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嫣然弟弟 下》 第一章 【第十一章】 适一道出,凌渊然便悔了。 说过要给他家「贤弟」足够的时间,让她仔细想明,遂这一路从苍海连峰往南蛮而来,他甚是自制,却未想今夜没能忍住,又提及这话题。 贤弟待我亦是这般吗? 迟迟不回应,原来是没将为兄的心意放在心上了? 这话可谓哀怨。 待他意会过来都觉耳根发烫,未想自己竟用这种字字诛心的法子求她的青眼垂垂,再见她明显惊愕,他面子还真有些挂不住。 因此这突如其来的「有变」倒令他缓了口气,至少能暂且避过这难堪场面。他步若御风跨出客室,惠羽贤追将出来,见他只一跃上了瓦顶,眨眼间消失在夜中。 「兄长!」惠羽贤提气再追,忽闻一声清啸划破夜寂。 那是他所发出,锐不可挡且长劲不歇,骤然传遍整座小山村。 她一下子便懂了,阁主大人这一声清厉长啸不仅为了示警,亦有联络作用。 武林盟与乘清阁的人就布在外围,有他提前出声提醒,更能及早反应。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这座山村。 阁主大人不出声便罢,一出声就气势惊人地把数十户人家全部吵醒,吵得娃娃惊啼不歇,一家挨着家过去,不是鸡飞就是狗跳。 她终于追上他了。 在冷色月光下,他立在村头一横高大的毛竹梢头上眺望。 啸声此际已止,她奔至竹丛下时,他垂首朝她一笑,随即以徐风荡飞花之姿缓缓在她面前。 先是快到令人胆战心惊,此时却一转悠然,还……还……进着她笑?惠羽贤觉得一口气随他起伏,调息调得胸中都痛。 「咱俩把整村的人全吵醒了。」俊庞神态从容,目瞳却极亮。 明明是你独力干下的,何来「咱俩」?惠羽贤眼皮抽跳两下,决定不跟他较真,略急问:「兄长可是察看到什么了?」 他探出两指轻按她的眉尾,像早将她眼皮抽跳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他顺手又抚她脸颊一记,目光很深,微笑道:「贤弟,如今的为兄,已非当年那个未能及早觉山洪欲来的少年。」 惠羽贤闻言心头一震,然不及多言,她因村外不远处传来的动静倏然回首。率先落进她眼底的,是发亮的红光。 光不住闪烁,星星点点聚成大片,红光越过山丘棱线,漫下山坡迅速朝山村涌来,似是被殷血染红的浪起与潮涌,诡谲无端,来势汹汹。 她凝神再辨,终于看清,那闪烁的红光是动物身上的鳞片。 那前方既无浪起亦无潮涌,而是蛇行的姿态让片片红鳞在月光下荡开殷红流光,令人目眩神迷。 「赤炼艳绝」以虫族独门炼出的「胆」为基,以赤炼蛇血和蛇毒为体。 以体活用,毒上加毒。 她然明白,夜月下所见的这一片,正是被炼成「赤炼艳绝」的蛇群。 当年在山洪泥流中救下数条性命的少年游侠,经十多年的内外兼修、潜心淬炼,功力不知已胜过往昔多少倍。 惠羽贤心想,倘使是如今的阁主大人,定能将她出生所在的那座大山小村里的百姓们尽数救出,就如同她此时所见的这一幕—— 小山村里数十户人家尽被阁主大人提前示警的啸声吵醒,老村长与一干壮丁原打算冲来兴师问罪,但亲眼见到漫过坡棱线往山村涌来的毒蛇群、又听阁主大人简明有力地要他们撤到村里小广场上,本如无头苍蝇急得团团转的老村长,突然抓到主心骨似,立即领着壮丁们将全村男女考幼全集中在小广场上。 毒蛇群袭来的景象太可怖。 阁主大人那长身静伫的姿态又太教人心服。 一村的百姓真将命赌上,大伙儿手抄家伙,壮丁和勇妇围在外圈,镰刀、锄头、斧子、扁担、莱刀等等,有什么拿什么,把孩童和腿脚不便的老人家围在央心,并无一人逃走。 险象逼至眼前,「战事」一触及发。 瞬间,发亮的红光成群扑至,竟似撞上厚厚的无形墙面,成千上万条被炼成「赤炼艳绝」的毒蛇全挤在小广场最外围,再也不能逼进寸许。 村民们发出惊异叫声,许多人喊着是佛祖保佑、是大神下凡。 惠羽贤再清楚不过,那不是佛,不是神,那是她家「兄长」以肉力御太清之气,让这山村里穿回旋的风形成护墙。 如同以往他曾带她野宿在荒野上,他亦是以气御风,再凭借背风处的地形之利,将他们护在个大风不进的温暖圈子里。 而这一次,这一个驱动真气形成的圈子势必要更大、更牢不可破才行! 他很强很强,凭一己之力将众人护于身后,以他如今的本事,当年那个游侠少年怕也是仅仅够资格为他提鞋而已,而不管是以前的她还是现下的她,只能匍匐在地仰望他的惊世绝艳。 尽管如此,她仍有能力去做些什么。 以她这具微躯和绵薄的力量,助他将展开的羽翼牢牢巩固。 她窜至小广场另一头,与阁主大人所在的位置开成大圆中的直径。 凝神调息,气海生动,她练起「激浊引清诀」,与他动的内力相呼相应。 那一次入他家老祖宗的地盘取幻影花时,他们也如这般相照应,明明功力相差甚远,她却能把从他身上习得的东西自然内化成自身之力,让她能轻易跟上他的呼吸吐纳,看懂他每一步走法。 果然,此际她甫动,温润且强大的气便通将过来,令她五感大开。 彷佛她的四肢百骸、奇筋八脉已成为一道再通透不过的出入之径,他的气由她承接,激浊扬清,回归最纯然的状态再旋回给他,无形中强化整座气场,护住村民、护住她,同时亦让她守护了他。 气场强大,内驰外韧,直接碰撞上来的毒蛇有大半遭气旋拖带,随着气疾速绕圈,不是被震晕就是震飞。 约莫两刻钟后,杀伐声和吆喝声渐响,脚步声杂踏,纷纷往村中广场赶来。 「小心啊诸位!」、「全是毒蛇,沾到可没半点好,壮士们留神啊!」、「娘,您看,有人来帮咱们驱蛇了!」、「爷爷,爷爷,孙儿要看,别捂住人家的眼睛啦!」、「汪汪——嗷呜……汪!」、「来福别怕,小哥哥也学大哥、大叔他们那样抓蛇,我敢抓,咱们不怕!」」 是武林盟与乘清阁布在外围的人手赶至。 一时间火把点点,火光耀眼,把山村里里外外照亮得犹如白昼。 村民们见到有外援,还个个身手矫健、出手俐落,真似吃了大补定心丸,几个毛头小娃还敢探出脑袋瓜直张望。 惠羽贤见驱蚊、抓蛇的众人口鼻上竟连一块布都没蒙,根本不担心蛇群释出「赤炼艳绝」的毒气,她先是一怔,随即便知乘清阁该已炼制出什么厉害丹药,提前服用应可挡「赤炼艳绝」之毒,因此众位好手才敢这般托大,直入蛇群中扫荡,还条条皆留活口地往大麻袋内塞。 此时惠羽贤感觉回旋的气正一波波渐缓,看来阁主大人是打算收势了。 她跟随他的呼吸吐纳再吐纳。 当「激浊引清诀」一收,无形的气壁撤去,几条漏网之鱼的毒物蛇行逼近,三、四名村民手里的锄头和钉耙直接就想招呼过去,惠羽贤一解腰间软鞭,「飕!」地一声把数条毒蛇全甩晕,边急声道—— 「不可见血,蛇血已炼成剧毒,若大量溅在这场子上,这块地便算毁了,往后还有谁敢在这场上晒谷子?孩子们更别想成群结伴在这里玩耍!」 第二章 小广场位在山村中心,平时是村民们闲话家常的地方,一年里的大小祭祀皆在场上进行,如若不保,这座小山村将来怕也得迁移。 村民们听她这么一说,陡地惊悟,再有毒蛇游至,几名壮丁便知要小心对付。 不过漏网的毒蛇并不多,阁主大人收势之时,武林盟与乘清阁的人已将蛇群收拾得七七八八,大麻袋竟足足装满了百来袋,未被震晕的蛇仍在袋中翻腾扭动。 危机除去,终能让人放松两肩吁出一口气。惠羽贤微微喘息,在众人当中不由自主地去寻找阁主大人的身影。 他仍伫足于原地,清逸身骨透着孤高不群,但那宽平的肩线和笔直如松的姿态是如此镇定人心。 一名武林盟的人士与他乘清阁的一名手下正在对他汇报。 他状若沉吟地垂直,令她能觑见他些些的侧颜,感觉他似乎蹙起眉峰,她胸中一拧,心疼之感隐隐泛开。 一旁是村民们劫后余生的欢腾乐笑,老村长来来回回清点人头,此际忽地扬声惊可:「怎么少了秦家兄妹?!阿峰和菁菁呢?可有谁瞧见他们兄妹俩?」 惠羽贤内心又起波澜。 老村长赶忙遣人跑一趟秦家屋房探看,她恍惚间却想起阁主大人在不到一个时辰前,还在那屋房里问她那样一句—— 迟迟不回应,原来是没将为兄的心意放在心上了? 他误会她了,她怎是没将他放在心上? 贤弟不喜我吗? 她很喜欢他呀! 喜欢着,却也自惭形秽,所以裹足不前。 那么,你想我们如何? 她想要……想要跟随他的步伐,想尽己之力成为他的肋力! 他传予她的「激浊引清诀」,他说他尝试过许多次,众里寻伊千百度,终于才等到她这一枚奇葩能领略他独门内功的精髓。 她能被他所用,所以当他护着那些丝毫不识武的百姓于身后时,她是那个可以给他力量、能成为他有力后盾之人。 只有她能办到。 能与他比肩而行、一路相随之人,原来,非她莫属。 这一边,凌渊然正静静调息,一面听着手下与武林盟的人禀报。 盟主老大人坐镇外围,此时未跟进山村里,而是追着另一条线索而去,他这个乘清阁阁主无奈之下就成了武林盟众好汉的头儿,有事全往他这里报来。 气在任督二脉间流动,暗暗行气后,因耗损过多真气而使胸中滞闷的感觉渐缓,他才微松两肩欲拍手捏捏眉心,却见恭敬立在面前的手下和武林盟的人双双变了脸色,两对眸子同时瞠大直视他身后。 他心中一奇,才要旋身,有人已冷不防扑将过来! 凌渊然惊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抱住。 这一扑撞,撞得他五脏六腑震颤,尤甚是心,更是鲜红火热不已。 他往下一觑,入眼的是一双熟悉的墨染衣袖,那圈抱他的力道用得略狠,让他突然遭袭险些稳不住下盘,但,狠得好。 他等了某人许久,把傲气都要磨尽,她肯对他用狠,那是有进展了。 原本喧闹的山村广场蓦然止声,只除了几只小狗仍朝着麻袋堆吠个不停,当真没其它声响了。 惠羽贤意随心动,今夜这一变令她突破感情桎梏,再没有迟疑。 心上之人即在眼前,她喜爱他、崇拜他,如何才能明确回应他? 她实在害怕得很,怕表白得不好又要徒增误解,所以既是心动了、觉悟了,那就去做,做给他看,做到让他明了。 她将脸埋在他两肩中间,实膀紧紧环住他的素腰,大声辩解—— 「我待兄长是不一样的!兄长在我心里,自然是不一样的山。」 「唔,这是……」、「咦?是这样吗?」、「啊……明白明白!」、「耶?当真?」、「嗯……果然啊……」、「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此话怎进?」、「嘿黑,真要开讲,话可就长喽!」 她话一嚷出,围观的众人里,内行的立时就看出门道,外行的也能跟着看热闹,还不忘边看边领略,非常投入。 接着无数双眼睛同时扫向被当众表白的男人身上。 凌渊然即便暗爽在心,表面颜色依旧是明月清风般浅淡。 但他内心就算再如何痛快,也绝不想把他跟自家「贤弟」的事晾在大伙儿面前,生生被瞧了去。 「你,随我来。」 他将她的手从腰间拉开,却未放掉,而是直接把她牵走。 他的步伐踏得很稳,慢条斯理,好像他这个人常被当众表自、被当众扑抱,所以心平静气得很。 然,在完全背对众人之后,他嘴角禁不住深扬。 一刻钟后,惠羽贤被拉上山村外的梯田丘坡。 阁主大人从容徐行的步调在离开大伙儿的目视范围后立即变速。 身若行云、步似流水,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反正拖着就飞,大有她要是脚步踉跄了,他扛都要把她扛上丘坡,绝不允她有半分迟滞。 惠羽贤尽得南离一派真传,又得他独门内功心法传授,他骤然一动,她习武的身躯动得比脑子还快,两腿已随他飞驰。 勉强是在瞬间跟上了,但跟得有些手忙脚乱,导致两人飞奔上到梯田丘坡时,她心跳鼓得略响。 凌渊然忽地放开她的手,侧首回望被群丘环抱的小山村,像也暗暗整理心绪,一会儿才又转正看她。 惠羽贤心一跳,不禁道:「一路行来,见村里村外的花草树木多有损毁,遭蛇群爬过,怕多少都沾了毒……幸得向阳的这一大片梯田无事,田里作物大多已冬藏,泥土气味丰饶,如此就不会妨碍到开春播种了……」 凌渊然道:「山村的损害、村民的安置,武林盟的一十八分舵、八十一座堂口里自有人会担着,无关你我之事,你不会不知。」 被不重不轻地堵回来,她轻抿唇,不由得挠挠脸蛋。 曾混过武林盟,当过一舵之分舵主,武林盟里的运作她当然清楚。 「那……那『秉笔写江湖』的乘清阁也帮上大忙啊,能对抗『赤炼艳绝』之毒的丹药原来已成,想必令堂大人为此煎熬了不少心血。」被直视得口干舌燥,她欲缓和气氛般玩笑道:「兄长将解药分给众位好手,独独没我的分吗?」 「为兄为你载上的那块羊脂半月玦具辟毒之效,何须解毒丹药护身?」 惠羽贤轻咦了声,下意识抚上胸间,那一方暖玉正贴熨着她的肌肤。 此刻去想,才发觉当「激浊引清诀」收势,无形护墙消失,数条毒蛇游进来时,没有一条游向她,有些甚至在离她五步外便转向,她那时忙着将蛇挑飞、鞭晕,根本无心细思,岂料竟是…… 她脸红红迎视他,那种带着淡淡焦灼、不愿他再次误解的甜蜜感充盈胸间。 她举步走去,眸光瞬也不瞬,直接走进他怀里。 这一次是从正面「突袭」,她双手再次圈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颈侧,小口小口地喘息。「谢兄长所赠。」 第三章 凌渊然挺立不动,淡然道:「那是在娘亲中了『赤炼艳绝』,好不容易保下性命之后,爹费尽功夫才托人寻得的辟毒白玉,后来再请手艺精湛的玉匠师傅雕琢成一对半月玦,原是爹要绐娘亲护身用的,可娘深知你我此行凶险,才将一对半月玦相赠,所以,并非我所赠。」 「呃?唔……」 半月,半月成双方为圆,其中又包含他家爹娘的真情挚意,她若不退那块白玉,即表示真要与他相伴一生了。 抵着他的颈侧略纠结地磨蹭两下,她终于小声改口。「……谢谢娘亲赠玉。」 闻言,凌渊然合上双目,藏于袖的手蓦地握紧。 暗抑过分激切的心绪,他徐徐掀睫,瞅着她黑鸦鸦的头顶心,低声问:「这就是贤弟给为兄的答复吗?身后抱一回,当面再抱一回,如此而已?我记得某人曾说过,求欢不应该仅是这样。」 「某人」指的是谁,惠羽贤一听脸蛋更红。 但此刻的她心志坚定,打死不退,遂很有骨气地拍起头,两手离开男人腰间改而去捧他的脸。 阁主大人俊美无俦的脸容在她捧持微微泛红,龙其是颧骨,竟浮开两朵红晕,且墨睫似蝶栖,半敛的模样将漂亮长目衬得无比耐人寻味,鼻翼微歙,气息如兰,唇瓣色泽似初绽粉樱,好看到……令人发指啊! 她内心大吼一声,随即扑上。 身长够高之因,仅微踮脚尖、仰高脸蛋抵上去,立时把他的樱唇含进嘴里。 原想着狭跻相逢勇者胜,她向男人求欢,她要当勇者,理应一路强势到底,然遭受蛮行对待的男人十二万分配合,她嘴一贴上,他唇已顺从启开。 她鼓起勇气进犯,他毫无抵挡地迎入她的舌,更在她忽萌退意、欲先撤走再重整旗鼓之际,一双健臂骤然环上,换他紧紧勒住她的腰身。 吻得舌根都疼,血肉热烫。 两张唇好不容易分开了,她气还没调好,却听他低沉挑衅—— 「就这般吗?为兄是那么易让你打发的吗?」 是可忍,塾不可忍啊! 她飞眉扬眸瞪他,不知此际的自己颊红唇润,无比生气勃勃,那张扬争胜的气势令她英气焕发,既俊俏又可爱。 阁主大人一时看怔。 怀里之人倏地以一臂揽住他的肩颈,另一手捏住他精致的下颚,但她未勾下他的头,却是踮脚,借他的身躯牢牢稳住自身,让眸线与他平视。 「才不是打发!小弟亦是第一回求欢,求得不好,兄长总要多给机会。」 她揽着他的方式不似女儿家抱住情郎的娑态,倒像军中同袍或江湖结义的好兄弟那样略粗鲁地勾肩搭背,两指捏他下巴的举措又如登徒子,实在乱来得很,但也实在太招人。 凌渊然淡然挑眉,被吮得水亮的嘴浅浅一勾,「机会有的是,不管贤弟需要多少机会,为兄都愿给,也给得起。」 惠羽贤见他说完就闭上眼睛,明摆着给她机会。 她脸红心跳,继续鼓起勇气努力求欢,誓要吻他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但所有激烈的情动在后来两唇相街的一刻,不知为何变得温柔起来……彷佛深藏在心的情意终于能毫无题忌地流向他,借着这样的相濡以沫,与他曾有的过往、曾有的每一份忆念和思量都在她合起的眸。 她眸眶有些湿热,鼻间微微泛酸,柔情勃发。 这一个吻结束时,男人俊挺鼻侧仍与她的相贴,她感觉到他在笑。 「贤弟进步神速,为兄甚悦。」 他的欢喜是外显的,让她也觉得好欢喜。 她将他揽得更紧,坚定表自。「兄长,小弟惠羽贤,甚是心悦你。」 男人温暖的掌心按住她后脑匀,似在赞她真乖一般轻轻拍抚。 终于品味了她的告白所带出的蜜味,凌渊然颔首低笑,好半晌才出声—— 「贤弟的答覆,为兄听明白了。」 阁主大人得到答复之后的某一日—— 阁主大人突如其来问:「是什么全贤弟突然灵窍开通、迷途知返?」 「灵窍开通」她尚能理解,总归是顿悟,明白能永伴他左右的那人是她。可「迷途知返」是怎样?她没有走错路啊! 身为「贤弟」的女子眸光微荡,还来不及完全荡开,已被阁主大人看似无害、实则威压迫人的淡然目光紧紧揪住。 「嗯?」俊鼻略高,颇有睥睨之姿,一副「本公子就招呼你一个」、欲将「持久战」打到底的神态。 好!要她说,她就说—— 「兄长那时实如神人,光瞅着你的身背,浑身气血已沸腾不止。」她豁出去般硬着声再次告白,俊值脸蛋蜜里透红。 「那时?」阁主大人眉峰微动。「所指是何时?」 「就是赤炼蛇群袭村的那时;就是村民被兄长护在小广场的那时;就是你驱动内力造出一圈无形气壁的那时。」每说一句,她头奋力一点。 「我与兄长虽隔着所有村民们背对背而立,仍忍不住回眸靓看,看得不那么清楚,仍可真切感领到那份绝世的潇酒和魄力……我、我想与你一起,想与兄长并肩同行,想你护着我与他人之际,我也能守护你。」 阁主大人注视她良久,久到俊逸五官将要入定不动似,才终于勾扬嘴角。 「所以你跟随我,驱动了『激浊引清诀』这一切原是为了护守我?」 她颊面更红讷讷道:「就算我的功力太浅薄,还需更多时日潜心修练,但好歹……好歹是能帮着抵挡一些的呀!」 她因自身能力不足而感羞惭的脸蛋被他一掌轻扣、抬起。 四且相交,他瞳仁湛光,显然非常愉悦,她却不知是哪一点娱乐到他。 「贤弟可听过『双修』一词?」 闻言,她眸子陡亮,迅速眨了眨,所有羞惭全抛请脑后,只剩强烈的求知欲望。 「我曾询问过师父,但他老人家不肯明言,还发狠敲了我额头一记爆栗,说我不用懂那种……那种邪道。」 「邪道吗?」阁主大人笑得更敞,指腹挲挲她的脸肤。「你随我修习内功心法,由我引领着深进,我再借你的五感反观本心,这原就近似双修之道。 而村里小广场上的那一战,你与我相呼相应,从我身上流出的气,由你身上再反刍回来,若修习得够深,足可形成永无穷尽的精气泉源,双修的精髓即在此,岂是邪道?」 「永无穷尽的精气泉源?」她英眉飞扬,一脸跃跃欲试。「兄长教我吧,我能做好的。」 「即便贤弟不肯学,为兄也要逼着你学。」他捏捏她的颊,俊庞凑近,在她耳边略哑又道:「既然贤弟如此好学,为兄当把口诀与势法先授予你,待返回乘清阁,再将珍本藏书呈给贤弟视览。」 她屏息以待,凝神细听。 对于武功心法的领略,首次闻道能领略多少,天分绝对是至要天键。 她不想听漏任何一字,希望能顺畅理解他所说的口诀和势法,因此非常认真。结果—— 她到底都听见什么了?! 夫练气之道,去故纳新,玉茎动而不施者,所谓还精。还精补益,生道乃着,夫阴阳之道,精气为珍,施泻之后,当取女气补复,相行相生。 第四章 交接之道,男经四至。玉茎不怒,和气不至;怒而不太,肌气不至,太而不坚,骨气不至;坚而不热,神气不至。故怒者,精之明,大者,精之关;坚者,精之户;热者,精之门;四至齐至,乃可致女…… 夫……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她已一手按住他的嘴。 她书读得是不多,但听到最后也知他肯的绝非什么武功心法或诀,那根本是男女床第之间的事! 阁主大人将她的手从自个儿嘴上抓下来,眉目间笑意舒朗,笑道:「尚有双修的势法未说,大致可分九法,势法名称分别是『龙腾』、『虎伺』『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以及第九法『鹤交颈』。往后为兄有贤弟陪我一起,这九法咱们可仔细斟酌,试试哪个双修起来最能事半功倍。」 她瞳光乱湛,眼皮又忙着抽跳了。 「你、你……这哪里是……」那名称怪异的「九法」,他虽未细说,她脑海中已随着想象浮出做着奇奇怪怪动作的男女,而那一双男女的脸正是她与他。 「莫非贤弟亦认为此为邪道吗?」 「唔……」她面泛潮红,瞥开眸光有些不敢看他。 「彼此修习得够深,如此的双修才能发挥最太之能,而这世间除了夫妻之外,又有谁适合持阴阳之道交接练气?贤弟随了我,是有小成了,但为兄总想看看咱们真在一起了,能行到何种境界……」 阁主大人颊面亦红,清浅笑意能蛊惑人心。 他始终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又道:「贤弟果真不肯学吗?为兄实不愿迫你,但你不学,为兄找不到人陪练,怕是要『阴阳闭、神气不宣』,而『玉茎不动,则辟死其舍』」了。」 意思就是她若拒绝,他就没人陪他行房事。 他阴阳无法调和,精神自然萎靡不振。 然后他这个带把的不甩把,男人的那玩意儿不使之活动,迟早要萎缩。 「我、我又没有不肯学!」她嚷出,瞬间有掉进陷阱之感,因为眼前男人笑得真如三春降临,眩得她两眼都有些朦胧了。 「好,既然要学,总要名正言顺地学。待南蛮此地的事大定,贤弟与我的婚事就该办了,就先订在明年开春吧,如何?待你我成为夫妻,贤弟想怎么学,为兄皆与你一起!」 过了好半晌,某位俊俏憨直的姑娘才意会过来。 她……好像……应该是…… 被正式求亲了吧?! 【第十二章】 「赤炼艳绝」之毒借着毒蛇蛇群传来,凡是遭蛇行过的地方,草木被巨阳灼伤般枯焦,地里隐隐透出腥臭气味。 惠羽贤这些天就忙着帮村民重整小山村。 她与武林盟的人和乘清阁拨调出来的手下一起行事,将村里村外仔细驱毒,能烧之物尽数烧掉,烧作灰烬之后还得撒上绿竹广居派人送来的驱毒粉,绝不让「赤炼艳绝」之毒有蔓延开来的可能。 说到底,得庆幸绿竹广居送至的解毒丸和驱毒粉数量够多,因之后的这几天,整理家园时仍有几个村国不小少中了毒,虽未直接遭蛇吻,仅是嗅到毒蛇残余的腥臭,也足够让村民们浑身筋骨痛到发颤,口吐白沫。 最后阁主大人直接下令,山村村民们每人服用一颗解毒丸、每户人家各发放一袋驱毒粉,倘若不够,衡量情况可额外再领取。 再来,就是牲畜一事了。 蛇群过后,杖民们养的牛羊猪鸡、驴骡猫狗等等被毒死不少,事起武林,管着这一带江湖大小事的武林盟堂口自然是要担起救助道义。 除了帮忙处理牲畜发臭的尸体,还得想方设法替村民们弄来一批健壮牲畜,其中水牛和驴骡尤为紧要,毕竟村民们田里农作和驮物运送之事都得靠它们。 武林盟对于这些大事小事和杂事的运作与联系,以惠羽贤的能耐着实帮得上手,再加上那一日盟主老大亲自来请—— 「上回应了乘清阁的那一位把你换出去,咱当真千百个不愿意,总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以为你从此离开南离山脚下过清闲日子,倒未料及你会赶来南蛮助拳。唔……如此瞧来,嘿嘿,你这是气消了吧?」白里透红的老脸笑岀好多道皱纹,银白美髯飘啊飘的。 「你连那一位都不气了,总不好再对咱作怒啊。咱都听说啦,好多只眼睛全瞧见,说村子里危机才解,你不管不顾便丛身后偷袭他,把他这个号称『江湖第一美』的乘清公子当众扑倒……」 「啥!不是这样吗?明明就是啊!罢了罢了,你甭多解释,反正跟他之间的那道坎儿你是跨过去啦,你跟咱的这道坎儿也该跨一跨呀,所以这个忙,你得帮。」 即便盟主老太人没涎着脸来亲问,她也是会帮到底的。 想过又想,她实在……实在没办法。 当真是年幼之时有过因天灾而家破人亡的经历,护守她的亲人骤然逝去,她顿失倚靠,旁徨无助之际,命中却遇贵人扶持—— 阁主大人是她的贵人。 师父与师娘是她的贵人。 盟主老大人亦是她命中贵人。 有这些贵人救她性命、养育她成人、锻炼她一身江湖走踏的本领,他们成就了如今的她,让她无法安然自在地独善其身。 若然不能兼善天下,那小小的一个她,以小小的气力,至少也能为这世间一小隅的人们尽些力气,让少少的一群人心定神定。 再有,她与这小小山村的百姓已有交往,村民正逢苦难,她岂能视而不见? 于是就顺从心意出手了。 只是她如今已非武林盟之人,却将武林盟该担起的大小杂务理得井井有条,她自身不觉如何,反正都是干惯了的活儿,可是……却惹得某人不痛快了,意当着她的面质问起盟主老大人。 「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阁下既已将她让出,她已非武林盟之人,不必听盟主号,阁下却又使计迫她,岂非小人?」 「喂——喂喂喂!咱说姓凌的阁主啊,阁下这么说话就太不厚道!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惠小子她既认咱这个贼作父……呸呸呸!我是说,她一日为武林盟之人,终身都是咱们的人,就算有人从中挑拔离间,但她终其心坚定,其志不改,是没那么容易受旁人挑唆的,所以阁下还是省些心力,别来为难。」脸皮练得比牛皮还厚的盟主老大人非常义正辞严。 「少了吾家贤弟,武林盟竟找不出个能办事的吗?」阁主大人词锋严厉。「那日蛇群袭村,乘清阁大半人手用来埋伏护守,追踪始作俑者之事本交由武林盟负责,结果实教人愕然,贵盟竟将人追丢,盟主阁下是否该仔细内省一番?」 「嘿,你非得往人家伤口上撒盐是吧!你……你……」 两位「大人」针锋相对之际,惠羽默默转身找事做,没再奉陪下去。 但那话中所提的「始作俑者」确是令她心中发紧。 秦于峰与秦菁菁自蛇群出现的那天起,就再无纵影。 村民至今仍以为秦氏兄妹俩是遭遇不测,却不知尸体倒在何处?村里村外搜过好几回,遍寻不着。 因为被视为江湖中事,武林盟与乘清两方皆未对村民多言,惠羽贤则是有些于心不忍,说不出口。 第五章 总觉得让这小山村里的百姓们得知与他们和乐相处了两、三年的秦氏兄妹意是始作通俑者,要灭掉他们的山村,而那些说是被拐带走或遭野兽吞食的孩童和年轻女子,极有可能亦是秦氏兄妹下的毒手…… 如今正忙着重整家园的村民们若然得知,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但此时此际,惠羽贤真是悔了。 事实真相也许污秽得不堪入眼,却能让人心生警惕,而非乖乖踏进陷阱。 她先是隐隐约约听到哭泣声,循声踏进深林。 哭声渐响,她脚步极轻。 此处她曾进来过一次,是秦于峰领她去看他为了抓野猪所设的陷阱。 林子深处,一男一女两名孩童瑟缩成一团,几只蛇蠍与毒蛛在他们周遭爬动,将他们困在中间。 「阿峰哥哥,呜呜呜……娘啊!我要我娘!阿峰哥哥是大坏人,呜呜……」 「呜呜……阿峰哥哥你骗人,说这里有好吃的果子,呜哇啊——根本没有啊,你骗人!你是坏人、坏人!呜呜……放我回家……」 「放了两个孩子。」 惠羽贤甫一现身,秦于峰立时察觉。 并非她的藏身功夫和轻功不够妇,而是秦于峰对这一处山林地势早烂熟于心,且特意等待着某人大驾光临,自然能迅速察觉到。 「见你就在林子外,知道孩子一哭准能把你引来,果然如此。」秦于峰望着她柔声道。 两个孩子见到她如溺水者见到浮木,哭喊得更大声。 秦于峰振臂挥出一小把细粉,两个孩子立刻昏迷倒地。 惠羽贤面容一绷,一手已按住腰间软鞭,却怕围在孩子四周的毒物暴起伤人,遂不敢贸然行事。 