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他娘都别想成仙》 第1章 噩梦 咝咝—— 幽暗环境中,突然响起神秘摩擦声,仿佛有一条全身湿滑的蛇在游动。 “又来了么?!” 躺在旧木床上,浅睡的许念被声音惊醒,猛地睁开双目,侧身看去。 借助月光可见,一条细长的暗红舌头爬入窗户,慢慢延伸到地面,随即曲折游动,向床铺接近。 上次在土地庙问签,兰姨解签后说应当是梦,是我做的清醒梦,可...我现在真的是在梦境里?许念瞳孔收缩,不太确定地思考着,手脚并动向角落缩去。 他已经缩在了角落,下意识地将粗麻编织的被子裹紧在身上,只露出半个脑袋,但这样并不能增添一丝安全感。 那暗红长舌前端挺起爬上床铺,离得近了,一股霉臭味道钻入许念鼻腔,可见长舌表皮呈现腐烂状态,上面不规则生长着一粒粒吸盘模样的物质,剧烈胀缩不停。 好恶心!许念内心难以遏制地产生恐惧,紧闭上双目,脑袋缩进被子,不停说服自己不要害怕; 这只是一场噩梦。 却见长舌游到许念身侧,舌头末端抖动如波浪,表面的吸盘开阖之际,一颗颗尖利的牙齿在吸盘内部钻出,排成圆形前后轻颤。 而后,牙齿中心空洞处突然各自抖出腐烂不已的触须,在空中张牙舞爪。 腥味更重了。 几十根细长的触须仿佛线虫一样曲动,在一个瞬间同时向许念射去,那条似乎是主体的长舌则开始缠绕起麻布被。 哆!! 触须插在麻布被上,也许是因它们不具备多大力量,无法将被子穿透,可它们并不停歇,一遍遍的插在被子表面; 而长舌缠绕的过程中,许念明显能感受身体被勒紧的疼痛感。 “这鬼东西到底要做什么? “不管是不是梦,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 许念心跳如擂鼓、呼吸愈发粗重,精神意识高度集中起来。 怪诞临身危机当头,他不想坐以待毙,他决定做点什么; 他提起心气,在被子里睁开双眼,猛地双手发力招展,反过来用被子裹住了长舌,随即身体扭转压在上面,双膝死死地将那黑色的腐烂舌头按住。 啪嗒!! 许念这毫无征兆的反击,使得长舌反应不及,它遗留在外的部分疯狂抖动,如同蚯蚓一样扭曲不定。 不能松手!许念牙关紧咬,眼球因紧张而泛起根根血丝。 “嘶——!” 窗外骤然响起一声急切的嘶鸣,无法分辨来自什么生物,许念隐隐感觉,这声音似非雄性。 嘶鸣声中,长舌表面吸盘内滋生出来的触须猛然拉长; 几十根触须带着贪婪,朝许念电射而去。 完了!许念余光瞥到这一幕,心中凛然。 下一刻; 触须全数插在体表,不过许念诧异发现,它们接触身体之后,仅仅让自己感受到轻微的酸麻,说明这些触须看着恐怖,实际上却不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几十根触须不知疲倦般反复袭击,但许念未曾因此受伤,他不禁暗呼侥幸,右手趁机捏拳,狠狠砸在被子上。 砰砰砰!! 一拳又一拳,许念眉头倒竖,眼神渐有戾气,他未曾发觉,自己的眉心处蓦然亮起了微弱荧光; 隐隐有七彩之芒。 长舌本在被子里疯狂挣扎,可随着荧光出现,便忽地停下了动作,外面的躯体亦同时软了下来,而那些触须则纷纷回缩进吸盘内。 停下了?被我拳头砸死了?可我的拳头有这么厉害吗?许念粗重喘息着,不太置信地看着那根诡异舌头。 长舌软绵绵的趴着,一动不动不知死活,许念刚觉得它似乎真的死了,它突然又缓慢地翻转了下,动作懒散,似乎透着满足的意味。 就像一条吃饱了的大蛇。 还活着?!许念心中一惊,目光发狠,便要继续出拳。 忽然; 这根爬入房间的黑色长舌开始由实化虚,不见了踪影。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同时,许念眉心闪烁的荧光变得更为微弱,随后悄然隐去。 “呼...吸...” 许念大口喘息着,内心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精神放松了些,后怕又期待道: “消失了...它不会再出现了吧?” 就在这时,强烈的疲倦袭上脑海,眼前所看到的被子、床铺、泥地、墙壁、窗户等等一切都开始扭曲拉长。 它们仿若变成了不断转动的漩涡,而许念自己便处于漩涡中心; 思维意识随之旋转,他再也无法维持清醒,闭上眼睛,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 月落日升; 明媚的阳光轻易将乌云撕裂,半尺光芒透过窗户洒入房间,轻抚着许念面庞。 “早上了?我好像又做噩梦了...” 许念费力睁开眼睛,侧过脑袋,抬手遮挡阳光,缓了片刻,疲倦的意识好转些许,他正要起身,又蓦然顿住动作,瞳孔缩成一点。 “不对!那么真实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做梦!” 许念不由看向床铺各处,试图发现昨夜那条舌头留下的痕迹,但翻找了一圈却毫无发现。 房间里再找找...他穿上麻鞋站直身体,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许念用力按了几下太阳穴,心道: “怎么会这么累? “好像上次做过一场噩梦之后...我便时常觉得疲惫,这次精神更差了。” 他目露疑惑,想不通这个问题,便只好搁置,开始在房间内搜寻起来; 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这房间内毫无异常的现状,似乎在无声诉说着,昨夜的经历只是一场诡异的梦。 失神地坐回床沿,许念用细麻绳将长发随意束起,将挂在一旁的粗布长衫取下穿戴。 他长叹一口气,自语道: “我是撞邪了么?” “撞邪?” 清丽的女声自门外传来,但见一只红色绣花鞋踏入房间,绣花鞋的主人随后步入进来,这是一位让人一眼便印象深刻的明媚女子。 她嘴角微翘,望着坐在床沿的少年,问道: “小阿念,眼圈这么黑,晚上又做噩梦了?” 许念轻轻点头: “兰姨,那真的是梦么?” 女子噙着温柔笑意,坐至许念身边: “同我讲讲罢。” 第2章 市集 陈设老旧的房间内,许念尽量详细地讲述昨晚的遭遇,兰姨安静听着。 小半日后,从窗户洒入的光线变换了位置,许念停下了声音,抬头看向兰姨,等待回应。 面前的兰姨有着精致清丽的容颜、白皙的皮肤,看着不到三十,该是这偏僻镇子里最美的女人; 即使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发髻只简单挽着一根木簪,如此朴素的装扮下,兰姨依旧很美。 许念一直认为,兰姨与这地处偏僻的镇子格格不入,事实上,兰姨确实不是镇子里土生土长的人; 包括他,一样不是自小在镇子里长大。 四年之前,年纪尚幼无父无母的许念流浪在荒野中,遇到了兰姨,也许是出于怜悯,兰姨便带着许念来到了这座镇子。 如今四年过去,已经十五岁的许念长高了许多,清秀的五官也有了变化,而此刻他眼中的兰姨,似乎与四年前并无什么不同。 性格温婉,装扮简单,爱穿红色绣花鞋,一双含笑的秋水眼眸里,总似藏着某些故事。 许念知道,兰姨不仅仅只是长的好看,她还擅长唱吴曲、弹奏瑶琴等等; 多才多艺。 许念这四年与兰姨相依为命,对她可以说是信任无间,而又因兰姨会解神灵签文,便总给他一种神秘之感——镇中生活的四年时间里,兰姨已经给不少人解过签文,常有灵验对应之事。 所以在有了两次诡异经历之后,此刻仿徨的许念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期待兰姨能够给他破除迷瘴。 兰姨黛眉微蹙,眼神透出思索,右手食指勾起放在唇边,沉吟须臾,道: “一次可能是梦,第二次再梦到那种东西...那么,是梦的概率便不大了。 “小阿念,也许你真是撞邪了。” 果真不是梦么...许念抿着嘴,闻言不可遏制地产生担忧情绪,道: “兰姨,我该怎么办? “我有种预感...如果那东西再来一次,我可能就阻止不了它了,到时候...它会不会吃了我...” 昨晚它就表现的迫不及待...所以再有下次,便肯定会吃了我吧?许念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他不知道用‘吃’这个字眼去表示意义对还是不对; 但回想当时情形,却觉得‘吃’字最为贴切。 至于他说的预感并非胡言乱语,是清醒之后内心中出现的直觉——那怪舌也许并不是被他拳头打没的,反而可能是被一种他所难以猜测的神秘力量给消弭掉。 这样的神秘力量,许念虽不清楚究竟,但直觉有感,若之后再做‘噩梦’,届时那股力量似乎不会再出现了; 或者说,那股力量不再足以对抗怪舌。 上次遭遇怪舌时他也有过直觉,事后兰姨做过解释,所谓的直觉,应该只是情急之时生出的幻念。 蓦然想起此事,许念不由怔然,心道:“对了,兰姨说过,直觉只是幻念...” 兰姨伸手轻轻抚摸许念的脑袋,温声道: “不用乱想太多事,粥煮好了,先吃早饭。 “吃完了便去市集上买一条青鱼、一双猪耳,铜钱在抽屉里自己拿去,我等你回来。” “然后呢?”许念低下脑袋,小声问道。 兰姨笑道:“然后便随我一同去拜土地神罢。” “跟上次一样问签么?” “是。” ......... 吃好早饭,衣襟里揣着二十颗铜钱,将陶碗竹筷收拾干净,许念打开篱笆院门,往市集方向赶去,迈步之前,他回望了一眼; 但见兰姨倚靠厅堂门框旁,早春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又静谧,正朝着自己微笑。 许念心安了许多,将目光收回,疑惑自语道: “兰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似乎苍白了些,莫非我看错了?” 摇摇头不去多想,许念走在夯实的土路上,片刻后拐到了市集所在的街道。 此处是这名为北戴镇的镇子里最繁华的地方,地面铺就错落的青石板,两侧开设着各样店铺,譬如酒楼、药铺、杂物铺等等。 其中酒楼只有一座,开在街道中心位置,共分上下两层,外观不甚阔气,内里也是如此,这酒楼许念极为熟悉,四年以来,他便一直随同兰姨来此赚取钱财; 兰姨会唱婉转清扬的吴曲,在镇子里很受欢迎,她凭此才艺在酒楼搭台,许念则学会了瑶琴技艺。 两人一唱一弹,钱财便由此赚来。 此刻经过酒楼门口,与相识的两个伙计打了声招呼,许念继续往前走去,须臾来到了专门卖菜的区域。 没了往常讨价还价的心思,花费十二颗铜钱购得所需青鱼、猪耳,许念折身回返; 走了十余步后,有轻缓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镇子里似乎没有几匹马吧...会是谁骑马出街?许念好奇侧过身,回头看去。 却见街尾处,一匹毛发雪亮的白马缓步走着,马背之上骑着一位英气勃发的青年。 这青年相貌英俊,长发束起,别一枚玉簪,身穿一套白色长袍,衣服质地似乎不差,在阳光下透出光泽,两只袖口绣着红色的焰火图案。 许念注意到,此人腰间还悬着一柄三尺剑,木质剑鞘呈火红色,显得颇为奇特。 青年骑着白马步过街巷,他气质出众,令不少路人侧目。 少顷,骑着白马的青年将要经过许念身旁,许念礼貌让到一边,青年忽而拉住缰绳,侧目看向两手皆提着东西的许念,眼神微亮。 这人双手抱拳,笑言道: “小兄弟,敢问这镇子是何名?” 他的声音朗逸,带着一股清正之意。 问我么?许念抬头看去,发现青年正看着自己,便回应道: “北戴镇。” 青年饶有兴致地点头,再看了几眼许念,目光暗含思索,道: “多谢。” 白马继续迈步行走,载着青年离去,不知要去往何处。 “外乡人,蛮久没见过这样特别的人了...” 许念暗自嘀咕,念及性命攸关的大事,脚步加快向自家小跑而去,心道: “这次拜神求签...说不定真能祛邪!” 祛邪,便意味着能摆脱困境。 第3章 木签 许念行到家门前,兰姨坐在院内木椅上,目光柔和看着他,道: “这就去土地庙罢。” “好。” 许念点头应了声,观察兰姨脸色,担忧道: “兰姨,你脸上没什么血色...身体不舒服么?” 对于从小独自生存的他而言,兰姨便是至亲,发现兰姨面色有些反常后,他自然担忧。 身段高挑纤瘦的兰姨自木椅站起身,一手提着小巧的布包裹,踩着红色绣花鞋,步履舒柔地走到少年面前,俯身直视少年眼睛,眯眼笑道: “小阿念,兰姨没事。” 没事就好...许念松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小半日后,来到了北戴镇土地庙外。 这土地庙主体虽并不开阔,修建的却颇为堂皇,青砖红瓦、飞檐如燕,是镇子里用材最好的建筑之一,可见它在镇民心中的份量。 镇民会如此重视一座神庙,是因这世上关乎神灵之事并非虚无缥缈——神灵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譬如这庙内正堂中那尊六尺高大的木雕神像,便有过显灵之迹。 自然,倘若寻常人拜神则几乎无法得到神灵回应,似只有一些特殊之人才能够与神灵沟通,这样的人往往在他人眼中显得神秘莫测; 兰姨,便是一位神秘特殊之人,若非如此,她往常与人解签又怎能让人相信? 而解签之后常有灵验之事,则更让兰姨令人佩服尊敬。 加之兰姨有一副清幽歌喉,北戴镇的女子无人能及,每每于酒楼唱起吴曲,台下总是座无虚席,这般自然收入不少。 通神解签、吴侬软曲,一者神秘,一者赚钱; 所以四年以来,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姨侄二人在镇子里生活的不算相当好,但还算不错。 许念时常会好奇,这样的兰姨,以往有过怎样的经历? 他偶尔与兰姨对视,看到她眼底似乎有一抹复杂如风霜的光; 许念觉得,那抹光应该就是兰姨的故事。 他虽然好奇,却从未开口问过; 不去问,是少年潜意识里对兰姨隐私的尊重。 此刻踏入庙院,经过院中栽种的一棵桃树,步入庙堂,清烟袅袅间,许念仰首看向临墙而立的木雕神像。 这尊神像便为土地神,神像高六尺,身披红袍,面目刻为慈祥老者状,透出一股无形威严。 在神像之前,摆放着一张沉木长桌,其上有香炉烛台,还有一些拜神者敬供的水果、蔬菜,以及一个静置于香炉旁的木签筒; 内有木签几十根。 “上一次是中签,写着迷妄勿究,兰姨解签说迷妄为梦,不想则散... “我这段时间已经强迫自己不想不念那根怪舌,可以我昨夜经历来看,那中签做不得准...这次会抽到什么样的签文?会有...效果么?” 许念内心踌躇而又期待,目光从神像转至签筒。 此时; 兰姨打开手中提拿的包裹,从中拿出两支香烛、三根长香,她将香烛点燃插入烛台空缺位置,再又点燃长香。 兰姨双手持香横折身前,闭上眼睛对着神像轻拜了下,嘴唇翕动念念有词。 上次也是这样...兰姨念的应该就是能够与神灵沟通的咒语吧?许念侧过耳朵,依然听不真切兰姨所念为何,只能暗自猜测。 须臾,兰姨停下声音,睁开双眼将长香插入香炉,轻声道: “小阿念,供品。” “嗯!”许念上前两步,把两手提着的一条青鱼、一对猪耳轻放长桌之上。 一个恍惚; 却见那木雕神像的鼻头轻微抖动,将堂内飘荡的清烟缓缓吸了进去,旋即木雕做就的神像竟开始血肉化,从木雕变成了血肉之躯,胸膛有所起伏,如在呼吸。 祂的血肉躯体有种虚浮不真切之感,与人之血肉大为不同。 土地神双目蓦地睁开,目光如面容一般慈祥,祂低头望着兰姨,道: “求神卜签,心诚则灵。” 庙堂内有几个正在拜神的百姓见神灵显圣,忙纳头而拜,许念也躬身拜下。 “自然是心诚的。”兰姨指向长桌上的供品,微笑说道。 土地神看向供品,满意点头道:“确实心诚。” 这时,土地神目中射出两道香火烟气融入了木签筒,祂再扭过头,神色不悦地对另外几个拜神之人喝斥道: “你们能够看到本神难得一次显圣,便是福运临身!可你们居然只供一些烂水果坏蔬菜?看来你们福运虽有,但有的不多!” 那几个面有菜色的百姓惶恐不已,口呼“神灵老爷恕罪”,把腰拜的更深。 土地神哼个不停,转而对兰姨欢喜道: “你有通灵之法,还带着鱼肉来孝敬我,可见福运深厚,少年之事,这次拜神会心想事成!” 言罢,血肉神灵重新化作木雕神像。 许念看在眼里,心道:“这神灵看着和蔼,实际上脾气挺差,还好兰姨让我买的是鱼肉,不然他刚刚应该不会射出那两道烟气。” 他望着供品,不由升起疑惑——供品仍旧摆在长桌上,土地神并未享用,那么,祂是怎么吃供品的呢? 这个问题现今难以想出答案,许念只好摇摇头将疑惑抛开,而比起疑惑,当然是正事要紧,他小声问道: “兰姨,可以摇签了么?” “嗯。”兰姨轻轻颔首,“摇的时候记得静心沉气,放空脑海,这样得到的木签才能最准确,莫要担心,土地神方才该用了神灵之力,祂的力量会相助你的。” 兰姨拿起木签桶,晃了几下递给许念,眼神示意他摇签。 土地神相助的方法,就是等下摇出的签文吧?许念略有忐忑地看着签桶,随后闭上双眼放空脑海。 嗒嗒嗒。 几十根木签在桶中碰撞,发出密集的清脆声响,不消须臾,一根木签掉了出来。 摇出来了...许念停下动作,睁开眼睛,先把签桶放回原位,再从地上捡起木签。 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写有两段红色文字,分别是‘上上’、‘心想事成’。 上上签,是不是说明困境有解了?应该是吧...许念内心泛起喜悦,将木签递给兰姨。 兰姨手指摩挲木签,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许念难以理解的复杂之意,轻声说: “心想事成么...” 第4章 吾心安处 兰姨目中的复杂敛去,她微眯起双眼,空着的手掌抬起,拇指先后轻点四指指肚,几次后停下动作: “这枚上上签解出来了。” 兰姨睁开秋水眼眸,眼角浮现丝丝笑意。 注意到她轻松的神色,许念心下一松,暗忖结果应该不差。 兰姨微笑道: “此签之解与上次差不多少,不过兆头更好了些,是为心无其想则无其祸。 “还有,土地神对我们的供品很满意,所以祂还给签文添了一层神力庇护,结合签文所示...你只需不乱想,大抵不会再有邪祟缠身了。 “小阿念,此后白日种菜挑水、打扫庭院,空暇时读书练字,黄昏去酒楼伴歌抚琴。” 她眨了眨眼,道:“我交代的这些...与你之前的生活好像没区别嘛,嗯,我主要想告诉你的是,当一个人充实忙碌了,便不会胡思乱想。” 以后把时间都利用起来,尽量做到一刻不闲,这样怪舌就不会出现了吧...真好,我的麻烦应该已经解决了...诶?怎么又想到那东西了,不想不想...思绪翻转的许念不由怔住,赶紧摒弃杂念。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放松感浮现心头,如石头安稳落地,他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 强烈的压抑感伴随这口浊气一同离开了身体。 两人走出庙堂,经过桃树时兰姨忽而停步凝望。 春风遥,桃花烂漫枝头,有彩蝶纷舞。 兰姨目光有些恍惚,无声作轻叹。 她伸手揉了揉许念的头发,道:“稍不注意,你又长高了些,若是比较四年前,那便已经高了不止一头,模样也更好看了。” 许念腼腆低下脑袋,兰姨的手掌很温暖; 四年前初见时,她便是这样抚摸着他的脑袋,带他离开了荒野,教他读书明礼,令他从野孩子变成了干净的少年。 兰姨望着低头的许念,轻声问道: “小阿念,这次再被邪祟缠身,怕不怕?” 许念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却不言语。 “怎了?”兰姨好奇道。 许念沉默须臾,小声道:“当时肯定是害怕的,不过醒来后见到兰姨你,就不怎么怕了。” 说到此处,少年露齿而笑,目中有孺慕之情。 兰姨怔了怔,重新看向桃树,注视其中一朵桃花,道: “这样啊。” 行在回家路上,许念犹豫问道:“兰姨,我比以前年大了几岁,也长高了些...修行天赋有没有长出来一点?能不能够跟你学习修行法门?” 神洲山河中,存在着一类神秘莫测的人,他们拥有常人所不能有的神奇力量,如此类之人,被世人广泛称之为... 炼气士。 亦有称修行者、修士。 炼气士之说既然广为流传,许念自然也是知晓的,并且他还笃定一事——能够与神灵沟通、能够解签问卜,在他人眼中颇为神秘的兰姨,便是一名炼气士。 许念之所以笃定此事,是因兰姨几年前某次令神灵显圣后,亲口对他承认过。 在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人是一名炼气士后,许念免不了兴致勃发,他也想成为神秘的炼气士——追求不平凡,是人之常情。 于是便央求兰姨教他修行之法,可当时兰姨遗憾地对他说过: “你应该不具备修行根骨,没有修行资质,修不了法,成不了炼气士。” 这样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扑灭了许念火热的念想。 在那之后,许念失落了不短的时间,终究接受了现实,对他来说,不能成为炼气士当然遗憾,但其实还好。 而后的几年,许念不曾再提过这件事。 可现在; 他怀揣着希冀,又问出类似的问题。 几年没有听到许念如此相问,问题中还带着少年人常有的思无邪——根骨天资会随着年龄、身高的增长而长出来? 兰姨莞尔笑了笑,边走边轻轻摇头道: “天资是天生注定,天生没有,日后也是长不出来的,你以前没有天资,现在自然是一样没有。” “哦...我明白了。”许念应道,声音中有怎么也掩藏不了的失落。 兰姨缓下步伐,回身看向跟在后面的许念,注视着他那双澄澈的眼,顿了顿,问道: “怎么想起问这件事了?是因遭遇了两次邪祟?” 许念垂落的双手下意识捏住裤腿,促狭地将心中一些念想说出: “不全是...我是想着...想着... “兰姨,既然这世上有邪祟存在,有那么诡异的东西真实的在我们身边,这世上得多危险啊...我想...若是我成为炼气士... “就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你。” 我十五岁了,已经长大了...我不想跟现在一样总被你护在身后,我更想在以后可能遭遇危险的时候,把你护在身后...许念暗自想着。 看着他有些促狭的模样,听着他说的话,兰姨神色微怔,她似乎有些失神,过了少顷才恢复过来。 红色绣花鞋轻踏两步,兰姨拉起许念的手,朝家的方位走去,她温柔地说: “小阿念,兰姨刚刚不是说过要过得充实忙碌才行么? “我想了想,如此似乎也不算全对,嗯,这段时间去做一些你喜欢的事罢,挑水种菜交给我来做,读书练字也可以停一停,也不必随我去酒楼伴琴。 “你可以买喜欢的东西,比如陶人啊,纸鸢啊,可以疯了似的玩。 “你可以满镇子的跑,怎么开心便怎么做,少年嘛,肆意自由才好嘛... “兰姨觉得...这样更能让你心无杂念,好不好?” 许念默然走了会,嘴角勾笑,由心道: “兰姨,我如今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种菜挑水,读书练字,伴歌抚琴。” 少年对少年肆意没多少感觉; 却真心喜欢做这些寻常而又有些乏味的事。 因为这些事,都是兰姨所教,是他们这个家生活痕迹的一部分,少年做这些事的时候,欣喜且心安。 他曾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是为... 吾心安处,是吾乡。 用这句话形容许念此时的心境,似乎恰如其分。 两人已经走到另一条街巷,兰姨轻缓道: “好吧,既然如此,今晚便去酒楼唱吴曲,你负责给我伴琴,一起赚钱去。” “嗯!”许念脚步轻快。 第5章 琴曲 日挂西头,缓坠十万山。 自人间抬头仰望,西方穹苍霞云卷舒,似神人以天幕作画,泼洒缤纷墨彩。 其彩层叠变换,映入了许念一双清澈的眼眸。 好美的晚霞...许念不舍地收回目光,不经意望向了身前兰姨的背影。 兰姨背一把青伞漫步在霞光中,那明暗交汇的身影轮廓,于许念眼中熠然生辉。 夕阳虽美,却短暂易逝。 等来到酒馆所在的街道时,彩霞已褪尽绚烂,成了弥天乌云,厚重云层掩星盖月,不落分寸明光。 街道店铺纷纷点起灯火,以此燃续白昼; 其中,尤以那两层酒楼内最为明亮,亦最为喧嚣。 这么厚的云层,估计要下一段时间的雨了吧...许念心下猜测。 北戴镇所在州为苍州,苍州地域归属陈留国,处国境西北方,天干物燥的气候是常态,今年落雨还未曾下过一场,而今谷雨时节,云层终于叠出征兆,如此看,似乎该来连绵春雨了。 走进人声鼎沸的酒楼大堂,但见对门临墙处,有一方以木板搭建的架台,其上角落,放一对竹椅竹桌,桌上摆一张五弦瑶琴,台子中心处,安置着一面清雅屏风、一张精巧竹椅。 这座木台,就是姨侄二人唱曲奏琴的地方。 他们穿行中间过道,堂内坐满的客人不由笑谈起来,有老者喊道: “小兰、小念来啦?老头子我几天不听一回你们的曲儿,喝酒都没个味道咧!” 兰姨、许念报以礼貌微笑。 一个汉子道:“小念又俊俏了些,再过几年就得讨个媳妇喽!小念啊,我邻居家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容貌只比你家兰姨差一点点,要不要考虑考虑啊?” 这汉子坐在大堂角落位置,是镇中肉贩,名为赵德柱。 许念腼腆抿起嘴巴,不知怎么回应。 赵德柱旁边的中年人震惊道: “容貌比小兰差一点点?说的是那个得有两百斤的丫头吧?你他娘认真的?!” 赵德柱讪笑道:“诶~女大十八变嘛!小念啊,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许念陪笑两声,脚步不由加快。 等到坐于竹椅上,十指碰触到琴弦,纷繁的思绪渐渐沉淀,于嘈杂环境中,许念心境悄然安宁; 琴,可抚心。 兰姨姿态端庄地坐着,对少年道: “姑苏雨。” 许念点了点头,手指微动,琴弦轻颤。 噔—— 一道音符跳跃而出,众人神色期待地注视木台,目光汇聚在那静坐的温婉女子身上; 这一刻,整个酒楼嘈杂声响随之安静。 宫商角徽羽; 音符一道接一道从许念指尖跳出,空灵之音连绵朦胧,谱成了江南烟雨。 兰姨浅唱吟哦,唇齿吐芝兰: “踏石阶,走雨巷... “烟霭锁梅香...... “石漏雨,染苔青... “燕子闻春归......” 吴侬软曲切切念,雅韵弦声续续鸣。 满堂酒客沉浸其韵,听音如观江南画。 画卷之中,那优雅得体的兰姨,仿佛正撑着青伞,踱步于细雨纷洒的青石桥上,安然娴静。 “白缎衣,侠肝气... “墨舟起惊鸿...... “我赠玉,君赠剑... “桃花落亭枯......” 转而她曲调一变,烟雨江南的画卷破碎了去,碎片拼凑成了风雪江湖,她手中的伞变作了剑,飒爽之中,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刻骨遗憾。 “噫...” 一曲终毕,兰姨闭上双眼,忽地无声长叹。 叮—— 许念拨动最后一枚弦音,他已沉浸于琴,整个人陷入了失神状态,瞳孔星点有所涣散,眉心处蓦然闪烁起荧光。 只是光芒过于微弱,无人能够察觉得到,他自己一样不知。 感受到兰姨歌声中的遗憾,许念下意识看向了她,恍惚间,他看到兰姨面容上有一道发着寒光的竖线。 这根线条如被一个经验老道的裁缝量测之后,细致准确地裁剪而出; 裁的极其笔直。 线条带着锋锐与凌厉之意,由上而下,竖立在兰姨眉心当中位置,像是把她的脸、脖子平均分为两半。 因衣服遮盖,许念看不到脖子下面有没有那根线条延伸。 许念忘我的意识因此奇异一幕而有所恢复,眉头为之皱起,正此时,他眉心的荧光消散不见,兰姨脸上的寒光线条也同样消失。 仿佛幻觉。 许念摇了摇头,意识恢复过来,已不太记得刚刚所见。 奇怪,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他努力回忆,用力按了几下太阳穴,仍然无法记起,只好放弃。 疲倦感又袭上脑海,许念心道: “最近常觉得身心乏累,应该是撞邪的缘故,如今已有了解决办法,会慢慢好起来吧。 “等身体好了,我便能多帮兰姨分担一些活。” 这时,随着他们停下琴、曲,大堂内安静瞬息,继而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 坐在靠前位置,看着便像有钱人的几个老爷从袖口内摸出些许铜钱,更有两位自衣襟内取出碎银。 这几人到了木台旁,笑着把钱财放在竹桌上。 兰姨起身走至许念身边,轻声说:“眼睛这么无神,困了罢?” 许念点头道:“有一点。” “钱赚到啦,走,我们回家。”兰姨浅笑嫣嫣,取出一方布帕,将桌上钱财裹好收起,面向众人道:“小女子多谢各位。” 台下呼声一片,气氛热切得很,角落里的赵德柱抓起酒杯猛灌一口烈酒,随即放下酒杯,红着脸拍着已经通红的手,笑喊道: “唱的好哇!小兰唱的好,小念弹的也好!哈哈哈,小念啊,找个空暇记得来找我!我给你介绍媳妇!” 他由衷感叹道:“那丫头长的可结实了!保管你喜欢!” 结实...许念讷讷眨眼。 兰姨带着许念准备离开酒楼,二人正欲走下木台,酒楼门口突然步入一个英俊青年。 踏。 这青年束发别玉簪,身穿绸缎白衣,袖口绣着火云图案,腰悬三尺长剑,气质卓尔不凡。 他站定在临门处,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在这满是喧闹酒客的大堂中,如鹤立鸡群。 是他...白天见过的外乡人...许念对此人印象深刻。 瞩目之际,白衣青年大袖一甩,对众人抱拳一拜,笑道: “要打搅诸位吃酒的兴致了,燕无为先行告罪。” 众人不解其意,疑惑纷纭间,燕无为转身看向了坐在角落手拿酒壶的赵德柱,正色道: “妖修!找到你了!” 第6章 面子 燕无为一言说出,众人懵住,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赵德柱,纷纷皱眉疑惑,交头接耳起来。 刚准备倒酒的赵德柱一样眉头皱起,把酒壶放到一旁。 燕无为紧盯着他,须臾再道: “哦?你无甚反应,是要跟燕某玩什么诡计? “诸位,燕某将要降妖除魔制服这个妖修,刀剑无眼,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烦请离开此地。” 他声音不大,但在场之人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像是贴着耳朵传话一样,单此中奇特之感,便让众人觉得极不简单。 察觉到白衣青年不同寻常,于是一屋子人又把目光注视向赵德柱,各自兴奋地想从他身上也看出点不同的名堂; 却倒是无人离去,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而赵德柱又并无半分变化,脸庞、身形、气质仍然那般普通,所以谁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 大堂内的气氛更为热闹了,窃窃私语声在各处响起: “他说啥来着?” “他说柱子是妖修!估摸着他脑筋有点问题,柱子怎么可能是妖修?哼,绝对不可能!话说妖修是什么意思?” “这年轻人的话我听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 被众人议论的赵德柱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什么情况...他说柱子叔是什么妖修?还要降伏柱子叔?好像有点不妙...许念心有困惑。 ——他曾在荒野之地挣扎求生,如此能够活到十岁,对一些危险已锻炼出了接近野兽般的直觉,而所谓的十岁,其实是兰姨摸骨后推测出的年纪。 此刻,他虽未曾看出赵德柱有何不同之处,但观察燕无为的语气神态绝非开玩笑,暗忖留在这里不定真有什么危险,于是便想离开。 可见兰姨并未挪步,反而悠然站在原处,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于是许念也就断了离去的想法,本能地踏出两步,站在了兰姨身前,双膝微曲,双臂侧撑,全身筋骨暗暗绷起。 只是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少年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当做盾牌守护至亲,看着少年背影,兰姨微微一怔。 便在此时,燕无为一步步向茫然无措的赵德柱走去,喝道: “各位,还不离去更待何时?!” 声如惊雷,在众人耳中轰隆作响,却见那些静置的杯盏其中之水猛地震出涟漪,大堂中的灯火疯狂摇曳,不管是开着还是关闭的纸窗皆噼啪抖动。 一句话竟惹出这等威力,众人捂着耳朵的同时,个个眼睛瞪大,惊骇看向燕无为。 “嘶!!” 瞬间,倒吸凉气之声此起彼伏,让许念产生了一种周围温度有所上升的错觉。 有人震惊道:“炼气士么?!” 这三个字令全场哗然,震撼愈深,没人对燕无为是不是炼气士的身份产生怀疑——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他是炼气士!肯定是!许念同样震撼。 转而,许念眼皮一跳,头皮发麻,因他心念电转间,想到即然燕无为是神秘的炼气士,那么他现在如此针对赵德柱,岂不是说明,赵德柱当真是妖修? 妖修,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留在这里不是可能有危险,而是肯定有危险! “兰姨,我们离开吧?”许念回头问道,语速很快,充满急切之意。 兰姨轻声道:“莫急。” 听到此言,许念紧张的情绪忽然就放松下来,身体也缓下紧绷状态,他会如此,皆是出于对兰姨的无间信任。 此时此刻; 有酒客立刻起身离开,更多的是出于人的好奇天性而避远赵德柱所在的桌位,躲的远远继续看热闹,一群人小声议论,向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被孤立在角落的赵德柱惊慌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燕无为,仓惶道: “我才不是什么狗屁妖修...认错人了啊!你不要过来啊!” 燕无为眯眼道: “哼。 “我一路追寻你的踪迹,很辛苦的,给我个面子,直接现出原形如何?” 这瞬间,燕无为身上腾起了一股如火的威势,四周空气随之灼热起来,他脚步踏前身如幻影,顷刻便站到了赵德柱身前。 赵德柱完全懵了。 燕无为一掌按往他的胸口。 砰! 赵德柱后背弓起,整个人倒掠出去,砸在了墙壁之上,他颓唐滑落倒地,扭头喷出一口血雾。 轻轻一掌,便有如此威力,顿时令后方人群忍不住惊呼出声,各自震惊莫名。 好厉害...这就是炼气士的力量么?只是...柱子叔一点也不像有特别之处的感觉啊,已经在喷血了...许念心中既惊讶、羡慕,又免不了升起疑惑。 眼见赵得柱那惨兮兮的模样,几十个躲着看热闹的酒客同样疑惑不解,彼此小声交流: “诶,怎么回事?这个炼气士会不会搞错人了?” “不知道啊,兴许柱子真是妖修,你看他血喷得多丝滑?跟真的一样!可能是在演戏呢!” “嘶...你分析的好有道理!” “......” 但见燕无为几步上前,蹲身查看赵德柱的状态,皱眉道:“还不现形么?!” 赵德柱:“噗——”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燕无为脸色忽然有些发红,兀自沉声道: “哼,妖修!我熟悉你身上的气息,别装了,给我现形!” 赵德柱:“噗——” 不对...仔细感知下,他身上除了有那妖修的气息以外...似乎真的只是寻常人,我果然弄错了?被那妖修摆了一道...燕无为思绪翻转,脸色变得通红,不太有底气地说道: “还在演戏?哼,燕某不会上你的当!” 赵德柱:“噗——” 这时,众投来疑惑不已的目光,嚼着舌根议论纷纷: “你们看他脸色这么红...是搞错人了吧?” “红的发紫诶,一定是搞错人了吧?” “这姓燕的炼气士厉害归厉害,派头也足,但好像不太聪明?” “......” 听到这些话,燕无为绷不住了,脖子都红的发紫,手掌一翻,一颗青色药丸蓦地出现掌心,快速将药丸送入赵德柱口中后,他扭头看向众人,自语道: “这么多人都看到我弄错了...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神情发狠盯着众人,咬着牙道:“只能杀人灭口了!” 众人:“......” 第7章 春雨 酒客们畏畏缩缩地眼观鼻,鼻观心,闭上嘴,遵从心的意愿,做出一副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模样,同时内心大骂燕无为无耻。 燕无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将服了药丸而停下喷血的赵德柱扶起,惭愧道: “大哥,我方才太过莽撞,多有得罪。” 赵德柱流着泪,有气无力道:“没事没事...我不介意的。” 燕无为越发惭愧,轻扶着让赵德柱坐在凳子上,内疚道: “大哥,我那一掌虽最后收了许多力,但也不轻了,即使你吃了那颗补血丹,也得好几天不能怎么运动... “这几天我需陪着你,你有事便让我去做,权且当我赔罪了,若非如此,燕无为良心难安。 “所以啊,你千万不要拒绝。” 赵德柱看他一脸认真,便不敢拒绝,忙不迭点头答应。 燕无为松了口气,望向众人抱拳说道:“各位,我刚才口不择言,还请不要往心里去,继续吃酒如何?” 众人看他一脸诚恳,便不敢往心里去,沉默瞬息,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从心地回到原位继续吃酒。 几十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酒楼大堂又恢复了热闹。 兰姨也不急着走了,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许念随意坐至一旁空桌,双手撑住下巴,安静听着众人聊天。 燕无为坐在长凳上,手指摩挲剑柄,问道:“大哥,你这段时间有没有离开过镇子?” 听到他说话,整个大堂一下子陷入安静,酒客们竖起耳朵偷偷听着,想要听到点不同寻常的信息。 赵德柱闻言点头,“三天前离开过。” 燕无为沉吟道:“外出何事?” 赵德柱将大堂环视一遍,“卖猪肉。” 他接着解释起原因,“我是肉贩,平时不仅在镇中卖肉,为了多赚点钱,附近一些村子我也常挑肉去卖。” “哦。”燕无为轻轻颔首,追问道:“三日之前那趟外出,除了卖猪肉以外,有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人...做了什么特别的事?要说的详细。” 众人耳朵竖的更高,许念一样很感兴趣地听着,赵德柱又把大堂环视了一圈,眼神忽然有些躲闪,脸色发红,对旁边正在烧水的伙计说道: “那壶水烧开了么?” 伙计提了下壶柄,回道:“没开咧。” 赵德柱讷讷道:“没开,便不要提了吧!” “嗤。”兰姨突然掩口而笑。 燕无为提醒道:“大哥,你还没说呢。” 赵德柱哭丧着脸,不敢再做隐瞒,回道: “说就说!那次在回来路上碰到个面生的娘们,啧,腿粗腚大啊,说想跟我玩玩,我一不注意,就被她强迫拉到树林里! “大家知道我的,我一身正气,读过春秋的!怎么可能同意她?我奋力反抗,但可惜打不过她,就只好从了她! “她玩完就往北边跑,唉!还把我钱袋拿走了!” “哦...”燕无为点了点头,心下已有判断。 而众人则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酒,赵德柱心道: “这下很难娶到媳妇了,传到奶奶那里,会被打死吧?” 许念不解道:“兰姨,柱子叔跟那个女人在树林里玩什么?” 兰姨道:“小孩子不要问。” 许念只好不问。 过了片刻,兰姨带着许念向门口走去,燕无为望向他们,道: “大哥,那少年你认得么?他叫什么名字?” 生无可恋的赵德柱回道:“许念。” “许念?”燕无为笑道:“好名字。” 临桌一人壮着胆子接起话茬,说道:“燕大侠,小念这孩子不止名字好听,人也不差,平日里遇人便笑,性格温和的很,跟他姨一个样。” 聊到兰姨这个镇子里有名的美人,赵德柱总算来了兴致,吐出含着血腥味的酒气,道: “是啊,他们姨侄两个可不像咱们这么粗鲁,还有啊,他那个漂亮的兰姨很有本事,能让土地神显圣哩!” 燕无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道: “能够沟通神灵,那女子应该是炼气士吧?难怪气质有点与众不同,许念...这少年的状态...倒是有些奇怪。” 他不去多想此事,已决定在镇中逗留一段时间,直到赵德柱恢复过来为止。 ......... 走在回家路上,看着两侧店铺内的灯火,许念的思绪随着火苗的跳动而变换。 一会想着明日该做什么菜,一会想着燕无为究竟有多厉害,一会又想起某本书还没读完。 他想了许多事,唯独没再想过那根噩梦般的诡异长舌。 淅沥沥—— 于黑夜无星月之际,春雨忽而自天漂落,雨点似若尘灰,洒在了少年肩头。 下雨了,今年第一场雨...少年欣喜地望着眼前随风而舞的雨幕,伸出手掌摊开。 雨点一滴滴坠入掌心,干燥路面蒸起白雾。 啪。 兰姨撑开来时便背着的青伞,遮挡在二人头顶,轻声道: “手别伸太久,会着凉的。” 许念问道:“兰姨,今年的雨姗姗来迟,谷雨才至,好像比去年晚了蛮久,你说明年的第一场雨会是什么时候来?” 兰姨回应道:“这可不好猜测。” 许念看着掌心溅起的晶莹,笑道:“是不好猜,得等到时候才能知道,那时候,我应该又长高了些吧。” 他心里补充道:“那时候有没有一点点可能...我能生长出一点点根骨天赋呢...” 许念之言传入耳中,兰姨注视连绵春雨,并未回应,忽然抬头遥望苍穹,静望少顷,柔声道: “回去吧。” “好。”许念笑着点头。 两人的身影在街道中渐渐走远,渐渐步入黑暗。 这一晚许念睡的很安稳,并没有经历诡异之事,接下来的几天,他的生活似乎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 平静、快乐。 如此过了十天,落下的春雨到现在仍未停,石缝间生出青苔,空气清新湿润,叶绿花红,草长莺飞,万物焕发着生机。 天地皆春,少年心境亦如是。 “之前两次被邪祟缠身的间隔时间是六天,今天离上次已过了十天,夜里都碰没到那个东西...” 早间时分,撑伞走在买菜的路上,许念轻松地想着,有种完全脱离困境的舒畅感。 拐了几条街巷,他来到了市集中专门卖肉的区域,站在一处肉摊前,欲买点猪肉回家烧煮; 吃顿红烧肉。 熟悉的赵德柱舒服地躺在椅子上,不太熟悉的燕无为竟也在这里,白袍外面还套着件粗布围裙,袖子卷起,手拿杀猪刀,一副肉贩装扮。 这人说到做到...真在帮柱子叔的忙,好接地气的炼气士...许念眨眨眼。 燕无为一样眨眨眼,蓦然皱眉道: “少年,你好像邪祟侵体,恐有大难临头了。” 许念怔在当场。 第8章 妖孽根骨 他看出我的问题了?许念直观感受到心跳有所加快,强自定了定神,问道:“燕大侠...何意?” 燕无为慢慢切着猪肉,目光如电注视许念,道: “我问你,近期是否精神时常困倦、身体乏力?” 确实...自从第一次见到那怪东西后...他说的症状我都有...到现在都没恢复正常...许念思绪翻腾,不安的情绪悄然在心头滋生,忍不住点了点头。 燕无为语气严肃道: “许念对吧?知道你现在身体的情况有多严重么?” “不知。”许念实话实说。 “我告诉你。” 燕无为放下杀猪刀,拿起抹布擦拭双手,道: “你的精气神已经流逝了大半,血肉活性亦是这般,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理解,我打个比方。 “将精气神、血肉活性形容成一潭池水,你的状态,就如同这潭池水破了大口子,里面的水源不停流逝,到现在已经流逝了大半。 “如此下去,迟早潭水会消弭殆尽,且这个过程不会花多长时间,届时...你的精神与肉身皆成枯槁。 “也就是说...死的可能性很大,就算有幸活着也会变成白痴,明白了么?” 燕无为放下抹布,双手环胸。 “我的问题这么严重?明明邪祟已经退散了啊...他莫非骗我?不...他没任何理由欺骗我...所以,真有这么严重? “可若真是如此...兰姨为何不同我讲? “这么想似乎想岔了...兰姨是炼气士没错,但她并非事事皆知,她看不出我的症状并不奇怪... “而燕大侠这方面的本事更高强些,所以...他看出问题了,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许念思绪翻转,额头渗出一滴滴冷汗。 他做起深呼吸,虽心中生悸,却尽力平静。 “心性不错。”燕无为赞了一声,道:“从你的眼神我能看得出,你对我的话起码信了七分,可却还能保持住镇定,难得难得。” 就在这时,强烈的眩晕感袭上许念脑海,一阵天旋地转,他脚步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许念狠狠咬了下舌头,满目倔强,凭借刺痛将意识稳住,站定脚步,道: “燕大侠,你既然看出了我的问题...许念斗胆求教破解之法。” 燕无为爽朗道: “我看你顺眼,既然跟你说这些,便是有帮你一把的念头,而你又肯相信我,哪怕是为了面子,我也得帮你一帮。 “声明一点,是我想帮你,所以你千万不要谈什么恩不恩的,我是江湖儿女,只求快意风流!” 他随即声音沉下,严肃道:“说是这么说,可我要提醒你,就算我会帮你,也未必能解决你身上的麻烦...你要有心理准备。” 若麻烦解决不了,我便随时会死么...许念深吸口气,轻轻点头,双手抱拳对燕无为郑重一拜: “许念,多谢燕大侠。” 燕无为摆了摆手,将切好的猪肉用绳结扣好,丢给许念,再把围裙取下,拍醒了熟睡的赵德柱,交代两句后跟许念离开了街道。 ......... 偏僻巷子一角,许念条理清晰地讲述这段时间两次诡异遭遇。 包括他所了解的那根森然怪舌的特征,事后身体、精神的变化,以及兰姨的推测与解决办法都清楚讲了出来。 过程中,许念表现的很冷静,像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没有流露出什么惊恐、畏惧等等情绪。 “燕大侠,事情就是这样了。” 说完最后一句,许念嘴角翘起,对燕无为礼貌微笑了下。 燕无为皱着眉头沉吟起来,许念安静等待。 “你不怕么?”燕无为忽然问道。 许念怔了怔,小声道:“怕的。” “既然害怕,为何我却看不到你有多少害怕的样子?”燕无为终究还是有些不解,这个没多大的少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明明心中害怕,怎么能表现的这么镇定? 许念低下脑袋,轻声道: “燕大侠,我若是将软弱表露在外,麻烦会不出现么?事情会立马变好么?不会的。” 他的声音多了一分自嘲笑意,“说不定那个怪东西正隐藏在某个阴影里盯着我,说不定它挺想看到我害怕的样子,可我不想让它知道我怕它。” 他并非软弱的少年。 荒野中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当危险靠拢时,害怕与软弱通通无用,只有拼力反抗才有生路。 许念抬起头,清秀的面容上有礼貌的笑,道:“所以我害怕是真的,但又好像没那么怕。” 这少年是一块璞玉...燕无为心中动容,点了点头绕过这个话题,肃声道: “我仔细想了想...那根怪舌很不简单啊,估计比我先前所追寻的妖修要厉害多了...怕是不太好对付... “能两次把它逼走,你说是直觉中有股神秘力量所为,你可知其中究竟?” 许念摇了摇头。 燕无为缓缓说道: “你的兰姨告诉你,你没有修行天赋,对吧?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镇子里这么多人,为何那诡异之物偏偏缠上了你?” 许念一愣,隐隐抓住了其中关键,不太确信道: “燕大侠,你的意思是...我其实是有修行天赋的?那股神秘力量并非急中生幻,而是我体内实在存在的力量? “这力量...便可能是我的天赋根骨?” 燕无为点了点头,思索片刻,说道: “大抵是有关系的,而且,如你所说,那怪舌之所以缠上你,其目的很大可能便是想要...吃了你,先吃了你的根骨,最后再吃了你的血肉! “如此推断下去...也许,它这两次并不是被你逼走,而是...它一次吃不了太多,需要缓个几次,要仔细将你吃干净。” “可是!”许念怔怔道:“可是兰姨明明说过,那只是幻觉,明明说过...我没有修行天赋,没有你说的根骨,燕大侠...你会不会...看错了?” 燕无为拍了拍他的肩膀,略有傲然地解释道: “许念,我虽修为境界不甚高,但却极为精通望气之法,凭此能查验到他人的根骨,以及看清身体状态。 “所以我才能望出你的状态不对,也能看出你具备修行的天赋根骨,不瞒你说,十天前你我初见,我便看出一些了。 “只是当时未曾细看,便也没有多想。 “而你家那位兰姨且不论修为,她应当是不太熟悉这等望气之法的,因此她看不出来,其实并不奇怪。” “这样啊。”许念接受了这个解释。 燕无为含笑道: “接下来,我们该商量一个计划了。” 第9章 生日 细雨蒙蒙,燕无为望着屋檐滑落的水珠,道: “先前你有过直觉,下次那根舌头若再出现,那么你便无法再逼退它了,对吧?” “是。”许念应了声,摇头道:“不过听燕大侠你解释之后,我觉得该换种说法,前两次不是我能逼退它,而是...它没有急着吃我,下一次...它便能将我吃干净。” 燕无为保持着微笑,赞同道: “你说的没错。 “那东西是你精气、活性流失的根源,也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刀,必须解决它,你才能安全。 “许念,你觉得该怎么办?” 许念不假思索道: “燕大侠,我应当避无可避,根本没有退路。 “平时无法找到它,可它想要吃我,就一定会再出现的...我唯一的活命机会...便只有在下次它忍不住露出头来的时候... “跟它拼命!设法解决它!” “确实是这样。”燕无为缓缓道:“我能帮你的时机,正是在那诡异出现之时。” 许念问道:“燕大侠,我有个疑惑,怪舌出现后,你如何能第一时间知晓呢?” 他有这个疑惑很正常——燕无为这段时间住在赵德柱家中,与许念家有百余丈距离,怪舌若来,燕无为又怎能立刻知晓? 听到许念的问题,燕无为只是微笑不语,好像成竹在胸。 许念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你拥有能够感知危险的本事?亦或是能够与我立刻联系的本事?” 燕无为悠然点头,赞道: “聪明,答的不算差了,我虽无法提前预知危险,但确实有办法立刻跟你联系。” 他摊开手,两只三寸稻草人变化而出,静静躺在掌心。 许念这次离得近,他敏锐感知到刚刚草人出现时,四周似乎有一种清灵而又特别的气息在流动。 跟土地神射出的两道烟气的气息有点像...但两者应该不同...会是什么呢?许念心下不解,问道: “燕大侠,我们周围是不是有某种特殊的气体?” “哦?”燕无为有些惊讶道:“你尚未修行,便能感知到灵气运转么?” 许念微微皱眉,“灵气?” 燕无为笑道: “灵气,天地滋生而出的玄灵之气,我们生活的这方神洲天地,几乎遍布灵气,这是一种炼气士可以吸收炼化的气息。 “若你看过书,说不定看到过这样的描述,吸天地之灵气,炼日月之精华。 “以此句解释炼气士与灵气的关系,恰好合适。” 他来了讲解的兴致,顿了顿又说道: “记得我十日前将赵大哥误认为妖修这件事吧? “修之意不需多讲,妖之意,通常说来,是为鸟兽鱼虫、草木山石这等天地万灵万物开了灵智入了修行道后统一的称呼。 “所谓的妖修,可以理解为妖族修士的简称,当然,人族修士若有性格妖邪者,也会被人称为妖修,或是魔修等等。” 这些话,让许念明悉了灵气之意,同时也对妖修有所了解,他点了点头再问道: “燕大侠,你手中之物,应该就是...能够让你我产生联系的办法吧?” 这少年好生聪明,心性又如此不凡...燕无为的目光越发欣赏,道: “你猜的没错,接着,放入怀中。” 他将稻草人其中之一递出,许念依言将稻草人收入衣襟。 燕无为晃了晃手中剩下的稻草人,解释道: “此物是我精通的一门小术,你若遇险,便直接将它扯裂,你的那只裂开,我这只就会同时裂开。 “如此,我就可以第一时间到你身旁。” 他语气加重,嘱托道:“只要那怪舌出现,一定要立刻撕扯草人。” “嗯,我不会忘。”许念点头道。 燕无为又问道:“你家兰姨那边,怎么说?” 许念想了想,轻声道:“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担心了。” 燕无为满意看着他,“嗯...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我还得回去继续帮赵大哥卖猪肉,哈哈,先走一步。” 燕无为洒脱笑着,转身离开这处避雨角落,走在雨幕中,大声道: “少年,既然我答应了你,那么成与不成就关乎我的面子了! “所以啊,你要努力活下去!” 许念将拿着的猪肉轻放一旁,对着燕无为的背影郑重抱拳一拜。 燕无为回到肉摊,很快便有客人前来买肉,他一边切肉,一边思索许念之事,忽地一刀下去,血滴溅起。 “嗯?” 他懵然低头,发觉杀猪刀切到了自己手臂上。 赵德柱一惊,赶紧上来想要帮他处理伤势,发现血虽溅了一些,但其实只是皮外伤,不由放下了心,关切道: “燕兄弟,你快歇着,我去找块干净布条给你包扎。” 那买肉的百姓愣了愣,喊道:“燕大侠,你受伤了诶...切猪肉切到自己手了诶...” 四周走动的百姓停下了脚步,纷纷探头小心翼翼看了过来。 切个肉都能切到自己,这下丢脸丢大了...燕无为脸色发红,目露凶光看着众人,紧咬牙关道: “你们全看到了?哼!为了保全面子...只能杀你们灭口了!” 众人:“......” 天街小雨润如酥; 走在街道中,许游来到贩卖酒水的铺子,花费二十枚铜钱买了一壶上等桂花酒。 买此酒,是离家前兰姨特意交代过的。 许游一手提着酒壶、猪肉,一手撑伞,遇到熟人便会笑着打声招呼,与往常无甚区别。 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半分沉重。 少年漫行雨幕,踩过一处浅浅的积水地,点点细微的水滴身不由己地飞溅而起; 在空中划过难测的轨迹,落至四方。 水滴命运不可预测,少年命运亦晦而不明。 回到家中,嘴角噙着柔和笑意的兰姨早已等候多时,接过猪肉,嘱咐道: “小阿念,将桂花酒放桌上,去好好歇息。” 许念腼腆道:“我不累,不用休息的,兰姨,我去灶台帮你生火。” 兰姨温声道:“听话。” “哦...”许念便不再坚持。 中午时分,桌上各色菜肴几乎摆满,最后,兰姨端着一盘香味扑鼻色泽诱人的红烧肉上了桌。 她为许念倒了一杯桂花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与许念碰杯,优雅抿了一口。 “兰姨,今天是什么日子?菜好像比过年还丰盛呢!”许念眼中放光,喝了口酒,不料辣的忍不住咳嗽。 他并不会喝酒。 兰姨柔声道: “小阿念,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许念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他真正的生日自然不可考究,兰姨说的生日,其实是两人初见那一天。 许念的眼角有些湿润。 大约是辣的。 兰姨歪头看着,取笑道:“哦呦,哭啦?” “没有...”许念赧颜道。 