以婉婉的性子,自然还要再受一次罪才肯罢休。 惯常的相处中,卫珩鲜少有这样强硬的时候,但现在却是梗着脖子不肯退让半步。秦婉怔怔的望了他一会儿,垂眉间已然泫然欲泣:「你往日从不与我争执,如今有了宝宝,再不肯像往日那样疼我了。」 她哭得着实可怜,泪珠子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卫珩难免心疼,张嘴还想拒绝,小哥儿睁眼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他哭得十分洪亮,一听就是个健康的孩子。听了儿子的哭声,秦婉忙将他抱起来,解了衣裳要喂奶,卫珩如何肯依,当即要阻止,被秦婉红着眼瞪了一眼:「你这样不待见我们母子俩,不如将我们扫地出门就是,我但凡求你半句,我手心儿给你煎鱼吃。」 卫珩顿时哑口无言,秦婉只给小哥儿喂奶,大抵这孩子委实饿了,吃得十分香甜,秦婉也欢喜起来,刚将孩子放下,身后一道大力将她按倒在床上,卫珩不由分说就压了上去,气得眼圈都红了:「死丫头,你还不是仗着我疼你爱你,不然也敢说这话?」见她撅着嘴一派得意的样子,卫珩愈发气苦,将她双手压过发顶,「婉婉心中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孩子?」 「你,更喜欢你。」话虽如此,但秦婉还是转头去看刚被放下的儿子,孰高孰低高下立判。卫珩转头看了一眼皱成了小猴子的儿子,英挺的眉毛拧了起来,屈指弹了弹他的小额头,他用力很轻,是以小家伙哼哼了几声,还是睡了过去。 随后的日子卫珩才深深的体会到,有了儿子之后,自己在婉婉心中地位下降之快。她目光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随时都跟着孩子转。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哥儿渐渐脱去了刚生下来时的小猴子样,变得玉雪可爱,虽是还小,但眉眼间俨然是和卫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子,小哥儿扭着小身子,咿咿呀呀的叫唤着,转身投入了娘亲的香软怀抱。 将小家伙哄睡了,秦婉才懒懒的靠在软榻上合眼欲睡,却被卫珩抱了起来:「婉婉……」 如今小哥儿已然快要百日,为了秦婉身子着想,他一直没有碰过她,算上秦婉怀孕,他足足忍了大半年,加上还有个儿子闹腾,让卫珩始终没能得手。秦婉扭了扭身子:「别闹,把宝宝吵醒了可如何是好?」 卫珩只笑:「那婉婉小些声儿,别让宝宝听见了。」他一面说一面解了秦婉的衣裳,将自己送入她体内。 生怕吵醒了孩子,秦婉一直咬着唇不说话,足足闹了一个多时辰,卫珩才舒爽了,给秦婉擦干净身子,将她哄睡了。 直到小哥儿百日那天,卫家设宴,秦桓亲自带了皇后前去,当众为小哥儿赐名卫泽,更是送了两箱南珠相贺。宋夷光摸着卫泽的脸儿,犹似叹惋:「儿媳妇当真飞了。」又缠着柳穆清闹腾,「咱们赶紧生个女儿给泽哥儿做媳妇吧。」 柳穆清好气又好笑:「一个儿子就能将屋顶给掀了,你还想要女儿?」后面的话他自然不肯再说,让宋夷光受了那样多的罪,他也舍不得让她再受一次苦。 秦婉只抱着笑得满脸口水的卫泽,心中软乎乎的。秦桓不动声色点了点小外甥的脸颊:「皇祖母年岁大了,不便出宫来,你多带些孩子进宫去,让老太太乐一乐。」谁知这小家伙笑嘻嘻的握住舅舅的手指,一口就咬了下去。秦桓愣了愣,旋即大笑道:「这小子好凶,来日怕又是我大熙的一名悍将!」 秦婉生怕咬疼了秦桓,忙将儿子抱起来柔声道:「臭泽儿,咬疼了舅舅,仔细舅舅再不疼你。」 「朕当然还是疼他的。」卫泽哪里听得懂这些,笑得一脸口水,秦桓笑盈盈的点他脑门,「朕当日说过,婉儿生下小外甥后,朕要送婉儿一个大礼。」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复朗声笑道,「传旨下去,复卫家爵位,并立卫泽为世子。」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哗然。当年因为赵王之乱,卫家被先帝夺了国公的爵位,从云端瞬间跌落谷底,因而受了不知多少人的白眼。现在秦桓还爵给卫家,可见对于卫珩的重视和对秦婉的偏爱。在场的大多是人精,在心中划拉了一下,纷纷选择往后要跟卫家好好亲近亲近。 卫家众人忙谢了恩,秦桓笑盈盈的拍了拍卫珩的肩:「朕命人将府邸收拾出来,过几日就带了家人回去住吧。」他说到这里,笑盈盈的压低了声音,「别委屈了朕的外甥。」 卫家重新封爵,此事在京中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倒是有心之人借先帝尸骨未寒秦桓就还爵于卫家为由,称秦桓不孝,违背君父的旨意。更有御史当众弹劾,对此秦桓只笑:「卫珩的怀化大将军乃是父皇亲自册封,父皇自然也是愿意起复卫家的,朕不过是遵循先帝旨意,诸位爱卿又何苦要朕做此不孝之事?」 这件事也就渐渐歇了下来,待众人搬入了卫家曾经的府邸,日子也就渐渐安生起来。秦姝在秋日产下了一个女孩儿,惹得宋夷光和秦婉眼馋不已,双双生了再生一个女儿的念头。然而卫珩和柳穆清皆是不同意,两人只能望洋兴叹,自顾自的想些主意出来完成自己的生女儿大计。 