秦于峰似是看出她的想法,不由得勾唇。「你总是这样,总替旁人着想,真把行侠仗义的信念刻进骨血里,只晓得保护弱小,却不会替自己衡量得失。」 他点点头,叹出一口气。「你这样,我真喜欢。」 惠羽贤直视那张黝黑年轻的面庞,字字清晰地问:「你既然喜欢我,今日又为何要做出此等令我瞧不起的事?」 「你不会明白的。」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忧伤,语气沮丧,「我把孩子骗来,不是我想这么做,是菁菁……菁菁她伤得很重,需要鲜血喂蛊,孩子的血比大人的干净多了,女儿家的血又比粗汉的好上很多,所以……所以……」 「所以山村与邻近村子这三年来连续失踪的孩子和姑娘家,全是被你带走的,是吗?」她声音微厉,眸光炯亮。「你们身上被种了蛊,拿鲜血来喂养,因此一个个将他们杀了是吗?」 他先是点点头,而后又用力摇头。 「在我和菁莆菁内种蛊的人,每半年会给我们一次解药,药性自然仅能维持半年,那人要我和菁菁把活生生的孩童抓进洞窟,有时没孩子抓,只好拐诱几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那些新鲜血肉啊,能让那人一次地用来炼蛊、炼毒,让那人慢慢恢复样貌……」 「你所说的那人,可是你南蛮虫族中的族后?」 秦于峰浓眉一扬,脸现惊色。 「你、你知道虫族?知道族后?」略顿,他苦笑低语。「也对,你当初是为查探『赤炼艳绝』才来此,会知道虫族不足为奇,只是族后……数十年前与中原武林的那一战,她早该死,却没死透。她不死,却把我和青菁死拖着,这么死拖着……」 他胸膛起伏略剧,双目瞬也不瞬。 「我与菁菁根本就不是兄妹,只是当年从虫族中死里逃生的两枚小喽罗,我们将族后残尸拾回洞窟,以为所有纷争终于告终,可以过点小日子,未料族后以残尸复活,诱我俩吞下蛊物,从此受她所控。」 惠羽贤暗暗吞咽津唾,肉心惊骇,面上却不显。 「按你所说,你与菁菁的年纪不可能少于四十,可你们的外貌……」她气息略顿,脑中一闪。「是蛊毒之因?」 他抹了把脸,苦笑加深。「蛊毒让我与菁菁永保当年模样,永远能被族后所用,但我们无法在同一个村落待上太久,尤其是菁菁,十二、三岁的女孩家正是模样要长开的时候,她却毫无变化,时日稍久,总会遭人侧目。」 他抿抿过于干涩的嘴唇,望着她的且光注进一抹热烈。「无法在一个地方久待,自然也无法如普通百姓那样成亲生子,原以为就这样了,然后……然后遇到你。小贤,我从未这般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已不想放你走。」 惠羽贤神情淡定,沉静道:「「让我把孩子带走。」 他摇摇头。「孩子交给你,你会马上离开,不成的。再有,菁菁还需饮鲜血喂虫,她从族后那儿偷走『赤炼艳绝』的『胆』自炼奇毒,学会以蛊控制蛇群,她以为这一次稳操胜算,拿人山村试毒,倘使成功,也许便证明这些年已攒够实力对付族后,摆脱被操控的命运……」 他惨笑,又摇摇头。 「没想到入了蛊毒的赤炼蛇群会被灭得那样干净,她以自身气血作筏,用以驱策蛇群,那些滑溜溜的赤红毒物被灭,蛊毒自然反噬,再加上她体内还有族后所种的蛊虫……此时即便饮鲜血,也仅能压制一时半刻,只有族后能救命……」 惠羽贤正欲说话,背后忽有劲风袭至! 她倏地侧身,反手已拔出背上的精刚玄剑,利落地格开直指背心的利刃。 「菁菁你干什么?!」秦于峰惊问。 「我才想问,你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秦菁菁见一击不中,遂蹲低蛰伏着,一脸戾气直瞪着惠羽贤。 眼前的小姑娘不再是惠羽贤识得的那一个。 遭蛊毒反噬、令体内蛊虫提早醒觉而无解药可抑的秦菁菁,原本圆润面容消瘦到颧骨明显突出,一头乌亮发丝几乎全掉光,仅乘稀疏几缕,连眉毛和扇睫都没了,肤色呈现出一种惨青的诡异颜色。 惠羽贤专注地看着她,嗓声依然持平。 「你们两个都跟我走,乘清阁与武林盟中皆人才济济,广识五湖四海的奇人,定然有人能帮你们二人解毒去蛊,我敢担保,正道人士不会边难二位,一切以驱除你们体内的蛊为优先,所有的事,待二位康健后再谈。可好?可好?」最后两句问话,她分别看向他们二人。 心仪之人正直且俊俏的面庞,沉稳如磐石的神气,令秦于峰气息陡浓。 他怔怔然的目中竟隐约泛水气,还不由自主朝前踏出一步。 正因他亲靠的这一步,还有他欲要坚起白旗的表情,彻底起秦菁菁的怒火。 她惨青的唇瓣勾起恶意的笑,直戳他痛处。 「秦于峰,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是什么东西自个儿还不清楚吗?还以为跟着她走,真把蛊驱除干净,就能跟她在一块儿吗?」她尖声冷笑。「你可别忘了,她是有主的,早跟男人好上了,而那个男人生得比你俊上百倍、千倍,不显山不显水的,却是大有来头,还把咱们俩坑了了这一大把,你仍要信她吗?你他娘的给我醒醒,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吧你!」」 「秦菁菁你闭嘴!闭嘴闭嘴!」被戳得浑身大痛的男人暴戾怒吼。 秦菁菁嘻嘻笑,选在此时再次出手。 惠羽贤骤然领悟,对方是有意搅乱整个局面再见缝插针! 第六章 料到她在意那两个娃子,秦菁菁这招不往她身上打来,却是直击她的软肋,骨爪扑去探抓两个孩子。 蛊毒与蛊虫相交煎,秦菁菁实气力已竭,惠羽贤瞧得出来,到底仍不敢轻忽,再加上秦菁菁高声一呼—— 「如此好时机,秦于峰你还不出手吗?!」 秦菁菁一将两个孩子扣入怀中,惠羽贤一手持剑已挥向秦于峰,另一手的软鞭则直击秦菁菁,立时拖住对方欲往林中深处撤走的脚步。 刚剑并无积极的进招,意在威吓,不让对方轻举妄动,不令自己陷进被夹击之势,但……刚剑却直直刺入血肉中。 「秦于峰你——」惠羽贤回首去看,只见本该被她用剑吓阻的男人不知何时缩短两人间的距离,他对她大开门户,任刚剑穿透胸背。 「啊啊啊……秦于峰……你、你这个笨蛋!蠢蛋!大笨蛋!蠢毙了啊你!」秦菁菁尖叫不断,神情作狂,眼底爆开血丝。「啊啊啊——啊啊啊——」 惠羽贤迅速稳下心神。 她欲保住秦于峰性命,五指陡撤,未将刚剑即刻拔出,毕竟伤及心肺,若贸然拔剑,只怕鲜血将狂喷不止。 然情况刻不容缓,疯了般的秦菁菁张口便要往女娃儿的颈脉咬下。 惠羽贤长鞭甫出,她选在这寸息之间把挟在另一臂的男娃儿往不远处的一块突岩狠狠掷去。 如灵蛇吐信的鞭梢骤然转向,长鞭在千钩一刻间卷回男童的小身躯。 背后一阵凛列! 惠羽贤立将孩子拥入怀中,脚步随即挪移,单手成掌发劲击出,同时,一柄利刃恰贴着她颈侧刺到,细细划开一道血痕。 「住手……不——」萎靡倒地的秦无峰硬撑起上身,却也无力阻止。 惠羽贤强劲掌风完全命中目标物。 已疲乏不堪的秦菁菁被她厚实的掌力打到呕血,对方里的女娃娃亦被她顺势夺下,但……秦菁菁划伤她颈侧的那把利刃有毒。 且还是剧毒! 尽管她身上的半月玦有驱毒之效,遇上此等见血封喉的毒,最大效用在于能护住心脉,令毒素在体内行得慢些,而非能瞬间解毒。 目力一下子雾成一片,她凭着记忆将两个孩子抱到离自身最近的大树下,才安置好,她便虚脱般跌坐在地,连忙盘腿打坐,将气沉于丹田。 闭眼凝神,她听到秦菁菁喘息不止、沙嗄低笑道。 「秦于峰……呵呵……你适才那声急呼是要谁住手?是冲我说的吗?怕我伤了她?咳咳……你就不怕她伤我?你这个笨蛋,蠢成这德行,这下可好了,你这一妄动伤上加伤,呕血成这模样,看来真活不成了,呵呵、呵呵……但我不会让你吃亏的,看在你我扮了这么多年兄妹的分上,大哥安心走吧,妹妹会好好利用咱嫂子的,用尽了,自会送她去见你。」 好半晌,暗哑男嗓才费力挤出声音。「……菁菁,你……你还有机会,武林盟和乘清阁的人……也许……也许真能为你解蛊毒、驱蛊虫……」 「是啊,我还有机会。我想通了,原来我需要的不是那两个娃娃的血,而是该趁蛊毒尚未攻心,赶紧将小贤带到族后面前,求她老人家再给我一次机会。呵呵……你看啊,她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却未死,连神志亦未失,还能运气抵御,这般精气神健壮的佳品,族后见了定然心喜。何况,她还是现任乘清阁阁主心爱之人,虫族被灭,族后变成如今这般,当年乘清阁可没少花功夫,不是吗?」 「菁菁…………你、你……」秦于峰呼吸变得急促。 「反正你蠢到不想活,那就不要活吧,你一死,我便可把私自炼制『赤炼艳绝』的事推到你头上。族后如今还需人服侍,若只剩下我,咳嘿嘿,只剩我的话,她无旁人可选,绝对会救我一命的,所以大哥……你就好好去死吧!」 下一瞬,惠羽贤听到自己那把精刚玄剑猛然从血肉中拔出的声响。 血味迅速拓开,男人闷哼一声后,再无丝毫动静。 东张张、西望望,前瞅瞅、后瞧瞧,最后再前后左右、上上下下觑个仔细。 唔……没人,甚好。 此时模样竟与「獐头鼠目」一词颇为相像的盟主老大人忽地揪住某位俊俏姑娘,趁四下无人之时忙道—— 「你别听你家那口子胡言乱语,那一旦武林盟负责追踪『赤炼艳绝』的始作俑者之事,咱们的人可没追丢,哼,都不知追踪得多好呢。」 原本翘高下巴的骄傲表情被俊俏姑娘一问,不得不收敛。 「……呃?为什么不说出是吗?那、那当着你家那口面前说,事情准没法子解决啊,说了等同没说。」 俊俏姑娘遇上大事一向聪慧敏锐,一下子抓到重中之重的点。 盟主老大人当真老怀宽慰,频频颔首。「没错没错,这事只能你出面,谁也兜不了啊。呐,是你要老夫讲,老夫当真讲仔细啦,你可不能听过便罢!」 盟主老大人轻抡美须,娓娓道来。 「咱们的人追踪到那一处密林,亦知始作俑者躲藏之地,但他们背后尚有更大的力量,便藏身在那密林深处……那股虫族异能在数十年前原该灭尽,谁知却余留一点星火,造成如今之势,若不能了结,酿成燎原之灾。只不过那座烟瘴密林不是那么容易得进,弄不好怕要打草惊蛇、折损人手。」 「你能做什么吗?嘿嘿,惠小子、小贤儿啊,你果然上道,知道此时该接这话。说正格的,你其实啥都不必做,等着便是。」 「只需等着,对方自然会来寻你。呵呵呵,阁主大人自己喜爱,却管不住那个姓秦的也来喜爱,那也怨不得谁。」 惠羽贤不禁暗想,盟主老大人在山村里究竟打没打暗桩? 连秦于峰对她有意之事,她自个儿直到这次重返山村才约略察觉到,老人家不仅清楚,还打算借此搭桥。 他要她静待秦氏兄妹找上她,届时要她设法随他们潜入烟瘴密林,为埋伏在外围的众人暗中指路。 未料及的是,拖了两个孩童下水,而秦于峰借她的精刚玄剑了却一生。 秦菁菁四肢逐渐僵麻的她半拖半扛地进入烟瘴密林。 应是体力快消赖殆尽,再加上个儿不高,秦菁菁行动迸不迅速,如此一来,则有益于武林盟的好手们追踪。 武林盟的人若能尽速追上,那两个兀自昏迷、被她安置在大树根间的孩子才能早些得救。至于秦于峰……惠羽贤内心满泛唏嘘。 她无法理解他对自己的喜爱从何而来? 在她心里,不觉那是真正的喜爱,倒很有赌气兼赌命的意味,放手一搏,既得不到,一是毁去对方,一是自我灭绝。 心主神明,他最后选择自弃,许是因心路已到尽头。 不想了,事有轻重缓急,她眼下最该想的是,如何在武林盟众人赶到之前保住性命,如何在短时间内将毒驱出、让身躯恢复灵活? 她的刚剑连带剑销全被卸下,软鞭亦不在手,当真手无寸铁。 她不动声色伏在秦菁菁背上,团眸周息,暗中等待援手。 但任凭她怎么想,想破脑袋瓜都料不到,头一个尾随她们深入密林的人,会是阁主大人本尊! 第七章 她感觉李菁菁扛颤的两腿停下脚步,腾出一手似在摸索什么。 无声无息间,秦菁眚突然倒下,惠羽贤以为自己亦要跟着摔落,不过摔是摔了,却是落进男人的臂弯里。 五感再钝,仍可感受到他的气息和体热,还有……那隐忍未爆的怒火。 「贤弟与虎谋皮,把为兄瞒在鼓里,不觉得欺人太甚吗?」 ……什么「与虎谋皮」?他又乱使成语。 但此一时分,惠羽贤没想跟他争辩这个,发僵的舌根努力动着—— 「没……没……我能、能应付,要找进密林的路,兄长……若得知,怕是不会……不会答应我,来、来当饵……」她一边挤出话,一边张开双眸使劲儿看,望出去还是微蒙,但与一开始毒发之际相较已好上许多。 感觉有指摸上她的颈侧,她略模糊地看到他嘴角翘起,听到他低低笑音。 「好啊,当真了得,翅膀硬了是吗?瞒着我便罢,还让自己受伤中毒!贤弟莫非以为为兄的心是铁打的,禁得起你这样自个儿折腾?」 他若不笑,感觉事情勉强还能揭过。 他这一笑语,笑得惠羽贤心头直颤。 「兄长……我、我……」无奈语不成句。 「之前那无良盟主说是将人跟丢,一听便觉古怪,想过无数可能,偏没想出他是想利用秦于峰对你的执念,引出一条道来。」他轻哼一声。「你不欲我知,置自身于险境,但我若得知,又岂舍得任你涉险?」 惠羽贤脑中「刷!」」地一敞亮,瞬间意会过来。 盟主老大人请她助拳,要她当饵,此事确实是真,唯她能办。 但老人家此举还有一个目的,那是意在她背后的阁主大人啊! 一旦听闻她与秦氏兄妹会面交手,且被带进深不可知的烟瘴林间,他肯定会追来。瞧啊,还是第一个赶至! 武林盟有乘清阁阁主当先锋,又有乘清阁的人马当后卫,办起事就省心许多。 欸,虽说唯她能办的事需当仁不让,但用这种方式将他拖进来,她心里顿觉难受欲要道歉,又觉道歉二字太过苍白。 她不悔当饵,却后悔瞒着他,惹他这般生气难受。 而他都那么气了,还忙着往她嘴里喂丹药,以真气替她稳住心脉。 「兄长心疼我……我、我也心疼兄长……以后我乖,什么事都……都跟你商量,不论大事小事都只跟你……」 她很对不住,真的。 她以后断不再这样了,她起誓。 所以……别再生气了可好? 她留在喉间的问句虽未道出,但表情已展现出来。 当一向沉稳底静的俊姑娘流露出依恋的、恳求的,甚至是有些可怜兮兮的神态,凌渊然发现顶在头上的大火「啵——」一声被淋湿一大角。 确定她筋脉和内息皆未受损,且还能自行行气,他吊得老高的一颗心终于归位,但余怒终究未消啊,岂能听她几句软语便轻易揭过? 他冷着脸不语,真气仍徐徐灌进她体内助她驱毒。 就算还无法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惠羽贤也知道他仍一肚子火。 一时间想不到其它法子缓和,她只好努力找话说,强迫舌根放软。 「我尚可行气,无大碍…………兄长保存真气……要、要紧……」她略喘调息。 「然后有两个孩子……武林盟可、可找着?孩子昏迷不醒……要赶紧些……还有秦于峰他伤得很重,我、我无法亲见……他是否真命绝?还是……还是……」 「你觉得我会去管那些人吗?」凌渊然冷回。 他会。只是惠羽贤心里清楚,她此时动辄得咎,无论说什么回什么、答什么,都免不了要被他嘲热讽修理一番。 唔……不知耍赖能不能收奇效? 她两眉弯弯,长而不狭的丹风眼微眯,唇角轻翘起,笑起来很招人。「可兄长管我……管我来了……」 她想,眼下也仅剩这招能使了。 凌渊然稍降的火气听到她提及秦于峰,猛地又高涨,随即却见她嫣然笑开,笑得太没良心,也笑得太赖皮,但……他确实吃她这一套。 「我不管你管谁?」语气微狠,双臂恨恨地勒了她腰身一记。 她再笑,神情带着腼腆。 然后他狠声又道:「不是想知道旁人如何吗?武林盟的人就快到了,届时你再问个清楚明白吧。」 察觉他将她安置在草皮柔软的某处,她心下一惊。「兄长要干什么?」 「既当了这个先锋,总得进去踩踩盘不是吗?」他又恢复冷然语调。 「进去?」她一想,立刻领会。「菁菁已把我带到……带到洞窟前了是吗?盟主说,他们俩背后应还有人……今日听……听他们二人之言,那藏镜人确是……是虫族族后……洞窟……他们抓活人进去……她就在里边……兄长!」感觉他完全撤手,放她独坐,惊声不禁冲喉而出。 「别进!等、等我……兄长等我恢复,我……我为你护守,此时……别进啊,好不好?好不好?」 朝此地奔来的脚步声,凌渊然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已在不远处。 他抚着她额面,轻声道:「当年正道人士与南蛮虫族一战,我爹所统领的乘清阁可算是头号功臣,乘清阁『御太清之气入剑道、用慧灵之器观太清』的武学路子,用来克制虫族的毒瘴和蛊虫最适合不过,所以无良盟主盼我当这个前锋,我当便是。」 「兄长等我!」惠羽贤用力出声,泛茫的双眸仍固执地睁大。 凌渊然彷佛未闻她所说,继而又道:「御气剑,用慧而明,再辅以幻宗老祖宗们近年来的指点,贤弟觉得为兄这个前锋如何?能做得好吧?」 「兄长等我……等我!」她倔强叹出,心里着急,四肢却不听使唤,急到笑颜不见了,眼里淹了水。 她的脸先被缓缓摸了一大把,那手停在她眼下,轻擦她的左颊又抹抹她的右颊,把从她眼里往下坠的泪珠尽数拭去。 接着惠羽贤听到他说着令她彻底傻愣的话。 「心系某者,牵挂不已,为某者忧,心痛欲。贤弟既说是心疼为兄,那便也来尝这般滋味吧。」 轰隆隆—— 有一团无形却强大的火团在她脑中爆开,炸得她七零八碎。 他想干什么? 他、他这是气她、恼她、怨她,恨不得她也为他痛个够……是吗? 可恶!可恶!她才不要上当。 「兄长——」 但当他真起身离开,从她身边走开,惠羽贤还是禁不住急喊出来。 意随心动,执意驱使,她僵麻的双腿竟能爬着撑站起来,可惜颠颠地走没几步又再次打跌。 此际,群动的声响由远而近,迅速且清晰。她等的援手终于循线赶至。 【第十三章】 惠羽贤又有被遗弃之感。 明明已非孩子了,那感觉说来就来,袭上心头,令她又气又急又想哭。 而阁主大人更加不是孩子,他气她隐瞒,她能明白,但他后面说那样的话,简直往她心里戳刀子,孩子气地跟她赌气似的。 但再次跌坐于地后,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定心。 此际这般的她,再着急亦无用。 这次她成为不了他的左膀右臂,硬跟上去,最终只会拖累他罢了。 两眼微茫中,她觑见他的身影就立在适才秦菁菁腾出手摸索的一幕树藤前。 第八章 他似扯动其中一根粗藤,往刮一边,树藤形成的巨大藤幕后头,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动。 他走入藤幕后,被无尽的暗黑掩去身影,从她眼界中不见。 那是个洞窟,巨大的黑口吹出阵阵腥风。 她什么也不能做,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候,静待他喂食的解毒丹发挥效用,同时用他方才渡养给她的真气,仔细地在体内周天运行,激浊以驱毒,引清以汇神。 武林盟的人先赶至,分别查探她与秦菁菁的状况。 阁主大人出手时留了分寸,秦菁菁一息尚存,虫族与族后这二十多年来的行事与秘辛,秦菁菁可说是从头参与,应是最清楚之人,武林盟还想从从她口中挖出更多内幕,不会轻易了结她的命 只是她体内尽毒反噬兼之蛊虫醒动,能否撑过来,尚且不得而知。 乘清阁的人不久便到,立即分成数小批人马分散布置,其中一小批人原要护送受伤的她先至安全所在,被她摇头拒绝了。 她盘坐闭目,就地运气驱毒,不同任何人言语,恢复得甚快的耳力让她能听到周遭所发生之事。 她清楚地听到盟主老大人指挥若定的浑厚嗓声 虽说此次似乎又着了盟主老大人的道,但知他到场,她浮动的心绪是稳了些。此刻的她帮不上阁主大人,自然是盼着强而有力的援手来相助。 尽管两眸合起,眼底仍温烫温烫的,强抑下来的焦躁实在难对付。 或须臾、或许久,努力驱毒疗伤的她一时辨不出时间的流逝,只觉自身彷佛坐了好几个时辰,觉得体内的血气运行已回旋再回旋,但又觉得…… 像是才几个呼息之间的事,她神识沉进气血周转中,瞬进瞬出,好像累极,闭眸打盹儿了一会儿,待醒来,精气神已好上许多。 她是醒来了,不是因体力完全复原,而是大地骤震。 且是巨震。 进到洞窟中的人一批批往外撤,狂呼提点的叫吼声不绝于耳。 「洞要塌了,先撤!」 盟主老大人立在那黑幽幽的太洞前不住地挥开滚落的大石,以防洞口被填住,他往深不可知的里边传音,要提醒武林盟子弟,亦是要知会一马当先深进洞中的阁主大人。 洞窟中忽然传出阵阵惨呼,盟主老大人身形快得不可思议,他冲入再冲出,已带出两名负伤的属下。 立即有人上前接应,他老人家不允旁人再进,之后困在洞窟中的最后一小批人手全是他几进几出将人带出。 被带岀的约莫十来名,四肢和躯干皆遭蛇吻,若非事先已服用乘清阁所炼制的辟毒丸,随身亦带着解毒丹,在被咬之际就该一命呜呼,不可能还见得到天日。 而之前撤出的人此时亦有状况,十有七八晕到不得不蹲伏在地,好几个还呕吐了,显然是嗅入不少洞窟中的腥臭之气,再加上运气疾奔之因,让洞窟中的毒瘴进到体内发作得更急更狠。 惠羽贤目力已恢复大半,她两眼紧盯洞口,当盟主老大人再次深进,她已按捺不住。 大地在动,甚至发出呜呜咽咽的诡音,她踉跄起身,下盘略微不稳地往洞中奔,对四周劝阻她的声音恍若未闻。 她必须看到他。 即便自身的力量微小到根本帮不上任何一点忙,她只是想看到他,想去到他身边,因为心脏被吊得高高的,因为牵挂他,所以非常的疼。 洞窟是往底下延展的,莫怪从外头望进,会觉得是无底的暗黑。 忽见几把在地上仍兀自燃的火把,应是武林盟的人之前落下的。 她拾起两支火把继续往底下走,内心一动,忙掏岀半月玦置在鼻下以辟毒瘴。 她无盟主老大人那般如神似魅的轻身功夫,此时体内毒亦未净、气血尚未恢复,着实费了她好太力气才找到阁主大人的身影。 前方,盟主老大人负手而立,她提起一口气终于赶至。 对她的突然现身,老人家瞧都没瞧她一眼,像是完全在他预料之内。 只是盟主老大人此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肃,那瞬也不瞬的目光像对于眼前形势完全地……一筹莫展? 惠羽贤望向底下一切,头皮与背脊不由得发麻。 阁主大人独立在四尺见方的一座小石台上,再次以内劲建出无形气壁。 然,这一这的气壁与之前在山村小广场上建出的又有所不回,更强大、更厚实,精气神自然消耗得更多更快。 但就是他的这堵气壁,才能在千钧一刻间让众人勉强能全身而退。 他挡住的是一团又一团的猩红之气。 在那最深的底部似有数以千万的毒物翻腾蠕动,能见到片片烁亮的鳞片,亦能捕捉到在暗黑中闪动锐光的毒牙和蠍针。 「『激浊引清诀』………」她细细喘气,幽然叹出。 盟主老大人微地一震,终于看向她。「是你与他在山村广场中建出的那一围气壁是吗?可能融会贯通?」 她眸眶酸热,坚定道:「势在必行,即便修习尚浅,亦要护守。」 「他此际甚危,洞窟将陷,他正尽力抵住这一座的虫族毒蠍……他与老夫皆错料了,以为虫族当年溃败灭迹,即便余火再起,亦比不上当年那一役险峻,却未料虫族族后将这座洞窟,甚至这整片深林用来以毒养毒。」 南蛮虫族的「胆」原是用九百九十九种蛇蠍毒虫和毒花毒草炼出的原液,这座洞庭中的「胆」则混合更多毒物,且已腾成团团红烟,更无所不在。 族后就在那团猩红烟雾之后。 见惠羽贤已要冲向前去,盟主老大人一把扣住她的肩头,迅速道:「这洞既然要塌,咱们就让它塌个彻底,但若无法挡下,毒胆形成的烟雾势必散开,必会造成大伤亡,而你与他要活,难。此时你走,尚有生机,老夫会跟他里应外合,尽可能这一整座的毒胆完全封死。」 「他走不了,我自是相陪到底。」语毕,她将火把抛到下端的石台上,抱拳微揖,随即旋身跃下,跳到凌渊然身边。 他沉眉敛目,面色如金,指脉与掌心运气面出,全神贯注。 惠羽贤与他背贴着背运气,内力能催动几分她不知,甚至毫无把握。 但这世上唯有她能与他这般「双修」,为他释出的真气造出回旋,尽可能生生不息,只有她能这样一路相伴。 听盟主老大人话中之意是打算将洞窟完全封死,也许今日这般形势,两位「大人」私下已推过,才会这么快定策。 而阁主大人将整座洞窟的「胆」拖住,一来让陷入险境的众人得以及时逃出,二来也替外边布置的人手拖延更多的时间。 待一切塌陷,那她和他真的就在这里了,是吗? 嗯……是这样吧? 想想,好像没什么恐惧之感,她跟自己挑选的男人在一块儿,刀山火海,哪里都能闯,她不怕,唯一遗憾的是往后自己不能再侍奉师父和师娘。 她能感觉到,不管是体力或能耐,都已到达界限。 他身上的气越来越强大,大到她无法把持好呼吸吐纳,那不是她的能力有力法驾驭的气,何况她还有伤在身。 她咬牙硬撑,咬得嘴唇渗血,心想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便在此际—— 轰隆!砰! 洞在塌,地在陷! 第九章 一股力道袭来,惠羽贤发现自己匍匐在地,且就蜷缩在阁主大人胯下。 她按住丹田调息,抬眼仰望。 他依旧垂眉闭目,在微弱光线中,那柔和的线条犹如一尊玉雕神只,眉眼沉静地俯视众生百态。 上方有无数石块砸落,底下有无数毒物窜爬,惠羽贤被男人护在两腿间,她看到他似一鼓作气般,将气壁瞬间扩到极限,亦将那团猩红压迫至极限。 虫族的这股毒胆不能驱逐、不能散出,更不可能疏通。 若挡不住、灭不去,该当何如? 「兄长。」她蓦地看出他的意图。 她喊出声的同时,凌渊然突然撤下内力! 两股气劲备使尽全力死命地推挤、对抗,当其中一股突然收势,另一股顿失抗力,便会禁不住往敌对的那一方扑去。 凌渊然借着对方扑来的这股势,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寸息间,内力先撤再发,却不再是一味地围堵压迫,而是以御气手法掌控那团猩红毒胆。 御清于浊! 既然借不到清风来涤荡丛方,只好使一招「同流贪污」,如此短兵相接、狭路相逢,不怕死的才可能是最后赢家。 但这样不行,这是拿自己的躯体为空器,对那股毒胆作出邀请。 当那谪仙人般的男子以御太清之气的指与掌,徒手承接那团猩红烟雾时,惠羽贤听到一声极凄厉的惨叫在那慕烟雾后咆起。 随即,一庞然大物穿破红雾朝他们扑至! 「兄长——呕……」惠羽贤欲起身去挡,实心有余而力不足,遭剧烈的气震与地动波及,她根本是伤上加伤,双膝甫跪起,身子立刻被无形气劲重重压落地,一趴地丹田与胸口绷紧,张口便呕鲜血。 然短短一瞬间,她已看清藏在猩红毒胆后、那所谓虫族族后的本尊是何模样。 ……我们将族后残尸拾回洞窟,以为所有纷争终于告终,可以过点小日子,未料族后以残尸复活…… 莫怪啊莫怪,秦于峰会以「残尸复活」来形容! 那是一条殷红色的巨蟒,身长比起苍海连峰所遇的那条「阿蟒」有过之而无不及。 蟒脊上驮负一名女子,那人仅半截身躯,四肢缺腿,双臂奇长却似萎干枯枝,散发苍面,唇格外血红,目底迸出厉光。 猩红毒胆尽数收在凌渊然十指间之际,女子枯指上的十枚尖长血甲亦抵近他的额前,而巨蟒正张大血口。 一把火光骤然挡在其间! 惠羽贤伸长臂膀,硬是勾到方才被她抛到石台上的火炬,火油仍烧得炽烈,她奋力高举,仅这个举动又全她全身骨头几要遭气劲拆卸般剧疼。 她当然知道单凭这小小火把想驱蛇辟恶,根本不能够。 可是—— 她似乎真把对方挡下来了? 她咳着,禁不住直喘,抬眼再去看,愣到都忘记在喘。 眼前一切,所有入目的一切,能动与不能动的一切,全部石化。 在她面前相距不过两拳之距,是巨蟒的血盆大口,尖牙与她半臂等长,殷红血蟒便以这态石化在原地,它脊背上的虫族族后模样更诡异,以为下一瞬即可反败为胜似,她苍颜上噙着诡笑,目珠明显狰突,就这般动也不动。 