兰姨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温柔如春风: “小阿念,你最爱吃红烧肉,趁热吃罢,多吃一些,这桌菜全吃了才好。 “今天你过生日,便在家好好歇息,晚上不必随我去酒楼了,好不好?” “嗯...”许念沉默须臾点头同意,待缓过辣劲,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送入口中。 兰姨厨艺极好,红烧肉入口即化,香甜软糯,许念舒服地眯起眼睛,运筷如飞。 看着许念吃菜,兰姨时而抿一口酒水,长久沉默。 近夜时分,春雨随春风纷扬,兰姨撑着青伞,独自一人离了家门。 红色绣花鞋踩着湿润黄泥,她走在雨雾里,无声自语道: “前尘旧事,荡为寒烟。” 只穿着简朴衣裳的兰姨不管是面容、身段、气质皆近乎无可挑剔。 雨雾朦胧间,美若出尘之仙。 夜色悄然降临; 许念侧身躺在床铺上,看着床头矮柜上的灯盏火苗。 此际; 窗外风雨渐盛,丝丝凉意进入房间。 许念伸了个懒腰,精神困倦的他受不住睡意侵袭,便要吹灯入睡。 正此际; 忽有“咝咝”声轻响,那纸窗蓦然被捅破,一根暗红色的怪异长舌缓缓爬入。 腥味蔓延。 第10章 追逃 暗红怪舌狭长的首端如蛇头般挺起,其余部位亦如蛇游,左右蠕动接近床铺,表面几十个吸盘开阖不定; 散发出棺木慢慢腐朽似的气味。 浓烈腥臭味涌入鼻腔,这感觉就像身处于墓穴之中,周围横竖躺着腐烂的尸体,表里钻进钻出着数不清的蛆虫。 疲倦困顿的许念立即便被刺激得清醒过来,本能地以手掩住口鼻,侧目看去,那应当只有在噩梦中才可能存在的诡异长舌已靠近了床铺。 但见怪舌首端突然升高,挺直在床边,弯曲下来,对住许念不停抖动,其状透着无比贪婪。 仿佛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吞噬掉! 它果然没消失!许念瞳孔收缩,向角落退去,这时,他想到一件紧要之事,后退同时屏住呼吸将掩盖口鼻的手伸入衣襟。 刺啦。 贴身放着的稻草人被扯裂。 燕大侠应该很快就会注意到的吧?但即便立刻得知...他过来也还需一点时间,我至少要将这段时间挺过去!许念冷静思考,抓起放在床角已有好些天的一把斧头。 这些天他虽认为邪祟已经消散,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出了应对布置,斧头便是他用以自保的手段。 鬼东西,你想要吃我?巧得很...我也想弄死你!许念既难免紧张害怕,又有凶性在胸腔内升腾,此刻他不仅只是想要自保,还想要反杀! 紧握住斧头,戾气满目的许念盯着怪舌,猛地一斧头砍了过去,怪舌似有感官般朝旁扭动,轻松就避开了这一斧。 接着,它表面几十个吸盘嵌起尖牙,一根根似若无皮的暗红触须从内抖出。 此间之异,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中,怪诞不经。 “嘶——!” 幽邃荒诡的嘶吼声在窗外响起,听在耳里,依旧有种不似雄性生物所发之音的感觉。 吼声刚落,几十根触须疯狂抖动起来,并不断变长,猛地从各个角度插向许念。 同时,怪舌主体亦向许念贪婪游去。 不能让它碰到,我的根骨大概率就是这样被吃的...想起之前的经历,许念推断它吃自己的方式,可能需要接触缠绕。 有了这个猜测,再守在不利于躲闪的角落便不是良策,眼看怪舌袭来,许念双膝弯曲,猛然跳起,过程中双脚狠踩墙壁,若弓箭般弹射而出。 他挑选的角度极为刁钻,整个人弹射弧线几乎与怪舌贴身而过。 电光火石间,仍在空中的许念抓住机会,斧头狠狠向怪舌挥动。 嚓! 血肉撕裂的声音传出,却见锋利的斧头划开了怪舌躯体,伤口处朝外乱溅黑色的血液,怪舌向一侧倒去,随即疯狂翻滚。 看着如同一只巨大的蚯蚓。 怪舌受伤,那些触须如遭电击,一根根停下攻势,随着怪舌翻滚不停。 许念落在了地上,冰冷的泥土让热血上涌的他微微冷静。 死死盯着在房间内乱拍的怪舌,许念不敢有丝毫放松。 就在这时,怪舌似已经缓过了伤情,猛然扭动躯体,再次袭向许念。 它的本体在外面...瞥了眼纸窗,许念拎着斧头快速退出房间,怪舌紧随其后。 它的速度更快! 危急之中,许念又一斧头干脆挥出。 这次他无法出其不意,怪舌向后一缩便躲了过去。 虽没能伤到它,可它的冲势不得不顿住,许念因此多了喘息之机,这便是许念想要达到的目的。 它的本体既然就在外面,却不进来直面于我,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它的本体并不强?许念不断推测,联想到了这一点。 他心思一下热络起来,欲要出门直面怪舌真正的本体,同时,他再难以继续憋气,张嘴喘了一口,被腥味直呛的差点呕吐,眼前发花。 这味道太恐怖了...许念摇了摇头再狠咬舌尖才缓了过来,趁着怪舌以及其上生长的触须还未重新逼近,转身一把将厅堂大门拉开。 嘎吱! 开门瞬间,许念窜了出去,第一件事是大口呼吸风雨中带着轻微泥腥味的新鲜空气。 “呼...” 清新空气在脏腑进出,许念神色立刻好转起来,不再有反胃的感觉,他扭身看向侧旁,试图在黑暗夜色中锁定住怪舌的真正本体,擒贼先擒王。 一眼看过去,许念脸上表情骤然一窒,却见一双眼眸之中,倒映出恐怖而又惊异的景象。 风雨夜色下,那黑暗里并没有什么怪舌真正的本体,有的,是与那根爬入窗户的怪舌相同的九个诡魅生物。 一共十根怪舌,在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中蠕动不停! 就像十只恶心的畸态蚯蚓在地上扭曲着,除开爬入房间那一个,其他九个在许念出来之后,便齐齐挺起狭长的首端,疯狂抖动! 这...许念惊得眼睛瞪大,心脏砰砰乱跳。 但见那九根怪舌的表面钻出几百根形状瘆人的触须,在空中飞舞,伴风随雨冲向了他! 与此同时,厅堂内飞出几十根触须亦向他迫近! 这怎么打?赶紧跑!许念脑海里没有别的想法,立刻转身就跑,拼了命的跑了起来。 他直接撞开庭院木门,在湿滑的土路上撒腿狂奔,在他身后,几百根表面无皮的暗红触须追逐不停,触须之后,是十根怪诞长舌。 踏踏!! 许念跑到街尾,扭转脚步跑入相连巷子内,追击的诡异也纷纷扭动进入巷子,它们速度比许念还快几分,不消须臾,便离许念很是接近。 此时,精神高度紧张的许念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视线一黑脚下不稳,于奔跑间向前扑倒。 这几日常有的症状竟又发作! 砰! 许念结实摔在地上,斧头脱手,满身沾染泥点,眩晕感仍在,双手撑地想要爬起,却因精神集中不了而使不上什么力气。 那些诡异已然快要插在他身上! 不...我不会就这样被你吃掉!绝对不会!许念内心迸生强大的执着,狠狠一咬舌头,鲜血立刻在口齿间流淌,他的精神意识也同时因舌头破裂的剧烈痛楚而集中起来! 他重新有了身体的控制权,双手一抵滚向旁边。 唰唰!! 在他滚动后的刹那,几百根触手齐齐插在了他先前身位。 力量之大,竟全都深入地下,震起一蓬蓬泥水。 上次它们连被子都戳不破,看来这次是动真格了,还好我没有心存侥幸...许念双手用力一撑,立刻爬起继续奔跑。 他满身狼狈,却扭身看向追击索命之灵,狞笑道: “哈哈哈!干你娘的!” 风雨中奔跑的少年,分外肆意。 第11章 叩入修途 夜幕森然如渊,急风呜咽,狂雨自天倾泻; 落下凡尘。 沉重的压抑感既在天地显现,又乌压压盖在心头,许念顶住生死间那令人窒息的压力,迈步狂奔不止,每踏水洼而过,便溅起一蓬水花。 水花融入天雨,折射出黑红色彩,不及细看,眨眼就被几百根怪诞触手戳的粉碎。 咻咻!! 触手疯狂追击,一路发出尖锐的破风声,在它们后面,十根诡异长舌游行地面,伏于黑暗,不知其究竟延伸了多长的躯体。 此刻,许念已经跑的双腿酸麻,气喘吁吁,体力耗费接近极限,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停下来,便是死! 所以他压榨着身体,强迫自己向前奔跑,不停奔跑。 只是,人力终有尽时。 须臾后,许念再如何想要跑出下一步,身体都无法做出相应的动作,他的膝盖关节酸疼无比,腿筋一阵抽搐。 他的头发湿漉,脸上遍是水渍,衣服浸湿。 雨水与汗水交融,像是一副沉重压抑的枷锁,将他整个人死死封困。 “呼...” 许念不得不弓下腰喘息起来,呼吸声短促,空气甫一吸入肺腔,灼热的吐气便从中漏出。 万幸的是,他虽然停下,可得益于先前那股拼劲,令追击的诡异被甩出了一段距离,赚到了几个呼吸的安全时间。 身体到极限了,再跑速度必然会慢,不可能跑得掉,燕大侠还未过来,只要撑到他来便有生还希望,不能就如此放弃...许念回过身形,四下打量,弯腰抄起侧旁地面上一根湿木棍。 这东西杀伤力肯定比不过斧头,呵,但现在就算有斧头在身边,我也不一定能拿得动...许念刻意这般想着,以此调节紧张情绪。 接下来,他强压疲惫,控制呼吸频率,身体重心下移,眯着眼盯着飞速接近的触须。 噗通!噗通!! 握住木棍的双手在轻轻发抖,心跳快如急鼓。 生灵对于死亡的本能恐惧,在少年身心蔓延,把他整个人包裹。 随着触须越发迫临,害怕的情绪在不断扩大,许念忍不住吞了吞唾沫。 我若死了...兰姨会很难受吧?我自己也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发抖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咻咻!! 几百根触须纷涌飞行,破风声传入耳中,眼前之诡景,便是少年的地狱。 此时; 求生的执念在脑海里不断凝聚,热血霍然如江潮上涌,许念目中密布起血丝,似变成了一双血红的眼,其内透出的光,皆为戾气。 “喝!!” 身处绝境,许念叱咤一声,双手蓦地不再发抖,而是稳稳握住木棍,旋即脚步前踏,不顾一切地向那森森诡物冲了过去,心道: “逃无可逃,又何必再逃?鬼东西!我要跟你搏命!” 少年奋勇向前,举起木棍,欲以凡夫俗子之躯,硬撼荒离怪诞之物。 风雨如幕。 很快双方便已接近,刺鼻的腥臭弥漫四周,许念剑眉倒竖浑然无畏,拧停步伐,木棍狠狠砸落! 几百根飞在不同角度的触须抖动着前冲,肢体左右摇摆的模样仿佛雀跃之极,亦仿佛嘲弄。 嘲弄那狼狈少年,不自量力。 正此时; 许念眉心亮烁起莹莹之光,仿佛黑暗之中,燃起了一盏灯火。 这灯火带着温暖,更带着少年不解的神秘力量。 于此落棍瞬间,许念清晰感知到四方上下有清灵气流向他涌动而来。 灵气?!许念心中一震。 清灵气流卷如漩涡,许念便是漩涡中心,气流几近无形,带着斑斓的朦胧之辉灌输进他的五脏六腑,经络窍穴。 在以念头为刻度的时间里,许念的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仿若久旱逢甘霖,他本干涸的肉身被灵气填充,他的力气变大,他的五感得到增强。 他觉得,自己这一棍落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见少年体表升腾出雾丝一般的虚幻灵气,流动汇聚在他身后,凝结成云海翻腾之景。 轰——! 一声炸响在木棍落定之处掀起,朝四面八方传递。 肉眼可见; 一圈气浪随之猛烈荡开,令空气扭曲,那几百根触须被气浪冲击,全都倒卷而飞! “他娘的!哪个蠢货半夜放炮仗?街坊不要睡觉的啊?有没有点公德心!”街巷一侧,有人开门探头大骂。 “嘶!打扰了!” 接着,这人看到几百根飞舞的触须,他眼睛瞪圆,赶紧将门重重关上。 落雨长巷,那少年所处之绝境; 崩解! “呼...吸...” 虚幻云海仍在身后翻腾,许念手中木棍已簌簌成屑,随风飘散。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双手,凝视掌纹,心道: “那是什么力量,应该是炼气士才能有的力量罢?是...我的力量么?” 他感知着体内各处流动的灵气,双手握拳,默默回应自己: “错不了,是我的力量。” 一朝叩关入修途,蓬门今始为君开。 少年许念,拼命挣扎在生死危机之中,成为了炼气士。 喜悦感不由在心底出现。 只是喜悦感还没出现太久,这条街巷黑暗阴影之中,便爬出十根惊诡之形的暗红长舌。 咝咝—— 它们挺直首端,在地面快速游动,向许念围拢而去。 “嘶——!” 急切而又贪婪地嘶吼声在黑暗中响起,几百根倒卷的触须又出现在视线内。 我应该能调用身后漂浮的灵气雾丝...许念福至心灵,血丝遍布的双眼精光闪闪,忽而招展双手排沓击出。 身后虚幻气海立时沿着他双手击去的方位流动,形成冲击之力滚荡前行! 一路之上,风雨尽皆被推到旁处,与那十根怪舌正面碰撞,气浪波及下,触须再次倒卷。 轰! 气浪翻滚破碎,十根怪舌不过只是动作停顿了一个呼吸,全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的样子,它们比许念想象的还要坚韧。 之前以斧头砍出伤口,似只是因当时怪舌未及反应,没做防备而已。 许念愣住,方才那一下攻击已经用尽了能够调动的灵气,此刻无有他法。 这时,怪舌以一种更为疯狂的姿态游了过来,许念筋骨疲惫,恍惚间已看到自己将要死去的下场。 突然; 一团耀眼火光从天而降,坠落在地面的瞬间便铺展开去,阻挡住怪舌游行的路线。 侧旁屋顶上,有人朗声笑道: “少年,我来了!” 第12章 星火如萤 熊熊火焰横陈街巷,把路面分割,不仅没被雨水扑灭,反而越烧越烈,吞吐高温将雨水蒸成滚滚白雾。 火焰一侧是近乎脱力的许念,另一侧是十根怪舌,它们似乎对此火有些忌惮,停下冲势挺直在那犹犹豫豫不再上前。 燕大侠,你真的来了...我没有白做无用功,我撑住这段时间了...许念抬头望去,那一袭白衣在风雨中飘摇,当真风流。 燕无为既到,许念心神不由为之放松了些,再看向怪舌,借助火光,怪舌表面不规则生长的吸盘清晰可见,像一个个恶心的肉瘤,其内利齿围成圆,中间空洞处无皮触须穿出,在各处胡乱挥舞。 其状充满荒异,常人见之,必毛骨悚然。 许念注视着它们,翻遍记忆也找不出任何一个与之相仿的生物。 它们仿佛是神灵恶趣味般的造物; 同样是困扰许念已久的死结。 这次它们还没退去...是一定要吃了我才罢休么?许念暗暗想着,这时,身穿白衣的燕无为若鸿毛飘落,姿势潇洒地站定在了他身旁。 燕无为双手环胸,嘴角上扬至一定的弧度,下巴也微微抬起。 他对许念挑了挑眉,目露期待,一副“我这派头是不是非常有面子”的表情。 许念还算聪明,懵懂了瞬息便反应过来他想听什么,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礼貌微笑,道: “燕大侠真潇洒,真厉害!” 这是在酒楼工作四年以来学到的一点人情世故,对于赶来帮忙的燕无为,许念并不吝惜赞美之词,且是真心赞美。 说完后,他便开始做起长呼吸,缓解肉身各处的酸疼。 呼吸之时,许游下意识地改变了呼吸规律,比以往更为绵长,此时他吸了一口气,四周天地内的灵气居然受到影响,向着他缓缓而去,旋即被摄入身体之中。 他方才用尽自身灵气,此刻便近乎本能地吸取起天地灵气。 闻听他所言,燕无为受用地点了点头,欣赏道:“你很有眼光。” 他看向火焰对面不曾退去的怪舌,眉头微皱,语气略有凝重地说道: “确实跟你白天说的东西一个模样,又是诡异之物,这世上诡异当真极多,如此偏僻小镇,竟也有此等厉害的东西。” 燕无为刚要补两句涨脸的场面话,好让少年更为佩服,就在此时,他表情一愣,不解道: “怪哉,我什么都没做,怎么灵气就涌动起来了?我知道我还算有点修为,但好像还没到这程度吧?莫非附近还有修士?并且正在吐纳?” 他狐疑眨眨眼,猛然回身看向许念,以他所精通的望气之法仔细感知,有些不敢置信道: “你...你怎么就气海境了?!” “什么?”许游疑惑道。 燕无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气氛陷入沉默,随即他忽然哈哈大笑,没有立刻解释,只是畅快说道: “许念,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很好! “观你状态,我应该来得有些迟了,抱歉,主要是我没想到这么快你就遇到危险,晚上才陪赵大哥喝了两杯,不小心浅睡过去。 “你且安心调息,气海境代表什么意思,之后再跟你说。 “现在,先看我降妖伏魔吧!” 许念轻轻点头,期待道:“嗯!” 他很想见识,身为炼气士的燕无为会用出何种手段去对付怪舌,不经意望了眼燕无为腰间三尺剑,心中期待立时更多。 剑...燕大侠会用这柄奇怪的剑么?许念止不住泛起思绪。 燕无为一步踏前; 右手抬起,拇指扣住掌心,四指竖立,以此印诀向前缓缓推出,默念道: “星火!” 却见一粒火星在他身侧亮起,又一粒出现。 十粒。 百千粒。 上万粒。 火星旋转交织; 汇聚一片星火。 星火环绕在燕无为身周,天地灵气为之动荡,其光耀之芒,与横陈的烈焰一并将附近照的更为透亮; 黑暗被烧离了此地。 燕无为再向前踏出一步。 手掌终究推停。 身周星火之环旋转冲出,像万粒萤火飘飞,越过横陈烈焰,骤然散开,若满天星般洒落在十根怪舌躯体表面。 一个刹那; 道道黑烟在怪舌躯体上腾起,一滴滴黑血伴随腐烂的肉块脱落下来,本在原处蠕动的它们受到强烈的伤害,蓦然疯狂扭曲起来。 啪啪!! 它们重重拍击地面、墙壁,翻滚曲折,似痛苦万分。 看着如此一幕,许念瞳孔中流转出向往的光。 燕无为傲然而立,笑道:“收!” 哄—— 那在路面燃烧的火焰猛地向他吞吐而去,顶端若漏斗一般拉长,迅速钻入他的胸口,很快火焰便被他吸收殆尽。 踏! 燕无为向前飞跃,停在怪舌之前,少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少年能够想象的到,这个可以操控火焰的燕大侠,此刻的表情一定笑的得体。 燕大侠这么厉害,这一次,我的困境该能真正解决了吧?等兰姨回来,我便同她讲...让她也能真正放心...许念默默想着,欣喜、激动的情绪出现脑海。 我还要告诉兰姨,我其实有天赋,有根骨,我已经是炼气士了...兰姨,以后若万一有危险,我便能保护你了...许念又这般想着,仿佛稚童得到了一个新玩具,迫不及待要同至亲之人分享喜悦。 便在此时; 燕无为正要趁势消灭怪舌,突然地,十根怪舌骤然退缩,并由实化虚消散不见。 “逃了?” 燕无为神色微变,感知周围,却无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他皱眉回到许念身旁,许念抱拳一拜,礼貌微笑道: “燕大侠,我能感受到,它们这次便想将我吃尽,但你来了,它们的目的达不成,只好忍下贪婪。 “燕大侠,这次相助,许念多谢了,之后的事,便由我来应对。”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怪舌必然还会出现,它们除了贪婪外,似乎也不缺乏足够的耐心。 许念若想日后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便是央请燕无为,请他出手相助。 只不过,许念不想再麻烦燕无为,彼此非亲非故,相助一次已经足够。 许念其实有不小把握,若自己用一些道德观念去约束燕无为,以此恳请他日后再帮自己。 那燕无为这样热心肠的人,有至少一半几率会同意下来,但许念不愿这么做。 燕无为看着许念,沉吟须臾,笑道: “千日防贼,如何能防? “我既然答应了这次帮你,那起码要帮到底吧?不然,我燕无为岂不是很没面子? “它逃了是不假,但我可没说过没办法找到它。” 闻言,许念微笑的表情定格了下来,随即失声而笑。 燕无为闭上双目,眉心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里面钻出一只火焰组成的眼睛,眼球左右上下慢慢滚动,似在勘察八方。 继而,燕无为右手掐诀,拇指扣住中指,其余三指竖立,轻声念道: “离火之精,寻踪觅迹!” 第13章 土地庙 燕无为眉心缝隙那颗火焰眼球上下左右滚动,速度蓦然增快,几若幻影,忽而从眉心飘出,漂浮旋转,似在探查周遭一切异动。 近十息过去,火焰眼球顿停下来注视着一处方位,燕无为睁开双眼,道: “找到了,有我在此,你往哪里逃?” 他一手抓过火焰眼珠按入眉心缝隙,随即缝隙蠕动复原,目光锁定那处方位,道: “许念,我已找到它本体所在,它应当察觉不了我的探查术法,事不宜迟,跟我来!” 此乃关乎性命之事,许念立时点头赞同,燕无为未免打草惊蛇,便没有显露不凡,只以双腿迈步在街巷中奔跑,许念紧紧跟随。 奔跑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奇特之事——自己本筋骨俱疲,但方才不过呼吸吐纳了少顷,全身竟又有了能够支撑再次奔跑的气力。 刚才呼吸的时候,我感觉到有灵气涌入体内,应该就是这些灵气让我恢复过来的,好神奇...许念心下有所推断。 燕无为听着少年踏实的脚步声,心道: “这少年凭借寻常的修行根骨,竟不需他人指引便踏入修途...即便可能是方才危机之下否极泰来的缘故,也可见他悟性之高绝...” 燕无为忍不住暗叹,这般妖孽如果根骨无损,未来修行成就大概率会极为璀璨。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想到这里,燕无为思绪翻转,心中再道: “唉,他生命力似乎并没有因成为修士而停止消散,只是消散速度降低... “等会若消灭了那诡异,也不知他能不能恢复...假使不能恢复... “何不推荐他去师门修行?若能通过考验拜师成功,凭借师父高深莫测的修为与博古通今的学识,应有办法能解决他身体的隐患...” 片刻过去,两个人穿街过巷,跑到了北戴镇最繁华的市集,因雨幕深沉,市集灯火黯淡不复平常,路上行人无几,那座酒楼却依旧有喧嚣之声。 这么大的雨,酒楼来的人仍不少,应该有兰姨在的缘故...跑到酒楼门前路段,许念如此想着,不禁侧目望去。 视线透过半开的木门,那木台朦胧可见,然意料之中的身影倒未曾见到; 酒客不算少,木台上空无一人。 不在?也许是在一旁位置上歇息吧,或者是已经回家了,雨这么大,路上湿滑,走时要记得小心点...许念摇了摇头,跑过了酒楼路段。 再过一处街巷后,许念皱眉看着雨幕下的房屋建筑,暗道若方向确定不变,那么这处方位唯一特殊的地方,只有土地神庙了。 难道,我所遭遇的诡异是土地神所为?是祂要对我下毒手?随着越来越接近土地庙所在,许念心中起了猜疑。 须臾光景,燕无为停在了巷子转角,不远处,正是那座颇为阔气的土地庙。 雨水洒在身上,燕无为全身都已湿透,他对此毫不在意,目光如炬伸手一指土地庙庙门,压低嗓音道: “若无意外,诡异之物的本体就在这里面,怪了,藏在神灵庙宇中?莫非...” 燕无为停下声音,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下来,他似也有了跟许念一样的猜测,回首笑道: “我先进去查探,许念,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消息。” 许念目有担忧刚要开口,燕无为傲然道: “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哼,我还算有点修为,那诡异该奈何我不得。” 这一刻,燕无为身上透露出强大的自信,许念被其感染,再联想刚才燕无为那神奇而又强大的法术,便轻轻点头道: “好,燕大侠...你要小心。” 燕无为轻笑几声,脚步轻盈走动,不声不响来到庙门处,他是炼气士,耳力极出众,透过风雨声听到其内有啃食之音。 在吃东西?燕无为瞳孔微缩,猛地推开庙门冲进庙院,目光直盯内庙。 烛火摇曳。 借助微弱烛光,只见那座神台之上,木雕神像化作血肉之躯,土地神于夜中显圣,身披红袍,仍是慈祥的样貌。 祂的肚子大而滚圆,两只粗壮的手拿着木桌上供奉的鱼肉,正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去,鸡骨一咬就碎,鱼刺直接吞食,吃的满嘴流油。 至于一旁的瓜果、蔬菜,祂便没有碰一下。 听到开门声,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土地神抬起头来,一双善目浑浊不堪,充斥着贪婪。 见到雨幕中的燕无为,土地神一把丢掉鱼肉,双手快速揉搓将油渍擦去,端坐下来,眼神恢复慈善,庄严道: “下方百姓,你深夜到此,有何所求啊?” 祂眼珠翻动,看向燕无为空空两手,语气变得不喜,接着道: “深夜来此拜神,必有不能为人知的请求,你运气很好,见到了本神显圣,可你运气也不太好! “不带鱼肉来孝敬本神,就想本神给你好签么?妄想!天底下岂有这等好事?!你若求签,本神就给你下下签! “快去找些鱼肉供奉上来,等本神肚子享受了,便可以考虑给你中签、上签,呵呵呵...” 土地神兀自笑了几声,祂本想继续吃鱼肉,但考虑到有人看着,自己的吃相有损神颜,便只好忍着食欲,神色倨傲而又庄严,端坐在那一动不动。 燕无为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盯着祂,同时运转术法,眉心裂开缝隙,火焰眼珠钻出上下左右滚动,查探土地神是否为诡异之源。 一见燕无为突然显露不凡,并感知他身上出现了强大的气息波动,土地神面色一变,跳起来作揖,把圆鼓鼓的腰给弯下,恭敬且惶恐地说道: “哎呀!不知是上修在此!小神方才多有得罪!上修宽恕!上修宽恕!” 不像...祂身上没有怪舌的气息...可源头似乎就在此地,我搞错了?没理由啊...燕无为心中不解,火焰眼珠滚动,又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土地神身上的气息。 结果是毫无异常。 他疑云重重,没心思搭理那前倨后恭的土地神,挥了挥手便转身准备离开。 转到一半,看到了庙院那棵桃树,燕无为瞳孔骤然收缩,神色滞住。 却见那树下,有一撑着青伞的曼妙身影背对燕无为,这身影抬着头,似望着那一朵朵被雨打湿打散的桃花。 “噫...” 身影轻轻叹息,她十根手指拉长尺许,变作怪异舌头扭曲转动。 第14章 荒谬 那桃树下叹息的身影,便是兰姨。 当燕无为看见兰姨,他眉心的火焰眼珠同样看到了,只是刚才他肉眼未见之时,则丝毫没有意识到庙庭内有人存在。 这对常人而言似乎是颇为正常的事情,可对施展探查术法的燕无为来说,便极不正常了。 他的眉心火眼,是为离火之目,欲要炼成此目并不容易; 一旦炼成,则能凭此拥有勘验八方之异的能力,此目神异,被其所查探的目标若修为不高过燕无为,或不高过太多,便无所遁形。 可如今离火之目对同一院内的兰姨毫无所察,需要等到燕无为肉眼看到,离火之目才发觉异常。 这说明了,要么兰姨修为境界很高,高到燕无为的术法难以窥视; 要么兰姨有特殊之法,可以隐去气息。 比起第一个可能性,燕无为更愿意相信第二个可能性——兰姨会特殊隐气之法,先前没有料到他有离火之目这样的探查术,便未施法隐藏而被他察觉踪迹。 等一路追寻到此,兰姨才以术法掩盖气息。 但这貌似说不通,概因十根怪舌扭曲在那毫不掩饰,兰姨的姿态也不像对他有什么忌惮。 如此则表明兰姨并不在意他追寻过来,既然不在意,便没有什么掩藏气息的必要。 顺着去推断,燕无为不禁得出结论——兰姨的修为极高,高到他的离火之目无法感知具体,先前包括现在,只能感应位置,却无法锁定到具体之灵。 他怔然了须臾,脱口而出道: “你!你是许念的姨娘! “怎会是你?!” 而今根本不消查探,那十根怪舌便说明了诡异之物的本体,以及许念所处生死困境的真相源自何人。 一个令燕无为全然预料不到的真相。 嘎吱! 燕无为分神看向庙门,抬手一挥,无形气劲涌出将木门关合。 兰姨莲步轻转,直面燕无为,嘴角噙着与平常一般的柔和微笑,慢慢道: “年轻人,你于我无用,小阿念在外面,你将门合上,也算有心了,我不为难你。 “离开吧,不要告诉小阿念真相,我不想让他感受痛苦。 “你若出门之后与他言说,相信我,你会死。” 言罢,兰姨身上霍然升起诡异骇人的威势,压迫力扑面而来,燕无为只觉这一瞬间,有泰山将要压顶,又如无数触须将要缠身。 兰姨那柔弱的身影,竟拥有恐怖至极的强大气息,她不仅是炼气士,还似乎是境界修为极高的炼气士! 燕无为心神震动,神色阴晴不定,而内庙中,土地神诚惶诚恐,高呼道:“上修息怒!上修息怒!” 祂连连作揖,迅速重化为木雕神像,不敢再显圣露踪。 庙庭内,面对兰姨气息的压迫,一身湿透的燕无为全身毛孔泌出冷汗,他牙齿打颤,却咬牙道: “我既说了要管许念之事,便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若我畏惧而逃,传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燕无为临危虽惧,却不打算逃走。 兰姨微笑道:“生路不走,反而寻死?那便让你死。” 她的气息所带来的恐怖压力让燕无为忍不住全身颤栗,他双腿打摆,眉心火眼幻影般滚动,突然眼珠定住,燕无为似借它察觉到了什么,艰难道: “你...你似乎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强大...” 他心中有了这个认知,便突觉压力骤减,身体很快不再发抖,喘息道: “果然!你虽然强,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我勉强该能应对! “你我不熟,我倒也听人说过,你跟许念相依为命,呵呵...没想到,要吃那少年的诡异源头,会是你... “你且放心,等我灭了你之后,不会告诉许念真相的!” 他直起身来,右手握住腰间长剑,修为爆发升腾,这瞬间,土地庙范围风雨难入,被他的气息冲刷在外。 兰姨眼眸轻转,看着燕无为将要拔剑的动作,笑意不变道: “剑?让我想起了不太美妙的记忆碎片呢。” 锵——! 燕无为拔剑出鞘,长剑剑身火红一片,出鞘便有火焰燃烧,剑身吞吐着火舌,四周随之温度上升,他持剑愤声道: “我实在想不通! “镇里人跟我说过,他把你当做至亲!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如此对你,可你竟要...吃了他?你还是人么?!” 兰姨撑着伞,表情微笑仍然,双手本是手指部位处,十根怪舌在扭动着,一根根触须从吸盘内钻出,她缓缓道: “吃么?这个字眼用的不差,小阿念也如此形容过... “我带他脱离愚昧、危险的生活,让他有了四年平安快乐的生活,这是恩,现在到了他报答我恩情的时候了。 “既然如此,我吃他有何不可?” 燕无为怒笑道:“好一个有恩报恩,燕某行走江湖也有几年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报恩!荒天下之大谬!” 燕无为已然决定拼力解决兰姨,高高举起奇异长剑,默念道: “星火聚而成势,势如燎原火!” 一剑递出。 剑锋上的火焰猛然于空中聚集成一道剑气,有剑吟声回荡,火焰剑气威势赫赫,似能焚尽邪祟,出现刹那径直向兰姨飞射而去。 双方距离不远,剑气眨眼便至,兰姨十指所化怪舌纷纷腾起如鞭甩动,一根根快速抽在剑气之上。 啪嗒!! 剑气被抽得七零八落,怪舌与触须也被烧毁不少,块块沾染火焰的血肉坠在地上,兀自疯狂拍打地面,旋即被烧成灰烬。 然一根怪舌被烧断,便又在断处生长出新的怪舌,于是剑气很快消磨殆尽,十根怪舌完好如初。 燕无为又一剑斩下,再一剑! 他连挥十余剑,身前空处斩出十余道火焰剑气,呼啸着穿向兰姨。 兰姨只是悠然撑伞,那些剑气飞来,十根怪舌幻影般在空中舞动,以目不暇接的速度抽打过去。 须臾,剑气全被拍散,满地都是被火焰焚烧的破烂血肉。 像一只只蛤蟆在地上胡乱跳着,很快化作灰烬。 见自己的攻击又做无用功,燕无为不禁连退三步,再要施展另外的攻杀之术。 兰姨眉眼微弯,看着笑意柔和,目光深处,有疯狂之色爬窜不止。 正此时; 那庙门忽地被人推开,许念站在门口,怔怔注视诡异模样的兰姨。 他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第15章 思考与忆 西北地广人稀,许念来到北戴镇生活之前,流浪于荒野、丛林、深山。 他不知自己父母是谁,大抵从记事起,便流浪于世,环绕在身边的是各样野兽,甚少见人。 凶险的生存环境像是一个师者,教会了他凶狠与警惕,亦让他学会了多思考。 他见过许多野兽因莽撞而死,他知道自己若想活着,便不能跟野兽一样,他凡遇事情,总会先行思考接下来如何去做才更可行。 来到北戴镇后,他凶狠、警惕的性格被人间温柔融化了不少,不过遇事多思考,这样的习惯则一直保留下来——他是爱思考的少年。 在发现土地庙内有火光冲天,有剑吟之声,加之庙门突然关闭后,许念推测到燕无为该是遭到了麻烦; 先前,燕无为信心满满让他在原地等待,许念自是答应,可当意识到燕无为可能会有危险后,许念不由思考起来——自己该如何做? 听燕无为的话,等着便好? 或去助燕无为一臂之力? 许念面前摆着两个选择,他思考着这两个选择哪一个更为有利。 若他自身仍是寻常人,那么必定是原地等待更稳妥一些,毕竟一个寻常人前去帮忙,说不定弄巧成拙,不仅帮不了忙,还可能让燕大侠分心; 殊为不智。 可,他现在已不是寻常人,他成了炼气士,虽说他不明白炼气士修为境界的划分,不清楚自己处于哪一个阶段的炼气士。 但这不妨碍他能够运用出一些超脱寻常人的力量,比如刚刚那般将灵气滚荡而出,以此形成冲击。 许念思考着,自己所拥有的这种力量,大概率能够帮到燕无为,哪怕只能帮一点点忙,也是好的。 既然如此,他便有了决定; 去助燕无为一臂之力。 这样的决定当然有可能会遭遇危险,不过许念觉得,燕无为现在正面对的麻烦,本来就该是他去面对才是。 既然自己有一定的能力,岂能躲在一旁? 所以; 即便有危险,又如何? 所以; 他没听从燕无为的话,来到了土地庙外,伸手推开了庙门。 一眼; 他看到了兰姨,看到了怪舌。 爱思考的人往往都算聪明,少年许念也不算笨。 所以; 只一眼; 他看到了真相。 即使这个真相过于离谱,过于打破他的笃定认知,甚至颠覆了他的一切。 可真相,就是真相。 喜欢思考的少年看到了真相,他的意识瞬间凝滞,脑海一片空白,他完全忘记了思考; 仿佛变成了白痴。 冰冷雨水重重砸落,许念难承其重,腰被压的有些弯。 呜咽夜风狠狠刮过,许念难挡其威,身被吹的有些抖。 他瞳孔涣散,只怔怔望着那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亲人。 这时; 兰姨侧目看向他,嘴角笑意更多了些,似有些遗憾的口吻,轻道: “小阿念,你怎么进来了?” 她一双秋水眼眸除有笑意外,更多了些许念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情绪。 贪婪、疯狂、阴刻! 这些情绪涌现在那双弯弯眉眼里。 兰姨看着许念,如同在看一盘稀世珍馐,在看一顿饕鬄大餐。 她伸出舌尖在唇边轻舔,有口水顺着流下,她全然没有许念记忆中那般得体优雅的姿态。 十根怪舌舞动,她现在的姿态,像一个怪物。 看着这样的兰姨,许念喉咙里挤出沉闷的呜呜声,他似乎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然则,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兰姨微笑着问道:“小阿念,你很难以相信么?” 许念艰难张开嘴巴,哆嗦的嘴唇仍然难以吐出字眼,喉咙里挤出的呜呜声,因嘴巴张开而清楚了些; 却被风雨搅乱。 兰姨再道: “好几年了,我等不下去了,你,也总算长成了... “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可你既然亲眼见到,便不必隐瞒了。 “小阿念,兰姨过得很辛苦,你帮帮兰姨,让我吃了你...好不好呀?” “呜呜...” 许念口齿抽搐,说不出话,他眼前蒙上一片雾气,眼角滑落水珠,一滴滴串联成线。 恍惚之间,他在雾气里看到了一幕幕记忆,那些深刻入骨的记忆...... 残阳如血,映山一片红。 全身脏兮兮的男童坐在一棵桃树的树杈上,默默看着西天云霞。 忽听有人问: “孩子,你在看什么?” 男童怔了怔,低头看去,视线之中,那身穿粗衣却明媚万分的女子正抬头对着他微笑。 她的笑温柔如春。 “云...”男童促狭回道。 他虽流浪荒野,但并非不会人言,只是会说的话不多,他还曾去过附近村庄,试图融入有人烟的地方。 但他太脏,村民以为他是野人,以为他不详,以为若他进入村子,便会带来疾病与死亡; 所以他遭到了野蛮的驱逐。 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便不敢再去到人烟之地,一直独自生存在荒野山林之中。 “云么?”那明媚女子笑了笑,“下来一起看?” 男童默然少顷,腼腆点头。 他灵活地从树杈上跳了下来,明媚女子毫不介意地上的灰尘,轻然盘坐,伸手拍了拍一旁地面。 也许是因她的眼神温柔静谧,所以男童破天荒地没产生警惕心,安静坐到她的身旁。 桃花盛开,朵朵桃花之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安安静静看着绚烂云彩。 直至彩云转乌,明媚女子才打破平静,笑问道: “一个人么?” 男童轻轻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又问。 男童抿着嘴,轻轻摇头。 “没有名字么?” “嗯。” “这样啊。” 双双陷入了沉默。 夕阳落西山,男童默默看着渐暗的天幕; 黑暗逐渐靠拢。 女子轻笑着说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帮你取个名字罢?” 她从袖子里取出引火物,点燃一簇篝火。 闻言,男童怔住,久久难言,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火光将二人面容映亮,影子摇曳于地面,男童转过头,看向那一簇火焰。 他自然知道这是火。 可面前之火,却让他觉得莫名温暖,这样的温暖,他从未感受过。 譬如一灯入于暗室; 百千年暗,悉数破尽。 第16章 忆似镜碎 噼啪—— 火焰跳跃,火星时而溅起,篝火内响起干柴焚裂的清脆声。 明媚女子看着篝火,轻声道: “你无名无姓,我姓许,这个姓你觉得怎样?同我一样姓许如何?” “嗯...”男童不假思索,点头同意。 明媚女子嘴角微翘,沉吟道: “名...我想想...单名一个念字,许念...怎样?” 说着,她抽出一根干柴在地上勾写,写下‘许念’二字。 “许念...许念...”男童看着那两个字,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小声道:“我喜欢这个名字...很喜欢!” 我有名字了...他雀跃想着。 欢喜了好一阵,许念好奇问道:“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许兰。” 说起自己名字,明媚女子声音有些飘忽,她洒然笑了笑,打趣道: “姐姐可不太对,我年纪很不小了,你至少该叫我姨。” 许念懵懂道:“大姨?” 许兰以手扶额,叹了口气,道: “小阿念,以后可不太能这么称呼别的女人,不定会被揍的,喊我兰姨罢。” “兰姨?”许念喃声道。 兰姨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歪头应道:“哎。” 两者初相识,兰姨的身影就已经深刻印在了许念心中。 “小阿念,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呢?” “有人的地方。” “兰姨,人很可怕的,他们不想看到我...” “莫怕,兰姨在。” 篝火渐灭,长夜寤寐...... 一幅幅记忆画面在眼前变换,蓦然之间,一根黑红怪舌插了进来,将记忆画面震成碎片; 像镜子粉碎,散成一片片锋利的残刃,蛮横刺入许念的脑海,搅动他的灵台; 狠狠搅动。 许念头痛欲裂。 “小心!” 燕无为急切的声音传入耳内,许念恍若未觉,视线中那根怪舌离他的面孔越来越近,转瞬插入眉心! 嗤! 刺痛感袭上意识灵台,瞳孔仍然涣散,许念眉心处忽地亮起微弱荧光,缭绕玄妙清灵之韵,若将光芒放大,则可看到这荧光是由七色组成。 那插入眉心的怪舌激烈扭曲着,似很满足的模样。 兰姨眯起疯狂的眼,呓语般说道: “七窍真灵,玲珑剔透,古来罕见,天生妖孽,魂如大药,食之续元,吞之增神,妙用无穷... “小阿念,几年过去,你魂魄中的七窍真灵终于成熟...你的味道太让人陶醉了,我已经吃了两次,还差一点就吃完了... “本来不用这么急,可我快腐朽了...没时间等了...小阿念,你安心去罢,我会让你尽量感受不到痛苦的...” 兰姨过于激动,难以保持平静,那把青伞的伞柄被她握住的位置已经凹陷,她抬起空着的手掌按住嘴唇,一滴滴口水顺着手缝流下。 内庙中,木雕神像状似如常,双耳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听到这些话,神像咽喉处的木块鼓起又瘪下; 像是在吞唾沫。 兰姨说出的这些话,将许念的精神意志推到了崩溃边缘,他沉沦在过去与现今之间那被割开的,深不见底的错乱裂痕中。 他的肉身感受到刺痛,他的意识无动于衷。 咔嚓! 燕无为飘身而至,一剑将插在许念眉心的怪舌斩为两段,伸手把残躯拔出,抓着蠕动的残缺怪舌,手心涌现火焰,将之焚烧丢弃。 “许念!清醒!”他大声喝道,声若惊雷,风雨为之一顿,木门哐哐作响。 清醒...清醒...燕大侠在喊我...沉沦深渊的许念听到声音,涣散的瞳孔开始聚拢,看着诡态毕露的兰姨; 眼神晦暗几若死寂。 此刻,吞噬之事被燕无为打断,兰姨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却见她黛眉倒拧,神色变作狰狞,额角鼓起一根根青筋,像虫子在皮肤下鼓动着; 伞柄被她直接握断,青伞掉在了地上,而捂着嘴巴的手掌则死死扯动面皮,扯出一滴滴黑色的鲜血,散发出无比腥臭。 大量的口水顺着手缝流出,与黑色鲜血相融成恶心的液体,污染了那一双红色绣花鞋,她下意识将双脚缩后,仿佛不想让这双鞋变脏; 可绣花鞋已经脏了。 兰姨低头看了眼,自嘲般笑了笑,她爬满贪婪的双目不复清明,眼白已然浑浊。 她脸上鼓起的青筋越来越多,其中每一根都粗大的异于常人,就像这些扭曲鼓动的青筋本就非人所有。 兰姨变得比刚刚还要诡异。 “嘶——!” 不像人类的嘶吼从她嘴里传出。 吼声方落,那十根怪舌疾速抽向燕无为,带来连串破风声。 见此,燕无为将火红长剑朝上一抛,右手食指、中指竖直,其余三指扣住掌心结出剑指,手腕转动,低喝道: “御!” 唰!! 三尺长剑绕着他与许念二人飞动,一道道火焰喷薄而出,火焰交织成圆,如成护罩,将二人护在圆心。 砰!砰砰!! 十根怪舌飞至,猛烈抽打在火焰护罩表面,每抽打一次,便有火星升腾火舌窜起,同时,那长剑飞如幻影,锋锐剑刃不断切割怪舌。 如此过了少顷,剑圈的火焰护罩被抽的七零八落,长剑飞行之速亦慢了许多。 可怪舌却断即再生,此消彼长,情势岌岌可危。 这样耗下去就完了!她状态太怪,表现出的修为竟越来越高,必须当机立断才有胜算!燕无为心中焦急,剑指在身前一震。 铮!! 三尺长剑火光大盛,一瞬间将十根怪舌焚成灰烬,燕无为脸色苍白了几分,趁着怪舌断肢未生,他将许念朝后推远,自己则大步向前。 他接近兰姨,剑指朝前点去,身后长剑发出铮鸣之声,火焰翻腾其上,猛地呼啸而去! 风雨交加,天地灵气激烈动荡,长剑裹挟烈火穿刺半空,势不可挡! 倏!! 长剑刺来,状若精神失控的兰姨嘶哑道: “剑?可恨!可恨!!” 兰姨抬手拍出,怪舌随之舞动,眨眼间,掌心碰到剑尖,威势极盛的这一剑,竟被兰姨干脆拍飞! 噗! 火红长剑在空中前后倒转,剑身刺入侧旁墙壁,墙壁裂出道道缝隙,火焰在缝隙中蔓延,将青砖烧成黑灰,随即剑身火焰熄灭。 我的剑招...就这么被拍没了?燕无为神色一怔,脚步不由停住。 这时,庙门旁有少年迷茫不解的哽咽声音传递开去: “为什么?” 声音虽轻,出声之人却仿佛用去了所有力气才将这三个字说出。 桃树应当听到了罢,所以它在风中摇晃枝桠,以此告知少年,它不知答案。 树下的兰姨也听到了,她浑浊的眼睛看向少年,歇斯底里道: “为什么?你是大药!是我找到的仙药!” “这样啊。”许念呢喃道了句。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破碎声。 他捂住心脏的位置,让它碎的没那么疼。 第17章 办法 我只是药...许念神色苦涩,胸腔悸疼,就像是有一根铁签深深插入心脏。 往昔与兰姨相处的一幕幕浮现脑海,原本那些善意、温柔,此刻回望,却似乎处处透露着残忍、虚伪。 他忽然记起,这几年当中,兰姨的目光偶尔会很复杂。 原先他不懂那目光代表着什么,现在他恍然明悉,那样的目光,是垂涎,也是忍耐。 兰姨忍着贪婪,在等自己魂魄中的七窍真灵成熟,现在成熟了,她便不忍了。 所以自己才会遭遇邪祟,而如燕大侠说的那样,她似乎一次吃不尽; 为了让自己心安,在前两次噩梦之后,她还带自己来此拜神求签。 往昔种种,何其荒诞? “噗!” 许念张嘴喷出一口血雾,身形摇摇晃晃,手掌紧紧按住心口,其内悸疼感已到了极致,似又有一根接一根铁签深深插入心脏,并伴随疯狂搅拌,将一颗心搅得千疮百孔; 搅成血渣。 燕无为一剑不中,没有再轻举妄动,察觉许念状态失常,便快步来到他身旁,按住肩膀,沉声道: “许念,你头脑不笨,该明白什么是真相,该知道这个兰姨,不是你心里的兰姨! “她是怪物!她霍乱你的心智,迷惑你的情感!她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将你吞噬!她只是怪物! “事实如此,你这个样子,岂不是向她屈服了?!你是大好男儿,怎能被一个怪物左右心志?!难道,你甘心被怪物吞噬,甘心就这样死去?!” 言如惊天霹雳,将笼罩在许念心头的漆黑阴霾抽出一道明亮的缝隙。 兰姨不是兰姨...而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许念心底喃喃。 想要活命,这是自小挣扎在危险环境中的许念,最真实简单的愿望。 心脏悸痛虽依旧,可他知道,燕无为所言是对的,所以他努力说服自己: “我,不该屈服,应该反抗!” 命运对人们低语: “你无法反抗风暴。” 怯弱的人低下头颅,不敢回应。 勇敢的人直视风暴,对命运低语: “我就是风暴。” “呼...吸...”许念深吸一口气,用力捶了心口两拳,他身形不再摇晃,目中星点凝聚如初,眉心七色荧光突然隐去。 随之而变的,是他一双眼睛,其内瞳孔竟于此刻隐现出七彩光线,绕着星点雀跃旋转。 这奇异的七彩光线因其微弱,却是肉眼难见。 “燕大侠,我没事...”许念尽量平静地道了句,甚至嘴角勾起,噙着一抹微笑。 苦涩深藏于心。 感受着少年变化,燕无为怔了怔,随即目光充斥欣赏,豪迈笑道: “好!有点男子汉气概了!帮你这样的少年,燕某畅快!” 他转过身形,剑指一招,朗声道:“来!” 嗖—— 那躺在黑灰中的长剑自行浮空,电闪到燕无为身边。 “嗬嗬...” 便在此时,幽冷、贪婪的笑声在兰姨喉咙里响起,她将扯破面皮的手掌放下,张开口水肆流的嘴巴,舌头舔着唇角,上下两排白瓷般的牙齿颤抖着,几只牙齿突然脱落牙床,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块又一块皮肤由内鼓起,鼓成各种尖锐、奇怪的形状。 兰姨模样极诡,几乎只剩人形轮廓,她的精神状态一样极诡; 仿佛贪婪到极致,贪婪到了失控。 “嗬嗬嗬...” 兰姨不停发出幽冷的笑声,闻之如寒风扑面,她双目浑浊无比,一步步缓慢地向许念走去,她伸手招呼着,边笑边煽惑道: “小阿念,过来...不要抗拒...过来...” 她不是兰姨...她不是...许念心中将此认知不停重复,神色看似镇定,垂落下的双手却在发抖。 燕无为死死盯着兰姨,右手推动,无声道: “星火!” 万点火星连成星火幻化出现,星火环飘向兰姨,一粒粒落在她身上,立时火焰升窜,高温骤起。 踏,踏。 被火焰覆盖的兰姨步伐不变,笑声依然,走出两步之后,星火环所燃之火被兰姨的气息直接震灭。 而她身上竟没有半点伤痕。 她比刚才更强了...真是不可捉摸,她原本究竟是什么境界?我打不过啊...燕无为吞了吞唾沫,心念闪动,干咳一声,保持着风度快速说道: “她的力量很强,我赢的几率虽有一半,不过...现在没必要跟她打下去,因为我想到一个绝佳的办法! “许念,她方才说自己时间不多,说她已经快要腐朽,我看很有可能是真的!若不将你吃尽,那么她可能等不了太久就会生机消散!” 兰姨此刻的状态,似乎确实如燕无为猜测的那般,生机无多接近腐朽。 争取时间么?许念瞬间明白燕无为的意思,道: “燕大侠,办法是逃么?” “逃?笑话!我这样的人物怎么会逃?这叫战术性撤退!” 燕无为嘴硬回了句,一把按住许念肩膀,五指扣紧,蓦然弯曲膝盖高高跳起,越过围墙落在街巷一处屋顶,准备带着许念向远处跑路。 只是二人刚在瓦片上站定,便同时怔住,却见前方不远的屋檐,兰姨竟已站在了那里! “这么快?!”燕无为失声开口,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换方位逃跑。 看到模样非人的兰姨,许念心下黯淡。 兰姨张开嘴,痴离般笑道: “嗬嗬嗬... “逃?我的仙药啊...你怎么不听话呢?” 兰姨抬起双手,十根暗红怪舌穿过风雨扭动抽来。 燕无为剑指一转,飞在身侧的火红长剑迎向怪舌。 砰! 这一次碰撞,长剑竟不可抵御,被拍的倒卷数丈; 怪舌却毫发无损,它的韧性、力量比之方才强了极多! 燕无为吃了一惊,连忙带着许念向后腾挪,二人在空中飞掠,落在了另一处屋顶。 方及站定,前面一丈处,兰姨的身影似挤进空间般突然出现,道: “我的仙药啊,你跑不掉的...” 她的语气听着毫无理智,近乎癫狂。 被连连震撼到的燕无为深感无力。 “燕大侠。” 忽然,许念轻声道: “我记起一件事,兰姨身上...有一道竖直的寒光,我现在又看到这道寒光了。 “这道光,可能是她的弱点所在。” 第18章 计划 夜色幽暗,又伴随风雨,这样的环境自然能见度极低。 可睁着一双缭绕七彩光线的瞳孔,许念视线中的事物却越来越清晰,事物的色彩都清晰可见。 他能看到青灰色的瓦片,能看到雨水从瓦片中流过,乃至天地间的风势、雨迹都能有所感知。 在这些清晰的事物最中心,他的视线聚焦之处,兰姨正站在那里。 他看到了兰姨手掌上延伸而出的十根暗红怪舌,看到她体表各处鼓起的奇怪凸块,看到她脸上扭曲的粗大青筋,看到她嘴巴肆流的口水、破损皮肤中滴落的黑血; 也看到了那双布满贪婪、疯狂的浑浊双目。 而比起这些更为惹眼的事物,是一道竖直在兰姨面孔中央的寒光。 这道寒光从头顶开始延伸向下直至脖子,不止到此,在许念所见,那身粗衣之内,亦有寒冽光线透射而出。 这道寒光将兰姨的体表笔直分为了两半,分的精细、均匀,散发着无匹冰冷锋锐之意,许念单单观察它,便有眼睛被割疼的错觉。 此光的气息与兰姨格格不入,许念心有所悟——寒光并非兰姨本身的法术或能力,而是一道外力,极有可能是某种奇绝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兰姨无法消散它。 那么,这道光便有可能是兰姨的弱点! 有了这个推断,他将之说出,补充描述,燕无为诧异道: “她身上居然有这样一道光线?” 燕无为并没有看到寒光,刚刚借助离火之目时,他也没有看到,只是他听到许念笃定的言语,便几乎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燕无为话音刚落,十根怪舌又先后抽来,几百根触手连成大网,他连忙带着许念腾向侧旁,落定屋顶。 兰姨的身影又突兀地出现在二人不远处,并迈动脚步向他们接近,痴离说着哄骗的话。 “阴魂不散!” 燕无为心焦开口: “许念,你说的那道光也许真是她的弱点,但...我没有把握攻击到光线所在位置,一点都没有。 “既然很难伤她又撤退不了,为今之计,只有拖下去了,拖到她崩溃!” 通过短暂的接触,许念大概知道燕无为的性格为人,并且直观感受到他性格中非常鲜明的一点——很要面子,珍惜名声。 这样的燕大侠,现在却说没有一点把握,那他便真没有什么办法了,连逃都难以逃走。 办法...要想一个办法...怎样才能让兰姨对燕大侠的攻击不设防备...怎样才能创造这样的机会?许念强压心底苦楚,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思考过程中,他被燕无为抓住肩膀在四周屋顶不断跳跃躲避,兰姨如影随形,总是忽然出现在二人身前,一步一步接近着。 须臾过去,许念心中划过一道闪电,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计划——若能成,则有几率...解决怪物般的兰姨,若不成,燕无为也大概率不会被自己牵连。 许念迅速把计划说出,燕无为的表情有些吃惊,定了定神,语气低沉道: “这很冒险!你是在赌自己的命!” 许念扯出笑容,仿佛在说一件小事,道: “燕大侠,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不如此做,结果大约也不会变得更好,试一试?” 燕无为神色陷入纠结,带着他跳起躲过怪舌袭击,漂在空中做下决定道: “好!” 待二人落在一处屋顶,兰姨的身影刚刚出现,燕无为突然松开许念肩膀,脚步一点抽身离去,很快融入暗夜不见踪影。 瓦片之上,只剩下许念独自面对兰姨。 他努力将身体站直,调整面部表情,让自己显得平静。 兰姨见他不再尝试逃跑,忍不住欢喜笑道: “嗬嗬嗬... “这样才好,小阿念,你真是好孩子...要是害怕,不妨闭上眼睛... “我吃起来很快,你不会有太多痛苦...” 她笑声幽冷,语气仍然煽惑。 “这样么?可我想看看你吃我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不忍,所以我还是睁着眼睛罢。” 许念平缓说着,表情看不到半点颓然,亦如他今日晨时对燕无为说的那样,他不想让邪祟事物看到他软弱的样子。 但见兰姨缓缓靠近,那十根怪舌、几百根触须缠绕过来,许念仍然倔强地保持神情平静。 他害怕,双手在轻轻发抖。 他难受,眼角有泪滴滑落。 可他却扯动嘴角,勾起微笑,然后伸出双手虚抱成拳,对兰姨深深一拜,郑重道: “兰姨,自相遇起直到如今,你养育我,教导我,你对我恩重如山,尽管你对我不怀好意,但恩就是恩,你的养育之恩... “许念在此,拜谢!” 兰姨脚步微微一顿,浑浊双目出现一抹复杂,旋即复杂隐去,张开双手癫狂笑道: “小阿念,我把你教导的很好,你变得很懂事...你该报答我了...吃了你,你跟兰姨便融为一体了! “吃了你,我可以平复旧伤...以后我带着你一起去追寻长生不老...我带着你一起飞升成仙! “多好啊!你很期待吧?” 雨点一滴滴洒在许念身上,像是无尽尘埃交织为土,把他整个人掩入进去,压的他有些透不过气。 他抱拳拜着,无声道: “长生不老...飞升成仙...呵呵...厉害的,我该期待么?” 咻咻!! 十根怪舌飞来,与几百根触须一同将他全身缠绕住,滑腻的触感,腥臭的气味,让许念头晕目眩,皮肤上立起鸡皮疙瘩。 兰姨停下脚步,满足闭上眼,此刻连接她与许念的肢体剧烈扭曲抖动着,似在传递着某些事物。 