而卫泽才满周岁,又有北方蛮夷犯边,秦桓顺势让卫珩领兵戍边。抱着怀中卫泽,秦婉很是不舍,还是将他的行囊收好:「你在外面多多小心,别低估了北方蛮夷。」说到这里,她抱着卫泽,强笑道:「你回来的时候,不知泽儿还认不认得你。」 卫珩一时无话,捏了捏儿子的小胖手:「在家里不许惹娘生气。」 卫泽也听不太懂,咯咯直笑,看得卫珩心中愈发酸楚:「婉婉,我会尽快回来的。」 在城门送了卫珩和大军出去,秦婉俨然有些化身望夫石的意思了,直到秦桓过来,笑盈盈的望着妹妹:「你要是舍不得,待天气暖了,你就去吧。」 秦婉转头看他,颇有些不解,秦桓笑盈盈的:「你舍不得,你就去吧,免得泽儿当真不认识爹爹了。」 而卫珩在边关安定下来之后,就得知了秦桓允了秦婉过来的消息,赶忙命人收拾出来一个院落。待到二月,天气回暖,秦婉也就启程往边关去了。一直到卫珩率人来接秦婉,才见她着实长胖了一些。 卫泽被紫苏抱着,笑得欢天喜地,一个字儿一个字儿说:「爹、爹……」 接了儿子在手,卫珩笑道:「长大了不少。」又笑着去将秦婉举起来转了一圈:「婉婉,我很想你。」 秦婉眼角眉梢都透着幸福,被他举起来这一转,忙不迭抓住他结实的手臂:「别闹。」待落地后,又引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虽是不说话,但耳根通红,一片羞赧。 卫珩微微一怔,正要发问,紫苏笑道:「恭喜大爷,大奶奶又有喜了。」 番外篇一 【番外篇】 刚进入冬日的天又湿又冷,白日又是一场大雪下来,街上已然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寒风呼啸之下,不少人将身上的衣裳给裹紧了些,免得冷风灌了进来。 屋中湿冷,不时传来咳嗽声,紫苏飞快的打了帘子进去,将薄薄的斗篷罩在了坐在床上咳嗽的女子身上,后者瘦削非常,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病态的蜡黄。饶是咳嗽得这样厉害,但她衣着单薄,全然不是过冬的衣裳,直到裹上了斗篷之后,脸儿才渐渐有了一分活人有的脸色。 「孟氏整治人的手段是愈发的不入流了。」紫苏着实气不过,咬牙骂了一声,这样冷的天,主子体弱多病,这样冷一冷,直接冻死都很可能。但是紫苏知道,孟氏这歹毒妇人,怎会让主子这样死去,哪怕主子病得只剩半条命了,孟氏也一定会让人来将主子治好,然后变本加厉的折辱。 说穿了,她不会让主子死,她要主子活着,只要主子活着,她就能变本加厉的折磨主子。 杜若紧紧抱着秦婉,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抬眼急切的看着紫苏:「如何?你去打探的事,可有眉目了?」 「打探清楚了,卫将军的确是在陛下跟前说,想要求取咱们主子,还说陛下当时就变了脸色,险些降下雷霆之怒来。」紫苏望了秦婉一眼,全然是心疼,「好在卫将军随机应变,称用军功来换主子,陛下虽是恼怒,但金口玉言,到底还是同意了。」她说到这里,长长的舒了口气,「卫将军总不能比孟氏还能磋磨人的,我都不敢奢求他好好待主子,只要主子不再挨饿受冻,我这心里都知足了。」 她口中的「卫将军」,秦婉也略有耳闻,从阿羽献上赵王玉蟾气死太后之后,他们姐弟就被关在了这里,惶惶不可终日。后来阿羽给皇帝赐死了,媛媛也死在了孟岚的手下,独独留了她一人。饶是如此,她也知道卫珩的名头。这人大抵是三年前出现的,甫一出现,就立下了赫赫军功,两年前又自请戍边,将蛮夷的铁蹄拦在了边关,足足两年,从未吃过败仗,连皇帝都称赞他是大熙的不败战神。这样的男人,不知被京中多少官家小姐所倾慕。 前些日子,还听说皇帝有心将自己最钟爱的四公主许配给卫珩,但被卫珩给拒绝了。 重重的喘了几声,秦婉微微一笑:「只要能离了这里,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当夜,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临到第二日卯时,就被孟岚的乳母朱婆子从床上脱了下来,因为体弱多病,秦婉没有半点力气,在阴冷的屋中冷得直打颤,抬头看着立在面前的孟岚,秦婉支起身子:「太妃有事?」这个女人还是那样的珠光宝气,这样多年了,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老,看着那张和母妃相似的容颜,秦婉却几欲作呕。 秦婉知道外面的人是怎样说自己的,说自己飞扬跋扈、欺辱继母甚至气死了父王,而孟岚的名声则是,忍辱负重保护坏事做尽的继女,纯洁得好似一朵白莲花。而这一切,当然和孟岚不无关系。 「我不过来看看婉儿罢了。」孟岚微笑道,「马上都是要出嫁的人了,也看不到几日了。」她一面说,一面用脚踩着秦婉纤细的手指,疼得秦婉变了脸色,「婉儿别以为,真能凭借卫珩做什么?别忘了,他可是能够娶公主的人,而你,一个病痨鬼,只怕是摆设罢了。」 「哪怕是被卫珩当做摆设,也强过日日面对太妃这张令人作呕的脸。」秦婉疼得脸儿都变了色,被朱婆子提了起来,还是咬紧了牙,「不过说来,太妃除了这张脸,除了这张像我母妃的脸之外,还有什么资本?」 孟岚神色顿变,朱婆子见状,扬手一巴掌打在秦婉脸上,巴掌大的小脸上顿时浮出了巴掌印来:「大胆,你敢这样与太妃说话!」