惠羽贤半跪在地迅速调头,在见到阁主大人是活生生的、瞳底还窜着两把小火光时,惊惧神色终才见缓。 凌渊然亦瞬也不望着她,好会儿才回:「不沉吗?」 「……什么?」 「贤弟的手。」 她看向自个儿的手,看到仍紧紧握在手中的火炬亦变成石头,连火焰都石化。 她讶呼一声,忙放下石头火把微跟跄地起身。 她将他的手拉到眼下,摊开他的长指细细检查,随即又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进他眼里,然后又拿手去探他的左胸,心鼓沉稳……无事。 但,明明是有事啊。 脑中转得飞快,思来想去仅有一种可能,她不由得揪紧他衣襟。 「是兄长使的幻宗阵术吗?兄长把我带进幻阵里?那、那真实的那里如何了?你如何了?」她真怕,怕他又舍了她去赴险。 凌渊然神态沉静,微微勾唇。「不是我带你进来,是贤弟与我一块儿中招,一同被打进来。」 嗄?!惠羽贤一脸愕然,眸珠乱滚。「那……那是……三位老前辈们再次下苍海连峰,来到此地了?」 他淡然颔首。「蛇群袭击山村之后,我让玄元回苍海连峰去请,今时赶至,也算及时。」 有祖宗三位老祖增援,惠羽贤见识过他们的手段,此刻心确实能定下一些。 「兄长请老祖宗下山,那是老早就知晓此役有多凶险,这几日你却不曾表现出来,而我也未曾细心觉察。」她红着眼,咬咬唇又道:「兄长原是不欲我忧心牵挂的,可临了又要我尝那滋味……很痛很痛,这里很痛啊!」 她挺直站立,一手按着自个儿的胸口,眼中已流出两行泪来。 凌渊然背脊微震。 他记起幻阵外的种种,记起踏进洞窟之前与她的那场斗气。 当虫族族后在修炼中受搅扰,当毒雾红烟汇聚成煎所未见的毒胆,当栖息在最最深处的千万种毒物大量通出,毒瘴弥漫整座洞窟,所有人纷纷撤走之际,他家憨头一般的「贤弟」却只会往里边跑。 只因,他在里边。 他走不了,我自是相陪到底。 她对无良盟主所说的话,他听到了。 她来到他身边,为他护守后方,他完全能知。 「知贤弟心痛,为兄是极欢快的,这德行啊,该如何是好?」他嗓声略哑,唇角淡淡扬起,探指抚着她颊面上的泪,抚啊抚的,静笑又道:「总之贤弟往后离无良盟主远些,别再被利用了去。」 「好,我再也不听他的话。」 她答得果断坚决,实挺孩子气的,但他瞧着、听着,心下确实欢喜。 「那贤弟听谁的话?」 「听师父和师娘的话,听……听兄长的话。」 「若我要你一生世只听我的话,其它人全得排在我后头,你能吗?」 「兄长说什么,我都听,师父和师娘……他们若说得有理,我也得听。」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他有理无理,她皆言听计从,而除他以外的亲近之人,那得说得在理、说得通达,她才要听,是吧? 如此算来,他凌渊然在她心里的重量还是胜过她的师父、师娘小半截。 他浅浅笑开,拇指摩挲她的软唇,记起她似是呕血,心头陡地一抽。 「既然听话,就该乖到底。为兄那时把你按落地,要你伏好别动,你根本不理,末了还执火挡在前头了,嗯?」最后一哼颇带威吓意味。 惠羽贤一怔,抓住来来回回抚触触她唇珠的男性长指,蹙起眉心不满道:「兄长把我按于胯间,此为……此为『胯之辱』也,怎可乖乖就范!」 这是……是跟他打起马虎眼,以为他就不追究吗? 想跟他打嘴上官司,他奉陪! 「为兄是把贤弟按于胯下没错,如何?这胯下你钻不钻?」 惠羽鼓着脸,最后头一甩,轻声嚷道:「当然钻,而且钻到中途还要猛然跃起,就盼把人顶飞了,那才痛快!」 第十章 被握住的长指反手一握,凌渊然瞪着眼前蜜里透红的俊俏脸蛋,瞪啊瞪的,瞪到后来禁不住翘起嘴角,越翘越高,笑纹深深。 「贤弟如此这般一顶,不仅把为兄顶飞,还把为兄的膀下顶疼了,你舍得?」 她红红的俏睑瞬时之间加倍通红。 咬咬唇,再正正神色,只是再怎么正颜脸肤依旧是红的。 外人眼中清逸出尘的阁主大人竟乘机对她开淫腔,她除了脸红外,竟还觉得心头暖暖的、这样喜欢……都弄不清楚谁「病」得沉了。 「兄长的胯下好好的,才……才没有疼……」老天,她是在说什么啊? 岂知他笑着点头,目光神俊。「那是,还得谢谢紧弟高抬贵手。」 他那时的动是想将她护在身下、在寸步之间。她全然明白。 终还是她累了他,但他从未忘却护她固若金汤。 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他甚多,可他一贯付出,始终将她视为心上。 想不出最好的话,一切就付诸行动。 她蓦地搂紧他腰际,将自己投入他的胸怀里。 在这个幻阵中,天塌不下来,地不再陷落,所有东西皆静止,只有他们仍保存,这样挺好,可以让她与他说说话,得一些安宁,无须急着出阵。 「兄长,有老祖宗接手之后的事,那是否表示一切大定?」毕竟敌手已露疲态,在她执火欲抵之际,那是对对方最后的一击。 她听到他低应了声,感觉他的掌抚上她的背。 她在他怀里调息。「南蛮大事底定,那明年开春,小弟便随兄长『双修』。」 当日被他变着法子求亲,今日也变着法子允婚。 凌渊然自然能懂,笑音更朗,胸中阵阵鼓动,搁在她背心的掌将她压向自己,抱得略紧。 「……兄长?」莫名间觉得古怪,她询问般扬眉。 他神态从容,手指却似对她的身体发肤无比疼爱,一臂搂紧她的同时,另一手不住地在她的发丝、颈背和腰间上徐慢游移。 「兄长有紧要的话对我说……是吗?」 他又低应一声,好一会儿才道,「『赤炼艳绝』重出江湖,引出虫族族后与她的这一座毒胆洞窟,当年她能以残尸复生,是因脑未死、心不灭,再加上这座满布毒瘴的天然洞窟恰与她的气息相合,二十年来更成她的屏障,能保她,亦为她遮蔽。」 「嗯。」惠羽贤点点头。「这一次能在虫族族后壮大到不可收拾之前,先行察觉,避开可能发生的一场腥风血雨,是武林之福,若虫族当真卷士重来,首当其冲的定然是南蛮一带的人家,而今能避开祸事,这样很好。」 「嗯,是很好。」他揉揉她的脑袋瓜,嘴角笑意模糊。「乘清阁所做的,一向是『寓清入浊世、秉笔写江湖』这样斯文清雅的事,至于『铲奸锄恶』这般挥汗洒血的活儿,本该由武林盟出头,只是这一回形势其险,若武林盟没能撑过,怕是唇亡齿寒,只好勉为其难当了一回先锋。」当然,其中也是因为被无良盟主拿她坑了他一把。 「兄长不仅是先锋,还压阵了。」她略懊恼地沉下声音。「我本可以帮你的……本以为自己能帮得了你。」 「贤弟是帮上大忙了,自身却不知吗?」 「咦?」她眨眸。 他笑笑道:「在你赶到我身边为我护守前,我确实已快力竭,仅差那临门一脚,你恰恰赶来,犹若一场及时雨,甘霖醒脑,补我之不足,内劲方能尽力一吐,将整座毒胆掌握在指间。」 惠羽贤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一一 毒胆……猩红色的烟雾……御气之法……内力先撤再发。 他的乘清阁是「寓清入浊世、秉笔写江湖」,他的内功底蕴是「御造于浊再激浊引清」,他以退为进,拿身作筏,承住整座洞窟的毒胆。 「兄长……」她猛地一颤,欲挣脱,他却将她搂得更紧,似猜出她记起什么。 惠羽贤抓绉他的衣用力扯了扯,哑着声道,「我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兄长把那团毒胆敛在指间,当时指脉与心脉相通,奇经八脉尽畅达,他令自己门户大开,欲迎那股毒胆入体…………」 她更用力地扯他、推他,终于被她挣开些些距离,让她能看清他的眉眼神态。 而都被她指出意图了,他仍然云淡风轻般扬着浅笑。 惠羽贤内心陡乱,瞪着他。「兄长想单凭一己之力,将虫族毒胆锁于血肉丹田之中,再去渡化它是吗?」 凌渊然先是微愣,而后笑得更深。「什么渡化?为兄又不吃斋念佛,更非什么得道高人,还能渡化谁?」 「兄长莫笑,我是认真的。」 他家「贤弟」一旦认真,俊俏脸蛋总要板起,两道英眉飞扬,生气勃勃的,实令他心痒手也痒,但这一回,还加上心痛。 他屈起指节轻挲她绷紧的面容,敛下眉色,终道:「为兄亦是认真的。正因无万全把握,才会请老祖宗前来压阵。」 她吞咽津唾,无数思绪杂起,几难成语。「老前辈们……他们……是来镇压谁?还能镇压谁呢?虫族族后气力已竭,虫族毒胆已入你身,他们……他们是来料理你的。」 凌渊然好气也好笑,先是捏捏她的颊,又怜爱地揉了揉。 「哪里是『料理』?为兄要是被『料理』掉,老祖宗不就没盼头了?高祖爷爷们还盼着凌氏下一代的嫡系血脉承继组宗,不是吗?」 她抓住他的手紧紧一握。「那兄长何如?」 像是被她的单刀直入问住,他抿唇不语。 「兄长何如?」她再可,丹凤长眸湛光,炯炯有神。 两人对视好半晌,她抓他的手,他再她反握,寸土不让般紧紧凝注。 最后是凌渊然「败阵」下来,幽微地叹了口气。 「虫族毒胆入体,要护住五脏六腑、丹田血脉,为兄自问尚能办到,但不能万全掌控的却是心思……毕竟是虫族几代以来炼出之物,当年未能尽除,如今又壮大到这般境地,不管是收服还是扑灭,心志必是大关。」 惠羽贤听明白了。 阁主大人主要对付的不是虫族族后,而是正道人士闻风丧胆、灭之犹生的虫族毒胆。 她困难地磨出声音,艰涩回:「心……心志是大关,所以是怕你魔化,怕你最终斗不过毒胆侵查,太清之气尽遭驱逐,而灵台里的一点清明也不存在了……祖宗之术能直入人心,兄长是请三位老前辈镇守,直到你能化掉那股毒胆……是吗?我说的可有错落?」 凌渊然泼笑,摇了摇头,表示她所猜的全中。 惠羽贤紧声又问:「那我该怎么帮你?三位老前辈们能起大作用,那我多少也能帮上忙的。」 他却仍笑着摇摇头,目光深深。「为兄可能会睡上一段很长的时日。」 「好,你睡,睡醒了就会好的,是吗?」 「也许几月,也许几年,如若能醒,是会好的。」 她两眼眨也没眨一下。「好,我等兄长醒来。不管多久,都等。」 他轻轻拉她,她依心倾靠,再次投入他怀里,感觉抵在她边的俊唇扬起笑弧,她听到那叹气般的低语—— 「也许不是几月几年,而是一辈子……为兄若一直不醒,贤弟却拿一辈子作陪,年华许就这么蹉跎了。」 第十一章 对她放手,很难。 然死命拽着,又如何舍得她空付一生? 惠羽贤根本管不了那么多,紧搂他的腰。「我等你。」 「明年开春,为兄怕是要失约,无法同贤弟『双修』了。」 「我等你!」 凌渊然忽地不语。 他不说话,她心如刀割般疼痛,知他面对之事必然万分无常、凶险难测,才让一向从容邀定的他推敲无果,急于安排她的事。 但她的路,她自个儿选,选得不好也与人无关系。 「兄长是想对我说出『别等』二字是吗?你真能说出口吗?你要敢这么说,我……我也不会乖乖听话!你当初要我别跑,别轻易转身就走,此时却要轻易舍了我?凌渊然我告诉你,我不准你再丢弃我。」 她头皮一紧,发丝被他拽住。 她顺势侧过脸,吐露威胁言语的唇儿立时遭封吻。 心火狂窜,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改而揽住他的肩,她用力回吻,发狠般吮碾他的泪水滑莅,滋味既苦又甜。 耳鬟厮磨、相濡以沫着,许久许久后,他抵着她的唇角终是道—— 「那就五年为期吧……五年后我若还不醒,贤弟也莫要再等。」 【第十四章】 五年为期? 惠羽贤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她应了吗?抑或仍然不管不顾,热意要等? 彷佛在一阵混乱迷茫中,心思与神识荡远了,再次醒来,是真的清醒,她不在那个幻阵中,也不在烟雾密林中那座洞窟里,甚至已不在南蛮地界。 她醒来在一间摆设间雅、令她有些熟悉的房室中。 有一面大大窗栏,低栏处是金粉般灿烂的天光,明明是隆冬时分,敞开大窗却无丝毫寒意,因她所在的地方是苍海连峰的谷中山腹之内,所有的天光、云彩或雪色皆是穿透山壁上的晶石洒荡进来,山腹外尽管白雪皑皑,寒风刺骨,山腹内却是另一番暖色光景。 她被带回苍海连峰,与阁主大人一起。 醒来后才从凌氏三位老祖宗口中得知,她当时伤得可不轻,除体内有余毒未清,阁主大人与虫族族后最后短兵相接时,强强相碰,那太过强大的气劲已非她能抵抗或承接的,致使五脏六腑与内息皆有损。 她不知,在幻宗老祖们的眼里,她「金贵」的程度堪比阁主大人,老人家是绝对不容她有损,才会令乘清阁马队将她一并带回来,为她驱毒诊治。 她在回到苍海连峰后的第三日清醒过来,毒素尽驱,内伤亦有好转。 醒来后最想见的自然是阁主大人,但无法得见。 幻宗老祖们说,当日在洞窟中,凌渊然以自身锁住虫族毒胆,他们三人则是联手将他的神识困锁,先拘在一个安全所在,再由他徐徐内观,从内到外、由心外到血肉,一点一滴化掉那股惊天之毒。 旁人能帮的有限,须靠他自己步步挣扎,方能寸寸解脱。 他如今被自家老祖宗安置在山腹中的晶石瓮室,状态宛若闭关入定,战场在心,在虚无缥缈的意志中,在气的运行与吞吐里。 哪天晶石瓮室被人从里边打开,即是他得胜归来。 如若没有,他与那股活化近妖的虫族毒胆便一直困在里边,相互消耗,直至同归于尽之期。 在老祖宗的默许下,惠羽贤在山腹深处的晶石瓮室前守了好几天。 知道是进不去,也不可踏进的,却觉得与阁主大人相隔一道厚厚的晶石板门,浮荡的心绪如下重锚,终能稳心下来。 她练起「激浊引清诀」,以为……也许自个儿造出个他所熟悉的气场,能引他来与她气息相通,若她足够专注,或者能进到某个境界,与他同处。 但未曾。 许是她心有旁骛,许是她异想天开,她在气场里感应不到他丝毫气息。 后来外边来人了。 向来只会「放蟒骇人」、「六亲不认」的老祖宗在放纵她来来去去之后,这一回竟也允了其它人进谷中山腹。 来的是绿竹广居的主人、凌渊然的娘亲,盛岩兰。 她让乘清阁的马队接了来,抱着幻景花独自进入山腹。 惠羽贤是被她带着,恍惚地跟随她的脚步,这才没继续守在晶石瓮室前。 开始盛岩兰跟她说什么,惠羽贤总觉得声音是飘的,每个字都顺顺地从耳际飘掠过去,她突然连点头和摇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接着那朵大红花,连花带盒塞进她怀中 她下意识打开晶石盒,睡在盒中的幻影花缓缓来,两片如手的绿吐扭啊动的,蓦地重瓣花轮大张,像是嗅到气味,跃起便往她怀里扑将过来。 花若有声,肯定是要呜呜泣诉她这个主人对它的「丢弃」。 「没有,不是抛下啊,不会的……」她轻抚着颤抖的大红花,终于回神,不住安抚。「我知晓被丢弃会有多难受,有人弃我,可我、我谁也不弃,我喜欢阿花,好喜欢,绝对没有讨厌,也绝对不会抛下不理……」 幻影花窝进她襟口里撒娇,当真抵死不出来,而被依赖的滋味莫名让她心暖,这时有声音低柔回:「可好些了?」 她循声望去,见盛岩兰那张半边红印的鹅蛋脸神态宁常,眸底有着温情,她不知因何眼眶就热了,鼻腔发酸。 甫张口欲言,话还没出,目中已流出两行泪来。 两人原是面对面坐在广榻软垫上,盛岩兰见此状,忙倾前将她揽进怀里。 柔软温暖的香怀,清雅迷人的气味,如春风拂身,似甘霖滋养。 惠羽贤本没想到自己会哭,更没想到她会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像受尽天大委屈,比怀里的幻影花还能撒娇。 「他……他……」她欲抱怨什么呢? 阁主大人并未欺她、负她,更从未辱她、害她。 相反的,他总是替她斟酌思量,只是思量太多,舍不得她涉险,舍不得她空望,因为舍不得,所以要她来舍他。 最后,她在盛岩兰的怀中摇头更摇头。 阁主大人说五年为期,她就给他五年吧。 若然不醒,五年后的年月是她给自己的,用来等谁,已是她自个儿的事。 想明白,定了念头,她才在长辈怜惜的眸光下腼腆止泪,振作精神正式拜见。 「孩子,你要对他有些信心啊。知你我在等着他,他会醒的。」 听到感岩兰这么说,她内心不禁惭愧。 在她心目中,他是最最厉害的,又得老祖宗们妥善的安置,有那间布满晶石能量的瓮室得以闭关内观,岂能不胜?岂会不胜? 她要信他,必须去信。 于是在谷中山腹又待过两日,她再次跪拜老祖宗作别。 她带着幻影花,带着盟主老大人遣人送还给她的精刚玄刽和软鞭,应盛岩兰之邀,随她回到绿竹广居。 因此次深入南蛮地界追查「赤炼艳绝」与虫族毒胆之事,共伤了武林盟与乘清阁不少人,伤损中,十有八九皆因中毒,而解药与解毒之法均出自乘清阁绿竹广居,如今,广居中的大广院里不仅收进一堆自家患者,亦住进不少身中剧毒的武林盟同道。 盟主老大人虽遣了一批下属前去绿竹广居相帮,但解药的炼制和拔毒的疗治,过程本就繁复,遇到急症还得腾出手先治,所以大广院里最缺的还是人手。 第十二章 惠羽贤在绿竹广居里的「差事」,最主要是「养花」。 幻影花认她为主,嗅到她的气味或感领了她的气息便活蹦乱跳,以往她不在花身边,花被安静地养在晶石盒内,如今主人归来,花能日日「放风」,能时不时往那熟悉好闻的怀里钻,花心大喜,不仅每日沁出的汁液较以前多出一倍有余,用那汁液炼出的解药效果竟出奇大好。 所以她的「养花差事」,确实是重责大任。 在绿竹广居时,她才从几位被送来拔毒的武林盟人士口中探得,关于南蛮密林中的那座洞窟,之后是如何处理。 凌氏老祖宗当时一出手,盟主老大人乘机里应外合,凌渊然与她在千钧一发间被带出洞窟,同时,布置在四边的特殊火油被点燃,熊熊大火由外往内迅速延烧,眨眼间整座藏污纳垢的洞窟如同巨大火炉。 视作命脉的毒胆被收,试图作最后一击的虫族族后更被凌氏老祖宗打进幻阵里。 在幻阵中,族后石化,在真实之中,她跟着定住不动。 直到火油满地流淌,狂焰一路疯烧,彻彻底底将她吞噬了,她才从剧痛中骇然醒觉,但即使破阵而岀,却为时已晩。 大火烧足三天三夜,将那座洞廊连带整片烟雾密林全部烧作灰烬。 待两日之后高温降下,众人又在烧焦的土地上撒下乘清阁所炼制的驱毒粉,尽一切力气扼阻毒物再生。 如此,算是大功告成。 不管是乘清阁或是武林盟,众人肩上的担子是能暂且放下了,唯独阁主大人……他以血肉作战场,一场相争相耗的拼比,尚未终结。 她必须信他,如此才有盼头。 在绿竹广居待了大半年,来到大广院的虫毒者已被治癒大半,用幻影花汁液所制的解药也储存得够多,惠羽贤重拜别绿竹广居的主人,带着她的「阿花」启程往南方走。 她很想念自家的师父和师娘,猜想她被「赌输」出去的事,师娘该不那样气师父了,所以应该可以回去承欢膝下了。 她要离开绿竹广居,原以为拜别之后可以从容离去,岂料是高看了自己的潇洒,也小瞧了盛岩兰的「纠缠」。 她着实愕然,没想到阁主大人家的娘亲瞧起来温良恭俭让,柔得能掐出水,暖得让人疼爱,但卯起来留人时,什么招数都使得出。 「我头疼,浑身都疼啊……」 「灶上炖着汤呢,药膳壮身,娘特意帮你炖的,你不吃吗?」 「腰不舒服,昨儿个弯着身子揉了太多药丸,你给娘槌槌再走吧。」 「乖孩子、好孩子,别理娘,你欲上哪儿去,迳自离去便是,别牵挂不放。」 「真要离去,就穿娘替你的那套春樱衫子吧……那身衣衫好看,你走时,娘瞅着你离去的身影,有那一身青樱颜色慰藉,我这心里兴许就不会太难受。」 盛岩兰自带她回绿竹广居,便把她当成自家孩子照看,她完全能感受到。 朝夕相处大半年,她一边养着「阿花」,一边随着盛岩兰习得针灸整脊之术,甚至也学了抚琴吹萧的截门。 待要离开,实不舍离开。 然后再见长辈不是病痛模样便是源源不绝的送怀叮嘱,就算明白长辈最终的意图为何,她仍然欲走还留,一次又一次的,到得真能忍下心咬牙离去时,又已在绿竹广居多待了一个季节。 回到南离山脚下时,正值秋收时分。 她跟着师父下里收割、上山砍柴、在山溪里设网捕鱼,跟着师娘一块儿养蚕织布、采果酿酒,她过着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彷佛心不在焉般静静等待着……她以为日子就是这样了。 不会一直想着某人,不会动不动就牵挂不已。 不会这一颗心明明长在她胸窝里,却时不时疼得她几难喘息。 就在这一个隆冬,在她离开苍海连峰已届满一年的时日里,她在南离山脚下小小的屋房里睡下,窗外满天星斗,她的梦中亦点点星辰。 在那一片璀璨之后,她见到阁主大人身着一袭藕色淡衬终来入梦—— 「贤弟的『激浊引清诀』已练得颇有火候,吾心甚慰也。我这一门功法单传于你,见你争气,为兄很是放心。」 ……怎能放心呢? 她绝不要他对她放心啊! 放下心、放下她,他要去哪里? 是否斗志已灭,不再想着胜出醒觉了?! 她奔向他,紧紧抱住他,想着只要将他抱牢,他便哪里也去不了。 「我不练了,我也不要争气,兄长再不醒来,独门功法就此失传,我必令它失传,你、你就看着吧。」 她难得地使起性子,总归是梦中,她再也装不了平静。 「贤弟已然长大,没有为兄照看,也能过得好。」 「不好!不会好的……」 他叹息了,抚摸她的头、她的发,一下摩挲她的肩膀和背脊。 她昏昏沉沉着,既欢喜又伤心,静静之间将他念得太深,念念之间又把心思藏得太远……醒来时,沮流满面,不知自己思了多久,而师娘就坐在榻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原来还是让师父和师娘担心上了。 她装得一点都不好,两老早早已留意到,仅是不戳破罢了。 这一次回到南离山脚下,她自是把在南蛮的所遇所闻跟师父和师娘禀报过,也把凌渊然将虫族毒胆收入体内、被老祖宗们及时控住之事一一道明,却独缺她与他之间的情感纠葛。 这回哭着醒来,再难装作若无其事。 她若坚决不说,师父和师娘绝不会逼她,却知两老定会为她更加忧心。 她对着师娘缓缓说起心里事,说起她与凌渊然之间的事,说起自个儿的女儿家心意,说起两人的情盟,还有那个彷佛生离亦若死别的五年之期。 「那就去做些什么吧!」师娘后来这么对她说。「也许回他所在的地方探探,即使仅能隔着一道门陪他虚空行走,那亦可行,总比成天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来得好,你觉如何?」 师娘摸摸她的脸,微微笑道:「当年缘起,如今情长,缘分总归天生,顺着去走,一切会好的。」 于是她又一一拜别师父和师娘,离开南离山脚下,往苍海连峰而去。 她出门向来轻囊从简,此次随身之物仍少,却带着幻景花和一根洞箫。 金丝竹洞箫,是当年阁主大人硬要认她当「贤弟」时,赠给她的见面礼。 她对音律的领恒并不高,凌渊然虽曾指点过她,但她一直没能潜心去学,是后来在绿竹广居日子过得安生了些,她才又随盛岩兰学习,渐渐有些进展,亦习出一些心得。 往苍海连峰这一路上,她在夜深寂静之时,常借箫声遣怀。 某夜野宿江边,打算隐天一早搭船渡江,她又将洞箫吹得呜呜响。 她亦有自知之明啊,自个儿这技巧实在有待加强。 她吹出的萧声仅到不虐人耳朵的程度,那还得归功阁主大人亲手所制的这把金丝竹洞箫用材好、做工精良,能补她的不足。 不过话虽如此,她每每抒发过后,不管音有没有吹在点子上,反正内心是能畅快几分的,却未料这一夜,江上竟有琴音来相和。 不!似乎……不是相和。 第十三章 对方是拨琴没错,但断断续续的,最后又急如乱雨,陡止,彷佛已脱力。 是求救?! 她意会过来,那股子行侠仗义的气概尽数复生,身躯动得比脑子快,凭本能立时寻到最佳的掩护所在,化明为暗,细心观察。 结果无意再踏江湖,却还是踏了一回江湖。 近来在江湖上恶名昭彰、人称「笑笑生」的采花淫魔,从江北一路往江南做案,此贼武功不弱便罢,轻身功夫那是练到如火纯青之境。 正道人士几次设陷阱围捕,次次教他逃脱,几回还赔了去人又折兵,当真刮他千遍万遍都不足消心头之恨。 琴音出于江上,惠羽贤暗中潜入荡在江心上的那舰中型蓬船里,惊见一妙龄女子被下了迷药困于船中。 许是未嗅入过多迷药,又或者迷昏许久醒来,女子已能勉强睁眼,但气虚无比,她听得夜中传来箫声,见一旁恰搁着一张琴,便急中生智,勉强拨琴求援。 而蓬船中之所以备琴,还得「感谢」笑笑生自诩是江湖才子。琴乃君子之器,就算禁不住去淫人妻女,也不忘跟君子靠拢。 惠羽贤尚不及将女子带走,篷船主人已返回,是一名蓄着山羊胡、身开有些佝偻的中年书生,他以水上飘的轻功跃上篷船,肩上还扛着一名劲装姑娘。 狭路相逢,且看谁勇得过谁! 她却不知当时她仗剑立于船篷之前,月出云间,清辉镶得她满身耀华,月光与水波相潋,映出她一张俊俏无端的面容,更照出她身若秀松、神似芝兰的姿态,俊且可爱,秀且英气勃发……看得淫贼两眼都直了。 笑笑生手劲不禁一松,肩上扛着的姑娘重重摔在船板上。 那劲装姑娘未晕,只被点了穴,无法移动身体,不能言语,只能瞠大眸子慌张直看。 淫贼回过神,朝惠羽贤眉开眼笑,露骨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两手还丈量般当空比了比,淫秽得不堪入耳的言语更是成筐道个没完,只要是姑娘家……不,只要是个女的,没谁听了不脸红耳热、羞愤慌乱。 无奈今夜淫贼遇上的不是个女的……嗯,不,确实是个女的,但要想令其脸红羞涩,得有阁主大人那般「人前人后两张脸」的不要脸本事。 惠羽贤眉头动都没动,由着对方步步逼近。 她意在先保两名姑娘家安全,所以一直等待,拿自身当饵,等着笑笑生靠近再靠近,近到她已闻到他身上异香。 下一瞬,笑笑生出手,迷魂散加上迷踪点穴手法往她身上招呼。 惠羽贤亦出手,软鞭倏地一抛一带,在他身后甲板上的劲装姑娘卷到自个儿身后,往篷子里一抛,让两名姑娘都在里边好好待着。 她想妥了,她不想把谁救走。 今夜她惠羽贤豁出去当一次抢匪,就抢这艘船。 这是自南蛮与虫族交毛之后,惠羽贤头一回与人动武。 不打不知道,一打还真令她自个儿吓一跳。 阁主大人闭关未醒,她将「激浊引清诀」练过再练,不知不觉间与南离一派的内功相铺相成。 而回到南离山脚下过活,师父和师娘见她的武艺有些「另辟蹊径」的味儿,竟也由着她去,甚至会直接试她功夫再论深浅。 今次路见不平、仗剑相助,认真出手才惊觉,原来身功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笑笑生亦没想到会遇上一个如此厉害的对手,迷不了她的魂,也点不中她的穴,脚步稍慢半分,她手中刚剑、掌中软鞭便要追上,那……那他逃总可以吧? 不战了不战了!两个美人儿他也不要了,保命要紧! 他以为只要不恋战,卯足劲使起轻功,她定然追不上。 但她十分狡诈,竟然声东击西,凌厉剑气激迸,他本能躲避,一双脚踩却直接撞进她从另一方向击来的软鞭,「啪!」一声被稳稳缠住。 下盘受制,任凭他轻功再高明,逃都没得逃。 月光下,江心船上的这一战,被护在乌篷里的两女看得真真的。 惠羽贤抢船得手,以南离一派的独门点穴法将笑笑生制得动弹不得,这才收回软鞭,随即摇橹将船迫岸。 她替劲装姑娘解开穴道,替拨琴求援的女子运气逼出体内迷药,她温言安抚她们俩,还对她们笑了三回。 三回。 之后不久,天犹未亮,江面上忽有七、八条快船出现,而陆路上则突然奔来一支人马,双方皆来势汹汹,齐朝惠羽贤泊船的地方赶来。 「可是家里人寻你们来了?」她回着眼神越发痴迷的两女。 姑娘与女子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又调回来望向她,怔怔然地点头。 「既有人照料二位,那在下告辞了。」她抱拳行江湖礼。 「公子别走啊!」 「少侠请留步!」 惠羽贤听到她们俩唤出时,人已隐身暗处。 应该立即离去才是,结果却顿住身形,垂眸瞥了胸脯一眼。 这完全是长年来养成的下意识之举,一旦听到那般称谓,便需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确定她胸脯是鼓鼓的,就算……就算没有鼓得很厉害,那也是鼓的!