便在此时; 燕无为的身影猛然自一旁幽暗街巷中窜起,右手持长剑左手掐诀飘飞而来,风一般欺身兰姨,默念道: “星火燎原!” 火红长剑腾耀起烈烈焰光,犹如星星之火燎原焚烧,将牛鬼蛇神烧成灰烬。 正在行吞噬之事的兰姨迟钝睁开眼,燕无为一剑竖起,刹那笔直斩落; 火光伴随长剑,斩在兰姨额头正中心,向下延伸斩去。 嗤——! 星火燎原。 第19章 羽衣 燕无为这一剑斩的极为精准,沿着兰姨面孔中心笔直向下; 时机亦把握地恰到好处,在兰姨沉浸在吞噬许念而对外在情况反应迟钝之时,干脆利落发动攻击。 于是乎,强大诡异的兰姨不设防地被长剑斩身,斩在那道寒光所在的位置! 这一剑,便是许念所想的计划——以身为饵,创造出一个机会。 若成,便有可能脱离危机; 若不成,那么许念则只能以死为代价,燕无为却可趁着兰姨吞噬他时,脱身离去不受牵连。 此计划在许念想来,两全其美。 却见喷吐烈焰的长剑从上至下,几乎毫无阻碍地斩尽,将兰姨的皮肤分割开来,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在割裂的肌理中汹涌燃烧。 好轻松...这一处皮肤根本没有什么韧性...燕无为本没抱太大希望,但手中之剑已然竟功,惊喜感不由涌上心头。 “嘶——!”兰姨被切为两半的嘴巴张开,发出凄厉愤怒的嘶吼。 随即,燕无为等不了再看兰姨的反应,脚步一晃来到许念身前,急切举起长剑,欲要劈砍那些怪舌触须救他性命。 长剑刚刚竖起,扭动的怪舌、触须猛地顿住,又转眼萎缩,继而风干,再化作灰烬散落在屋顶。 什么情况?燕无为目露茫然,这突然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 许念的身形出现在一地灰烬上,捂着喉咙干咳起来: “咳!咳咳!” 许念脸色苍白如纸,之前那短短的时间,他的精气神、血肉活性包括魂魄中的七窍真灵又被兰姨吞噬了些许。 所谓真灵,是为魂魄之精,真灵之于魂魄,类同心脏之于肉身,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判断一个人的修行天资、根骨的好坏,则是通过感知灵魂去确定。 加上这一次,许念的真灵已被吞了三次,好在这第三次时间过于短暂,残余的真灵只是被吞了些许,若真灵被吞尽,那么他现在最好的下场也是变成一个疯子。 许念神色疲惫,摇摇欲坠,若非他已经成了炼气士,有灵气滋养身魂,此刻必定站都难以站住,也无法保持清醒,见他如此,燕无为快步走来将他扶住。 “燕大侠,我没事...”许念声音低弱,抬头看向兰姨。 却见前方近一丈处,兰姨踉跄站着,伸出没有手指的双手拼命扯动脸皮,试图将切开的皮肤拼凑,她愤怒无比,眼角滚落着一滴滴黑色的液体; 不知是泪还是什么。 “剑...可恨!可恨!!” 她嘶哑叫喊,语气带着钻心刻骨的仇恨意味,就在兰姨拉扯皮肤之时,那泛着火焰的竖直伤口中,亮起一道寒冽的光线,透射出让人难以直视的锋锐。 寒光出现后,兰姨好像失控了,整个身体砰砰作响,那些青筋、凸块纷纷没有规律的疯狂蠕动,如同有万千虫子在她体内乱窜。 她凄厉怨毒地嘶吼不停,神情看着似乎既悲又怒。 燕无为高度戒备,此刻那道寒光被他一剑牵引显露,他也一样看到了,下意识道: “剑痕?你说的那道光线,是剑痕!好犀利的痕迹,那出剑之人修为境界以及剑术必定极其高! “师父也有佩剑,不过我从未见他出剑,若单说剑术...也不知他的剑术与此人比起来孰高孰低?” 顿了顿,燕无为庆幸说道:“许念,她好像撑不住了,我们成功了!” 许念神色莫名,只是轻轻点头,刚刚他睁着眼,并没有看到兰姨对他有过一丝不忍。 砰! 砰砰! 兰姨疯狂扯着脸皮,寒光、烈火阻隔在那,她无法将皮肤拼起,体表各处不停鼓起传出闷响,忽然,一块又一块腐烂的血肉从伤口处流出,一根又一根粗大青筋流了出来。 这些血肉、青筋全都奇形怪状,颜色更是花花绿绿,似乎来自于不同的生物,而非兰姨本身所有。 随着流出,兰姨的身体开始干瘪下去,身侧堆满了霉腐腥臭的血肉,它们落在瓦片,如有生命般蠕动着,又肉眼可见的腐朽风化成了灰烬。 燕无为、许念二人吃惊观察着,燕无为喃喃道: “她的身体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拼起来的?她是人是妖?” 很快,兰姨的身体完全干瘪,体内空空荡荡,血肉不存只剩人皮,一阵风刮来,她被吹的前后摇摆,像一张薄纸,像一片树叶。 伤口的火焰已经熄灭,那道寒光却缓缓深入进去,似乎要将这张干瘪的人皮裁为两段。 “哈哈哈!” 兰姨癫狂笑了起来,那双枯萎的眼球闪烁滔滔凶芒,面皮抖动如波浪,笑道: “好剑术!哈哈哈!” 她笑的前仰后合,她的腰肢夸张折叠,前仰时额头触碰鞋尖,后合时脑袋碰到鞋尾。 她嘶声裂肺地笑着,突然,人皮自中间刺啦裂开,她伸出双手探进裂口中,似想要抓住那道寒光。 嗤! 她来不及抓住,寒光已将人皮裁为两半,切口平滑,裁的工整均匀。 随即,寒光散尽,兰姨的一双眼睛再无神采,被分成两半的人皮抖动着,慢慢叠落在地,随风雨轻动。 “呼...” 许念吐纳灵气恢复精神,默默看着瓦片上那两段人皮。 “结束了。”脸色一样苍白的燕无为干脆盘坐下来,紧迫感缓缓散去,他心道: “兰姨以往全盛之时,境界一定很高,她被那位用剑的前辈高人一剑斩废,剑痕有煌煌正气,兰姨对许念如此用心歹毒... “想来那时是因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前辈才会出此一剑。” 便在此时; 却见那两段人皮之间,忽然亮起一抹光芒,人皮中有一粒粒光点出现,融入光芒之内,呼吸之际,那抹光芒骤然大盛,飘飞而起。 哗—— 光芒悬于半空,旋即扩散开去,在疾风骤雨之中突起变化。 一个瞬间; 光芒化作兰姨模样,面容、身形皆毫无差别,广大近乎十丈,神人一般盘坐虚空,一道七彩飘带隔着些许距离,绕着她摇曳飘舞。 她身上流动灿烂神芒,体表贴附着光芒凝成的破碎羽衣,体内透射出尺许长的纤细毫光,一根根清晰可见。 她缥缈悠远,散发凛然神圣之韵。 她忽然睁开双目,其内亦映现灼灼神芒,她缓缓低头,看向那对她而言渺小的二人。 燕无为怔然望着,失声道: “元神... “那件羽衣...难不成... “是羽化元神?!” 第20章 匪石 元神,羽化元神,许念对这两个称呼的概念不明究竟,但这不妨碍那盘坐虚空的神人让他感受到莫大压力。 这是因彼此生命层次、位格的巨大差距而诞生的压力,源自于生灵本能,许念试图遏制,却无法做到。 尤其是此刻,神人睁目注视着他,那股压力因此爆发升腾,压力化作了恐惧,在内心肆虐。 这感觉就像沉沦于昏暗的水底,四面八方的水流挤压全身,令人窒息的同时,在水流高处,还有一道可怖的视线如看蝼蚁般投至过来。 如此重压之下,许念思维不禁陷入滞涩,止不住全身发抖。 同样被目光注视着的燕无为也好不了太多,可他境界修为比许念高,心中升起的本能恐惧便相对少些,他爬起身,神色震惊而又焦灼,急声道: “元神是魂魄所凝,修为五境之上才可炼出元神,我曾听过传说,若元神身着羽衣...便意味着将要羽化成仙! “许念,她的境界不是高!而是高的可怕!高的我不敢想!我们快跑!” 面对一尊广大元神,燕无为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完全不可能对抗得了,于是一边说着,一边抓住许念肩膀,想要带他跑路。 但刚将手抓下,兰姨元神双眼之中霍地散发出一股无形波动,这股波动带着莫测之力,瞬间将许念二人身周的空间牵扯。 四周的空间泛起肉眼可见的奇妙涟漪,道道空间涟漪交织成圆,似成了无形牢笼将二人封锁,并开始挤压过来,燕无为举步维艰,连抬起腿脚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出; 何谈逃跑? 燕无为一番尝试皆无用功,认命叹了口气。 许念心中虽惧,却努力仰起头颅,毫不退让地与兰姨元神那双亮烁神光的眼睛对视。 许念目光中带着询问,似想要问出一个藏在心底的问题。 他用力大声道: “兰姨!相遇至今...这几年,你可曾有过一丝不忍?” 他仍然抱着一丝念想,希望兰姨告诉他,这几年并不全都是一场虚幻的梦。 可兰姨元神未做回应,一双神目内蕴含的情绪,亦如先前般残忍、贪婪、渴望。 此时; 随着半空中那一尊广大元神的出现,一道道绚烂光芒以她为中心照射四方,笼罩在黑暗中的北戴镇一下子亮如白昼。 光芒透进家家户户,许多镇民被惊醒,他们在床铺上爬起,在屋舍内走出,在街巷中停步,先后抬起头看向光芒散发之地。 惊骇、震撼、不敢置信等等带着各种情绪的声音在北戴镇各处此起彼伏: “天啊!我眼睛没花吧?!” “嘶!那是什么人?光做的人?神仙吗?!” “这神仙好像有点眼熟啊!难不成我在哪见过?我见过神仙?!” 随后,这些以为见到神仙的镇民们口呼“神仙保佑”,他们双手合十,先后对着兰姨元神激动膜拜。 一座寻常庭院中,一个头发全白气色尚好的老奶奶看到那尊光芒神人后,回房用力揪着赵德柱的耳朵,把醉酒酣睡的他揪醒,欢喜地说道: “柱子!神仙!外面有神仙咧!跟奶奶出去拜神!” “啥?奶奶你做梦了吧?嘶!疼疼疼!” 赵德柱被揪着耳朵来到屋外,当看清兰姨元神后,他的醉劲立时去了,叫道: “奶奶!这神仙是小兰吧?跟小兰一模一样啊!” 正在膜拜的赵奶奶闻言抬起头,仔细看着那盘坐的神仙,惊讶道: “诶?真是小兰!” 她继续膜拜,由心高兴道: “柱子!小兰居然是神仙!难怪又漂亮又心地善良哩!” 北戴镇几千百姓对着那元神顶礼膜拜,土地神此刻也化作血肉躯体,站在门边惶恐参拜道: “小神有眼不识上仙啊!拜见上仙!拜见上仙!” 祂肚子滚圆,参拜的动作显得费力而又滑稽,祂喉结不停翻滚,心道: “七窍真灵...一听就是好东西啊!味道一定很好吧?难怪上仙对那小子如此上心!可恨这么好的东西...我吃不到!” 在这万众瞩目之际,兰姨元神对各处膜拜声音置若罔闻,但见她抬起右手抽出食指,朝着不能动弹的许念遥遥一指。 许念忽然觉得自己飞上了空中,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了重量,他下意识低头,却看到自己的身体仍然在屋顶,且保持动作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在那里...那我是什么?许念不解思索着。 燕无为急迫道:“许念小心!你的灵魂离体了!她要对你的灵魂下手!” 灵魂离体?许念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并非实体,而是半透明状。 原来我现在是灵魂状态...兰姨...要吃了我的灵魂...许念心绪复杂,灵魂越飘越高,最终与兰姨元神齐平。 这下必死无疑了罢?兰姨,在我死之前...你哪怕骗我一句也好啊...许念默默想着,凝视兰姨那双贪婪的神目。 “我的长生仙药!” 兰姨元神呓声道了句,右手食指缓缓前伸,向着动弹不得的许念灵魂点去。 指尖周围的空间居然随之扭曲、旋转,骇人之极。 就在此时,一直在观察的燕无为发现了什么,惊喜喊道: “她的元神在崩溃!她好像没多少时间了!许念!撑住啊!” 如他所说,在兰姨元神伸指之时,元神竟从腿开始寸寸崩解化为光尘,叠在屋顶上的两段人皮同时变成灰烬。 青色瓦片上,只剩下一双红色绣花鞋。 兰姨似乎已经到了生命尽头,那双神目流露出无尽恶意,手指一点点逼近许念的魂体,也许只要点到,她便可以将许念吞噬,借此添油加命。 呒——! 指尖已快要碰触到灵魂,对比这根巨大的手指,那道正常大小的魂魄如同蝼蚁,似只需轻轻一碾,便可碾为齑粉。 承受着无比的压力,灵魂状态的许念神色疯狂,仿佛溺水之人拼命想抓住一根稻草,再又大声问道: “兰姨!这些年你可曾有过一丝不忍?!” 突然,那由光线交织而成的手指顿在许念身前半丈再也点不出去,继而变成点点光尘。 此刻,兰姨元神崩解速度骤然增快,眨眼只剩下头颅,她无比癫狂地嘶吼道: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广大元神碎成漫天光尘; 璀璨过后,在风雨中黯淡了去。 第21章 桃花落 虚空之中已无那尊元神,七彩飘带随之而散,照亮八方的神光亦不复存在,镇子重新被夜色笼罩。 镇民们毫无睡意,亢奋议论着: “是小兰啊!我肯定没看错!” “嘶!难怪小兰能让土地神显圣,原来她自己就是神仙!” 有人费解问道:“咋回事?小兰怎么变成光雨了?!” 他身边一人来了精神,卷起袖子比划道: “问我?你问对人了!依我看来此事不简单啊!小兰必定是发现什么意图为祸镇子的妖魔!所以她才显圣! “接着嘛,肯定是经过一场荡气回肠的打斗终于将妖魔给降伏咯!呐,光雨就是她的降魔法术了!” 问话的人讷讷道:“你他娘的,天桥说书的啊?!” 事件中心之地; 没了那股奇异的封锁力量,强烈的失重感陡然出现,许念灵魂快速下坠与肉身重叠,有了血肉凝实的感觉,从有到无,从无到有,其中的滋味颇为奇妙。 他握了握拳头,确认自己身魂归一。 “呼...” 许念吐出一口浊气,缓了须臾,对燕无为报了声平安,随后上前几步,俯下身将那双红色绣花鞋放入衣襟。 这是兰姨身上唯一留下的东西。 做好此事,许念转身看向燕无为,噙起礼貌微笑,真心实意道: “燕大侠,多谢了。” 燕无为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看着许念状若平静的表情,便无法说出那些安慰话语,想了想,刻意大笑几声,道: “家里有酒么?一起喝两杯?” “有的。”许念点头说道:“半壶桂花酒。” 燕无为双手环胸,啧啧道:“赵大哥跟我说过,桂花酒是镇子里出名的好酒,不瞒你说,在这里有十天了,我还没喝过桂花酒。” 言罢,他纵身跳下屋顶落至街道,许念随后跳下,这屋顶近乎两丈的高度轻松便跳了下来。 跳跃过程中,他明显感觉身体轻盈,动作更为灵活,这也是成了炼气士后带来的身体变化。 许念在前带路,走过几条街巷快到了家门前,而此刻,他看到门前街道满满当当站着人,正自奇怪间,那些人发现他走来后,便先后激动涌了过来,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小念!你家兰姨是神仙诶!你晓得的吧?!” “你家里没灯火!我们也不敢进去!可实在好奇啊!小兰变成了光雨,是去哪了呀?” 望着吵嚷的人群,许念默然不语,这时,赵德柱撑着伞,牵着赵奶奶从另一处巷子走了过来。 赵德柱远远听到大伙议论,边走边激动叫道: “小念!小兰去哪了啊?呀!燕兄弟也在呢!” 赵奶奶缓慢到了许念身前,拉起他的手,期待问道: “乖小念诶,他们说小兰不在家,你知道她是去哪了吗?” 燕无为在一旁看着,心中叹道:“这些人不知究竟,现在问这些,对许念来说无异于往伤口里撒盐。” “赵奶奶,柱子叔,还有大家...” 许念笑了起来,道:“刚刚的事我也知道的,告诉你们罢,兰姨成仙了。” “成仙?!小念可从不说假话,不得了啊!小兰真是神仙哎!” “这还能有假?刚刚那光人比土地神显圣不知要庄严多少!小兰肯定是神仙啦!” 人们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欢快而又兴奋地彼此畅谈,不少人对着许念、兰姨二人的家参拜起来,期望能沾点神仙气。 人群来的快,散的也快,毕竟雨还在下。 街道渐渐清冷,赵奶奶一直拉着许念的手,这老人家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心疼道: “孩子啊!小兰成仙了,是不是以后就不回来了?我老早以前听过传说,仙人住在天上咧!” 许念微笑的表情忽然停顿,轻轻点头“嗯”了声。 “那以后,你...”赵奶奶温柔笑了起来,“小兰不在,要照顾好自己呀。” “嗯...”许念笑着应和。 再聊了几句,赵德柱便牵着赵奶奶走回家去,走没几步,赵奶奶回头担忧道: “小念,要照顾好自己呀!” “嗯!” 许念笑着挥手,大声答应,随后打开院门走入厅堂,点起灯火,招呼道: “燕大侠,家里只剩这些冷了的菜,我去重新...” 燕无为打断道:“不用重新做,江湖儿女嘛,那么讲究干嘛?剩菜味道也很好!我生火,你热菜。” 片刻过去; 桌上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许念、燕无为相对而坐,面前陶碗里倒着桂花酒。 “许念,今夜先喝酒,等明日醒来,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好。” “会喝酒吗?” “不会。” “这可不行!男子汉哪有不喝酒的?来!干了!” 半壶桂花酒终究喝空了,许念不会喝酒,便浅尝遏止,燕无为喝了大半,先行告辞离去。 许念默默收拾好碗筷,走到庭院外,看着街边种下的一棵桃树。 这是初来北戴镇时,兰姨亲手种下的桃树。 许念在桃树旁蹲下身,徒手挖起了土,直至挖出一个坑洞才停下,接着,他将那双红色绣花鞋放入坑洞。 这时,有桃花被风吹散了花瓣,几片花瓣打着旋落入了坑洞,落在了绣花鞋上。 “桃花落亭枯...”许念轻声唱了句,再以双手重新将土填回。 做完这件事,他好像有些失神,就蹲在原地没有动作,须臾后,他干脆在桃树前盘坐了下来。 亦如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 “孩子,你在看什么?” “一个人么?” “你要是不介意,我帮你取个名字罢?” “你无名无姓,我姓许,这个姓你觉得怎样?同我一样姓许如何?” “名...我想想...单名一个念字,许念...怎样?” 桃花纷落间,耳边似传来了过往的声音,盘坐的许念低下了头,伸出袖子擦了擦脸。 大约是受了风吹雨淋罢,所以少年不过轻轻擦着脸,眼眶便通红了一片。 他把头深深埋下,喃喃地说道: “许念...我喜欢这个名字...” 一旁屋檐上,燕无为姿势潇洒地站在那,无声自语道: “少年,这样也很男子汉呀。” 第22章 修行浅谈 “我以望气之法仔仔细细探查过,许念,你的生命力并未恢复正常,仍然在快速流失。” 次日午时,肆虐一夜的风雨停歇,燕无为站在庭院中,严肃道了句后,看向睡醒不久刚收拾妥当的许念。 此刻,许念正蹲在菜圃边手拿铲锹挖着青菜,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黑衣,瘦削的身形显得有些文弱,肩却颇宽; 他将长发随意束起,缠以麻绳,额前垂落下几缕长长的碎发,随微风摇曳。 听到燕无为所言,许念停下手中动作抬起了头,太阳星温暖的光芒恰巧洒在了面容上,清秀、俊俏的样貌让人瞧见难免会眼前一亮。 许念眼神带着询问,燕无为斟酌了下,详细解释道: “兰姨虽然消失了,可她先前所为对你造成的影响并没有消失,这是我心中所想最不好的结果,很遗憾,它发生了。 “你的精气神、肉身活性依然在快速流失,即便你现在已经有了修为境界,是气海境炼气士,寿命增加了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 “但按我的测算,你最多只能活十年左右。” 这些话许念并未全部听懂,不过最后一句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明白。 十年左右,我就会死么...他心下有些黯然,想了想,转而问道: “燕大侠,可否跟我说一说气海境的含义,还有你说的修为境界一事?” 通过这两日观察,燕无为确认了许念此人很少会将内心情绪表现在外,比如此刻便是这般,而能够将激烈的情绪隐藏不露,其实世上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这少年如此心性,当真难得...燕无为暗赞一声,除此外,他也难免有些好奇,为何许念会直接问跟修行有关之事?毕竟听到自己那些话,按照正常思维不应该先问寿命之事么? 燕无为笑了笑,问道:“比起自身寿命问题,你怎么更好奇修行问题?” 许念轻声道: “燕大侠方才既然将这两者一同跟我讲,那想必它们应该是有关联的吧? “况且你还说了,气海境可增寿一甲子,所以我觉得,修行应能解寿命短暂之困?” 燕无为哑口无言,无奈洒笑几声,摇头道: “你觉得的没错,如你所想,修为境界可解短寿之困。 “嗯...趁此机会,我给你普及一点修行知识。” 许念连忙竖起耳朵。 “你可知为何炼气士会称作炼气士?” 燕无为自问自答,慢慢道: “因修行之路,便与‘气’有关,此‘气’非是空气、气流等等常规意义上的气,也并非只是灵气之意。 “气之一字,除了灵气外,亦包括精气、阴阳气等等奇异之气,炼气士所炼的,便是这类奇异之气,炼气的过程有个恰当的说法,是为...炼精化气。 “这便是修行、炼气之意,而修行之路先有此五境,从一到五分别是气海、采气、养气、筑基、金丹。 “当然,境界定不止五境。” 说到这,燕无为意识到往下讲容易让许念想起伤心事,于是顿下了声音。 许念仔细听着这些与修行相关的知识,心中默默补充道:“比如兰姨,她的境界便在五境之上...燕大侠,你应当是想说这句话的吧?” 燕无为瞥了眼许念,干咳一声继续讲述起来: “许念,如今你已入了修途,正处于第一境气海境的程度,所谓气海,便是炼天地灵气汇成虚幻气海之景。 “这个境界的炼气士,五脏六腑被灵气滋养,肉身会变得轻盈、灵活,气力也因灵气而得到增长,还可以修炼一些简单的术法,并且寿命会增加一甲子左右。” 许念知道,寻常人的寿命普遍在一百岁左右,若长寿的,可以活到一百二三十岁。 而一旦成了气海境炼气士,便可增寿一甲子,这可是足足六十年光阴。 活的更久,是生灵本能的追求,世人对修行之事饱含热情,除了因羡慕修行者拥有强大的力量外,大抵也有羡慕修行者可以长寿之故。 “燕大侠,气海境可增寿一甲子,那么之后的境界是不是会增寿更多?”许念微笑问道,话虽是问,语气却包含肯定之意。 燕无为认同道: “是,若修为到了第二境采气,可增寿二甲子,第三境养气,增寿三甲子。” 燕大侠只说了前三境...看来第四、第五境所增之寿应该不是一甲子递增...许念心中暗暗推测。 燕无为停顿须臾,再道: “修行前三境,其实就是炼精化气的过程,而第四境、第五境,顾名思义,是要将‘气’筑成道基,再蕴养出一颗金丹。 “若修为到了筑基境,则可增寿至五百岁,若到了第五境金丹...便可存世千载!” 金丹修士能活一千年...许念听到这里,如同跳出水井的青蛙,不禁为这天地之广阔玄奇而感到震撼。 只是他随即想到了自己似乎原本可以作为一种令兰姨长生的大药,便下意识自嘲笑了笑。 他明白自己的七窍真灵已然所剩无几,绝大部分应该变成了那条飘在兰姨元神上的七彩飘带,并且随着兰姨消失而消失。 如今残留的七窍真灵带给他的,便只有寻常的修行资质,以及高度凝神之时,可以看清楚环境的一双眼睛。 这时,燕无为笑着说道:“许念,这些就是修行与寿命的关系,我今天要跟你说的事情,正是与你的寿命有关,我有一个想法要跟你讲,愿意听么?” 许念沉默了阵,轻声道:“燕大侠,许念想活。” “那我就直接说了,是这样的,我想劝你离开这座镇子。” 燕无为斟酌道: “想让你到我所在的宗门拜师修行,我师父是那个宗门内一个客卿长老,他学问很高,修为应当也很高。 “你生命力流逝这个要命的问题,也许我师父可以帮你彻底解决,而不仅仅是只能靠提升境界延缓寿命之困。 “若光提升境界,大概也是治标不治本。 “并且,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师者教导,光靠自己摸索去修行,那修行的速度也大概快不起来,如此可能十年过去,你还未能突破到第二境便先死去了。” 许念这次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才道: “燕大侠,你所穿衣服的款式与我这些年见过的人所穿衣物都不相同...你所在的宗门,离北戴镇距离不近罢?” 燕无为拿过他手中铁锹,蹲下身挖起青菜,边挖边道: “是啊,千里之远。” 第23章 过堂风 去千里之外拜入宗门修行,才有可能解决寿短之困...许念思量片刻,道: “燕大侠,劳你费心了,我愿一试。” 许念不想未及三十岁便一命呜呼,摆在面前的则只有这一条路,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犹豫的想法。 虽未犹豫,却有不舍的情绪悄现心头。 燕无为挖着青菜,欣慰道: “诶,不算费心的,你既肯相信我,那也不枉费我一番口舌。 “等菜挖好了,我厚脸皮蹭一顿饭可以么?就以这些青菜烧煮,简单吃点。” “好。”许念轻声答应。 二人之后生火做菜,期间燕无为又说起修行之事,将气海、采气、养气这三境尽他所能地讲述详细; 许念犹如空荡的水缸,这些修行知识如水,随着听讲,缸中之水便一点点积蓄起来。 等到青菜汤端上桌之时,许念已明悉了自己接下来该如何修行——吸取天地灵气补充气海,待气海积攒到极限,便到了第一境巅峰,要做到这一步,需要时间,更需坚持。 经过燕无为的讲述,许念也明白了一些根骨高下的区别,若有修士根骨上佳,那么此修之气海将会他人更广阔深远,简单来说,便是更大; 且,根骨上佳的修士吸收灵气的速度会更快。 总结地讲,这类修士比他人起步要高,进步要快。 吃着饭,燕无为提起根骨之事,浅谈了两句七窍真灵,浅谈,是因为他也不懂何为七窍真灵。 但燕无为知道许念原本该是兰姨所谓的‘天生妖孽’,七窍真灵带给他的,该是超绝的根骨,只是他的‘天生’已被兰姨毁去,如今他的天资根骨,算是接近中等。 此刻浅谈完根骨,燕无为很是偷偷观察了一通,想要在许念身上找到沮丧之类的情绪。 结果不出他所料,许念毫无沮丧,至少表面看不出来。 他还意外的发现,许念听完根骨方面的知识后,不仅看着不沮丧,甚至还笑了起来,好像有些开心。 “许念...你在高兴什么?”燕无为忍不住问道。 许念放下碗筷,微笑道: “燕大侠,我如今有中等程度的修行资质,比我以往认为的毫无资质,已经要好上太多了,我自然高兴。” 饭桌上对客人说话时不要捧碗筷,是兰姨教他的礼貌,他嘴上说着高兴,心里也确实有些高兴; 可...却又似乎没多少高兴。 他原本想要修行,想要获得超凡的力量,是为了在以后若有不可预计的危险来临时,可以去保护那位至亲。 而现在,这个念想已经落空,那位至亲,给他带来了至今为止的人生路上最绝望的危机; 似一场噩梦。 许念将这段如梦的经历深埋在心,不愿去提,也强迫自己不去想。 现今催使他修行的动力,一为活命,二则是因见识到了那震撼人心的广大元神,又知晓了修行境界之别,他既已入修途,便不免想到高处看一看。 许念重新捧起碗筷,安静吃着饭菜。 燕无为笑道: “你说的挺有道理,换个角度看,确实是件高兴的事,这世上修士数量虽不少,可相对寻常人的数量,便又极少了。” 许念将一碗米饭吃完,擦了擦嘴角,好奇道: “燕大侠,你这么厉害,根骨资质应该很好吧?” 燕无为将一双筷子在指尖转出幻影,自谦地说道: “还行,比不了那些绝佳资质,却也还算不差,入宗门修行二十余年,加上在外行走江湖五年多,三十年时间不过筑基而已。” 言罢,他对许念挑了挑眉,脸上仿佛写着‘快夸我’三个字。 筑基境...第四境的修为,燕大侠果然好厉害...许念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赞叹道: “厉害的厉害的。” 他随即心算了一下,自己这样的中等资质,花费十年也未必能到气海境圆满,而燕无为修行三十年,便已经筑基有成。 这么看来,燕无为的资质应该不仅仅是‘还算不差’。 “哈哈!” 燕无为洒脱大笑,继而道: “许念,赵大哥受了我那一掌,十天还未完全恢复精力,此事因我而起,我想着再待十天等他完全康复,我好安心。 “这之后,我便要向北去追寻那个妖修,此修狡猾,我已追了半年不止,真要将这为祸之妖解决,估计还需花费更多时间。 “嗯...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离镇千里之路,我无法相陪,抱歉啊。 “还有,我开始本想将那匹白马赠你,让你一路行的快一些,可如此做却又不妥,非是我小气... “而是因这一路沿途多有山匪强盗,其中可能就有身具修为之人落草为寇,白马值钱,易遭人惦记,你若骑白马,很容易会遇到麻烦危险,所以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燕无为行走江湖,见妖修为祸便要除妖,他一路追寻至此偏僻镇子才与许念结识。 有了他这个变数,本来必死的许念活了下来,而他带给许念的帮助却不止昨夜那一次,今天提及的办法,同样是与救命无异的恩情。 燕无为帮了这么多,许念哪里还奢望让他一路送自己去那个宗门?自己有手有脚,千里之路就在脚下,当然得自己走。 由北戴镇出发,一路南行千里,可至江南姑苏城,城外百里有一燕归山,山上有一修行宗门,名承玄宗; 承玄宗便是燕无为所属之宗门。 看着不停转筷子的燕无为,许念轻声道: “燕大侠言重了,何谈抱歉? “许念这两日将家里收拾妥当,便会出发。” 燕无为的恩情,他铭记在心。 两天么?这少年的行动力很强,估计会说走就走,你我若是有缘,承玄宗再见吧...燕无为起身走到门口,袖子一挥,便有一卷布帛出现身前,随后飘落桌上,笑道: “这是地图,你且收好,我还得去肉摊帮忙,先行一步了。” 燕无为大步迈出,走到院门外回身看向厅堂,许念此时正抱拳拜下。 燕无为身形一肃,双手虚抱成拳,弯身与那少年相对而拜。 忽有一阵过堂风穿至,门里门外的二人直起了身; 衣角,随风摇曳。 第24章 远游风 下午至黄昏,许念把庭院、房间用心打扫干净,接着开始准备远游所需之物。 他去到集市街的酒楼,将那张五弦瑶琴带回,还欲采买一只轻便竹箱——几年酒楼工作的经历,让许念知道钱财赚取不易,兰姨也常同他讲钱财的珍贵性,如此种种熏陶之下,许念其实颇为财迷。 所以往常他买东西总要讨价还价一番,好省些钱财,这次买竹箱便也不例外地欲要杀价,却未想店家一见他来,脸上便堆起比往常要热情几倍的笑容。 之后,店家以一个极为低廉的价格将店内成色最好的竹箱卖给了他。 这采买的过程与结果让许念有些不适应。 而比起此事更让他不适应的,则是一路上镇中百姓见到他后,总要么兴致极大地上前攀谈,要么偷偷议论不休。 经过这一遭,许念忽然明白了,自己在镇民眼中,已是异类。 他若继续生活在此,便会长久被镇民当做一个特别的存在,这样的特别,许念不喜。 确实该离开了...许念在房间中收拾着物件,如是想着。 他将换洗衣服、火折子、雨伞、五日干粮、饮水袋等等日常所需一一放入竹箱,随后来到厅堂,坐在长凳上,看着那放在桌面的瑶琴怔怔出神。 噔—— 静坐半晌,许念拨动琴弦,弹奏一曲姑苏雨。 随着一个个音符跳跃而出,许念闭上眼睛,耳边似传来了那温婉如烟雨的吟哦声。 往事历历在心,待最后一个音符抚尽,少年无声轻叹。 许念回到房间坐至床沿,按燕无为所言,尝试放空心神吐纳灵气。 心无杂念,则灵气吸收速度会更快一些。 “呼...吸...” 许念心神一点点沉寂,体内灵气流动速度渐渐增快,随即灵气透体而出,在身后盘踞成虚幻气海之景。 虽无其他气海作为参照对比,但许念也可直观感受到,自己所凝聚的气海不算深远。 气海出现后,天地灵气被吸引而来,先是冲刷五脏六腑与各处窍穴,接着一点点汇入气海,许念明白,当虚幻气海彻底凝实之后,自己便算修行到了第一境巅峰。 不过感受着灵气入海那缓慢如蜗牛爬行的速度,直到深夜才仅仅将气海凝实了一丝后,许念难免有些无奈。 “修行不可操之过急,急则易错。” 结束这次修行,许念喃喃道了句,躺上床铺闭上双眼,不久熟睡了去。 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抽离混乱的梦,梦里有各样违背常识的景象,他走在颠倒的梦境中,看到一个由七色线条勾勒而成的模糊身影。 那身影不断扭曲着,七色线条忽地散开,拼凑成各种古怪的肢体形状。 血红的舌头、漆黑的触手、惨绿的青筋......它们数量越来越多,体型也越来越大,很快便将整个梦境填满。 它们像水波一样扭动着,身上齐齐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地注视许念渺小的身体。 它们的目光仿佛一座座山压在身上,许念艰难承受其重的同时,突然有癫狂之声在梦境响彻: “长生不老!飞升成仙!! “我的仙药!我的仙药!!” 癫狂的声音不断回响,怪物们张牙舞爪,梦境中的一切开始旋转,许念双手抱头,疯狂道: “兰姨...我不是仙药!我是人!!” 咔嚓!! 梦境世界宛如镜子裂开道道缝隙,转瞬支离破碎。 许念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满是冷汗。 “呼!呼!” 他坐起上身,短促呼吸着,鸡鸣声在外连绵响起,许念闻声扭头一看窗外,天色已去暗。 “呼...”长吐一口浊气,他默默起床打水洗漱。 当收拾完毕站在庭院中,许念抬头望向东方天际。 但见一缕晨光如被无形之手抓住,狠狠以之撕开厚重乌云,太阳星透过云层缝隙,将温热洒落人间山河。 渐渐; 乌云皆白,天地大白。 许念沐浴在晨光中,有些失神地自语道: “我是人啊...” 做了那样的梦,他此刻已不确定,兰姨究竟有没有完全消失。 “兰姨身体化作飞灰,元神成了光雨...燕大侠说她该完全消散了...燕大侠修为那么高,又擅长望气,这个结论应当无错... “也许只是因我最近太累,精神过于紧张疲惫,才会做这样的梦罢。” 许念推断到了一个最为合理的解释,便心静了不少,摇了摇头不去再想。 他再站了少顷,回屋背起竹箱,将门窗紧闭上锁,来到庭院外,不舍地望了一阵这生活了几年的院落,望着以往那些温馨记忆,目中露出决断,把院门同样紧锁。 庭前孑立一棵桃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许念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一路去往镇子南边出入口,等旭日升高之时,他已经走出了北戴镇。 行在道路之中,许念回转身形,对着阳光照耀之下的偏僻镇子遥遥一拜。 道路两侧的绿树红花随风轻动,似在与他挥手作别。 谷雨,少年郎孤身离镇,背负竹箱; 随春风远游南方。 这一去,不知可有归来之日? 若会归来; 届时那庭前桃树,花开了几许轮回? 镇南出入口一片屋檐之上,身穿白袍的燕无为潇洒站立,目送那少年渐渐远去的孤独身影,目有期待与认可,轻笑道: “许念,一路平安。” 燕无为开始思考起该如何寻到那个妖修,他一手摸着下巴很有气度地在屋檐上踱步,想得过于入神,不觉一脚踩空。 “诶?”燕无为愣了愣,看向脚下。 扑通! 他直直摔到了街上,把过路行人吓了一跳,于是一双双眼睛看了过去,旋即行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看,是燕大侠...他从屋顶上摔下来了诶...” “是啊是啊,脸朝地摔下来了诶...” “小点声,你们把燕大侠说得脸都红了!” “嘘!看到没有,燕大侠的脸红得发紫咧!” 燕无为双手撑地,面目狰狞地环视一圈,恶狠狠道: “你们全都看到了?!哼!面子要紧,只能把你们通通都灭口了!” 这两日,因兰姨元神显圣,使得镇民们对拜神一事的热情空前高涨,土地庙外百姓排起了长龙,土地庙内更是挤满了人。 如此盛况,令那身披红袍的土地神忍不住显圣神台之上,却见祂姿态庄严盘坐着,满目慈祥地享受着生民香火。 看着长桌上供奉的鱼肉,土地神暗暗吞着唾沫,继而把目光转向那只放置木签的木筒。 祂忽然笑了起来,对拜神的百姓们悠悠道: “求神卜签,心诚则灵。” 说完半闭双目,香火缭绕间,颇有神圣之感。 此时,有一百姓奉上鱼肉,插香入炉,激动地摇起签筒。 嗒嗒嗒。 清脆的木签碰撞声随之响起,那不断晃动的签筒内,一根木签被摇了出来。 这百姓连忙拿起木签,看到上面刻着‘上’字,喜不自胜地拜道: “土地老爷,小民祈您解签!” 他手拿上签却不知晓,签筒内少了一根中签,一根上上签。 他拜完抬头看向土地神,但见这位神灵老爷的嘴角,不知何时流下了浑浊馋涎,拉成一条长线。 啪嗒。 涎水落在红袍上。 第25章 买不买 天色近夜,一片依山的密林中,许念坐在篝火旁,斜倚竹箱,手握树枝,串烤着不久前打到的野兔。 可惜调料不全,要不然味道还会更香些...转动树枝,看着炙烤的不断滴油的兔子肉,许念有些遗憾地想着,不时撒上一些粗盐。 及至今日,离开北戴镇已有九天,这些天睡觉时并未再做那奇谲的梦,让许念颇为心安。 而他身为气海境修士,脚程非比常人,若真要赶路,一个白天能行百里不止。 不过,他并没有走得那么着急,因燕无为提过,承玄宗只有在每年立秋时节才会开山收徒,届时需通过考核才可加入。 现今离立秋时节还隔着一个夏季,他若太早赶到也需要等上几个月,既如此,还不如缓行。 所以九天内,他每日约莫走上三十里的路程便会停下,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修行。 西北苍州多丘陵、山脉,这些天来他所走大抵都是依山之路,路势高低起伏,且许多路段太过荒芜崎岖,根本就相当于没有路; 可再如何难走的道路皆难不倒许念,包括一路的食物问题对他而言一样不是问题。 这不仅仅因他是修士; 更因山野环境于他而言太过熟悉,就像第二个家。 当然; 成为修士后所拥有的力量也让他有了更多底气穿山越岭,他如今也大概测算出自己的力量。 测算的对象,除了沿途一些被他打断的大树外,还有前日在山中遭遇的一头老虎,结果以往需要避退的猛兽,当时却被他几拳轻易就打死。 这让许念对自己的变化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寻常猛兽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不过许念现今也知道,山野中不仅有猛兽,还可能有妖兽、妖修之类的存在; 若与此类遭遇,那么自己未必能够应对。 所以他始终保持一定的警惕心,比如,若在丛林中过夜,那睡觉就只睡树杈高处; 这是他以往在山野生存时便熟稔的技能,如今故技重施并没有半点生疏不适。 “干粮已经吃完了,这几天每日都是野味,初尝还好,可调料不全,吃多了难免有些腥腻... “地图上有标示,离此百多里有一座城池,等靠近后绕去那里买些补给吧,顺便好好逛逛,我还没见识过城池呢,大家都说城比镇要繁华的多,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样...” 烤着野兔,许念思绪纷呈,对地图上标示的‘巨鹿城’产生了浓厚兴趣。 踏,踏。 这时,有平缓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在密林中响起,许念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敢问兄台,可否让在下一同烤火?” 人?荒山野岭未必是人...许念立时凝起心神,一双瞳孔内浮现七彩光线,四周景象瞬间在他目中变得极为清晰。 许念转过身来,以这双他人发现不了奇异处的七彩双目看去。 却见一个身穿素白儒衣,身形文弱,头缠布巾,相貌白净柔和的青年人正牵马走来。 来到许念不远处,这青年放下缰绳,双手交叠,作揖一拜道: “见过兄台,在下途径此地,夜色已浓不便行路,未想此林中除我之外还有人在,这荒山野岭的夜间,一人实在有些心怯,所以...便想过来一叙,好壮些胆子。 “不知兄台可愿让在下叨扰一晚?” 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此人周围的灵气似也没有异常波动,果真是寻常人?许念仔细观察后,不动声色消散目中七彩光线,噙起礼貌微笑,伸手招呼道: “坐一旁便是了。” “多谢兄台。”这书生模样的青年开心笑着,把马儿缰绳绑好,盘坐到许念对面,道:“在下柳三思,敢问兄台名姓?” 许念报上名姓,好奇问道:“柳兄,你身背行囊,又行在这处荒道,是准备去何处?” 柳三思看了看篝火上炙烤的野兔肉,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彬彬有礼道: “在下欲去陈留国都洛阳城。” 洛阳?许念搜索记忆,记起以往在酒楼工作时,倒是听过不少次洛阳城,酒客们说此城纸醉金迷繁华无比,还有,便是很远,在西南方千里不止。 “哦...”许念点了点头道:“那要走挺远的路。” 柳三思深以为然道: “是啊,在下离故乡至今已走月余,要到洛阳,估计还需月余,若无这匹瘦马,那就需更久时间了。” 许念看了眼他的马儿,确实如他所言,是匹瘦马,在这荒野崎岖道路中,想来一天也跑不了太远。 许念不由好奇,这样一个看着文弱的书生,为何要远赴千里外的洛阳城,去做什么? 他想了想,忍住了好奇,没有冒失去问,他不说话,柳三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多言。 气氛忽然就陷入沉默。 这时,野兔肉总算烤好,许念取出水袋喝了一口,接着撕开一只兔腿开吃起来,咬了一口兔肉,饱满的油脂与弹牙的肉质在唇齿间融合一处,迸发出奇妙的滋味。 若将那些许腥腻忽略,这烤兔肉能称得上不可多得的美食。 许念吃着兔肉,心中期待道: “燕大侠说过,三境之修便是长时间辟谷不食也不会感觉到饥饿,真厉害...气海、采气、养气,不知我以后有没有那个可能性,修行到第三境?” 柳三思闻着空气中飘荡的香味,眼看着许念吃得过瘾,下意识再咽了咽唾沫,等许念吃完兔腿再撕下另一只兔腿后,他忍不住开口: “那个...许兄啊。” “嗯?”许念眨眨眼,问道:“怎么了?” 柳三思抿着嘴,不好意思地说道: “呃...在下今日赶路匆忙,还未吃过几口东西,还有,这一路行来,在下已经很久没吃过肉食... “你看能否行个方便,给我一只兔腿?” 许念大方笑道:“哈哈,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一人也吃不下许多,这只烤兔不如一人一半?” 他随即将烤兔从中撕成两半。 柳三思感动道:“多谢许兄!许兄当真慷慨!” 言罢,便要伸手去接。 许念双眼亮晶晶的,道: “半只烤兔二十枚铜钱,这价格童叟无欺,绝对公道的,柳兄买不买?或者单买一只兔腿,便只收你五枚铜钱,怎么样?” 柳三思:“???” 第26章 红色的眼 柳三思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吞着唾沫,心道: “闻着虽香,但味道未必就好...我其实也没那么想吃烤兔,面饼便挺美味的!” 他对着许念讪笑几声,将背囊取下,从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几张由粗粮、面粉和成烤制的面饼,算是干粮的一种。 如这般干粮,口感粗粝,几乎没有什么滋味,柳三思心酸地拿起一张面饼吃了起来,嚼在口中颇为硌牙。 一边吃面饼,一边闻着烤兔那肉香扑鼻的味道,柳三思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在吃碎石子。 “柳兄,不考虑考虑?”许念晃了晃手中树枝,“价格真的很公道。” 柳三思艰难把嘴里食物吞进肚子,牵强笑道: “许兄,方才在下戏言耳,实际上我不喜荤腥,一直都是吃素的。” 柳兄笑的好勉强啊,他的眼角好像有泪光...又吞口水了...许念悄悄观察着柳三思的神情,莫名有些不忍心,道: “嗯,要不这样,这二十文钱便先记账?日后再结也可以。” “一言为定!” 柳三思将送到嘴边的面饼一把丢进油纸包,伸手从许念那里拿过串着半只烤兔的树枝。 他撕一块烤肉,吃得满嘴流油,满足道: “真香啊...许兄勿见怪,其实在下今早便有了从此荤素不忌的决定!” 这位柳兄的底线好灵活...许念默然。 吃饱喝足,柳三思谈兴大增,与许念说起陈留国某些律法的弊端,某些制度的不妥等等国事,他谈吐起这类话题时两眼有光,显得分外精神。 此刻已到深夜,柳三思与许念已颇为相熟,便聊起自己去往洛阳的目的: “许兄,当朝国师乃是天下闻名的读书人,在下对其神往已久,甚为佩服,便想去洛阳一见国师风采。 “还有,在下读书十余载,积攒了些圣贤道理,思得一些治国愚策,在下心想着...为陈留国之天下太平尽些绵薄之力。 “而要成此事,首需为官,所以在下想去洛阳参加科举考试,得一官半职,以竟心中之愿想。” 柳三思今夜说的大多数与国相关的言论,许念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了,却也因此知晓这位柳兄是个有才学、有抱负的读书人,不免对他心生佩服。 “柳兄厉害的。”许念轻声道。 柳三思摆摆手,道:“厉害甚?与许兄说这些不过是笑谈,在下如今只是个囊中羞涩的穷书生罢了。” 星月铺天,篝火渐尽。 翌日,二人因下一站目的地都是巨鹿城,便结伴同行,柳三思翻身上马,邀请道:“许兄,离巨鹿城尚有百里,不若与在下一同乘马?” 这匹马四条腿好像有点发抖,估计它不想再有人乘吧...看了眼瘦骨嶙峋的马儿,许念腹诽一句,拒绝道: “不必,我习惯步行。” “好吧。”柳三思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 他们转出丛林行在道路上,如此走了半晌,柳三思发现许念步行的速度竟完全不比自己骑马慢,且毫无气喘流汗之状,他难免惊讶,心中疑惑道: “许兄了得啊...会不会是炼气士?” 时至午时; 两人行到一处岔路口,但见一队人马从岔路拐入,这队人马拢共六人,皆为男子,押着三辆马车,上面装满木箱。 这六人身着粗布劲装,悬刀跨剑,裸露在外的皮肤很是粗糙,如被盐粒磨砺过。 其中走在前面一人身材高大,瞧着孔武有力,明显是领头的,见到许念与柳三思,他上前招呼道: “哎!两位小哥也在赶路啊?” 许念二人点头回应,柳三思询问道:“兄台,你们这是...做买卖去?” “哈哈!”那领头人笑道:“也算是做买卖吧,咱们弟兄几个是镖师,押镖讨生活啊!这条路我走过不少次,可很难遇到人呢!今天凑了巧,一下见到你们两个年轻人!” “原来如此。”柳三思应道。 领头人爽朗笑着,干脆停在路上,继续跟他们两人闲聊起来。 少顷过去,镖师队伍中有人喊道:“大哥别光顾聊天了,快些赶路吧!这条道咱们半年没走过,指不定周围山上有了匪,不安全啊!” 领头人姓张,外号张三,闻言满不在乎地笑道: “哈哈!说啥梦话呢!这条道都走过几回了?每次都安全得很,哪里会有强盗的嘛! “再说了!就算有强盗又如何?咱们兄弟几个还怕什么强盗?除非是遇到妖怪!哈哈哈!哪里会有妖怪的嘛!” 这时,许念眉头微微皱起,心道:“好像旁边林子里有动静...” 他即刻转身看去,却见那密林之中出现了不下二十道人影,正向自己等人奔跑而来! 其中跑在最前方的一人,穿一身翠青衣裳,速度飞快! 踏,踏! 那当先之人腾跃而起,如鸿毛一般飘落在镖师队伍之前,看着众人开心道: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下面什么来着?算了,是什么不重要! “喂,你们发什么愣?打劫!” 声音清脆空灵,这拦路之人乃是一个少女,面貌至多二八年华,生得极美。 却见; 她穿一身翠青色窄袖罗衣,身姿纤细窈窕,腰间别着一只山青色的拨浪鼓,她的双腿修长笔直,踩一双青色长靴。 她长发盘的随意,垂落下几缕青丝,随风飘摇。 她肌肤白皙似吹弹可破,略尖的鹅蛋脸上,琼鼻娇俏,樱唇贝齿。 她有一对狭长的英气眉毛,渺如远方雾中的山; 在眉毛之下,则是一对似有灵韵的眼眸,透着聪慧与狡黠,亦透着一股妖异之感。 因为; 她的眼睛是红色的,且是竖瞳,宛若一双蛇目。 “大哥!是强盗!你们看她的眼睛!好像还是妖怪啊!大哥!你是乌鸦嘴吗?!”方才劝路之人震惊望着少女,失声高呼。 张三愣神道:“啊?啊?!” 妖修么...她四周灵气波动很强...许念体内灵气加速运转,暗自做好战斗准备。 “哼哼~” 却见青衣少女双手环胸,扬起下巴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么威风的妖王吗? “还看?打劫呢!” 第27章 放马 青衣少女站在路中央,因她那一双红色竖瞳非人所有,众镖师自然将她认为是妖怪。 而她也亲口说了,她是妖王! 民间市井常有精魅鬼怪吃人的传言,镖师们行走江湖,这类传言可是听了不少,在他们的认知中,但凡是妖怪,则必定诡异神秘且穷凶极恶,不是寻常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面对拦路的青衣少女,镖师们免不了心中生怯,于是不敢有什么举动。 许念暗自戒备,没有轻举妄动。 柳三思牵着缰绳,也没有动作。 一镖师悄声道:“大哥,这姑娘是什么妖王啊,虽然漂亮,但说不定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咱们怎么办?” 张三回过了神,低声喝道:“不要慌,区区一个小姑娘,是妖怪又能有多厉害?怕个球!哼!我来会会她!” 许念拍了下他的肩膀,伸手偷偷指了指侧旁丛林。 “许小哥,咋了?”张三茫然扭头顺着看去,眼睛一下瞪圆,“他奶奶的!这么多人?!” 很快,二十余神色凶狠的强盗把众人包围,手舞刀剑叫嚣阵阵: “哈哈!都他娘的别动!” “谁敢乱动!老子就一刀劈了谁!” “都别吵!”青衣少女看向张三,冷笑道:“喂,刚刚你说本妖王没有多厉害?还要跟本妖王会一会?” 她右手朝旁抬起,五指勾爪,有吸力透出,只见路边一颗灰石飘起,被她摄入掌心。 少女五指握住石头,用力一捏再摊开手,石头碎成石粉。 看着这一幕,张三心头狂跳,汗如雨下。 少女道:“你比石头如何?” 张三道:“妖王饶命!” 她的气息波动这么强,不止气海境吧?许念咽了咽唾沫,灵气在体内运转速度再次加快,控制着没有显露出气海。 见张三求饶,青衣少女得意笑了笑,开始打量起其他人,目光在许念身上停住,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有灵气波动,慢慢道: “哦?有意思,还有个炼气士,你不动声色,是想偷袭我?” 糟糕,被她发现了...许念一怔,矢口否认道: “没有没有,姑娘误会了!” 若只对付二十余个强盗,许念自问无惧,可有这少女在,他便毫无把握了,形势比人强,当下只能先遵从心的意愿。 其他人听到少女的话后纷纷诧异看向许念,强盗们面有畏惧,不过因青衣少女在此,给了他们许多底气,于是交头接耳几句后,便恢复先前叫嚣模样。 柳三思目露恍然,暗道自己先前猜测的果然没错。 “哼哼~算你识相!” 青衣少女伸手一挥,笑道: “把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押回去!那个炼气士,嘿,免得你跑了,跟在我后面走!” 强盗们哈哈大笑,闻言便要动粗,张三急道:“等一下!这位姑娘!怎么还要羁押我们? “我们懂江湖规矩,愿意交钱买条生路!放过我们吧!” 青衣少女正要拒绝,却见柳三思对着她作揖一拜,道: “姑娘,张大哥言之有理,所谓盗亦有道,姑娘英姿飒爽,该是心有道义之辈,不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马?” 青衣少女眨了眨眼,深以为然地说道:“你这书生说的有点道理,本姑娘确实心有道义,好罢,那就放你们一马。” 柳三思不禁欣喜而笑,少女示意众强盗让开一条路,再上前几步来到他身前,道:“撒手。” 柳三思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松开牵住缰绳的手。 啪! 青衣少女重重拍了下马腹,瘦马吃疼叫唤,四蹄撒开立时狂奔,在道路中激起一阵烟尘,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我的马...柳三思看着马儿消失的方向,默默流下两滴泪。 “呐,马放好了。”青衣少女一本正经道:“现在可以乖乖跟我们走了吧?” 众人:“......” 青衣少女站到许念身前,眯眼笑道:“你比石头如何?” 大概没有石头硬吧...许念嘴角扯出礼貌微笑,从心道:“我会紧跟着姑娘后面的。” 离开荒道小半日后,强盗押着镖师们来到一座不甚高的青山山脚,沿着山道上山而去。 许念与青衣少女落后人群五六丈远,一前一后走着。 “喂,你不要担心他们的安全。”青衣少女突然轻笑道:“我不会将他们怎么样,还有你也是,过了今晚,便放你们离去。” 闻言,一路都在寻找偷袭机会的许念愣了愣,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我可不是因为钱财来打劫你们的。”青衣少女笑道。 这个妖修在打什么心思?许念思绪翻转,称赞道: “姑娘既然非是为财,又说明日放了我们...呵呵,我肯定是相信姑娘所言的,毕竟姑娘一看就是行侠仗义的女侠之流嘛... “那么,姑娘能否稍微透露一点,劫我们上山是做什么?” “女侠?”青衣少女嗤笑一声,转身看向许念,道:“说的这么好听,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许念。”许念报上名姓。 “哦~许念?”青衣少女俏声道:“本姑娘不占你便宜,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听好,竹霜。” 她声音顿了顿,红色竖瞳满是骄傲,再道: “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女侠,是妖王! “将来我成了大妖王,这个名字会很有分量的,所以你最好记住了。” 听到这些话,许念下意识望向了竹霜。 四目相对。 那一双有着妖异之美的红色竖瞳轻眨了下,长长的睫毛随之轻颤。 竹霜挑了挑眉,狡黠道: “我好看吧?” 许念连忙侧过视线。 见他如此,竹霜得意轻笑,随后道: “给你透露一点也没什么,记得保密。” ......... 今日清早,燕无为告别了赵德柱,骑白马穿过土地庙前的街道,出了北戴镇向北远去。 下午时分,庙中土地神像再又显圣,祂化作血肉之躯,嘴角流着馋涎,一把将长桌上供奉的鱼肉揽入怀中,激动道: “哈哈!可算走了!” 祂跳下神台,扭头向南,未曾理会那些前来拜神的百姓,整个身体竟迅速钻入泥土之中,不知去向。 第28章 心有道义 十天来,许念南行已走了近三百里,这一路也曾到过村镇。 这些村镇内生活的百姓大抵都面有菜色,生活条件似乎比不得因偏僻而得安宁的北戴镇。 他与当地人交谈,听人说现如今世道不太平,苛捐杂税多而重,大家日子很不好过。 而那些原本过的很不好的百姓,其中胆子小些的不提,胆子大些的、狠些的,便总会去做些足以杀头的罪事; 比如,落草为寇。 有民谣如是说:苍州多山脉,山中多匪患。 此刻走在曲折山道上,许念看了看前方耀武扬威的强盗们,又瞥了眼竹霜的背影,想起路上的见闻,心道: “这些强盗胆子确实都不小,明明都是寻常人,却敢跟妖怪共事,他们其中有没有那种因日子过不下去才出来做强盗的人呢?” 这时,竹霜小声道:“你知道这座山上的强盗头领是谁么?” 应该就是你自己吧...许念心中嘀咕,没有回应,以眼神询问。 竹霜皱了皱鼻子,语气不悦地说道: “看来你以为是我了?可惜不是我!而是一个自称山君的狼妖,他是大当家,还有二当家,是狈妖。 “哼!我堂堂一个未来大妖王,来到这山头居然只能排第三?是不是很气人?关键,那两个妖怪目光短浅行事过分!山头在他们带领下迟早要完!