她正待再打,被孟岚叫住:「够了,皇帝已然赐婚,她现在是卫珩没过门的妻子,摸不清卫珩的真实意图,咱们不要做得太绝,何苦与卫珩为敌。」朱婆子狠狠的唾了秦婉一口,将她扔在了地上。 秦婉头晕目眩,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是紫苏和杜若将她抬回了床上。 尽管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秦婉知道,不少人现下恨不能将她生吃了。卫珩是何等的人物,即便是娶公主都是足够,谁想他拒绝了四公主,反倒是要自己这个已经二十二岁的老女,还是个名声极差的老女,仅凭这点,就足够让秦婉被无数人恨到极点。 被朱婆子打肿的脸直到出嫁的前夕才彻底消了肿,秦婉一直身子不好,昏昏的换上了嫁衣后,已然气喘吁吁。那嫁衣极为精美,并不像是孟岚会给的,杜若倒是吃吃的笑:「这嫁衣是卫将军让人送来的,主子穿上好生合适。」 才出了雍王府的大门,就听见外面传来男人粗犷的哄笑声来,那些人声音那样大,听得出绝不在少数,秦婉被关在屋中太久,加之体弱多病,被唬得抖了抖,险些栽下来,旋即被人从粗使婆子手上接了去。男人们的笑声顿时更大,秦婉又急又羞,耳边忽的响起一个低沉的笑声:「别怕,他们跟我在边关野惯了,不是笑你。」将她向上托了托,「你好轻,你喜欢吃什么?往后我让人给你做,女孩子丰腴一些才好看。」 从未被父兄以外的男人这样温柔的说过话,秦婉忽的觉得心中安生了起来,心中直叹勿怪此人能够引得那样多少女倾心,如此温柔的武将,自然能将官家小姐的芳心给尽数握在手中。感觉到她的乖巧,卫珩轻笑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入了花轿之中。 盖头遮住脸,秦婉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听见锣鼓喧天,知道此次的婚礼,卫珩定然是上了心的,否则仅凭自己被皇伯父厌弃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会如此的。将军府现下已然围满了人,或是受邀而来的,或是干脆来看热闹的。秦婉坐在轿子里面,还是连声咳嗽着,连出花轿都是卫珩抱出来的。人群中立时窃窃私语起来,虽是听不清,但秦婉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自秦羽献上赵王玉蟾被赐死后,秦桓被废,秦婉的郡主之位也被褫夺,孟岚原形毕露,彼时秦婉已然被孟岚害得体弱多病,只好深居简出,而孟岚此时大肆中伤秦婉名声,更将雍王的死对外宣称是秦婉气死的,让秦婉名声一落千丈,再无人问津。 这样的她,怎配得上卫珩这般人物? 番外篇二 拜过堂后,秦婉都有些站不住了,不少军士哄笑连连,若依着他们的性子,早就说荤话了。但被卫珩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皆是吓得不敢说出口。缓慢的走出几步,卫珩从后面将秦婉打横抱起:「我知道你身子不好,今日就不要逞强。」 他的手臂那样有力,说话虽轻,却含着不容回绝,秦婉看不到他的脸,满脑子想入非非,他声音怎的这样好听…… 被一路抱进了喜房,饶是并未走路,但秦婉还是微微喘气,好似随时都要窒息一样。喜帕被挑起,抬眼望去,眼前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丰神俊朗,望着她的目光那样热切。卫珩也在看她,纵然涂脂抹粉,但掩不住憔悴,小脸瘦得好似只剩了一张皮。 「卫将军。」到底没有被男人这样看过,秦婉低头不再看他,轻轻唤了一声。卫珩「唔」了一声,古铜色的脸庞渐渐透出红晕来:「你、你可以叫我卫珩……」 他忸怩的语气让秦婉一怔,抬头见他满脸酡红,一时也是直了眼:「将军……」他却愈发局促,全然不像个纵横沙场多年的悍将,脸上的颜色和喜服差不离,手脚也颇有几分僵硬:「你要是、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可以……」 他这样局促,秦婉隐隐觉得他有些可爱。她虽然没有笑,但卫珩也自觉尴尬,粗暴的搓了搓自己的脸:「我可以叫你婉婉么?」他含了几分希冀,看得秦婉不忍拒绝,只轻轻点头。卫珩顿时欢喜,坐在她身边,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惊觉她小手冰凉,忙道:「去将地龙烧得再暖些。」 「不必了,一直都是这样的。」秦婉低声阻拦,自孟岚原形毕露后,时常克扣她,冬日连御寒的衣服也不给,这样多年,若非紫苏杜若不离不弃,她怕是早就死了。 「我知道你身子不好,专程问过大夫,女孩子手凉是大病,要好生调养。」他说到这里,顺手将凤冠取了下来,「这东西怪重的,就不要戴了,看你压得小脑袋都抬不起来了。」 他如此亲昵,让秦婉有些不适。有孟岚的事在先,她不敢贸然相信谁,尤其是以卫珩人品相貌,怎会要她一个身败名裂的老女? 看出她的不信任,卫珩也不恼,柔声道:「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去做,多吃些,女孩子丰腴些才好看。」