她暗叹口气,抹了把脸,背起轻囊重新寻找野宿之地。 这一个江边月夜,整得江湖好几个武林世家灰头土脸的釆花淫魔栽在她手中,她并不清楚自己干出什么大事,只知是行侠仗义,以武制暴,尽了个习武之人应尽的本分,她未表明身分,不欲牵扯太深,但用在笑笑生身上的独门点穴手法已然泄漏师至何处。 她自是不知,赶来救援的双方人马围着动弹不得的笑笑生琢磨,当其中有人眼力老辣,一眼便识出是南离一派的武艺时,劲装姑娘与拨琴女子娇颜陡亮,再听闻南离一派如今似仅单传一人……仅只那一人啊…… 若非是今夜出手相护之人,还能有谁? 两张发亮的娇颜忽而柳眼漾梅腮,春心各自动。 渡江后,惠羽贤买了匹马,策马向苍海连峰。 抵达山腹的谷口时,一阵小雪方停。 谷外有着数座羊皮帐包,顶端的通风口袅袅升烟,木栏里圈围的羊只约有五十余头,牧犬两、三只,俨然是座小聚落,竟是乘清阁轮流守在此地的人马,以及负责十数人吃食饮物的牧族朋友们。 凌渊然眼下在此闭关,阁中事务分别由十位掌事与十三位少使顶着,乘清阁又退回去遵守「低调写史、不参与江湖世事」的行事准则。 派人驻守在此,亦是想尽可能就近掌握阁主大人的状况。 惠羽贤见到几张熟悉面孔,与众人一阵寒喧。 见到她来,负责领头、时不时得往乘清阁递消息的人非常喜形于色,喜到可说眼角都泛泪光了。 她踏进谷中时不禁回头看,见乘清阁众人止步于入口处,眼里诱出殷殷期望。 凌氏老祖宗不喜外人踏进山谷,而连这座谷地都进不来,更别想进到山腹去探听阁主大人的近况。无可奈何,每次递回乘清阁的鸽传书上,写来写去都一样,乏善可陈到人涕泗纵横。 说实话,她内心亦惴惴不安。 老祖宗若也将她阻在处边,那实要辜负大伙儿带泪的眼神。 一进到山谷里,映入眸底的是雪白巨蟒与高大少年「打斗」的场景。 第十四章 巨蟒移动速度非常快,身首灵活,身躯粗长且有巨力,少年的武艺则是阁主大人指点出来的,轻功绝顶,如此你来我往,积雪被扫得乱飞,停雪的此时冬阳偏暖,点点雪花倒像春日里随风乱荡的杨花。 看来这两只「长不大的」是常这般嬉闹。 少年既然没被巨蟒吞了去,老祖宗便也由着他自由进出谷地吧。 听到声响,玄元飞腾挪移的步伐陡收,身后追来的巨蟒没来得及收势,顶着浑圆大头撞上他的背心,瞬间把因见到她而不禁愣怔的少年撞飞出去。 惠羽贤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大蟒朝她游来,血盆大口咧咧地彷佛在笑,宝石般的眼睛在见她取岀晶石盒、释岀幻影花时,亮得璀璨至极。 她还没抚到那颗直直蹭来的大蟒头,被顶飞到雪堆里的玄元已骤然来攻! 「我不是故意笑话你,只是……当真……太过好笑啊!」她边解释边接招。 「哼!」玄元强攻不断,见她又笑,他连忙甩甩头认真板起脸,攻攻攻。 「……竟然『哼』我了?我好似是头一回听你发出声音。」被寡言到教人发指的少年冷哼,她竟觉有些受宠若惊。 「哼!哼!咦?!呃……」玄元惊觉四肢遭一股气劲缠黏,快打不起来,又急又迷惑地抬眼瞪人。 「你别再打,我也不打,一起收手,可好?」她武艺本就略高于他,这一年在内功修为上又有大进展,较量,少年自是落了下风。 没有什么「可好」或「不可好」的,反正打是打不过了。玄元鼓着两颊、垂头丧气,一屁股往厚厚积雪上落坐。 惠羽贤见他这不开心的模样,禁不住暗叹,再瞥了眼正满山谷乱窜、玩得无比开心的大蟒与红花,唇边不由得渗出苦笑。 她重振精神,再重新整理好仪容,去到谷地最里端,朝那道开凿在山壁上的石门深深作揖拜。 心想,她来就在谷里与玄元动手,动静那么大,三位老祖宗定已知晓她的到来,遂朗声道,「晚辈惠羽贤拜见前辈。」 无丝毫动静。石门不动,石道未现。 她脑中忽地一转,再道:「晚辈惠羽贤拜见老祖宗。」 等了几息,石门发出格格低响,心不甘、情不愿般滑开约莫三指的缝隙——这到底想不想让人进去? 她低头再思,试最后一把,恭敬郑重道,「孙儿惠羽贤……拜见三位高祖爷爷。」 格—— 石门终于滑开,开得非常彻底,露出后头通往山腹的长长石道。 惠羽贤面颊微有热意,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回头瞥向玄元,后者正眼巴巴望过来。 巨蟒头上顶着幻影花,已先她一步游进山腹石道里。 她蓦地撩袍下跪,又是一拜,道:「高祖爷爷,那孩子名叫玄元,他——」 「嗯。」山腹中传来极淡的应声。「让他进来吧。」 听见提到自己,玄元已倏地跃到惠羽贤身侧。 此时得到老祖宗应允,惠羽贤欢喜笑开,猜想老祖宗应已暗中观看许久,把玄元的性子和底细都摸透,才会如此痛快地答应。 她还想,老人家如若通融,往后她不在这里的话,玄元还能替乘清阁的众人进出谷中山腹。尽管寡言,多少能掌握有阁主大人闭关的第一手消息。 她把傻傻站在旁边、试图瞪穿石道的高大少年使劲一推。 「多谢老祖宗。」她低头拜。 玄元先是被她扯得踉跄跪倒,随即直起上身跪得直挺挺、一脸疑惑,但见到她的动作,他挠了挠脸,最后也低头跟着随便拜了。 【第十五章】 进到山腹内,终于能面对面正式拜见主人家。 老祖宗围着她一阵望闻问切,又摸她颅骨、正她脊柱与四肢筋理、小试她内力,最后下了结论—— 「身强力壮,气血充沛,脊骨正,骨盆有力,现在恰怡好生。」 惠羽贤憨了小半晌才听懂老人家意指何事。 她都忘记要脸红了,因为眼皮一抽再抽,抽完了换额角跟着鼓跳,内心却隐隐觉得,倘若要生,她很愿意的……无奈她看上的男人犹在他自己才知的地方求生,步步挣扎去求最后的步步生莲,渡化满身毒胆,渡化一己之身。 她被老人家「整」完后,换玄元被逮了去。 老祖完似乎对少年「懒得说话」的「病症」感到好奇,也对他天生为习武奇才的骨骼和筋络十分有兴趣。 玄元遭围,她完全没有出手救他一把的意图,趁老祖宗转移目标,她静静退出那间偌大的起居室。 虽一年后重返,她在山腹曲折且蜿延的石道中行走时,已无须巨蟒领路。 再次立在这一座晶石瓮室门前,惠羽贤一颗心紧绷绷的,许多意绪交错而起。 那些属于思念的、疼痛的、惆怅的东西一直抑在心底,如今重回到这扇门前,与他仅在咫尺之间,欲忍已难忍,眸眶不禁有些热烫。 她闭眸,额头抵在石板门上,许是因石板门后的晶石能孕育源源不绝的能缘,她额面不觉冰冷,反倒是润润的暖意,引得她亦将双掌轻轻贴上。 她低声叹息,「兄长走到哪里了?是否快走回来了?」 没有进会来回应,她却还是跟人闲聊一般话起家常—— 「娘要我也喊她阿娘,我原喊不岀口,自个儿在心里磨蹭好久,某天情急之下忽然唤出,她瞧起来好乐的模样,我……我心里也跟着好生快活,于是渐渐就喊惯了,所以如今你家阿娘也被我叫了声娘,她可疼我了,如今我有你阿娘疼、有师父和师娘疼、有老祖宗疼,你吃味了吧?」 「吃味的话就赶紧回来,我等你来争宠。」道完,她笑出声,拿额头轻轻敲了石板门两记,又叹出一口气。 「……兄长想要几个孩子呢?我想要三个,你说好不好。」 「可是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等得太久太久,等到已垂垂老去,兄长深眠不醒的外貌仍是水般澄澈、山般葱笼,到得那时兄长若醒来,还能认出我吗?」她又笑,轻轻两声却令眸角染了湿气。 「老祖宗说,睡得越久,沉得越深,忘却的东西也就越多,兄长醒来之后,也许会把你我之间的事全忘了。」 「嗯……真有那么一天,换我走得远远的,我们就不要再见吧,可好?」她回着,深深呼吸吐纳,陡地抬起头站直身躯。 她等他。 愿花所有的青春年华等他一人,等到不能再等的那一日。 直到无情月爬满她的皮肤,碾压她的身躯,到了该放手时,她会潇酒远去。但在这之前,且让她心怀企盼,一直相伴。 真打算长期待下,惠羽贤才觉这谷中山腹里的日子过起来亦挺有滋味。 她原在想跟乘清阁轮流驻守的众人一样,在谷地外搭间羊皮小帐蓬,且既得老祖宗应允,她每日可进山腹、隔着晶石瓮室那一道石板门陪阁主大人闭关。但她所打算的完全遭老祖宗掐灭—— 老人家给了她两条路—— 一是直接住进山腹,每日随他们三老习幻宗之术、练御气之法,得了零碎时间才能去晶石瓮室前陪阁主大人。 二是直接在谷外随乘清阁与牧族的众人驻扎,但也就甭进山腹了,省得他们三老还得天天开石门、关石门的,想着就累。 第十五章 惠羽贤能选的,自然只有第一条路。 她没想过有一日必须「被迫」跟随凌氏的幻宗老祖们学习武艺,但如此受到「迫害」,她眼界再开,那是完全超乎她所能想象的境地。 气之于人,以气宗而言,是人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股力量。 气之于人,以幻宗来说,不仅能发自内在,那四面八方所有圈围的、包裹的,尽是流动的、活生生的气,御气为己所用,只要掌控这无形的太能,天地万物尽为囊中之物,想如何操纵,随心所欲。 之后她隐隐约约发觉,老祖宗似乎是将她当作「后补」,为防阁主大人沉眠不醒,无法履行之前所应下的承诺——那个要令凌氏嫡系弟子拜在幻宗习艺的承诺。 其实她不在意,能学便学,尽力跟上,老人家安心便好。 加上她后来越学越有心得,以南离一派和「邀浊引清诀」的内力为基底,再学凌氏幻宗的御气之术竟是进步神速,她心里既惊且喜,钻研起来便更有兴趣。 但每晚夜半时分,她定然仍要去到阁主大人所在的瓮室处,也许背靠着石板门,也许又拿额头抵着门板,然后静静地,陪他待上许久。 喃喃自语说着心里话,以为是跟他话家常,有时也哭哭笑笑的,越发像个疯子,她这习惯越养越严重,当真难戒。 这一夜,她背靠着石板门席地而坐,在晶石瓮室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迷离幽梦中,她感觉巨蟒来过,顶着花儿慢条斯理地游到她身边啊蹭的。 那朵大红花也跳进她怀里,很亲昵地跟着再蹭一波,但……她好困啊,困到眼皮张不开,巨蟒与红花后来像是放弃了,蹭不醒她只好慢吞吞走开,于是她无所顾忌,任由倦意袭来,再不去抵拒…… 而她这一弃守,终于啊终于,等到主大人又来入梦。 噢,等等——不对! 那不是梦,是真真实实曾有过的场景! 她被拉回那段过往,恰如深藏在记忆中的某个点,徐徐为她展开—— 那时阁主大人领着她摘得幻景花,她带着花随他赶去绿竹广居。 在那场景中,夜深人静的大广院回廊上,成排的灴笼烛火未熄,她与他并肩坐于廊,幻影花被她从晶石盒里捧出来活动,躲进她怀中乱蹭,像个刚到异地、很是怕生的孩子般,直巴着她不放。 他瞧见了,淡笑叹。「花儿真似孩子,这孩子虽是咱们俩一块儿得的,可孩子只认娘,不认爹。」 当时他对她心意已定,她则裹足不前又难以把持,被他这么似有若无地一撩,心尖直颤,红着两耳试图转开话题,遂问—— 「就兄长所知,这世上可还有较幻影花更奇的花?」 他沉吟片刻,探指欲逼弄从她怀中探出「头」的大红花,却被花儿的小绿叶很不给面子地甩了一下,惹得他唇角更深。 「就为兄所知,『更奇』不敢说,但确也是『一奇』。」 他说,苍海连峰由数座高峰相连,峰首常见万年之雪,那雪地里会钻出一种俗称「还魂草」的青色小花,花朵小小的,茎却呈人形,在万年雪覆盖的所在神出鬼没,与其说是花草,更似吸取天地灵气而成活物的精怪。 要说似精怪,她怀里的幻影花何尝不像? 她不由得回出口,他颔首笑答—— 「所以才说是一『奇』,而非『更奇』,幻影花沁出的汁液可入药救人,更添药效,这是事实。却闻牧族朋友口耳相传,说这还魂草连花带茎除有返老还童的疗效,亦能让失忆之人再复记忆,更甚者,能令人忆及前尘之事,还前世之魂。」再次伸手过来逗红花,带趣揶揄,「如若是真,花儿啊花儿,人家还魂草可就奇得更胜一筹了。」 她张眸醒来时,人仍在晶石瓮室处。 贴着石板门的背部是暖的,但她心口却一寸寸缩紧,气息略紊乱。 睡得越久,沉得越深,忘却的东西也就越多。 她想起老祖宗之前告知她的,彷佛欲让她心里先有个底。 阁主大人何时能醒?不知。 她可以等,也决心等到不能等为止。 可如果他某一天醒过来,却不再识她……她能怎么做? 她啊,还能为他们俩做些什么? 自忆起那段关于还魂草的事,惠羽贤出谷的次数变多。 她出谷所为何事,不可能不跟老祖宗坦白,就为一探苍海连峰的每座峰顶,去寻找那可遇不可求的还魂草。 许是她杞人忧天,但她宁可未绸缪,希望寻得一株还魂草。 或者最终派不上用场,或者还魂草可念人「再复记忆」,「还前世之魂」仅是毫无根据的传言,不能作信,她却仍执意去寻。 老祖宗不阻止她,亦无任何建言,似乎知道若不让她出去彻底奔走、将自个儿弄个精疲力尽,她浮动的意绪无法平复。 于是她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峰顶行。 由近而远,一开始出谷去寻,三、五日便会返回谷中山腹,后来越探越远,一旬变成半月,半月又拉长成一整个月。 从这座峰顶到另一座峰顶,放眼看去尽是万年不化的白雪。她蛰伏着、寻觅着,常会忘却时间的流逝,凭靠的仅剩内心那一点固执。 这一次从峰顶下来,才发觉苍海连峰原来已是春天时候。如此算来,她此次出谷,在外边晃荡了近两个月。 返回谷中山腹的路上,蜿蜓的山径两旁开着无数小花,白的、黄的、红的、紫的,被绿草和青叶衬托得格外可爱。 她策马快蹄,远远便嗅到谷地里繁花盛开时散发出来的浓馨,以往闻起来觉得奇诡,觉得香气太甚,如今浓香随风扑来,拂了满面满身,只觉亲切心暖。 但,她没料到会被团团包围,且是被乘清阁的人马在半道上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回来了回来了!不用再找啦!」、「把信鸽放出去,说找着了,让几批人马全回来」、「谢天谢地,终于回来啦!」、「快!让玄元快去喜报老祖宗,说人回来了!」、「玄元又不说话,怎么禀报嘛?」、「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跟咱呛这个?」「玄元早跑了好不好!阁主突然跑掉,玄元小子哪可能不跟着跑?」 ……阁主跑掉? 阁主……突然跑掉?! 惠羽贤原是被围上来的众人弄得一头雾水,骤然听到那一句,脸色大变。 「他、他……兄长……阁主他……」她欲问,然喉头绷紧,舌根发僵,哪里还能镇静定? 什么都不管,脑子也使不动,她只能挥动手里马鞭,「驾」地一声,策马冲出一条道来,风驰电掣般往谷中山腹赶回。 将她拉进晶石瓮室中,三位老祖宗一起暴怒了。 「你瞧瞧、瞧瞧!明明好好的一道门就在这儿,他偏不开!」 「他不开就算了,乖乖待着也不会有谁嫌他碍事、碍眼,但他偏偏又不!」 「他不开门,也不肯乖乖待着,他、他一飞冲天是哪招?!」 她抬头仰望,晶石瓮室的顶端硬生生被破一个洞,因瓮室位在山腹深处,那个破洞黑黝黝的,极深、极为笔直,仔细再看意有细小的一点亮光。 第十六章 这一冲竟然直接冲破峰顶,不仅瓮室被破,连山腹也被破,莫怪老人气得一佛岀世、二佛升天,须发乱飘胡扬,气到骂声都发抖。 但这瞬间能冲天破峰的劲道实是可怖,如此外显的悍劲,与她心中所熟悉的、那举重若轻的男子似不相符。 老祖宗骂到没词了,最后冲着她道。 「快去!去把他找回来!告诉他,他这下子赔大了,不先生出个三男三女送进我幻宗谢罪,咱三个天涯海角追杀他!」 惠羽贤被凌氏老祖宗赋予大任,既要把「不孝子孙」找回来,还得「督饬」对方谢罪事宜—— 需上交氏嫡系子孙男女各三名,非此不能平息老人家心头之火。 辟谷闭关两年有余,阁主大人终于出关。 他醒来已有大半个月,她全然错过,为寻还魂草,在一座又一座的峰顶流转蛰伏,而乘清阁众人则是寻她寻到焦头烂额,阴错阳差,一次又一次扑空。 她有些小落寞,因为他清醒时,她没能伴在他身边。 但更多的是雀跃欢喜。五年为期不用等足五个年头,他用了一半不到的时日,让自己重回她身边。 她一离开谷中山腹,乘清阁的人马随即跟上,绝不让她离开视线处。 她问及阁主大人之事,众人面色怪异,只道阁主吩咐务必找到她,还道他若收到飞鸽传书,定然会在乘清阁位在西疆的那处别业等她。 那地方她知道,离武林盟的大西分舵不远,位在她熟知的地盘上,说是别业,亦是他乘清阁的「分舵」之一。 只是当她快马踏进那里,竟遇武林盟的人迎将过来,且还是她以往在大西分航里熟识的人。 带头者是老成稳重的卓义大叔,奇的是连身为大管事的安姑姑也一并来了。应是一直留意着她或乘清阁的动静,才会她甫现身,武林盟便赶至。 可是她疑惑了,不懂大伙儿为何拿那般眼神真盯着她……竟发生何事?她一脸愣怔与无辜,才回出,立时就被安姑姑喷了—— 「你自个儿干过什么都忘了,还敢问出什么事?以往不都跟你千叮咛万交代过,莫要招惹姑娘家啊,你都生得这模样了,还敢对着人家姑娘笑了三回!三回啊,这是要逼死谁?!」 惠羽贤继续愣怔与无辜,还举起马鞭把手挲挲额角,表示用力在想,想过又想,却想不明白。 卓义大叔出面解释。「一年前的某夜,你在江边吹箫,恰遇釆花淫贼笑笑生做案,你不仅从笑笑生手中救下两名女子,还将此恶徒制得动弹不得。」 「……是有此事。」她点点头。 卓义大叔再道:「那两名姑娘颇有来头,一名是出身于绿柳山庄,人称琴想书画冠江湖的『第一才女』柳知静,另一名则是金刀欧阳家的大小姐,艳冠中原武林的『第一美人』欧阳玥。你救下她们两人未留姓名,潇洒就走,嗯咳咳……」 假咳两清清喉咙,似乎说起这样的事挺不好意思。「两女却是芳心暗许,查得你的身分底细之后,据说还备上厚礼去访南离山,一次较一次盛大,两女还相互比拼,最后是南离一派的女老前辈一展狮吼功,才把柳家和欧阳家的人马全轰走。」 卓义大叔口中所说的「女老前辈」,指的自然是她家师娘……能令师娘展出狮吼功,可见当时状况之严峻, 惠羽贤的脸鱼先是发白,跟着又泛青。 安姑姑没站在她身边,要不纤指肯定朝她脑门戳过来。「你啊,躲得不见人影,两女争你一个的事儿,江湖上都疯传一整年,现下你可名满江湖啦。」 「我没有躲啊…………」 惠羽贤有当气弱,不由得瞥向跟了她一路的乘清阁众位,惊觉有好几个竟纷纷撇开脸,别开目光! 绝对还有事! 她叹气道:「说吧,拜托别再瞒了。」真出事,总得让她心里有个底。 乘清阁众位你看我、我看你的,领头的大哥硬着头皮,终于出声。 「这一年来,绿柳山庄与金刀欧阳家派人铺天盖地般寻你踪迹,皆被乘清阁明里暗里地挡将回去,加上姑娘人一直留在苍海连峰,不是在老祖宗的谷中山腹便是在各峰峰顶流转,更不易被寻到,然后……」 「然后?」语气的转折全惠羽贤心胃纠结。 领头大哥头一甩,拳头陡握,说了。「然后阁主那一日冲破峰顶突然出现,人瞧起来很是古怪,模样没变,但神态不太一样,好似……人确是醒了,能走能动,也识得所有人、记得所有事,但三魂七魄似未完全归位,欸,该怎么说好呢?反正……就是……好像他身上某一块什么的还没醒,但这一块什么究竟是什么,咱们也说不上来啊。」 惠羽贤听到阁主大人识得所有人、记得所有事,心窝似遭重重一掐之后倏又放松,一紧一驰间,心绪几多起伏。 然而心未及太定,再听领头大哥后头所述,惊得她额与背都隐隐渗汗。 岂知,这世上没有最惊,只有惊上加惊! 领头大哥踌躇了一会儿道:「再然后,咱们尽职地把这两年多来江湖上发生的要事约略禀报,有人一时嘴快,口齿伶俐兼之口若悬河,便把『江湖第一才女』与『江湖第一美人』相争之事…………钜细靡遗全交代了。」 惠羽贤还没反应过来事态之严重,安姑姑已抢了发言。 「你跟男人好上,那很好,要跟姑娘家好上,也随你开心便好,但不能踏多条船啊,闹得武林盟都得跳出来主持公道,害咱们都担心极了,怕他们为省去麻烦,把你暗中了结了。」 她这话一出,卓义大叔赶忙重咳。 安姑姑却骂:「咳啥咳?我说错了吗?还是我说得太对,听不得真话?哼,那我还偏要说了!乘清阁阁主把柳家的『第一才女』和欧阳家的『第一美人』都掳了去,三边人马都快打起来,始作俑者就在眼前,武林盟若为了什么狗屁的武林正义,想抓小贤儿逼那个乘清公子交人,我第一个不答应!感情这档子事,谁对谁错谁说得清?武林盟跟着哪门子浑水啊!」 周遭,一片静。 但惠羽贤想,在场那么多人,哪可能真安静? 是她神思顿凝、耳鼓发懵了吧? 什么声音都进不了脑子,丁点声响都听不见了。 他把「第一才女」和「第二美人」都掳了去,是吗? 这行径跟当日她在江上所遇的采花淫魔有何不同? 这位阁主大人究竟还是不是她所熟悉的、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一场「对峙」,武林盟的众人被安姑姑一番太过直白的话说得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尴尬僵持。 而乘清阁众好手们反正是将人护到底。 在他们眼中,惠羽贤老早是自己人,即便自己人「踏多条船」、「拈花惹草」到让阁主发了疯,那也是自己人,不问对错,对外一律护短。 解铃还须系铃人。武林盟知道,乘清阁知道,惠羽贤自己亦知。 最后卓义大叔的人马仍是让出一条道来,且还随在乘清阁马队后头,一起将她这个「系铃人」送至乘清阁位在西疆的别业。 惠羽贤想象过许多种场景。 许多种她与阁主大人重逢再见时,该会如何又如何的场景。 第十七章 但任她如何天马行空,也绝想不到会是眼前这般场景—— 别业宽敞的迎客厅里,地上铺着夏毯,凌渊然与两名女子一同席地面坐,三人坐得甚近,他只需展臂就能左拥右抱。 他的一件处袍披在右侧那名女子肩上。 惠羽贤定睛去看,认出那女子是当初在蓬船里拨琴求援的那一位。按大伙儿所说的推敲,应是「江湖第一才女」柳家小姐柳知静。 而坐在他左侧的,是后来才被淫贼劫来的劲装姑娘,如此看来,那便是「江湖第一美人」欧阳家的小姐欧阳玥。 此时「第一美人」正痴痴瞅着他笑,娇声道:「我也冷啊。」 听到此话,「第一才女」柳知静立时揪紧男子外袍,怕谁来夺似,一边还微倾身子往凌渊然身侧倾靠过去,有意无意般投怀送抱。 男人冷若冰霜却俊美无俦的面庞无丝毫动静,仅淡淡问欧阳玥。「你冷?那她也为你披上袍子了?可你们不是说,她包袱里仅带一件外袍,哪来第二件为你披上?」 欧阳玥娇娇笑着。「你啊,怎忘了呢?你后来脱下身上的袍子给了我啊。」 「是吗?」 「是的是的。」欧阳玥红着娇颜点头如捣蒜。「你脱衣时还手忙脚乱呢,嘻嘻,对付笑笑生那恶贼时是那样明快利落,脱个外袍却脱得那般凌乱,把挂在脖子上的羊脂白玉都给拽掉了,玉好生可爱,圆润润的半边月儿,还是我给你拾起的呢……啊!」她的一只秀腕忽被男人的铁指紧扣。 一旁的柳知静突然扯他衣袖,欲博取注意般细声急道—— 「我也帮公子拾东西的,我也有啊……那根洞箫,公子在江边吹箫,才令我拔琴求救,那根金丝竹制成的洞箫落在江边草地上了……公子为救人,情急之下把那般金贵之物抛在地上,我见着很是心疼啊,是我拾起给你的……啊!」她的一只皓腕一样落进男人五指中。 该是相当疼痛的,两女疼到精致五官不自觉扭曲,仰望阁主大人的眸光依然带着痴迷,嘴角甚至还翘起。 采花淫魔将两女劫了去,那是要强迫姑娘家屈从。 堂堂乘清阁阁主把两女掳了来,不仅强迫姑娘家,还要人家心甘情愿受着。 随凌氏老祖宗习了幻宗之术,虽仅是幻宗入门,但惠羽贤若再看不出阁主大人使的是什么招,那当真对不住三位者祖宗的亲传。 他这是以气入魂,似操作亦似诱引,让两女的神识回溯到他欲探知的某一段时候,再以言语穿插诱导,令对方乖乖吐露。 「凌渊然!」她沉声一喝,青白脸色此刻更是白惨惨。 惠羽贤敢用项上人头作赌,赌他老早就听到动静,察觉到她的到来,他却依旧从容不迫地想从两名姑娘口中逼问出什么。 人来了他无所谓,谁来了他都不惊,一副「即便绿柳山庄、金刀欧阳家与武林盟全赶来,他眉照样抬都不会抬」的姿态,非常嚣张。 此际她跨进厅堂,双眸直视,连名带姓的斥喝终于让他抬头。 惠羽贤听到身后一堆脚步声,冲了来却纷纷止在门边。 想必乘清阁的众位对如此异状的阁主大人也头疼得很,不认同强凌弱的行径,可一时间却也不敢以下犯上。 那就让她来! 她握着拳头大步朝他走去,直勾勾的眸光瞬也不瞬,见他徐徐挑起眉尾,她很唇瞪得更狠。 去到他面前,她半句话不吭。 他双手分别扣住两家姑娘,大有瞬息间便要把两只细腕捏断的态势。 她便也用两只手去扣他的腕,一只对付一只。 她力气大,握住他时更是用力,脸对住脸,眼盯住眼,谁眨一下就不是好汉,惠羽贤当然清楚他可以运气将她的箍制震松,但他没有这么做,这让她心里不由得一软,长而不狭的丹风眸不小小眨了眨,因眸底有点润润烫烫。 她一眨动双眸,几是同时,凌渊然松开铁指放了两女。 她没有停留,立即一手揪一个,把柳知静和欧阳玥从地毯上拉起来。 以气入魂,只要尽快离开施术者所造出的气场,气无法再续,神魂便不再受控,状况自会好转。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把两姑娘赶紧带开送走。 凭着力大剽悍,她把犹赖着不肯离开的柳知静打上肩,把痴迷哭喊着不要走的欧阳玥挟在身侧,就这么直进直出地把两女带到厅堂外,交给乘清阁的众位。 「姑娘请放心,武林盟的人还保在外头,咱们这就带着人随他们走,将柳家小姐和欧阳小姐护送回去,有武林盟出面缓颊,事情会好办许多。只是……」 领头大哥迅速觑了厅堂里的主子一眼,低声再道,「请小贤姑娘再劝劝,倘是可以,还得请阁主亲自登门赔礼才好。」 惠羽贤点点头。「我明白。」 可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请候在外边的卓义大叔多帮衬些。 武林盟同气连枝,绿柳山庄与金刀欧阳家皆是武林盟友,若乘清阁与之交恶,实为大损。 她遂道:「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岂料她才起脚,被置身后的男人忽然阴恻恻启声—— 「惠羽贤,你如此就走吗?」 不生气。惠羽贤告诉自己,她不跟一个两年多来没使过脑子的男人生气。 待把事情交代完,她再来好好对付他。 她踏出第一步,再踏出第二步,身后那阴沉冷洌的男嗓又响—— 「你对她们笑,连笑三回,对我却不笑了,可是把我淡了?」 惠羽贤顿住脚步,一息、两息、三息……她蓦地辗转回身。 厅堂里的男人此刻已立起,长袍下身骨清逸,谪仙般出尘的气质冠天下,俊丽容颜有股姿姿的很戾亦有抹太过冷然的颜色。 惠羽贤不管。 反正她还是不说话,还是瞬也不瞬直视他,还是笔直走到他面前。 她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近到她的脚侧与他的都快相贴,她的右肩几要靠到他的肩头。 他细细眯起美目,侧首看她。 下一瞬—— 砰! 「哼……」他禁不住闷哼了声,昂扬而立的身姿跟着瑟缩了缩。 堵在门边的众位乘清阁好汉惊得脸都铁青了,全瞠目结舌望着那彪悍姑娘慢悠悠地把一只漂亮有力的拳头从阁主大人的肚腹上收回。 这一记重拳,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 【第十六章】 凌渊然的内在感觉,唯己能知。 自一场漫长的内观中,从灵虚之境一步步拉回神识,醒在两年有余的如今。 许是内观过为彻底所遗之症,他犹能记得以往所有的人事物,清楚自己面对那些人事物时是何感觉,但彷佛从本心还分出去另一个自己,这个分身用一种冷眼旁观的角度环视所有人事物,情感宛若冰封,知道心中有人,知道那人是谁,然知道归知道,旁观的他仅是旁观。 