这是不是更气人?” 山上除了她居然还有狼妖狈妖...她排第三,这么说那狼狈二妖岂不是更厉害?许念没有觉得气人,而是听得心中一惊。 他强自镇定,迂回道: “啊...是是是。 “竹霜姑娘,所以你押我们上山是要?” “你们有大用处的。”竹霜狡黠笑道:“许念,那狼狈二妖可不是好东西,爱把人放进油锅里煮,吃人心肝喝人骨髓,听到这些,你很气愤吧?我也很气愤!所以我想为民除害!你呢,想不想为民除害?” 许念回过味来,心道: “竹霜有反骨,她不满足在山头排第三,想要除掉压在她上面的两个妖怪...她要做大当家!还想拉拢我一起...可是,这跟将我们劫上山有什么关系呢?” 竹霜见许念似在思考,不快道:“喂!问你话呢!你想不想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那两个妖怪可能比你还厉害些...我拿什么除?许念腹诽不已,当机立断道:“不想!” 竹霜嘴角微翘,道:“真为民除害了,可是名利双收哦,那二妖身上有不少积攒的家当...” 许念有些心动,但想到其中危险,便压住心动,道: “竹霜姑娘,我有自知之明,那两个妖怪的家当我怕是有命挣,没命花,所以...你们山头的事我不想参与。” 竹霜鼓励道:“别看轻自己,你行的!跟我一起为民除害,让那两个家伙寿终正寝罢?” 许念:“......” 他才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便摇头再次拒绝,竹霜冷笑道: “不帮我,那我也不敢保证你们这群人明天能安全离开了。 “你若想此刻逃走,便先想想那颗石头的下场。” 她终于撕破伪装露出真面目了,果然不是什么心有道义的妖怪...我现在知道了她的计划,若不答应,说不定会被她杀了!许念额头流下一滴冷汗,笑着点头道: “竹霜姑娘,我跟你一样心有道义,不如合作,一起为民除害?” 竹霜面上的冷笑转为微笑,伸出右手弯起小拇指,道: “呐,你放心,本姑娘不会害你,还会尽量保你安全。 “我们拉钩做约定,现在开始到明天之前,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了!” 拉拢许念,这其实才是竹霜让许念独自一人随她走在后面的真正目的。 许念默默伸出手同她拉钩,二人手指纠缠,柔软的触感传来,许念下意识心道:“她的手指好软。” 竹霜转过身,清脆的声音响起: “既然达成合作,那本姑娘就可以跟你详细讲讲计划。 “许念,大当家、二当家虽表面狼狈为奸,可实际上他们并不齐心,嘿,二当家想当大当家,他跟我讲,只要我们一起除了大当家,那么我以后就是二当家了。 “可我才不要做二当家,你知道么?我祖父以前在世时,便是一座山头的大当家,我父亲在世时,也是一座山头的大当家。 “我家传承有序,代代都是大当家,到了我这里岂能断了传承?我想除掉他们两个心中没有道义的家伙,如此一来,这座山头便由我做大当家!” 原来不止你有反骨...那个狈妖也有反骨...许念懵然。 竹霜双手背在后面,一蹦一跳地走了几步,继续说起计划: “我跟你说狼狈二妖都喜吃人,不是骗你,他们是真的喜食人肉,而那个狼妖吃人肉之时总喜欢喝酒; “且他很享受那些被抓之人以及手下强盗畏惧的样子,所以他最喜欢在人前喝酒吃人。 “狈妖私下里跟我讲他的计划,他说只要抓的人够多,那么狼妖酒兴就会更足,等他喝醉,我就可与他一起动手,让狼妖寿终正寝。 “哼哼~他这个计划很好,但我觉得可以更好,说到这,你应当能猜到我的计划了吧?” 许念豁然开朗,补充道: “你是要趁狼狈二妖自相残杀之时...将他们一起除掉?而抓我们上山,便是为了让狼妖酒兴大增,让他喝醉...原来如此,看来狼妖的实力应该是最强的。” 竹霜得意道:“没错!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螳螂捕蝉,麻雀在后,这就是我的计划,至于你,便是计划的补充。” 许念道:“不是麻雀,是黄雀。” 竹霜握了握拳头,“有区别吗?” 许念想到那颗石头的下场,豁达道:“没区别。” 黄昏时分,众人被强盗们押到山腰,此地空处修建了一座山寨,各处建筑所用的木材瞧着不算年久。 柳三思看向寨内,入目不下五十余强盗,他们穿着粗且破的衣裳,一个个面有狠色。 被押住双手的读书人忽地轻叹,自语道: “苍州多匪患,症结在官不在民,何以医之?” 第29章 贤妹贤弟 许念等人被押到山寨最大的一座建筑里,关在一角修建的木牢内,左右还有几间木牢,里面已经关了不少人。 这些人神情慌张,看装扮,应是有樵夫、旅人、村民等等,都是时运不济,在周遭被抓捕上山之人。 起码有五十人被抓...他们运气跟我们一样,都不是很好啊...许念看了几眼,目光扫向大堂的中心。 那里架着一个巨大的陶罐,下面燃烧着柴堆,罐内装满了汤水,汩汩冒白气,弥漫出奇异气味,那沸腾的汤水中,有不少残缺肢体上下翻滚,也不知烧煮的是什么肉。 陶罐旁不远,放置一张长条桌案、几张木椅,两侧堆了许多酒坛。 许念观察之时,左右木牢中的俘虏正哭喊连天: “呜...救命!谁来救救我!” “爷爷们饶命啊!我不想被煮!” 听着哭喊声,看守木牢的强盗们骂道: “要是你们不被煮!我们就得被当家的下油锅!被抓了就认命!吵什么?!” “活着要交这税那税,既然不做贼,那你们还不如死了好!死了轻松!” 镖师们听着其他俘虏的哭喊,这才知道那口陶罐内正煮着人肉,不禁个个心神大骇仓惶失措。 柳三思盘坐在角落,心道:“本想去往洛阳一展抱负,不料半路被抓到此地...如之奈何?诶,许兄既是身具超凡之力的炼气士...不如跟他商讨应对之策?” 他见许念站在栏杆处,便站起身欲要靠近,栏杆外的竹霜一个眼神扫来,冷笑道: “书生啊,你是要在本妖王眼皮底下做什么小动作么?呵~你也想做石头?” 柳三思浑身僵硬,默默坐回原地,心道:“妖女好生无礼,念她是女流之辈,在下不与她计较!” 竹霜倚在木牢外,示意许念附耳过来,悄悄道: “你将体内灵气运行拨正为反,可以尽量降下灵气波动。 “这样就能让那两个当家的难以查探你的炼气士身份,如此一来,在可能需要你出力之时,便可出其不意!” 炼气士若运转灵气,就会出现身周灵气随之动荡的状况,这般很容易让其他炼气士察觉到身份。 而若炼气士拨正为反,主观降下灵气运转之速,相应的,其周身灵气波动也会随之降低,若非擅长感知的炼气士,便难以分辨。 当然,这种违背习惯的灵气运行之法虽不算难,但也需要一定时间的练习才可掌握。 还有这样的方法?试一试...许念依言照做,心念一动,尝试反转灵气运行之法,初次尝试并不容易,但很快他就找到了窍门,渐渐地,他周围的灵气波动便降了下来。 竹霜仔细感知一阵,满意道: “你很有悟性嘛。” 许念想了想,摆出一脸诚意的模样,笑道:“竹霜姑娘教的好。” 竹霜眨眨眼,开心道: “嘿嘿~你果然很有悟性。” 柳三思偷偷打量着二人,心中疑道:“他们在说什么?怎么感觉聊的很愉快呢?许兄,可千万不要被妖女迷惑啊。” 片刻过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大堂燃起许多火把,那口陶罐飘出的气味越发浓郁,山匪们三三两两进入大堂,见到竹霜便高呼道: “三当家好!” 竹霜含笑点头,语气不悦地对许念道:“听到没?他们叫我三当家,哼,可恶!今晚便要送狼狈二妖上路!我来做大当家!” 这姑娘全身都是反骨...许念默不作声。 少顷,大堂内已站了近百山匪,这其中还有几个开了窍,但未完全化形成人的小妖,山匪们在各处交谈笑骂,大堂建的宽阔,山匪加上俘虏近两百人都在里面也不算拥挤。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腰背佝偻,眼神透着狡猾的黑脸男子走了进来,一众山匪喊道: “二当家好!” 黑脸男子便是狈妖,是山头二当家,他身上缠绕着让人极不舒服的邪诡气息,是为恶妖之气。 二当家妖气腾腾,竹霜身上虽同样有妖气,却不似他这般邪诡,反而透着清灵毓秀。 却见二当家笑眯眯对众人点头,随后走到竹霜身旁,语气不悦地小声说道: “哼!狼妖无才无德,还恬不知耻自称什么山君,他不配做山头大当家!今夜便要送他上路!我来做大当家!” 竹霜点了点头,一脸认可道:“二当家所言极是。” 二当家眼珠转了转,道: “贤妹啊,等狼妖一除,其实以你我亲兄妹般的关系,谁做老大、老二又有什么区别? “可你来此不足十天,对山头各处尚且不够熟悉,我便只好多担待一些责任,才忝居为大当家,可不是贪图山头大权,你切不可误会了我。” 竹霜笑道:“二当家的良苦用心我都懂,怎么可能误会?哎呀,该称呼大当家才对!” 二当家哈哈一笑,满意走去陶罐那里,竹霜小声道:“他跟我说情同兄妹,他跟狼妖说情同手足,他的脸本来就够黑了,可他的心比脸还黑!” 他心黑...你好像也不差啊...许念沉默。 二当家站在陶罐旁,拿起木勺搅拌汤水,鼻子凑近深深闻了一口,随即伸手直接探入沸汤之中,抓起一根烧煮透烂的手臂,上面的五指已经煮得脱落两根。 他嘴巴张开露出满口尖利牙齿,撕咬下一块黏附血块的筋肉,咀嚼几下吞入肚子,摇头道: “清淡了些。” 二当家抓了些盐撒入汤水,再闻了闻,点头道: “味道对了。” 这吃人肉的恐怖一幕被众人看在眼里,胆子小些的俘虏吓得涕泗横流,瘫在地上不敢动弹,强盗们也都冷汗津津。 二当家坐到条案长桌旁,拿起一坛酒水倒满盛器,环视一遍几间木牢中满当当的俘虏,得意笑了几声,呼喝道: “酒肉齐备,贤妹快来就坐,来人啊!去将大当家请来痛饮一宿!” “来了!”竹霜答应一声,悄声交代道:“许念,见机行事!” 她走出一步,又不放心地嘱托道:“主攻在我,你不要冲动,安全第一。” 许念诧异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 而听到二当家的话后,有两个山匪抓住表现机会,大声应是,便要出门去请大当家。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暴嗓: “哈哈哈!贤弟不必相请,我已到了!” 第30章 好哥哥 声音未落,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精壮的汉子走进大堂。 这浑身充满力量感的汉子面相凶恶,目光透着狠辣,脸周长了一圈杂乱的灰色胡须,头发也是灰蒙蒙的颜色; 他便是山头大当家。 大当家走动之时,周身猛地荡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灰色恶风。 哗——! 灰风呼啸着卷向牢房,俘虏们被此风吹袭,都产生一种被刀子割身的错觉,不禁纷纷心中恶寒,目光中本就有的恐惧更多了几分。 “哈哈!”大当家瞥了眼受到惊吓的俘虏们,张嘴开怀大笑,露出四根狼牙一般的利齿,他来到长桌旁抽开椅子,大马金刀坐下。 方一落坐,旁边便有一个顶着野猪脑袋的小猪妖捧来一坛酒,叫道: “山君大人请吃酒!” 言罢侍立一旁,恭恭敬敬给大当家倒酒,再有一个顶着兔子脑袋的精怪站在大当家后面,叫道: “山君大人请享风!” 言罢手拿蒲扇轻轻扇风。 两个开了窍的精怪姿态拿捏很是得体,许念在木牢里注视这一幕,不由暗暗称奇。 二当家笑容满面地说道: “山君哥哥来的正是时候,汤熟肉美!” 竹霜笑眯眯接话道:“是啊是啊。” 她心里补充道:“人肉闻着一股酸味,没品的妖才吃人肉!” 二当家道:“小弟我知道哥哥的喜好,便特意抓来这么多俘虏以助酒兴!山君哥哥啊,今夜该喝个痛快!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竹霜又接话道:“是啊是啊。” 她心里再补充道:“你们狼狈为奸,正好一起上路!” 大当家背靠椅子,端起酒碗笑道: “贤弟有心了!想我们兄弟相识也有几十年了,东奔西走那么久,总算有了个山头! “这座山方圆百里有人族城池,人数众多,我们便可享口腹之欲,并且没有人族宗门,我们便可免受打扰,好地方啊! “贤弟,还有贤妹,以后山头事还劳你们多费心,感激的话都在酒里,哥哥先干为敬!” 他一口喝尽碗中酒,小猪妖连忙满上,二当家道: “咱们是两肋插刀的兄弟,哥哥说感激便是见外了!小弟陪你干了这碗酒!” 二当家也把碗中酒一饮而尽,但是小猪妖却没有过来给他倒酒,因为这小猪妖是专门为头领做事的,给二当家倒酒便是不合规矩; 包括扇风的兔子精也是如此。 二当家笑容不变地看了看小猪妖,目光深处有不忿之意,他拿起酒坛给自己倒酒,喊道: “端肉来!” 两个山匪便提心吊胆地盛起陶罐中煮透的人肉,长桌上的三妖推杯换盏,狼狈二妖吃肉喝酒好不痛快,竹霜对人肉毫无兴趣,只浅浅喝着酒。 那一众俘虏即便惊惧害怕,但总偶尔有人忍不住看一眼两个妖怪大口吃人肉的场景,往往只是一眼,便会被吓得瘫坐不起,俘虏们心神慌乱语无伦次: “谁来救救我?啊...救命啊!” “我不想被妖怪吃掉...呜...” 张三颓然跌坐,喃喃道:“唉,本来日子过得就辛苦,现在好了,连苦日子都没得过...可我...我想活下去啊...” 如此心神煎熬的境地,张三似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泪哗啦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止不住地流淌。 张三哭道: “娘亲哎!儿不孝!儿怕是不能给您养老啦!儿不在了...你一个人可怎么活?要是官老爷来收税,你可怎么给啊? “这狗日的世道...啥时候能让咱们百姓过上好日子?!” 许念听得心神莫名。 但见大当家每喝一碗酒,就会瞥向木牢,俘虏们恐惧的表情、惊惶的眼神、颤抖的身体,都让他很是享受,尤其是如今俘虏众多,他心底更加愉悦; 于是酒兴大增喝个不停。 时间流逝,一个时辰悄然过去。 二当家放下酒碗,黑脸发红似醉了般,趴在桌边叹道:“好哥哥,小弟不胜酒力,实在喝不下了!” 竹霜身形摇摇晃晃,将双手叠放桌边,下巴贴着手背,俏脸白里透着红晕,眼神迷离不清不楚道:“本姑娘...没醉...真没醉...” 许念一直暗中关注,看到竹霜那醉酒的模样,心中忍不住赞道:“好演技!” “哈哈哈!”大当家拎起盆中一段小腿,咬下一大块肉,边嚼边笑骂道:“我只喝的体热,你们就都醉了?真是不成器!来呀,继续给我满上!风再大上一些!” 小猪妖捧起酒坛倒酒,叫道:“山君大人海量!” 兔子精加大扇风力度,叫道:“山君大人威风!” 大当家哈哈大笑,没能注意趴着的二当家那得逞的表情,他继续喝酒,堆在旁边的酒坛一个接一个的喝空。 这顿酒直喝到了三更天,大当家才一脸醉态的埋在木椅上,不时打上两个酒嗝,从嘴里吐出浓浓酒气与人肉味。 那小猪妖、兔子精服侍了半夜,到现在依旧一脸认真地做事,不过从他们泛起血丝的眼珠可以得见,这两位早已经困得不行。 此时,身心饱受煎熬的俘虏们大都彻夜难眠,即便睡过去的也睡得很浅,强盗们哈欠连天,但几个当家的未曾发话,他们也不敢先行离去。 张三早已哭没了眼泪,双手抱头不敢去看大堂中央的景象,神色茫然地喃喃自语: “谁来救救我啊?母亲还在家里等我...谁来救救我...” 柳三思看着文弱,心态却相比人高马大的张三还好一些,他斜躺地上,已经睡了去。 许念贴坐栏杆,表面昏昏欲睡,实则依旧清醒地在观察情况。 大当家好像醉了...二当家跟竹霜会选择现在动手么?他们是装醉...那有没有可能,大当家也是在装醉?许念心下暗忖。 便在此时; 状似睡着的二当家突然站起,脚步疾动来到大当家身后,他伸出双手,十指勾成爪状,其上黑色指甲忽地拉长五寸,闪烁金属般幽冷的光泽。 盯着大当家的背影,二当家咬牙切齿道: “东奔西走几十年!好处都是你的!来到这山头,大当家还是你做!山君?以后我才是山君!好哥哥,我帮你两肋插刀!” 呼! 十指如刀,狠狠插向大当家后腰两侧。 第31章 造反 二当家暴起发难,堪比利刃的指甲就要插到大当家腰腹,突然,一阵灰色恶风在大当家身周凭空荡出。 哗——! 风势强盛难挡,二当家猝不及防,被吹的向后连连倒退。 砰! 二当家重重与陶罐撞到一起,整个人摔倒在火堆里,陶罐顷刻破碎,里面的残汤烂肉骨头渣倒泄流出,把二当家浇的满身都是。 汤水与柴火交融,滋起浓密白气,二当家愤怒的声音在白气中传出: “大哥!你竟是装醉?!” 他迅速爬起身,一张黑脸堆满阴沉之色。 大当家转头望向他,皮笑肉不笑道: “贤弟,你脸虽黑,脑筋却聪明,一直伪装的很好,可我早看出你有野心! “我若不装醉给你机会,你又怎么会暴露野心,怎么会造我的反?你不造反,我有个山君的美名,君,是君子,我是山中君子,需要顾及道义,便拉不下脸出手除掉你。 “可你只要造反,我就可以清理门户!” 他拿起桌上一根残缺的人手,连着骨头几下吃进肚子,随后一步步走向二当家,咧嘴笑道: “今天的酒肉确实美味,贤弟费心了。 “知道么?我每次喝酒都是装醉,都在等你造反!而今你终于忍不住!贤弟啊,我心好痛!等送你上了路,我的心会更痛!” 那小猪妖、兔子精被这突变给惊得愣在当场,一众强盗们茫然,俘虏们惧上加惧。 而看到两个妖怪似要有生死冲突,其中头脑灵活的俘虏则顿感其中不定会有一线生机出现。 木牢内,一个镖师摇晃张三,顺便摇醒柳三思,兴奋道:“大哥,大哥!妖怪自己打起来了!我们说不定能有机会活命!” “什么?!”张三本失魂落魄,闻言精神一振,连忙目光扫了过去。 张三见那二妖剑拔弩张,心思立时活络起来,对一旁许念道:“许小哥!他们万一打生打死,我们就可能活命了对吧?!” 在张三想来,若狼狈二妖都死了的话,那么剩下的强盗数量虽多,却未必会是许念这个炼气士的对手,加上还有他们几个镖师与许念共同应对,如此活命的可能将大增! 张三心中快速想通这些,不禁喜形于色,只觉天无绝人之路,期待道:“两个妖怪快点打起来!同归于尽才好!” 许念眨了眨眼,觉得他说的不够全面,于是伸手指向装醉的竹霜,道:“呃,除了他们还有那位,你们知道的,我不是她对手。” 张三跌靠栏杆,哭道:“亲娘哎!” 这时,二当家注视慢慢走近的大当家,恨声道: “黑脸?我化形后便是黑脸,你天天挂在嘴上,以为我听得很开心?! “哼!你一个灰狼自称山君,自比猛虎么?你也配?!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便不装了!今夜就要帮你寿终正寝!” “哦?”大当家周围出现一圈圈灰色恶风,如波纹般抖动着,不屑道:“贤弟,你莫非醉了酒,觉得自己会是我的对手?” 二当家并不答话,修为猛烈运行,但见他脑后一片气海汇聚而出,比起许念的气海要深厚的多。 奇特的是,二当家的气海一半近乎凝实,一半却极为虚幻,似这虚幻部分并不存有灵气; 除此奇特处外,还可见十几根曲状的灵光线条一端插入气海之中,另一端则插入二当家小腹丹田位置,这些线条就如同构建的通道、桥梁般,将二当家与他的气海连接在一起。 与此同时,大当家脑后出现更为深厚的气海之景,他的气海大半部分都是虚如不存的模样,小半部分呈现出凝实状态。 且与二当家相似,他的丹田与气海之间也有许多灵光线条相连着。 两片气海出现之后,两个妖修身上的妖气骤然升腾,似无形风暴一样冲刷整个大堂,一根根火把上的火焰呼呼仰倒,压抑感扑面而来。 “山君大人发火啦!” 小猪妖、兔子精惊声尖叫,吓得趴在地上浑身发抖,一众强盗、俘虏更是倒吸凉气,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采气境...采自身气海之灵,入丹田紫府之中...原来狼狈二妖都是采气之境...狼妖的气海已经采了大半灵气,狈妖只有一半,单比境界他比不过狼妖...许念默默观察,对二妖那特别的气海做出推断。 ——燕无为曾对许念详细说过不少修行前三境的知识,许念记得深刻; 而此时狼狈二妖表现出来的气海,便正好对应采气境的状态,所以许念虽第一次实际见到,却能够去辨认。 “扒了你的心肝!” 二当家瞥了眼趴睡桌边的竹霜,心中生出不少底气,不等狼妖出手先行发动攻势,却见他踏步前冲杀向大当家,妖气动荡之间,十指斜斜刺出。 大当家嘴角勾起冷笑,身周风势猛地鼓动,将十根指甲死死抵住。 二当家张开尖牙大嘴,布满锋利倒勾的血红舌头舔出,舌头节节变长,舔向大当家的脖子。 大当家直接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舌头,狠狠一捏! 噗! 那舌头被捏部位皮开肉绽,腥血暴溅! 二当家吃痛皱眉,双手向上并起如刀往下挥动,但见一把由黑光凝聚的长刀在他头顶化出,朝着大当家披头砍下。 “不自量力!”大当家没有硬抗,松开舌头连退一丈,那黑光长刀砍在地上力尽而散,地面轰隆震动,很快开裂出一道深痕,弥漫起蛛网状的缝隙。 大当家望了眼深痕,从容道:“人说狼狈为奸,狼总在狈前,我是狼,你是狈,你个黑脸狈妖胆敢造反,就是自寻死路!” 二当家恼羞成怒,骂道:“黑脸...黑脸!说人不揭短,你却天天揭短,辱我太甚!” 他再次杀了过去,疯狂地与大当家缠斗。 二当家虽不是大当家对手,但大当家到底也不能够轻易杀了他,于是一时之间难分上下。 砰!砰!! 二妖不停游走厮杀,越打越狠,整个大堂中的灵气激荡如潮,堂内摆设、地面被摧残的一片狼藉,木屑、泥尘到处飘荡,就连屋顶都被打出一个大窟窿。 但见月光映照之下,那些强盗们要么哭着爹四散奔逃,要么躲在角落喊着娘瑟瑟发抖,俘虏们被关在木牢内逃跑不得,只能胆战心惊地团缩一起。 小半个时辰过去,两道厮杀的身影分离开,二当家大口喘气,身上伤痕累累,许多伤口淌着鲜血,衣服全是血痕,那一张黑脸疲态尽显。 反观大当家虽同样负伤不少,但却相轻一些,他喘着气,边喘边冷笑道: “贤弟,你说等把你分了尸之后,该将你埋了,还是将你炖了吃?” 二当家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同样冷笑道:“当然是炖着吃,不过是炖你!贤妹出手!” 嗖!! 飞尘遍布之中,一条翠绿色的蛇尾猛地出现,鞭子般抽卷向大当家。 蛇尾出现的过于突然,大当家始料未及下,被蛇尾死死缠住腰身。 见状,二当家忍不住大笑道: “哈哈哈!没想到吧?造反的可不止我一个!我跟贤妹一起造你的反!你必死无...诶?!” 二当家瞪大双眼低头看去,却是那根蛇尾缠住大当家后并未停下,而是电闪过来将他同样使劲缠住。 腰部传来剧痛,二当家错愕道:“贤妹你做什么?!” “做什么?” 尘埃中响起竹霜清脆空灵的嗓音: “本姑娘要造你们两个的反!” 第32章 妖斗 竹霜上了这座山头约莫有十天光景,在他人面前总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表现的毫无心机可言。 她演技太好,两个当家全都被她迷惑住,又因她实力不弱,二当家便起了拉拢她一起造反的心思; 几番密谈蛊惑,二当家自以为把握住了竹霜,于是早就不甘人下的他便立即实施造反计划。 二当家却真的没想到,竹霜竟然跟他一样也要做大当家,并且还要对他动手! 二当家瞳孔震动,额角鼓窜起青筋,愤怒道: “蛇妖!你背叛我?!” 不远处,大当家忍受着蛇躯缠绞之痛,咬牙道:“贤妹,没想到你也觊觎头领位置,你藏的真深,演技真好...来的这些天一丝不漏,我算漏了你!” “哈哈!本姑娘从来就没效忠你,哪里来的背叛?山君你们能做,我便不能做?”银铃般的笑声传开,但见一条身躯不下五丈之长的大蛇在飞尘中游动出现。 大蛇体表覆盖一枚枚青绿鳞片,在月光中折射幽冷光芒,比起鳞片,大蛇口中露出的一对毒牙幽光更重; 其外形与竹叶青相仿,只是其之庞大远非寻常竹叶青可比。 这条巨大的竹叶青便是竹霜的本体。 如此恐怖的妖蛇出现在大堂内,单单看着,便能让人心中产生畏惧,一众人等心胆狂颤,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惹到妖蛇注意,被一口吞入蛇腹。 原来竹霜的本体是毒蛇竹叶青么?难怪有一双红色竖瞳...观察那体型夸张的妖蛇,许念解了心中一惑。 却见大蛇前身挺起,两只血红竖瞳望着被缠住的狼狈二妖,目光流露得意,她将自己的蛇躯缠的越来越紧,二妖体内响起骨头摩擦的咔咔声。 二当家伤势很重,双手努力扯动蛇躯,却无力扯开,他扭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却是脏腑已经受损。 二当家伤上加伤,心知这般下去说不定真就被竹霜阴死,为了保命,于情急之中痛呼道: “山君哥哥,方才都是误会!小弟早看出这蛇妖心术不正!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引蛇出洞!” 蛇躯缠缚力道奇大,不仅二当家扯不开,大当家一时之间竟也难以挣脱,腰腹传出的剧痛让他五官扭曲,闻听二当家说的瞎话,顺势道: “原来如此,贤弟有心了!你我确实有些误会,不如冰释前嫌,先一同送这长着反骨的蛇妖上路!” 二当家忙道:“好!今晚吃蛇羹!” 他们不再针锋相对,转而齐齐仇视竹霜,大当家喝道:“这厮缠力太大,我们一起化作原形撑开她!” 狼狈二妖的人形躯体猛地抖动起来,一灰一黑两股烟雾分别从他们身上透出,在半个呼吸内,大当家、二当家的身体扭动变形、增长壮大。 “嗷!!” 两股烟雾散去,一处出现了一只巨大健硕的灰狼,另一处则是一只弯折前肢,形态如狼的黑狈。 这一狼一狈满身有开裂的伤痕,黑狈伤口汩汩淌血,伤势明显更重,他们腰腹位置皆被青色蛇躯死死缠住; 但狼狈二妖的原形远比人形时庞大,困住他们需要用出更大的力量,加上他们不停挣扎,用尖爪利牙疯狂攻击蛇躯拉出一道道血痕,竹霜吃痛难忍,因此,竹霜须臾便再难以困住他们,不得不松开躯体。 随着蛇躯缩回,竹霜迅速盘成蛇阵,心中悔道: “我太着急了,该晚点造二当家的反才对,这下难办了!” 她被头领位置冲昏了头,不能保持住完全冷静,见二妖伤势皆重,便忍不住对他们一齐出手,此刻二妖不仅一个未死,且决定先把她做成蛇羹。 她的处境,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竹霜与二妖对峙,分神看了眼木牢,心中再道:“许念,我若是你,便不会在这种不利的情势下出手相助,你看着不笨,所以,你等会肯定会找机会独自逃跑吧?比起我,你是幸运的...我被他们盯着...现在想跑也难跑了。” 妖气滚滚的灰狼、黑狈缓缓逼近竹叶青,二妖一左一右蓄势待发。 呼! 灰狼张开獠牙巨口,一道灰色旋风从他口中凝聚而出,在空中快速变大,卷起无数尘土。 黑狈两只弯爪前后划动,留下两道黑气所化利爪。 “妖蛇!要你好死!” “将你杀了取肉!” 狼狈二妖厉声呼喝,灰色旋风、黑气利爪先后飞向竹霜,几丈之地被攻势威能震的尘土飞扬。 “咝!” 竹霜猛地吐出蛇信,但见那分叉的一端信子上正缠着一只山青色的拨浪鼓。 啵!啵啵!! 蛇信极速抖动,鼓边两只小巧鼓锤快速拍打鼓面,拨浪鼓随之而响。 刹那间,一圈圈水气在鼓面周围出现,继而水气荡开。 层叠水气犹如盾牌阻挡身前,与旋风、利爪干脆碰撞,水气接连炸裂,又接连补充完整,那二妖所发攻势就这般被耗尽威能消散一空。 狼妖冷笑道:“没曾想这面鼓倒是个好宝物!宝物很好,一会便是我的了!” 狈妖紧接着恭维道:“恭喜山君哥哥!” 二妖再次逼近,作势要近身扑杀。 竹霜一对红瞳涌现疲惫,似晃动拨浪鼓这件看着极简单之事对她而言却极为费神。 她缩回信子,心中叹道:“青山鼓虽是攻防之宝,可以我现在的修为,根本引动不了它多少灵性,只几下我就支撑不住。” 她晃了晃脑袋强提精神,这时,狼狈二妖忽地扑了过来! 二妖跳到蛇躯之上,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撕咬,竹霜不甘示弱,脑袋游动,试图将毒牙刺进二妖身体。 三个庞然大物立时在大堂内抵命搏杀,战局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砰砰砰!! 他们不仅以肉身攻敌,还以自身灵气发动攻势,惹起一阵阵轰鸣,不过盏茶功夫,整个大堂的大部分屋顶与墙壁都已经震的破碎。 突然,狼妖寻到机会,一口狠狠咬在竹霜本体上靠近七寸的部位。 “咝——!”竹霜疼的狂吐蛇信,脑袋一歪倒向旁边,狼妖得意大笑,看似要继续攻击,却突然扭身转步扑向狈妖! 他刚刚跳扑,意外发现狈妖居然也扭身扑向自己! “贤弟!早知道你不安好心!” “大哥!你不也一样?!” 撕!! 狼狈二妖将獠牙咬在了对方身上,撕扯下血淋淋的皮肉。 滴答,滴答。 二妖口含皮肉,血滴成线。 第33章 不该逃 狼狈二妖表现的同仇敌忾,可在竹霜受伤之后,便迫不及待撕下伪装,想要阴死对方成为最后的赢家。 毕竟对二妖来说,相比起伤势已经是三者中最重的竹霜,对方的威胁明显更大。 他们吐出口中血淋淋之物,随着浓郁血腥味不断涌入鼻腔,他们的凶性被刺激出更多,望着对方的目光皆充满杀意。 几乎同时,二妖向对方再次扑杀,他们疯狂撕咬对方的身躯,一块块皮肉被利爪、獠牙撕扯下来。 竹霜暂被忽视,也因此有了喘息之机,她高度戒备着,蛇躯缓缓向后面退缩,小声念叨: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她本想趁机跑路,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扫了木牢一眼,心中为之凛然。 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可那些赶镖的,那个书生,包括许念都是被我牵连才身陷困境...若我逃了,除了许念外,另外之人绝难有生路...竹霜心中蹦出这般念头,无声道: “我以后可是要做大妖王的,大妖王该讲道义,该遵守承诺...不然怎么配称为大妖王? “我对许念承诺过,会让他们明天安全离开,既如此,我怎么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她轻声道:“还没到全无希望的时候,本妖王,不该逃。” 竹霜将跑路的念头掐灭,紧盯着二妖厮杀之地,心思电转间想出一条可行之法——既然二妖暂时不对付她,那不若顺势而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二妖伤势更重时奋力一搏。 这么一来,说不定自己能够笑到最后,踩着他们的尸体,做上山头大当家。 竹霜想得眼神发亮,本要化作人形好降低存在感,但又觉得化形时的动静很可能会惹二妖注意,于是只好维持原形一点点退向角落。 此刻,狼狈二妖全身的皮毛都被血黏成一块一块,而狼妖的力量、速度以及修为皆更强,随着争斗进行,狈妖的处境越发堪忧。 嗤! 却见狼妖一击将狈妖打的仰倒在地,以前肢压住狈妖身体,尖爪直接刺入皮肉。 狈妖疼的张嘴厉啸,也因此疼令发热的头脑恢复理智,眼看狼妖抬起另一只手爪就要再次攻击,他忙嚎叫道: “大哥!蛇妖阴险!她不声不响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狼妖瞳孔一缩,爪子顿在空中。 狈妖见言语有效,忙再说道: “大哥,我已重伤如此,对你难有威胁了,可你杀我,我会拼命反抗! “你我再斗下去,即便你打死了我,你也会重伤,那时蛇妖缓过力来,你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何不...先解决蛇妖?!” “有点道理。”狼妖认可说了句,凶残目光转望向那缩在角落的竹叶青,身形闪动毫不停留冲了过去。 他要先解决竹霜,再灭了狈妖,因为现在看来,竹霜对他的威胁更大! 但见狼妖速度不慢,奔行之中骤然跳起,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两排挂满碎肉残皮的獠牙。 狈妖趴在原地,一想到这些天自己为了蛊惑竹霜费了那许多的心思,但却得到了如今的凄惨下场,狈妖想到此处,止不住怒火中烧,骂道: “都是你害的!老子送你上路!” 狈妖迈开四肢跑在狼妖后面,要杀了竹霜以泄心头之恨,他的伤势很重,速度不快,慢了狼妖几步在地面奔行。 此时; 竹霜察觉狼狈二妖重又扑杀而来,心中一紧,她重伤未及恢复,连移动起来都颇为困难,如何能够抵抗? “事已至此,拼了!” 竹霜目露狠厉,决定拼死一搏,搏出一线生机。 正在狼妖奔空将落之时,一股灵气浪潮陡然从侧方排沓而来,惹出连串气浪奔涌之声。 这股灵气冲击时机极为巧妙,狼妖跳在半空,且关注力都在竹霜身上,对之根本避无可避; 灵气浪潮斑斓虚幻,如同一道迷蒙光柱,于呼吸之间,正中狼妖身形! 轰!! 一声震响。 狼妖惨叫着倒摔而去,在地面接连翻滚,他被灵气浪潮拍到的部位本就有的几道伤口,顷刻之间撕裂更多,里面一片骨肉炸成泥,血流不止! 如此突发变故,令狈妖愣在原地,而竹霜则惊喜转过脑袋,看向几丈外烟尘中出现的一道人影,激动道: “许念!我...我以为你...” 她本想说“我以为你会不管约定,会自己逃走”,可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这句话,于是话到嘴边,变作了这般说: “哈哈!真讲义气!你很不错啊!” 几丈外的烟尘飘忽散去,那道人影轮廓变得清晰,正是许念。 先前,他已经破开木牢从中走出,躲在阴影位置伺机而动。 他以往生存在荒野丛林,经常与野兽厮杀,头脑里积累了丰富的临场经验,堪称是老道无比的猎手。 他藏在隐蔽处,通过敏锐的观察,选择了一个极为刁钻的时机悍然出手,用他目下唯一会的超凡攻击手段; 一击竟功。 成功解除了竹霜方才面对的生死危机! 而在许念破开木牢栏杆之后,柳三思展露出强大的心理素质; 这书生强压惊惧,鼓舞镖师们振作起来,带头拿起四周被强盗们丢弃的刀剑,指挥镖师们破开其余木牢,解救起其中俘虏。 此刻,几间木牢都已经破开,可里面的俘虏却畏畏缩缩不敢逃跑。 连走出牢笼的勇气,都没几个人有。 柳三思站在木牢之外,无声叹道:“夜间行山方向难辨,还有百余强盗四散其中,他们心神仓惶,若现在逃跑,也可能会横死山中。” 柳三思看向战局,心道:“许兄,这些百姓的生死,或许皆在你手。” “竹霜姑娘。”许念站在那里,不做作地说道:“惭愧,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讲义气,我会出手,只因我与柳兄他们关系不差,我不想他们身死在此,便只有跟你联手这一条路。” 许念的意思简单直白——只有竹霜活而另外二妖死,柳三思他们才能活,反之,他们只有死! 他不想柳三思等人惨死此地。 竹霜脑袋凑到许念身旁,与他一起看向艰难爬起的狼妖与停在原地的狈妖。 竹霜偷偷瞥了他一眼,吐出蛇信,道: “本姑娘看你很顺眼。” 许念笑道:“荣幸荣幸。” 第34章 狼狈皆亡 “那么接下来,一起帮他们寿终正寝?” 竹霜轻声问一句,许念沉默点头。 杀敌自然要杀,但许念灵气耗尽,需要一些时间恢复状态,所以他没有立即动手,竹霜则趁势游向重伤的狈妖,要送他上路! 发觉大蛇游来,狈妖总算缓过了失神,恨骂道:“我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 竹霜回敬道:“哼,你不甘人下,即使没有我,你早晚也会造反,可你实力不如狼妖,脸又这么黑,届时造反仍然只有死这一个下场,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气煞我也!灭了你!”狈妖说不过她,气的须发皆张,干脆闭嘴奔袭过去。 两妖还未接近,便各自催动修为,但见他们气海之中怒浪翻滚,一青一黑两道灵气光斑现出身前,骤然飞射! 灵气光斑在空中撞在一起相互抵消,与此同时,地面上的两妖也已经接触,竹霜蛇尾一甩抽向狈妖。 破风声传来,狈妖不敢用自己的肉身硬抗,四肢弯曲跳到侧旁躲避蛇尾攻势。 蛇尾抽过之后,他猛然加速奔到竹霜身前,对着覆盖鳞片的蛇躯狠狠撕咬下去。 “咝!”竹霜蛇头扭动向狈妖电闪而去,那两根毒牙尖端泛起惨绿毒雾,若被这一口咬到,狈妖怕是难有生路。 狈妖慌忙退后,竹霜一口咬在了空处,旋即二妖目光对在一起,下一瞬便再起攻势。 两者不停厮杀,四周更为狼藉,被许念袭击的狼妖终于缓过来一些,许念那一下太刁钻太精准,令狼妖身受重创,更令他内心疾愤难平。 此刻面目怒到扭曲的狼头上,那双凶目紧盯着许念,其间之暴怒几乎喷薄而出。 “人族修士!你好大的胆子!” 狼妖狞声开口,四肢不自然地迈开,向许念冲了过去。 鲜血覆满狼妖巨大的身体,其状恐怖狰狞,宛如一头自地狱爬出的恶兽,许念见这等恶兽冲自己杀来,并没有什么慌乱情绪,毕竟这般状况在他意料之中。 “来罢!” 许念体内灵气有所恢复,有了一定的应对之力,他四下望了眼,见地上有不少自屋顶坠落的粗木。 许念轻松抱起一根,腰腹发力带动肩膀,蛮力加上巧力,双手朝前重重抛掷,手中粗木像箭矢般射向狼妖。 嗖! 粗木飞来,狼妖张嘴喷出一阵灰色恶风,粗木被恶风冲击,咔咔裂出更多缝隙,打着转掉向一旁,轰然砸破了墙壁。 嗖嗖!! 这时,许念抱起一根又一根粗木,先后射向狼妖。 却见空中粗木接连飞射,成了别样箭雨,狼妖现今状态极差,难以再喷出灰风,为免伤上加伤只好缓下奔行,往各个方位移动躲避。 待许念周围粗木用尽之后,狼妖狞然大笑,直撞过来欲近身杀他。 哪怕狼妖伤的这么重,我也没把握跟他打近身战...我该做的是拖延时间,等竹霜解决了狈妖再跟她一起对付狼妖...许念冷静思考着,没有选择去跟狼妖硬碰硬。 许念借助大堂内废墟一般的环境游走起来,他左跑右跳动作极为灵活,而狼妖行动不便,此消彼长,狼妖虽每每都能追到他不远处,但却连他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片刻之后,狼妖两只眼睛都已经愤怒到充血通红,骂道:“跟猴子一样!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一爪子拍碎许念刚才跑过的残木,继续追击。 正此时; 竹霜抓住破绽,脑袋狠狠撞在狈妖侧身,将他直接撞飞到了墙壁之上,墙壁本就被打的残缺,狈妖一撞,残墙轰隆倒塌,把他整个身体掩埋在了里面。 狈妖露在外面的两只弯爪动了几下便停了下来,同时脑袋一歪再无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呼...”竹霜吐出一口气,没有选择继续针对狈妖而是立即扭身去与许念一同对付狼妖。 因为不管狈妖是不是装死,现在都已经没了威胁。 狼妖眼见竹霜游动而来,凶性大发地吼道: “看来黑脸已经死了,你来得正好!让你们三个黄泉作伴!蛇妖,我要把你腊成蛇干!那个人族修士,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竹霜冷哼道:“恼羞成怒了?你气量狭隘,果然不配被称为山君!” 她故意如此说,是要刺激狼妖,想让他更愤怒,让他失去理智露出破绽,这样赢面就会增多。 狼妖一听竹霜之言,急火攻心之下,充血的双目透出犹如实质的怒火,嚎叫一声不去管难以追到的许念,径直冲向了竹霜。 竹霜盘成蛇阵与狼妖斗在一起,许念适时加入战局,一人一蛇共抗狼妖。 狼妖再如何强悍,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片刻后,他被许念寻到破绽,重重一拳砸在脖子上,竹霜随后将毒牙刺入他的体内。 砰! 竹霜注完毒液,接着将狼妖撞飞出去,摔在地上难以动弹。 毒液在狼妖体内肆虐,破坏他的脏腑经脉,肉眼可见,狼妖身体各处冒出惨绿的毒雾,全身血肉渐渐渗为绿色。 狼妖嘴角吐着绿色血沫,挣扎了几下再无动静,已然死透。 如此阴森死相,看的一众仍在场的人们心惊胆颤。 小猪妖与兔子精吓破了胆,抱在一起全身发抖,然后对视一眼,小猪妖道:“山君大人含笑九泉啦!我们也会被杀吧?怎么办?” 兔子精眨了眨眼,出主意道:“我们装死!” “好主意!”小猪精深以为然。 于是二妖装死。 看到狼狈二妖皆无动静,柳三思揪着的心神为之放松,自语道: “许兄与蛇妖并肩,如此蛇妖大抵是不会为难我们,而那两个妖怪应该都已经死了... “呼...能活着下山了。” 赢了,我们都能活下来...许念终于松了口气,经过这一番争斗,他很是疲惫,便盘坐在地慢慢恢复精神。 现今已送狼妖上路,竹霜便要去补也许在装死的狈妖两刀。 这时,那狈妖忽然抖开身上碎砖,四肢晃动意欲逃跑; 他当真是在装死。 咔嚓! 狈妖一旁地面霍地震响,但见一道身高六尺,披着红袍,肚皮滚圆的身影从地里窜出。 这身影抬手一下插入狈妖心脏位置,将狈妖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取出,急不可耐仰起头放入嘴里咀嚼。 心脏被挖的狈妖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好东西!好滋味啊!哈哈哈!” 身影吃的满嘴是血,看向盘坐的许念,喝道: “刁民许念!认得我土地老爷吗?!” 第35章 问罪 这六尺身影正是北戴镇那座庙中供奉的土地神,许念见过祂显圣几次,自然认得。 认得归认得,只是土地神怎么会来到此地,且似乎是专为自己而来,祂怎么找到自己的,祂有什么目的? 脑海里出现一个又一个问题,许念皱眉看着那满嘴鲜血的土地神,心中不解道: “叫我刁民,古怪...难道我在镇子里不经意做了什么惹祂不喜的事,所以才来寻我么?” 先前,因求签之时见土地神对供品很是在意,他便心有疑惑——这个土地神既然青睐鱼肉而不喜蔬菜,那么他怎么享用供品? 这般疑惑当时未能得到解答,此刻,他视线中的那位神灵给了他答案。 却见身周有一层烟气的土地神吃完了狈妖心脏,又伸出双手从红袍内取出一只肥鸡,一条大青鱼,淌着口水道: “刁民许念,本神为了追你一路遁地三百里,连供品都顾不上享用,很辛苦的,我先填下肚子,再问你的罪!” 言罢,祂拿着鱼肉便往嘴里塞,鸡骨鱼刺一点不吐,几个呼吸就将鱼肉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这些,祂拍拍滚圆的肚皮,舒服地吐了口气。 原来土地神就是这么享用供品的,跟人没多大区别,但祂比人口味重,狈妖心脏都给生吞了...许念腹诽一句,心道: “祂说要问我的罪,究竟是什么罪?” 这时,那些躲在木牢里的百姓见到这如假包换的神灵纷纷激动起来,跑出木牢膜拜神灵,哭喊道: “土地老爷救命啊!我们都是被妖怪抓到这里的,老爷救命啊!” “土地老爷显圣啦!土地老爷显圣啦!我们得救啦!” “土地老爷救命!那蛇妖要吃人!要吃人啊!” 一个人这么开口,其余胆气已破的人们便纷纷被影响,即使明明算起来是竹霜救了他们,可他们却哭哭喊喊说蛇妖要吃人,要把他们都吃了。 张三等人没有加入膜拜队伍,对柳三思道: “这些人真可恨,明明是蛇妖跟许念救的他们,却说蛇妖吃人,哼!恩人在前不去感激,反而去拜对许念不怀好意的土地神!” 柳三思望着众人膜拜的场面,道: “害怕恐怖之事物,乃人之常情,他们今夜已经吓破了胆,而今对他们来说,比起恐怖的蛇妖,自然是平日里拜过的神灵更能给他们安全感。” 竹霜原形之身波浪般抖动起来,接着收缩变小,伴随一阵青色荧光闪过,她又化形为人身,来到许念身旁,一点没将百姓的哭喊放在心上,笑了笑道: “你得罪这小老头了?” 许念摇了摇头,谨慎看着那面目慈祥的土地神,他发现土地神的双肩竖插着两根木签,只有半数长,另一半似乎插入了身体内,显得有些怪异。 许念正在观察,竹霜不怀好意地笑道: “祂身上有香火之气,祂的肉身带着木铜之感,确实是神灵。 “许念,你得罪过神灵,现在这土地神来问你的罪,嘿,你要倒霉了!” 许念没回应幸灾乐祸的竹霜,站起身来,面向土地神问道: “我犯了何罪?烦请神灵告知。” 他自问在镇子里没有犯过任何罪恶,在问的同时,他心里不禁想着,也许是土地神搞错了或是误会了。 他想跟神灵了解清楚,再解除误会。 “刁民许念,你的罪恶很大,知道么?” 土地神一步步向许念走去,祂的腿很短,肚子又很大,就像一个长出脑袋与四肢的圆球,走起路来的姿态相当滑稽。 看得竹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泼蛇无礼!”土地神边走边骂道:“你胆敢嘲笑本神,等会我问完了许念的罪,便要给你一个教训!” 竹霜小声道: “许念,这土地神脾气很暴躁啊。 “一个修为最多只能到炼精化气圆满的草头神,竟敢跟本妖王大吼大叫,你告诉我祂是哪里的土地神,以后等我筑基了,要给祂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炼精化气圆满,也就是养气境圆满。 许念下意识问道:“草头神是什么意思?” 竹霜下巴抬起点了点渐渐靠近的土地神,道: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该跟你先普及一下神灵究竟是如何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不过嘛...你觉得现在合适听我普及这些知识么?你要被问罪诶,祂会给你时间?” 现在当然不合适,土地神的来意虽不清楚,可明显来者不善。 许念点头道: “你说得对,那之后有机会再向你请教。” 土地神来到许念身前不远,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堆起了贪婪、渴望,慢悠悠道: “我来此寻你,本欲治你不敬神灵之罪,可现在你又有新的罪恶!这些百姓是你跟蛇妖一起虏来的吧? “你是这吃人蛇妖的帮凶,帮着她劫持百姓,你说你的罪大不大?!” 土地神在此,让那些百姓有了勇气,他们怒火腾腾跑了过来,躲在土地神身后,伸手指着许念,大骂道: “原来我们被抓都是你害的!你也是人!居然帮蛇妖抓人!你还是人吗?!” “土地老爷说的没错!你罪大恶极!要被治罪!” 柳三思走上前来,大声道:“诸位莫被蒙蔽,蛇妖是救你们命的,怎会吃你们?许兄方才也是为了救你们才跟妖怪搏斗,又怎会设计劫持你们?” 百姓们根本听不进去,仍然骂不绝口,柳三思无奈叹气,许念对他轻轻笑了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这时,竹霜抬手摄来一颗石头,一把捏成石粉,恶狠狠道: “一群蠢货,再骂一句试试?” 石粉簌簌洒地,百姓们瞬间闭上了嘴,躲在土地神后面唯唯诺诺。 土地神笑道:“刁民许念,你罪恶如此之大,本神要惩罚于你。” 许念平静道:“我没罪。” 土地神冷笑道:“有罪没罪可由不得你,本神说有,那就是有!本神要吃了你,以此洗清你的罪恶!” 吃?原来如此啊...许念心间划过一道闪电,总算明白了土地神为何而来——那夜兰姨是在土地庙中说起七窍真灵之事,看来当时,土地神也听到了。 祂现在来此,根本不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罪,祂是想吃了自己! 许念抬头望着那被百姓簇拥着的圆肚神灵,有愤怒的情绪在心间升腾。 踏! 土地神再次迈开滑稽的步伐,同时,祂目中射出两道香火烟气! 第36章 偶像 土地神目中射出的香火烟气不同寻常,许念敏锐感知到其中的危险气息,心知不可盲目抵挡,连忙向侧旁翻滚,险之又险躲避过去。 土地神停下脚步,悠然道:“本神降下惩罚,你居然敢躲?当真大逆不道!呵呵,你往哪里躲?” 却见两道烟气射到空处竟忽然转弯朝许念飞去,犹如两条绳索要把他捆住一般。 被碰到就糟了!许念心中凛然,曲膝折腰再次翻滚,在四周闪转腾挪,两道烟气如影随形,就这么突然的,他的处境变得极为不妙。 踏踏踏! 许念快步奔跑,烟气紧随其后,他先前经历过一场大战,体力、灵气、精神都处于低谷状态,此刻根本就是靠毅力拖动疲乏的身体在躲避危险。 少顷之后,许念神色越发疲惫,奔跑的身形变得摇晃,柳三思看在眼里,急切跑到土地神身前,作揖道: “土地神,许兄实无罪矣,还请神灵明察,请放过他!” 那慈眉善目的神灵一把将柳三思推的踉跄倒地,喝骂道:“他有罪无罪,本神心如明镜,轮得到你来多嘴?!还有,要敬称我土地老爷!” 祂此刻的姿态傲慢而又蛮横,与当初面对燕无为时的恭敬、面对兰姨元神时的卑微全然不同。 而祂会这样其实很正常,因为傲慢、贪婪才是祂的本性,此地无人是祂对手,祂便暴露了本性。 听闻土地神所言,后面百姓纷纷附和,批判柳三思不敬神灵,柳三思爬起身望着他们,神色有几分黯淡。 “什么狗屁神灵?” 空灵的嗓音带着鄙夷之意,突然响起。 土地神双目一瞪,四周转头问道:“谁?谁骂我?谁敢骂我?!” 祂转了一圈盯住竹霜,大怒道:“是你这泼蛇!” “我是你姑奶奶!”竹霜满目都是恼火,向土地神纵身而去,“等不到以后教训你了,我现在就要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许念平白遭受危险,她见他那辛苦躲避的模样,实在忍不下一口恶气,便不管自身同样很差的状态,想要帮助许念。 竹霜体内所蕴不多的灵气快速运行,脚步闪动至土地神身前,双手猛地勾爪狠狠抓向土地神面门。 “放肆!”土地神暴喝一声,眼中再次射出两道香火烟气,旋转着缠上竹霜袭来的双手。 随后祂抬手挥动,一股气浪冲荡开去,竹霜面色一变,被气浪冲击地仰面倒飞,砰的一声,重重摔在远处地面。 竹霜状态极差,而土地神的实力境界与她相仿,并且状态圆满,因此,竹霜被制服并不意外,她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噗!” 竹霜喷出一口血雾,想要撑手起身,却发现双手已被香火气捆紧挣脱不得。 她扭头望向许念,喊道:“跑!这神灵不是什么好东西,快跑!” “泼蛇信口雌黄。”土地神笑道:“本神从来都慈悲为怀,来此只为帮助身犯重罪的许念洗清罪恶,你们却不知道本神的用心良苦。” 那些百姓见竹霜被制服,不禁放松下来,他们开心笑着,只觉自己等人能够脱险,必定是因土地神大发了慈悲。 他们心气恢复,且有恃无恐,便重又骂竹霜,骂许念,甚至其中有激愤之人,连带着把他们从牢笼里解救出来的柳三思也一并骂上; 五十余被俘的百姓,只有不到十人站在远处观望,没去盲从。 土地神上前几步,笑道:“听到没有,他们都说本神慈悲,而你们这一人一妖,则是狼狈为奸,蓄意残害百姓!” 张三鼓起勇气,不忿道:“他们都是被你蒙蔽了!许念根本就没有罪,你才是蓄意要害人!你是恶神!” 他对土地神身后的百姓喊道:“你们清醒一点!能不能有点脑子?!” 无人理睬。 土地神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从红袍内又拿出一只猪肘,边吃边笑道: “升斗百姓都爱崇拜偶像,你偏要诋毁他们的偶像,你也是百姓,为什么要跟他们作对呢?” 土地神抬手隔空挥动,本欲出声反驳的张三如遭重击,摔倒在地口喷鲜血。 他想反驳,却难以说出话来。 土地神好整以暇吃完猪肘,看向疲于奔命的许念,目中贪婪之意大盛,尽量庄严地说道: “刁民许念!本神这就来净化你的罪恶!” 祂心里欢喜补充道:“用我的肚肠来净化你!哈哈,七窍真灵...会是什么味道?!连他的兰姨那等天边人物都想吃的东西...该是多好的东西啊!现在...是我的了!” 土地神迈开腿脚,行走姿态虽滑稽,速度却极快,几个呼吸就挡到了气喘吁吁的许念身前,一掌拍去,香火之气涌动而出。 轰! 许念无处可躲,被轰的直直躺倒在地,全身剧痛不止,一缕缕鲜血红从他眼耳口鼻流了出来; 化作了鲜红的线,勾连成愤怒的纹。 我不是食物...我是活生生的人...是人!许念愤怒无比,怒火上涌到灵台,双目瞳孔震动,眼白滋生起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的理智几乎被怒火烧毁。 两道香火烟气飞来,把他双手死死缠住,土地神一脚踩在他身上,俯身盯着他的眼睛,从中看不到半点对神灵的敬畏,不禁觉得自己被亵渎,勃然大怒道: “混账东西!你这是什么眼神?!果然是刁民!本神现在就要惩处你!把你这具罪恶身躯吃进肚子!” 许念咬牙道:“干你娘的神灵!” 大脑之中,无数负面情绪纷杂出现,犹如滔天浪潮一样在脑海涌动,疯狂拍打着灵台中仅剩的清明。 一个瞬间,灵台混沌不堪,清明不存。 于这般状态下,他的意识又感受到了那诡异颠倒的梦境,看到巨大狰狞的各种扭曲血肉,以及处于梦境中心那一道曼妙的身影。 “牙尖嘴利。”土地神冷笑道了句,口齿间分泌出浑浊的馋涎,便忍不住要将许念开肠破肚,好方便享用。 嚓! 土地神手掌如刀,一寸寸刺入许念心口,滚烫的鲜血在撕开的皮肉中泛涌。 感受着少年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土地神愉悦笑了起来。 心口传来剧痛,死亡危机在靠拢,许念双目已经红成了一片。 就在这时; 许念忽地嘴角微微翘起,梦呓般癫笑道: “小阿念...” 第37章 不够惨 土地神五根手指几乎全数插进许念心口,祂本要像刚才挖出狈妖心脏那样,将许念的心脏挖出享用; 先吃心肝,再拆骨剔肉慢慢品尝,祂觉得这样去吃必定很有滋味。 可在许念癫笑吐出三个字眼后,土地神没来由地感受到强烈的恐惧,仿佛虚无之中睁开一双满是恶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祂一样。 土地神挖心的动作顿停,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看向许念那七窍流血的面容,喃喃自语道: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小子身上感受到恐惧?” 明明许念对祂来说没有半点威胁,然而这一刻,祂却由心恐惧。 这让祂有些举棋不定,紧接着,祂为了消除恐惧,便要干脆结束许念的生命。 正此时; 许念抬起脖子,一双近乎血红的眼睛凝视土地神,面容上的笑意透着难言的邪恶与癫狂。 “呵呵...你也想吃了我?想要长生不老,想要飞升么?” 许念张开嘴巴,露出沾满血沫的牙齿,说话的语气充满了病态,口吻就像精神失常的疯子一般。 “你是什么东西?” 他神志不清地癫笑着,血红的眼底深处,出现七道颜色各异的光芒丝线,狂乱地,毫无规则地窜动着。 刹那之间,许念浑身陡然透出诡异莫测的气息,周围的碎木、石子、泥土等等事物都开始颤动起来。 这股气息犹如布满腐烂尸骨的泥浆暗湖,甫一出现便向着四周扩散开去,将所遇一切都纳入其中,不过须臾,整个大堂内所有事物皆开始颤动。 方才大声喝骂的百姓们只觉胸口压了块大石般气闷难耐,他们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在那诡异气息笼罩之中,全身血肉都在颤栗。 百姓们噤若寒蝉,惊骇望着那被土地神踩在地上的少年。 柳三思、张三、镖师们同样惊异万分。 难以动弹的竹霜扭头看着,蹙眉自语道:“许念发生什么变化了?怎么突然好恐怖?” 诡异气息弥漫大堂,那装死的小猪妖、兔子精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像是坠落到满是狰狞怪物的黑暗深渊之中,他们惊惧睁开眼看向气息源头。 这一眼,他们看到那少年的心口猛然钻出几十根暗红色触须,扭曲抖动着,把那土地神的手臂死死缠绕住,并不断增长蔓延,很快缠满了土地神整个手臂。 “呵呵呵...吃我?怎么不动手了啊?” 许念依旧癫笑不断,此刻他的自我意识极为微弱,像是成了一个旁边者,看着自己胸口钻出熟悉的触须,看着自己癫狂的笑,看着自己满眼疯狂的恶意。 他有些抵触这样的自己,但又忍不住觉得,好像自己这样的状态,还不赖。 