说到这里,见秦婉局促,卫珩笑得低沉:「婉婉,你是我的妻子,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自孟岚露出真面目后,秦婉就将「欺负」视作了常态,现在卫珩这番许诺,让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着他出门去作陪,紫苏杜若回来纷纷问秦婉如何,她只是笑:「卫将军似乎是个很好的人。」 吃了小半碗汤面,秦婉就吃不下,不多时也就昏昏欲睡。卫珩回来就见她和衣躺在床上,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展眉一笑,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正要拉了棉被给她盖上,她却忽的惊醒过来,不想床前坐了一个男子,一时花容失色,挣扎坐起的时候,又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卫珩忙给她抚背:「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秦婉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对于马上的圆房生出惧怕来。她从来没见过卫珩,尽管知道他声名赫赫,但并不表示他不是陌生人。卫珩似乎看出她的意思来,笑盈盈的让紫苏杜若给她更衣,自己只坐在屏风外面吃醒酒茶,秦婉脸色苍白换上了寝衣,得了两女安抚的眼神后,小心翼翼的躺在床上。外面一阵窸窣,卫珩还是一身喜服,好整以暇的坐在床边,秦婉半张脸儿埋在被子里,只这样望着他,局促的小模样让卫珩愈发喜欢,俯身在她额上吻了吻:「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你、你……」秦婉张口欲言,但到底说不出口,一时脸儿滚烫。卫珩只低笑,大掌抚上她的双眼,「睡吧,我陪着你。」 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让秦婉顿时心安,乖顺的合眼睡去。直到半夜,她又梦见了孟岚那张可怖的脸,吓得从梦里惊醒。屏风后面立即响动,有人飞快的冲到了床前将她抱在怀里:「婉婉,婉婉……」 秦婉浑身都在发抖,瑟缩在卫珩怀里,她那样单薄,好像随时都要断气似的。卫珩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的安抚她:「没事了,我在这里,谁也不能伤害你。」 往日即便是梦魇,醒来也只能面对冰冷的房间,现下被卫珩抱在怀中,秦婉渐渐安生下来,呼吸也渐渐平顺了。卫珩抚着她的背扶她躺下,柔声哄道:「别怕,没事了,往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 黑夜里,他的容颜看不清楚,但双臂始终抱着她,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她,将脸儿埋在他怀里,秦婉低声道:「卫珩,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你是我的妻子。」卫珩扶她躺下,她那样瘦削,让卫珩心疼不已,给她将被子掖好,卫珩俯身吻她,「因为我喜欢婉婉。」 若说成婚第一日,卫珩就带给自己动容的话,那秦婉只觉得,后来的卫珩,让她觉得老天其实待自己不薄。她并不知道卫珩喜欢自己什么,但他所说的喜欢,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卫珩似乎是知道她有所抗拒,是以从来不碰她,只抱了被子歇在罗汉床上。饶是如此,但每每秦婉梦魇,刚从梦中惊醒之时,他总是会抱着她柔声安抚,一遍遍告诉她「没事了」。每一日饭桌上的菜,都是秦婉最喜欢的,饶是她有时吃不下,但卫珩都会虎了脸,强令她多吃一些,而后牵着她在院子里散步。虽然只有两三日,但秦婉走上几步便会气喘不止的毛病似乎好了一些。 出嫁三日后,便是回门之日,对于雍王府,秦婉并没有半点留恋,但也没有说出来过。倒是杜若义愤填膺,梗着脖子骂孟岚骂了好久,才抹着眼泪说:「将军就不要强令夫人回去了,白惹人生气。」 「还是回去吧,我与雍王太妃有些事。」卫珩揉了揉秦婉的长发,见她脸色一片青灰,双手捧住她的小脸,「婉婉别这样,笑一个给我看。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我保证。」 雍王府曾经是秦婉的家,但后来,那就不是了。是她自己太傻,相信了孟岚,这才致使现在的恶果。卫珩笑盈盈的说与孟岚有事,秦婉骤然觉得落到了谷底,看着卫珩的目光满是不信任。尽管卫珩待她很好,但她还是无法全然信任卫珩,当年孟岚何尝不是待她姐弟很好,后来呢? 番外篇三 对于她眼里的不信任,卫珩只做没有看到,喂了秦婉一碗粳米饭,这才让紫苏杜若给她更衣,而后将她抱上了马车。雍王府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孟岚只遣了朱婆子出来迎接。看着秦婉给卫珩抱下马车,撇了撇嘴,还是没敢说什么。