他在内观中被褪去一些东西,未去遗忘,却不晓得该让感觉如何流动? 他把两名「情敢」掳来「严刑拷打」,仅是觉得若依本心,他会这么做,所以便做了。 直到两女提及她们拾起之物。 一个是拾了似半边月儿的羊脂白玉,一个拾来金丝竹洞箫,他左胸猛地一抽,那旁观的自己像瞬间挨了一巴掌,竟疼得连心都热麻。 第十八章 跟着,他听到她连名带姓的怒喝。 五感尽启,他能捕捉到她大步走来时,流荡在她足下的风动,能察觉到她胸房鼓动有多剧烈,尽管她拼命抑下一颗心仍跳得飞急。 他的双腕落进她掌心里。 她的十指力度强悍,将他的肤细细熨出幽微的刺疼感。 他看进她的眸底,眼对上她星火湛湛、毫不闪躲的眼。 他……那个旁观的他,对她难以招架。 而她的那一拳,不仅直击他的肚腹,更重重击在那一道冷封墙面上,接着有什么东西从龟裂开来的缝隙中渗流而出。 他感到迷惑,以及深重的茫然。她出手再如何迅电不及掩耳,却快不过他的感知,自己为何不防,又为何不挡? 他为此震惊愣怔,惊到她揍完他后潇洒就走,他则愣在原地忘记要动。 厅堂外的手下跑个精光,几是簇拥着她去。 他一手捂在刚挨过重拳的腹部,没有动作,跟着往上移到左胸口,这才缓缓揉动着,像那个小小所在比挨揍的地方还疼。 在他脚前落着一物,约巴掌大,用灰蓝巾子仔细包裹着,是她转身离开之前,从怀里掏出来往他身上丢掷,后落地的东西。 是她专程带给他的?会是何物? 他足尖微挑,灰蓝小包被挑进掌里,他将那巾子揭开—— 水嫩嫩的青色小花,青绿色的花茎粗圆饱满宛若人形,微微散出沁凉气味。 苍海连峰,在万年雪覆盖的峰顶神出鬼没。 与其说是花草,更似精怪活物…… ……能让失忆之人再复记忆,更其者,能令人忆及前尘之事,还前世之魂。 还魂草。 他记得曾对她说的话,但那日趣谈起一则传说,从未被证实。 她寻来这株还魂草,且不说其中花费了多少心力,此际她却哀莫大于心死般拿来砸他……为何? 他蹙起眉心,侧首瞅着掌中之物,未察觉这是醒来后头一回有这般表情。 你对她们笑……对我却不笑,可是把我淡了? 他思绪一荡,脑中精光掠过,背脊凛地打直—— 原来,是「淡了」二字! 他疑她将他淡了,岂知她寻来这株传闻中的还魂草,便是怕他真淡了她。 适才就是那句质问将她惹火。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抓着还魂草,几要将其掐碎,那水嫩的青色在他劲指之下浮动,彷佛疼极,小朵青花微扭着,似无声哀嚎。 想明白她所想,犹若肚腹又被狠狠重揍一记! 砰!无形的冰擘爆裂,封住的情感滚滚涌出,冷眼旁观的那一缕空幽灵犀被骤然吞没! 胸中一股气急欲释出,如同当日闭关于晶石瓮室中,那一团气迫他清醒,领他离开灵虚之地,他顺着那股力道圆满破关,释出那强大压力,冲破峰顶。 而这一回,情感流动形成漩涡,气盘于胸,涌在血肉之中。 他甩袖冲出,一跃飞过整座前院,眨眼间稳稳立足在别业正门边的青瓦上。 门外,惠羽贤跟着安姑姑将柳家、欧阳家两位小姐好生安置在乘清阁备上的马车内,她卸下背上的精刚玄剑,盘坐下来以内力替两女理气定神,此刻已令她们二人缓下气息,安然沉眠。 她甫下马车,扬睫便见阁主大人飘飘然的身影。 不仅她怔了怔,准备启程护送两女返家的武林盟以及乘清阁的众人,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现身皆是一怔。 卓义大叔带领的人马甚至挡在马车前,像是为防他再度出手掳人。 惠羽贤知道自己那一记拳头让他在属下面前失了脸面,但实在是太怒了,她的忍功严重受考验,而他这时追出来,还端遄出睥睨天下般的姿态盯着她不放,待如何? 「凌阁主要我为那一拳赔罪吗?」她暗暗定气,不想被他气得太难看。 凌渊然眉峰微拧,因她口中吐出的那个称呼。 他记得有一个称谓,只有她会那般唤他,带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亲昵。 兄长。 他记得,她唤他兄长。 他是她的愚兄,她是他家的「贤弟」。 见他不语、一脸阴阳怪气,惠羽贤按下又要冒出的火气,尽量稳声道:「要在下赔罪可以,凌阁主先把被阁下无礼对待的人全部赔罪了,在下自当负荆请罪,任你揍个三、五拳不还手。」 青瓦上的人影倏地落在她跟前。 他快得匪夷所思,近到两人鞋侧相点,两肩几要相靠,与方才在厅堂内她出拳揍他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周遭的人耸动了。 此般态势,武林盟大西分舵的好手们自是护着惠羽贤。 乘清阁的众位则觉得清醒后的阁主大人似有某条筋没接上,要不就是接上了还没打通。 尽管如此,自己的阁主自己护,但也不能伤着未来的阁主夫人,一时间非常纠结,好几个已准备拉着惠羽贤上马跑人,为避阁主大人锋芒,只能先跑再说了。 惠羽贤站得稳稳的,心跳却如急鼓。 此际她轻易一个动作都可能引发冲突,造成更多误会,如此一想,就更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丝毫胆怯。 而她都觉下一瞬肚腹便要遭受重击,却听他低幽幽间问—— 「被我无礼对待?你是指绿柳山庄和金刀欧阳家的那两位吗?这天下好儿郎多了去,她们二人不去爱,偏要争你,贤弟……」 她侧眸瞥去,怡与他深漠的眼神对上。 离得这般亲近,她心口不禁重震一下,听他又道—— 「她们所争之物是有主的,既已有主,就不该眼红,起非分之想,绿柳山庄和金刀欧阳家对自家子弟的行径不知约束,甚至助纣为虐,大张旗鼓欲从我嘴里掏食,贤弟且说,真要算帐,到底谁无礼于谁?」 从来都知他可以很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也可以摆出孤高冷漠的一面,冻得人周身发寒,然后是他那一张嘴,真斗起来,锐不可挡,其为诡辩亦不忘带着正理……惠羽贤憋红了脸,放在两边身侧的手悄悄握起。 凌渊然徐声回:「贤弟还有什么话好说?为兄洗耳恭听。」 她抿抿唇,十指陡然收紧。「还有老祖宗呢!你把老人家那地方撞破,日石瓮室破了,山腹也破了,你头也不回走掉,难道不该回去赔罪?老祖宗把我揪去,骂给我听,说你这下赔大了,若不先生个三男三女送进幻宗谢罪,这事不能了!你得跟老人家赔罪,他们……」 「好。」他蓦地应声。 「什么?」惠羽贤念他念得正顺,忽遭他中断。 「回去赔罪。」话一出,他阔袖一展,缠上她的腰。 「凌渊然你——」想骂都骂不出口了,她腰身被挟得牢紧,人已一飞冲天。 惠羽贤彻底体会到那疾速破风的滋味,不是她在冲,她是被带着冲,迎面扑来的风力道太强,她张不了口,连眸子都快睁不开。 就算这两年多来,她的内力和轻功皆大有进展,可与这个明显异变的阁主大人相较,当真不值一哂,连提都不用提。 他突然把她带走,是劫人劫上瘾了吗? 想到乘精阁西疆别业前的双方人马以及柳家、欧阳家的两姑娘,她这一口气确实越叹越长。 第十九章 稍值得庆幸的是,卓义大叔和乘清阁马队的领头大哥皆是本事极好的江湖老手,会晓得该怎么做最为妥当。 一袖兜头罩脑盖住她不安分的脑袋瓜,微沉地将她的脸蛋按住。 风声猎猎,风劲几可切肤,她是被他裹在怀里了。 张眸什么都看不见,其他感觉便更为敏锐。她枕着他的颈窝,那颈脉细腻的跳动让她叹息,涌出莫名的感动……贴得如此近,触到他的脉动,在这样的时候才有了真实感——他离开那样久,终于终于,走回她身边。 忽觉这样也很好。 把她劫得远远的,去到一个只有她跟他的地方,她想仔细地、好好地看着他。 不再挣扎妄动,她反手搂紧他,将自己托付出去。 阁主大人的「回去赔罪」,原来是玩真的。 按理,从西疆或大西分舵出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适,三日可抵苍海连峰,惠羽贤却觉自个儿应该「飞」不到两个时。 飞飞飞,再飞飞飞飞,待裹着她头脸的宽袖撤开,老祖宗的谷中山腹已在眼前。 她惊愕未歇,话问不出半句,腰身又被他捞起。 严重异变的阁主大人有门不进,有道不走,捞着她竟从峰顶的破洞直直落下、落下、再落下,被他冲破的此洞,洞宽恰合两人,至于洞的深度不消说,自是直通到山腹深处的晶石瓮室方止。 惠羽贤环顾四周,那天被气的老人家揪进来听骂时,她脑中一片混乱,惊喜他的出关,惊愕于他出关的方式,除了盯着上头的破洞发怔,根本无心看清楚这间瓮室……竟除了嵌满晶石的壁墙和一张广榻,什么也没有,他就在这里辟谷团关,靠自己的气血和能耐,一点一滴渡化掉虫族。 她背对他揉揉眼,脚步往门的方向走,低语:「得先拜见老祖宗。」 她又被一把捞住腰身,熟悉的、却比以往微凉几分的气息拂在她耳边。 「你当老祖宗会不知道咱们回来吗?」 「知道归知道,当晚辈的自该去拜见。」她企图掰开他的臂膀,可惜无法撼动他半分。 「也不必急着拜见。老人家不是要我回来赔罪吗?身为儿孙不乖乖低头如何可以?所以先赔罪方为重中之重的要事,不是吗?」他顺手解开她腰上软鞭,拉扯她的腰带,另一袖则环过她胸前,将她往后压入自己怀中。「不是要三男三女吗?这个罪我愿赔。」 ……等等!所以挟她回来就为了这等事。 三男三女……他真要拖着她蛮干?就在此处? 「凌渊然!」她气到屈起手肘往后就是一记,长腿后踹扫他下盘,还拿后脑匀攻击,往后狠狠撞去。 他连番闪过,只闪避而未出招,一直将人困在两臂之间。 然,怀里的人儿越挫越勇、越战越猛、越打越狠,连连攻他的上路和中路后,突然晃出一记虚招,实打他的下盘。他被扳倒,终才岀手将她也倒在榻上,扣住她双腕将她制在身下。 「凌渊然你起来!」惠羽贤喘到面泛潮红。 她打输是绝不哭的,但这一次输得很伤心啊,泪水从两边的眼角流出,还流进发丝和耳朵里。 伏在她上方的男人抿唇不语,不但不起来,身躯还干脆一沉,似力气用尽一般整个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颈窝。 以为他真无力了,惠羽贤扭了扭臂膀,依旧挣不开他的箝握。 怒啊!他到底想怎样? 「凌渊然你、你……滚!」她边流泪边骂。 哪里知道,她被他这么弄着,两人真在榻上滚了三圈。 「滚了。」他低低应声,语气懒懒的。 「……」惠羽贤整个很无言,无言到眼泪都不流了。 她望着晶室上方那个洞,隐约能看到天光闪亮,彷佛在笑着他们俩。 她不动,他亦不动了,直到她气息渐渐缓下,力气渐聚回,才又挣了一下,哑声问:「你究竟想怎样?」 埋在她颈侧的脑袋瓜蹭了蹭,他在摇头。 好半晌,他终于懒懒地答话。「不知道……就仅是想闹你而已。」 「啊?」她眨眨双眸,确定自己未听错。「为何啊?」 「……不知道。」他还是摇头,动也不动,似觉两人这样也很好,他的心可以沉静下来,不再暴冲。 接着倦意袭来,浓重得令他不由自主地掩下扇睫,藏在意识深处的感觉涌出,他不禁喃喃低语—— 「五年为期,五年……若不能出关,为兄想你别等,又想你一辈子为我守着……醒来,却不见你……原来你被人惦记上了,三笑……笑得姑娘家为你比拼吃醋,闹得江湖皆知,越想,心里越急……贤弟真把我淡了,为兄便把这江湖翻了去,五年为期,我……我未负你,亦不许你有二心……」 ……二心? 她哪里还有第二颗心? 光是为他就已操碎了心。 甫止的泪水再一次渗流,既气又怜的,她泄恨般捏他的脸,忽觉颊肉都捏不太起来,那张清俊无端的脸当真消瘦到快成皮包骨。 猛一波心痛袭来,她泪水流得更凶,一路走来百感交集,为了他,亦为了自己。 狠捏他面的手缓缓摸向他的耳轻轻揉弄,带着诱人深眠的魔力。 他就是想闹她而已。 隐约有些懂得,从头至尾,他其实是在跟她闹脾气。 为求她的「专心一意」和「不负」,他把武林盟、绿柳山庄和金刀欧阳家都给得罪,只想她向他证实自己的「不二心」。 这般胡闹,跟个孩子似不管不顾的……异变成这般要她如何是好? 然而,他当真在她身上睡熟了,扣住她双腕的手劲终于松弛。 她悄悄挣开箝制,将陷进深眠的他挪到一旁,跟着把睡姿透乱的他摆布成一个好姿态,让他四仰八叉地摊躺。 她忍不住摸摸他的眉心,试着把那略现的纹路抚平,低首去吻,虔诚去吻,无法想象他有多累,但他肯在她怀里憩息,这样……很好很好。 仍是气恼他的,只是此时此刻见到他毫无防备的模样,生死全由她,她的心立时塌陷一大块,想继续对他发火,难了。 她将处袍脱下盖在他身上,跟着起身推开晶室的石板门。 呃?这是…… 「咳咳,咱就说嘛,哪来那么大动静,原来是把人逮回来喽!」 「回来很好,回来得好,一女一男、一阴一阳,瓮室里就适合瓮中捉鳖,且看是你捉了他,还是他捉了你,迟早是要走到那一步的,别太抗拒啊,你要有所醒悟啊孩子。」 老祖宗们两高一低地踞伏着,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壁脚,她门一开,三位老人家脸不红、气不喘,姿势维持不变,腰马硬是了得。 惠羽贤讷讷不能言语,唤了声高祖爷爷后,杵在门前好一会儿才道:「他睡着了,高祖爷爷若要罚他,晚些再罚……可好?待他醒来,我与他一块儿向老祖宗领罚。」 她头被轻敲一记,「咱们说啦,就三男三女,一下子生不出这么多,也得先来个一男一女,咱们罚的就是他,你陪他一块儿领罚,也算天经地义。」 说话的同时,老人家进到瓮室中,三人分别探凌渊然的左右手脉与天灵,三张脸相觑一番,微微颔首。 第二十章 惠羽贤揉揉微烫的脸,见阁主大人当真睡沉,毫无动静,再见老祖宗状若沉吟的神情,心不由得高悬。 「高祖爷爷,他……」 「他很好。能醒很好,能睡更好,龙精虎猛的,罚多了也不怕。」 老祖完的话三句不离「罚」,但此「罚」非彼「罚」,她有些难以招架。 幸得老人家没有为难阁主大人的打算,至少在他睡着时没有,老人家轻握轻放,把完脉、探过天灵后就撤了。 结果凌渊然这一睡,睡足两天两夜还没醒。 第三天,玄元跟在他们身后也跑回谷中山腹,乘清阁的马队倒没出现仅几名之前留下的人手仍守在谷外的牧族聚落。 惠羽贤后来逮住玄元,要他将凌渊然出关之后的事「说清楚讲明白」,少年被逼到,捡了根树技在地上大大写下—— 他没睡。一直醒着,都不睡。 问到最后,惠羽贤方知,竟是自清醒后,阎主大人就未再交睫入眠。 如此算来少说也有二十日未睡下,莫怪老祖宗会说能醒很好,能睡更好。待他这次睡饱醒来,应该就是真正清醒了吧? 到得第五日,为修缮晶石瓮室作准备,惠羽贤听从老祖宗指示,带着玄元在山腹内挖晶石。 这事不是太难,却需巧劲,天然晶石布在山腹内壁,嵌得甚紧,能整块完整无缺挖掘出来才不会破坏它聚能的奇效。 巨蟒也来凑热围,时不时从他们身边蹭过,头上依旧顶着一朵大红花。 之前她奉老祖宗之命,出登「追击」阁主大人,幻影花那时就被她留在谷中山腹,有巨蟒这「老朋友」一块玩,这几天花儿开得格外好,红得特别有朝气。 将所需的最后一片晶石采出,身后,巨蟒顶着花不知怎么闹的,闹到玄元暴跳如雷,指着蟒和花骂不出声,只好忍无可忍扑过去。 大蟒带着花儿溜得飞快,如白色流光一点红,倏地从她身侧飞游而去,玄元则施展轻功追上,从她另一侧窜出,惹得她赶忙以身护晶石,生怕一个不留神,大半日的心血全付诸东流。 她叹口气直起身躯,眸光不经意间,忽见位在高处的窗栏里伫立一道身影。 那座窗栏所在的地方是她在山腹中的「闺房」,亦是阁主大人曾将昏迷的她送进休养的所在。她此刻看不清凭栏西立的人是何神态,只见衣袂翩翩,阔袖轻扬。下一刻,惠羽贤心口陡颤,几无法呼吸。 她听到她放在房中的金丝竹洞箫终于被吹出最极致的曲音,在此座宛如奇境的山腹中回荡…… 扛着采出的晶石不不敢跑快,连轻功都没使,就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回房中。 她放下宝贝晶石,吁出一口气抬头看去,箫声在此时落下最后一音,余音犹荡,窗栏边的男人已从空转过身。 明明擅闯进来的人是他,该觉不好意思的人也该是他,但那眼神深邃又专注,看得惠羽贤有些吃不消。 她发现他洗浴过了,散发含湿气,连身上衣物亦换了一套。 她登时脸热。 因他以往留在山腹的衣物都被她仔细收在这房中的大箱笼内,与自己的几套换洗衣物,包括贴身的小衣小裤全放在一起……是夫妻才会如此亲昵。 她当初收抬时未想太多,未想有一日他会翻那箱笼亲自取衣。 还是他其实是驱使了山腹中那些如小工蜂努力做事的小黑蛛们帮他寻找干净衣物呢?噢噢,不会的,绝对是他自个儿翻箱倒柜找到的,因为他手中握的那把金丝竹洞萧,她在出谷找他之前就是收放在箱笼内的。 忍下欲揉脸的念想,她打破沉静道:「凌阁主睡了许久,今日已是第五日。」 渊然握着长箫以拇指轻挲,静了一会儿才出声。「这金丝竹洞箫是我赠子你的见面礼,亦是你我结义之证。」 「既然此证犹在,为何自我出关,贤弟不是连名带姓喊我,便是以凌阁主相称,莫不是想破誓,不认我这个愚兄?」 会连名带姓喊他难道还是她的错吗? 惠羽贤禁不住瞪他一眼,但想起自他出关到现在,她与他一直没能好好说话,此时此际他就在跟前,她心中不觉一阵酸软。 「没要破誓,是兄长……兄长做那样的事,坏了江湖情谊,不好。」 他明白她所指何事,听她维护柳家和欧阳家的两女,他心生不快,然她低低唤出「兄长」二字,瞬间又熨平他的不满。 惠羽贤见他被指责了却未作怒,遂上前拉他。 凌渊然被动地由她摆布。 他被按坐在榻上,跟着看她从箱笼中取出条干净棉布,脱靴上榻,跪在他身后帮他擦拭发尾水气,低幽嗓音在身后问着—— 「玄元告诉我,兄长自那日冲破山腹出关后,就一直未再睡下……为何不睡?是体内仍觉异样无法入睡吗?三位老祖宗虽亲自瞧过,似无异状,但……」 「被你气的。」 「嗄?」她被他太过氿静的答覆惊了一跳,险些扯断他一缕发。 他侧过身瞅她,神情较以往清冷,但伸指就往她额面上弹。 「被你气的。」他重申,美目微凛。「一来你不在身边,这样不对。二来遍寻不到你的行踪,如此亦不对。三,你惹来两笔桃花债还得为兄替你了结,这般更加不对。为兄甫醒,贤弟就诸多不对,试问我如何安眠?」 他这是强词夺理,但……她却觉……他真是被她气的。 揉着挨了他一记弹指的额头,她微鼓脸蛋,表情怔怔然。 凌渊然声音低寒又道:「可为兄收到贤弟为我摘的还魂草,就不那么气了。」 长指从袖底取出那巴掌大的小包,灰蓝布一摊,小小青花下有着胖胖的人形茎干,还魂草汲然脆碧。 他道:「苍连峰,峰峰相连若无边无际,非峰顶上被万年雪所覆盖的凝沧土不能生出此物,你信了那个传闻,是怕为兄化解那股毒胆的同时,把自身之事也给淡掉,不再记得你,是吗?」 她下意识揉揉脸,借机将眼角的热气揉掉。「……可一见面,兄长却质问我是不是把你淡了?根本是……恶人先告状。」 她手中棉布倏地被抽开,一手被他拉去按在他肚腹上。 他道:「为兄让贤弟揍了,贤弟犹不解气,还可再来。」 「你、你……等等……呃?」 她的手被按着往下移动,贴住的地方根本不是他的肚腹,而是脐下三过的丹田,而且……还持续往下移。 手抽不回来,几要碰到他因盘坐而敞开的胯间,她大叫一声。「兄长!」 他停住不再强拉,俊颜从容淡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惠羽贤亦不再试图抽手,蜜颊透红,胸脯鼓动,就这么僵持着。 她再迟钝也已察觉到,出送后的阁主大人俊美依旧,却无甚笑容,眉宅间颜色清冷,较以往更为淡漠…… 以往的他即使在众人面前得端着,好显出乘清阁主该有的孤高气质,和身为武林大派掌舵者该有的气庶,私下待她却暖得很、爱笑得很,那张好看的唇动不动就往上扬,总把她的心惹得扑通扑通乱跳。 要不……他就是嘴角浅浅噙笑,也可能似笑非笑,然后对她说些不正经的浑话,好似她脸红发窘的模样很令他通体舒畅。 第二十一章 而如今的他不笑,顶着一张冷漠英俊的脸,私下……竟还是这样逗她? 那株还魂草是用不上了,他内在完全一样,根本没变。 噢,不对,不是没变,是外表变冷漠,内在变得更没脸没皮! 她正暗暗腹诽,面前忽地一暗,略凉的气息数淡袭来。 她本能地掩下两排墨睫,所有叹息皆荡在心底,微扬起脸蛋,让男人索吻的唇印在她唇瓣上。 【第十七章】 四片唇瓣相贴,他们徐缓地吮着、舔着、纠缠着。 这两年多的过往在惠羽贤脑海中一幕幕浮现,种种心境转折的体会,苦中带甜,丝丝缕缕往心间淌过。 五年为期让她在绝望中犹抓紧一线希冀,求欢求爱是他,要分要离亦是他;她曾为他的专断恼怒不已,觉得不甘,直到明白意志由己而出,她此生就等着他,直到年华不再,直到与他死别。 见不到他,隔着瓮室石门喃喃自语,假装与他说话。 几回他来入梦,梦中亦是苦甜掺半,梦醒更觉惆然。 而今这一人握住自己,深深浅浅细吻着她,薄冽的气息却宠得她唇舌热烫,眸眶也热烫潮湿,方寸更被淋成一团柔水……从那一年淹没大山小村的洪流,到这一座山腹中的等待和此刻的相濡以沫,无数与他相牵相连的苦乐忧伤都在这一暖间泉涌出来,充盈在她胸房中、在血与肉里。 泪水难忍,她忍不住轻轻抽泣,于是脸被整个捧住,他吻得更深。 明明是那样俊漠冷淡的神色,纠缠起人来能燎尽整片旷野般热力惊人。 她招架不住被压倒在榻上,男人微带湿气的长发迤逦了她半身。 他按住她的双腕,便如那日挟她返回谷中山腹,在晶石瓮室中用来对付她的招数,这一时间又制得她动弹不得。 若要再列出他有何异变,便是这一件了。 以前的他不会一上来就想压制她,相较之下斯文多了。 如今的阁主大人霸气尽展,想亲就亲,想压就压,一个劲儿地使上,真要……真要将她吞了。 「我唔……不成的……刚采完晶石……兄长等等啊!我全身都是汗,又脏又乱,不成……不成的……」她扯紧薄弱的意志,撤开脸不敢直视他的美色,连唇瓣都紧紧抿起,怕再被他这么一挑逗,真要不管满头满身的土尘,狠下心把他一并弄脏,与他要好在一起。 她焦急一喊,长腿胡蹭,身上的男人倒真听话地止了动作。 他正用鼻尖一下下摩挲她颈侧,嗅着那里的气味,那令她周身都不自在,套在袜中的足不自觉蜷缩起来。 她热胀的耳听到他低声道:「这次借老祖宗之力闭关于山腹瓮室,一开始是虚与实之间的交战,虫族毒胆被炼成已久,我为容器,先收再锁,锁后再除,所以要彻底化除掉它,必须先对它大开门户。」 惠羽贤忽地不再扭动。 他所说的是她无法去到的地方,无法站在他身边并肩作战的一段。她不自觉安静下来,而按住她双腕的力道亦随之缓缓放松了。 凌渊然又道:「毒胆能麻痹五感,致人于幻境中,意志在虚实之间流转……以往闭关将自己投入灵虚里,内观深悟以求得道的喜悦,但这一次要对付的是锁在肉身与心志中、壮大到已近魔化的毒。」 略顿,语调徐慢。「未料过程会那般辛苦,收锁它不算难,要化除摆脱才是真正不易。」 惠羽贤呼吸窒了室,一手环到他肩背上,微用力地抱住他。 他再道:「意志的对斗与拉扯,再从自身血肉中驱除,奇筋八脉、四肢百骸,一寸寸扫除,宛若被扒掉一层皮般,足令人痛不欲生。」 她咬着唇轻颤,收拢臂膀搔他抱得更,然一霎间想到他的痛,怕自己这身蛮劲儿会弄疼他,连忙放松,但揪着他肩背的十指已要把那衣衬抓破。 心口彷佛裂开一个洞,很痛很痛,她费劲想说些什么,赖在她身上的男人此时却曲起一臂支着脑袋,侧躺俯望她。 「心疼了?」他目光潋滟,却深不可测,空出的手抚过她的眼、她的颊,沾湿长指。「贤弟哭成这般,这眼泪应是为为兄落的吧?」 惠羽贤眨眨双眼,泪水再涌一波,两边近耳畔的发丝早都湿透。 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掉泪。太过专心在听他述说,又感到无比难过,因他肩上所担的重任,她即便使尽全力、耗尽心血,亦不可能为他分担。 「兄长……」她吸吸鼻子低唤,嗓声略破碎。 「这样很好。」他支颐,俊庞微偏,手往她颈下探去。「我就是要你心疼,贤弟心疼我,为我流泪不自知,自然任我为所欲为亦不自知。」 忽然,一股微凉触感覆在她左胸房上,捧起,缓缓一揉。 惠羽贤在被揉弄到不知第几下时才猛然惊悟! 那凉凉的东西根本不是个东西,是阁主大人的手。 他故意说那些话吸引她去听,引走她的心神,却乘机卸下她的腰绑,拉开她的衣带,他手一钻,毫无阻碍就能潜到几层衣物的最里边,手贴着她的肌肤将她掌住……等等!连她里裤的裤带都松了?! 「凌渊然!」前一刻心还疼到不得呼吸,刹那间便被他气到满脸通红,心绪之起伏真不是普通的大。 她按住胞脯上的狼爪,无奈被他钻到衣底占得先机,她隔着衣布抓紧他,他的手虽不动了,还是亲昵无比地握着她的乳。 惠羽贤才想使一记小擒拿,结果擒拿到最后是她几层上衣全被扒落。 跟主大人「为敌」是一件身累心更累的活儿,她伏在榻上细细喘气,男人则伏在她背上嗅着、舔着、挲摩着。 「即便是汗,在贤弟肤上都是香的。」 「凌渊然你、你……」她欲提气再战,回首却觑见他眉目舒匀、唇上有道翘翘的轻弧,竟隐约露笑,很像以往那处表如玉温润、内心正打着一箩筐鬼主意的阁主大人。 一时间她又看懵了,唇再次被掳劫。 她被吻到肌肤泛出一层红,身躯仍绷着。这是长年习武之因所造成的,身遭「袭击」,即便处在弱势,仍会绷紧身心灵,等待反败为胜的契机。 不知捏了多久,背后的男人忽然没了动静,静到她提着一颗心又想回眸去看,却听到他竟低低笑了声。 「贤弟将老祖宗认下,亦对吾家娘亲接喊娘了,你以为犹能逃过为兄的手掌心吗?迟早你与我是要做尽的,贤弟还是早些觉悟得好。」 他俯首,在她的琵琶骨间烙下一吻。 阁主大人淡淡撂下那一句话,再蜻蜓点水般落一吻,下一瞬他翻身坐起,扯来榻边的薄毯将她兜头罩脑整个蒙住。 惠羽贤挣开头上的毯子爬坐起来时,房中早不见男人身影。 之后她定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过又想,想得彻底。 首先,阁主大人为何知道她已把他家娘亲当作自家的阿娘来喊? 他出关之事,乘清阁自是派前去绿竹广居知会了,但他尚未回去探望,应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这等「小事」。 再来,她好像……真的还没完全觉悟啊。 是说都要拿一辈子去等他一个了,此生仅求他这个人、这颗心,那么,他压着她做那些肌肤相亲的事,她为何绷得那样紧、那般难以放开? 第二十二章 究竟为何?! 关于此点……老实说她想到头快破掉。 但终于啊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到底还是寻出症结所在。 那日被阁主大人挟回山腹内的瓮室,他不管不顾就手来脚来,嘴上更说着气人的话,她当然得一挡再挡,哪里能乖乖就范。 接着是她采完晶石、他出现在她房中的那一回。 他一样一出手就来硬的,硬的不或就哄她心疼,待她发觉之后又将她压倒在榻上…… 然后她就懂了,他一直「镇压」她,她就本能地要去反抗。 其实她也觉悟了,他压她,她大可压回去,礼尚往来嘛,更何况他是她心上之人,是她想用一生长伴、去喜爱去心疼之人,岂能由着他为所欲为而不结结实实地回敬几番! 这两天,晶石瓮室的修复进行得如火如茶。 老祖宗负责下达指示,身为「罪魁祸首」的那一个却只会往外跑。 化除忠族毒胆的阁主大内力已非同日而语,惠羽贤领教过他神人级的绝世轻功,实猜不出他事到多远,且都干什么去了? 