至少,那原本端着高高在上姿态的土地神,现在不敢再将自己当做一顿食物。 祂在害怕自己。 “光害怕,还不够...你要吃我...我就弄死你!”许念微弱的自我意识在喃喃自语。 他不再抵触疯狂的自己,却又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并不像他; 更像露出疯狂面目的兰姨! 此刻,本想直接杀了他的土地神看着那几十根触须,已经恐惧到无以复加,骇声喊道: “你究竟是谁?难道是上仙吗?!饶命啊!饶命啊!” 刺啦!! 从许念心口钻出的触须骤然拉紧,土地神的手臂被齐根扯断,断臂处流淌着金铜色的液体,似乎是祂体内的血。 许念双手轻轻一动,那香火烟气立时碎裂,他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形摇摇晃晃直面土地神。 啪! 几十根触须松开断手,这根断手掉在地上,刹那变成了涂抹铜漆的木头。 “我的金身...”土地神凄惨开口,随即连连退后,试图远离状态诡异的许念。 许念嘴角越发上扬,更多的无皮触须从他心口流了出来,挥舞着顶动地面,带着他如幻影般冲到土地神面前。 他俯下脑袋,歪过头看着仓惶惊惧的土地神,几百根没有皮肤的滑腻触须飘舞在空中,抖动着接近土地神,状似要将祂整个身体缠绕住。 这一幕画面,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恐怖怪诞,看得在场众人冷汗狂流,心神空白。 “上仙饶命!小神无意冒犯上仙!小神祈求上仙饶命啊!” 面对这样犹如怪物的许念,土地神不敢有半点回击的想法,可祂也不甘心就这样被镇服,祂能想象的到,若被镇服,那么下场必然是死,而且会死的很惨,于是便想赶紧逃出升天。 却见土地神双腿忽然融入泥土,整个身体迅速下沉,全身遁入地里,不顾一切地逃命。 “逃?” 许念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一处方位,几百根触须呼啦啦延伸变长,骤然飞射出了大堂。 砰! 外面传来一声震响。 须臾,触须收缩回来,末端还缠绕着满身泥点的土地神,将祂带到许念身前。 土地神不断挣扎,但却于事无补,触须越缠越紧,把祂捆的像个粽子。 许念嘴角噙着癫狂残忍的笑意,但见触须蠕动着从中分开,露出土地神的脸与肚子。 无边惊恐充斥这位神灵的眼球,祂仓惶哭喊求饶不断,与方才趾高气昂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喊的不够惨...”许念微眯双目,伸出双手接触土地神那鼓囊的肚子,似未曾用力地轻轻一扒。 嚓!! 土地神的肚子竟直接被扒开,里面流动着金铜色的鲜血,还有与人迥异的简单器官。 “上仙饶命!饶命!!”土地神凄厉开口。 许念笑得越发残忍疯癫,慢慢道:“想吃我...你怎么敢的?” 他双手探进肚子,在里面用力搅动,与此同时,几百根触须沿着土地神的眼耳口鼻涌入进去,疯狂破坏祂体内的一切。 这对祂而言,是堪比身处地狱的痛苦折磨。 如此过了几炷香时间,土地神的气息已然快要寂灭。 许念满足收回沾满金铜鲜血的双手,那些触须也回缩空中。 土地神五官已经皆毁,几若无声地喃喃道: “上仙...饶命...我不该贪图...你的东西...” 砰砰砰!! 祂的身体变成了碎裂的木头,一块块掉在了地上。 两根有着许念残留气息的木签也同样掉了下来,许念看了一眼,感知到其上的气息以及香火之气,心下猜测到土地神是如何追到自己的。 这该是属于神灵的特殊手段。 许念意识混乱,想事情根本专注不了,很快便不再关注此事。 此刻,那些百姓,那些未曾跑路的强盗都失神看着许念,已经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整个山寨大堂,落针可闻。 这时,许念觉得肚子有些饥饿,转身看向那重新抱在一起的小猪妖、兔子精,触须顶向地面,眨眼就闪身到二妖身前,笑意不减道: “你们的味道...不差吧?” 两个精怪愣住,蓦然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妖怪要吃我们啦!” “你不要过来啊!呜呜...我们的肉不香!” 他们心神承受不住恐惧,眼前一黑,齐齐昏死过去。 那些触须缓缓向他们接近,许念突然双手抱头,痛苦地说道: “兰姨...不可以吃他们!不可以!我说...不可以啊!!” 砰! 脑海灵台有七色荧光闪逝,触须一瞬间由实化虚消散不见,许念身子一歪,失去意识昏死倒地。 第38章 阳光 明亮温暖的光芒映在眼皮上,许念眉头皱了皱,慢慢睁开双眼,视线从模糊变作清晰。 他看到了精致的罗帐,严实的房顶,余光可见一扇打开的纸窗,太阳光由此透入,恰好洒在他的脸上。 天已经亮了啊...我在哪?许念伸手遮光,脑子有股刺痛感,意识状态犹如浆糊一样混乱,随着清醒过来,意识也慢慢有了条理,不再那么乱作一团。 他揉着太阳穴,以此缓解那股刺痛,同时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睡在了一张整洁精致的床铺上,而所在的这间房屋里的布置,很像是女子闺房。 我到底在哪?许念懵然须臾,陡然想起了晕倒之前发生的大部分事,不由心下一惊,额头分泌出点点细汗,喃喃道: “那弄死土地神的人究竟是我...还是...兰姨?” 随着记起许多细节,他现在很是分不清了,不管是癫狂的模样,还是残忍的手段,亦或是心口钻出的触须,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一个失控的诡异怪物。 思索了片刻,且经过尝试,他发现自己没法再弄出那些触须,这让他有所明悟。 许念低落自语道: “我没有那么强的力量...那不是我...所以,兰姨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变成了某种特殊存在,依然缠着我没有放过么? “兰姨,你或许有你的执念...可我也有我的愿望,我想活下去。” 他所想的,似乎是一个合理的推测,能够解释那夜为何自己会突然爆发诡异之力,并且意识中还曾感受到那个怪诞的梦境,看到那曼妙的身影。 似乎就是从看到那身影之后,自己的一切都变得极其不正常。 “即使这推测不是真相...想必也与真相接近了...” 许念轻声自语,这一刻,有难以言喻的疲累感浮现心头,他对着空气问道: “那么,我现在到底是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眼神中透出坚定,无声道: “我是人!我只是病了,精神在某些时候会出现一点问题,身体也是这样,可能灵魂也有点问题...但我只是病了,我知道我自己依然是人!而不是什么诡异怪物!更不是...仙药。” 他把那夜自己的表现,当做一种特殊的病。 既然病了,治好便是。 这次去往燕归山,定要通过考验进入承玄宗修行,好在那里寻到解决寿命短暂这个要命问题的办法。 然后,再设法治好自己的病。 “希望我不会再发疯了...今后,在彻底治好病之前...在没有全然的把握下,最好不要跟别人提起我身体里的问题,不然...” 许念声音停顿了下,语气低喃道:“不然还会有下一个土地神。” 领略过兰姨以及土地神对自己那深沉的恶意与贪婪,他对这世上的超凡存在已经竖起了一层心防,不会毫无保留地透露自己的秘密。 吱呀—— 房间的门突然打开,身穿翠青罗衣的竹霜走了进来,惊喜道: “呀,许妖王你醒了啊?” “竹霜姑娘,你叫我什么?”许念见到她这个熟人,本想打个寻常招呼,却被她说出的称呼给听得一愣。 “许妖王啊。”竹霜开心道:“多亏有许妖王鼎力相助,现在我已经是这座山头的大当家了!嘿,也是新的山君!” 许念闻言看向了她。 明媚阳光落在竹霜的发丝上,一根根透着柔光,晕染出动人心魄的灿烂笑容,她大大方方同许念对视,那一双红色竖瞳宛若闪耀的宝石。 非礼勿视...许念忙错开视线。 “哼哼~” 竹霜蹦跳到床边,笑道:“你的伤应该还没好,知道么,你已经晕了整整五天。” 离那夜过去五天了?许念怔了怔,伸手摸向心口,接触之后,有疼痛感传出。 这是土地神留下的伤...还好,疼的不算强烈...看来我恢复的不错...嗯?有草药味...许念眉头皱起,便要扒开衣服查看。 这时,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原先那一套,而是换成了全新的衣服,布料偏细腻,质感虽不及丝绸,但也比粗布好了不少。 这...谁给我换的衣服?还有,胸口应该敷了草药...又是谁给我敷的?许念一阵迷糊,不由目露询问地看向竹霜。 四目相对。 竹霜眼睛眨了眨,“我好看吧?” 许念:“......” 他尴尬地再次错开视线。 “好啦,不逗你了。”竹霜一脸‘你不是对手’的表情,俏声道:“许妖王,你的衣服以及你伤口敷的药,都是我那两个手下做的,你可别乱想成是我给你弄的。” 她双手环胸,眉头挑了挑,解释道: “我虽然是江湖儿女,还是江湖中最不拘小节的山头当家,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跟你有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可不太适合。” 许念讷讷点头,忍不住道:“那个...我是人族之人,不是妖怪,你叫我许妖王,好像也不太合适。” “呵呵...”竹霜笑道:“别那么自信,也许你就是妖怪呢?那夜的事不记得了?你那模样不比妖还妖?说不定啊,你其实是个长得像人的特殊妖怪,只有特别的时候,才会暴露妖的本相。” 许念无言以对,他竟然觉得竹霜说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但这样的认同感刚刚出现便被他掐灭,心中反驳道: “我肯定是人。” 竹霜观察他的表情,微笑道:“哦?看来许妖王不相信我的推断?呵呵...你比石头如何?” 许念笑道:“我兴许真是许妖王。” 竹霜满意点头,接着双手一拍,对外喊道: “喂,换药时辰到了,你们还不进来?” 外面立刻就有声音回应: “山君大人发话啦!” “山君大人传令啦!” 却见小猪妖、兔子精手捧药罐、纱布、剪刀等等与医病有关之物走了进来,二妖一见到许念清醒地坐在床上,便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摔倒在地。 他们畏畏缩缩靠近许念,带着哭腔喊道: “许妖王,我们帮你换药啦!” “许妖王你千万不要吃了我们,呜呜...我们的肉真不香!” 许念:“......” 他尽力扯出礼貌又和善的微笑,两排雪白牙齿露出,小猪妖、兔子精大吃一惊,差点把药罐砸在他脸上。 二妖给许念换着可以治疗皮肉伤的金疮药,竹霜倚靠一侧墙壁,道: “五天来,其他人都已经跑的跑,走的走,不过那个酸书生,还有镖师头子一直没有离去,都在等你醒来。 “当然,还有本妖王,本大当家,本山君一样在等你醒过来。” 她扬起犹如缥缈远山的眉毛,轻笑道: “怎么样,感动吧?” 这时,外面响起急促脚步声,很快有一个白衣书生,一个粗衣壮汉进入房间。 白衣书生由衷欣喜道:“许兄,你可算醒了,在下心无忧矣!” 粗衣壮汉眼神中有着一丝惧怕,但更多的是高兴之意,豪爽笑道: “哈哈哈!许小哥,你气色看着不差啊!醒了就好,你醒了,我才能放下心去追那些兄弟们。” 似有暖流在心间涓涓淌过,许念眼神恍惚了阵,微笑道: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他看向飞舞着光尘的窗口,看着那半尺明媚的光芒,双目微微眯起,心道: “阳光真好。” 第39章 张三说 许念虽受了不少伤,不过五日过去已经大体恢复,便连心口那处最重的伤,也只是给他带来了一些疼痛感,除此并没有大碍; 约莫不消太久时间,就可以恢复如常。 能够如此快速恢复过来,原因大抵有二。 一者,得益于他是炼气士,有天地灵气不间断滋养体魄。 二者,则是这几天敷的金疮药非是凡品,炼制金疮药所用的药草都蕴有灵性,属于灵草之类,以此为药,疗伤效果拔群。 有了这两个原因,他伤势才能这么快恢复,然而不管是灵气滋养还是灵草疗伤,都无法解决他自身短命的问题。 一个本该有近乎两百年寿命的气海境炼气士,却至多只能活十年,可见他的问题有多严重。 离承玄宗开山门收弟子还有近两个月,我有充足时间在立秋前赶到燕归山...许念默默想着。 这时,两个战战兢兢的精怪总算帮他换好了药,许念感激一声,将敞开的衣服穿好。 小猪妖原本以为许念是个凶残的妖王,一口一个小妖怪,可没想到许念意外地很温和,所以小猪妖胆子也大了些,拘谨道: “许妖王客气了,其实我们做的不多,我们比较笨,山君大人让我们采草药,教了几遍我们也分辨不了灵草... “你当时伤势又重,山君大人为了给你疗伤,就亲自满山遍野的去搜寻采集能够炼制金疮药的灵草。 “所以许妖王要谢,也该谢山君大人呢!” 兔子精不敢说话,只附和地点着头。 柳三思笑道:“确实如此,竹霜姑娘花费一天一夜,采了一箩筐的奇花异草,回来时身上衣物沾了许多泥污,当真是劳心劳力。” “咳咳!” 竹霜干咳几声,她觉得自己一个大当家亲自去采药这种事有些丢人,到底不够威风,所以开始并没有想告诉许念,却没想到被这些家伙抖了一干二净。 自觉有失体面,竹霜脸色微微发红,眼睛对着猪兔二妖狠狠一瞪,接着瞥向柳三思,手掌做了个捏拳动作。 于是他们纷纷低下脑袋。 “多谢竹霜姑娘。”许念下了床铺,对竹霜拱手抱拳。 竹霜的眼神破天荒地有些促狭,故作不在乎道: “谢什么谢?一点不够江湖气!要不是这山头只剩这两个手下,哼!采药这种小事,本妖王哪里需要亲自出马?” 这座山头本聚集了百余山匪,其中大都是人,极少部分是开窍的精怪,然而自那多事的一夜过后,被吓着了的众匪已作鸟兽散; 现在山寨之中,只剩竹霜一个大当家,以及小猪妖、兔子精两个没跑路的手下。 太阳星游至天幕中央; 吃了几颗山中野果填了下肚子,许念走出原本属于竹霜的闺房,在毫无人气的山寨内慢慢逛着,柳三思、张三一左一右,张三道: “许小哥,这次要不是你,我跟我的兄弟们说不定都得被妖怪吃了,真的多谢了。” 张三其实对许念心有畏惧,不过他又打心底相信许念不是什么吃人妖怪,许念昏迷后,他心下担忧,第二天便让镖师们先行,他则留在此地好有些照料。 许念道:“张大哥言重了。” 张三挠了挠头,道: “许小哥,柳小哥,我那些兄弟们都还在押镖的路上,我是领头的,我不在,有些事他们未必能够应付,要是一趟镖出了问题,镖局的牌子就不够硬了,为谋生计,今日我就得走了。” 张三的担忧不无道理——镖局牌子若不够硬,托镖的主顾便会减少,镖师赚取的钱财自然也就少了。 几人停下脚步,看着那座破损不堪的山寨大堂,许念问道:“张大哥准备几时出发?” 张三抿了抿唇,道:“现在就走,早一刻赶上兄弟们,早一刻放心。” “这样啊。”许念点了点头,回身看向身上背着包裹的高大壮汉。 他的五官普通,皮肤粗糙,目中有光彩,但是不多,似透着几分麻木,他被这世道磨平了年少时的棱角,经受风霜的面容上,交错着质朴的皱纹。 除此外,还有真诚、热情的笑意。 却见这壮汉抱起拳头,弯腰对少年与书生深深一拜。 张三说: “许小哥,柳小哥,以后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见了...保重啊。” 许念抱拳回礼,柳三思作揖拜下。 “张大哥,一路平安。” 张三转身大步离去,渐渐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江湖大,天地广; 此次一别,也不知这二人还有没有可能再遇到这个为了生活奔波在路上的张三。 张三已经走出了山寨大门,忽听后面有人语气不满地喊道: “喂,说你呢,给我站住!” 张三正满脑子想着押镖之事,闻言下意识叫道: “谁他娘的语气这么冲?!” 他皱眉转身,竹霜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手中托着一块石头,轻轻一捏成了石粉,语气发冷道: “诶呀,这就走了啊? “走之前跟他们打了招呼,不跟我打招呼,你瞧不起本妖王?不仅瞧不起,还要揍本妖王么?” 张三心头一阵狂跳,汗如雨下。 竹霜道:“你比石头如何?” 张三道:“妖王饶命!” 簌然山风晃山木; 许念坐在一块青石上,手里摩挲着在破败大堂中搜寻到的两根木签。 一根中签,写着‘迷妄勿究’。 一根上上签,写着‘心想事成’。 咔嚓! 许念将两根木签折断,用尽力气丢向了远处,如同要将过往某些刻骨铭心的经历一起丢弃了般。 然; 既是刻骨铭心,又如何丢弃的了? 张大哥有他要走的路,我也有我要走的路,路就在脚下...许念抬头望向天穹。 “许兄。”一旁同样坐着的柳三思问道:“准备何时出发?” “就这一两日吧,柳兄呢?”许念轻声道。 柳三思笑着道:“结伴同行,大约要跟许兄共走三百里。” “哈哈。”许念畅快笑道:“那就按照先前定下的行程,先去巨鹿城。” 清风拂面而过,少年与书生的笑声,被风捎带了去; 差点唤醒了夏蝉。 第40章 离寨 许念、柳三思坐在青石上闲聊,不知不觉黄昏已至。 竹霜踩着轻快的步伐,追着自己的影子,一路来到二人面前,她将双手背在后面,下巴微微抬起,很是有江湖气了,高深莫测道: “许妖王,有没有兴趣与我共谋大事?” “大事?”许念疑惑道:“竹霜姑娘,你不妨讲讲看。” 竹霜悠然一笑,慢慢道: “留在这里,与我一起壮大山头,如何?” 闻言,柳三思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竹霜嫌弃道: “酸书生啊,你就算了,太弱,一旁玩泥巴去。” 柳三思敢怒不敢言,心道:“妖女多次无礼,在下只是考虑到她是女子,才不与她计较!” 竹霜接着对许念兴致盎然道: “许妖王,你有一身本事,想不想混出一番名堂来?想不想名利双收? “应当是想的罢,嘿,你的机会来了。 “只要我们联手共同经营这座山头,那么凭借你我的本事,想来不出几年,方圆几百里之地,这座山头必然名声最响! “以后出门了,别人看到你不定要恭敬叫一声‘许当家的’,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你,呵呵...这是名,有名自然就有利。 “你若留在这里,届时就能名利双收,想想是不是有点小激动呢?怎么样,答应我吧?” 竹霜自信笑着,等待回应。 留在这里名利双收么,名也就罢了,但大概真的可以赚到钱...貌似还不错啊,可惜了...许念确实听得有点心动,毕竟他很爱财,但比起财,当然是命更重要,他心中暗叹,摇头道: “多谢竹霜姑娘美意,不过...请容我拒绝,我还有要事在身,已经决定明日跟柳兄一起离开了。” 竹霜脸上的笑容逐渐在消失,看向柳三思,问道:“是这样么?” 柳三思总算找到了存在感,点头笑道:“是啊,我们明日就走,实不相瞒,在下跟许兄早有约定,要结伴同行的。” “哦。”竹霜鼓起嘴巴,一下子变得意兴阑珊,摆摆手离开。 “许兄,竹霜姑娘似乎不太开心。”柳三思不确定道。 “可能吧。”许念也摸不透,他其实还想问一问神灵相关之事,但竹霜那般模样,他便从心没有问出。 竹霜离得远了,边走边踢着一颗石子,小声道: “都走了,加上我就只有三个,这山君当的好像也不是很威风。” 她在空荡荡的山寨里到处逛着,满目的萧条感让她越发提不起精神。 夜; 一处屋舍内,小猪妖在一旁给竹霜满上酒碗,拿捏语调道: “山君大人请吃酒!” 兔子精手拿蒲扇站在后面,语气顿挫道: “山君大人请享风!” 竹霜懒懒地靠着椅背,自语道:“没劲,好没劲。” 晨光破晓; 背着竹箱的许念本想找竹霜道别,然而在寨子里绕了一圈都不曾遇到。 不在么?心中有些遗憾的他与柳三思走到了山寨大门,小猪妖、兔子精殷勤挥着手: “请许妖王放心,你的话我们会转告山君大人的!” “麻烦二位了。” 许念点了点头,向着山道走去,三步之后,清脆嗓音忽地从后面传来: “喂,本姑娘决定了,跟你们一起离开,结伴同行!” 是竹霜的声音,她说要一起走...我莫非听错了?许念诧异转过身,礼貌说道: “竹霜姑娘,我与柳兄还想寻你道声别,你方才说...什么?” 竹霜双手环胸,轻轻歪过脑袋,灿烂笑道: “我说,我要跟你们一起离开这里。” “为何?”柳三思疑惑道:“竹霜姑娘刚达成所愿,成了此山之山君,事出何因,怎么突然说要离开?” 竹霜一本正经道:“哼哼~原因很简单,就因为我突然想要离开啊。” 许念、柳三思无言以对。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走,下山!”竹霜开心道。 “等一下!” 柳三思伸手一挡,旋即凑到许念耳边,小声道: “虽然不知原因,但看来她是真的要离开这座山,许兄,你我皆为男子,同行自无不可,可若身边多个她这样的少女昼夜相伴同行,那么似乎有些不合礼数啊。 “而且,被人家看到了,说不定还会产生些误会,我们被误会倒不打紧,可她一个清白姑娘,若被误会岂非不妥?要不,拒绝她吧?” 许念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点头道:“嗯,柳兄稍待,我来拒绝她。” 许念看向面前青衣少女,客气笑道:“竹霜姑娘,我觉得...” “停,先听我讲。” 竹霜打断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鼓囊的钱袋,晃了晃,一阵叮当响,竹霜笑眯眯的,大方道: “呐,既然决定同行了,那么一路若有钱财开销便由我出,就这么说定了。 “还有,许妖王,我曾答应过你,等为民除害之后共分狼狈二妖之财,这袋钱便是你那一份,拿去罢! “诶,你刚才觉得什么?” 许念接过钱财,感受着其中颇重的分量,诚挚无比地笑道:“我觉得我们这一路肯定会相处的很愉快!” 柳三思深以为然点头道:“啊,是是是!” 至于什么男女同行不合礼数之类的话,已经被他们忘到九霄云外。 等竹霜跟那两个精怪交代了几句,便极为洒脱地同二人结伴下山远行。 “竹霜姑娘,究竟为什么要离开这里?难道这山君当的...不开心?” “哼,许妖王说对了,光杆的山君有什么意思?” “这样啊,那你之后是要去?” “去一座更大山头,想办法让那里的山君、头领什么的英勇就义,我来做山君!” “许兄,竹霜姑娘浑身都是反骨,你我一路还得当心些。” “嗯?酸书生你悄悄说什么呢?” “没有没有,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 下山路上三人有说有笑,又忽然地安静下来。 但见前方不远,躺着几具百姓尸体,尸身已臭,蛆虫蠕动。 山上的尸体,却不止眼前几具。 这些死去的寻常百姓,大抵是那夜逃下山时遭逢了强盗、猛兽而不幸被杀死。 经过死相凄惨的尸体旁,许念面色平静,竹霜满不在乎,柳三思无声长叹。 ......... “山君大人真的走啦!我们没有山君可以服侍了,这可怎么办?” 山寨门前,小猪妖感慨连连,兔子精眨了眨眼,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欢喜道: “我们头上已经没山君了...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当山君呢?!” 闻言,小猪妖眼神火热,慢慢道:“说的对,既然这样,你我谁合适坐上山君的位置呢?” 兔子精哈哈笑道:“别看我,我可当不起!你年纪比我长,实力比我强,我还知道你德才兼备,山君之位非你不可!” “既然兄弟抬爱,我便只好忝居山君之位了!”小猪妖心花怒放,很有腔调地缓缓点头。 兔子精一阵恭维,接着把脑袋杵向一旁,掩口悄声道: “那么,我需要尽早谋划该怎么为民除害了!铲除你这个妖怪,我来做山君!” 第41章 荒村鬼哭 到了山脚已是下午,许念、竹霜神色如常,柳三思则气喘吁吁。 “在下不行了,大抵是要歇息一会了。”柳三思双腿酸疼并伴随阵阵抽搐,坐到了路边石头上。 许念道:“柳兄好好歇息,我去四处转转,看能不能采些野果。” 许念走开少顷,竹霜认真建议道: “你说要去洛阳参加秋时科举,可你下个山就已经累成这样,之后的路程还有那么长,估计是赶不上的,你死心罢。” 柳三思不忿道:“还不是因为你放跑了我的马?” “哦?你在生气吗?”竹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做出捏拳动作。 柳三思笑道:“你误会了,在下是想感激你来的,若非你放了马,我焉能有这样锻炼身体的机会?” 言罢偷偷扭头抹了把泪。 竹霜收回手掌,笑道:“酸书生,你背囊里面书不少吧?借一本我路上看看,正好给你减轻点负担。” “竹霜姑娘喜欢看书?”柳三思诧然道。 竹霜颔首道: “我家传承有序,父亲说我祖父喜欢看书,而父亲也喜欢看书,这般习惯流传给了我,我灵智刚开不久,便也喜欢看一些书了。 “父亲寿尽之后,我离了家独自在外闯荡江湖,却已经很久没闲暇看书了。” “不管是人还是妖,爱看书都是个很好的习惯,稍等!”柳三思既惊且喜,只觉遇到了难得知音,忙将背囊取下打开,里面除了衣服杂物外,还有十几本纸张泛黄的书册。 他一边把书小心取出铺放,一边笑道: “我家也是传承有序,虽说日子清贫,但家里藏书可不少,称得上是书香门第。 “你看看这几本,尽管挑喜欢的拿去翻阅!” 竹霜一本本翻过,发现这些书上内容都是些圣贤道理、策典古今论等等,通篇之乎者也晦涩深奥。 竹霜看了眼满脸高兴的柳三思,心中发虚道: “这都什么破书?我一点都看不懂,还有好些字不认识...怎么没有故事话本?他家的传承有序,跟我家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竹霜祖孙三代妖怪,爱看的书都仅限于人族民间流传的通俗话本。 她不太有底气地翻开最后一本书,开篇却与先前所有书册都不同,这本书的开篇是一句残诗。 竹霜松了口气,这句诗每个字她都认识。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她顺着读完残诗,觉得很有韵味,点了点头继续翻阅,发现这本书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诗文。 翻到最终页上,亦有一句残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竹霜无声读罢,满意合上书册,笑道:“就这本了!” 柳三思赞扬道:“读诗、赏诗,可养人才情之气,竹霜姑娘以前定然读了许多诗,约莫积了满怀才情,除了才情外,竹霜姑娘还有满身的江湖侠气,了不得!” 竹霜讷讷道:“啊...你说的都对。” 她把诗集收起,闲聊道: “酸书生,你可曾听过天下间有这样的传言,跟读书人有关的,说有些读书人很厉害,读书读出什么浩然气,还有什么风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呐,你读了这么年的书,有没有感觉到所谓的浩然气?” 柳三思停下收书的动作,文质彬彬道: “听过,那该是浩然气、快哉风。 “或许世上真有这样厉害的读书人,或许数量还不在少数。 “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在下愚钝,读书多年,并未感受到浩然气、快哉风。” “嗯。”竹霜认同点头,安慰道:“你看着确实不太聪明,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柳三思:“......” 这时,许念转了回来,竹箱中又多装了些野果,远远挥起一只手,喊道:“柳兄,看我带回来什么!” 他的另一只手正牵着缰绳,一匹瘦马被他牵来,正是被竹霜放跑的那一匹。 柳三思闻声看去,不敢相信道:“我的马儿!” 等许念将马儿牵到他身边,柳三思费力站起,环手抱住马背,道: “马儿,马儿,有你在,我便能如期而至了。” 三人继续走在路上,柳三思解放了双腿,骑马与二人并行,如此走了近十里地,路过一处荒芜村落后,天色已快要暗下,于是就近停歇。 篝火驱暗; 许念盘膝打坐,一点点努力吸纳灵气充盈气海,忽然,他感受到周围似乎出现了一股股奇特的阴冷之气。 许念凝聚心神睁开双眼,瞳孔隐现七彩光线,戒备看向火光覆盖不到的地方。 却见一道道虚幻影子在林间,在路旁,在石侧漂浮游曳,阴冷感便是来源于这些奇怪影子。 而随着他运用起自身七窍真灵后,耳边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火,好暖和,呜...不能靠近...” “呜呜...我死的好惨...” “大旱,大旱,田里没收成,税不少分文...好恨!呜...好恨!” 说话声凄凄惨惨,如野猫撕心哭叫,但见漂浮的一道道影子藏在阴暗中,远远的围着篝火转起了圈。 这些影子是...鬼魂么?许念瞳孔微缩,没有轻举妄动。 “许妖王似乎也发现了?感知能力很不差嘛,我没有欣赏错你。” 竹霜四下看了遍,不在意地说道: “他们是孤魂野鬼,估计就是之前路过的荒村中残留的鬼魂。 “孤魂野鬼不是厉鬼凶魂,没什么实力也没什么害人手段,至多吸吸普通人的阳气,你看酸书生一点没有察觉到。 “常人难以察觉他们的气息,看不到也听不到,可见他们这些残魂有多弱,对我们没有威胁的,不必在意。” 听到竹霜所言,柳三思惊疑张望,嘀咕道:“你说我们附近有鬼?肯定是胡言乱语吧!许兄,我能靠你近一点吗?” 孤魂野鬼么,那个鬼说什么税收可恨,估计他活着的时候,应当活的不容易吧...许念默默点头,望向那些飘浮的鬼魂,心情微有瑟然。 天地对他而言,是神秘朦胧的,如同覆盖了一层面纱,充满了未知。 而走出北戴镇后,少年遇妖撞鬼大开见识,如同将天地面纱的一角,缓缓掀开。 竹霜同样看着飘荡的鬼魂,继续道: “许妖王,你不是好奇神灵相关之事么?依据我的了解,神灵便与魂、香火有关。” “魂?香火?”许念竖起耳朵,“还请竹霜姑娘仔细说说,还有...能不能叫我许念?” 竹霜赞成道:“好的,许妖王。” 第42章 世道虽苦 “我在外闯荡这些年见过好几次筑庙请神之事,你们见过么?”竹霜俏声问道。 许念没有见过,他四年前到了北戴镇,土地庙便已经存在,而且据说已经修建了百余多年,只是因年年墙瓦翻新才不显陈旧,同样的,那尊土地神雕像也存在了百年不止。 柳三思倒是在家乡见过一回,回忆道: “神庙竣工后去了很多人,人们喜气洋洋,敲锣打鼓把神灵雕像请上神龛,敬上丰厚供品,点上香烛、黄纸、长香,庙里烟气浓的睁不开眼,还有长者朗读祭文,气氛热闹、庄重。” “请神那一天确实很热闹。” 竹霜点头道: “不过,除了你说的这些,我还见过当时有许多孤魂野鬼疯了似的聚涌到庙里,进入神灵雕像之中,吞吸香火烟气,越吸越精神。” “有这样的事?”柳三思惊奇道。 “千真万确。”竹霜微笑道:“有次我经过一处乡镇,那里的土地神庙建了有十年,我见到神像之中有几百个阴魂,他们手绕手,腿并腿,脑袋贴着脑袋,纠缠到一起,且在慢慢融合,像是要从几百个融成一个。” 见许念二人听得颇为入神,竹霜笑意渐多,继续道: “你们可以想象,等他们在神像中完全融在一起了,那么会变成什么存在?” “神灵?”许念不确定道。 “神灵。” 竹霜朝他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侃侃而谈道: “我父亲跟我说起过,如这样的神灵便属于草头神,只要有香火供奉,祂们就能寿命悠久,且能运用香火之气,与炼气士类似了,不过祂们似乎超脱不了炼精化气的界限,毕竟是草头嘛,能有多大潜力? “当然了,神灵的诞生不止这一种路径,还有善人死后被册封为神,或者有妖怪占据山水神位,我就曾见过一个靠水村落中的神庙供奉着乌龟精,是为河伯。 “那乌龟精作威作福,娶了村子里上百个女人当媳妇,村民们敢怒不敢言,很有意思的。” “奇也怪也。”柳三思听得津津有味,叹道:“原来神灵是这般来的,不说阴魂融成之神、精怪神灵秉性如何,想来那些善人死后被封了神,一定会是造福百姓的善神,神灵自己也是好人有好报。” 书生说话的同时,又往许念身边靠近了些。 竹霜笑道: “呵呵,你懂善恶么? “有钱有权才能被称为善人、好人,就像那河伯乌龟精,村民们虽恨祂恨得牙根痒,但是表面上谁不对祂歌功颂德,赞扬祂是善良慈悲的神,令村子风调雨顺? “至于那些没钱没势的人,还想死后封神?做梦。 “你要是没钱没势,哪怕日行百善也不配当善人,死后如果不幸未入阴间轮回,那么只能做孤魂野鬼。 “运气好一点的,恰巧遇到附近有筑庙请神之事,可以跟别的孤魂野鬼抢吃香火,然后过个百八十年,融成一位秉性难测的神灵,好人有好报。” 竹霜是妖族,体内流淌着适者生存的血脉,看待事物时便有一种独特的是非观。 “这...”柳三思怔住,“这好像不对吧?” 竹霜挑眉道:“这世道不就是这样?” 柳三思怔怔无言,陷入沉思。 许念神色如常,倒是觉得竹霜所说不无道理,就比如他生活在北戴镇时,曾见过几次土地神显圣后对那些只供奉得起蔬菜的百姓们喝骂不断,但百姓们却仍然口念神灵恩德,仍然尊敬参拜着祂。 那么,被赞颂的土地神是善是恶? 许念摇了摇头,对深究这样的问题并不感什么兴趣,目中七彩丝线隐散,疲惫感传来的同时,那些鬼影、鬼哭也比方才模糊了许多。 许念揉了会太阳穴,由衷道:“竹霜姑娘见识丰富,厉害。” 柳三思眼神渐亮,透出执着,仿佛想通了许多事,钦佩道:“听姑娘一席话,在下犹如多读了十年书,姑娘才学实高矣,不愧是传承有序,家学渊源。” 竹霜讷讷道:“是啊是啊,你们说的对。” 翌日; 三人行于路上,在道路交叉口遇到了一群衣着简朴而又脏乱的百姓,人数不下百,男女老少都有,正停在路边架锅煮食。 他们的身旁,有装满杂物的旧板车,还有一看就很沉重的行囊包裹。 也不知他们从何来,去何处。 柳三思心下好奇,下马上前与人攀谈,少顷后回来说道: “他们是举村迁移途径这里的人,他们以前生活的村子河流枯竭,种不了地,村子的田亩颗粒难收,便于近日迁移,去远方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村落安家。” 说着这些话,柳三思神色渐有低落。 这时,许念看到队伍一处角落围了不少百姓,正疑惑间,竹霜已经先行向那里走去。 大抵是因竹霜有着一双妖异的红色竖瞳,身上又透着钟灵毓秀的出尘气质,这样的竹霜在百姓眼中自非凡人,所以围着的百姓一见她来,便自发让出一条路。 经过人墙,但见一对神色凄凉的夫妻跪坐地上,在他们身前,一个气息奄奄的女童躺在那里。 女童闭着眼,眉头紧锁成痛苦的模样,呼吸微弱,裸在外面的皮肤竟满是鲜艳无比的青红色斑,散发出阵阵腥臭。 很明显,女童身中剧毒,危在旦夕。 来到女童旁边,竹霜目露温柔,蹲下身,伸出食指触碰她的眉心。 她的动作很是熟练,像是以往做过许多类似之事。 不多时,女童皮肤中密布的青红色斑向着眉心奇异地游动起来,色斑到了眉心位置就突然消失,似被竹霜的手指吸收。 等最后一块色斑消失不见, 女童闷哼一声,在众人惊讶万分的注视中睁开了眼。 女童剧毒已解,活力重又注入她年幼的身体,竹霜将她轻轻扶起,从许念竹箱中取出一颗清洗干净的野果。 竹霜毫不嫌弃地抚摸女童脏兮兮的额头,递出野果,轻柔道: “世道虽苦,也总会有甜。” 女童咬了一口果肉,露出甜甜的笑,竹霜报之以笑。 许念沉默看着这一幕,那翠青罗衣的少女,他仿佛重新认识了遍。 第43章 走马春田 重新启程不久,道路上迎面而来十余个官差,走得火急火燎,其中还有一台大红轿子,被四人抬得上下颠动。 “闪开!没看到县令大人出行吗?!”跑在前面的官差远远的大声呼喊。 县令?他们走这么急,是要做什么?目露好奇的许念走到路旁。 竹霜一样让开,免得多事,那双竖瞳轻轻一眨,蓦然变作一双正常的瞳孔模样,羡慕道: “挺有排场啊。” 柳三思本也准备让路,但瘦马却不给他面子,犟在路中间,任他怎么拉动缰绳都无动于衷。 这黄土道路不算宽,一匹拦路的马便将路封住大半,也因此,官差们的脚步停了下来,脸色不善地盯着柳三思。 柳三思汗流浃背,心道:“近墨者黑!跟竹霜姑娘相处久了,这马儿也生出反骨!” 轿子坐着的是附近县城的县太爷,这大人体型圆圆胖胖,脑袋也是滚圆,他闭着眼舒服坐着,感受到队伍停下,便掀起轿帘,神色不悦道: “怎么回事?” 旁边有官差伸手一指丈许开外,道:“大人,那小子的马不听话,拦在那里不让我等通行。” 圆脸县令道:“本官还有紧要之事得办,岂能有片刻耽搁?” 官差心领神会,上前去一把抢过缰绳,用力扯动将马儿拉到路边。 官差队伍继续赶路,经过许念他们身边之时,县令又探出身子,示意停下,他看了看瘦马,笑容和善地对柳三思道: “你骑马上路,可曾交过走马税?” 柳三思懵然摇头,这个名词他闻所未闻。 见他这个反应,县令笑容不变,温和道:“看来你不是本县之人,没交不要紧,现在就可以补交了。” 说罢挥了挥手,便见一个官差从背箱里取出笔墨书册,来到柳三思身前,摇头晃脑道:“在本县范围走马上路,需交铜钱二十五枚才可,交钱签字吧!” 柳三思不解地看向县令,道:“这...合理吗?” “合情合理。” 县令揉着肚子,笑呵呵道: “本县的路,都是用库房里的钱修建而成,是真金白银铺出来的路,本官体恤民情,路成之后不收百姓分厘钱财,令他们出行通畅。 “但是,骑马的便另外说了,既然能骑得起马,那身家定然不少,是富民。 “你这样的富民走马上路,上的是本县百姓辛辛苦苦铺成的路,你的马儿走的没有颠簸,走的平稳舒适,全是平民百姓们的功劳,是也不是? “百姓们如此辛苦,你若不交走马税,怎能心安理得骑马走在路上?若不收你的税,本官何以对百姓们交代?” 县令笑着说完,柳三思不忿道:“荒唐!哪有这样的道理?” “嗯?” 县令眼神发冷,几个官差各自围上前,柳三思本欲继续争辩,见此只得从心地拿出钱袋,心疼地数出二十五枚铜钱,交所谓的走马税。 许念大开眼界,心道:“以后出门尽量靠腿。” 这时,有个正在张望的官差喊道:“大人!看到黄家村的人了!就在前面不远!” 先前路上所遇举村迁移的队伍,便出自黄家村。 县令闻言神色一喜,挥手命官差出发,少顷到了那百余正吃着野菜陈米的村民处。 一众村民见到官差,俱是神色难看不敢抬头。 许念三人在远处观望,柳三思向那里走了过去,他想要见识一下这些官差要做什么。 但见县令晃悠悠走下轿子,来到一个老人身旁,官差搬来板凳,县令坐下后抬头看着站在那里唯唯诺诺的老人,笑道: “黄老村长,而今春末,本官走遍各村收取春田税,其他村子都全数交完,怎么唯独你们黄家村的税这么难收?让本官很难办啊。” 老人弯下腰,小心翼翼道:“大人,非是我们村子不交,实在是田亩遭旱严重,都已经逼得我们举村迁移了,庄稼没有收成,我们又哪里有钱有粮食可以交税?望大人宽宏体谅,大人明察啊。” “本官明察秋毫!可这次没法体谅你们!” 圆脸县令面色沉下,道: “本官来收税,难道是收到我自己腰包里?不是!本官是为太守大人而收,太守大人,是为朝廷而收! “本官清正廉明,从不吃你们一粒米!” 老人把腰弯的很深,拜道:“大人清正廉明!” 县令端着官架,道: “你知道就好, 本来你们黄家村情况也有些特殊,我是愿意宽松几日再来收税的,但这次情况不同,这一次春田税,是太守大人严令要如期收纳不得延误的,本官岂敢怠慢?” 老人怯弱道:“大人宅心仁厚,不知能否再...宽限几日?” “宽限?妄想!本官难道讲得还不够清楚么?好,我跟你详细说说!” 县令爬起身,背着手来回走动道: “太守大人之父,那位被全城称赞的大善人在近日新亡,大善人品德高尚感召日月,已被朝廷以及苍州境神位最高的通判神共同册封为神,实乃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不过你要知道,封神之事仪轨众多,其中每一步都需要钱,这些钱难道要太守大人出?不可能嘛,太守大人一向清廉,怎么可能拿的出这么多钱? “那么钱从何处来?当然是从税钱来! “毕竟大善人成神之后会庇护一方多行善举,你们这些百姓都会受祂之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是相互成全之事,该欢天喜地! “黄老村长,我已经讲得明明白白,好事当前,你可不要再推脱,而是该欢喜才对。” 老村长战战兢兢,道:“是是是,该欢喜...可是,村里人实在无钱无粮了...大人,能否通融几日啊?” “看来本官讲得还不够明白。”圆脸县令抬起一脚将老村长踢得趴倒在地,然后坐在他的背上,笑道:“就是割肉去卖,今日你们也得凑齐税钱,明白了吗?” 被官差们看着,黄家村的村民们不敢反抗,毕竟他们是官,民不与官斗。 突然,站在不远处的柳三思跑到了圆脸县令面前,怒道: “太过分了!你们这样也配做官?!” 第44章 梅花成树 县令稳稳坐着,语气不善地说道:“岂有此理!本官这身官袍已经穿了三十多年,你是看不清么?” “如此欺压百姓,与强盗何异?起来!”柳三思见黄老村长趴在地上痛呼连连,他既怒且急,上前拉扯县令手臂,却被县令一把甩开。 两个官差笑呵呵走过来,一左一右架住柳三思,见他张口欲言,各出了一拳砸在腹部。 “呃...”柳三思说不出话。 县令笑道: “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都不说话,你为什么要说话呢?就你这个外乡人会逞本事? “呵呵,胆敢质疑官差,胆敢袭击本官,这是罪,你的罪名可不小,想好怎么赎罪了么?” 他抬起右手,大拇指贴着食指揉搓了几下,道:“本官宅心仁厚,给你指条明路,喏,你再交些税钱,本官便不跟你计较,不说话?看来你是答应了。” 他眼神示意,便有人抢过柳三思身后包裹,把里面的杂物丢到一旁,把那些书像丢垃圾一样丢远,不屑道: “书还不少,蠢货,书读的再多,做的了官吗?做不了官,读再多顶个屁用!” 这人翻遍包裹也才只找到几串铜钱,不由嫌弃道:“加起来都没一两银子,大人,这些钱够赎罪吗?” 一两银子,等价千枚铜钱,一串铜钱,大抵以百为数。 县令摇了摇头,再一个眼神示意过去,那人呵呵笑着,开始摸索柳三思的衣襟。 “强盗!”柳三思在挣扎,但他手无缚鸡之力,却是挣扎不开。 这时,一个脸上蒙布的男子忽地到来,可以看到这男子露了一半的脸涂了黄泥黑土,又脏又黑看不太清本来面目,他的衣服则是粗衣麻布,有多处破损。 “咳咳!”男子干咳几声,听着有刻意低沉的感觉。 他装扮奇特,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两个官差上前几步,喝道:“鬼鬼祟祟,你是什么人?” 蒙面人不太熟练地双手环胸,冷笑道: “难道各位看不出我是强盗么?” 蒙面人便是乔装过的许念,他见柳三思情况不妙,便迅速换了衣物,再做了些简单伪装前来搭救。 他对自己的伪装很是自信,暗忖该无人能看破身份。 而听到他口中那过于直白的话,官差不禁愣住,许念推开他们,径直来到县令身前,那两个官差这才回过神,连忙跑了过来,许念不等他们有所动作便左右各出一拳; 两人应声倒地。 县令微微眯起眼,声音发寒: “今天是刮了什么风,一个个胆大包天? “本官认得你,小子报上名来!你装成黑脸强盗袭击官差,如此明目张胆意欲何为啊?” 糟糕,被认出来了...他还叫我黑脸,把我比作二当家么?本来最多给他打成重伤...现在他必须死!被揭穿身份的许念陡然狠劲上涌,转而深吸口气冷静下来。 “在下许妖王!” 许念几步走到县令身前,不待他反应,一手就将他肥胖的身躯直接抓起,往旁边重重一摔。 县令吃疼喊叫,其余官差连忙跑来,许念便和和气气地跟他们打成一片。 这期间,许念最是关照那位圆脸县令,把他感动的泪流满面。 黄家村的村民们吞着唾沫,愣愣看着官差先后倒地哀嚎,竹霜也在远处观望,赞叹道: “我说嘛,许妖王原本就是做反贼的料,不跟我上山为王真是可惜了。” 片刻后,官差已经全数被打倒在地,柳三思将老村长扶起,把散乱一地的书本拾好,望了一圈面黄肌瘦的村民,眼神透着说不清的复杂。 许念看着鼻青眼肿的县令,冷声道:“你还认得我吗?” 县令趴在地上涕泗横流,哭道:“不认得!” 许念想了想,觉得就这样离去说不定还会有后顾之忧,但若是杀人也肯定不妥,于是拿起地上一块石头使劲一捏,石头顷刻四分五裂。 县令与十余官差看得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许念道:“你比石头如何?” 县令道:“妖王饶命!” 许念不做停留,等脱离人群不远,老村长追了过来,泪眼模糊,颤颤巍巍抱拳道:“多谢两位英雄仗义相助。” 柳三思连忙作揖,道:“老丈言重了,在下什么忙都没帮上,当不起谢。” 老村长看了看他的背囊,脸上的皱纹勾成善意的笑,道: “读书是有用的,书里面有很多有用的道理,小英雄,若是你这样的读书人做了官,若是有很多你这样的人做官,我们这样的老百姓肯定会有好日子。” 他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回人群,自语道:“可惜我这样的老家伙,等不到那个时候。” 许念、柳三思回到路上与竹霜汇合,竹霜笑道:“许妖王,你天生有一种被杀头的潜质,以后做事当心点,身在朝廷的炼气士可不少。” 许念提议道:“可以的话,不如叫我许念?” 竹霜赞成道:“好的,许妖王。” 与此同时; 黄老村长来到县令身边,看着狼狈的县令,他没有露出什么痛快的表情,也没有出言嘲笑。 他双手抱起拳,深深弯腰拜下,声音有些哽咽,恭敬道: “大人,你说割肉交税,等于是不留我们一条活路,那么...老朽便将命送在这里,还望大人宽宏大量,能够缓些时日再来收税。” 他目露不舍与心疼,把黄家村的村民望了一圈。 砰! 老村长朝着一旁跑去,脑袋狠狠撞在一块大石之上。 血浆纷洒; 洇染出一束鲜红的梅花。 老村长缓缓滑到地上,头颅成了画笔; 梅花成了梅树。 离得有些距离的三人听到黄家村的村民忽然痛苦呼喊起来,便转身望去。 残阳如血。 许念有些失神,轻声问道:“竹霜姑娘,你行走江湖很有经验了,以往你走过的地方,百姓的生活都是这样么?” “不是。”竹霜习以为常地说道:“在这陈留国,有很多人比他们过得还辛苦,走罢,我们去巨鹿城看封神!” 第45章 麻黄 两天后,许念远远看到了巨鹿城这一方主城,其城广阔似如一头巨兽匍匐山河,吞气吐息化作天地风势,卷动西北漫漫沙尘,无孔不入,将路上青草绿树点缀了土泥; 土萧泥瑟,在风中传出簌然之音,其音呜咽,宛若西漠羌笛,奏一曲苍凉的殇。 也不知逝者魂,有没有随之安息? 风声入耳,巨鹿城黑灰色的高大城墙则入了眼,许念遥遥凝望,似在那斑驳之中,看到了岁月流逝的纹理。 那就是巨鹿城,气象果然不是乡镇可比...许念迈步而行。 随着越发靠近那城池,道路渐宽,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排队入了巨鹿城,已是日上三竿时,走在城中街道,但见两侧的建筑都是黑青为底,显得粗旷沉闷,彰昭西北之韵。 而与之相对的,所有屋舍、店铺的门头、窗棂、屋梁却尽是张灯结彩飘红挂绿,欢庆意味呼之欲出,将沉闷的色彩抵消。 路上遇到的人们也喜气洋洋,贩夫走卒概莫如是,似这巨鹿城中将有什么大喜之事将至。 走在热闹街道上,许念一边新奇看着五花八门的店铺,一边听着行人交谈,终是明白了为何人们都这么高兴,说道: “柳兄,竹霜姑娘,我们来的挺巧,原来今天就是太守大人之父,那个已经死去的刘威刘老太爷接受册封成神的日子,封神仪式从早到晚地进行,好像晚上会更热闹。” 两日来心情都比较低落的柳三思牵马走着,闻言点了点头,道:“在下也听到了,晚上一起看看么?” 竹霜不容分说地答应,笑道:“现在就全城欢庆了,到晚上正式封神时估计排场会很大,本姑娘肯定要见识见识的!” 街道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他们随着人流行走,感受其中喜庆氛围,就在这时,一道清正平和的嗓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小兄弟,喝了这碗符水,你的疾病大概就会治愈,痛苦也会很快消失。” 许念闻声看去,却见街边角落有个乞丐瘫坐,这乞丐衣不蔽体,皮肤生长了好些烂疮,眼神透着麻木。 在乞丐对面,一个身穿麻黄色道袍的男子蹲着身子,右手托着陶碗,左手持一支九节黄竹杖,其上每一节都刻有几个青色字眼。 青字不仅笔画奇特且走锋犹如龙蛇,每一个字许念都不认得,但他往常见过道士画符,而这些青字与那些符文似乎是一种文字,所以他觉得,青字大概是道门符字。 此时,那乞丐不太相信地从道袍男子手中接过陶碗,虽把碗放在嘴边,但不敢轻易喝下,忽地自嘲说: “抱歉啊道长,我心里还在想你会不会是在水里下了毒故意骗我喝...但我想多了,像我这样的人,好像价值还比不过一袋毒粉。” 黄衣道士笑了笑,“小兄弟,不要妄自菲薄,一袋毒粉可远远比不了一条人命,活着便有希望,记得我刚刚所言,喝下试试。” 乞丐沉默点头,喝尽所谓的符水,少顷之后,他不可思议睁大眼睛,失声道: “我好像...好像身上真的没那么疼了!” 旋即,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男子身上的烂疮竟于极短的时间内结痂脱落,疮口有肉芽生长蠕动,不消一炷香,乞丐身上再无一个烂疮。 长久积累的疾病、疼痛,离他而去。 乞丐以为这一切是梦,不停地检查身体,最后噗通对着黄衣道士跪了下来,叩头拜道: “多谢神仙救命!呜呜...多谢老神仙!!” 黄衣道士含笑摇头,道:“贫道还称不上神仙,小兄弟,你如今病痛尽去,不如找个营生,如此不枉你这七尺之躯。” 乞丐哭道:“道长,您救了我的性命,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以报答恩情!” “你是人,非牛非马。”黄衣道士笑着说:“不必言什么报答之事。” 他站起转身,许念终于看到了他的正容,可见他盘着随意的道髻,额头缠一条黄色束带,五官端正而又深刻,约莫壮年,唇边下巴留着胡须,一双眼睛明亮之极,若是心虚之人,怕都不敢跟他对视。 而他浑身上下更透出一股渺然之意,俨然世外高人。 随着乞丐疾病痊愈的神奇一幕被许多人看到,这黄衣道士所在的角落已被人们团团围住,人们激动不已地喊着神仙。 黄衣道士脸上有温和的笑,对众人道:“诸位乡亲莫要如此,贫道当不得盛赞。” 他忽然看向了人群之外的许念三人,目中露出一丝意外,接着便被激动的百姓淹没。 “那人肯定是炼气士,寻常之药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神效?” 继续逛着街,竹霜猜测道: “而且,说不定修为还很高,我颇擅感知,刚刚仔细感知,居然什么特别之处都感知不到,真是高深莫测。” 许念对此表示认同,他也觉得那道士深不可测。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三人来到中城区,这里花灯遍地人山人海,处处都有人敲锣打鼓,唢呐声声不断。 人太多,他们根本挤不进那座将要进行封神典礼的庙宇,只好停在外圈观望。 这时,有一队人马从街道中走来,一辆高大的花车簇拥在其中。 花车两侧,有鼓乐师们边走边奏乐。 乐声庄重不失喜庆。 花车放置一座形如莲花的神龛,一尊神灵雕像立于其上。 雕像高约一丈,身披龙蟒红袍,手臂上缠青铜色飘带,头戴宝珠冠,面容雕琢的苍老慈祥,并且贴满了金箔。 这便是将要被册封的神灵之金身。 在这请神队伍前方开路的,则是两个显圣的矮小土地神,祂们先后叫道: “神至!” “避让!” 人多如浪涌,堆在了街道两侧,屋顶还有许多人架梯子爬了上去。 柳三思望着花车经过,感叹道:“这个刘威刘老爷是有名的大善人,今天在城里听到的都是对他身前所作所为的夸赞,他被册封为神,想必以后真能造福百姓吧。” 这时,一个黄衣道士穿过人群,来到三人身侧,手中九节杖点着地面,摇头笑道: “大善人么?” 柳三思惊讶道:“你是下午用符水救人的道长!” 黄衣道士嘴角含笑,一手竖在身前,微微躬身道: “贫道张角,见过三位小友。” 第46章 巨鹿封神 “见过张道长。”柳三思随即报上自己名字,礼貌道:“张道长下午时候见到过我们?” 毕竟若非见过他们三人一起,怎么会上来就称呼三位小友。 黄衣道人张角笑意温和,点头道:“是,你们不像本地人士,途经此城么?” 原来张道长下午时候有注意到我们...那他现在来到我们身边便可能不是巧合了,他要做什么?此人不凡,需得谨慎对待...许念暗起警惕,道: “张道长慧眼如炬,不过听道长这么问,莫非道长是本地人?” “小友聪明。”张角点头道:“我的确是巨鹿人士。” 柳三思文质彬彬,问道:“张道长,敢问你来寻我们,是有何事?” 人这么多,张角偏来他们身边,柳三思也察觉到了其中似有些特殊。 竹霜早已经暗暗运转灵气,心道:“这神秘道士看着温和,但来找我们却未必是好事。” 张角伸手捻须,望了竹霜一眼,似看破了她的心思,失笑道: “不必紧张,贫道没有恶意。 “只是见你们不明真相,贫道便想让你们了解真相究竟如何。” “真相?”许念很快反应过来,“张道长是说刘老太爷不是善人?” 张角笑而不答,看向身旁几个看热闹的路人,道:“你们似乎是本地人,你们讲一讲刘威在世时可曾做过什么善事?他凭何封神?” 路人们本来喜气洋洋,闻言神情一顿,左右张望了遍,回道: “你这道士语气不对,你是在质疑么?刘威老太爷善行善举有口皆碑,你怎么能质疑?” “就是就是,这人估计脑筋有些问题,咱们别理他!” 说着,路人往一旁挤去,看着是想离张角远一些。 “他们不说,我便跟你们说一说。” 张角回身对许念三人道: “刘老太爷与人为善,每每出行必坐上好的马车,有官兵开道,一路之上若有百姓不行参拜之礼,轻则挨打,重则坐牢,因此,百姓见到他的车驾,都会热情地夹道相迎。 “刘老太爷乐于助人,他见有些貌美女子独守空房,他便把她们带回府中好日夜陪伴,等到时日久了,他又将这些女子卖到青楼,让她们有钱可赚。 “刘老太爷体恤民情,他兼并农民土地,占夺商人店铺,他再聘下农民、商人,让他们替他种地经营,他好发酬劳养活这些人。 “刘老太爷善行累累,对巨鹿城做了许多贡献,其人之善有口皆碑,所以人们对于他受封为神之事才这么高兴。” 张角嘴角笑意渐多,道:“你看他们多高兴?” 许念几人听得有些怔住,张角身边已经没人敢待着,人们恐惧地看着这个黄衣道人,有人失声道: “这么多官差在巡查,你敢说这些话,是不要命了么?!” “道长,你怎么能说实话?!” 张角看向柳三思,笑叹道:“你身上有书卷气,是读书人罢?你觉得此地封神之事,其中可合圣贤道理?” 柳三思默然,通过那几个路人的反应,他已知道真相如何,也知道了所谓的因善而封神,完全是颠倒黑白,毫无道理可讲。 这时; 那高大花车入了庙宇有了片刻光景,突然有灿烂流光从庙宇之中射出,照亮了夜空。 伴随流光,但见一个高有丈二的神灵脚踏香火之气腾空飘起。 这显圣的神灵前后各有一张面孔,还有四只手臂,每只手都持一口宝剑,祂头戴红色嵌羽帽,身穿虎面吞金袍,气势威严飘在空中,祂便是巨鹿城一方城隍。 祂前后面孔同时张开嘴,念道: “奉天承运!诏曰,巨鹿城刘威,生前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善行昭昭感泣鬼神,德举累累增辉日月! “今有陈留朝堂之旨,苍州神道之表,敕封刘威为巨鹿城一方之神,享黎民参拜,受香火祭祀!吉时已到,启封神大典!” 霎时间,庙宇中响起了庄严曲乐,那借助香火之力浮空的神灵将手中宝剑朝空中抛去,道道剑光亮澈八方。 庙中香火浓郁,还有几个炼气士合力施法,须臾天降甘霖。 