将两人引入了堂中,孟岚言辞间满是关切,又笑着说要引卫珩去祭拜一下雍王爷。卫珩神色倒是恭顺,却寸步不离秦婉左右,才从祠堂出来,孟岚自行去更衣,朱婆子便不动声色的靠近秦婉,冷笑道:「大姑娘好生能耐,现下以为嫁了卫将军,就能翻身了不成?」 仗着是孟岚的乳母,朱婆子在府上作威作福惯了,没少折辱秦婉,听她阴冷的语气,秦婉抖了抖,转头看她。后者冷笑:「大姑娘别忘了,你这孱弱的身子,就算是做了卫夫人,也不过是摆设罢了。只怕是卫将军被人逼得紧了,这才同意娶你的,我倒要看看,你这病篓子一样的身子,能挺得了几时。」她一面说,一面望了一眼卫珩,自觉卫珩不曾注意到,伸手便在秦婉小臂上狠狠一拧,旋即笑得十分快慰。 自打失势后,朱婆子隔三差五便要对秦婉用刑。秦婉被狠狠掐了一下,疼得抽气,还是咬牙不曾说话,杜若却忍不住,上前猛推了朱婆子一把:「往日在府上你要欺负主子,现在你还敢欺负主子!总归主子也不必看孟氏的脸色过活了,我今天就跟你这个老刁妇同归于尽罢了!」 眼见两人几乎要打起来,卫珩却拧着眉头道:「住手!」听卫珩喝止,朱婆子霎时更为得意,寻思着卫珩自然也没有为了一个秦婉得罪雍王府的,当即笑道:「卫将军,不是老奴多话,咱们家大姑娘本就是个德行有亏的,将军宽厚不曾计较,但到底是王府的不是。将军今日也看到了,大姑娘身边的婢子这样粗野,若是往后大姑娘冲撞了将军,将军即便是休妻,太妃和小王爷也不会说什么的。」 「是么?」卫珩笑得风轻云淡,伸手将脸色苍白的秦婉抱在怀里,大手顺势捂住她的眼睛:「婉婉乖,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谁敢欺负你,我就要了他的命!」话音未落,他随身带得长剑已然出鞘,一瞬便将朱婆子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变故那样快,将雍王府的一众下人吓得惊叫连连,立马报到了孟岚那里。看着卫珩将朱婆子的脑袋扔到自己跟前,孟岚吓得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强定心神怒骂道:「卫珩!我敬你是陛下亲封的辅国大将军,你不要狂得没有天了!」 卫珩朗声笑起来,浑身肃杀之意顿时露了出来,在场的大多是内宅妇人,哪里见过如此阵仗,一时纷纷噤若寒蝉。「太妃倒是个能耐人,只是卫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你雍王府再如何势大,也没有欺负到我卫珩的妻子头上的道理。卫某杀了这刁奴,已然是便宜的,谁知道她仗得是谁势。太妃若是有气,只管去陛下跟前告我去,面对陛下,我还是这话。」 不想卫珩半点不惧,孟岚气得要死,看着朱婆子鲜血淋漓的脑袋,还是打了退堂鼓。谁想卫珩又在堂中坐下,笑盈盈的望向孟岚。他本就是丰神俊朗的男子,这含笑的样子让在场诸人都怔了怔,孟岚咬着牙道:「你到底要如何?」 「卫某不想如何,只是太妃身为内子的继母,容卫某问太妃几句话。」卫珩冷笑起来,那模样颇为渗人,孟岚背后一阵发凉,一时觉得是否卫珩要将自己给砍了,「先王妃出身望族,当年陪奁着实不少,先王妃去世后,嫁妆自然是归内子姐弟三人所有,现下先王妃亲出的孩子独独剩了内子一人,还请太妃将内子的东西还回来,从此之后,卫某也不再登门造访。」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是,还请太妃明白,卫某不想听到半个不字,更不想听说,太妃交还的嫁妆有遗失任何物件的消息。」 「卫珩,你敢威胁我?」自打做了先头雍王爷的王妃,孟岚何曾给人这样说过?一时又气又恼,恨不能将卫珩给撕了。后者微笑连连:「太妃错了,卫某从来不威胁人,军中的将士都知道,卫某说出的话,从来都是掷地有声,说得出做得到,绝无任何商榷的余地。」他说到这里,起身向孟岚行了一礼,「三日后,卫某命人来取,还请太妃先行准备。」 他转身就走,在场之人无人敢拦,气得孟岚只觉可恨,但自己儿子如今还小,若是贸然得罪了卫珩,保不齐未来什么变数,只能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令人将朱婆子收殓了。 将秦婉抱上了马车,她一直没有说话,卫珩强笑道:「吓到你了?是我不好,我……」他未必不知秦婉在雍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想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儿竟然给那老刁奴那样欺辱,他就止不住杀意,索性遵循了自己的本心,将朱婆子给一剑杀了。他搓了搓自己的脸,旋即拉了秦婉的手,将袖子慢慢捋了上去。方才给朱婆子掐到的地方已然是青紫一片,卫珩不免更是心疼,又生怕秦婉着了凉,嗫嚅说:「待回去了,我让人找些跌打酒给你擦擦。」她还是不说话,卫珩脸色愈发的青灰:「婉婉,你若觉得我错了,你就告诉我,我会改,我真的会改的,你别不理我……」尚未说完,秦婉就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良久不语,直到卫珩感觉到有热泪落在自己脖子上,知道她哭了,忙抱紧了她:「婉婉别哭,没事了,都过去了。」 