如今连玄元都不知道往哪里追他,这可怜孩子只得落进她手中,鼓着脸被她抓来一块儿听命办事修瓮室。 架着高高的木梯,将那天采下的晶石按老祖宗指定的地方嵌合入瓮室天顶,位置皆是算准的,一片片相叠相接相合,推进最后一小片时,如榫卯入孔眼,整座晶石瓮室终复完整。 接下来就是山腹修整之事。但依老祖完所说,这事简单许多,只需将被浊开的土往深洞里回倒,压实了再倒,如此不断重复,直到把洞填结实了便成,其余的就交给这一片地灵之气去默默涵养、静静滋润。 完成晶石瓮室的修复,惠羽贤把全身灰扑扑、还想找巨蟒打架的玄元,推进温泉小室里要少年洗个干净,这孩子原来还跟她拗,顶着头想往外,黝黑脱蛋得像两颊各塞进一颗卤蛋,未料竟是成群使役的黑蛛围堵,才堵得他不得不低头,认命洗了个澡。 少年天不怕、地不怕,连得老祖宗都没在怕,却是害怕……蜘蛛? 惠羽贤忍笑忍到全身都在抖。 她终于明白少年为何每每跑来都只爱待在山腹外的谷地找巨蟒玩耍,即便进到山腹也仅待在受晶石山壁照亮的地方游荡,毕竟进到幽暗的山腹石道往更深的地方行去,碰到黑蛛群的机会大了去。 此回被她揪进山腹深处帮忙修整瓮室,都不知这孩子是起多大的勇气啊,为了慰劳少年认命的援手和强大的勇气,她把这山腹中总会按时出现的热腾腾饭菜分了大半给他,把烤得香喷的鸡腿也让给他啃食。 当然,她是绝不会让少年知道,那些神秘出现的膳食,很可能是那些受强大气场所支使的黑蛛们分工合作而完成的佳肴。 毕竟有时保无知是种幸福,对于山腹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希望少年可以继续无知下去。 这一晚,她亦将同样灰扑扑的自个儿弄得干净清爽。 吃过晚膳后,她去跟老祖宗们请安,顺便随老人家们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幻宗行气,气行圆满了才回自己房里歇下。 此一时分,窗栏外浅淡的银光是月色透过晶石所润,是一种迷离偏冷的色调,与白日煦而不热、暖而不燥的天光很不一样,却都是她所喜的。 她除衣上榻,望着窗栏外的晶石月色,眼皮渐沉。 就在蒙蒙胧胧之间,有人爬上榻,就在她背后大刺刺躺落,一只阔袖还直接横过她腰际。 「睡了?」阁主大人低声问。 察觉到有人,她双眸陡睁,身躯立时绷起……他怎可能不知她是睡是醒?! 可恶!他这是已异变到天怒人怨至极,变本加厉到让人想骂都找不出词。 「真睡了啊?」他握在她腰上的手有意无意地往上挪,似要探她胸房。 她倏地一把抓住他,随即转过身面对他。 「原来是醒着的。」凌渊然嗓声低寒,宛若窗栏外那一淌偏冷调的月色。 「本是睡着的,可兄长偷偷摸摸上榻,探出魔爪,行径近似采花淫贼,小弟自然是被惊醒了。」总不能一直「挨知」,她要振作才行。 「我要真偷偷摸摸,贤弟以为自己察觉得出?逃得了?」略顿。「是谁那日被解了衣带、裤带却犹然未知?」 轰! 惠羽贤一张俊俏脸蛋顿时胀红,血气都上脑门了。 她揪紧他前襟,一副想找人干架的气势,扑过去重重把唇压在他嘴上。 他原是面无表情,此时眉心却一蹙,颇感惊奇似。 被动地遭她用唇狠压,碾压一阵后她倏又退开,因憋气憋太久竟气喘吁吁,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在喘,面前男人除一张俊唇被弄湿弄红,从容不变。 泪丧啊。 他忽然以指节挲她脸肤,这是以往他常对她做的。 「贤弟要淫我,很简单的,为兄任你来淫,不须你费这么大气力。」 他这是…… 不行!她要越挫越勇,勇往直前啊! 「我就淫你!」她气到,大喝一声为自己壮威,翻身跨坐在他腰上,揪着他的衣襟很霸气地往两边一扯—— 袒露在她眼前的男性肌肤彷佛镶着光,如珍珠般温润,漂亮的锁骨间垂坠着红线,红线底下的那方白玉半月玦就躺在他胸前,在他两乳之间。 如同她的,亦是一般。 一时间霸气荡然无存,剩下的是温温脉脉的情思与念想。 知道她瞧见什么了,凌渊然抬起一臂,两指缓缓触向她乳间,隔着中衣薄薄的一层衣料,轻易触到那另一半的半月玦。 「那日解了贤弟衣带,探手去摸,是摸到它了。」他慢悠悠道:「知贤弟确实贴身戴着,未忘婚盟,如此甚好。」 「我没忘。」她握住他的手。 他似是笑了,往昔在她面节总噙着笑意的阁主大人正慢慢转回……只是她才如是想,他眼神立时一变,瞳底烁着光。 「既是如此,那得请贤弟好好解释一下,当初为何会留下三笑去招人觊觎?」 ……三笑?三笑!惠羽贤先是一怔随后才明白过来。 她以为「江湖第一才女」和「江湖第一美人」的事应该揭过了,没必要多提,岂知翻了页的原来只有她,而阁主大人还等着她自清兼答辩吗? 再者,她此时有些意会到。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她却一直忽略,所以没去跟他「自首」。 阁主大人今夜把事挑明,她若不接招,事态严重。 她皱着脸才想从他身上翻工来,男人却不依不挠,话已问出,非要一个完整答复不可,换他借力使力将她制在身下。 他嗓音幽冷。「贤弟双眸闪烁,避面不答,莫非心虚了?」 「心虚……个头啦!」她摸向他的肚腹,像打算再给他一记重拳似,懊恼道:「我在想了呀,兄长突如其来这么逼迫人,我想想还不成吗?」 「想!」他再逼。 当真逼得她俏颜皱成小笼包,两眉都快打结。 嗯,好像有。 第二十三章 「唔……哼……嗯嗯……好像有些记起了,就……跟淫贼打了起来,我鞭子飕飕飕、刚剑挥挥挥,两位姑娘被我护在船篷里,无事的……嗯,后来逮住淫贼抢了船,我带她们两人上崖,她们浑身抖得厉害,瞠大眼睛盯着我,可……可我不是淫贼啊,被她们俩盯狠了,就、就只好咧嘴笑了。」 她发现阁主大人的眼角猛地一抽,她心也跟着抽了,于是说得更急。 「还好有将她们俩安抚住,但江风野大,那位拨琴向我求援的姑娘衣衫太薄,冷得直抖,我把包袱里的一件袍子让给她保暖,她拾来金丝竹洞萧归还给我,还说……她很喜欢我吹的箫声,我心里一乐,禁不住就又笑了。」 阁主大人这次眼角抽得更重更明显,她都想探手替他揉揉。 「然后后来才被掳上船的那个姑娘,她说她也冷,我包袱里没袍子了、就把身上那件脱给她……兄长别这么看我,我不冷的,真的,我那时刚打完架,气血旺盛,精力饱满,我那些衣物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袍子都穿到有补丁了,给她们俩穿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惠羽贤挠挠脸,越说越小声,因阁主大人凝注她的眼神,那让她……让她胸中室了室,好像她让他也胸中窒碍,难以呼吸了。 「已笑了两回,那第三笑呢?」男人问得冷然。 她唇一咬,硬着头皮答道:「嗯……再然后,脱袍子给那位姑娘时动作大了些,原在贴身戴着的半月玦应是在打架时候踢出来的,我外袍一脱,把颈上的红线也拉扯掉了……我当下还不知道自个儿掉东西,是那位姑娘替我拾回半月玦,送到我面前……见半月玦好好的没被磕坏、摔坏,我喜到都快落泪,但不好随便哭怕吓着姑媳家,所以……所以就笑了呀。」 一笑、二笑、三笑……她自觉没说错什么,也都老实交代了,但阁主大人却陡地扣紧她两肩,低下额头抵着她的,许久许久,沉沉吐出一口气……好像她令他十分无力,已无言以对。 「兄长别小瞧我,我走踏江湖虽算不上老手中的老手,也颇有几分心得的。」 「为兄并非小瞧你,而是……」竟觉心疼了。 凌渊然再次品尝到此滋味。 一开始得知她的三笑在江湖上闹出那么大风波,闹到绿柳山庄与金刀欧阳家竟敢要他乘清阁将人交出,他仅觉自个儿的东西遭人觊觎,十二万分不快,再者,亦对她不知轻重、随意便招桃花之事感到极度不悦。 是当日她来到他面前,真真实实映入他眼帘,他深静心井像被投一颗小石,涟漪涌现,紧接而来就是她那一记狠揍,令他感情渐泄。 而此时心隐隐作疼。 他家「贤弟」这憨直性情始终未变,已不知是好是坏了。 惠羽贤讷讷道:「……我说完了,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没别的了……就算有,也、也想不出来了。」 其实若不是跟半月玦和金丝竹洞箫有关,她肯定想不起当初为何对人家姑娘笑。 凌渊然下结论。「贤弟那么爱把衣物脱给旁人的话,干脆全脱给为兄。」 她拐不了太多弯的脑筋实听不出他话中真正的意绪为何,似在恼她,又像赌气,又像……调情? 「才没有爱脱给旁人……」如果是调情,那她也不能「不战而逃」,她已有觉悟,所以得鼓勇「迎战」才是正理。「但兄长要我干脆全脱,我当然只会脱给你一个,没有别人了……」天啊,她气血滚烫,头顶热到快冒烟! 抵着她的额的男人徐徐头,俊庞清凝淡漠,唇却微扬。「贤弟说这话,甚是中听,那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呃……来真的? 惠羽贤吞吞津唾,手摸上中衣衣带,捏在指间摩挲。「可我有一事想问。」 「问。」他的掌心挲着她的颊、她的颈,彷佛极爱那触感,抚过又抚。 「你辟谷闭关后,我跟着乘清马队护送夫人回绿竹广居,之后才把你家阿娘唤作了自家阿娘,我改了称谓的事,兄长是如何得知?」 凌渊然不答反问。「贤弟已有觉悟了吗?」 咦?是她以为的「两人迟早要做尽」的那种觉悟……吧? 她壮士断腕般用力一点头,心音如鼓,耳根子烧红。 他接着道:「好,把上衣脱去,为兄便告诉你。」 她瞬间屏息,丹凤眸瞠得圆亮,眸珠子乱滚了一番才直直瞪紧男人。 豁出去了!她毕竟彻底觉悟了啊! 「兄长陪不陪我脱?」她问得硬气。 她见到他又扬起一抹笑,虽是极淡的笑纹,但当真是笑着的。 「自然相陪。」说完,他坐起,还率先除衫子,与她一样仅着中衣,只是他中衣的前襟刚才已被她霸王硬上弓似地扯松开,此刻美胸微敞。 被他一激,再被他这般「挑衅」,惠羽贤也跟着一骨碌坐起。 四眼牢牢相接,谁也不挪开眼。 她深吸一口气把衣带扯开,银牙一咬,脱了。 可是上身光裸的她还来不及害羞,忽然想到阁主大人只除去外衫可不算脱,这样不是公平之举,她遂扑过去,想帮他脱去中衣,却未觉这完全是「投怀送抱」兼「自投罗网」的一举。 凌渊然一把将她抱住,掌心贴熨她蜜般肌肤,感觉着这具身子的柔软与韧度。 「兄……兄长……」她先是一僵,但决定「就算跌倒了也要抓一把土」,所以她也伸出裸置往他敌开的中衣底下钻去。 美色当前,她要勇往直前,努力摸啊摸的,或重或轻乱摸。 然后……她觉得鼻腔温热,真要流出两管鼻血了,因为阁主大人突然在她耳边呻吟了声,那一声似叹似疼、像痛苦着又似无比舒服,听得她浑身激颤,两腿发软。 「兄长……」她轻哑唤着,鼻子抵着他摩挲,去嗅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他侧头过来寻找她的唇,上衣终于被扯掉,白晳肌肤与她一身的蜜里透红紧紧相贴。 他抚着她的发,掌着她的脑勺与颈后,很深地亲吻她,交颈拥吻片刻,他终于道—— 「是你说的,我听到你在说话,你告近我,我家娘亲也被你喊了声娘,而且她可疼你了,还说你有我娘疼着,有自个儿师父和师娘疼着,更被老祖宗疼着,回我是否吃味了……你末了还说……」 「……吃味的话就赶紧回来,我等你来争宠。」 惠羽贤接了话,抬头拉开些微距离,双眸晶亮亮地望他。「兄长听得到我说话?」 「似是如此。」他低语。「但并非所有话都能听清,有时断断续续,有时仅有一个片段,可我知道是你……在虚空中无边无际,太过混沌,神识飞掠,无往无由。我若听到你说话,循着那一道熟悉嗓音,就能寻到归途。」 所谓「归途」,指的应是神迟一度迷失在混沌之中,而后找到重回本心之法吧……惠羽贤暗自想着,心又揪紧。 意志的对斗与拉扯,从自身血肉中驱除。 奇筋八脉,四肢百骸,一寸寸扫除。 宛着被扒掉一层皮般,足令人痛不欲生。 那一且他故意要她心疼所说的适,该都是真的,他表情却是云潋风轻,最后还惹得她连名带姓斥喝他。 第二十四章 她轻捧他的睑,微颤地送上双唇,衷心祈望这能是个很温柔、很有力道的亲吻,能令他尝到她的怜惜,以及对他的情有独钟。 若能早些知道他是听得到她的,那她便不会离去整整一年后才又回到那座晶石瓮室前,更不会跑去找那株还魂草,她会守着他,每日每日与他说话,盼他循着她这一道嗓声,能早些从虚空中走出。 「对不起,我该要守着你……不让你那样痛才对……」她边喃喃轻语,边流着沮,不住地去吻。 男人似明白她因何道歉,回应她一个又一个的吻,两具身躯倒在榻上相互纠缠,位在胸前的两块半月玦轻轻磨擦着、撞击着,发出低低脆脆的甜音。 伏在她匀称健美的身躯上,凌渊然双手捧握女子胸乳,拇指分别按在那两点梅蕊尖儿上轻挲,他如愿听到她逸出令人心痒难耐的吟哦,感觉到她由心到外的动情颤抖。 「兄长……」惠羽贤觉得也该回应般还回去才是,抬手想去抚摸他胸部,却是弱弱地垂在他肩头上。 凌渊然肆虐一番后重重吸食她乳间香气,他徐徐抬头看她,目色深变。 惠羽贤在模模糊糊间听到他低幽说着:「原想把此事留待明晚再做尽,可眼下看来是等不及了。」 「什么?兄长……说什么呢……」 「没什么的。」 她被抚摸着,从头发到额面,从面颊到锁骨,有人半诱哄、半命令道,「贤弟,为为兄笑一个,可好?」 她弯着眸望向他,那个从她年幼时候便与她结缘的男子,她的兄长、她的心上人、她的阁主大人,愿只愿此生长相伴再无别离。 她为他绽开一朵极美极美的笑容。 「吾家贤弟,我的……嫣、嫣……」唤出她爹娘为她取的小名时,他的指分别点了点她颊面上嫩俏的两朵笑涡,只觉……嫣然笑醉痴迷,惹来红尘多少事——在他家「贤弟」身上,确实如此。 所以还是早些拿下、入袋为安,方为正理。 他低头去亲她脸上小涡,语气魅惑中带着强势,低低一吐—— 「明日,你与我成亲吧。」 【第十八章】 等不及洞房花烛之夜就要好在一块儿,对惠羽贤来说,内心不见半点负担。 她原就不是拘泥礼法的性情,要不当年也不会在大川激流中救了被视作「叔嫂通奸」的樊磊和朱玉云这一对。 两人在一块儿了,那必然是心中爱恋用言语已难道尽,漫望去深入彼此血肉中,去感受元初的脉波与命动,是两情相悦,是心有灵犀,是两块半月玦合成一个饱满的圆。 她得到心上之人,也让他得到完整的她。 只是……彼此不都是初回吗?可阁主大人如此这般游刃有余,能对吗? 「那是为兄在脑中设想过无数回,斟酌再三又细细琢磨,才有此番之大成。」 散发盘坐在她身侧的俊美男人浑身上下仅披着长衫,衫摆掩住了下身要处,要不然躺着的她张眼就得直面他命根处,还真没办法找他问话。 结果,听听啊听听,什么叫「设想过无数回」?还斟酌又琢磨? 原来她已被阁主大人意淫了无数回啊。 「为兄不淫你,还能淫谁?贤弟若要讨回公道,尽可将我淫回去。」男人一脸清浅安然,答得理所当然。 他从容取来金丝竹洞箫,窗栏外晨曦透进晶石山壁洒入,他便在这温凉的清光中举箫吹音,应是古朴幽微的音色竟被他吹出丝丝的畅所欲为。 欸,连她对音律这么没天赋的人都能听得出来。 阁主大人尽管面上不显,身心灵却欢快得很啊。 她都疑自个儿难不成被他那个……什么……采阴处阳了去之类。 然,静静听着他的箫声,静静瞅着浸润在清光中吹箫的他,似是他在静悠然间徐徐建出一个气场,将她环抱,将他们俩包围。 她如浮荡在一团暖流中,四肢百骸轻松了,眼皮甚沉,不觉间又睡着。 再次张眸时,他伏在她身上,遮掩的长衫早被弃在一旁,白晳与蜜润的两具裸身亲昵叠着。 他亲着她的眉心,低低问了句。「为兄龙精虎猛的,贤弟要不要让我生?」 惠羽贤第一时间只想叹气,隐隐又觉好笑,忽而明白他的用意,原来是怕她会过于吃力,所以故意以箫音诱她深睡,而她睡饱了,一张眼就等着「被宰」。 真要说,他都三十有五,她也扎扎实实是个大龄姑娘,不抓紧时候,老祖宗那儿欠下的债肯定还不上,别说三男三女,连一儿半女都得努力再努力。 但就如她那信念,即使跌倒了也要抓把土啊,既要生孩子,也得痛快生。 养了精、畜了锐的她主动揽下他的头,吻着他多汁的唇,腰肢一挺,修长玉腿环上他劲瘦有力的腰臀。 「兄长…………我、我要淫你到底……」她以为说得很有气势,可惜睑蛋太红、眸光太柔润,气息温暖过了头,一切气势尽化涓涓柔水,将他含进。 以她长年习武的身躯都觉得快被摇散了架,可见男人有多「龙精虎猛」。 但,这样很好,她极欢喜,只因……他在她还里。 极致的一刻降临时,连成一体的两人紧紧相拥,惠羽贤知道自己在笑昏昏沉沉且迷迷糊的,但她禁不住想翘起唇角。 他在亲她的嘴角、亲她的笑涡,大手抚着她腰间柔韧的线条,低声又道—— 「贤弟今日该成亲了,为兄等你来嫁。」 惠羽贤终于、终于又终于地确定了,她一开始没听错,之后更没有听错。 阁主大人说——明日你与我成亲吧。 后来又说——为兄等你来嫁。 她被求娶,一次又一次,一切皆暗暗进行中,她却丝毫没往心里去,还当那些话是乱风过耳,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当真。 还有他那深意潜藏的一句—— 原想把此事留待明晚再做尽,可眼下看来是等不及了。 她终于明白他所谓何事。她啊,真要嫁人,洞房花烛夜却提前一晚先行。 一双大红烛、一幕又一慕的大红喜幔、双喜的剪字花东贴一片、西黏一张,随意一瞥尽是喜上加喜的氛围。 男女成套的灿红大喜服,样式十分简单,料子却用得极好,为真丝所制,襟口、袖底与衫摆处分别用金红丝线绣有花开并蒂莲纹。而除了新人穿红衣,三位老祖宗亦穿得红彤彤,白到发亮的发上更簪着红花,笑得那是一整个颧骨高突、唇红齿白。 就连寻常一身黑的玄元也换上新制的红衣。 虽说少年一开始换得心不甘情不愿,但一听到要帮银白巨蟒扎几朵大喜彩在头上、身上,他立刻换衣,抓着数朵喜彩窜去寻找巨蟒踪迹。 谷中山腹内的婚礼未见宾客,亦无宴席,整个过程简单扼要、简洁有力。 惠羽贤梳洗冼过后换上大红喜服,长发仍束作一把甩在身后,足下套着红缎靴,即使穿着女款喜服,顾盼间仍是英气勃勃,俊气横生。 男款喜服与她的其实无多大差别,皆是长衫合袖宽摆,除尺寸不同处,另一个不同之处是,男款喜服的刺绣图纹色泽偏沉,不如女款的绣纹鲜艳出彩,却带出沉稳内敛的味儿,现如今套在谪仙般俊美出尘的阁主大人身上,当真美到清丽绝伦,俊到人神共愤,所谓「郎艳独绝」、「江湖第一美」完全担得起。 第二十五章 老祖宗挑了一个好时辰,三位同时上座,坐得四平八稳。 惠羽贤接过阁主大人递来的喜彩彩带,由他领着去到老祖宗面前。 跪拜、磕头、起身,再跪拜磕头,再起身。 他们连行九次磕头跪拜的大礼,最后老祖宗嚷着。 「夫妻对拜、夫妻对拜啊!快!」 待一对新人对拜过后,老人家中气七足地高喊:,「送入洞房——」 跟着惠羽贤发现,她与阁主大人当真是被「送入」洞房。 幻宗的御气之术博大精妙,都不知老祖宗使什么法子,她几乎是足不沾尘地被无形气流揪着走,想后退一步都不能,至于刚与她拜堂成亲的男人……她猜他根本懒得抵拒,便顺着者人家给的这一阵风入洞房。 今早三位老人家见到她就笑,还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地窃窃偷笑。 她想,昨晚主大人潜进她房里,直到今早才踏出的事儿,老祖宗们肯定是心知肚明,知道他们俩干着什么事。 她再如何不拘小节,想起那样的事被长辈们知道了去,还是羞到想找个洞把自己埋掉! 「想什么呢?」男嗓低幽。 额面被轻弹一记,惠羽贤才见手中揪着一朵喜彩不放,她把新郎倌扔到一旁置之不理,自个儿都愣愣地「罚站」了好半晌。 刚回神还有些憨态,她皱皱鼻头,晃了晃手中的喜彩。 「兄长这几日总往谷外跑,把修复晶石瓮室的活儿全推了,老祖宗不仅半点不恼,指挥我和玄元干活时还笑咪咪……原来兄长是跑出去置办这些东西。」 看来,他应该早就跟老人家「串通一气」,修复之事交给她顶着,他则负责让两人拜堂成亲。 至于为何会这般安排,她仔细再想,其实是能明白的。 此时房中燃着一双龙凤喜烛,烛火荧荧,彷佛也带松脂香气,凌渊然探指去摸那些在她脸上跳动的小火光,问道—— 「在这儿拜堂成亲,觉得委屈了?」 他面上表情依然不多,惠羽贤也都习惯了,表情虽贫乏,语气有时也挺冷淡的,但她晓得他的心,只要一直专注着,就能望啊望进他深幽幽的眼底、心里。 对于他所问,她摇头道:「这样很好,没有委屈。」 他一静。「……何来很好之说?」 「倘是离开谷中山腹才拜堂成亲,老祖宗定然不来的。三位老人家是凌氏的老祖宗,是乘清阁的大恩人,更是兄长与我的大恩人,兄长与我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个『高堂』之位少了老祖宗总归不够圆满,你我是该对老人家好好磕头跪拜。今日这样办了,老祖宗瞧起来好生欢喜,我瞧着,心里也踏实些……只是……」 她微抿唇瓣,脑袋瓜晃了晃。 凌渊然极浅地笑了。 她说的都中,与他心意相通,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的拜堂成亲,就不知他家「贤弟」有无觉悟? 「只是什么?」他淡然问。 惠羽贤五官微微纠结。「只是昨夜……昨夜你与我这样那样的,老祖宗定然是察觉到了……」一顿,她犹抱希冀咬咬唇问:「还是其实是我多想了?」 「老祖宗自然是知道的。」他平静地戳破她的希望。 「噢……」想想也是。她抓着喜彩往自己脸上埋。 凌渊然又道:「毕意贤弟昨夜叫得那样响,整座山腹皆传遍了。」 惠羽贤倏地抬头,瞠眸瞪他,「我没有!」 她发现男人俊漠眉目,唇角却略深,知他很可能是故意捉弄,但还是急着想确认。「我才没有……没有什么传遍山腹啊对不对?兄长。」 凌渊然抓下她手中喜彩放到桌上,从善如流道,「对,没有传遍。」见她吐出一口气,两肩放松,他又道,「但真的挺响的,不过为兄喜欢听。」 「噢!」惠羽贤哀叫了声,两手捂脸,上身往立在她面前的男人倾去,垂头丧气中的脑袋瓜恰好顶在他胸口。 她没脸见人般直摇头,头顶心来来回回直他胸口,凌渊然又一次感到心疼、心软,遂抬手摸摸她的头,轻拍了拍。 「这是在山腹里,没谁能听了去,无妨。至于老祖宗嘛,老人家有心要听的话,即便是一叶落地,他们亦能知音。」 这……完全没有安慰到人好不好! 惠羽贤两手揪着脸蛋乱揉,开始现自虐举措,觉得皮肉痛一痛说不定能把那股极度丢脸的挫败感驱散一些。 下一刻,她猛地被阁主大人打横抱起。 「哇啊!」她惊愕到一时间忘记茶毒自己。 其实会吓到喊出声,真的不能怪她。 在她记忆中,除幼小时候被爹娘这般抱过,习了武艺走踏江湖后,真遇上老弱妇孺需援手者,都是她去挟抱、横抱或背负人家,还没被谁这样抱起过,至少她清醒时候是绝对没有的。 好……好怪!她竟不知手脚该怎么放,搁哪里才好? 「揽着为兄。」似瞧出她的别扭,凌渊然轻声握点。 她脸蛋很红很红,有大半原因是被自己虐红的,但心跳得真的很快。 被阁主大人横抱在怀,顿时会生出一种「啊!是啊,我也是娇俏的女儿家」的感觉。 两只小腿一放松,身子也放松,她听话地将两条胳臂勾在他肩颈上,还神来一笔地把脑袋瓜也一并偎靠过去。 这么做似乎取悦了阁主大人,她被搂得更紧,发上被他微重地印落一吻。他抱着她从大窗栏上飞出。 山壁晶石所发出的光与诱进的月光融出深蓝、宝蓝与苍灰相叠的颜色。 在那高处,有人衣袂飘飘,灿艳红衫翩若惊,更似火焰流星飞驰而过,晃眼已然无踪。 一出山腹,阁主大人又施展那惊人的御风轻功。 惠羽贤揽紧他颈项,脸蛋埋在他颈窝避风,问也没问一句,大有随他爱带她上哪儿就上哪儿,天涯海鱼哪里都好,只要有他。 结果不是天涯,更非海角,吹了不到两刻钟的大风,他便停下。 她头去看,发现他应是带她上了苍海连峰的某座峰顶。 这座峰并不高耸,说不定较老祖宗占下的那一座还要矮些。峰顶之上自然未见万年雪,在莹白月色下她试着去分辨,松柏似成树每,奇岩突出,是她之前未曾到访过的地方。 然此峰相较下虽不甚高,所在之处却极为神妙。 它处在连峰的外围,距离众峰略远,视野开阔,从峰顶看去,无数座顶着万年雪的高峰一览无遗,雪色映出星辉与月润,更有染上宝蓝色泽的云朵相衬,一层来带一层,居层分明,而云随风动,将所有的光微微晕染开来,入眼的夜色宛若踞伏于岁月长河中慢慢流动。 美且奇诡,致人动容之境。 惠羽贤在屏息许久后,终于禁不住,深深吐出一口长气。 放她双脚落地,并伫立在她身后的男人沉静出声—— 「是我年少时候来访老祖宗时,无意间寻到的秘境,想着要带你来看看,直到今晚终才得偿所愿。」 「好美……」美到不像人间会有的景色,倒像凌氏幻宗御风御气才能造就出来的幻阵。 男人一双胳臂由身后环上,惠羽贤只觉心软身软,顺从地贴进他胸怀里。 第二十六章 「我很喜欢!」她放松全身,微歪着螓首,带笑赏着悬在穹苍不近不远处的那一轮明月,似叹似吟道:「很喜欢啊……多谢兄长……」 阁主大人对于「言谢」这样的事感觉不深,他要的是「实在」的、「扎扎实实」的道谢。 惠羽贤下颚被捏住抬起,黑影兜头罩下,气息随即被夺,唇齿间尽是男性凛冽沁寒的气味,可尽管尝起来是冷的、寒的,一颗心却暖热着,热流从心到丹里,丹田往下到脚尖儿,再从最最底部直窜脑门。 承接这一记深吻,她抬高一只手臂往后轻揽他的颈项,身子却随即被转了过去,与他面对着面,任他抱个满怀。 后来两人是如何倒在草地上的,惠羽贤半点记不得,也无须费力去记,总归不是他压着她,就是她卯起来反攻将他压落。 喜服尽卸,铺摊在夜露如珠的草上。 男人离开她的唇瓣转而去吮她的耳,沉沉的重量压下。 这点重量她完全能负荷,两条细而健长的胳臂将他环住,两具裸躯几是不留一丝细缝地亲密贴合。 他肤温偏凉,下腹却是一团硬火,直抵得她脐下肌理细细抽缩,让她腹中泛潮。 那轻啃她耳朵的男人嗓声略沙哑。「贤弟可还记得首次进谷中山腹取丝景花,大功告成之际,不意间却坠进老袒宗所设的幻阵中?」 惠羽贤迷离地眨眨双阵,不懂他此时因何提及当年那事,但仍轻应了声。 他又说:「你还记得那时在幻阵中的模样吗?」 「唔……是裸着的,是兄长为我覆衫……」肌肤相亲,密贴着轻轻磨蹭,她有些明白这个中滋味了,一双长腿已懂得去勾弄他的。 感觉他胸膛微震,似是在笑,听他再道—— 「嗯,是裸着的,但也不能说是全裸,我进那幻阵,入目的是躺在犀光中、微微发亮的一具女体,银白巨蟒将那蜜润无比的身子一圈圈缠绕,细鳞贴着裸肤刮过,留下极浅的红痕……那幻阵中的那一幕、那具身子,为兄心念许久,如今终于再现。」说着,他直起上半身,任月华倾在她发上、肤上,便如幽暗幻阵中那犀光汇聚之处,她淡蜜色身子亦微微烁着光。 惠羽贤平躺在两人的喜服上,发带与簪花掉落一旁,黑发铺散,衬得她肤色更润。 即使昨晩两人已那样亲密要好,听了他那一番言语,再被他慢悠悠挪移视线直盯着看,一身肌肤立时被他盯红。 世人皆不知阁主大人有多闷骚,如今还多了异变。 她银牙暗咬,忽地起身扑向他,换她重重压他在身下。 「兄长方才压着我扭来蹭去的,是把自己当成幻阵中那条巨蟒了吧?」 月光下,一张偏冷的绝世俊颜浅潋扬唇,目色如烟。「可惜不能生出一身细鳞去轻刮贤弟的娇肤。」 比谁没脸没皮,她以往从未赢过,今时就更别想了。 她磨磨牙,低头重重亲他,再自觉潇酒地抽离一小段距离,直视他的眼。 「兄长将念想藏在心里,今夜才道出,小弟我也藏了件事在心里,夜欲厘清,要请兄长作答以解我惑。」 凌渊然单眉微动。「贤弟但问无妨。」 