在薄如丝缕的雨幕中,一道魂魄被牵引而来,随即进入那神龛上的神像内。 浓郁香火之气迅速钻入神像眼耳口鼻,不多时,神像有了灵动之意,渐渐血肉化,成了一个面目慈祥的老者。 “哈哈哈!我成神了!” 老者开心大笑,抬手双手左看右看,一身官袍的巨鹿太守站在不远处,欣喜道: “爹,你如今成了神,我们父子二人又能常常见面了,对了,你不妨试试像城隍那样,借助香火之力飞到空中,让百姓们瞻仰神颜!” 老者振奋万分,一番尝试极为别扭地踏着香火飘飞起来。 如祂这样在一方主城受封的神,便比草头神潜力要高,神力要强,借助香火之力已能做到低空飞行,只是飞不高,也飞不快。 祂飞到低空,俯身望着百姓,激动无比。 随着刘老太爷这个新受封的神显圣空中,那些百姓自发地开始呼喊、参拜,人从众,越来越多的百姓参拜新神,一时间,人声鼎沸如海啸。 刘老太爷学着城隍姿势,摆出威严,享受着万民参拜。 这一幕犹如浮世画卷,只是一笔一画都似乎勾勒成了扭曲的模样。 许念身旁的道人张角抬头望着,道: “他们站在黑暗中,却自诩光明,无人质疑,无人敢质疑。” 竹霜鼓了鼓嘴巴,道:“黑是黑了点,可陈留国的世道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唉...”张角微叹一口气,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一城如此,天下皆然,生灵倒悬,太平无道。” 竹霜忽而退后,同时小声提醒道:“张道长,瞧瞧你身后,官差围过来了。” 张角方才语出惊人,附近十余个官差已经齐齐向他围来。 张角提起手中九节杖,再轻轻触地。 那些官差如被无形大手拨弄,连连倒退狼狈摔倒。 张角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勾握成拳。 轰!! 那正在接受敬拜的新封神灵,喜不自胜地大善人刘老太爷猛然炸成飞灰。 第47章 笑与叹 庙宇上方,几个炼气士施法降下的甘霖仍淅淅沥沥下着,四口城隍爷的宝剑分属四方,依旧化作光源照亮夜空。 然而,正被万众瞩目的新神却毫无征兆地寸寸碎成木屑铜灰,脸上覆盖的金箔炸成点点金屑,飘荡如光尘。 观礼民众瞠目结舌,庙宇附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半息过后,阵阵惊呼连绵四起。 城隍爷心神震动,惊异地望着先前刘老太爷浮空的位置,这时,巨鹿太守失声道: “爹!城隍,我爹呢?!” 他猛地高高跳起,一身超过炼精化气的修为轰然运转,抓住城隍爷的脖子,把祂拽到地上,神色狰狞道:“你做了什么?!” 主城太守统镇一方位高权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大抵都不简单,其中不少皆身具不弱的修为,这位巨鹿城的太守大人正在此列,他已是筑基有成的修士。 然则这等境界之修,却一点没有察觉到新神金身炸裂时出现什么外力,加之当时只有城隍在侧,所以他自然认为,这一切是城隍搞的鬼。 城隍爷四只手臂扯开太守,香火之气缭绕在身,厉喝道:“本神什么都没做!注意你的言行,别人怕你这个太守,本神位居城隍,可不会给你面子!” “给我一个解释!”巨鹿太守呼吸急促,四周灵气震荡不已,庙院中另外几个炼气士停了施法,从心缩到角落。 而那些击鼓奏乐的,更是全都吓得慌不择路乱作一团。 城隍爷前后四只眼睛闪烁思索之芒,道: “太守冷静想想,你觉得本神能够不声不响让一尊神灵崩溃么?本神没那么大的本事! “也许是因你爹初得金身胡乱使用香火之气从而出了致命差错,致使金身崩溃,此等状况概率虽小,但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城隍爷也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便给出这最是合理的解释。 “竟是如此,也只有如此了...爹啊,你真是命苦,看来是老天要收你...不过你活着的时候把能享受的都享受了遍,也算不亏,可以死得瞑目。” 巨鹿太守沉默片刻接受了解释,敛声询问道: “事已至此,该如何补救?那些百姓都在场,若不补救,你与我的名望都会受损。” “此易事耳。” 城隍气度俨然地重新飘上半空,两只嘴巴开阖,浑厚声音滚滚作响: “新神德感苍天,义动幽冥,祂这是受了天地眷顾,方一成神便被天地封正,金身神魂融天入地! “这等盛事千载难逢,是祥瑞之兆!巨鹿城出了如此祥瑞,诸位不需惊慌,而需举城欢庆!” 城隍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意味,仿佛事实就是如此,百姓们抬头望向祂,口中的惊呼停了下来,许多人窃声私语: “城隍爷的意思,是说刘老太爷真的不在了么?” “瞎说!是成神后又被天地收了!是高升了!大喜事啊!晚上回去要多喝两杯!” “哈哈,以后我们便见不到刘老太爷了!我们该欢庆!” 百姓们不敢大声说出心声,可太多百姓在小声庆贺,小声也就凝成了别样的大声。 犹如平静水面下激荡的暗涌,一阵接一阵,把堵着的河坝冲刷出一个透光的洞口。 压抑的情绪顺着洞口流出,喜悦的情绪又回流而入。 城隍爷明显感受到,那一道道望着自己的目光渐渐生出了喜悦,那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喜悦,与装出来的完全不同。 祂心中汗颜,自语道: “刘威意外而死,百姓竟如此欢喜,好像身卸重负,难得一见啊,刘威生前没做过善事,死了倒真的给巨鹿城做了贡献。” 新神消散,封神典礼剩下的仪轨是进行不下去了,此时甘霖不降,城隍爷亦收起四口宝剑,最后威严道: “封神大典已毕,全城欢庆!” 城隍爷落到庙院,巨鹿太守问道: “他们信你那套说辞么?” 城隍爷悠悠道:“他们信与不信,都必须信,话语权在你在我,不在他们。” 巨鹿太守抚掌叹道:“城隍急智过人,方才本官多有失礼,以后再有意外之事,还得向你讨教。” 正在此时,山呼海啸般的欢乐声音在庙外骤然响起,那是上万民众开心的笑声,巨鹿太守怔了怔,诧异道: “他们真信了?” 城隍爷正面的嘴巴张开,夸赞道:“太守大人一语中的,可见你同样智慧过人。” 祂背面的嘴巴一样张开,悄声道:“有些人是有脑子,有些人只是长了个脑子。” ......... “道长...” 柳三思见张角做出握拳动作之后,那新封神灵便瞬间炸裂,若两者之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等城隍爷从半空落下,他懵然道: “是你做的么?” 许念、竹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张角,他们没有开口询问,但却都下意识觉得,惊人之事就是这个神秘莫测的张道长做的。 “是我所为。” 张角大方承认,仿佛笃定这三个年轻人不会到处宣扬不会告密,再又温声道: “我懂得一些药理,方才只是采集了些治病救人的药材。” 药材...把神灵当做药材么...许念下意识咽了咽唾沫,面前的张道长只是抬手握拳,一位神灵便炸成飞灰,这等手段太过惊世骇俗,许念难以想象他的境界修为究竟多高。 此刻,四周响起百姓发自内心的欢声笑语,犹如平地惊雷直冲霄汉。 张角闭上眼睛,嘴角笑意柔和,轻声道: “西北之地常有疾病瘟疫肆虐横行,黎民百姓饱受病痛折磨之苦,四百年前我不曾修道时是如此,四百年后我道成归乡,依旧如此。 “贫道看得出来,你们三位都有各自的志向追求,而贫道,亦有。” 大抵就是因为张角觉得许念他们与自己是同一类人,他才会生出一丝亲近之意。 他看向柳三思,道: “其实我年轻时是个落第书生,这本书赠给你,闲暇时可以读一读,贫道与你们相谈甚欢,也是时候该走了。” 他抬手平放,一本封面写有‘太平要术,治世卷’的黄纸书册凭现手掌之上。 柳三思作揖道:“多谢道长,敢问道长将何往?” 张角微笑道:“去疾病肆虐之地,与人治病,是贫道志向之一。” 他又看向许念,道: “小兄弟,你有重病在身,这本书你可以收好,若能熟用书中之法,也许会延缓症状。 “可惜你的症状与疾疫不同,术业有专攻,贫道不擅长医治。” 他手中再次出现一本书,封面写着‘太平要术,药理卷’。 “多谢道长。”许念精神一震,郑重接过书册。 “三位小友,贫道就此别过。” 张角单手施了一礼,转身迈步离去,那些百姓欢乐的笑声不绝于耳,他笑着自语道: “很好听啊...” 他走到一条街巷中,在一处角落突然停下步伐,侧身望去。 一具衣衫褴褛的乞丐尸体瘫在地上。 尸体的皮肤很是干净,没有乞丐常有的烂疮。 尸体的肚子鼓鼓囊囊,他大概是久饿之下一顿吃撑,活生生被撑死。 张角瞳孔微缩。 “道长,您救了我的性命,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以报答恩情!” 黄衣道人想起了这乞丐生前说过的话。 他站了良久,低声道: “你听了我的建议,下午便去寻了工作,晚上难得的吃了顿饱饭,但你饿太久了,饿的不成人形,你太害怕饥饿带来的痛苦,所以你拼命地吃... “若你往常能吃到饭,若你往常不饿,便不会死。” 一声叹息,被欢笑掩盖。 第48章 夜读书 四处都是欢呼雀跃的百姓,许念对这样喜悦的情绪虽无法感同身受,却多少被感染了些,嘴角不自禁有笑意浮现。 而对于张角能够看透自己身体情况这件事,许念没有感到意外,毕竟那道人太不简单。 只是,他的身体并不只有寿命消减这个问题,还有另外一个似乎层次更深的诡异问题,与兰姨相关。 张角有看出来么?或许有,或许没有,他既然未提,许念于谨慎之下,便没有追上去问。 张道长非常人,他送我的这本太平要术该不是寻常之书...站在街边,于欢庆氛围之中,许念目露期待,翻开‘太平要术,药理卷’。 入目第一行字,是为‘天地箐华,草木承之,药性万千,疾病祛之’。 许念大略翻看几页,发现上面记载了各种各样的灵草,其中不仅有外形、功效、生长环境等等文字描述,还有细致的插画相配。 甚至,还有丹方。 这是一本专门记载灵草的药理之书! 这么详细...草木药理好像蛮有意思的,里面不定就有与我之寿疾有益的灵草、丹方...许念看得兴致大增,但因此地人多声杂不适合静心翻阅,他便将书册先行收起,准备回了客栈再仔细研读。 几乎同时,柳三思眼神发亮的合上那本治世卷,他也抱着跟许念一样的想法。 看着他们那欣喜的样子,竹霜幽幽道:“书好像很不错啊,那个张道长为什么不给我送一本书?” 竹霜语气不对,许念二人便没有接话,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时候要减少存在感,不然很容易会被竹霜拿来跟石头做比较。 好在竹霜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转而一本正经地对许念道: “张道长说你有重病,莫非看出你我是妖非人?嗯...大约是了!他表面说你有病,其实是在敲打你,顺便也在敲打我!” 柳三思不解,问道:“敲打...什么敲打?” 竹霜双手环胸,骄傲地扬起下巴,道: “不明白么?那个张道长见我们两个妖王来此人族城池,他怕我们伤害百姓,便借重病一说警告我跟许妖王。 “只要我们伤害百姓,他便会对我们动手!至少会把我们打成重伤!哼~张道长这是先礼后兵,很有一套的。 “可本姑娘身为山君,岂能怕他威胁?本姑娘行走江湖这些年怕过谁?! “咳咳,话虽如此,可许妖王啊,出门在外要懂得与人为善,我们不妨大度一点,卖他个面子,这两天就不要彰显威风了。” 竹霜一脸硬气地讲完,柳三思愣愣道:“没想到张道长那些话里面还藏着这些含义,在下愚钝,一点都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竹霜同情道:“酸书生,你脑筋不够聪明,约莫是读书读傻了,听我一句劝,洛阳还是别去了,乖乖回家玩泥巴。” 柳三思顿觉委屈,张嘴想要反驳,但着实不敢反驳竹霜,羞愧难当之下,以书遮面回往客栈。 整洁舒适的房间内,柳三思坐在桌边,兴致盎然地翻阅起太平要术治世之卷,仔细看了几页内容,叹道: “此书见解独到,字字珠玑,不比我所学圣贤经典差了。 “那位张道长治病救人去了,这是他的志向之一,而我柳三思...” 书生来到窗前,望向街道中已经开始游行庆贺的黎民百姓,无声道: “我的志向,亦是治病。” ......... 百姓敲锣打鼓好不开心,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走过,他们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明黄的光连成一片。 竹霜悄悄打量许念,语气故作轻松,道: “喂,要不要一起参加游行?” 比起游行,许念更想回客栈看书,于是礼貌拒绝,竹霜撇了撇嘴,把拨浪鼓从腰间拿出,高高举起,蹦蹦跳跳加入了队伍。 啵啵啵~ 江湖气十足的青衣少女晃着拨浪鼓,回过头,对少年做了个鬼脸,喊道: “喂!要早点好起来啊!” 张角说许念身有重病,竹霜其实是相信的,方才听闻之后,她心中莫名有些失措,表面却装作轻松无事,毕竟,江湖儿女多洒脱。 然而洒脱的竹霜姑娘,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去嘱托这一句话,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够江湖气了。 于是她立即收回视线,跟着游行队伍一起庆贺。 她脚步欢快; 可目中的担忧,却在火光下清晰映现。 望着那一道窈窕的青衣背影,许念沉默了少顷,无声道: “好的。” 他回了客栈房间,先不急不躁地吐纳修行,待到半夜结束修行后,便开始翻阅起太平要术药理之卷。 许念之前并没有接触过草木相关的知识,这一看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等再翻开一页,几行字与一幅图画映入眼帘。 “露叶三色花,于晨间开花,晨时过则花落,落则灵性皆散,是罕见之灵花,俗间难觅,存于灵气浓郁之地。 “取全数花瓣生服,可增寿十载,入药成丹,常有添命之效,多服则效微。” 将有关露叶三色花的记载默读完,许念心中泛起激动,看向那幅图案,振奋道: “真有可以增寿的灵花!” 他吸了口气平复心绪,用心记下露叶三色花的所有信息,好让自己有幸遇见时不会错过。 许念彻夜未眠,把这本书的内容全数看了一遍,从上千种奇花异草中看到了不下三十种能够增寿的灵植,每一种他都用心记下。 合上书册,揉了会眼睛缓解疲劳,许念自语道: “燕大侠说过,丹药是值钱之物,而承玄宗就有炼丹房,有修士擅长炼丹...若我能进入承玄宗,嗯...得设法去此处学习炼丹之术。 “只要学会,嘿...在有需要之时便可不去花钱求人,因为我自己就能炼丹,省钱的同时,说不定还能赚钱!” 许念畅想未来,趴在桌上眼皮打架,做起了发财的白日美梦。 呜—— 晨风拂窗入。 第49章 官道村落 许念来巨鹿城的目的是为了采买补给,顺便满足下好奇心,毕竟他没有进过大城,原先计划至多是停留一日,没想恰巧碰上了封神盛典; 一场全民游行庆贺的别样典礼。 城里由此热闹非常,玩得很开心的竹霜姑娘主动承担食宿花销,随即表示想多玩两天。 吃人嘴短; 许念不好意思拒绝这位爽快大方的前任山君大人,同底线灵活的柳三思一起成为临时跟班,为山君大人鞍前马后,很是劳苦功高了两天。 第三天清晨,他们走出巨鹿城南城门,结伴南行。 等离得巨鹿城有些距离,竹霜意犹未尽地回望那高高的城墙,道: “本妖王志向远大,不好玩物丧志的,走罢!” 柳三思一样意犹未尽地看向城墙,回味起那些不需要花钱就吃到的美食佳肴,由衷赞道: “竹霜姑娘才气在胸,侠气在身,更有鸿鹄之志,乃妖中巾帼豪杰!以在下愚见,姑娘必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定一飞冲天!” “嗯~”竹霜被夸的飘飘然,欣赏道:“你讲的很中肯,看来偶尔也没那么笨。” 好话都被柳兄说完了,我就不画蛇添足了...许念暗自佩服,他便不太说得来这样有水平的话。 啵啵啵~ 竹霜取出拨浪鼓晃了几下,最后望了一眼巨鹿城,转身踏出脚步。 柳三思忍不住道:“记得这面鼓非是凡物,在下对之委实好奇,竹霜姑娘能透露一二么?” 竹霜踮了踮脚尖,把青色拨浪鼓举到逆光处,笑道: “它叫山青鼓,是我大哥送我的。” “大哥?原来如此...”柳三思道:“却不曾想竹霜姑娘还有一位兄长,不知这位妖王如今何处?” 竹霜是妖,柳三思便下意识将竹霜的大哥也认为是妖。 竹霜双目泛起几丝回忆,轻声道: “大哥不是妖,是人族,在我灵智初开时,他路过父亲称王的山头停留了一段时日,他跟父亲称兄道弟,又跟我各论各的,把我认作义妹,所以我才叫他大哥。 “我那时化形成人不过是七八岁的面貌,个头只到大哥的腰,他教我修行,教我识字,临走前送了我这面山青鼓,笑着说要去寻天地之密,解飞升之困,之后便离开了山头。 “我不知他现在何处,或许他正在什么名山大川游历罢。” 听到‘飞升’这两个字,许念情绪有些低落,无声叹了口气。 而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柳三思则赞叹道: “飞升,这可是传说中通往天上仙界的手段,竹霜姑娘的兄长竟接触到此等层次,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那当然。”竹霜挑了挑眉,不太有底气地道:“记得那位张道长吧?要是我大哥在此,不定谁敲打谁呢!” “张道长...”柳三思唏嘘道:“也不知这位道长此刻在何处施符救人?” 这时,后面传来了渐近的马蹄与车辙声,有人叫喊道: “让路!让路!刘公子出行!都给我长点眼睛!” 许念几人走的是官道,在这离巨鹿城不算太远的路段上行人并不算少,但见一辆雕了许多华丽图案的红木马车行驶过来,那车夫扯着嗓子叫喊,声音透着股瞧不起人的意味。 因马车外观奢华,行人们思忖其内之人身份怕是不低,便远远的就让到路边,可有一个中年人反应慢了半拍,愣愣站在道路中间。 “没长耳朵么?!”车夫顿时恼火,停下马车,手上马鞭直接甩抽过去,将中年人抽的放声痛呼,连忙求饶着跑到路边。 他后背衣裳撕裂,被抽到的地方已是皮开肉绽。 车夫还要上前继续教训,马车内传出一道倨傲的声音: “刘材,小惩大诫就可以了,赶路吧,天黑之前要赶到能落脚的地方,本公子可睡不得野地。” “公子不计较这贱民拦路,真是宅心仁厚!” 车夫刘材忙点头哈腰,随即对那疼得涕泗横流的中年人喝骂道:“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么?是太守大人之子,刘业刘公子!你竟敢拦公子车驾,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围百姓闻言一惊,赶紧把头低下不敢再看那辆马车,被打的中年人强忍疼痛,慌忙弯腰赔礼道: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多谢刘公子宽恕!” “泥腿子贱骨头。”车夫刘材不屑一顾,驾驶马车向着南边扬长而去。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柳三思早已到了中年人身旁帮他处理伤势,许念道: “那个车夫动手时有灵气波动,是炼气士。” 竹霜点头道:“按人族的年纪算,他年纪不小,境界却不高,应该在初入气海境的程度,还挺有脾气。” 车里坐着的是太守大人的公子,叫刘业么?真是家大业大,车夫都是炼气士,说不定是车夫兼护卫吧,他们出了巨鹿城是去哪?许念摇了摇头,不去多想这些问题。 插曲过后,三人继续走在路上,日落月升,之后几天的行程平静而又欢快,没有出现什么波折。 在八天后的清晨时分,前方路段出现了分岔路口。 路边有石碑,上刻‘风陵分道’。 一条道通江南州。 一条道通洛阳城。 路旁是野地青山。 原来三人已经同行三百里,该在此地各奔东西了。 三人走至风陵分道停下脚步,入夏的晨光洒在身上,将影子映的很长。 人如影,各自默然。 ......... 苍州一隅,某座村落。 道人张角以符水治了一名村民的病,走出屋舍在村中土路漫步,忽然有两人如幻影般极速而来,站在了张角身前,齐齐开心道: “大哥!” 张角笑道:“二弟三弟,有些时日没见了。” 那两人都是青年,一人名为张梁,一人名为张宝,他们面容与张角有三分相似,相比更年轻些,也没有留胡须,他们所穿衣物跟张角相仿,同样是麻黄色的道袍。 只是气度不及张角缈然莫测。 张梁左右望了望破旧的村落屋舍,皱眉道: “大哥天资卓尔近妖,四百年修行,已经是这神洲天地内修到绝顶的人物,如此超凡脱俗,又何必管这些俗人生死?” 张宝附和道: “就是,附近那些修行宗门都视而不见,陈留国朝廷亦毫无作为,大哥劳心劳力个甚?还不如跟我们一起去逍遥快活! “哈哈,若有大哥陪着,这神洲天地广阔人间,我们何处去不得?” 张梁摸着下巴,建议道: “大哥,出山后游历的这两年,我遇到的那些宗门修士个个傲的很,哼,一群眼高手低的家伙,不如我们也开宗立派?大哥传下些许道术,便能让那些宗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开宗立派?”一直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张角微微皱眉,似认真考虑起这件事。 张梁、张宝对视一眼,悄悄退后几步,张梁小声道:“大哥听进去了!哈哈,真开宗立派,你我便也能过把祖师的瘾!” 张宝嘿嘿笑道:“没错,你是二祖师,我是三祖师,等大哥飞升成仙后,你便是祖师!” 张梁喜不自胜,张宝别过脑袋,悄声道:“到那时,我离祖师也就更近了一步!” 少顷,张角眉头舒展,道: “二弟三弟,你们给了为兄一个很好的思路,我正想该如何救治更多感染瘟疫疾病的百姓,毕竟凭我一人治病,速度委实太慢。” “大哥...什么意思?”张梁、张宝纳闷道。 就在这时,或挎着放了鸡蛋、地瓜的竹篮,或手捧着陈米粥、粗面饼的村民三三两两跑了过来。 这些面黄肌瘦,身穿陋衣的百姓围在张角身边,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高高捧着: “道长,多谢救命之恩!” “道长,您这些天为治我们村的病人,连饭都没见你有时间吃,您先吃两个鸡蛋!” “道长,我娃儿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嘈嘈切切的人声,哽咽、喜悦。 如热忱的熏风,穿过树叶缝隙,将点点阳光揉碎,拼凑出暖人的初夏。 张梁、张宝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还没见过像这样的平民百姓如此尊敬一个人。 半日后激动的百姓散去,张角看向他们,慢慢道: “开宗立派,治病救人。” “治病救人?”张梁、张宝紧皱眉头,这跟他们设想的路线不太一样。 额头缠着麻黄布巾的道人抬头看向朵朵白云,轻声问: “二弟三弟,我们幼年便丧失双亲,谁救济的我们?他后来怎么样了?” “是隔壁大叔...他...他死于瘟疫,要是没有他给的粮食,我们似乎活不到入山得修行机缘的那一天。” “是啊,你们到底还记得这些事,我也不会忘记他离世时...目中的绝望。” 张梁沉默半晌,点头道:“大哥,我陪你。” “大哥,我也是。”张宝亦重重点头。 张角轻笑道: “你我兄弟既然皆是在山中得太平要术而修行有成。 “那么,太平道教,以此为名如何?” 第50章 风陵一别 天地入夏,空气微有燥热,将蝉惹醒。 风陵分道在群山之间,山有木,多蝉鸣。 纷乱交叠的鸣叫声在晨时便起,入了那立于道路上的三人耳中。 约莫是蝉鸣悦耳,所以三人迷于此音,不言不语沉默聆听。 半晌后,柳三思翻身下马,洒然笑道: “两位,在下还需赶路,该走了。” 他含笑对许念二人分别作揖,直起身道: “柳三思愚钝,这段时日与两位结伴学了许多道理,已是收获甚丰不虚此行。” 许念笑道:“柳兄,我书读的不多,与你相伴一路受益良多,你称得上良师,你我之间便是良师益友。” “许兄说笑了。”柳三思摆手道:“竹霜姑娘在此,我这点学问可不敢卖弄。” 许念道:“柳兄谦虚,你我既然是良师益友,就该互相信任,更该讲信用,是不是?” “话是如此...不过许兄为何突然这么说?”柳三思不解地点了点头。 “呵呵...”腼腆笑了笑,许念伸起右手,拇指、食指贴着搓了几下,终于说出目的,“你还欠我二十枚铜钱,以后若能再见,千万记得还我。” 柳三思怔住,想起了那夜的事,忽地畅快笑道: “许兄,在下不会忘记,再相见必还之,等许兄哪日来洛阳寻我,请你吃好酒好肉!当然,前提是我此行顺利,还有啊...” 他停顿须臾,真挚的目光注视许念,掩盖担忧,尽量平静地说道: “许兄,你我既有言在此,那你...一定要康复,将重病医好,这样你我才能再相见。” “好。”许念轻轻颔首。 两人相视而笑,许念抱拳一拜,柳三思回礼作揖。 山风惊蝉,其鸣不绝于耳,呐喊成生机勃勃的夏; 有飞鸟从天而过,留下一串婉转,携一份不舍,散于风陵道口,青葱野草迎风摇曳,诉友人别离之愁。 “与许兄相识仿佛昨日之事,时间过得好快。”柳三思轻叹。 “哼哼~”竹霜双手环胸,道:“本妖王听过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们两个该学一学。” 柳三思望向她,斟酌着说道:“竹霜姑娘,以在下之见,这句话该是形容男女感情的,用于此处有些不妥。” 竹霜微微眯起眼。 柳三思笑道:“用得极为妥当!” 竹霜满意点头,对许念道:“许妖王,你既然不愿跟我一同上山为王,那就只好算了,我们道路不同,便相忘于江湖罢。” 许念轻声道:“要小心。” “本妖王做事万无一失,以后江湖再见,我肯定又是山君了!”竹霜得意笑道:“到时请你喝酒!” “两位,在下告辞。”柳三思翻上马背,瘦马迈动四蹄,沿着一条路渐行渐远。 少顷,白衣书生的身影已然出了视线。 竹霜拍了拍许念的肩膀,笑道: “喂,我也该走了。” 许念嘴角翘起,“保重。” 竹霜步入一侧山林,突然定足回身,狡黠眨了眨眼,然后道: “许妖王,本姑娘有临别赠言,听着!” 许念注视那一抹青衣,便听空灵之声: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青衣竹霜脚步轻快地迈出,得意道: “嘿,这话说的漂亮,酸书生那一本诗集可不是白读的~” 等回首只见山林不见许念后,竹霜目露祝福,心中却忽而有些空落,她摇了摇头,把这莫名的情绪压住,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自语道: “要找一个更大的山头,哼,这样等做了山君才会威风!” 她往江湖去了。 风陵道口,许念独自站了半晌,一步步走入那条岔路。 他不时看向两侧,到了夜间独自生火,打鱼捕兽烤来吃,身边却没了那两个可以分享的好友。 许念沉默地看书、修行,爬上树杈安睡。 此后四百里,俱是如此。 离江南州越来越近,地势也变得平缓起来,山川虽有,却大抵是矮山低岗,湖泊河流随之增多。 月余后,许念进入了江南州地界,路上皆是良田活水,遇到的行人面貌与西北之民很不一样,这里的百姓没那么瘦,似乎平时能够吃饱。 而他们的衣物也没那么破旧,可见生活还算不错。 有时候路过村庄集镇,他便能见到与西北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更精致鲜活。 许念一路行一路看,终于在天气炎热的大暑时节,远远看见了...燕归山。 千里之路,我走过来了,不知柳兄、竹霜姑娘他们如今到哪里了?许念停在路边,拿出竹箱中的干粮,边吃边遥望那座形状奇怪的青山。 但见其山从半腰处分开成三处山体各自成峰,一前二后曲而向上,其形如燕之首尾,高处皆直插云霄。 燕归山在一众低矮山脉里,显得尤为不同。 吃下在江南集镇中采买的味道尚可的干粮后,许念取出水壶饱饮一口,擦了擦嘴角背起竹箱,目露期待地向那座高山走去。 燕大侠说过,山侧有一座繁华集镇,我先去那里落足,这些天需要收集关于承玄宗开山收徒的信息,好有所准备...许念心中暗想。 他走的并不急,毕竟立秋时节还有十余天才至,于是到了傍晚时分,他来到了燕归镇外。 燕归山上有历史悠久的修行宗门之事对凡俗而言并不是秘密,且每年立秋会开山门收徒一事同样不是秘密; 承玄宗声名极广,因此,每年立秋来此求道之辈成千上万,里面的商机可不算少,这座燕归镇紧依燕归山而建,是谓靠山吃山顺势而成。 此刻,镇中街道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有许多是少年少女,这些人皆是为求拜入承玄宗而来。 许念停在镇子外张望须臾,吸了口气踏入集镇。 走在街道上,可见两侧都是繁华的商铺,贩卖着各种生活所需之物,而这镇子里最多则是客栈、酒楼等供人休息的店铺; 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有好几家,且大抵门面装饰的很是精致,让许念一眼就觉得,其中消费必然不低。 “打扰,请问最便宜的房间?” “一夜十枚铜钱。” “打扰,请问住一夜是?嗯...最便宜的。” “十三枚铜钱。” “打扰,请问?” “八枚铜钱。” “好,给我开一间房!” 许念把各个店家的报价多做比较,经过缜密、认真、慎重的考量,最终选了个最便宜的客栈入住。 第51章 燕归镇 呲—— 灯芯跳跃起昏黄的火焰,许念收起火折子,把临街的纸窗推开,外界聚攒的火光弥入房间,与此同时,纷繁嘈杂的声响也传递了进来。 站在窗边,集镇夜景收于眼底,一瞬间,幽邃的观感被活泼的色彩填满,让许念有了种这个世界突然活过来的错觉。 但见街道上人影绰绰,叫卖声此起彼伏,燕归镇的夜晚热闹喧嚣,竟不比白天逊色几分。 商贩们声情并茂地卖力吆喝,趁开山盛事想尽办法招揽如潮的客人。 这里的商贩几乎都是原住民,承玄宗开山门,对燕归镇原住民而言,几乎是比过年还要重要的节日,他们祖祖辈辈在此经营,靠此发家致富的不在少数; 居民发了财,相对的,燕归镇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在江南州是有名的富庶之地。 而街道上形形色色的男女则朝气勃发,他们目中带着憧憬与期盼,大抵是从四面八方来到此地求取道缘,其中有独自一人的,有家人陪伴的,亦或是身份不低有随从陪同的。 除了街道,燕归镇还有四条穿镇而过的河,在这个时候,河道中飘荡着如织的精美画舫,其中也聚了许多人,舱里舱外亮着各色的灯笼,氤氲的光芒洒入河水,似繁星坠落河底。 既然街道、河道都人满为患,如此治安问题便不容忽视,由于燕归山地界归属于百里外的姑苏城,因此随处可见,有穿甲戴胄的姑苏城兵士在街道巡逻,以维护治安。 除了这些官府兵士,许念还看到一些身穿玄青道袍之人盘膝于街道各处闭目打坐,这些道人气度不凡,身周各有不低的修为波动,令人望而生畏,他们皆是承玄宗之修,在此目的亦是维护治安。 有这两股力量存在,使得如今燕归镇形形色色的人虽多,但秩序井然,热闹却又不混乱。 这一切的一切交织起来,让整个燕归镇生机蓬勃,而那座燕归山,许念抬头就能模糊看到那庞大的、阴暗的山体轮廓,此刻眺望,整座山似寂静一片,与灯火通明的镇子仿佛不在同一个天地。 那个人是...刘材...许念收回看山的目光,继续张望近处街道,眼神忽然注视向街道一角,他看到一个曾见过的中年人,正是车夫刘材。 却见刘材微微躬腰,似为人引路般走在路上,脸上带着恭敬,他身后则有一个身形颇壮的锦衣少年缓步行走,这少年相貌平平,神色很是傲慢,仿佛四周之人皆未被他放在眼里。 以刘材的姿态看,此人应该就是巨鹿太守的公子刘业了,原来他当时离开巨鹿城,也是为了来此参与考核的么...许念把注意力转了过去。 街道中,刘材充当开路人,把迎面而来的男男女女以手拨开,让公子刘业脚下畅通无阻,那些男女有脾气暴躁的,被推开后就要发火,往往这时,身为炼气士的刘材便以修为气息震慑。 这样的震慑,对凡人有一种先天的压制,能让人心生畏惧与可怖,所以刘材如此横行,那些人也只好忍气吞声。 许念观察着那主仆二人的动向,眼底下意识流露出几丝不喜,随即,他心血来潮地凝聚心神,催动起七窍真灵增强自己的感官。 霎时间,目中所见的景象变得极为清晰,那些原本不甚明朗的色彩,此刻在他视线中成了鲜艳分明的颜色。 当然,许念耗费心神运用七窍真灵的目的并不是要看夜色下别样的颜色,而是想凭借这双眼睛去观察下方众人的气息,属于突发奇想。 七彩丝线隐现双目之际,他瞳孔蓦然收缩,因为他看到除了几位承玄宗炼气士有修为波动外,街上交错的行人中竟有不少都已经踏入修途! 就楼下这条街道,他短时间内已经看到近乎二十个修士,其中包括公子刘业。 而且,刘业的修为波动最厚重、强烈,难怪他一副傲然姿态,原来他确实也算有骄傲的资本。 应该都还在气海境...这么多气海境修士...都是竞争对手啊...许念散去瞳孔中隐晦的七彩光线,揉了揉太阳穴缓解这番运用而引起的精神疲劳,自我调侃般地摇了摇头。 他当真没有想到,如他这样未入宗门便已是修士的人有这么多! 一条街有二十几个,那其他十几条街呢?再加上那四条河道中的画舫里的人呢? 只需大概一算,也能得到一个此地炼气士数量的最低值。 本来信心还算很足的许念,这一刻心里也有些没了底,对十几天后的入宗考核不再那么乐观,毕竟他的炼气士身份而今看来,似乎并不能算是多大的优势了。 许念突然有些感慨,以前在北戴镇难得一见的炼气士,此地竟有这么多,果然,外面的广阔天地精彩的同时又难以想象,只要走在路上,总有惊喜会突然出现。 惊喜是惊喜了...但这么一来,我更该多做准备,燕大侠只说过入宗考核除了资质外,还跟毅力有关...具体的却没细讲,毅力?许念眉头微皱暗自思索。 正在此时,街上爆发出一阵阵激动、兴奋的喊声: “公主殿下!是陈留国古月公主的车驾!” “大家快让让,公主的车驾过来了!” “真没有想到啊,古月公主竟也来此要加入承玄宗!” 音浪如潮涌,人们趋之如骛地看向街尾。 却见那街尾处,有两队共十人的亮甲骑兵行于前,在他们后方,一辆四轮马车缓缓行驶而来。 这马车以一匹全身通红如血、没有一根杂毛的汗血宝马拉着,而车厢则尽是由紫檀木打造,车厢四角悬挂四株璎珞般的珠石装饰,两侧厢体绘一轮圆月,整体外观除了精美外更透着高贵之意。 随着马车在街道过去,那几个原本对身外事物毫不关心的承玄宗修士皆睁开眼睛,起身作道揖轻拜,以示对车驾内所坐之人的尊重。 此时此刻; 这队人马已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公子刘业站在街边注视着车驾从身边过去,眼神中流露出兴致满满的光芒。 一旁刘材小声道: “公子,老奴在巨鹿城便听那些去过洛阳的大人说过,古月公主国色天香,更兼天资出众,且还是陛下目前唯一的子嗣!何等显赫之地位身份?! “太守大人早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古月公主今年会加入承玄宗,这也是太守大人让公子来此的目的之一,公子,你要把握住这等难得机会!等入了宗门,要试着与公主接近!最好...” 刘材没有继续讲下去,但他知道刘业肯定听得明白。 刘业笑道:“本公子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个国色天香?” 闻言,刘材一脸欣慰。 此刻,古月公主的车驾行驶到许念所在的客栈路段中,许念新奇且羡慕地看着那价值不菲的车驾,隔壁房间的外窗突然打开,从中探出一个少年的上身。 “这辆车真漂亮!” 这少年感叹一句,把脑袋转了过来,正对着许念房间的外窗,笑道: “朋友,看你也是想要加入承玄宗的吧?我这里有不少可靠消息以及很有意思的当地传闻,要不要听我说说?” 第52章 三峰一谷 如果不收钱,那我是愿意听的...许念悄悄嘀咕,同时五感大开,仔细观察隔窗少年,立时察觉到此人有修为波动,强度不高不低,大概比他自己要充盈一些。 并且他还感受到少年身上存在的一种特别的气息,生机勃勃如春日初生的草木。 许念离他不远,在少年这样的奇特气息影响下,发现自己精神中的疲惫感缓缓在减少,而身体更有种通透舒泰之感。 身上散发的气息就能影响到我,让我有种吃了滋补之物的感觉...此人不简单...许念心态收紧,嘴角含笑,对这容貌有几分憨厚,眼睛颇为有神的少年说道: “你说得对,我来此是想要加入承玄宗,咳,问一句啊...你知道的可靠消息、当地传闻,讲给我听要收钱么?” 提到钱字,许游脸上的表情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那少年明显愣了愣,失笑道: “收钱?这说的哪里话?朋友你太见外了! “看你穿着应该是外地人,我也是外地人,我叫木生,你我同在异乡,如今还是邻居,一点小道消息而已,收什么钱?” 木生眼前一花,就见到许念的表情已经从警惕变成和善友好,表情转变之快,犹如翻书。 许念彬彬有礼,道:“好邻居,你知道些什么?愿闻其详。” 木生:“......” 他怔神地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恢复先前的爽快模样,笑着说道: “我来这里已经有十几天了,这些天我四处打探,总算弄明白入宗考核的过程与内容,跟你讲一讲......” 木生乐于分享,他半身探出窗,扭身看着许念,颇为自得的把打探到的消息仔细讲来,隔窗的许念跟他动作一致,时不时配合上一句赞叹。 对于这样的赞叹,少年木生很是受用,于是讲地更为仔细认真。 “好了,说的我嘴巴都干了,我先喝水,再跟你聊一聊有关承玄宗的刺激传闻,你若是之前没听过,那我保证你听了之后会震惊!会非常震惊!” 小半日过去,口干舌燥的木生离了窗户倒茶喝水,许念则将其所言整合归纳,总结出了不少有用信息: 承玄宗共分三脉,每一脉各有所长,那如燕之首尾的三座峰各存一脉,是为燕首峰、燕右峰、燕左峰。 这其中; 燕首峰为主峰,用木生的话来说,便是承玄宗的门面,其中之修善战,攻伐之力惊人! 在整个陈留国,甚至陈留国周围的几个国度,承玄宗燕首峰的名声都是极大,称得上声名远播,每一年来此参与考核的人,其中大部分最想加入的便是燕首峰,好学到厉害的攻杀术法。 当然,许念之前生活在消息闭塞的偏僻乡镇,因此,他并没有听过燕首峰的名声。 不过在接近燕归山的路上,倒是通过路人交谈而对此有所耳闻。 只是路人讲的没有木生详细,这人十几天来到处走访,已经对承玄宗有了深刻的了解。 他告诉许念,另外的燕右峰与燕左峰是为副峰,燕右峰之修更擅长丹药养生之道,燕左峰之修则擅符箓、阵法。 这两个峰头亦名声不小。 每年只要能通过考核拜进承玄宗的门人,就可以在宗门建议下,选择加入三脉之一,成为其脉弟子。 而除了这三脉,木生还煞有其事地跟许念说,在三座峰头当中的燕归山深谷,似乎还存在特殊一脉,倘若能成为这一脉的弟子,那不管是身份,还是所能学到的术法皆比另外三脉要更高一筹,甚至几筹! 方才,木生说完后补充道:“这只是我道听途说,我不敢肯定承玄宗究竟有没有深谷一脉。” 木生对此不敢肯定,毕竟他所了解的消息再多再详细,他也没有真正加入承玄宗,自然无法眼见为实。 但; 许念却能对此肯定,因为燕无为就是深谷一脉的修士! 燕无为的师父是承玄宗客卿长老,亦归属深谷一脉,而燕无为让许念来承玄宗最希望的便是,让许念也成为他师父的弟子。 如此成了师徒,那位长老才会关注到他,才可能会帮助他,说不定就能有办法真正解决许念寿命短暂的问题! 然; 欲成深谷一脉之修,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燕大侠当日提过,需要在承玄宗三峰大比取得傲人成绩才可能加入深谷一脉...原来他说的三峰是这样的意思。 ‘三峰大比...暂时离我还有点远啊,先别想那么多,我当前最先要面对的是入宗考核... ‘木生说,入宗考核分为两个部分,一者自然是资质测试,二者则是考验毅力...跟燕大侠说的并无二致,并且他们都说过,每一年的考核之法并不一样...毅力...真好奇是怎么考核的。’ 许念思绪纷呈,摇了摇头让头脑放空一些,这时,木生再次将上身探出窗户,嗓子微有沙哑,道: “朋友,再嘱托你一次,别忘了在立秋前去报名,唉,报个名都要一两银子,每年参加考核的最少都有三四千人,承玄宗得多富有啊?” 江南州几乎是陈留国最繁华的州境,姑苏城是江南州最富庶之主城,那些在姑苏城做工的普通百姓生活的算不错,一个月大概能有七百铜钱打底的收入,而在外州,则可能还达不到这收入的一半。 千铜换一银。 可见一两银子对寻常人家而言,是笔绝对不低的钱财。 许念点了点头,承玄宗的入门考核并非来了就能参加,而是需要至少在前一天去专设的地点先行报名,若报名,便需交纳一两银子。 还好,上次为民除害赚了十两黄金,银子四两,一路我只花费铜钱,这些金银到现在都还没花一分...一金可换十银,这一两银子出的起,我一点都不心疼...许念一阵自我欺骗。 “朋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通过考核,我也不知道街上这些家伙能不能通过考核...” 木生自信满满地说道: “可我知道,我一定会通过考核,成为承玄宗一员!如果承玄宗真有深谷一脉,那以后我一定会加入进去!你看着吧,十天之后,我将一鸣惊人!” 许念好奇看向他,不太理解他为何信心这么足,难道是他那与众不同的特别气息很厉害? 木生仿佛能够感受到许念的不解,双目炯炯有神地说道: “跟你透露一点吧,曾有云游修士遇到过我,说我天资根骨异于常人,有生机绵延之能,堪称天骄!朋友,我不是跟你吹牛!” 生机绵延...他的气息确实给我这种感觉,原来,这是他天资根骨表现出来的不同之处么?厉害...许念微笑道: “木生,我没觉得你吹牛,十天之后的入门考核,我拭目以待。” “哈哈,你这个朋友不差,跟你聊天很自在!” 木生畅快笑着,笑过后一脸认真地说道: “消息讲完了,再跟你说说传闻。 “朋友,你可曾听过,三千年前燕归山惊天诡事? “以及余波至今仍未断的...诡异之事?” 第53章 怪诞 说话时,木生神色严肃起来,许念不自禁地跟着严肃。 实际上,许念今日在镇中慎重、认真、缜密地寻找便宜客栈的过程中,有听到路人闲谈过一两句木生所谓的诡异传闻。 只不过他当时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加上路人只是略有提及,便没有刻意去听、去记。 毕竟与诡异有关的传闻,这一路许念已经听了不少,这些传闻几乎都是只要细想便能发现许多漏洞的夸张言论; 夸张、虚假的传闻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不甚在意了。 但现在看木生的神色、语气这么严肃,许念意识到此事恐怕并不简单,于是收起了权且当听一则故事的随意心态,转而认真严肃起来: “木兄弟,我今天刚到就有听人说过几句,但并不清楚具体,只听说燕归镇过个几十年就会有怪诞厄运降临到一个倒霉的人身上。 “至于你说的三千年前诡异事,嗯...” 许念回忆今日以及近期所听传闻,慢慢说道: “承玄宗三千年前成立,在此之前,燕归山上的宗门是叫做‘玄宗’,这个玄宗遭遇恐怖诡异,一夜间分崩离析,之后才有了在玄宗旧址上建立的承玄宗,‘承’之一字也是由此而来。” 三千年太过久远,当年的事而今有几人能够知悉?所以传闻虽煞有其事,但总归耳听为虚。 至于路人传的怪诞厄运降临,许念则同样半信半疑——几十年发生一次怪诞,听着很像是夸张且无根据的坊间谣言。 此刻他话说完,木生脸上的神色更加严肃,语气低沉道: “燕归镇中这类的传言是不少,而我要跟你聊的就是与此相关。 “本来我跟大部分人一样,对此不以为意,但这些天我四处打探考核相关的情报,却意外发现,不少镇中老人说起上次怪诞降临的时间是一致的! “大概在七十多年前,怪诞降临,有人当场身亡,死相很恐怖!朋友,你想一想,倘若传闻不实,那么为何老人口中所说的时间却几乎一致? “我借此去推断,也许三千年前的玄宗覆灭的原因,真的与诡异无比的事物息息相关,而自此之后,那诡异一直存在,过个几十上百年,就会有厄运降临! “呵呵,所以你我最好要将此间传闻当回事,这十几天还需小心一些,不然万一招惹到怪诞,那可就惨了!” 木生一本正经地说完,见许念只是神色严肃,但并没有表现出震惊的样子,这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木生目光委屈地看着许念,道: “朋友,你这样不好,听到这么爆炸性的推断,你多少配合着震惊一下,我好有点面子...” 许念善于隐藏情绪,下意识没有将心中升起的震惊表现出来,不过他觉得木生说的有点道理,他也愿意给这个面子,于是伸出双手拍了拍脸,眉头再挤一挤,摆出极其震惊的模样。 惟妙惟肖,一点不像演的。 木生怔了下,须臾后满意点了点头,让许念因他言语而产生强烈的情绪变化,这便是他跟许念说诡异传闻的目的。 如今目的达成,木生收起严肃,得意地哈哈一笑: “也别太紧张,毕竟这些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罢了,怪我不好,说的话把你给震住了。” 接着,木生絮絮叨叨沉浸在自己的节奏中,许念配合地点头,目光看向街道。 许念随意张望,在这夜深之际,街上人流总算少了些许,那些商贩的嗓门不再那么中气十足,原本连绵如长龙的火光已悄然被夜色切成段。 仿佛这座繁华的江南镇子终于要把充沛的精力用尽,不得不慢慢闭上眼睛,以大地为床,暗夜为被,枕那青山入睡。 这里也是镇子,但是北戴镇与之相比,繁华程度真是差距太大了...不过,北戴镇的晚上更安静些...许念思绪发散,有些怀念家中庭前那株桃树。 燕归镇桃树更多,各处街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种有桃树,而今大暑时节,桃树无有桃花,只有半熟的青桃。 那些桃树之侧,有男有女停步观察各自闲谈,许念看到,有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摘下一颗青桃,这身影将青桃咬了一口后摇了摇头,似对滋味不甚满意。 斗笠男子旁边有一青年笑道:“兄弟,味道很酸很涩吧?哈哈,你莫非不知桃子要成熟了才香甜?” 斗笠男子不答,一步步离开。 客栈窗边,许念随意看着各处夜景,木生道: “等我以天骄身份加入承玄宗,修行几年回家探亲,届时我已是强大的炼气士,便一定有办法赚到不少钱财,那样,我就可以改善亲戚生活,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住上不漏雨不透风的房子...” 他擦了擦眼角,笑道: “我家离得很远,父母在我小时候便饿死了,几家亲戚为了支持我远赴到此地修行,卖了耕牛凑钱给我...很不容易的,那时候我还没成炼气士,他们便义无反顾支持我,我不能辜负他们。 “入宗考核,我要一鸣惊人!” 木生是走了一半的路,机缘巧合成为了炼气士,离家之前,他是凡人。 许念听得有些感触,正要赞成两句,忽然,木生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这时候谁敲门?”木生疑惑走去开门。 这一刻,许念莫名有种被审视的奇怪感觉,如同黑暗角落里睁开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冷漠看着他。 许念浑身轻颤,骤然之间,一股癫狂愤怒的情绪在他脑海滋生,这股情绪来得毫无由头,许念受此影响,一双瞳孔剧烈缩胀起来,其内充斥起疯狂之意。 我怎么了?许念呼吸急促,面部表情控制不住地变得狰狞扭曲,一个呼吸过去,那被冰冷目光审视的感觉消失不见,他脑海中的愤怒情绪也忽地消失。 谁...刚刚是谁在看我?!居然让我的情绪不受控制...许念惊疑不定,额头流下一滴滴冷汗。 “呼...”他喘息着,戒备环顾四周,身体本能地摆出防御姿势。 没人...什么都没有...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许念将房间仔细观察一圈,并没有发现特别的事物。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窗户,木生再次探出半个身子,笑着喊道: “朋友,咱们继续聊天啊。” 许念没有表露异常,擦去冷汗调整表情,上身微微探出窗口。 “木兄弟,刚刚是谁在敲门?”许念神色如常地问道。 “没人。”木生不在意道:“打开门根本没人,可能是哪个家伙故意乱敲的。” 他看向镇中一处处火光,目中有与火光一般炽热的明亮。 木生说: “我会一鸣惊人。” 夜风打着旋吹拂过去,许念的瞳孔突然放大,他看到木生的脸皮像波浪似的在风中抖动。 不仅脸皮,这少年的双手、上身同样在抖; 就好像没有了骨头。 “木生...你...”许念尽量平静地说了三个字,接下来的话,他不清楚情况,便不知该怎么说。 木生看着各处夜景,刚巧身体背向许念,一道细长的直线映入许念放大的瞳孔中。 这条直线如同裁痕,从木生的头顶沿着脊骨往下,把他的皮均匀、公整地裁成了两半。 木生的衣服完好无损,可他的皮肤已经被切开。 听到许念的话,木生转过头盯着他,嘴角向上勾起,风未停,他的脸皮仍在一圈一圈的抖动。 他张开嘴,里面看不到牙齿,也看不到舌头,甚至看不到半点血肉。 他的嘴里只剩下空洞,有风从中吹出,而他的身体全都像没了骨头、血肉般不断抖动着。 他似乎只剩下一张人皮,只剩下一副皮囊。 许念怔然。 “朋友,你有事要跟我说?奇怪了,我怎么突然觉得好轻松?”木生笑道,他约莫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他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 哗—— 夜风大了,木生整个身体被风卷动,不由自主地飘飞起来,在空中打着旋,像一张没有多少厚度的纸片。 他轻轻落在街道,在地面前移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一双扁平的眼睛没有闭上,涣散的瞳孔直对夜空,里面残留着期待与憧憬,化作倒映目中的点点繁星。 仿佛在说: “我会一鸣惊人。” 怪诞降临,街道瞬间大乱,许念失神注视那张人皮,喃喃道: “木生,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第54章 安息 一张人皮飘落,附近路人看清之后,惊叫声便连片响起,恐慌之言传递开去,周遭立时陷入混乱。 人皮静静躺着,两侧经营铺子的店家恐惧失声: “怪诞!是怪诞杀人了!” “人皮...只剩人皮!爷爷以前说的传闻不是假的,他的血肉被鬼吃了!镇子有鬼!有恶鬼!” 很快,附近街道的兵士蜂拥而来,十几个承玄宗修士更先一步围在人皮旁。 有个什长挥手令众人平复街头骚乱,神情紧张地对承玄宗修士道: “敢问各位,有什么发现?” 一个承玄宗修士压住心慌,冷静低语道: “跟宗门记载的事迹描述一模一样,若没记错,七十八年前发生的怪事也是如此,一百五十三年前,也发生过类似之事!” 事关传言中的诡异,这修士不敢轻视,以密法将之上禀宗门。 另一人俯身仔细观察,道: “人皮的面目有些眼熟...似乎是这些天经常在街中走动的那个少年,我今天还看到他走在街上...没错,就是他!” 十余修士中,有个道袍上编有银丝图案,气宇轩昂的青年伸手挥动,一张以朱砂绘制的黄符陡然出现,随即黄符燃烧成灰。 青年修士沉声道: “招魂!” 一缕缕灰黑阴气浮现,纠缠在一起勾勒成木生的模糊虚影,飘在人皮上方,嘴巴张开无意识地嘶吼着。 “不仅血肉全无。”青年修士道:“他的魂魄也残缺无比。” 这道虚影,便是木生的残缺之魂,残魂意识混乱无法沟通交流,青年修士一番尝试均无效果,只得掐诀将残魂散去。 先前开口之人指向街边客栈,说道:“张师兄,我记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住在这里。” “有人?”青年修士抬头看到窗口的许念,脚步一踏拔地而起。 “打扰了。”他顺窗入室,问道:“那副人皮,认识么?” 说话时这青年观察许念神情,见他双目失神似被吓得不轻,心中笃定道: “气海境,看着年纪不大,倒是天资尚可...他应是想要加入承玄宗,但他心志不坚,过不了入门考核。” 青年修士重复了一遍问题。 许念默默点头。 “勿要害怕,这怪诞由来已久,每次出现只会伤害一人,你不会有危险的。” 青年修士安慰一句不再多问,他觉得从许念这样被吓住的人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自行进入隔壁房间查看。 那几年在我身边的兰姨,只是一具皮囊...许念探在窗口,看着人皮想起往事,想起曾见过的另一张人皮,面色黯淡下去,双目没有几分神采。 经过初始的恐慌,越来越多的人听到消息,不少人聚集过来远远张望,刘业站在人前惊疑不定地看着,刘材小声道: “公子安心,承玄宗怪诞之事由来已久,几十年上百年总要发生一次,据可靠消息,每次怪诞降临只死一人,现在有人遭殃再好不过,对其他人,对公子来说都是好事。” 刘业终于舒缓了呼吸,点头道:“你说得对。” 这时,一个身穿精美宫装的少女在两个侍女陪伴中走到人前,少女不仅容貌美丽,浑身更透露着贵不可言的气质,一来便吸引了许多目光,众人小声议论: “那就是古月公主,真美啊!” “公主也来了承玄宗,若我能入宗,岂不是跟一国公主成为师兄妹?!” 刘业双目亮起,心动不已,暗自道:“果然国色天香!” 除了刘业,还有好些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各自精神大振,内心涌出许多别样想法。 古月公主款款而立,不经意抬头看到了窗边的许念,见他失神模样,一双妙目露出轻视,心道: “我来承玄宗,一为修行之法,二为揽收人才培植势力,像这样的怯懦之人,便没有半点招揽的必要。” 她环顾一圈,把如刘业这般颇为出众的男子尽收眼底,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只需花些时间,这些人,一个都逃不出我的掌控。” 街上众人心思各异,唯独木生的人皮静悄悄地摊开在地上,与天穹相对; 身死魂残。 忽然,从燕归山方向飞来一道身影,径直落在人皮旁边,一身修为蕴含强烈威压激荡开去,威压临身,街道众人如沉水底,惊骇莫名地看向来人。 但见来人是个中年,身穿玄青道袍,容貌堂堂正正,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凭空飞过来的...”刘业心惊道:“什么修为?比父亲还可怕!金丹境么?!” 巨鹿太守身为筑基修士虽也能低空飞行,但还做不到不借一物就能在空中飞渡,刘业对此颇为清楚,正因清楚,他才对中年人的修为感到吃惊。 很明显,这中年人的境界比他父亲更高! 刘业吃惊不已,而一旁的车夫刘材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 古月公主妙目闪烁光彩,自语道:“踏虚飞渡金丹客...此人至少是金丹修士!” 