平白受了多少年的委屈,今日总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虽然不情愿,但孟岚并不敢和卫珩如何,只好将雍王妃留下的嫁妆原封不动的送到了卫家去。卫珩只命人清点之后,就封存好,将钥匙交给了秦婉保管,见她微微怔忡,笑着将她举起来转了一圈:「婉婉难道以为我要昧了它不成?留着给咱们的女儿,好不好?」 他说得那样自然,让秦婉不安的扭了扭身子,胀红了脸。卫珩至今没有碰过她,又哪里能有女儿? 似是看出她心里所想,卫珩朗声大笑,又给她盛了一碗养身子的汤来。 嫁给卫珩的日子里,秦婉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往日母妃还在的日子里,有人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尽管他再也没有说过「喜欢」二字,但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秦婉全然能够感觉到。 开春之后,卫珩带了秦婉去京郊的庄子小住。秦婉身子好了一些,有时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绣花,春雨淅沥,她又找了个瓮在外接水。卫珩喜欢吃君山银针,若是用冬日梅花上的新雪烹茶是最好的,但去岁冬日她身子很不好,卫珩几乎不准她出屋子,免得冻坏了身子。 番外篇四 待卫珩从京中回来,秦婉才给他烹茶。纵然被褫夺了郡主之位,但秦婉幼时是极为得宠的天家贵女,是以对于烹茶这等风雅的事很是擅长。卫珩只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噙了几分笑意。秦婉被他看得脸儿发红,将茶倒入杯中,轻轻呷了一口,这才递给他:「我久不做这个,还以为将水煮老了。」 「婉婉这法子太过蹩脚,休想瞒得过我。」卫珩摇头只笑,绿茶性寒,他素来不许秦婉吃绿茶,这丫头偏生想尝尝,这才搬出这样蹩脚的法子来。他伸手,在秦婉额头轻轻一弹,她雪白的肌肤立时起了红印,见她捂着额头的样子,卫珩柔声笑道:「知道疼,往日就不许再闹了。」 端茶吃了一口,卫珩笑道:「婉婉烹茶的手艺当真好。」说到这里,见自家乖乖还撅着嘴不欢喜的样子,笑着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婉婉乖。」 她比起初见之时长胖了好多,抱在怀里也颇有些香软依人的滋味了,卫珩爱不释手,将她抱在怀里百般怜爱。 当夜春雨淅沥,夜中秦婉又一次梦魇,唬得卫珩忙不迭将她抱着安抚。她几乎日日梦魇,鲜少能有日子能够安眠,卫珩总是不厌其烦的抱着她安抚。擦去她额头的汗,卫珩抚着她的背:「没事了,我在这里陪你。」 「我这样拖累你,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尚未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秦婉闷闷的说道。卫珩轻笑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说法?我倘若不顾你,有何面目娶你为妻?」 他一直都待自己很好,秦婉从心里感激着卫珩,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了。可是每每这样想,秦婉就觉得自己从一开始不肯相信他很是过分。偎在他怀里,秦婉静默不语,卫珩轻轻拍着她的背:「怎的不说话了?」 「我不够好,配不上你。」秦婉说,他值得更好的女人,而不是自己这样一个名声尽毁的药篓子。 「怎就配不上了,婉婉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卫珩轻轻吻她脸颊,将她抱得愈发紧了,「是我还不够好,不过我会努力变得更好,这样才配得上我的婉婉。」 他身子绷得很紧,呼吸也有些许粗重,黑夜中也看不真切,秦婉有些不解,只觉得他大掌烫得惊人,一时伸手出去探他脑门:「你这是怎了?」 「我、我……」他忙躲开秦婉伸出的小手,「婉婉睡吧,我没事。」话虽如此,秦婉却隐隐觉得有硬硬的东西戳着自己小腹,旋即胀红了脸,低声啐道:「你这色胚!」 「我……」卫珩立时白了脸,抱着她松也不是紧也不是,只觉得无地自容,「婉婉,我不是……」 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秦婉将脸儿埋在他怀里:「我愿意的,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卫珩一怔:「你当真愿意?」 秦婉并不说话,脸上一片滚烫,卫珩忽的轻笑,小心翼翼的解了她衣带:「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 作为皇帝亲封的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一旦有战事,卫珩是当仁不让要去的。大熙四海升平,自然是引得周边小国觊觎,犯边不止。接下来的两年之中,卫珩时常征战在外,纵然十分不舍,但秦婉从未表露过半点,只是叮嘱过卫珩要小心之后,将他送出城门。 