她撑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觉收拢五指,似有些紧张,舔唇才道:「兄长那日劫了绿柳山庄人称『江湖第一才』的柳家千金,又掳了金刀欧阳家人称『江湖第一美人』的欧阳小姐……兄长细细瞧过两位姑娘,可觉得这江湖『江湖第一才』与『江湖第一美人』瞧着实令人心怜心动,比谁都美?」 这会儿,男人忽又面无表情。 惠羽贤拳头收得更紧,明明是知道他的,但那日见他收两女在身侧,虽说出身武林,却都是娇美人儿,连她瞧着都要心动。 「那贤弟呢?可曾对那二人心怜心动,觉得比谁都美?」 他不失反问,她脑海中正有这念头闪过,很自然便点头了。 完蛋。 阁主大人翻脸比书还要快!面无表情至少心绪不动,可若瞬间覆上一层厚厚寒霜,目光如刃,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她陡地被担住腰身,掐得她腰肉生疼! 如果此时顺从他便算了,但她本能地想挣脱,情势一下子变得严峻,她再次被压倒在喜服上,双臂遭他箝制,双腿被他挤人撑开。 「兄长等等!我唔唔……」她唇舌尽没于他强势的嘴中,吻得她快要背过气。 这样不太对,可又舍不得狠咬他啊! 惠羽贤……认命了。 她身子渐渐放松,甚至弓高腰身迎合他的刺探,在这初夏的峰顶、在月光无尽迤逦下,她与他野合在两人的大红喜服上。 不知双手何时被松开,只知后来她紧他,与他一起驰骋,似行得太过激切,身子有些疼,却觉疼得甚好,彼此都需要这般的排解。 激潮过后,他犹在她体内,她抚上他微汗的胸,再一路摸到他微绷的俊脸。 她的手突然被狠狠抓住,阁主大人的力道先重后轻,彷佛意志渐稳。 「兄长……」 「为兄孟浪了,是我不对。」他嗓音沙哑,冷调道歉,可静了小小一会儿又说:「但贤弟不可负我。」 「我没有!我也不会!」没想到拜堂成亲的首夜,他俩就吵嘴。她挣扎着要起身,动作略大,弄得两人双双呻吟。 无奈她又倒回他身上,被他一把掌住腰臀。 「别……别妄动。」他低低吸气,根本也已被她弄出一额汗。 惠羽贤眼泪都快渗出来了,难忍地槌他肩头一记。「我没有,我……我也不会——」一语双关地重呻。 稍平静下来之后,莹白月光依旧,甚至更盛,清华染遍整座峰顶。 凌渊然仰望遥挂在穹苍之顶的那只月轮,低声道:「再有……贤弟问得不对。为兄确实劫了柳家与欧阳家两女,你说我细细瞧过她们俩,要我评比,问我是否心动心怜……可你真觉得我会吗?」 惠羽贤忍着泪,才想为自己的胡思乱想道声对不住,凌渊然接着又说,「为兄有必要细细瞧她们吗?什么『江湖第一才女』、『江湖第一美人』,这江湖上最美的不就是我吗?」 她微愣,抬首望他。「你……你听过自个儿的江湖封号?」 甫可出便觉自己多此一回。 此人掌着乘清阁,手中人才济济,江湖人在背地里那般称他,他岂会不知? 他敛下双眉,潋淡睐她一眼,不答反问。「这『江湖第一美』此刻就在贤弟身下,甘愿被贤弟所淫,贤弟还想为何人心动心怜?舍精华而就糟粕,如此本末倒置,岂可为之?」 阁主大人「发疯」起来,毫无道理可言啊。 惠羽贤脸烫得厉害,硬着头皮解释。「对别人心怜,是觉得那人可怜,其需帮助,对兄长的心怜,那是打从心底的喜爱,再怎么喜欢都不够的喜欢着,才没有那个什么……精华而就糟粕,唔……何况柳家、欧阳家的姑娘也三非糟粕,那样比喻实在……实在……」 「嗯?」男人不重不轻地哼了声,威吓意味明显。 她不管了,毅然决然从他身上坐起,忍着腿间的异样感觉,两手撑在他腰腹上,仗着四下无人,正好冲着他大声嚷嚷—— 「总之兄长没有看上『江湖第一才女』,也没看上『江湖第一美人』,谁都没看上,如此甚好,如此最好,我最喜欢!」 第二十七章 当真中气十足,一喊出,松柏树海中顿起骚动,鸟飞兽遁,闹了一小阵才止。 「你去哪儿?」他猛地按住她欲要爬起的双腿,目光深亮。 惠羽贤没听出他气息微促,声音根本是从齿间度出,只小小沮丧道:「我、我要起来,我们这样……没法子好好说话,我没要跟兄长闹,我们不要吵架……」 「没吵架。」他按着她不放手,浅浅喘息。「……为兄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贤弟也是眼里容不了一颗沙。不爱我与女子亲近是吗?如此甚好,如此最好,吾心其慰。可贤弟说错了,为兄不是谁都没看上,我看上的那个此刻正骑在我身上,我要她好好骑,你觉得她能骑好吗?」 轰!这下子,刚消褪些的火热猛地又窜腾高涨! 惠羽贤登时觉得有异,腿间玉谷忽胀得有些难受,下腹酸软。 「兄长我……唔……」她咬唇闷哼,眸光再次迷离,声音都变了调。「我想,还是先下来吧……」 「骑!」凌渊然抚着她的大腿,十指微微掐入她的肤中。 打丛心底喜爱再怎么喜欢都不够的喜欢着…… 这话,中听。 他感到满足,内心某个空处、连他自身亦未察觉到的地方不意间被填满。 而这个嚷嚷着怎么喜欢他都不够的姑娘,在他半是命令、半是诱哄的驱使下,极艰难却无比卖力地把他骑了一遍。 开头是混乱的,他被弄痛不少下。 但滋味是销魂的。 直到后段两人皆掌握律动,骑得顺了,销魂滋味便是一波强过一波。 他坐起,让她跨坐在他根上,这「猿搏」的姿势让他能轻易去吻她的唇,去啃吮她的颈侧与肩窝,去品她胸间的香。 「贤弟……嫣嫣……」吻着唤着,那小名一出,他如愿地见到她漾开笑颜,为他而笑,因他而笑。 松柏树海在后,苍海连峰在前,这穹苍月华之下,人影伏动不歇。 好一个混房花烛夜。 【第十九章】 离开苍海连峰时,惠羽贤再次从老祖宗手中接过当初作为「贺婚」之用的银盒,盒中尽是成双成对的贵重物件。 这一次她接得心安理得,朝三位老人家恭敬磕头。 往中原返回,阁主大人没再施展他那鬼神皆惊的轻功,而是两人双骑走得慢条斯理,他们还去吃了无名客栈的酱烧羊肉,依然是当年尝到的那般好味道。 路上皆有乘清阁的人马前来按应,或禀报或请示,亦把惠羽贤当日落下的精刚玄剑送了来。 乘清阁的人亲眼目睹阁主大人「发疯」,已紧张到快与同气连枝的武林盟翻脸。众人又亲眼目睹阁主大人肚腹挨揍,再次「发疯」,将姑娘劫飞而去。如今众人继续亲眼目睹阁主大人他……他终于恢复「正常」。 虽还不到完全恢复,但气场已不似刚出关那时,稍稍靠去就逼得人冷汗直淌。 前后算算不过几日,小贤姑娘就把阁主大人镇压住,实暖暖内含光之强人也。 而这一边,惠羽贤犹不知自己已被乘清阁的众家好手所深深崇拜,阁主大人向众人告宣二人已在老祖宗那儿拜堂成亲,此事一出,乘清阁赶来更多人马,全是来拜见她这位……阁主夫人。 她被大伙儿称作「夫人」。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样的用词会加在她头上。 再有,她禁不住要想,她成了「夫人」,那阁主大人的娘亲、她的婆母大人,不就得荣升成为「老夫人」? 不知绿竹广居的阿娘听到新的尊称,是否会跟老祖宗当时听到「老前辈」时一样,对那个「老」字感到不太痛快? 几日后回到绿竹广居,事实证明她当真想多了。 盛岩兰见到凌渊然不仅安然出关,两孩子度过江潮上的风风雨雨如今终成佳偶,只觉满心欢喜。「老夫人」就「老夫人」,听着心里就有了盼头,就盼哪天有谁能唤她一声「奶奶」,再盼着哪天能被人称「太老夫人」,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要那样才好。 她私下还拉着惠羽贤问及两人敦伦之事。 没有要催促她赶紧怀上的意思,纯粹是想她多在江湖上闯荡,亲娘去得也早,对闺房之事许有不明白的地方,于是才主动问起。 惠羽贤的性情,向来是长辈问什么、她老实答什么,但这一次她脸蛋通红,讷讷几难成语,是因盛岩兰问起他们拜堂成亲那晚的洞房花烛夜,凌渊然是否弄疼她了?还说女儿家刚破瓜,行房多少还是会疼的,但往后多行几次便好的…… 末了,感岩兰更将自个儿秘方调制的药膏塞给她一大罐,说是行房时可抹一些在女阴谷处,也可在男人怒起的玉茎上涂抹一些,如此一来会舒润许多。 盛岩兰还强调再三,药膏完全天然,绝不伤身,一日多回频繁使用,绝无问题。 惠羽贤虽说整个人火热到快自燃,得到那罐药膏时仍紧抱着不放,心里是既过意不去又万般感激。 过意不去的是洞房花烛夜那一晚,不是阁主大人让她痛,而是她令阁主大人痛了,且还痛了又痛。 说实话,她很能骑马的,只要不伤着马匹,日骑几百里都不成问题,但那一晚她骑的是阁主大人,很……很不好驾驱,她又非身体弱的女子,再加上一点好胜心遇上难驾驱的自然使劲儿去干,然后…… 他在她身下蹙眉嗄喊的样子记忆犹新,都疼到身躯隐隐发颤,仍将她的腰臀牢牢扣紧,那当下不知他在坚持什么,也不知他欲从她身上再得到什么? 是后来她终于争气了些,在他的指引与配合下掌握律动,让两人好过许多。 她一开始也是疼的,不可能不疼啊,全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万幸的是,起头虽混乱,结局却引出满满的蜜味,如此一来,也就觉得没有太对不起他,没有对不起两人,亦没有对不起那一晚在树海守护、月华相守的峰顶上,一场别开生面、别具一格且别有洞天的洞房花烛夜。 至于万般感谢的是,她真觉阁主大人闷骚到极致后整个异变到张狂,尤其反应在两人的鱼水之欢上头,兴致一起,什么匪夷所思的姿势都有,往「男女双修」的道上不自觉迈进。 糟糕的是,她隐约御觉到自己正被严重「带坏」中,如今有婆母亲调的药膏在身,多少感到安心。 往后若阁主大人再突如其来想出什么招式折腾,彼此抹点特制药膏行得顺畅,也就能少受一些「走错路」的罪。 惠羽贤兀自欢喜与婆母盛岩兰的重聚未料又是一场「阴谋」悄悄进行。 阁主大人连事先知会一声也没有,在她以为将与他启程回南离山脚下探望师父和师娘,并将两人已成亲之事报上,好好叩谢他们老人家俩,阁主大人竟已遣人南下,将师父和师娘好生伺候着护送至绿竹广居。 一年多未见挚亲,惠羽贤跪下磕头再磕头,惊喜万分。 结果一聊之下才知,师父和师娘之所以渡江北上,是为了她的成婚大礼。 她以为苍海连峰那个简单素静的拜堂便算完婚,没想到返回中原还得从头来一次,且乘清阁五湖四海广发喜帖,十分地大张旗鼓。 如此一来不得不问了。 第二十八章 对她所问之事,阁主大人语调偏凉,竟道—— 「总得让天下人知道,贤弟这碟子菜是有主的,能朝这碟菜伸筷子的唯有一人,再有,亦借此机会令众人瞧瞧,为兄这『江第一美』可以美到何种境界,好让那些心存觊觎之辈好好自惭形秽一番。」 她当场无言。 阁主大人话中说的「心存觊觎之辈」,那些人觊觎的对象她愣了会儿才想通,指的竟是她惠羽贤。 如今在她面前,他总爱拿「江湖第一美」说嘴,有时说得实在露骨啊,尤其两人在「敦睦夫妻之伦」时,他时不时会蹦出来那么一、两句—— 这「江第一美」此刻就在贤弟身下,甘愿被贤弟所淫。 可看仔细了?这「江湖第一美」的身躯何处最得贤弟眼缘? 惹得现在她只要听到「江湖第一美」这几个字,脸皮就直窜热,他这个旁人替他取的江湖封号都快成夫妻二人的闺房密语了…… 他末了还凉凉地丢出一句—— 「贤弟与我拜堂成亲,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咱俩得将礼数周全了才好。」 这话也就是说,从老祖宗谷中山腹里那一场,再到娘亲绿竹广居这一场,往下还会有第三场,也许是第四场、第五场……之意吗? 果不其然,在席开三天三夜后,好不容易办完了他们第二次的拜掌成亲,他带着她与一马车的红礼随她家师父和师娘回南离山脚下,说是带她「归宁」。 可明明是归宁,他在她习武、成长的这个小地方却再一次与她拜堂成亲。 受邀来观礼的人皆是这南离山脚下跟她相熟、看着她长大的左邻与右舍。 她家师父和师娘虽说隐居于此,甚少主动与江湖人士往来,却跟围着这座南离山过活的当地百姓很处得来,家长里短,互通有无,几位大爹叔伯还是师父的钩友、棋友兼酒友,而师娘莳花养草都养出绝妙心得,与当地几户花农和专□种植药草的农家都成莫逆之交了。 这些南离山脚下的邻人们自然不知她所嫁之人是何来头,只知与她同龄的谁谁谁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她如今终于把如此大龄的自个儿嫁掉,当真烧香有保佑,老天有开眼。 再瞧着新郎倌眉目间是冷了点,但英俊好看啊,往后生出的孩子肯定也是好看的,几位婶子大娘还偷偷将她拉到一旁「指点孕事」,望她快些怀上,弄得她既想听个仔细,又脸红到耳中呜呜乱鸣。 第三次与同一位新郎倌拜堂,这次成亲的「阵仗」是她一心所想的那样,不太多不太少的贺客,一座小院子里席开五、六桌恰好,抬眼望去尽是朴实熟悉的面孔,师父和师娘眉开眼笑受人恭贺的模样…… 宴席直到深夜方歇,女人家们帮着收拾,她也没了新嫁娘那份羞涩和紧张,换下喜服、撩起衣袖便下场帮忙,后来还是婶子大娘们实看不下去,硬赶她回房。 充当喜房的是她自个儿的房间,不算大,挂上红缎和喜彩布置后显得更小了些,龙风红烛上的火焰窜得颇高,照明一室。 那略略迹动的火光中,阁主大人不知何时已盥冼好,独坐在榻上翻看她小时侯随师父和师娘所读的书。 她进屋时,他并未抬眼,好似她的那册书有多吸引人。 因拜堂之前已沐浴过,她遂就着脸盆架上的清水简单盥洗,跟着再从外边廊下的小火炉上提进热呼呼的一只壶,倒了杯热茶端到他面前。 他终于合起书看向她,慢幽幽道:「洞房花烛夜,贤弟把新郎倌给撼了,该当何罪?」 见他神态不似真的作怒,惠羽贤赔罪燃将茶再次递上,都快举案齐眉了。 「兄长喝茶。」 凌渊然轻哼了声,将茶接下。 既是她的心意,他喝着几口清香润润喉,才将茶杯搁在一旁矮几上。 惠羽贤这时才又轻声道:「谢谢兄长。」 他单眉微挑。「贤弟谢我什么?」 她一指挠挠额角,深吸口气站挺,拱手一揖郑重道:「多谢兄长跟我回来南离山脚下,跟我在这儿再一次拜堂成亲,让师父和师娘那样欢喜,也让小弟我能好好重温成长之地,好好与这儿的人事物道别。」 房中忽地静下,静到惠羽贤维持着打揖的姿态,都想扬眉去觑一觑阁主大人此时的表情。 突然—— 「上榻。」男人沉声一语,并侧坐让出一条道来供她爬上。 惠羽贤眸珠子微颤,暗暄吞咽两下,最终还是听话地脱了鞋、上了榻,甘愿被困在刷白的土壁与他的身躯之间。 他俊脸凑近就来吻她,她动情回吻,身子渐软,但……还是有所顾虑啊! 「不能在这儿,师父、师娘就在外边,会被听见的。」她发挥最大的自制力,硬将被吮红的唇儿拔开,一手去捂他的嘴。 凌渊然也不勉强她,仅抓下她的手在嘴边咬了几口。 他侧躺之因,两人又闹了一小会儿,忽见四、五只小木瓶分别从他袖底与怀中滚落而出。 她先愣了愣,接着抢起其中一瓶拔开塞头一嗅—— 「这……分明是……」呛鼻的气味令她眉心微拧,但那气味她能认得,随着师娘和绿竹广居的娘亲习过草药分辨,这一点功力她还是有的。 「兄长,此药是壮阳用的!」她嗅出两味草药,皆是男人拿来补气补精之用。 她再迅速拾起其它药瓶猛嗅,竟都是男子壮阳的药。 「为何用此药?兄长莫非……莫非……可是明明你……」疑惑甫出,她就被他凌厉眼神逼得不得不把话吞下。 「为兄如何,贤弟用得如此透澈,难道还不知?」凌渊然面色陡暗,双目亦细细眯起,一手狠扣她腰肢。」 「那这些药……怎么回事?」 他盯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是你家左邻右舍那些大爹叔伯们硬塞进我怀里、袖里的。」 惠羽贤一时没忍住,猛地笑出声来,笑得双肩都在抖。 她想象着他被众家大爹叔伯拉到一旁硬塞壮阳药丸的画面……天啊,也难得他并未当场拂了大伙儿的好意,仍把东西全收了。 他静静望着她如花的笑颜,美目缓缓闭起,立时感觉到她的气息靠近,那朵带笑的唇花落在他的唇上,他微启唇,让她探进来。 无数细密的亲吻,静静缠绕,两人眉眸间皆有些佣懒。 惠羽贤抬起一指描画他英俊轮廓,笑意略敛,换作浅浅勾唇。「没想到与兄长能有这般缘分啊……」 凌渊然掀开墨睫,道:「你头一回进这房,是为兄领你进来的,这榻,为兄在当年亦与你并肩坐过。」 当年他带着年幼的她来访南离山,本就抱持着先让她适应看看的心态,若两位老前辈夫妇能看上眼,她亦喜欢此地的话,就留她在此生活。 初来怎到,她难免拘束。 是他领着她在这屋前屋后走了几回,最后带她进到这房里,与她坐在榻上说话,告诉她,这是老前辈夫妇为她所准备的房间。 他仍能记得当时她一双小手在族新的软榻和被褥上摸来摸去的模样。 「兄长竟还记得。」惠羽贤眼中潋着水光,笑颜再展。 凌渊然轻应一声道:「未料再次上这榻,贤弟与我已成夫妻。」 第二十九章 「嗯。」她颔首相应,内心亦觉缘分果然天定,额头遂蹭去抵着他的,虔诚闭上双眼,轻轻叹出一口气。 「所以……」凌渊然又说得慢悠悠。 「所以?」她慵懒地重复他的话,觉着浑身松放,因阁主大人的手来来回回抚着她的背,好舒服,彷佛下一瞬就可睡着。 「所以今晚这洞房花烛夜,还是顺势而为的好。」抚她背脊的手罩在她臀儿上,忽地将她抵向自己。 「兄长。」她低呼,随即咬住唇,睡意瞬间逍退大半。 「贤弟过往那么多夜晚在此眠下,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榻上淫我?」 「噢……」阁主大人又开始一本正经地秽言秽语了。 「今夜若不弄出一点声响,明日必会收到更多壮阳药。」 她瞪大眸子。「哪有这种事?」哭笑不得啊,但她最后还是瞪着他笑出来。 他不答话,身躯已覆上她。 榻面不大,卸下的长衫内襦和里裤全都落了地。 惠羽贤一颗心软得能掐出水似,眼角已湿润,身子亦是柔软潮湿,却听他在耳畔用那沙哑噪音低声道—— 「嫣嫣,嫣嫣……我再不会将你留下……」 她泪水流出,抱紧他,敞开柔韧身子迎入他。 终于终于,与他在这榻上连成个,让这个独属于她的小地方也染上他的气味与气息,这般亲近亲密啊,系成最最深刻的魂牵梦萦。 得他一人,被他所得,此心足矣。 结束这场既拜堂成亲又宴请邻里的「归宁」,在准备高开南离山脚下之前,她家师父对阁主大人有一场闲聊。 说是闲聊似轻了些,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一场「下马威」……吧? 她并非有意偷听。 她是替师父备好了一大壶热茶送到后院去,师父最爱在后院那儿的瓜棚子底下边喝茶、边看棋谱摆局,可她一脚才要跨过通往后院那扇门的门,师父中气十足的声音忽地响起—— 「虽说你与咱是忘年之交,老实说,这桩婚事咱是不喜的,你想想你那乘清阁一大帮子人,什么『寓清入浊世、秉笔写江湖』的,一天到晚追查江湖人的事,一天到晚写啊写的,偶尔还得出面替武林盟那个老家伙开个先锋、打个下手什么的,你不累,可咱们家贤儿往后要跟着你吃苦,咱想想都替她累。 「实是没法子,谁让贤儿着了你的道,喝了你的迷魂汤,不让她嫁也不成。可你这小子往后要敢欺负我乖徒儿,咱尽管这把年纪,要重出江湖把你乘清阁闹个底儿掉,也不是办不到,你好自为之。」 惠羽贤不确定后院瓜棚下的人是否觉到她在听壁脚,但就算被抓个正着,她也不在乎了。 眼眶热热的,心口温暖,想着师父后来见到阁主大人时,总阴着张脸,原来是怕她日子过得辛苦,所嫁非人。 而另一方,阁主大人在静默一会儿才淡然出声。 「前辈无须忧心,在下会好好看妻子,不让她受委屈。」 「如此最好。你小子最好说到做到。」 「在下自认扳腕子的实力比得上任何人,绝不会将前辈的爱徒输了出去。」 「呃?你……你、你……」 「嗯,不对,这跟扳腕子无关,是在下爱护妻子,绝不会拿她去赌。关于这点,请前辈放一百二十个心。」语气从头持平到尾。 「你!咱……咱那是被武林盟那个老家伙、老匹夫骗了去,他使诈讹我,要不咱扳腕子会输他吗?不不不!是咱根本不会去赌!」气跳跳,吼声都带鼻音了。 惠羽贤骤然间无言兼无力。 师父「被虐」,她欲跳岀去护卫却不知能说什么,仅能在内心默默替阁主大人向他老人家致歉,并暗暗起誓,往后定会好好管教,再不让主大人拿「扳腕子」、「赌输了」这样的话说嘴。 启程离开的这一日,她对师父和师娘行跪拜大礼,尽管强忍离别意,泪水还是濡湿脸蛋,止也难止。 师娘将她扶起,当着阁主大人的面对她叮嘱。「好孩子,既选定,出嫁了,便好好随他过日子吧。」 她吸着鼻子,双眸睁得大大地认真听话,用力点了点头。 师娘又道:「凡事能忍则忍,真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别让人欺负了去,不能坠了南离一派的风骨。」 「是。」抹掉泪水,她抬头挺胸站得笔直,完全不知被晾在身后的阁主大人白皙俊庞已隐隐变色。 师娘再道:「当真被欺负了,日子过不下了,就了断一切归家吧。南离山脚之下,只要师父和师娘还在,就有你安身立命之所,即使哪天师父和师娘不在了,这屋房还在,田圃都在,亦足可让你头顶天,脚踏实地地走下去。」 「师娘…………」她跪地放声大哭。「师父、师娘,徒儿不走了,我不嫁了、不嫁了!」 凌渊然顿时黑了脸,黑得透澈十足。 他求娶路程艰辛,风雨闯过,几经磨难才将他瞧中的这碟菜扫进肚腹,姑娘都连嫁他三回了,如今竟嚷着不嫁了,是要他再将下肚的东西吐出吗? 更教他脸黑的是她家师父乘机「落井下石」—— 「贤儿不嫁也好啊!走!为师帮你把包袱拎进房里,咱们师徒俩今晚喝酒吃菜赏月,痛快!」 幸得结果没有演变成那样。 就在阁主大人又要「发疯」准备劫人的前一刻,师娘再次扶起哭得泪涟涟的惠羽贤,将她交到凌渊然怀里。 直到这一刻,这位南离一派的女老前辈才将目光对准他,瞬也不瞬直视。 「莫要负她。」简单几字,凛冽迫人。 凌渊然没有答话,而是扶着哭成泪人儿的惠羽贤跪正。 他朝这一对当年受他所托、将妻子养育成才的老前辈们磕头。 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嫁了阁主大人,只能跟着阁主大人走。 只是返回松辽北路乘清阁的这一路上,好些天惠羽贤都有些提不起劲,这让凌渊然心里颇不是滋味,却也无计可施。 仅能说,南离一派的女老前辈手段硬是了得,在他们启程离开前当他的面使出这么一狠招,是要他彻底明白,他们两老在妻子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亦是要他有所觉悟,他们随时能唤妻子归家,所以,他需得好自为之。 稍值得庆幸的是,他家「贤弟」还是十分迷恋他这具「江湖第一美」的身躯,床笫之间依然抵不住他的攻势,每每将她占为己有,见她眼神迷离,搂紧他颤抖,他才能感到心安,为她的攀附和依赖而感到满足。 只是越想求得心安,他要得越狠,彷佛虫族毒胆犹滞在体内的暴乱感再临。 他隐隐已有自知,再如此下去极可能伤害到她。 两人之间确实得缓缓啊…… 这一日过江,他们进城,立即有武林盟的人过来相迎,说是当地的武林盟分舵出了点事,需与乘清阁主相商。 凌渊然遂放了自家「贤弟」半日清闲。 在武林盟的安排下安顿好宿头后,他没带惠羽贤进武林盟分舵,暗中却让玄元盯着。 这一边,惠羽贤亦知心绪不好再这般起伏不定,当真在拜别师父和师娘之时才深切体会到,她是真的嫁人了,再不能心里想着、念着,就啥也不顾地回南离山脚陪师父和师娘过小日子,她嫁人了,已启动另一段人生。 第三十章 这几天是为难阁主大人了,对她颇多包容。 只是每夜他求欢,有时是过分切了,幸得她的身子胜在强健具韧度,顶得住那样的「锻炼」,甚至渐渐熟知其中蜜味,常是嗅到他的气息、听到他声音,身子便先软了半边,非常不争气。 可尽管两具身子无比契合,心却似有若无起了罅隙。 她知道阁主大人心里有事。 她知道是拜别师父和师娘那日,她一时难受骧嚷着不嫁人,把阁主大人惹恼了。 他心里不痛快却未明示,用一种「闷炖」的法子熬着彼此。 真不能再这样下去,是她有错在先,该由她去低头认错。 就今晚吧那……那是否该买个什么当作赔罪礼? 此际阁主大人出门办事,她想了想便上街胡逛。江北这座城恰是水路与陆路交会之处,城中大街上可谓热闹非凡,店家林立,南北货与东西物皆齐全,就盼着这般沿街游逛,能寻到适合阁主大人的东西。 然后,她看到一位故人。 她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街心,入耳的尽是买卖的吆喝声,她不经意地抬首,便见那位故人杵在某处人家的屋脊上。 她一时间几难认出,因对方的外貌变化甚大。 那人动也不动直望着她,嘴角现出一丝诡笑,忽地从后头屋互上拎起一名小姑娘,故意展现给她看。 她亦认得那小站娘,是南离山脚下一位李姓小地主家的壬金,小名盈儿,书读得很不错,却也喜欢拳脚功大,师娘见她心性佳,曾亲自点拨了几回,与她算是有些师门情谊。 此次她与阁主大人回南离山下办第三场的拜堂成亲,小姑娘也来观礼贺喜,而她则是在离开南离山之前,特意抽空去了一趟小姑娘家观小姑娘的及笄大礼。 然相距不过几日,李家小姑娘却落入魔掌,遭人劫持?! 故人明摆着是针对她而来,许是在南离山脚下时就盯住她了,才会知晓该找谁下手方能引起她的注意。 一个在街心,一个在屋脊上,两两对峙。 蓦地,故人起脚飞奔,挟着小姑娘,身影在各家的房瓦屋脊上起起落落。 惠羽贤起脚直追,无奈大街上满满人潮,追得并不顺利。 她在调息后一蹬上了瓦房,锁定目标,迅雷不及掩耳地拉近距离,边厉声喊—— 「菁菁!将人留下!」 【第二十章】 惠羽贤如今的能耐要追上一名曾遭蛊毒残身之人简直易如反掌,毫无悬念。 一摆脱捆挤人群,她轻易赶上秦菁菁,但不敢逼得太近,那身影既已落进眼中,目光更是不离须臾。 惠羽贤跟着不放,直到她们出了城、掠过人烟渐稀少的城郊,直逼江岸。 她徐徐泄出提于心间的一口气,缓下脚步,一步步朝双膝已浸在江中的秦菁菁走去。 李家小姑娘不知被使了何种手段,全身虚软如烂泥,秦菁菁似也无力再挟抱她,仅揪着小姑娘一只胳臂,让她大半身仰躺在水里,随波载浮载沉。 这一段是川流湍急处,往下更有一处河床落差甚大的河湾,水流更急。 惠羽贤不由得想起当年在川上救人,眼前河段便如当时那般,感觉底下乱布暗石,莫怪船只会避开此段水路,选其它支流入城。 「我就知道,嘿嘿嘿……我就知道。」秦菁菁瞧也没瞧她一眼,望着湍流发出怪笑。「小贤这脾性真对我胃口,胸怀侠义啊,随便逮一个人来要胁,轻易就能引你追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憨直呢?」 惠羽贤不敢大意,见自己每往前一步,秦菁菁就往江中多迈出一步,遂止住不再动作。「你身上蛊虫和蛊毒反噬皆已除去是吗?当日你被点晕在洞窟外,后来被武林盟带走,是盟中的神医为你冶癒的?」 她眼前的故人身板依旧娇小,但外貌苍老许多,蛊虫一驱除,性命虽无忧,肉身却也无法再保年轻。 「你当他们是好心吗?」秦菁菁突然恶狠恨斜瞪过来。「没把我弄死,那是因他们还想从我这儿问出更多虫族的事,怕还有同我一样的虫族族众活着,怕族后可能没死透,还能再借着什么势力复活!嘿嘿,竟使计想诱我说呢,一群蠢蛋!」 跟在阁主大人身边久了,惠羽贤学起淡然语调学得甚好,道:「所以你便将计就计,说些他们想听的,再加油添醋一番,自然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你趁他们自个儿闹作一团,乘机逃了,是吗?」 她想今日凌渊然被迎去此地的武林盟分舵相商,事情应与秦菁菁出逃有关,莫非……又是为了「赤炼艳绝」?! 