威压笼罩在身上,令许念回过了神,威压虽强,但经历过兰姨元神那恐怖压迫力的他并无多少心惊胆颤之感。 飞过来的?什么境界才能飞行?许念视线注视过去,只见十余个承玄宗修士对着中年人躬身一拜,道: “参见执法长老。” 中年修士没什么表情地打量人皮: “念诵安魂咒,将此皮收起掩埋,其余的不需多做,宗门自会处置。” “是!” 中年修士再交代了几句,不做停留飘然而起,向燕归山飞去。 他虽来的快去的快,但不管是一身修为威压,还是飞空之能,皆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让这些想要加入承玄宗的年轻人,更加渴望与期待。 时间流逝,随着承玄宗修士收起人皮,街上众人也自散去,许念默然凝望,无声道: “安息。” 这一夜,很多人难以入睡,许念亦毫无睡意,修炼过后,他在灯下翻阅起太平要术,默记各种灵草,以此让自己心静。 少年的影子随灯火摇曳,影子明灭不定,如人生般难以预计。 天色微白,他把书册合上小心收好,站起身来到窗边,扭头看了眼隔壁窗户,转而眺望那分为三峰的青山。 燕归山,如春燕归来安巢于山水之间,其上有承玄宗,坐落三千年,天下闻名。 许念目映青山,轻声道: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第55章 偶遇 一大早,燕归镇各处便张贴了许多告示,由官府与承玄宗联合布告,其上有对昨夜之事的简单描述,有安抚之言,让民众不需忧虑。 每一处告示旁都已围满了人,镇中恐慌的气氛随着初阳升空、随着对告示内容的口口相传很快就几乎消散。 阳光照耀之下,燕归镇恢复了热闹喧嚣,车水马龙的场景比之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熟的人在路上遇到,大抵会聊起昨晚的事,街边的茶馆酒铺中的客人聊天时也离不开这个话题。 人们紧张、后怕、绘声绘色地交流着,情绪有很多种,唯独缺少恐慌。 毕竟,有承玄宗出面发声,加上燕归镇的诡异由来已久,时人或多或少有所听闻,当地百姓与来此想要加入承玄宗之人的心中大抵都有了心理预防。 所以当诡异真的发生后,人们其实会有很高的接受能力。 承玄宗三个字,便如同定心丸,可解人心慌。 昨夜诡异,在之后大概会成为一则新的传闻,会成为茶前饭后的谈资,会成为大人吓唬小孩时讲的故事。 而随着时间流逝,其影响力会慢慢减弱,就像木生这个名字一样归于尘埃,不会被太多人记得。 此时,身穿粗衣的许念挤在一处告示墙旁,一字一字仔细看着告示内容。 木生对许念表露出淳厚的善,木生将他当做朋友,他便也将木生当做了朋友,他不太想自己的朋友死的不明不白,所以他对燕归镇的诡异很有一探究竟的想法。 但他有自知之明,承玄宗三千年来都无法将诡异根除,那么凭他一个初入气海境的修士,就算花费许多精力也不可能在探查之事上有什么发现。 此事非我能力所及,暂且不想了...许念沉默离开这处告示墙,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中慢慢行走。 经过一处烧饼摊被香味吸引的许念停下了脚步,与店家买下仅剩的两张烧饼后刚要离开,身旁一个来晚一步的年轻姑娘询问道: “那个...能不能卖我一个烧饼?” 许念闻声看去,见到说话的姑娘个子不太高,穿着质地上乘的侍女衣物,容颜姣好,看着大概与他年纪相仿。 她身周有灵气波动...许念默不作声走了几步,发现这姑娘跟了过来,一双颇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手里的油纸包。 “咳。”许念干咳一声,微笑道:“三颗铜钱。” 买烧饼的时候是两颗铜钱一个,他并不是很想把手中烧饼卖出,因此转手就加价。 “好,给你!”姑娘二话不说便拿出钱来。 这么爽快?本只是尝试报价的许念满意点头与她交换,接着脚步不停边走边吃,那姑娘拿着烧饼开心地走在他身旁,也是边走边吃。 不会是因为那一颗铜钱想要找我麻烦吧?咽下一块烧饼,许念眉头微皱,有些心虚道: “姑娘,你还有事吗?” “没有没有。”仔仔细细吃烧饼的姑娘笑着摇头,“我们应该是顺路!” “姑娘去哪里?” “报名,替我家公子报名,顺便我自己也报一下名。”姑娘满脸笑容,问道:“你走这条通向广场的路,也是要去报名吧?” 她所谓的报名,自然是指报名参与承玄宗入门考核。 不是为了找我麻烦就好...许念放松下来。 “我叫小奴。”侍女装扮的姑娘满足地吃完烧饼,认认真真道:“真好吃,谢谢你。” 许念笑着摇头。 一路来到燕归镇的中心位置,这里有一片占地几亩方圆的广场,在鳞次栉比的城镇中透出难得的空旷,一栋栋精美的江南建筑在广场外围成一圈,其中正对南方的是一座香火袅袅的道观,报名点就设在道观外。 “许念,这片广场就是几天后的考核之地了。” 侍女小奴走在许念旁边,闲聊道: “别看现在空旷,等到了立秋时节,这里会很热闹很热闹,往年都这样,今年也不会例外。”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同的是,托我家公子的福,今年我也成了参与的一员。” “小奴姑娘。”许念好奇道:“你总提起的那位公子是?” “沈公子。”小奴眼里暗藏爱慕,小声说道:“我是姑苏城沈家的家仆,自幼便服侍沈浩沈公子。” 小奴对愿意转卖她烧饼的许念观感很不差,便没有对自己与自家公子的身份做什么隐瞒。 沈家?许念听得微微一怔。 他进入江南州地界后,对这个家族便常有耳闻,这姑苏沈家乃是一方极其强盛的世家,在江南州影响力巨大,现今江南州的刺史大人就姓沈,也是沈家一员,沈家之势以此可见一斑。 而小奴口中的公子沈浩名气极大,许念已经不止一次听路人提及,他是沈家这一代的嫡系公子,人们都说这位沈公子天资超群,聪慧懂礼,在路人口中几乎是完人一般的存在。 脑海里跳出这些信息,许念平静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小奴也就只是提了下,同样没在身份上多说一句,两人穿过广场来到报名点,此地报名的人早就排成一队长龙,等轮到许念时已是日上三竿。 “姓名?”承玄宗负责报名的修士随口问道。 “许念。” “是男是女?”那修士头也不抬,再问道。 许念:“???” 等待的时间虽久,好在报名的流程并不繁琐,交纳一两银子的报名费,再从负责人那里接过一块以特别的竹子制作而成的竹牌便可。 ‘重如金铁,上有鳞片纹理,刀斧难断...这竹牌是以铁精竹制作的...铁精竹蕴阳性,可以入药炼丹,有祛寒补血之效。’ 摩挲着竹牌,这段时间用心研读太平要术的许念一下子就认出了竹牌的来历; 这让他感到由心的欣喜。 不多时小奴也已报好了名,挥着手道: “许念,有机会再见!” 许念嘴角含笑,同样挥了挥手。 他独自在燕归镇中闲逛,黄昏降临时,许念站在一株桃树之侧,抬头遥望。 天际彩霞过分鲜红,如有神人以血为墨,恣意泼洒苍穹,不知不觉间,夕阳将最后一束光线收敛,夜幕降临银月升。 桃树枝头挂了不少青桃,许念摘下一颗,轻轻咬了口,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孤独仿佛被冲淡了些。 “一天过去了。”他无声道。 他在燕归镇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立秋时节悄然至,这一天阳光同样明媚灿烂。 这一天,承玄宗入宗考核,正式开始。 第56章 测灵 阳光太烈,清晨的空气便灼热的让人难耐,空旷的中心广场暴晒于阳光之下,其中聚集的数千少男少女忍着高温,等待考核开始。 陆陆续续有人到来,将代表参考资格的铁精竹牌交付场外负责的承玄宗修士,再走入广场自寻位置。 身穿精美宫装的古月公主亭亭玉立,站在靠近中心的地方,她神态优雅自若,一点不受烈日的影响。 古月公主集高贵的身份与美丽的外貌于一身,如夜间萤火般耀眼,吸引了不知多少目光的注视。 不远处的刘业便时不时看向她,眼神中滋生出几分喜爱。 就连几个在中心位置盘膝而坐的承玄宗修士都着重观察着古月公主,那夜跟许念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姓青年盘坐于广场中心,他目光扫过四周,心道: “今年的人比去年多,可惜这些人最后大部分都要黯然离场,比如那夜见过的少年,他虽有些天资,但想必也是白来一趟,根性不够毅力欠缺,呵呵,如之奈何?” 除了古月公主,广场中还有一人极为夺目,那是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的少年,相貌英俊气质风流。 这少年便是饱受赞誉的公子沈浩。 侍女小奴姿态恭敬地站在沈浩身后,小声道: “公子,天太热了,考核还要等一刻才开始,小奴先给你扇风去热?” 小奴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沈浩轻轻按住她的手,笑道: “小奴,你虽是家仆,但你该知道,我从不将你当奴仆看待,何况只要此次能通过考核,你便能跟我成同门师兄妹,不需如此恭敬,放开一些。” “是,公子。”小奴身体微微一颤,低头答应,眼中藏着的爱慕更浓了一分。 公子沈浩看向古月公主,心道: “资质、毅力,每年考核两者第一名都有宗门奖赐,今年第一我志在必得,好名利双收,这群人之中,只有她是我对手。” 许念站在广场一角,兀自调息吐纳默默等待,在一众参与考核之人当中,身穿粗衣的他毫不起眼,除了因清秀的容貌引得几个少女偷偷打量外,便无人注意。 突然,许念听到小奴在喊自己: “许念!要努力通过考核呀!” 许念转头看去,发现几丈外小奴正站在那里,她开口鼓励的同时,还握着拳头上下挥动了几下。 许念露齿轻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小奴身前之人,暗忖此人气度不凡,应该就是公子沈浩。 沈浩、刘业、古月公主,还有至少上百个已经成为炼气士的人,这些人都会是竞争对手...许念目光扫过一个个参试者,心间有了不少压力。 “拼力而为!” 他坚定说了句,又莞尔笑着自语道:“若不能通过考核,一两银子就等于打了水漂,这种亏本买卖可不能做。” 此刻,广场外围拢了人山人海,比过节还要热闹,他们一同观看着承玄宗的正式考核,兴致满满地交谈议论: “今年能夺得考核第一名的,要么就是古月公主,要么就是公子沈浩,不会有第三个可能!” “说的对,往年都有特别奖赐,不知道今年承玄宗会奖下什么好东西?” 车夫刘材站在观摩人群之中,他看着刘业,暗自期待道:“我家公子乃人中龙凤,通过考核定不在话下,若是能夺得第一,那么在古月公主心中应该会留下深刻记忆,大好事!公子聪慧,这些他肯定都懂。” 刘材注视一处位置,那里站着一队英武兵士,还有两个仪态大方的侍女,刘材小声道: “不愧是一国公主,她的这些侍从每一个都有修为波动...且每一个都比我强许多,尤其是那两个女的,我一点都看不透。 “遇到这类人,我就需擦亮眼睛不去招惹,免得小命不保。” 忽然有人激动地手指向天,喊道: “来了来了!你们看,有人从燕归山飞下来了!” 艳阳当空,但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那轮火球之下,映照一片影子遮盖住广场中心,将众人的目光牢牢吸引。 这身影是个老者,他身穿玄青道袍,上面绣了许多草木。 他脚下不着一物,衣衫拂动徐徐从天飘落,离地三丈时盘坐虚空,惊人的威压从他身上骤然扩散八方,又随之收敛。 令在场上万人没有例外的心头一沉。 能够飞行,至少是金丹境! 古月公主的两个侍女抬头看着,一滴滴冷汗流下,交流道: “此人是燕右峰丹房长老,道号丹云子,这一届考核竟然是他主持!” “我听过他的名头,据说丹云子乃丹道大家,所炼丹药皆上品,千金难求一枚。” 丹云子盘坐虚空,在场承玄宗修士纷纷起身,恭敬行礼道:“弟子见过丹房长老!” 于万众瞩目之中,丹云子嘴角露出微笑: “入宗考核共有两关,你等从各地而来,欲要入我承玄宗,求道之心可嘉,然,道不可轻传,首先,需有资质才能有机会接触修行之道。 “那么第一关,是为验证资质,众弟子,以测灵镜堪测资质,有则留,无则去。 “另外,资质第一者可得我承玄宗奖赐。” 他身前霍然出现十余面造型精美的圆镜,散开飞下,承玄宗修士每人拿到一面。 旋即,这些修士各选一个方向开始检测,测灵镜只要对身体一照,若其人有修行资质,镜面就会亮起光芒,光芒的强弱便代表着资质的高低,若其人无有资质,镜面则毫无反应。 随着时间推移,一个又一个参考之人被检测出没有修行资质,他们其中有人颓然丧气,有人目中失去神采,有人气急败坏。 万般无奈接连上演,可不管如何不愿意,这些人也只能离开广场。 眼看一个接一个参试之人黯然离开,围观的百姓越发地兴致勃勃,他们很想看看,究竟最后会有几人留下,又会是谁资质第一? 感受着如此氛围,丹云子云淡风轻,嘴角笑意不减,无声道: “每年如此公开考核,这些人看在眼里,如同化为一粒粒种子,将我承玄宗之名传播天下,会有更多人慕名而来,一代代下去,我承玄宗将长盛不衰!” 他双目微眯,心道:“可是,我承玄宗传承三千年,那诡异邪祟之事亦有了三千年,虽无大害,却如肉中刺,令人难安...” 这时,见过许念的青年修士来到他身前,他认出了许念,平静点了点头,手中测灵镜正面照去。 我的资质应该没问题...许念心中有些踌躇,却见那镜面有近乎一半亮起了白色荧光。 “中等天资,通过,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待第二关考验。” 张姓青年说道:“接下来的第二关,你要尽量坚持住,不然即使资质过关,也进不了承玄宗。” “我会尽力的。”许念轻轻点头。 张姓青年不再注意他,向另外一人走去,忽然,广场中响起一片惊呼声: “快看!好亮的光!” “全亮了!古月公主的镜面全亮起光芒了!” 一双双眼睛看向那宫装少女,只见一片明亮无比的光芒在她身前测灵镜的镜面亮烁,把她照耀的越发光彩夺目。 与之对比,身旁众人仿佛失去了颜色。 第57章 日月争辉 惊呼声不断,测灵镜亮起的荧光将在场不止万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古月公主沐浴璀璨,一身精美的宫装熠熠生辉,把她几乎无瑕的容貌衬托的更美几分; 使得一眼望去,能让男子心神颠倒,让女子自惭形秽。 公子刘业注视着她,目中出现迷离之意。 刘业身为巨鹿太守的公子,在巨鹿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此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识过?然则如古月公主这样雅致高贵的,他却当真第一次见到,全然不是以往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初见惊艳,再见神迷。 此刻,像刘业这样对古月公主有所迷恋的年轻人已不在少数,古月公主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仪态落落大方,对众人瞩目的情境没有半点不适应,毕竟她自幼就已经习惯被人注视。 在灿烂荧光笼罩之中,古月公主人如其名,像一轮明月放射万般魅力,其余少年少女如众星,皆成陪衬。 那负责勘测的承玄宗修士转开测灵镜,脸颊发红地说道:“资质上上等!通过,公主殿下且稍作等待。” 古月公主妙目流转,颔首道:“有劳阁下了。” 太久没有见过如此天资之人,承玄宗修士心神激动,说话时不禁刻意加大了声音,不远之人听闻后纷纷吃惊,有人下意识惊呼出声: “上上等!公主殿下是上上等天资!” 这样的言语犹如涟漪向外传递,越来越多的人心神为之震动,却听围观的燕归镇百姓彼此兴奋交谈: “入门考核我每年都看,看了三十多年了,像这样测灵镜全亮的场景,记得还是三十年前才发生过!” “嘶...我记起来了,是一个姓燕的少年!” 此时天资测试过半,其中最高的是为上等,而上等天资每年都会出现好些个,可上上等天资过了三十余年才再次出现,足见此等天资何其难得。 古月公主天骄之姿,给了人们一个极大的震撼,而她那独一无二的典雅高贵的容貌气质,无疑又让人们心中生慕。 在测灵镜已经移开之后,人们的目光依然聚焦在她身上,即使荧光散去,她又仿佛自带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看,去了解,去接近。 上上等,这就是所谓的天骄之辈吧...若我的七窍真灵完整,那么应该也会被测出上上等的资质,说不定还能取得测试第一名得到奖赐呢,肯定是值钱的东西...听着四处的议论声,许念带着些许遗憾地想着,嘴角露出无奈笑意。 盘坐虚空的丹云子低头看向古月公主,目光中满是赞赏,笑道: “公主不远千里来此求道,未曾想初次见面就给贫道一个不小的惊喜,很好,看来贫道一会的奖赐可不能小气了。” 即使资质还未结束,但丹云子并不觉得还能再出一个资质上上等,似乎第一名已经没有了悬念。 “真人言重了。”古月公主款款行了一礼,自幼经受皇室礼仪熏陶的她一言一行都无可挑剔的完美。 如此风华佳人,令公子刘业的心神愈发着迷,他正满眼喜爱地看着古月公主,忽然,又有惊呼声传开: “测灵镜全亮了!这人是谁?!” “他是沈家这一代的大公子沈浩!他跟古月公主一样...也是上上等资质!” “精彩啊,往年一个都见不着,今年居然出了两个天骄!” 但见公子沈浩随意站立,照着他的测灵镜亮起明亮无比的光芒,与方才古月公主测试时的画面几无二致,而此刻他也一样被万众瞩目。 公子沈浩本就丰神俊朗,这般被荧光笼罩更显飘逸不群,他英俊的面容上流露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一众女子看得双目发亮。 他像一轮太阳,明亮的光芒令旁人皆黯然失色。 小奴仰慕地看着身前沈浩,心道:“我才中等资质,公子却是几十年一出的天骄,真厉害,不愧是我家公子...公子真好看。” 厉害的厉害的,不过别人如何厉害都与我无关...许念远远打量了几眼沈浩便收回目光。 测试结果为上等天资的刘业则紧紧盯着沈浩,眼神中透露出警惕与危机之感,他会如此,是因为原本没有注意过一人的古月公主正饶有兴致地看向沈浩。 沈浩的目光也只看向了她。 广场之上,阵阵惊呼声中,古月公主与公子沈浩彼此相视,丹云子忽地大笑起来: “哈哈!沈浩,沈家这些年将你藏的很好啊。” 在姑苏城地界,沈浩是无可争议的名人,但他虽很有名气,以往的沈家却从未对外透露过他的真实资质,承玄宗对此也不得而知,沈家在承玄宗内有长老之职的几个族老亦从未与他人提起。 沈家引而不发,为的便是造势,让这一代嫡系大公子沈浩在今日一鸣惊人! 如此一来,沈浩将以无比惊艳的姿态进入承玄宗,他天骄的声名将会达到鼎盛! 沈浩拜道:“前辈见笑了。” 不消太久时间,资质测试结束,原本三四千人的广场,现在淘汰的只剩两百余人,一百出头是已经踏入修途之辈,其余的都是有修行资质之人。 许念在其中处于中游,并不被广场外如蚁聚的人们关注太多。 人们最为关注的,是那犹如日月的天骄二人。 丹云子将沈浩与古月公主收之眼底,开怀不已地说道: “日月争辉难得一见,贫道做主,你等二人同为资质测试第一! “古月,此乃养颜益气丹,其效有二,一者保养容颜,二者洗经伐脉,此丹赐你。 “沈浩,这枚丹药名为初露凝阳丹,吞服后可相助你炼去肉身杂质,此丹赐你。” 丹云子左右双手掌心各自出现一枚丹药,散发沁人药香,分别飞向那在人群之中最为出众的一男一女。 古月、沈浩二人颇为惊喜地接过丹药,他们见识不凡,知晓手中丹药的价值,收好后行礼致谢。 随即,他们再次看向对方,神色皆有跃跃欲试之意,此刻两人内心想的大致一样——既然资质不分上下,那就比一比在第二关中,谁的毅力意志最强。 他们很有自信,并不认为这两百多人中除了对方外还有谁能是自己对手,他们当然有理由自信,因为自小在同龄人中,他们便没有过对手! 古月心道:“有意思,好一个对手,沈浩,你该是我此行最想掌控之人,至于其他人,呵...手到擒来。” 沈浩神采奕奕,心道:“本想着借此一鸣惊人,好名利双收,半路却杀出此女,无妨,第二门测试我只要夺得第一,依然无人可比!” 他们日月相争,包括许念在内的其他人,似都成了苍白无色的背景,而周遭上万人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这两个天骄的身上。 从偏僻乡镇远行千里的少年许念,如同他身上穿着的粗衣一样,越发的不起眼。 离地三丈漂浮盘坐,姿态犹如神仙的丹云子笑道: “第二关,是为毅力考验,你们之中能够通过的,便可加入承玄宗! “所谓毅力考验,更准确的说法是,检测魂魄强度,于重压之下,精气神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古月、沈浩,贫道很想看看,你们还会给我带来多大的惊喜?” 丹云子语气中毫不掩饰对二人的赞赏,继续道: “呵呵,今日贫道心情甚好,谁能取得第一,那奖赐可再重些,你们听好,第一名,赐一座灵气浓郁的修行庭院!” 修行庭院...灵气浓郁...这两个词语听着就很不一般啊,嗯...他们中有不少似乎都很心动的样子,看来,这奖赐必定很大,很值钱...许念观察众人表情,心中大致了然。 第一名么?有必要争一争...财迷少年很有志气的做下了决定,但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底气。 “许念!要努力通过考核呀!”小奴如先前一样转过身,给许念打气。 许念含笑点头,沈浩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道:“小奴,你很在意他?” 小奴听出沈浩语气似有不悦,连忙转回身摇头不语。 在这两百余参与考核的年轻人踌躇之时,丹云子摊开右手,一节散发诡邪气息的黑色断骨出现掌中,断骨边缘有密集的尖刺,狰狞无比。 他将这奇怪的断骨朝上空抛去,道: “这便是第二关考核之物,凶兽之骨!” 第58章 争于日月 黑色兽骨悬浮上空,忽然散发出稀薄的黑雾,快速将广场笼罩,在黑气范围内,明明炎热的天气陡然阴冷下来。 在场两百余参与考核之人仿佛由夏入冬,温差变化的感觉是那样的明显与真实,令大部分人始料未及下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他们下意识抱紧身体试图驱散寒冷,然而此冷似能透入灵魂,驱之不散。 “好冷...什么鬼东西?!” “嘶...我感觉自己快冻僵了...” “凶兽之骨如何考验我们的意志力?难道是要比谁能忍住这该死的寒冷么?!” 听到参考之人的呼声,来此围观的上万百姓停下了喧嚣,几乎没有例外地抬起头,惊疑看着那根遍布尖刺的黑骨。 但见黑骨表面不断喷薄黑雾,广场中的雾气越来越浓,好在那阴冷感并没有随之增多,让人不至于冷的想要逃离其所蔓延的范围。 因此,两百余人虽冷颤不断,却还能坚持在场。 广场中心处,那十余个承玄宗修士早有准备,各自取出一张特别的符纸催动威能,十余张符纸漂浮而起,符纸亮烁的荧光隔绝出一片没有黑雾的空间,他们得以免受黑雾之冷。 张姓青年盘坐着,观察周围参考者的反应,着重看向沈浩、古月以及如刘业这样资质出众之人,心道: “年年考核都是用到这类磨人心志之物,他们现在的感受肯定很不好吧?那么,今年的意志力最强者,会是他们其中的谁?” 时间过去五个呼吸,丹云子悠悠开口: “此骨是战力堪比筑基境的凶兽心口之骨,含诡异之威,炼丹炼器皆可用到,贫道杀其兽取其骨,本为炼丹,如今刚好先用来测试。 “你等听好,这些黑气不过是其附带的威能,接下来我会催动它真正的力量,你们需要做的,便是在它的力量下坚持更长的时间。 “莫要小瞧了它,只要能在它的力量下坚持二十个呼吸,就算通过入门考核,而若是坚持百息,则有磨砺意志之效,对你等而言好处不小! “呵呵,可是贫道估计,就算是测试第一名,能坚持五十个呼吸都算难得了,开始吧。” 话音方落,不等众人多加思虑,丹云子抬手掐出印诀,那黑色兽骨周遭的黑气猛地抖动,一股震骇心灵的压迫从中透散而出,携带让人心颤动恐惧的诡异之力,眨眼扩散整个黑气笼罩的范围。 黑色兽骨来源于筑基境凶兽,而筑基境对于在场者的境界来说,差了不止一境,这一境超越了炼精化气的界限,这一境的差距,等若鸿沟! 它爆发出威能形成的压迫,犹如巨浪奔涌而至,顿时,所有参与考核之人有了种怒海行舟的错觉,舟边是惊涛骇浪,舟下是无底深渊! 他们的意志力如同操舵手,强者可以勉强在海中保持稳定,弱者则直接舟毁船沉,堕入深渊! 还不止; 除了足以掀翻意志的浪潮,黑骨散发的诡异之力更为震慑人心。 在这诡异力量的影响下,那浓郁的黑雾中突然睁开一只只血色遍布的凶戾眼珠,竟有人头大小。 这些眼珠边缘是狰狞的锯齿之状,它们不怀好意地盯着身边人,幻化出来后便绕着这些人转圈,每次眼珠一眨,就如同一张兽口开阖,似要吞人入腹! 广场外的万余人虽感受不到兽骨散发的压迫,那些眼珠却可以被看到,他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内心被畏惧填满,一时间,倒吸凉气之声连绵起伏。 广场外的人都如此,广场中参试之人现今的心态可想而知,包括沈浩、古月这两个最为出众的人在内,两百余人无不大吃一惊,压力临身下,斗大的汗珠很快在他们额头渗出。 他们大都脑子不笨,许多人很快闭上了眼睛,想以此做到对诡异眼珠不看不想,但奇特的是,他们即使闭上眼,在被眼皮遮挡的视线中,那些绕着身体散出恶意的眼珠竟依然还在! 还能被他们感受到,看到! 似它们能突破人的五感,直达内心深处,勾出人心的恐惧! 这便是筑基境兽骨的诡异之处,加之气息压迫,广场中的年轻人又能坚持多久?丹云子选择它来当做考核之物,果然不是随意而为。 这老道士老神在在,观察一干人等艰难抵抗的模样,露出自得其乐的笑容,心道: “两个呼吸了,该有人坚持不住了吧?” 他正想着,便见有人目眦欲裂,张口高呼几声,旋即脑袋一歪晕倒在地。 围着这人转圈的眼珠蓦然弥漫喜色,急不可耐地睁大,然后便快速临身,似乎要趁其人没了抵抗吃上一口。 它靠近之后贴着身体眼睛一眨,像兽口闭合,结果却直接穿透了身体,毕竟,它是虚幻的。 眼珠怔在当场,其中涌现出强烈的愤怒,一口又一口咬下,虽仍旧无法咬下半块肉,但这一幕透出的恐怖感已经足够让人害怕。 时间一息息推移,随着越来越多的参试者坚持不住,更多的眼珠便蛮横咬起了人,围观百姓纷纷震骇: “嘶!好凶残,好残忍啊!” “看啊!它们要吃人哩!” “嗯!可惜吃不着,它们看着怪凶嘞,但好像不太聪明?” 此刻时间过去了十余个呼吸,两百余人居然有大半都已经坚持不住,晕倒在了广场地面,黑雾弥漫间,那些眼珠在他们身体里进进出出,令人心惊肉跳。 现今还能坚持的,无不是心性非常之辈,但他们中大都数也已经岌岌可危,譬如公子刘业,他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身体瑟瑟发抖。 他嘴唇哆嗦着,心神中承受的压迫力愈发强烈,而他虽紧闭双眼,那颗围绕他的眼珠却在他心神中变得极其广大,像是一口就能将他吞噬殆尽。 害怕、惊惧、畏缩等等念头涌现,刘业苦苦支撑,终于还是在坚持了三十个呼吸后再也撑不住,心神舟船倾覆深渊。 单就测试而言,他已经算是优秀,因为在刘业晕倒之后,参试者仅剩四人还未倒下! 测试第三十个呼吸,公子沈浩气定神闲,古月公主端庄不变,这二人的能够坚持到现在并不让人意外。 剩下的二人,却着实让他人诧异。 却见; 侍女小奴咬着银牙,身形剧烈颤动着,在人们惊讶之中,于第三十五息时完全承受不住压迫,晕倒在地。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那能跟日月之辉一同争锋的最后一人,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粗衣少年。 一个没人认识的少年。 他,叫做许念。 第59章 日月不及 “这少年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丹云子双目微敛,注视那盘膝在地,身子轻轻发抖的许念,无声道: “资质差了些,意志倒也不凡,嗯,是个值得栽培的种子。” 在丹云子认知之中,许念虽表现出不凡的意志力,但他资质不够高,日后的成就也大概无法高到哪里去。 不说比起沈浩、古月,单说资质上等的刘业,他虽在威压下坚持的时间还不如许念,可也比许念更让丹云子看重。 修行,终究还是要看个人资质与悟性,往往的,在修行者的认知中,这两者是挂钩的关系。 所以,许念的表现值得栽培,但也仅仅如此了。 “这少年坚持快四十个呼吸了,呵呵...应该要撑不住了,他心性不差,可惜资质有限。” 丹云子笃定了观点,不再过于关注许念,目光扫向另外两个苦顶着压力的年轻人,心中赞道: “无论根骨还是意志,如他们这样的才算天骄之资,看着他们,让我想起三十年前的燕无为。” 当年,一身白衣的燕姓少年在入门考核的表现极为惊艳,如星辰闪耀,他资质上上等,意志同样上上等,压盖全场成为无可争议的考核第一。 而那时考核意志的器物与如今之物虽不相同,可考核内容却没差别,同样是看谁能在威压中顶住更长的时间。 “燕无为在威压下坚持了七十个呼吸,古月、沈浩能够比他更久么?”丹云子兴致盎然地自语。 此刻,时间过去了四十二个呼吸。 古月公主额头开始有汗水渗出,闭着的眼皮也紧了些,身体发抖的幅度变大,长袖中的双手死死握拳。 在她意识之中,那兽骨爆发的威压已然如巨浪滔天,她自身所掌的心灵舟船艰难无比的维持着稳定,可这样的稳定透出脆弱,似乎下一息,整艘船便会分崩离析! 除了威压以外,那颗环绕她的诡异眼珠更是直接在她意识中幻化出现,让她感受到强烈恐惧与心悸。 “要撑住,只要取得第一,以此为资,我能更容易收拢人心!” 古月公主心中有其思量计较,艰难睁开一丝眼缝瞥向沈浩,见他的状态跟自己并无二致,不由压迫自己继续坚持。 沈浩的心思与她相仿,同样在艰难抵抗。 人群前,古月的两个侍女满目担忧,不远处,车夫刘材远远看着晕倒的刘业,神色既可惜又高兴,他家公子虽不是第一,但起码也在前五。 “老爷知道公子的表现,肯定会很高兴!” 刘材心道:“老爷一高兴,便说不定会再娶两房小妾,而我一路送公子来此,功劳可不小,等回去后...不定老爷也给我送两个漂亮女人呢!” 念及此处,刘材兴奋的想要拍手庆祝,他又看向一地晕倒之人中盘坐的许念,这个无名少年插入了日月争锋的节奏,看着是那么的突兀。 “这个小子也不知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玩意,意志力居然比公子还要强,哼!碍眼的很!” 刘材目光阴冷,心道:“他肯定坚持不下去了!最多两个呼吸!” 注意到许念的不凡表现,也惹得一众百姓交头接耳,疑惑纷纭: “这个小子面生的很,这么厉害吗?居然能跟我们姑苏城的沈公子比拼?!” “诶,各位,你们可有谁知晓这少年?” 有人听到问话,很有派头的晃了两下脑袋,右手食指在空中转了转,煞有其事地说道: “兄弟,你是问我?那你问对人了!我素来有识人的本事! “你们不知道吧,这少年虽衣着粗鄙,但浑身却有一股英雄气啊!隔了这么老远,那股英雄气都扑面而来,压得我难以睁眼!了不得了不得!当然,你们应该感受不到! “哼。依我看来,这第二关的第一名,很有可能不是沈浩公子,也不是公主殿下,而是这粗衣少年呐!” 此人说罢,先前问话的百姓瞪着眼骂道: “他娘的!又一个天桥说书的!” 百姓们议论不停,时间也来到了第五十个呼吸。 许念超过所有人的预料,竟在此时仍然顽强地盘坐在那,并没有抵抗不住而晕倒在地,这令围观百姓更为惊讶。 因为先前,丹云子明言过第二关很难,这些参试者能够坚持到五十个呼吸的可能一个都没有。 古月、沈浩二人能够坚持到现在,虽令人惊叹钦赞,但并不超脱认知。 可许念何人? 在此之前,谁又能觉得这么一个粗衣少年能与天骄比拼意志? 他的惊艳表现,已超脱了人们的认知! 人群前,古月公主两个侍女难掩惊讶神色,而刘材更是失神看着许念,心中惊道: “两个呼吸早就过去了,他怎么还不晕过去!没道理啊...这小子什么来头?!” “五十息...”张姓青年不太置信地望着许念,有些失神的喃喃开口,“他...他的意志居然这么坚定?!当年我入门时的表现只有他的一半...” 张姓青年脸色发红,羞愧道:“报名时我记过他的名字,许念...我之前还一直认为他意志不坚通不过考核,鼠目寸光之人竟然是我自己?” 广场空中,丹云子再一次仔细注意起许念,此次再看,他的想法已经发生了些改变,心道: “好!我辈修士虽重资质,可即便资质平常,但只要意志坚韧,亦道途可期!嗯,以后多留心一些这少年。 “他的意志力很不错!很好!但现在已经五十个呼吸了...他应该也到极限了吧?那么第一名,究竟会是古月还是沈浩?” 时间来到了第五十五个呼吸,丹云子顽固地偏移视线,他视线刚看向古月,这公主殿下便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古月坚持不住了,那么第一名肯定是沈浩...丹云子微微愣了下,紧接着把目光注视向沈浩。 砰。 沈浩全身衣服被汗湿透,直挺挺倒在地上,那黑气幻化的眼珠大喜,欢快又贪婪的咬了过去。 “嗯,不错,两者相差无几,虽不及当年的燕无为,但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天骄之资!” 丹云子目露赞许,便要出手唤醒众人宣布结果。 “嗯?” 突然,丹云子神色怔住,随即侧目望向许念,心中涌出诧然: “他没倒下...他竟还能抵抗威压?!” 但见横七竖八躺着两百多人的广场中,那盘膝而坐的少年独自清醒; 唯他清醒。 近于黄昏的橘黄阳光透过黑气洒在他粗衣之上,似映照成了云霞; 日月皆失色。 而他,灿烂斑斓。 第60章 声浪 许念盘地独坐,身体止不住地轻颤,对四面八方一双双注视自己的眼神没有什么感觉。 因他闭着双目,意识正沉浸于内心世界全力抵抗着汹涌威压。 一波又一波浪潮狠狠拍击心灵,要让他沉沦,许念却固执地维持住意识清醒,与兽骨散发的压迫不懈对抗。 那颗围绕他旋转的眼珠同样出现在内心世界,它高高悬浮俯瞰少年,其内血丝密布,彰显诡异森然。 眼珠时而眨动,锯齿状的边缘随之动作,凶残之感深入内心,全场两百多参试者在它的注视下,皆抑制不住地畏惧惊恐; 有它存在,加上那筑基境的威压,两者相叠成了磨盘,这磨盘交错碾压人之意识,其势铺天盖地,谁能不为所动? 又因各自意志坚韧程度不同,于是最终能够抵抗的时间也出现差异,意志不坚者不过两个呼吸便心神溃散,意志坚定者则最多坚持到近六十个呼吸; 这已经是此地参考之人能够做到的极限。 然,六十息却似乎不是许念的极限。 时间一息又一息的过去,他身体颤抖不断,但他意识依然清醒; 他仍旧没有倒下。 在场所有人为之震动,丹云子紧皱眉头: “此子就算心坚如铁,也该倒下才对...” 丹云子不解,其他人更加不解,人们不解的同时,又不禁升起了期待: “丹云子真人说过,如果能在第二关坚持一百息,好像就能得到不少好处,你们说这少年会不会坚持到那时?” “怎么可能?完全不可能!我看了几十年开山收徒,根本没有人能够达到那样的程度!” “兄弟话讲的在理,可也许他真能做到呢?我算过了,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十个呼吸了!沈浩公子、古月公主都睡了一觉了,他还没倒下哩!” “你们瞧,那眼珠急了,比刚才转动还快!但好像拿那年轻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的意志力为何这么厉害?!” 百姓们止不住地议论着,丹云子心有茫然: “七十息...这资质寻常的少年意志之坚定竟比得上当年的燕无为? “诶,七十一息...这就超过燕无为了...怎会如此?” 丹云子一边思索,一边大袖甩动施展术法,只见他衣袖内飘散出一片片灵气幻化而成的奇特草叶,出现后便飞向那些昏迷的参试者,伴随草叶融入他们的眉心,不消须臾,所有人都悠悠转醒。 “呼...” 相貌平平、身材壮实的刘业清醒过来望向四周,心有余悸的他刚想着第二关测试应该已经结束,便发现广场黑气未散,并且还有一颗诡异眼珠存在。 不仅如此,四周还响起阵阵呼声,那是上万人自发地、不约而同地呼喊,人声交汇在一处,犹如山崩海啸: “七十三息!!” “七十四息!!” “七十五息!!” 摸不清状况的刘业茫然四顾,视线定格在了许念身上。 “他还在坚持?!”刘业瞳孔猛地收缩。 古月公主醒来,本想着意志测试自己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她听到万人呼喊,同样心头茫然。 她凝视许念,失神道:“七十八个呼吸了,他居然还没晕倒?他是谁...我居然比不过他?” 言语之间,古月猛然想起自己好像见过许念一面。 “是了,那夜诡异出现后他曾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原本以为他是懦弱之辈,没想他的意志比我还坚韧...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古月心神震动之余,已对许念升起了不少兴趣,心思透过目光表达了出来。 这一幕被偷偷打量她的刘业注意到。 “哼!”刘业忍不住冷哼,再看向许念时目光已透出了敌视。 不远处,小奴既惊且喜地看着许念,满脸欢快地对醒转过来的沈浩说道:“公子,他叫许念,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小奴说话的同时,万人呼喊声声不绝: “八十二息!!” “八十三息!!” 声震云霄,鸟雀惊飞! 小奴红扑着脸蛋,许念压盖全场,小奴把他当做朋友,不免地与有荣焉。 她身前的公子沈浩却与她不同,这俊朗公子神色不复先前的亲和,他眼神铁青,嘴角抽动,袖中双手下意识紧握。 他沈浩自小开始就领先于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最为瞩目的那一个,可现在,人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许念身上,根本没人注意他; 这感觉让沈浩难以忍受。 嫉妒与仇视的情绪在沈浩心头涌动,只因许念在测试第二关横空出世,抢了本该属于他的风头。 “小奴。”沈浩语气不喜,道:“你心思单纯,不要轻易与人结交,容易受人所骗。” “是,公子。” 感受沈浩的语气,小奴忙顺从应了声,低下头不再表现出欣喜模样,在心底自语道: “公子不喜欢许念,他是怕许念欺骗我...公子一直这么关心我,真好。 “可我感觉许念不是坏人呢。” 在呼喊声回荡间,醒来的参试者无一不注视着许念,丹云子亦目不转睛: “此子看着年纪不大,即使资质寻常,也是无可争议的可塑之才!贫道当真好奇,他以前经历了什么才磨砺出这么坚韧的意志力?难不成他真能撑到一百息?” 一百息。 这样傲人的测试成绩,在承玄宗历史上也没出现几次。 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上一次。 丹云子期待且好奇,他脑海里构思起许念可能有过的经历,试图去解析许念意志力强大的原因。 “九十一息!!” “九十二息!!” 人们的呼喊声愈发用力,他们与丹云子有着相当的期待,亦有着相当的不解——许念究竟凭什么能坚持这么久? 就算他心志再如何坚定,也早该倒下了才合理。 毕竟,即使沈浩、古月这样的人中龙凤也没能坚持到现在。 那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凭什么可以? 答案其实很简单。 许念曾亲身经历过皓月之辉,又岂会畏惧萤火之光? 第61章 夕阳 入门第二关测试之物是筑基境凶兽心口骨,在此前已被擅长炼丹的丹云子祭炼过,令它保留了不少凶兽生前的威势。 所以,它爆发威能所带来的压迫非常人能够承受,何况它还有诡异之力能幻化威慑心灵的恐怖眼珠; 本来这两者结合该是无人能承受太久,可许念偏偏抵抗住了。 在他感受之中,兽骨弥散的压迫力汹涌如浪,令他全身血肉都在颤动,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血肉于颤动间似都发出了尖叫。 可自幼挣扎求生的许念早就磨炼出了坚韧无比的意志力,所以即使威压强烈,他却仍能苦苦坚持。 至于那颗能勾起心中恐惧的诡异眼珠,本同这股强烈威压一样让人难以承受,这道理对他人而言或许如此,对许念来说,却全然不同。 诡异眼珠出现在意识观感中,流露的凶残森冷使得他人无不惊惧,许念则反常地平静。 因为,比起那一夜在北戴镇亲身经历的极度诡异,这筑基兽骨的诡异之处几乎不值一提。 两者层次天差地别,犹如皓月与萤火,感受过皓月,许念怎么可能会在面对这样的萤火时产生恐惧之心。 既无恐惧,那么他所要抵抗的,只剩下兽骨威压。 这便是他能坚持到如今的原因。 对于外界的呼喊,心神沉浸的许念感受不到,他的意志凝炼如刀,死死支撑着不让自己屈服。 他是一个倔强的少年,他本能地不想屈服世上的诡异之物。 因为诡异,触及他内心一道撕裂的伤口。 此刻; 许念脑海已经没有了跟别人比试的念头,他全身心对抗着汹涌而来的威压,内心世界中,他仿佛正高昂着头颅,饱含勇气与那颗悬浮的眼珠对视。 两者之间无形碰触,许念毫不退缩。 凶兽威压遮天蔽日,要将他的意识震碎,但他的作为却好像以此为磨刀石,使得自己的意志磨炼的更为锋利! 我不会输的...他这样想着,亦这样做着。 就在此时,外界弥漫的黑雾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从散发全场的状态流转收缩,黑雾浓度刹那变高,独独把许念整个人覆盖在内。 “九十七息!!” “九十八息!!” 万人呼喊不停,语气越发激动,突然,比先前更为恐怖的威压全部针对许念一人身上,这一刹那,许念全身狂震,猛地睁开双眼。 眼角有血珠流出。 威压如山似海,许念的头颅似承受着万钧重量,不得不低了下来。 丹云子睁大双眼凝神观看,心道:“这最后一波冲击,他能抵抗的住么?” “九十九息!!” 万人声浪传播回响。 我不会输的...许念心底只有这一个想法,他眼中露出狼一般的凶狠,更有几分疯狂,汇聚自身全部心力,将头颅高高抬起! 轰!! 威压之盛,仿佛有天雷在他脑海炸响,以气海境的修为去直面筑基境的威压,使得他嘴角也流下了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他却神色疯狂,满目坚韧不屈! 这一个呼吸的时间跨度,好像漫长无比又好像转瞬即逝。 “一百息!!” 陡然间,人群沸腾了,人们手舞足蹈高声呼喊,钦佩无比地望着那到现在依旧清醒的少年。 此刻,许念已经坚持到了一百息,那浓郁的黑气忽然消散无形。 结束了么?许念愣了愣,头晕目眩的感觉随即而来。 “呼...”他吐出一口浊气,发现自己虽然头晕目眩,但五感似乎比原本清醒时还要强一些。 磨炼意志增强五感,这便是此次第二关可以得到的好处,只是能够得到与之相同好处的人,堪称凤毛麟角。 他们都在看我...我坚持过一百个呼吸了...我好像一不注意真得了第一?许念有些发懵,他不太适应被人瞩目,听着人们激动的喊叫声,脸色微有发红。 为了寻一份自在,许念下意识看向此地唯一认识的朋友,便见小奴偷偷对着自己竖起大拇指,还调皮地左右摇了摇。 许念会心一笑,终于自在了不少。 此时,兽骨闪动到丹云子身旁被他收起,这老道在空中站起身形,深深看着许念,等他缓过来后,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许念。” “很好。” 丹云子点了点头,将广场环视一圈,正兴奋议论着的人们不约而同停止了说话,等待丹云子宣布结果。 “入门第二关测试。” 丹云子缓缓开口,“第一名,许念!贫道有言在先,赐你一座修行庭院!” “多谢真人!”许念诚心致谢,一想到那庭院必然价值不菲,就忍不住欢喜雀跃。 好在他表面不动声色,在他人面前保持住了淡定模样。 乍一看去,很有几分神秘感了。 许念不卑不亢举止礼貌,丹云子越看他越顺眼,满意颔首,随后宣布今年入门考核通过者的名单,两三千人参加考核,最终只有十四人能够进入承玄宗内门。 内门弟子,才称得上承玄宗真正的门人。 其余通过第一关而没有通过第二关考核的两百多人,丹云子也给了一条路,让他们自己选择是去当一个外门弟子,亦或是离开此地。 两百多人,选择留下的居然占据十之七八,他们甘愿先当一个外门弟子也要留在承玄宗。 以此可见,这陈留国第一宗门在人们心中的分量之重。 “呐,我说过嘛,许念会得到第一名,你们还不信?” 说书人激动的双手发抖,一脸得意对身边人道:“目光短浅了吧?听人劝,吃饱饭懂不懂?再劝你们一句,以后没事就去我工作的馆子听我说书,保管你们大涨见识!” “先生高见啊!” “先生慧眼啊!” 几个百姓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场入门考核到了现在落下帷幕,繁华的燕归镇还有最后几天热闹狂欢。 再过几天,人潮就会散去,待到明年立秋时节又将自八方聚拢。 此刻,广场边缘那座香火袅袅的道观内,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站在门旁,远远看着广场中心。 他抬手一翻,一颗青桃出现掌心。 咬了一口青桃,这个面容全在斗笠阴影下的人轻声道: “离成熟不远。” 他发散的视线聚集在许念身上,只是他仿佛并不是在看许念,而是在注视着另外一人。 这头戴斗笠之人嘴唇轻张,带着回忆的口吻,慢慢道: “好久不见。” 哗—— 一阵清风吹来,斗笠身影蓦然消失。 与此同时,许念抬头望向苍穹,漫天华彩在眼底交织成静谧与温暖。 天边火烧云,晚霞行千里。 燕大侠,柳兄,竹霜姑娘,你们知道么?我加入承玄宗了...他目露欣喜。 第62章 选择 夕阳渐落,主持完开山事宜的丹云子对宗门弟子交代了几句,脚踏虚空飞往了燕归山,这老道悠然飞行满面红光。 毕竟今年涌出好几位往年难以见到的璞玉,其中竟还有许念这么个意志拔群的人物,丹云子身为主持,自然很有面子。 “趁着运道好,这两日就开炉炼丹罢。” 丹云子自言自语道: “本以为第二关能够优胜的不是古月就是沈浩,他们不管背景还是天资都能服众,我算是顺水推舟,所以才将修行庭院当做奖赐,想来山上弟子无人会抱怨。 “可是,第一名却被许念拿走,修行庭院也给了他。 “此子到底没有太高的根骨,单凭意志坚韧也不见得会有多快的修行速度,初始还好,只不过长此以往下去,他若还是境界不高却占据一座珍贵的修行庭院,弟子们定不服气... “除非,许念悟性出众,能够以悟性弥补根骨的差距,日后表现出与那些拥有庭院的弟子们差之不多的优异,这样才能服众,那么,他能做到么?” 丹云子对此不好做出判断。 “奖赐是我给的,希望他能做到罢,能够配得上修行庭院的拥有权,那样一来,我跟他都有面子。” 丹云子渐渐飞的高远,成了一粒黑点,消失在那轮火红圆盘中。 燕归镇广场。 十余个炼气士各自开始进行后续工作,其中几个去到那些第二关测试未过但决定留下的众人面前,言道: “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清晨来此集合同往燕归山,期间若有考虑离去的,承玄宗不会阻拦。” 有人问道:“这位师兄,外门弟子有多大机会可以晋升内门?” “事在人为,只要日后完成宗门布置的任务,通过宗门考察,便可以晋升内门。” 听到这话,两百多人不由得心神振奋,其实以他们的根骨,随便去到其他一般的修行宗门都大抵不会有问题,可以学到那些宗门的功法。 这条路并不差。 但; 承玄宗是陈留国第一宗门,三峰盛名流传天下。 那些宗门的功法与承玄宗所传功法肯定高下有别,除了功法外,修行的资源也必然有不小差距,这两者对修行者而言诱惑太大; 一旦晋升内门弟子,他们便能得到厉害的功法与丰富的资源。 所以,他们才宁可先做个外门弟子也不愿离去。 广场中心,在张姓青年的组织下,十四个已经成为内门弟子的年轻人聚集于此,彼此相互观察。 “许念,恭喜你!”站在沈浩身旁的小奴偷偷扭过脑袋,无声说着话,以口型传达意思。 表达完了后立刻把脑袋扳正,眼神藏慕,悄悄看向沈浩,鼓起嘴巴吐了吐舌头。 她怎么奇奇怪怪的?许念眨巴两下眼睛。 沈浩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与刘业等其余人轻声交谈,看都没有看许念一眼。 这时,张姓青年笑道: “在下燕首峰内门弟子张清河,见过各位同门师兄妹。” 十余人纷纷回应,张清河看向许念,道:“许念,我们应该算是老熟人了吧?你很厉害啊,佩服佩服,日后都是同门,你我可以多多走动。” 这些通过考核的人中,比起古月与沈浩二人,张清河更为欣赏的是许念。 许念腼腆笑着,“张师兄言重了。” 张清河摇了摇头,正色对众人说道: “你们也该知道,我们承玄宗分为三峰,每一峰都各有侧重。 “我会给你们介绍三峰不同之处,你们需自行选择一峰,我会将之记录上禀,告诫一句,这次的选择很重要,关乎你们今后的修行之路,所以要慎重考虑。” 张清河详细说起承玄宗三峰区别,众人凝神静听,分析着自己该加入哪一峰。 许念对此早有计较,他想要加入的不是擅战的燕首峰,也不是擅符、阵的燕左峰; 他要加入以炼丹闻名的燕右峰。 因为他隐患在身,诡异相伴,寿短危机迫在眉睫,现在的他急需的是灵草丹药以及相关的知识,而这些事物,燕右峰都有。 所以在张清河讲解过后询问之时,许念没做犹豫地说出自己的选择: “张师兄,我想加入燕右峰。” “嗯?”张清河不解,“许念,许师弟,你考虑清楚了?我其实是想劝你加入燕首峰的,在那里你能学到更强的攻伐之术,出门在外遇到危机便可从容应对。” 修士修行,大抵是一求寿命悠久,二求拥有超凡脱俗之力。 有了强大的战力,便能不为他人所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基本上都崇尚力量,不然为何燕首峰弟子的数量最多? 燕右峰可不以战力闻名。 张清河劝道:“你意志坚韧,修攻伐之术该有所成就,不再考虑一下么?” 许念笑着重复先前的话。 人各有志,张清河没有多说,心道:“可惜了,果然意志力强大之人很难会听得进劝,诶?犟牛嘛这不是。” 张清河再问他人,沈浩、刘业都选择了燕首峰,小奴随沈浩,同样选择燕首峰。 古月则选择加入燕左峰。 等十四人都做出选择之后,张清河也算完成了任务,笑道: “你们需要在十天内前往各峰报道,届时自然会有人接引,身为内门弟子,是可以携带一位仆从的,我先在此预祝各位修行有成。” 张清河上前拍了拍许念肩膀,不无羡慕道:“好小子,刚进宗门就有了座修行庭院,这可是多少人眼巴巴想要得到的好东西。” 他凑上耳朵,提醒道:“如修行庭院这样的资源很是宝贵,我能想象得到,之后宗门内眼红的人会有不少,或许就有人因此而对你不满,甚至因此对你有所动作,你要多加留意。” “多谢张师兄告诫,许念铭记。”许念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看来,宗门内并非一片祥和,竞争性不小,不过这才合理...许念微微眯起眼。 他想起一事,轻声问道: “张师兄,木生埋在哪里?” “木生?” “那张人皮。” 张清河微微一怔,叹气道: “镇南有一片坟地,坟地最西北方的角落埋着几十张人皮,是为宗门禁地,前些天的那一张是检查过后由我亲手掩埋在了那里。” 太阳坠落,星辰遍天; 许念持两壶酒来到坟地。 在那片禁地边缘处,在看守此地的承玄宗修士疑惑注视下,少年蹲下身,将一壶酒倾入泥土; 又缓慢将另一壶酒喝尽。 少年擦净嘴角,起身对着无名坟头抱拳而拜,醉醺醺地说道: “木生,跟你说句大话,倘若我能活下来,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力足够。 “便为你报仇。” 第63章 登山 燕归山高耸广阔,常人绕着山脚行走需月余才能走完一圈,它自山腰开始一分为三,三峰曲折往上插入云霄。 其磅礴、壮阔之势,江南州少见。 便是以山脉多而广闻名的苍州地界,如燕归山这样的大山亦不多见。 燕归山气象万千,常年盘绕氤氲雾气,此刻将要登山的许念抬头便见高处雾霭重重,呼吸之间就有比山下浓郁许多的灵气沁入脏腑,春风雨露般融窍养穴。 山脚的灵气便这么浓郁了,山腰山顶的灵气只会更浓郁...许念心下赞叹,在两侧遍布青葱树丛的山道踏步前行。 此地树木繁多,酷暑的燥热被树木遮挡,习徐山风穿林过叶不时拂吹而来,让许念感到颇为舒爽。 他一边登山,一边以自己所掌握的简单方式吸取灵气壮大气海,这般过去小半个时辰,山道前方出现了一队穿着道袍之人,男女皆有。 这些人前面放置木桌,他们或站或坐,见山道有人走来,齐声道: “止步。” 有一男子踏前一步,上下打量许念,问道:“不像是樵夫,你是谁?莫非是这一届新入宗门的弟子?” 许念依言停下,抱拳笑道: “是,想必再往前走就是承玄宗地界了吧?在下许念,新晋承玄宗弟子。” “许念?” 那男子相貌普通,一双眼睛显得有些机灵,眼珠一转,颇为夸张的作道揖拜下,热情道: “哎呀,原来是许念师兄!果然气宇轩昂,一表人才!” 他快步来到许念身前,在许念懵然中快速说道: “在下外门弟子王富贵,负责看守这条山道,昨日便听到许念师兄的大名了,如雷贯耳啊!本以为师兄会晚几日登山入宗,不曾想师兄昨天刚参加了考核,今天便上山来了! “师兄一日不歇,真是勤勉刻苦,许念师兄,你是我辈楷模,我王富贵要以你为榜样!要学习你的精神!只有这样,我的修行之路才能走的更远!” 我的精神?我有什么精神...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许念讷讷道: “啊...是是是,那么你应该是负责接洽的人吧?” 王富贵使劲点头,笑道:“没错,接下来将由我带领许师兄上山,顺便为你介绍承玄宗一些基本情况!许师兄,我能离你近一点吗?离得近,更能接触到你的精神!” “有劳了。” 王富贵太过热情,许念有些吃不准他的想法,便悄悄离他远了一步。 这时,那桌子后面有一端坐的中年女修说道:“许念,你上前来。” 王富贵道:“那是内门的师姐,是这一届新晋弟子上山事宜的主要负责人。” 许念走到桌子前,抱拳道:“见过师姐。” 女子笑着说道: “意志考核坚持百息,整个承玄宗都在传你的名头,闻名不如见面,确实气度不差。 “许念,经过这里便到了承玄宗,在此之前,我需要再跟你确定一事。 “承玄宗三峰,你确定要在燕右峰修行么?你要知道,三峰各有各的功法,燕右峰毕竟主修的是炼丹术,你何不来燕首峰学攻伐之法呢?” 接下来,她又仔细说起三峰差异,这也是她在此的主要工作——以比张清河更详细的说辞,为每一个由这条山路上山的新晋内门弟子讲解三峰不同,好让他们比较过后做下最终的选择。 等女子讲罢,许念礼貌说道:“我还是决定加入燕右峰。” “好罢。”女子含笑点头,爽快道:“那便预祝你丹道有成。” 许念没做停留,在王富贵领路下离去,踏足不过几步,他忽然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看不到的屏障,像是穿过纤薄的水幕。 刚才那一步,我好像碰到了什么...许念眉头微皱。 王富贵察言观色,笑道:“许师兄,这里已经是承玄宗范围了,刚刚我们穿过的,是护山大阵!” “护山大阵?”