要说秦婉是在何时见识到人心的,就是失势之后,往日所谓的好友纷纷离她而去,仿佛从不认识她。唯独自小一处长大的宋夷光哭着向皇帝求情,只是皇帝盛怒之下,认定宋夷光包庇秦婉姐弟,甚至连将她抚养长大的太后都不顾了。这一番误会,让宋夷光也顺势失了圣心,前些年被皇帝下旨送到边关去和亲去了,时至今日,秦婉都不再有宋夷光的消息,多番打探,也杳无音讯。 现下唯一还有联系的,就只有表兄柳穆清了。 孟岚此人,将白眼狼三个字诠释得真真切切,她是柳老太太的外甥女,被柳家养大,在雍王妃去世后,便凭着自己和表姐相似的脸得了雍王爷欢心,又将秦婉姐弟哄得服服帖帖,这才令她进了雍王府的大门。而后来,她翻脸之后,将柳老太太气得几欲昏死过去。而柳家也给她仗着雍王府的势欺辱得不轻。 记忆中的柳穆清,素来是个温润如玉的人,永远含着几分风雅的笑,待她也极是温柔。而眼前这个略有些胡渣,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的男子,和印象中的柳穆清实在对不上号。秦婉难免感叹世事无常,柳穆清笑道:「我倒是颇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婉儿了,想来卫将军待你很好。」 上一次见面,秦婉已是瘦脱了形,现在虽然还是有些瘦弱,但看来健康了许多,眉眼间展露出来的幸福更是做不得假。柳穆清自然很为她欢喜,寻思着姑妈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他待我很好,事事都由了我的性子,连一句不也不曾说过。」想到卫珩,秦婉心窝都甜丝丝的,笑得腼腆。柳穆清朗声笑道:「他待你很好就好,就怕他待你不好……卫将军不在京中的日子,你就好生在府上调养吧,孟岚那疯妇再有能耐,也不敢在将军府中对你如何。」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你好好调养身子,好好与卫珩过日子。」 他这般关切,让秦婉十分动容,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还是和柳穆清追逐玩闹的年龄,那个时候他们都不懂事,只是懵懵的听着大人之间的话,说要将两个孩子定下亲事来。其实秦婉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做定亲,但是她知道,只要成亲了,她就能和表哥永远在一起。 后来,变故来得太快了。 如此想着,秦婉顿时伤感,柳穆清沉吟片刻:「婉儿好好养身子就是了,我只怕也鲜少会回京城来了。」迎上秦婉不解的目光,柳穆清低声道,「阿羽的事,牵连了那样广,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你现在有了卫珩,我也能够放心了。」 他言下之意,果真是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秦婉微微一怔,旋即一阵难舍。现下她已然只剩了柳穆清一个亲人,而他也要离开京城,不知再见是何时,秦婉难免伤感。柳穆清却展眉一笑:「你好好与卫将军过日子,将息好了身子,生几个可爱的宝宝,卫珩定会很欢喜的……孟岚这疯妇如何,你暂且不要过问,我自然会找到证据,证明她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这句话隐隐在秦婉心中埋下了种子来,她恨孟岚,但现在无力去报复,她身心都已经受到了重创,再这样耗费心力去报仇,不知她还能活得几时。她知道孟岚这疯妇恨她,只要她活下去、活得更好,对于孟岚来说,已然是一种变相的报复了。而再一想想,若是她能生下像卫珩的男孩儿来…… 番外篇五 自两人圆房之后,卫珩从来不在那事儿上勉强她半点,更是绝口不提孩子的事。秦婉未必不知自己身子孱弱只怕一生无子,但想到以卫珩年岁而言,实在应该有个子嗣承欢膝下了。 蹙着眉头想了许久,秦婉便给选在边关的卫珩捎了一封信,问他是否想要个侍妾。谁知这一向疼她的男人给她捎回一张空白的笺纸,分明是不想理她也不想讨论这件事。秦婉好气又好笑,心窝里泛出甜蜜来,只让紫苏暗中留意着,看有没有妇科圣手,也好向其讨要生子秘术。 卫珩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将秦婉抱到床上,脱了她的鞋袜。看着自己的小脚丫子被他捏在手心把玩,秦婉怯怯不敢说话,也不知道卫珩在她脚心哪里捏了捏,一时又痒又麻,她想挣扎,但卫珩不让:「小丫头仗着我疼你,愈发的无法无天起来,还敢不敢再说要为我纳妾的话了?」 秦婉哭丧着脸:「再不敢了,饶了我吧……」 他却恶意一笑,俯身亲了亲秦婉的小嘴:「不成,要让婉婉长些记性,往后再说这等混账话,我就要恼。」 一直将秦婉欺负得泫然欲泣,卫珩才放了她。秦婉自是不依,非要闹气不肯吃饭,到底还是被卫珩抱到桌前,给喂了满满一碗。 卫珩在京中只待了两个月,又去了边关,秦婉则缩在府上倒腾着生子的事情。这些日子里,她只听说秦仪愈发得皇帝青眼,已然官至丞相的温一枫上书,请立秦仪为太子,年轻的小雍王也出面,力捧秦仪,皇帝应允之后,朝中自然发生了变革,不少大臣都站队了。 