她脸色微变。「你下毒了?若非此等手段你难从武林盟的看守中全身而退。」 秦菁菁晃啊晃地转身面对她,手中拖着的小姑娘,口鼻被江水一波波灌着,原本是虚软但意志未失,此刻看来两眼却已失神,坚持不住了。 「小贤,你真好,都明白我。那时候在南蛮山村里,咱们玩得很开心啊,你记得吗?咱们……你、我……还有……还有大哥,哈啥、哈哈……明明半点关系也没有,却平白喊了那家伙那么多年大哥,秦于峰,对,是他……」 「秦于峰已死,是你所杀。」惠羽贤静说着,一手抚上腰间,两眼紧盯。 「他与你同病相怜数十载,与你相依为命数十载,即便是块冷硬顽石都能捂热了,你当年却毫不留情一剑将他刺死!」 闻言,她两肩猛地一抖,喃喃道:「是我吗?是我杀死的吗?」摇头再摇头。 「……真是我吗?我动手的……」 惠羽贤今日逛城中大街,精刚玄剑未在手边,她忽地抽出腰间软鞭,选在秦菁菁分神迷惘时岀手。 软鞭甫卷住李盈儿,秦菁菁放声尖叫,骤然扑抱而下,将小姑娘往水里压。 「玄元!救活她!」惠羽贤方才已瞥见少年埋伏的身影,她大唤,人朝秦菁菁跃去,软鞭却使劲儿回抽—— 一切尽在眨眼间完成。 她一掌拍开秦菁菁,而鞭子带起李盈儿往后甩一飞,玄元就在半空将李盈儿稳稳接住。 落地后,高大少年替似已没了气息的小姑娘家控水。 惠羽贤才要回鞭,背上重量陡沉,气息狠窒——秦菁菁用类似细绳之物从后头勒紧她的颈子。 「不是我杀的,是你啊!你骗我,明明是你持着剑,那把剑刺穿秦于峰胸膛,明明是你下的手!是你杀的、你杀的!不是我!嘿嘿、嘿嘿,是啊……我还知道很多虫族的事,还有不少宝贝,我都知道,这条天蛛丝绳是我贴身藏着呢,你挣不断的,杀人不沾血多方便啊,你也去死!去死——」 在湍急江水中纠缠,惠羽贤被勒颈勒到双眼微蒙。 往后倒进江里时,她觑到玄元窜来,但不及赶到,她已被秦菁菁拖下水,两人立时遭急流一带。 她能感觉到,颈上那条玩意儿沾湿后缩得更紧,而她越扭动越挣扎,那条细绳再缩,颈骨已受压迫,额际鼓胀。 一时间是难以挣开,但需得稳心,她的内息自循能保意志不丧。 软鞭不知何时脱了手,但无妨,没有任何武器傍身,一样有机会胜出,她尚有时间,只要意识不失,力气犹在,就有生机。 第三十一章 不清楚被江水带到多远,背上的人一心拖着她去死,但不行,还有好多话要跟阁主大人说,有好多事想同他一起经历,还想听他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些秽言秽语,说夫妻之间才能听的、让人害羞脸红、心痒难耐的话。 她提气于胸,两只胳膊从肩上往后探,反握秦菁菁抵在她颈后的双手。 有时真是她自个儿的问题,牵扯到情感,总还念及往日曾有的一点点温情,便无法当机立断。 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发劲,无法绷断颈上的天蛛丝绳,却硬生生将秦菁菁的双腕折了。 颈上的压迫立刻一轻,背上亦是,她欲趁势反过身,腿忽被索菁菁抱住,用两条臂膀缠住她的小腿。 惠羽贤后脑剧痛似撞到江中突起的岩块,一时间脑子很是模糊。她本能想往江面游,感觉内息已要用尽,但两腿沉重……头也好沉好重。 一定是她眼花了,竟瞧见她的那条软鞭从江面打下。 鞭落,一大面江水被击开,那力道可谓石破天惊! 常说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一鞭劈下去却真是断水,虽说前后不过断了两息的时间,已足够阁主大人将冒出水面的她捞起。 秦菁菁亦被抓出来,直接丢到一起循江赶至的武林盟众人面前。 「兄长来了……」 望着自家男人,惠羽贤微微笑,头往他肩头一歪。 「我没昏,我一直让自己行气,师父的龟息大法和兄长的『激浊引清诀』,还有……还有老祖宗的幻宗御气,我……我御内息之气……没有昏。」 凌渊然一见她颈上乌青勒痕,再见那条凶器犹挂在她胸前,已然铁青的俊颜再刷厉色,五官微微扭曲。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仅是衫摆虚荡,地上一颗石子即被挑起,疾飞射出。 啪、啪、啪、啪——一连四响! 一颗小石对准瘫在地上的素菁菁而去,先左脚再右脚,接着是右手,最后是左手,小石如利刃,促响四声,飞快间划断秦眚菁的双腿脚筋以及两手手筋,即便往后外伤能愈,也无法使力伤人。 凌渊然表情能冻死人,对武林盟的人寒声道:「贵盟当初既决定治好她,留她一命,就得看守好了,囚她至今已两年多,竟连她指甲中犹藏剧毒都不知,平白折损人手,更念她逃出祸及旁人,这失职之责,吾日后定找贵盟盟主讨个说法。」 武林盟的人不敢多言,此次确实是大疏忽。 虽说老神医此时就在城中,但对付秦菁菁所下的「赤炼艳绝」奇毒,还需奇药,老神医手段再好、所知再多,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所以武林盟分舵中有好几位弟兄仍需乘清阁持制的解毒药丸,在面对乘清阁主的怒气时,更是只能垂首自省,大气都不敢喘。 而这一边,阁主大人将话撂下后,抱着妻子扬长而去。 武林盟虽惹人恼怒,为他们夫妻俩安排的下榻之所倒还可以。 惠羽贤此时刚冼浴好,换下一身湿衣,江北一带的秋已带寒意,但还不需要焾起火盆,可凌渊然仍让服侍的婢子备来一铜盆火。 唔,好暖……灌下一大姜汤、让火盆烘烤湿发的惠羽贤软软叹着。 欸,好冷……大马金刀坐在她面前的男人,那模样、那眼神、那气势实让她背脊有些打冷颤啊。 「它看着严重,实仅皮肉之伤,嗯……喉头是受到挤迫,所以声音听起来哑哑的,但无大碍,我自个儿知道的。」对男人已一而再再而三保证,甚至都笑了,无奈笑得再灿烂、再迷人男人这一次没想吃她这套。 惠羽贤有些苦恼,憨直脑袋瓜实想不出好把戏,只觉后脑匀不住抽痛,但在江底撞伤的地方都已敷了药,她不想再让阁主大人忧上添忧,遂忍将下来。 既想不到好把戏的话,那就有什么说什么吧。 「正是因秦菁菁逃岀,兄长才被请进武林盟分舵相商吧?她……她……我知道她是自作孽、不可活,背了太多条人命在身,不可原谅,若我能对她当机立断,就不会拖到最后才出手,演变成这般。」 因声音受损,她略艰难地说:「被拖入急流中时,我心里想着你,想着要回来寻你,哪里也不去。我知道自己办得到,我也办到了,我等到你了。」 凌渊然深知自己不该这么快心软,但她伤成这般,又温言软语求饶,还探手来轻扯他的袖,只会对他为之的女儿家姿态全都轮番做足,他表情尽管严峻冷酷,实无法再对她发火。 他轻哼了声。「适才已问过玄元,他写了两大张的字交代事情经过。玄元是说一做一、没办到好不走人的脾性,他既认定你为『自己人』,便会听从你的指示,你要他救人,他定然把人救活了才会去做第二件事。」 惠羽贤一笑。「我知道啊,我信他能办好,才会在危急时候将李盈儿托付他。」 在那当下,她若指示玄元出手助她,便不会伤成这样。 可凌渊然内心亦知,妻子不会那样选择。她心太软,侠义之心太重,不可能不先救人。 他看向她的颈,美目微眯,抿着唇没有多说。 「兄长……」惠羽贤的手从他的袖角摸啊摸,摸到他袖中的手,一握。「今日上街并非闲逛,实是想买一件礼给兄长赔不是……」 他不动声色挑眉,声音仍带寒气。「贤弟做错什么了,竟想来赔礼?」 为了哪一桩,他根本心知肚明,却还是要她乖乖道出。惠羽贤摸摸鼻子,认命道:「我没有不嫁……那日在师父和师娘面前,我那样闹,是自个儿没厘好思绪……然要跟南离山脚下的种种别过,跟师父和师娘拜别,我心里闹得慌,才会说不想走、不要嫁……」 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惹兄长生气,是我不好。对不住……」 「你须知道,此番跟我去了,就算为兄欺负你,乘清阁的种种让你累着,我都不会给你抛下一切归家的机会。」在南离一派两位老前辈夫妇面前,他是给了面子的,未当场将这些话道出。 惠羽贤脸红红,点了点头。「不会归家的,我总是……一直跟着你。」 她的手忽被反握,阎主大人坚持问到底。「倘是真辛苦呢?」他脸色冷凝,五官略显紧绷。 「就受着,我能忍?」师娘叮嘱过,凡事能忍则忍。再说,也是她自个儿决定、自己选的路,再难,也得咬牙闯闯。 「倘是忍无可忍呢?」 「唔……」她眸珠一转,唇笑开。「当然是不忍了,兄长要真欺负我,我就欺回去,再不成,那、那我去绿竹广居找娘诉苦,去海连峰请老祖宗为我作主,他们可疼我了,我是有靠山的呢,兄长好自为之。」 凌渊然瞪她,嘴角却露出笑意。 他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故意高高在上问:「那本阁主的赔礼呢?」 惠羽贤低晤了声,挠挠脸。「满大街逛来逛去,看了不少商家买卖,却找不到一件能配得上兄长的东西,所以……两手空空……」说着,她还摊开手心表示真的空空如也,被他握住的那手亦跟着动。 他被取悦了,顺势放松掌握,长指刚巧按在她腕部手脉上。 忽地,他面色陡变! 第三十二章 惠羽贤亦吃了一惊。「兄长……怎么了?」 她今日历劫归来,神识如常,未见昏沉,洗浴换衣、上药、喝汤祛寒,跟着就遭他「逼供」,他直到此时才不意间触到她的腕脉。 凌渊然拉她的手搁在大腿上,以两指轻按去号她的脉。 他宁神沉气,长指却有些不稳。 不知是否关心则乱,即便在医道上未深入探究,以他五感之敏锐,要号出一个人的脉象如何根本易如反掌,但妻子的脉象。 嗯……是吧?他没有号错是吧? 他摸到除她自身的脉动处,尚有另一个……不!不止一个,是两个微小的、却不容忽视的存在! 此一时分,从武林盟分舵赶来欲替乘清阁阁主夫人诊视的老神医被请进厅中,婢子飞快来报,凌渊然遂命人快请。 「……兄长?」惠羽贤当真如坠五里迷零,见阁主大人睑色从铁青转苍白,再由苍白转成暗红,彷佛她脉象极度异常,得了不治之症。 「莫惊。」明显受惊的男人力持镇定。 惠羽贤是见周遭慌张、人心浮动,自身反而会更沉着静的性子,阁主大人的神态变化她瞧在眼里,心知状况肯定有异,且问题在她身上,如此一想,她的心倒真的定下来了,莫惊,不惊。 一阵脚步声快进,老神医被请进房里。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避讳,凌渊然遂请老神医近榻直接诊脉。 搭上脉,老神医闭目凝神,惠羽贤瞬也不瞬直盯着对方的表情,便见那张老脸上先是轻蹙起两道白眉,跟着鼻翼动了动,鼻下的两道白胡子亦动了动,连带下颚那一大把雪白胡须也动了动。 「嗯……」老神医沉吟颔首,眉峰松解,半隐在白胡里的嘴高高扬起,赫然张开双目,道:「竟有喜脉啊!」 凌渊然五官绷着,抑着声问,「可是双喜?」 老神医翻起衣袖翘高一只大拇指。「阁主大人厉害,确然无误。若有误,尽可来砸老夫这江湖招牌。」 终于,凌渊然对着外人笑了,淡淡道:「老神医这江湖招牌,在下信得过。」突然—— 「兄长……兄长……」 凌渊然循声看去,唇上的笑直接僵在脸上,因妻子一副快晕过去的模样! 惠羽贤忽觉一口气提不上来,脑中热烘烘,后脑匀撞伤的地方蓦地刺疼,人便昏过去了。 待她睁开眼睛,耳中便传进老神医的说话声—— 「醒了醒了!无事啊,醒了便好。」老神医笑语家慰道:「老夫下去开一帖药,留下药膏,夫人仅需连用五日,头伤、喉伤与颈上的伤,定然可愈。」 凌渊然起身送老神医出去,长身傲挺,至止从容,末了还能立在门外与老神医说道几句,双双作揖别过。 他走回,阔袖轻动,两扇门被气劲一扫,倏地关上。 惠羽贤卧在榻上,眨眨微带蒙胧的双眸见他近身,才欲启唇言语,他却彷佛膝腿发软般跌坐榻沿边,全身脱力似地扑伏在她身侧。 「兄长?!」她摆身坐起,抚他的背。 「贤弟。」 「是。」 「嫣……」 「是。」还附带一朵笑,只是笑的有点僵,毕竟被他小惊着。 凌渊然低声道:「你适才闭住气,晕了。」 她恍然大悟般叫了声,眸子惊圆。「我……我……兄长有孕了!不不,不是兄长,是我……我有孕了,老神医说我有孕,还是双喜……双喜……」 凌渊然地坐起,将她扶住。「你别惊,无事的,莫惊。」 「好……好,莫惊……我不惊。」她笑了。 原本以为自己心脏够强大、够镇定,岂知到底是平凡人一枚,道行不足,修炼亦是不足,但……是惊喜到不行。 桌上香炉犹燃着宁神香,铜盆火炭仍摆在同一位置,盆中未添新炭……看来,她昏过去应不到半刻钟,却把阁主大人惊成这般。 「兄长也莫惊,我很好。」她回抱他,抚着他的背。「很好的……」 下一刻,她感觉到他双臂加重力道,将她宇宇锁在怀里。 他并未言语,可惠羽贤与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能觉出他的心跳起伏。 阁主大人是要警告她,永远、永远别再这般吓他。 她胸中发软,忽觉颈上和头上的伤都不算什么了。 她想笑,搂着心上人嫣然笑开,凑近他耳畔轻哑道:「兄长,我们就要有孩子了,且还是双啊,我好欢喜……兄长觉得如何?」 静过一会儿,她耳朵温透温烫的,阁主大人也凑近往她耳里吐息。「为兄将满身精华一次又一次满满注进你身子里,贤弟如今怀上,且是双胞,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没辜负为兄的尽心尽力。」 呃……听听!这什么话啊? 「兄长。」她笑得双肩抖动,颊面一片绯红。 凌渊然也笑了,亲亲妻子温烫的耳,告诉她—— 「贤弟有孕,为兄内心之喜……难以言喻。」 两年后 松辽北路,乘清阁 惠羽贤行走在山阁回廊上,步伐稳健,束于身后的长发微荡。 她身上长的剪裁较男款衫子雅秀,又较女装来得俐落,少了刚硬,多了分潇酒,不太娇柔而是英气勃勃,这种男女装混合自成一气的打扮着实适合她,都让她穿岀独属于自己的味道了,如今乘清阁内的一些女弟子或武婢也都悄悄模仿起这般穿着。 上了连接云阁的一道小石桥,她忽地站定,朝三棵站成一排的银杏喊话—— 「玄元下来,吃饭了。」 一道黑影地从银杏树顶端跃下,起脚就要往灶房冲。 见他都冲出好远了,惠羽贤再喊道:「有你的信。吃完饭再看吗?」 飕!她面前一凉,那朝她扑回的高大青年黝黑俊脸有些暗红。 玄元跟她大眼瞪小眼,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他耳朵都红了,猛地伸出一臂,伸得直直的,手心向上抵在她面前。 「信……我的。」粗嘎到不行的嗓音。 惠羽贤后来才有些懂得他为何不喜言语,一来是当真懒得开口,二来是声音实不好听,如吞了火炭般沙嗄粗哑,但眼前这个曾被她以为「永远孩子心性」的青年,这两年来慢慢开窍了。 「给。」她暗笑,把厚厚一只信封交到他手上。 得到信,玄元望着它咧开嘴,发现惠羽贤望着他也咧着嘴,他表情一收,抓着信调头又冲得不见人影。 那信是李家小姑娘李盈儿写来的。 当初她要玄元救活几要溺毙的小姑娘,实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亦不知有何牵扯,只晓得后来李盈儿被送回家后,去跪求师娘写了一封信给她,说是想进乘清阁习艺做事,有什么考核她都肯试。 李盈儿天分不高,胜在耐心勤学,进到乘清阁后亦是认真地习事、做事。 然后某一日,惠羽贤突然发现小姑娘和玄元「很有话聊」。 两人都是笔谈,书信往来到现在,玄元意勉强肯开口说话了,实有些意思。 只是李盈儿已然十七,要等二十岁的「大龄少年」完全开窍,可能还得再花上两、三年,甚至更多的时间。 银杏绿叶沙沙轻响,她吹着这道清风,但望天空深吸一口气。 望一切顺遂,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三十三章 过山阁回廊通过小石桥上到云阁,惠羽贤一路上遇到的仆婢或阁中习艺的子弟们,十个有八个猛向她使眼色,全因某人耳力太好,用说的怕要被听见。 终于在接近云阁时,有一个不畏「恶力」的小管事开口了。 「夫人,这事您得管管,小少爷和小小姐才一岁多,那小小身子多娇贵啊,哪能被人这么玩?要玩也不是这般玩法,不能仗着本领高、一身绝世武艺就不管不顾的,要是不小心一个没留神失了手什么的,那赔得起吗?赔不起啊您说是不是?您得跟他说唔唔唔……唔唔……」一颗果干从阁里打将出来,竟绕出一道小圆弧,啪地轻响,直接打中小管事的哑穴。 阁主大人这一手点穴手法,惠羽贤近来刚好是初学中。 看这力度用得甚轻,约莫一刻钟就能自动解穴,她也是怕当场为小管事试着解穴的话,他一能说话又要说些阁主大人不爱听的,状况可能更惨,遂拍拍抓着颈子胀红脸的小管事的肩膀,安慰道—— 「管事别急着想说话,到后头歇会儿喝点热茶,一会儿就好的。你说的事我来办,会办好,莫急。」 好不容易送走「正气凛然、不畏强权」的小管事,惠羽贤拍拍脸颊,抬挺胸,大步踏进云阁中。 阁中临窗下的蔺草广榻上,有美人支颐斜卧。 凌渊然闲看摊在榻上的古册,一手一腿却未歇着。他造了一个气场,两只粉雕玉琢的娃儿便如适才飞出的那颗果干一般飞出圆弧,在这个无形气场被他用手掷出、用脚踢回,时向左绕、时向右转,时高时低、时快时慢。 直到惠羽贤在广榻上跪坐下来,那气场才缓缓撤了。 凌渊然先是用脚背接住两个孩子,轻抬一荡,两只娃娃遂咯咯笑地滚在榻上,一路滚到娘亲腿边。 惠羽贤搔着孩子的肚皮,两只娃儿笑得更乐,满榻子乱滚,待脱离娘亲「魔爪」,已学会走路的娃娃撑地站起,走得摇摇晃晃,开始在这座楼阁中「闯荡江湖」。 看着孩子玩,惠羽贤带笑轻叹。「总这般闹开地玩,变着法子玩,兄长这是循序渐进试着两个孩子的能耐,可其它人瞧见难免心惊,然后你又懒得解释,结果不知怎么传的,竟连阿娘都从绿竹广居那儿捎信来关切。」 她调回眸光睐他一眼,唇瓣轻抿,颇有「你说啊,该怎么办?」的意味。 娃娃这时晃回来她身边,她一把将两只搂进怀中乱亲一通,跟着又从架上取来一只盒子。 瞧到那晶石盒,孩子们脸蛋红红,拍手叫着—— 「哇!阿哇!」 「娘娘,哇哇……」 「对,是花。阿花,花花。」她笑着打开晶石盒,幻影花闪动大红流光。 似乎已感应到「危险」迫近,这次幻影花非常机灵地没钻到主人怀里撒娇,而是先闪为快,整大朵窜到角落。 两只娃儿一阵乐呼,迈开胖腿追过去,「花与娃」的追逐和攻防于焉展开。 凌渊然此时才慵懒道:「若带孩子去到苍海连峰,在老祖宗那儿只会被玩得更狠,为兄这一点程度算轻的了。」 惠羽贤想了想,不禁苦笑。 她与阁主大人的龙凤胎一出生,两个孩子当真好大的面子,隐居苍海连峰的三位老祖宗竟为了探看孩子,亲自来到松辽北路乘清阁。 已算不出老祖宗们有多少年未再踏进乘清阁,反正是看不惯剑宗和气宗那两派,避得远远的不想与之为伍,但这一次两娃娃立大功了,隔空都能把孤僻自傲、看啥都不顺眼的老祖宗勾了来,将凌氏三宗合而为一的大愿往前推进一大步。 而下个月,他们夫妻俩就得带着两只娃娃访一趟苍海连峰,在谷中山腹住下三个月,对老祖宗们履行当年的一诺。 当然也得把阿花带去跟阿蟒聚聚,那个有花有癖有黑蛛的诡妙之境,她想……好动又爱笑的娃儿俩定然会喜爱非常,只希望到时老祖宗手下留情些,别把两只也丢到幻阵里试炼。 然,憨直且正派的阁主夫人却不知阁主大人此时心思之「肮脏龌龊」。 「下个月去到高祖爷爷那儿,孩子就给他们三位老人家接手照顾,总之孩子不能娇惯着养,丢给老祖宗磨练磨练也好。」 听阁主大人如是言,同样不赞同娇惯孩子的惠羽贤深深呼吸,头一点。 凌渊然又道:「到时你随我再上一趟那座松柏树海的峰顶。」 「啊?」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迷惘的表情瞬间惹到阁主大人。 懒懒侧卧的美人突然突击,对她疾扑而至,根本难以抵挡,她遂被美人压在身下,洁润下巴被恶霸地捏住。 「贤弟莫不是忘了那座小峰?在那峰顶,那一次天地为证的洞房花烛夜,为兄让你受了孕……」他另一手往她身下摸,在她腹部所在的肚皮上轻轻揉捏,捏得她浑身细颤,脸蛋瞬间潮红。 他那时觉出她脉动古怪,后经老神医确认为双喜脉象,在她因惊喜冲击而小晕过去时,老神医一面对她下针一面安抚他,说是她已怀胎三个月,脉象稳定,不会有事。 从第一回他们俩在苍海连峰拜堂成亲,到最后一回在南离山脚下的第三回拜掌成亲,历时约三个月左右,因此阁主大人便一直认定,这一双龙凤胎就是那晚在小峰上野合时落下的种。 「兄长,孩子在看……」她略急地去挡他,不挡还好,一挡真真不得了。 「孩子追阿花去了。就算真看着,老子让他们俩看个够。」阁主大人用力吻下来,韭常痴狂放浪。 「我没忘,没忘那座峰唔唔……都记得啊唔唔……」 无奈,心软了,身子也软。 她不再试图去挡,软软瘫着,回应他的深吻。 好半晌后,四片唇终于有分开的可能,她轻含他的下唇低声叶语—— 「我跟兄长去,哪儿都去……」 「发疯」的阁主大人再一次被服软的妻子安抚了,唇温柔吻过她的颊,含吮她秀润耳珠,低柔宣言。「待得那时,贤弟随我上峰顶,为兄将把满身精华再一次注满贤弟体内,再创高潮。 届时天地为证,星月为盟,为兄一生任贤弟来淫,唯你而已,唯我而已,不可无一,不可有二,此为誓约,一世相守。」 他的话前半段好不正经,后半段又正经到不行,惠羽贤忽地泪湿眼角,唇儿笑开。「唯兄长一人,唯嫣嫣一人,咱们之间,就咱们俩。」 像要提出异议似,孩子俩忽地冲过来,扑在爹娘身上乱滚。 惠羽贤带泪笑道:「嗯,还有孩子们。」 「没有孩子。」这次换阁主大人有异议。 她不禁失笑,搂着两只娃儿,凑凑唇亲着他的嘴角。「好,到时随兄长上小峰顶,没有孩子,只有我俩。」 略顿,鼓勇又羞涩地多加一句。「到得那时,兄长淫我,我淫兄长,且看谁的耐力够强。」 下一瞬,她与孩子起被阁主太人狠狠抱住,一起发出尖叫,笑到满榻乱滚。 幻影花飘在高高屋梁上,花儿的重瓣花轮微歪向一边,像被这一家四口闹得有些不明。 但至少暂时逃脱那四只小掌的荼毒,这全花儿非常欣慰地闪亮啊闪亮…… 后记 【后记 那子乱乱谈 雷恩那】 大家好,我是雷恩那。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决定取「求娶嫣然弟弟」这个书名时,那子当时就想,可能出版社开始释出出版消息、扛广告时,应该有读者朋友会以为这是套bl小说,会想说,天啊,那子是想不开还是想得太开,竟胆肥到跑来写男男了……之类的! 哈哈哈,其实人家我也有「腐」的那一面啊!(扭) 不过《求娶娇然弟弟》还是走传统的言情小说路线,男爱女,女爱男, happy ending这样,没有跨界撩下去。 这套书的背景在江湖,写啊写,再写啊写,我时不时地提醒自己,这是人的江湖,不是仙侠世界,做人要脚踏实地一点,不能动不动就施法。 如果是看完此书才来看这后记,自然就明白那子在说啥,不过我知道位读者大德们十个有九个拿到书都是翻后记先啊,包括俺在内。xddd 哈哈,总之就是书中提到的幻宗老祖宗,在我的想法里是逼近修仙的人物,虽还不到入门阶段,但如果以幻宗的道一直走下去,而肉体可以维持的话,很可能在某年某月就不小心顺利修仙了。 所以,这依然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江湖,大伙儿以武力值决胜负。 然后那子真觉得畅快淋漓写完《求娶嫣然弟弟》之后,我应该会有一段挺长的时间不会再写江湖上来去的言小了。 戚觉真的已把这段时候想写的东西都写出,男女主角按着我要的方式谈恋爱,最后我按照惯例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又只好按着他们要的方式让他们相爱,满足到他们也满足到我了,有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呃,呸呸呸,是大功告成啊大功告成,很圆满的fu呀。 希望读者朋友们会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一对缘深情长的男女主角。 这一次距上次出书时间隔了整整一年,我真的没有要「退出江湖」啊! 这说来说去就要提到吾友。 人的一生中就是会有一、两个这样的朋友,他(她)不经意的一个决定,或不经心的一句话,就会让你莫名其妙跟着去改变生命轨迹。 吾友那年对我说:「考研究所之前,跟我一起考考国外航空的空服吧!」 好傻好天真的那子就跟她去了,结果莫名其妙我上她没上,而一向是优等生的她走了我原本想走的路,去念我想念的那间研究所。 然后那天吾友又对我说:「闲闲没事要不要考考外语领队和外语导游?两种考试一起考,凭着证照有一大堆观光优惠,买免税品还有折扣咧,如何?」 继续好傻好天真的那子就跟风去考了。 我拿出学生时代拼联考的气魄,拿书狠狠来读、狂作考古题(参考书也是吾友丢给我的),如此整整十八天(没办法再长了,当时在写稿啊,有截稿压力),然后我们都考过了,吾友云淡风轻继续回去当她的大公司小主管,唯我拿着成绩跑去报名政府指定的受训课程。 结业之后拿到执业证的证照,觉得真的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去看看不一样的人生风景,所以我跟阿编说,我要出去闯闯,就真的跑出去乱闯。xdddd 「旅程」中遇到很多很有个人风格的人,拓开我的视野,也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非常不足,但尽管不足……整个人实实在在有被充电到! 其实我没料到会隔这么久才出书,我以为可以很游刃有余地这边游游、那边游游,哪里都去游一游,然后可以边写稿子……这样。 事实证明,我真的想得太少。xd 俺能力不足,实在没本事一心二用,所以出去走一下子的江湖之后又回来先写故事,真的超级无敌佩服能身兼多职的人啊。 还有说到证照的优惠,免税品有打折这是当然,可是我第一次使用优惠是逛「国立自然科学博物馆车茏埔断层保存区」,但一开始的目的并非为了逛它,而是因那天在南投竹山玩天气真的好热啊,为了想吹冷气冷却一下体温,就拿证照免费进去了……冷气有冷,有舒服。 食髓知味后,某天朋友要去木栅动物园遛小孩,约我出去玩她家的小孩,我又想拿证照进园区,就被工作人员善意提醒—— 「不好意思,我们要30名以上的团员,导游才可以免费入场喔。」 当时俺身后只有两名「团员」」,我朋友和娃娃车上的北鼻……xdd 还好这种需要团员才能免费入场的事,只发生这一次,其它的博物馆美术馆等等跟观光产业相关的场所,目前使用起来都很ok。 以上是关于这一年来的小小交代。 最大的感触是,世上果然没有轻松事少钱好赚的工作啊! 人生一直走啊走,我也不知道将来还会跑出去做什么事,但绝不会轻易放弃写作的,毕竟是很喜欢很喜欢做的事。 谢谢读者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那子欲酬知己的满腔热血都在书中了。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求娶嫣然弟弟 上》作者:雷恩那 02、《求娶嫣然弟弟 下》作者:雷恩那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