卫珩再次从边关回来,秦婉早就求到了生子的方子,虽然对根本有损,但秦婉是切实想为卫珩生一个孩子的。 她被诊出怀孕的时候,卫珩几乎欣喜若狂,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婉婉果然有了身孕?」他的欢喜显而易见,纵然被他举起来,失重感让秦婉有些不适,但还是笑得腼腆:「别闹,将宝宝吓到就不好了。」 卫珩大笑着将她放下,柔声说:「是我不好,欢喜疯了。」说到此,又将秦婉紧紧抱在怀里,「你素来身子不好,生孩子极伤根本,多多调养才是。」 秦婉一时腼腆,心中愈发庆幸自己铤而走险是对的——卫珩其实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只是他从来不言明罢了。如此想着,秦婉笑得很美,小手抚上了肚子,小腹平坦,几乎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但秦婉依旧欣喜非常。 直到卫珩在她的妆奁之中发现了一张方子,暗中命人去查过之后,得知是损人根本的生子方,当即就黑了脸。秦婉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可怖的样子,瑟缩在榻上。他大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双肩:「你吃了药?你为什么要吃药?」 他脸色发黑,再不见平日温柔,看得秦婉心中止不住的发怵,一时怔怔的望着他,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秦婉给他掐死,紫苏杜若赶紧上前去:「将军是男人,手上也没个轻重,夫人又体弱,如何受得住?」 卫珩如梦初醒,忙放开她:「我……」秦婉局促的扯了扯衣裳,「我知道你还是想要孩子的,所以、所以……」 肩上疼得厉害,秦婉被扶到了床上,紫苏忙给她解了衣裳,见她白皙的双肩清晰可见的掌印,一时也是低呼起来。秦婉趴在床上,她从未被卫珩如此对待过,一时也是委屈。带着薄茧的温热大手轻抚自己的肩,秦婉转头,见卫珩不知何时坐在床边,正轻轻给她揉肩:「孩子再重要,也不及你。你何苦为了一个孩子去吃损伤女子根本的药?我并不十分看重孩子,若要用你的健康来换,我宁肯不要孩子。」他一面说,一面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婉婉,咱们再不要孩子了。」 「若是个女儿呢?」秦婉忙问,卫珩只笑:「女儿也不要紧,若真是不成,让她招个入赘的就是了。」 秦婉一时好笑,她腹中孩子日渐成长,将她本就不大的胃口压得愈发小了。偏生边关再次不安宁,卫珩启程前去,临到出发那日,秦婉将卫珩送到了城门,卫珩只是笑:「乖乖在家等我,我会在孩子出世前回来。」 他从来都不让前线的消息传回将军府,但唯独此次,秦婉听说,他此次很不顺利,北方的游牧民族大汗亲自压阵,已然是数度苦战。 秦婉很是担心,日日睡不安稳,若非还有孩子在,她怕是连饭也吃不下去了。紫苏和杜若看在眼里,心里担忧得很。 这日才在外面散了步,门房就有婆子进来:「夫人,外面有人送了一个盒子来,说是柳公子送给夫人的。」 「表哥送来的?」秦婉顿时含笑,自柳穆清上次说要离了京中,秦婉再不曾见到他,加之上次他说他要去找孟岚的证据,现下只怕找到了证据,这才命人送了来。 只是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那份期待顿时变成了惊惧难当。那盒子里赫然盛着一颗人头,紧闭着双眼,消瘦不堪的脸上全是血污,正是许久不见的柳穆清。 秦婉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惊叫一声,将盒子猛的扔开,小腹顿时袭来一阵痛苦,让秦婉几乎扑倒在地。看着盒子里滚出柳穆清的人头,紫苏杜若顿时愣了,忙不迭去扶栽倒在软榻上的秦婉。 秦婉小产了,清晰的感觉到鲜血流淌。她一直怔怔的看着床帏,一句话也不曾说。前来诊治的老大夫抚着花白的胡子,摇头叹息:「养好的底子全废了。」 接下来的半月,秦婉身子愈发败坏了,小产之后崩漏不止本就是大病,加之她身子又一次败了下去,再无力气支撑,不过几日,人就病空了。每一日都昏昏沉沉的靠在床上,颓然的望着外面。 她在等卫珩回来,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每一日都在等卫珩回来。只是不管捎去多少信,都如同泥牛入海,杳无回音,卫珩也一直没有回来。她苦撑了半月,目光也渐渐涣散起来,已然认不得人了,拉着紫苏的手,轻声问道:「他为什么不回来?」而后再没有任何声音,手软软的垂了下去。 紫苏与杜若失声痛哭,同日,北方大军为奸细出卖,全军覆没,主将卫珩战死沙场,终年二十八岁。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糖宠娇妻 卷一》作者:逍遥 2、《糖宠娇妻 卷二》作者:逍遥 3、《糖宠娇妻 卷三》作者:逍遥 4、《糖宠娇妻 卷四》作者:逍遥 5、《糖宠娇妻 卷五》作者:逍遥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