许念走动中不解道。 “嗯!” 王富贵感慨道:“就是那层无形屏障,每次穿过都会有种奇特的感觉,是一座笼罩整个燕归山的大阵,平常时候不会怎么样,但据说只要护山大阵全数开启爆发威能,便能让承玄宗固若金汤!” “原来如此。”许念目露思索,道:“这护山大阵会是燕左峰的手笔么?” 王富贵表情夸张的惊叹道:“哎呀!许师兄聪敏绝顶!一猜就猜到了!许师兄,我能离你再近一点吗?我脑筋不够灵光,靠你近一点,说不定我也能变得聪明!” “好说好说。”许念满口答应,再悄悄离他远了一步。 不知在我眼睛中的护山大阵会是什么样子?许念心中不住地涌现好奇,走出十余步催动七窍真灵; 魂魄之中,那神秘的七窍真灵活跃起来,真灵所残存的力量在双目聚集,化作难以觅见的七彩丝线绕着瞳孔旋转。 许念转身看去,原本无形的护山大阵变得不一样了,他看到了一层铺天盖地的气浪,这气浪弥漫四面八方,犹如一片巨大的水幕包裹住视线可见的尽头,透射出让人发怵的强大压迫感。 只一眼,许念便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侵袭脑海,额头冷汗连连流下,让他有了种自己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大阵镇压的错觉,他连忙收敛了七窍真灵,心道: “有时候看的清楚也未必是好事...” 双目恢复正常,那骇人的压力荡然无存,许念吐出一口气,跟随王富贵的脚步朝着燕右峰的方向一步步行去。 他抬头四下张望,默默道:“这么一座恐怖的大阵存在,承玄宗确实固若金汤,只是即使这么厉害的宗门,也无法根除三千年前留存下来的诡异。” 他们二人速度不慢,下午时分来到了接近山腰的位置,这里随处可见一座座房屋,大抵都是由木头、土石搭建的简单屋舍,粗粗看去,山道两侧各处空地都有这样的建筑,布局错落、无序。 还能看到许多人在其中出入。 许念问道:“这里是?” “这里是外门弟子安置的地方。” 王富贵声音罕见的没那么兴奋,说道: “像我们这样的外门弟子加入不了任意一座峰头,只能在山腰下居住,绕着山腰一圈都是这样的房子,再往上走,便是内门弟子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三峰。” 许念抬头看向更高处,那里云遮雾绕。 燕右峰若隐若现。 第64章 拦路 经过这一片外门弟子居住的区域,二人继续登高向上,许念斟酌着问道:“王兄,你来承玄宗多久了?” 王富贵笑道:“十年了,算是一个资深的外门弟子,许师兄叫我富贵就好,你是内门弟子,身份不低,我可当不起兄字。” 十年...感知之中,他的境界尚且没有突破气海境...方才遇到的外门弟子,似乎也没有一个是第二境的修为...许念暗暗点头。 他现今能够辨别第一境与第二境的气息差别,还要得益于昨天最后集结时离沈浩、古月二人不远。 这两个天骄身上的气息都超过了气海境,但又说不上特别强大,想必应当就是第二境的修为,许念也借此直观感受到两个境界的区别。 说到外门弟子,王富贵谈兴大增,边走边道: “许师兄,昨天应该有很多没有通过考核的人选择留下吧?” “嗯。”许念点了点头。 王富贵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继续道: “十年前,我也是这样留在承玄宗的,我如今的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突破到采气境,那样一来成为内门弟子肯定没多大问题。 “可惜我资质平庸,十年了,都还没有破一入二。” 他叹了口气,转而又喜笑颜开: “好在,并不是我一个人没有突破,外门弟子几乎都是像我这样资质平庸之辈,只要他们同样没有突破,我便不觉得难受了。 “可是每过个几年,总有走运的突破到第二境,那时我就会非常难受!” 他怪坦诚的...许念默然。 日落时分,两个人走到了半山腰处,他们是修行之人,走了近一天的山路虽也有些疲累,但基本不成问题。 王富贵精神奕奕,一路上嘴没怎么停过,这时又指向远方一处山坳,道: “许师兄,得空了可以去看看,那里有一把插在巨石之上的断剑,很了不起的! “宗内有传言,若悟性高者,观摩断剑时会有几率感悟残存的剑术。” 许念顺着看去,发现通向那处山坳的几条道路不时有人走来走去,不在少数,想必就是观摩断剑的人了。 能够感悟剑术...什么断剑这么厉害?许念遥望须臾收回目光,将此暗记在心,准备在自己安顿好了后就去看看。 对于剑术,许念兴趣浓厚,问道:“你听说过有人感悟出剑术么?” “不仅听说,我还见过呢!”王富贵目露回忆,道:“几年前,我亲眼见过燕无为在巨石前施展感悟出的剑术,像火一样热烈!” 许念怔然道:“燕无为?” “许师兄有所不知。”王富贵崇拜道:“这个燕无为是我们承玄宗的传奇人物,在我们这些弟子眼中像太阳一样耀眼,啊...当然,许师兄在我眼里也同样耀眼无比!” 听到王富贵那无孔不入的奉承话,许念难以招架,只得无奈捏了捏眉心。 旋即,他想起夜色雨幕中那如烈火一般的白衣身影,心道:“燕大侠,我已经多次听到你的名字了,真想跟你早些再见。” 日已西沉,染黄了满山青木,二人经过一段平缓地带来到了燕右峰的山脚,沿着新的宽阔山道向上走去。 这一路遇到的弟子不如先前遇到的多,气度也大不相同,四下的建筑也更为精致,高处还有一些古韵悠然的大殿依山而建。 来到燕右峰,王富贵不再喋喋不休,他沉默了许多,看着此地内门弟子的目光带着难掩羡慕。 而这些内门弟子发现许念二人,也各自暗暗打量起来: “那就是许念?看着平平无奇,好像没什么了不起啊。” “意志力测试做不得假,这个许念虽天资寻常,但肯定有过人之处。” “你们看,沈家那位旁系公子走过去了,他要做什么?” 许念正自行走,一个颇为英俊的年轻人突然拦住去路,傲然道: “我听到他叫你许师兄,那你应该就是许念了?” 王富贵脸上堆着笑,说道:“禀告这位师兄,他便是许念许师兄,许师兄初来乍到,我负责为他引路。” 年轻人瞥了王富贵一眼,“我问你了么?闪开!” 王富贵脸色发红,悻悻然让到一旁。 许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前礼貌问道:“请问阁下是?” 年轻人神情不屑,道:“内门弟子沈杰。” “哦,有事么?”许念脚步朝一旁迈出,“若是无事,我还要赶路。” 沈杰冷哼一声,“当然有事,许念,我有事跟你相商,你听着,你天资不高,修行庭院于你无大用,不若出个价卖给我如何?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许念摇头道:“我还没见过属于我的修行庭院,暂时并不想转卖出去。” 沈杰冷笑着说道:“想都不想就拒绝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他姓沈,又好像很有钱...莫非是沈家之人?许念心中思忖,保持礼貌道: “抱歉,我确实不想卖那座庭院。” 看来如修行庭院这样的资源的确很宝贵,刚来便被人惦记上了...许念有些欣喜,却没有因此产生多少担忧,这里毕竟是在宗门内,沈杰即然开口说是要买,那便没有强夺的可能。 沈杰笑容愈发变冷,仔细看了几眼许念,不怀好意道:“好,此事可以缓一缓,我们也算认识了,下次我再跟你提这样的要求,希望你的态度还能像今天一样坚决。” 沈杰转身就走,一路回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一座建造极为精致好看的屋舍。 沈杰走进了房间,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这人便是风度翩翩的公子沈浩,他望着面色不快的沈杰,笑道: “堂兄,事情如何?” “哼!那个许念不识抬举,竟然不肯将庭院让给我!”沈杰愤愤不平。 沈浩摇头道:“既然不成,那就依我先前之言,等些时日再谋此事,承玄宗弟子之间禁杀不禁斗,其间尺寸很好操控嘛。” “说得有理。”沈杰道:“等他修行了宗门功法,我便挑战他!哼,他是第一境,我便以第一境的程度去挑战他,让他出尽丑!让他自己没有脸面占据我的修行庭院!” 门外传来小奴的声音,“公子,晚饭做好了~” 沈浩站起身,笑道:“堂兄,一起来尝尝我这贴身仆从的手艺。” 他来到外面,见到了忙里忙外的小奴,温声道:“小奴,说过很多次了,这些事让别人做就好,你不要总把自己当做仆从。” 小奴开心点头,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她捧着碗,站在角落安静看着沈浩,安静吃着晚饭。 与此同时,在王富贵带领下,许念终于来到了属于他的住处。 面前,是一座以青竹搭建的庭院。 隔着一道竹墙,许念都能感受到院中有蓬勃的灵气在涌动。 第65章 水中月 “许念,等你多时了,这些需要转交给你。” 正看着身前的竹门,侧旁有声音传来,许念循身看去,却见一个男子缓缓走近,这人手上捧着两册竹简以及一块玉牌。 他走到许念身边,说道: “这两册竹简分别是‘玄霄导引功’、‘木灵养炼诀’,一个是修行功法,一个是丹道法门。 “至于这块玉牌,你可以把它当做庭院钥匙,庭院布有禁制,用灵气牵引操控,便可打开庭院设立的禁制,你拿走它们,我也算完成了关于你的任务。” 许念接过竹简、玉牌,轻声道谢。 承玄宗存世已有三千年,其内各级部署到如今已经相当完善,燕归山上有各样殿宇坐落,分别有着不同的用处,譬如在山腰处便有一座大殿,名为功德殿,专门发布各种各样的任务。 而接洽新弟子便属于任务之类,颁布在那座功德殿中,既然是任务,那么完成之后自然有报酬,各样任务种类繁多,任务报酬让众门人趋之若鹜。 不管是王富贵还是眼前这男子都是因接了相应的任务,这才前后跟许念有了接洽。 王富贵是外门弟子,他能够接到的任务只是引路,而眼前男子显然身份更高,应该也是内门弟子之一,所以同样的任务类型,他接取的任务是转交功法、玉牌,相比引路这样的粗活会更体面、更重要一些。 这样的任务其实都很简单,范围就在宗门内,没有什么危险性可言,所以任务报酬并不高,大体是寻常丹药、材料,亦或是钱财。 可功德殿中不仅有这些简单的任务,还有危险性不低,甚至危及生命的任务,如能完成这样的任务,那么相应的报酬也就会更高。 “任务完成。” 那男子神态平静,只是眼眸不经意凝起,在暗暗打量许念,疑惑道: “不对,山上都在传你相貌魁梧身高丈二,蓝眼紫发阔口翻鼻,嘴里还长了四根獠牙,有神人之容,你怎么长得如此正常?还有,你的丈二身高缩水了么?” 许念:“......” 他缓了缓情绪,“有没有可能那些是谣言?” 那男子不无懊恼地说道:“居然是谣言?!” 他叹息两声,很快调整好心态,继续道: “我简单跟你说一些事情,燕右峰上,每月初一、十五会有长老在落月台讲解草木知识,初二、初三则会有长老在升云崖开讲修行之法,你若有兴致,届时可以去听讲。” “多谢告知。”许念用心记下。 男子忽而笑道:“你蛮有礼貌,便多跟你说几句话罢,你可知道如这样的修行庭院在燕右峰有多少?” 许念摇头,他路上有跟王富贵打听过,却并没有打听出具体,王富贵虽然知道不少事,但他身为外门,对内门之事不甚清楚。 “一共八十九座。” 男子大有深意地说道: “可是燕右峰的内门弟子数量即使远不如燕首峰,也足有四百多人,其他庭院的主人,几乎每一个都有不弱的背景,是各大世家、官家的子弟,很少有白身。 “你若是不笨,应该能明白我话的意思。” 狼多肉少么?不仅如此,其他的肉都被有背景的狼占据了...相比之下,我可能在别人眼里还算不上是狼...所以,沈杰才会那么直接,看来以后难得清静了...对于此人言语中的深意,许念心下了然。 而通过他的言语,许念也更加意识到修行庭院的珍贵,即使他并不清楚这庭院有何特别之处。 等会我就能知道了...他这样想着,注视那扇青翠的竹门,心中期待愈多。 身前男子再道: “八十九座,而今一座不空满满当当,全都有了主人,真让人无可奈何,如今想要拥有一座这样的庭院得多不容易?想想就让人心酸,抱歉,我忍不住要流泪了。” 他抬手抹了把眼角,可惜眼角并没有泪水,喜气洋洋道: “嘿...幸好我自己也有一座,要不然我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心酸眼热。” 这男子得意笑着迈步离开,等此人走远,王富贵道: “许师兄,将你指引到此,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便先告辞,希望日后再能瞻仰到许师兄的旷世风采!” 许念脸色发红: “啊...其实我的风采没有多旷世... “今天多谢王兄了,希望你能早日突破。” 王富贵一副大受鼓舞的样子,重重点头转身离开。 他转身之后,脸上的表情转化的很快,变成期待与促狭同时存在。 他期待突破境界,期待成为内门弟子,十年来无时无刻都这么期待着,而每一次来到三峰,他也总会感觉到促狭,因为在三峰上修行的人,都是他未曾拥有的模样。 “承玄宗的外门弟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每年都有外门弟子晋升内门,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内门弟子,每过一天,就会离那一天更近一天。” 王富贵心中默默道:“许师兄没有看不起我,我能感觉到,他跟沈杰这样的内门弟子很不相同,希望许师兄能跟燕无为一样,成为耀眼夺目的那颗星辰。” ......... “禁制么?好像感知之中,庭院外一圈确实有什么东西阻拦着,只是肉眼察觉不到。” 青竹庭院前,许念手拿玉牌尝试走近,突然脚步被挡难以落下,仿佛身前有一层阻人身形的障碍; 这应该就是禁制了。 嗯,保护工作很严密嘛...他暗暗赞叹,以自身炼化的灵气流入玉牌,玉牌随即亮起荧光。 他直观感受得到,庭院外布置的禁制已经打开。 吱呀—— 抬手推开竹门,背着竹箱的许念总算踏进了庭院。 青草依依,一汪池塘在当中泛着涟漪,先前感受到的灵气涌动,便是来自这桌面大小的碧水池塘。 “呼...” 解下背后竹箱,许念笑道: “天上月,人间月,辗转千里水中月。” 原来夕阳已沉,月色满山野。 那池水之中,碎了一轮月。 第66章 导引功 月,并不寂寞。 不可计数的星砾定漩夜幕,随着天上月绽出柔和光芒,把燕归山铺上了一层银霜。 那竹门关闭之后,独处于空荡的庭院,许念却有些寂寞。 他望着水中月,眼神恍惚。 他原本有着安定的生活规划,他原本想着自己会在北戴镇平凡度过一生,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许就只是离镇子最近的县城。 但区区几个月,他的生命轨迹被打乱,乱到眼花缭乱。 乱到不真切。 这段时间,偶尔从睡梦中醒来,他会错乱的以为自己仍在家中,可只要附近陌生的景象映入眼帘,他便会清醒,便会明白自己的处境。 “我的身体有两个问题,一者,是精气神泄漏,活性损失过多。 “我照过水面,模样看着很年轻,头发乌黑浓密,好像很有朝气。 “然而,在这年轻的皮囊之下,却是已经接近死亡的血肉与灵魂,有时候我会感觉到自己在腐朽。” 许念收敛散乱的思绪,嘴角微微上翘,自语道: “这感觉并不好受,让我心生恐惧。” 他来到池水旁盘膝坐下,双手捧着那卷‘玄霄导引功’,没有急着打开: “第二个问题,兰姨虽然化作光尘,可我体内必定还有属于她的东西,我不清楚具体,我把那东西当做一种病,我在欺骗自己。 “其实我知道,它远比疾病要可怕,第一次,它在我愤怒无比的时候出现,侵占了我的身心,我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身体上伸出一根根触须,用残忍至极,诡异莫测的手段杀了土地神。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么,便不排除会有第二次的可能,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直至有朝一日次数多了,我可能不再是我。” 许念闭上眼睛,无声道: “我想活命,我想我始终是我,远游千里来到此地,为的就是这两件事,如今我仍在路上,目的地远未到达,不可懈怠。” 天上月圆,水中月碎。 许念双目睁开,破碎的月倒映目中,仿佛布满裂缝的瓷盘。 亦如他的生命。 他按下思绪,缓缓打开竹简,入目便是‘玄霄导引功’五个字。 炼气士修行,有无功法之间差别很大,若有高深功法,那么修行事半功倍,且灵气浑厚,气血充沛。 若没有功法指引,则一切修行都是凭借本能与浅薄的经验,精进缓慢不说,甚至可能会误入歧途,修行不成,反而坑害自身,轻者受创,重者经脉逆乱不治身亡。 许念踏入修途,一直以来都是凭借本能去修行,虽然没有出错,但修行速度委实不快,身后气海吸纳灵气时慢慢吞吞,像一只爬行的蜗牛。 所以燕无为当时才断言,他这样修行很可能十年也突破不到第二境,而他剩下的寿命最多也就只有十年; 这是一个死结,若不变通,则必死无疑。 燕无为明白,若传许念修行功法,令他修行速度变快,早些突破第二境甚至第三境,那么便能延续寿命。 可燕无为却不好传他,燕无为所修炼的功法毕竟出自承玄宗,而修行功法几乎是一个宗门立宗之本,承玄宗不可能将之广传天下,哪怕是寻常功法,也不会任其流传。 为防此等事,承玄宗自然对本门修行之法有相当严密的保护手段; 能够尽量确保不流于外人。 碍于此间种种,燕无为便有了另外的破局方法,让许念加入宗门,如若许念成为宗门弟子,那么,即便最后许念不能加入深谷一脉,也起码有了功法可修。 当然,燕无为最想的还是,许念能够拜师成功破除寿命之危。 此时此刻,观看竹简的许念默默念诵起简上文字: “以命为誓,不露于人。” 他咬破右手食指,滴出鲜血落在竹简上,奇妙的气息在竹简中浮现涌入许念心口,仿佛将这气息烙印于心。 突然,许念有了明悟,倘若自己哪一天传于别人这一门功法,那么胸口的这颗心脏,便可能会有它自己的想法。 也许...它会小鹿乱撞,上下左右四处跳动,然后嘭地一声炸成渣...许念凛然,体内凉气上涌,看着在变幻文字的竹简,委屈道: “看书之前需先发誓才能看到内容...什么恶毒的誓言,流露他人竟然就要以命相抵?承玄宗欺人太甚!我有点不想修里面的法门了!” 毒誓约束,便是承玄宗保证功法不外流的办法,简单又好用,这也是大多数宗门的办法。 须臾,竹简上文字停止了变幻,拼凑成一篇百余字的修行功法,还有一副人体气血流动图,上有特殊路线标记; 这正是独属于燕右峰内门弟子的玄霄导引功! “采霄汉之灵气凝于自身,壮气海深阔,日采太阳之精,夜采太阴之精,阴阳交炼以补气血,两两相结......” 许念目不转睛一字一句看着,将这百余字看的仔仔细细,这等导引功的内容他闻所未闻,看的新奇无比,不自禁欣喜起来,笑道: “承玄宗通情达理,不收我一分钱就传我修行功法,我需要尽快学会,这样才对得起宗门的栽培。” 许念喜笑颜开,似乎刚刚那个愤愤不平的少年不是他。 看过了一遍,他忽地笑容凝固,目中泛起古怪,心道: “怎么我只是看了一遍...就好像已经会了这门功法的运行之法?似乎,这功法很好理解、很简单啊...难道是因激动而产生的过度自信?” 他心生疑惑,明明竹简最后一句清楚写着需要多做尝试才可炼成,但是,他尚未修炼,便觉得已经掌握了这门导引功。 其中的运行之法在他看来并不复杂,不存在一点点不明之处,包括如何采霄汉之灵气,如何采日精月华的方法,也是一看就会! “我约莫是膨胀了...这是承玄宗内门弟子才可修行的功法,应该不会像我认为的那么简单。” 许念喃喃自语,接着挺直腰背,双手掐印垂放双腿,掌心向上呈对天之势。 他体内气血奔涌,同时,脏腑窍穴中灵气鼓荡,身后一片气海交织出现。 他按照玄霄导引功的路径流动气血,初次尝试,做起来几乎没有半点生涩。 他运转功法,闭目入定,仔细感应虚无中的云气,很快就感应到一缕缕肉眼难见的云气,亦感应到月光中有一颗颗光粒,像发着清冷微光的灰尘一样漂散天地,这便是月华之精气。 伴随着许念呼吸吐纳,云气与月华被吸引,从四面八方涌来,隐没进他的身体内。 在许念修行之时,身前池水泛起了更多涟漪,有灵气从中散出,这些灵气远比外界浓郁、精粹,若同没有杂质的美玉; 一并被他吸收。 许念盘膝静坐,云气缭绕,身外虚无点点荧光闪烁,如繁星灿烂。 玄霄导引功,他一观既会,一练既成。 第67章 阴阳调和 丝丝缕缕的云气环绕身体,其中蕴含的灵气比过去修行时接触的灵气要精纯几倍,而从池塘内散出的灵气亦精粹剔透; 远远不是寻常品质的灵气可比。 随着功法运转,许念觉得自己像是化作了漩涡,不断吸引两种灵气聚集身侧,再从体表四万八千个毛孔灌输体内。 这些精粹的灵气在脏腑、经脉中游走,滋养体魄填充气海,先前,他身后的气海异象虚幻空洞,没有多少实质感,每每结束修行,都只能感受到气海凝实了一丝; 而今不过修行片刻,他就已经察觉到气海被填充了不止一丝。 不管是吸纳灵气的速度、亦或是气海凝实的速度...快了至少十倍! 这是一门上乘修行功法带来的变化! 但燕右峰其他炼气士,少则要钻研数月,多则要数年,才能在功法运行时圆转如意收发随心,才能达到这等程度的变化。 可是,许念只花了盏茶光景,就已经把一部上乘功法理解透彻,运行起来如臂使指,做到了别人数月都未必能做到的程度。 这显然不是根骨的差异,这是悟性的区别。 许念如今的根骨天资只是中等,可悟性却似乎高的可怕! 气海在逐渐凝实...大概需要修行三年时间就可以完全实质化...功法虽好,可我的资质限制了速度,若非如此,第一境会更快圆满...许念默默感应气海,得出这样的判断,心道: “根骨有别,不仅体现在修行速度上...倘若根骨超绝,形成的气海也会更大更深,我的气海应该同根骨天资一样,大小只在中等。” 除了有精粹灵气填充气海之外,聚拢而来的太阴之精则融入了气血中,令全身气血变得活跃澎湃,许念沉心静神,仔细感应其中的变化。 我没法在体内生成一双眼睛,不能直观看到气血的不同之处,但我能模糊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沸腾...这些太阴精气如功法记述的那样,可以打磨气血,壮大肉身之力...许念思绪翻转,心中了然。 他继续修行,近一个时辰过去,许念睁开双眼,停止了功法运转,道: “欲速则不达,我已经到了极限,再修行下去身体会负荷过度,需要停下相当的时间让身体缓和过来才行,否则会伤及身体留下隐患,如此得不偿失。 “而且,不能只吸纳太阴精气。” 他抬头凝望明月,心有所悟地说道: “若是单独以太阴精气打磨气血,长此以往就会阴阳失调,阴气过重,甚至可能会生生冻死! “还需要在白天采集太阳精气,按着功法所示阴阳交炼,保证体内阴阳平衡,如此才能在气血壮大的同时,没有后顾之忧。 “还有,最好是在这池塘边修行,它散发的灵气太精粹了,吸收起来让人身心皆畅,一口灵气抵得上外面十口...修行了这一次,我竟然有些上瘾...再吸一口罢! “唔,舒服了...这分明是一处宝贵的灵泉,难怪修行庭院这么让人眼热,只因宝物动人心。” 许念吐出一口浊气,掌握了玄霄导引功令他精神振奋,全然没有丝毫睡意,他将竹简重新卷好,从竹箱中取出火折子。 “功法内容完全刻在了脑子里,既然已经掌握了,那么便按照其上所示,将竹简毁掉。” 吹燃火折子焚烧竹简,许念看着地上的灰烬,无声道: “不知其他人要花多久时间学会这门功法?嗯...这功法并不复杂,其他人应该跟我一样很快就能掌握吧?” 他觉得别人跟他一样学的快,他却不知,若其他人知道他片刻就掌握玄霄导引功的话,也许会在震惊万分之余,把他当成怪物。 许念不再思索这对自己而言无甚紧要之事,趁着毫无睡意,拿起另外一枚竹简,徐徐打开铺在腿弯。 这上面记载的不是功法,而是与丹药、草木药理相关的法门; 名为,木灵养炼诀。 “咦,竟然不需要先发毒誓?” 许念惊奇一声,但见展开的竹简内容直接就是真实记载,粗粗望去,不下千字,还有几幅图案,有一幅画着的是八卦图。 这枚竹简也比先前那枚大上不少。 许念观看内容,上面有炼丹之法的普及知识,炼丹并非凡俗熬药,过程复杂繁琐。 按照竹简所记,要炼成一炉灵丹非是易事,首先要熟悉丹方,而材料、丹炉的不同,火候、风势的把控不同,都是炼丹时要考虑的必要因素; 不止如此,想要炼出灵丹还需了解八卦方位,知晓天干地支的变化,并且熟练运用,这样才有可能依照丹方炼出成品灵丹。 “玉鼎烹煎,金炉滚沸,炼就丹砂药。” 许念轻声读着玉简内容,看向这句话旁边的八卦图,聚精会神地观摩、记忆。 他对炼丹术有浓厚的兴趣,很想学会这等法门,因为通过太平要术的记载,他知道了这世间有可以增添寿元的奇花异草、灵丹妙药; 这些事物对寿元短缺的许念而言,有着无法拒绝的吸引力。 所以他先前会用心记下书中花草,此时也会用心记下竹简内容。 这枚竹简前面都是草木、丹药方面的知识,最后则记载着一道术法,是为‘养炼诀’。 许念总算明白了为何不需要发誓了,因为想要学会这门养炼诀的前提,是要先掌握玄霄导引功。 “法术么?依托于玄霄导引功的法术...施展此诀可以令草木加速生长,还能简单控制草木,凡花野草更易受影响,奇花异草则相反么? “好像...不难,比导引功还要简单许多。” 许念读罢养炼诀心法,便按照心法修炼,少顷,他已经掌握了这门法术。 我学会的速度应该不算太慢吧?别人学会这门法术,又需要多长时间?许念有些迟疑。 “长!” 他欲尝试一番,便催动养炼诀,抬手对地面一指,术法之力透指激射! 簌!! 那地面长满青草,在术法接触的刹那猛地增长起来,很快高过三尺! 许念眼神发亮,意念操控术法,三尺高的青草抖动纠缠,像麻绳似的紧在一起。 他双目亮晶晶的,道: “柳兄的马儿那么瘦,跟着他饱一顿饿三顿,怪可怜的。 “倘若跟着我,保管瘦马变肥马,我就靠这一手本事去开个草场,也至少能发点小财,混个几十年,便是财大气粗的许老爷了!” 一夜过去; 朝阳冉冉升起,许念没有半点困意,运行功法采补云气以及太阳精气。 沐浴在阳光中,一颗颗细微的光尘被吸引而来,交织出灼热之感隐没体内,这些奇异的光尘便是太阳之精,与太阴之精互补调和。 “呼...” 修行到负荷状态,许念吐出浊气,起身舒展四肢,以手遮光遥望天幕。 他轻声道: “柳兄,你也是赶考于立秋时节,想必你已经身在洛阳城... “那里的风景很不差吧?” 第68章 书生泪 洛阳的风景很美。 它坐落于山河之间,城墙巍峨高耸,每一块墙砖都那么厚重、苍劲。 一块块垒起来连成四面城墙,跨越了光阴,从古矗立至今,其中沉淀着史诗般的美,可以令任意一个初来乍到之人心驰神往。 洛阳的美不止于城墙,当通过那三丈高的城门进入城中,那么,无与伦比的繁华之美将会占满人的双目,让人惊叹,让人震撼,让人呼吸都不自觉变得急促。 它太繁华了! 亭台水榭相连,高楼广厦林立,斗拱相承宏伟精美,漂亮的车驾在宽阔明亮的街道中往来奔驰,周围建筑的四角有脊兽张爪、瑞禽振翅。 又见那皇城之上,漂浮着一尊高有千丈的神灵之躯,这神灵身披黑红皇袍,头戴冠冕,腰缠金玉带。 这神灵身下流转香火之气,似万道霞光交织为神龛,祂一条腿随意垂落,一条腿曲于霞光上。 祂一只手贴着神龛,五指叉开摆放,另一只手弯于膝节,手掌轻叩额头。 千丈神灵自在坐,一双神目微眯,祂似在沉思,亦似在微笑。 霞光万丈,威严无尽! 祂身下的香火神龛向外曲直延伸,蔓延出一条条云桥联通四面八方的高楼,云桥可以使人通行,车马行驶也如履平地。 “光武至仁至明大圣皇帝,典籍上说陈留国开国之君仁明圣德,身故之后万民敬仰怀念,为圣皇塑造了一具堪比山峦的千丈神像,神像受陈留民心香火供奉化作神灵... “洛阳啊洛阳,壮观如是!” 柳三思抬头凝望那千丈之高的光武圣皇,环视八方广厦楼宇,许久收回目光,迈步走进考场。 今天,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要通过这场秋试博取功名,有了功名官职,便可以一步步去尝试实现心中之愿。 下午时分,笔考结束,接着是面考。 柳三思来到考官所在的厅外,作揖一拜等待传唤。 那厅内摆着几张放满试卷的桌子,有个考官手拿试卷端详,目露赞许不住点头,欣喜道: “这位先生才学惊人啊,写的这篇策论不仅文采斐然,更是鞭辟入里,对我陈留国积重之弊有很深的见解,是大才!诸位以为...这等大才该如何安排?” “是很有才华,这一届好像没人比得上他。”有人接过试卷,皱眉道:“可是他姓柳,洛阳地界有柳姓世家么?四方州境有柳姓世家么?” “未曾听闻过。” “或者他是洛阳八大世家的门客?诸位有得到消息么?” “未曾得到过。” “那么也就是说,这位柳先生是个寒门了。” 几位考官纷纷点头,先前那满目赞许的考官神色冷淡下来,道: “空缺的官职早都被安排给了八大世家的子弟,哪里还有位置给这样的寒门子弟?这柳姓考生的文章华而不实,通篇都是胡言乱语!依我看来,就是废纸一张!” 其他人称是,便将柳三思传唤进来。 柳三思长身而立,很有自信地静待考官出题,寒窗苦读十余载,此刻正是一展才学之时。 “父亲祖父谆谆教诲,三思不敢忘怀,三思见民生疾苦,心实痛哉!立志要改变这一切,才远离家乡来到洛阳。” 柳三思心道:“眼前,便是我实现志向的第一步,我虽不才,但却有信心迈出这一步!” 他眼中流露出无比自信,却听考官含笑问道: “柳先生是吧?你笔考排名末尾,面考也就不用考了,回去吧,再用心点读书。” 柳三思愣住,不敢置信道:“大人,我写的试卷排在末尾?” “正是如此。”那考官淡淡道:“你这试卷上的策论都是夸夸其谈,上不得台面,你这些年莫非读的假书?诶,桌子似乎有些不平整,刚好用这卷子垫一垫。” 说罢将手中试卷对折几次,垫在了桌腿下,然后挥挥手示意左右撵人。 柳三思失魂落魄,盯着那桌脚喊道: “大人!你可以说我夸夸其谈,你可以将我的试卷排在末尾...但是,你不能用我的心血去垫桌脚,你不能说我这些年读的是假书!” 他冲上前去,想要将试卷从桌脚下拿出,被左右兵士擒拿,将他拖出考场丢在大街上。 柳三思瘫在角落,仿佛全身都没了力气。 考场厅内,有考官笑道:“一个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年轻人,也想要当官,想要出人头地?你是很有才学,单说才学,这一届应该无人能比,可要是给你许了官职,那么世家子弟不就少一个官位了?” 旁人点头道:“八大世家的子弟尚且安排不过来,这小子还想占个位置?妄想嘛!” 他们将方才的事抛诸脑后,继续开始面考。 便在此时,一个身穿青色儒衣,满头白发的老者走进这间考厅,老者腰背挺直,气度斐然。 考官纷纷一惊,连忙站起身拜道:“见过国师大人!” 老者平静点了点头,忽而闭上双目,但见一份份考卷似被风吹动哗地翻开。 这阵风来的突然,充满雀跃与快意,须臾风止,这老者睁开眼睛看向一处桌脚,眼神中有赞赏之意,随即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考官们面面相觑,交流道: “位置早就安排满了,国师他老人家难道还想插一手?也不安分!” “洛阳最有分量的,最有权有势的是八大世家,嘿嘿,国师孤家寡人,想插一手也没处可插。”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柳三思脚步虚浮,走的左摇右晃。 千丈神灵高坐虚空,散发出柔和温暖的神光,被神光笼罩的读书人却觉得有些寒冷。 太阳渐落西山,晦暗的天空带来一丝丝寒意,化作孤独与迷茫弥漫在心间; 柳三思只觉更冷了些。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走进一条不甚繁华的街道,忽在夕阳中听闻读书声,柳三思怔然侧过身,望向读书声传出之地。 那是一间私塾。 读书声不绝于耳,柳三思喃喃道: “游必有方...游必有方...” 一滴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读书人恍若未觉。 却见一个青衣老者从私塾中走出,微笑看着柳三思,问道: “你在流泪?是有伤心事?” 柳三思慌忙别过头,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脸,笑道: “老先生,你看错了。” 他眼眶通红,倔强笑着,道: “肯定是看错了。” 夕阳余晖之中,那青衣老者逆光站立,身形犹如剪影般写意,他双袖轻轻摆荡,若有微风缭绕。 他静静看着那白衣书生,轻笑道: “这样啊。” 第69章 浩然气 青衣老者邀请柳三思走入私塾小院,歉然道: “稍待,这堂课尚未讲完。” 老者进了学堂,于讲台后面正襟危坐,见老者拿起戒尺,十余个蒙童连忙收起玩闹心思,朗朗读起了书。 青衣老者望着他们稚嫩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柳三思安静站在门外,打量着学堂内的光景,但见桌椅陈旧,窗纸破损,那些蒙童所穿衣物都是麻衣粗布。 平民百姓的孩子么?这些孩子的家庭应该并不富裕...他有所猜测。 “先生先生,太阳落山了!该下课了!”读罢一篇文章,孩子们期待喊道。 青衣老者微笑颔首,十余蒙童蹦蹦跳跳离了学堂,充满活力地在街巷中奔跑,私塾只剩下一老一少。 柳三思走入学堂,对着那端坐的老者作揖道:“不知先生留我在此,有何贵干?” 青衣老者问道:“年轻人,你的口音不是洛阳口音,你的衣着也不是洛阳境地的风格,你面容难掩风霜之色,那么,你是从何处而来?你的家乡想必颇为遥远罢?” “老先生慧眼。”柳三思沉默须臾,道:“在下家乡在苍州边陲,离此有两千里。” 青衣老者笑着点头,慢慢道: “你是个读书人,既然背井离乡远游洛阳,是要在洛阳寻一份差事,想要出人头地?而今正值秋试,可有参加?” 柳三思神色黯然地说道:“老先生,在下确实参加了秋试,但却不是为了出人头地。” “怪哉,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柳三思苦笑几声,摇头道:“不为什么,在下还有事在身,不打扰先生了。” 不能因一次失败就放弃希望...这次不成,就等下一次,下一次不成...就再等一年!柳三思心下决断,准备先行回住处,等明日便去找一份工作,如此能够让自己在洛阳城生活下去,以待明年。 柳三思转身欲走。 “莫要急着走。”老者温声开口,“不妨陪我这把老骨头多聊几句,年轻人要懂得尊老,你要是不留下,就是不尊老。” 柳三思不好意思拒绝,轻轻点头,心中气道:“这老先生倚老卖老,用道德约束我,让我很不开心,再听你说几句,听完我就走。” 青衣老者起身来到庭院,柳三思紧随其后,老者问道:“你的家乡有神灵庙宇吧?庙宇的香火如何?” 柳三思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带着疑惑回道:“自然有的,这天下何处没有神灵庙宇,我家乡有一座土地神庙,兴建以来香火鼎盛。” 老者“哦”了一声,抬手指向空中漂浮的光武圣皇,轻声道: “你看这尊神灵,祂的香火与那座土地神庙的香火相比如何?” 柳三思依言看去,光武圣皇周身香火缭绕,气象万千,此刻入了夜,那浓郁之极的香火若成温润光源,将一座雄城的夜色驱散许多。 柳三思感慨道: “老先生说笑了,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我在路途中还曾见过一座主城举行的封神大典,可是不管是那位新神,还是那主城的城隍,祂们的香火即使加在一起,怕也不及光武圣皇一分。” 老者双手负后,笑道:“倘若我说光武圣皇的香火并不鼎盛,甚至在不断衰败,你必然不信,但这是事实,祂从内由外地在衰败,已经有腐朽的征兆,你信不信?” 这老先生什么来路?口气这么大,也不怕被人听到举报,被抓去大牢...柳三思吓了一跳,忙道: “隔墙有耳,老先生少说一句。” 青衣老者声音更大,“你或许不相信祂在腐朽,但你一路行来,应当看得到一件事,陈留国在腐朽!掌权者作威作福,欺压平民兼并土地,陈留国重病难医,是么?” “这...”柳三思怔然,又拔腿上前,满脸严肃地劝道:“老先生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以后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这些!你莫非不知...如此非议是要被杀头的!” 青衣老者笑而不语。 柳三思再次欲要离开,已经走到了门口,老者咳嗽一声,笑道:“现在的年轻人没点礼数,怎么,老头子话还没说完就要走?一点都不懂得尊老。” 我好想打他啊...柳三思停下脚步,袖中的双手捏成拳头,他深吸一口气,拳头渐渐松开,转身笑道: “那么我再听老先生说上几句,只是您千万不要乱讲话了。” 青衣老者招了招手,柳三思气呼呼走了回来,忽然,他将手贴在柳三思背后,轻道: “呵呵,嫌我老来话多,还是不尊老嘛,也罢,帮你开启浩然天眼,好让你亲眼看看,且听我言... “你将眼眸似睁非睁似闭非闭,仅存一线毫光!眼如日月发如星辰,布宫列阙安置浩然精神!这精神是你的意识,你将意识凝为一念运到眉心,便可开出天眼!” 背后贴着的手掌不停传出莫名气流涌入体内,柳三思浑身大震,知道自己遇到高人,忙收敛遐思依言照做。 他眼前只存一线毫光,视线朦胧如幻,许久之后,眉心处也自亮起一束光芒,随即融入他的双目! “果然心存浩然正气,不错...可以睁开眼睛了。”老者欣慰点头,“用你的天眼再看看那尊光武圣皇,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柳三思睁着一双可以看破表相的天眼,那尊气象万千的神灵之躯变得不一样了,他看到光武圣皇周身的香火破败腐朽,神灵躯体上有一块块扭曲的血肉,从中蒸腾出虚幻的黑气! “天啊!光武圣皇当真...当真在腐朽!”柳三思惊呼道。 “小点声。”青衣老者闷声道:“隔墙有耳,不怕被人抓去大牢。” 柳三思连忙捂住嘴巴。 “方才你在门口,是否有想要揍我这个老头子一顿的心思?”老人悠然问道。 柳三思讷讷眨眼,笑道:“怎么可能?在下从小就很懂礼数,最是尊敬老年人了。” “呵呵。” 青衣老者皮笑肉不笑,再道: “吾养浩然气,两袖快哉风。 “柳三思,你可愿做我第二个学生,承我之志,治国之大病?你的志向,也是我的志向。” 他心里默默补充道:“我已经老了,你便是年轻的我。” 这时,外面进来几个身穿盔甲的威武兵士,恭敬拜道:“国师大人,今夜皇城设宴,陛下特意命我等相请大人赴宴。” 青衣老者犹如未觉,双目炯炯地望着柳三思。 他就是国师...我来洛阳最想见到的人,就在我面前...柳三思拜道: “我愿。” 本来的机会被那些现实的秋试考官封闭,如今一个能实现志向的机会摆在面前,他怎能不愿。 次日。 伴随国师从皇城出来的柳三思好奇道:“老师另外一个学生是谁?” 国师笑道:“那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如今去了江南州。” 江南州...许兄,你也在那里吧?柳三思嘴角有笑意浮现,喃喃道: “许兄,洛阳的风景很美,美的泾渭分明,这样的美并不好,很不好,与陈留国一般无二。” 他抬头遥望天幕: “许兄,燕归山的风景很不差罢? “什么时候...能还你那二十枚铜钱?” 第70章 物竞天择 自登上燕右峰以来,时节已经悄然流转了月余光景,天地入秋愈深,漫山遍野的绿叶渐渐染上枯黄。 似黄昏眷恋归燕,一日不舍得离去,于是将晚霞织作彩衣,悄悄披在了燕归山上; 好等春燕归。 在这秋日清晨,许念走出竹庭踏步山径,破晓的光芒被云层揉乱,洒落斑驳树影,或许光也有光的重量,所以一片片枯叶受不住光芒轻抚,便打着旋脱离枝头; 飘零于世。 手掌摊开接住一片落叶,许念观看叶片的纹理,道: “时间总在往前走,时间无法停止,生命的消耗同样无法停止,而我的生命刻度却与别人不同,何其短暂? “想要改善此事,除了突破境界以外,暂时只有深耕炼丹之术这一个可行之法。 “太平要术记载有几十种增寿丹方,我缺的不是丹方,而是炼丹法,是丹方所需的奇花灵草。” 他挥了挥手,那片枯叶兀自飘起,乘着风不知要落往何处。 枯叶没有自己的轨迹,在空中只能随风而动,在水中只有随波逐流,许念却有明确的方向与目标,他加入燕右峰就是为了学习炼丹术以及草木知识。 今日初一,落月台有长老开讲草木知识,许念这段时间已经听过两次,收获甚丰,这一次自然不会错过。 许念脚步不慢,盏茶光景就来到了燕右峰一处高仞绝壁,这里搭建着一座宽阔高台,名为落月台。 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有一位燕右峰长老来此开讲,至于燕右峰众内门弟子来不来听讲,则全凭自愿。 宗门对此从无强迫——这也是承玄宗历来的风格。 不仅落月台如此,其他类似之地同样如此。 却说承玄宗分为三峰,内部运行架构与陈留国绝大部分宗门都不相同。 承玄宗不会去督促门人弟子修行,也不会干涉他们的生活,只是在入门时提供功法,三峰又各有讲学说经之地,每月由各峰长老定期开讲。 这两样就如同是承玄宗领弟子进入的修行门户,进了门户能走多远,全看自己。 承玄宗的阶层也不复杂,三峰为三脉,每一峰有一位峰主以及数量不定的各职长老,往下是内门弟子,再往下便是不入三峰,居住于山腰的万千外门弟子。 除此,承玄宗还有很少于人前露面的深谷一脉,据说那里居住着宗主以及几位首席长老,还传有几位客卿长老久居深谷; 比内门弟子身份更高一阶的真传弟子,亦在深谷居住修行。 这些信息或许外人不甚清楚,流传出许多跟事实差异不小的江湖传闻,令人分不清究竟。 但许念来此月余,时而会与同门接触,对这些真实的宗门情况却已知晓了不少。 “宗门对弟子不多加干预,适者会生存的越来越好,不适者自然会落于人后,每五年又会有三峰大比,表现优异者可以得到许多奖赐... “据说奖赐丰厚无比,还会放出真传弟子的名额,使得每一个弟子都趋之如骛,想要在大比之时绽放光彩。 “因此,根本不需要宗门督促弟子修行,为了那些实打实的奖赐,为了自己的名声,便几乎每个人都会努力修行,下一次宗门大比...还有三年,这是别人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 落月台前的空旷平地,此刻已经来了不下三百燕右峰内门弟子,许念盘膝坐在角落,打量这些弟子,心有感慨道: “承玄宗培养弟子的方法很高明,简单有效。 “用近乎丛林法则的方式激发人的竞争欲,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若不努力,便会被人比下去。” 空旷平地中,彼此相熟的门人聚在一起,趁长老没来之前闲谈交流,现今最为新鲜的话题就是刚刚入门的许念,毕竟他入门考核第二关的成绩太过惊人,让他们忍不住地多加关注。 在最靠近落月台的位置,盘坐着八十个左右的内门弟子,这些门人不管是身上所穿衣袍的质地,还是他们本身的气度都要高出寻常门人不少;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燕右峰上拥有自己的修行庭院,他们资质出众背景深厚,皆是来自不同的世家大户、官阀豪族。 燕右峰共有八十九座修行庭院,除开许念那一座,其余八十八座的主人都是这类世家子弟,没有一座属于平民弟子。 如此分配看似并不公平,但却很合情合理。 俗世里,上下阶层等若固化,两者间的差距之大,犹如鸿沟。 豪门大族占据绝大多数的财富与资源,一代又一代的优化血脉,只要门庭不衰落,那么的他们的子弟自然就越发出色。 如此长久以往,不管是财富资源还是根骨天资,平民百姓的子弟又如何能与世家子弟相比? 难得的,会出现极其出众的平民子弟能够打破阶级差距,跟世家子弟站到一个平等的台阶上,但这毕竟是少数。 比如而今的燕右峰,就只有许念一人打破了阶级的差距,拥有了一座修行庭院。 此刻,那些出身世家的内门弟子也在彼此交谈,其中一处盘坐着几人,他们时不时看一眼独自坐在角落的许念,有人调笑道: “沈杰,你家里长辈动用关系,欲要给你买下那座修行庭院,当时我们几个还都先行恭喜你,却没想被这个许念横插一腿,呵呵...你忍得了?” 闻言,坐在几人当中的沈杰额角一跳。 “沈兄,你可是江南沈家之人,被这么一个野小子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莫非就这么认了?” 沈杰额角青筋鼓起。 “原以为沈兄做事爽快,只是现在看来,哈哈,好像优柔寡断了些,你不是先前有说过,要挑战许念的么?” 沈杰双手捏拳。 “沈兄,我得提醒你,你若是挑战许念,便需要弄得公平一些,他毕竟刚刚入门。” “你们都闭嘴,我自有打算!”沈杰腾地站起身迈步走动。 那几个内门弟子彼此相视: “倘若沈兄稍微有点脑子,就大概不会在现在挑战许念,现在挑战,即便赢了他也颜面尽失!” “沈杰不算聪明,但也不是全无脑子,看看他如何做。” 沈杰来到许念身前不远,目光阴冷而又愤怒,慢慢道: “许念,我们又见面了。 “以三月为限,敢不敢接我的挑战?!” 第71章 避不开 燕右峰一脉侧重炼丹之术,擅长种养灵植,选择在此修行的弟子或多或少都拥有这方面的才华、天赋。 天赋出众者往往知名,燕右峰便有一些因丹道天赋出众而名气不低的人物; 沈杰也算其列。 他又是江南沈家之人,虽说并非嫡系出身,他旁系的身份比不得那位嫡系公子沈浩高贵,不过在外人眼里,沈家旁系公子这样的身份也足够显赫。 沈杰有身份,有天赋,还有多年修行下来,修得一身接近采气境圆满的修为; 在燕右峰一脉,他称得上出类拔萃很有名气。 如此人物突然要挑战一个刚入门月余的新弟子,着实是件新鲜事,而他想要挑战的人又是被众人谈论最多的许念,这件新鲜事的有趣程度立刻上升了不止一点,很容易引起人的兴致。 于是在落月台前,几百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注视向一处角落。 那里,正盘坐着一个少年。 却见少年身穿宗门发放的玄青道袍,长发盘髻,以一根木簪固定,额角垂下几缕发丝,在风中轻摇。 沈杰一言说出,低头冷冷看着少年,落月台众弟子不禁左右议论: “他就是许念,入门第二关考核的表现惊艳无比,好在他天资没有那么惊艳,要不然过个几年,我们都要被他压在下面。” “据说考核当天丹云子长老见出了沈浩与古月两个天骄,高兴之下做主将第二关的奖赐提升,首名直接赐下一座修行庭院,只是谁也没想到,最终是许念夺得了第一。” “你们猜为何沈杰扬言要挑战他?我倒是知道些缘由,考核过后,这个许念选择加入我们燕右峰,那么他便拥有了一座燕右峰的修行庭院,但好巧不巧,燕右峰八十九座修行庭院,只余一座无主。 “而这一座,沈杰早就当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现在那拥有灵泉的宝贝庭院却归属于许念,沈杰如何甘心?他在众人面前扬言挑战,便是要给许念一个下马威!” “原来如此啊。” 众弟子议论分析,其中脑子转的快的,已经将事情缘由理了个七七八八,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有个身强体壮的女弟子打量许念,双目放光道: “仔细一瞧,这位许师弟好生俊俏,让我移不开眼!不若今天跟他偶遇一下...再不小心撞个满怀,我倒地不起,他扶着我的腰背,把我轻轻扶起...诶呀~羞死人了!” 旁边人冷汗直流,道:“许念瘦弱,撞的时候你记得收点力,免得将他撞飞。” 那女弟子抬起充满力量感的手臂看了看,觉得身旁人话说的中肯,于是默默流下两行眼泪,心碎成两半,不再提偶遇的事。 这时,许念抬起头与沈杰对视,初次上山时便与此人遭遇过,许念对其印象并不好,现在这位沈家公子又来找事,开口就是挑战,明显不怀好意。 我还想安安静静等着学草木知识...许念心中计较,不太想跟沈杰有过多牵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清秀干净的面容噙起礼貌的微笑,道: “沈公子对吧?抱歉,你的挑战,我不接受。” 他不关心挑战的内容,不管沈杰想挑战什么,只要自己不接受便应该可以免得麻烦,说罢歉然而笑,看向落月台,静等长老到来开讲草木知识。 但树欲静,风不止。 许念不想惹麻烦,沈杰却很想找他麻烦! 沈杰眯起眼睛,想起了当天沈浩来访时说过的话: “堂兄,未曾想许念夺了我的第一,也没料到他会加入燕右峰,燕右峰上的修行庭院只剩一座空余,原本该是你的,唉,现在却不是你的了。” 沈浩遗憾摇头: “堂兄天资出众,倘若能有一座庭院,可以借助灵泉修行,那么我想不用太长时间,堂兄就会成为我们沈家年轻一代最为杰出之辈,让你这一支的叔伯们面上增光。” 修行庭院归属不在自己,这结果本就让沈杰对许念很是不满,听着沈浩惋惜的话语,其心中的不满如被火油浇灌刹那升腾。 他强忍怒气去找许念,傲慢地想要出价买下修行庭院,至于出价多少自然随他开口; 却遭拒绝。 这一个月以来,沈杰每每想到这些事,胸腔中便止不住涌动怒火,今日又被同门阴阳怪气的言语刺激到,他再也忍耐不住,于是来挑战许念; 沈杰欲行挑战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要给许念一个下马威,还想要凭借胜利让许念丢尽脸面,等那时他重提买庭院之事,许念将没有脸再说拒绝。 一个败者,有什么资格占有稀缺的修行庭院? 沈杰不依不饶,道: “不接受?你是怕输给我,所以才不接受,对吧? “我说错了,你可是意志考核坚持过百息的天骄,我当初意志考核的成绩远不如你。 “你这样的天骄,怎么可能会怕我?那么你不接受,实际上是因为你对我不屑一顾,许念,大家都是同门,你未免太心高气傲了些! “诸位同门都在场,你瞧,他们都在期待你接受我的挑战,他们都想看看,身为天骄的许念该如何出众。 “你这么看轻我,等于是看轻我燕右峰一众同门,果然是天骄啊,不拿正眼看待同门嘛。” 他话锋一转,有所嘲讽地说道: “还是说,你就是怕输?怕丢了天骄的名头?这一点你放心,我刚刚说过,给你三个月时间准备,三个月后你我再行比试。 “我话已经讲到这里了,若你还不接受,害怕输,害怕在诸位同门面前丢了面子,那么这样的你,有什么脸去拥有一座修行庭院?不如早早转给别人,免得浪费宝地。” 沈杰言辞犀利,看热闹的众人听得兴致高涨,远远叫道: “许念!答应他!” “答应他!!” 沈杰故意大声惹人注目,借势压人,许念若不答应,那么就会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这可能会在日后多出许多麻烦,显然不是件好事。 且,此次不答应,沈杰必然还会不依不饶。 避不开了啊,想要清静,只能设法解决麻烦了...许念眉头微皱,道: “比试内容?若是比修为境界,那么不用比了。” “自然不是比修为。” 沈杰胸有成竹地笑着,刚要说出他所想的压境比试战力,忽然,有一道人影缓缓从天飘落,苍老柔和的声音自上空传开: “既然都是燕右峰一脉,不若就比试丹药之道?” 这道人影正是此次讲经说道的长老,许念曾见过他,是为燕右峰丹房长老; 丹道大家,丹云子! 第72章 有多高兴 飞至落月台上,丹云子抚须轻笑,周遭弟子连忙起身恭敬行礼: “见过长老!” 丹云子点了点头,目光扫向许念二人。 许念、沈杰之间的矛盾,丹云子不需多想也能清楚缘由,他并不打算为这两个弟子化解干戈,反而赞同他们去分个高下。 对于弟子间的竞争,丹云子喜闻乐见,因为竞争,能让人有更好的成长; 就如同破土的幼苗,若是它不去争阳光,不去争雨水,而是安于一隅,那么这样的幼苗即使天生条件优渥,也很难成长为大树。 在丹云子想来,许念二人既然是燕右峰内门弟子,那么与其让他们动武厮斗,还不如在燕右峰赖以成名的丹药之道上比个强弱。 如此最为应景、妥当。 丹云子笑道: “贫道的提议,你们觉得如何?” 沈杰暗笑几声,原本,他想要提出的比试是战力,这方面他很有自信,且他不怀好意,欲在取胜的过程中给许念一个难忘的教训。 此刻,沈杰觉得相比起自己的设想,丹云子给出的提议似乎更为合适。 而丹药之道... 他沈杰加入燕右峰已经有了些年头,脑子里堆了许多灵植、丹药相关的知识,更动手炼制过不少次丹药,积累了丰富的实际经验; 倘若是与许念比试这一门类,他的自信更足,更不可能输! 毕竟许念入门不过月余,修行功法估计都尚未理得清楚,怎么可能在丹药之道上有多深的经验与造诣? “在丹药之道分高下?丹云子长老一语中的,我们是燕右峰一脉,不比丹药比什么?” 沈杰心中窃喜: “在这座燕右峰上,若是以丹药造诣赢了许念...自然完全能证明我比他强!比他更适合拥有好的修行资源,只要我赢了,他岂能有颜面再居住在那处竹院? “天底下的宝物,皆该有能者得之,呵呵...与他相比,我便是有能者!” 沈杰精神抖擞,对丹云子行礼道:“长老的提议极好,我当然赞成!” 四周的门人也觉得这样的比试确实合适,纷纷出声附和。 在一片附和声中,沈杰轻藐地看向许念,嘴角笑意浓郁,小声道: “怎么不说话,难道心怯了?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这至少说明你还不算愚蠢,但你到底不够聪明,上次直接将庭院转卖给我多好?不然哪里会有今天的事? “许念,记住我的姓,我姓沈,江南沈家的沈! “原本你我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你能惹得我关注,能被我针对,这其实是你的荣幸,你要高兴一点。” 许念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姓许,点横竖提撇横横竖的许,很高兴认识你。” 沈杰眼神发冷,居高临下地说道:“哦?还有心思玩文字游戏,看来你确实挺高兴的,呵呵,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你让我的生活多出了几分趣味。” 许念好奇道:“你有多高兴?” 沈杰被噎得嘴角发抖,“放心,三个月后你就能看到我有多高兴了!” 许念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道:“你高兴的太晚了,不如现在多高兴一些。” 沈杰双目喷火,实在说不过许念,只得愤然无言。 许念终究对着丹云子欠身道:“长老,我也赞成你说的提议,三个月后与他比试一场,只是不知,丹药之道具体该如何比试?还请长老相告。” 丹云子见初入门的许念不卑不亢,而今神态自若没有半点慌张,不由欣赏地点了点头。 反观明明具备优势的沈杰,现在却脸色红涨进退失据,丹云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说道: “想要在丹药之道上分个高下,很简单,比炼丹即可。 “今日恰逢其会,我就在此地炼制一丹,名为小养元丹,此丹有固本培元、补气养血之效,此丹不甚珍贵,想必你们应该也都有所熟悉。 “炼丹过程中,我会讲解风火调节、药材配比、时间把控等等,你等众人且仔细观摩。” 他捋了捋胡须,笑道: “许念、沈杰,这小养元丹便作为比试内容,三月之后,不妨就在此地比试,贫道为你们准备丹炉与药材,届时谁的成丹品质更高谁就胜出,如何?” 许念二人纷纷赞成,许念突然看向沈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底气,笑着说道: “沈公子,既然已经定下比试,那我们就该谈谈输赢问题了,得有些彩头,你觉得呢?” “你提彩头,是赶着送钱给我?”沈杰骄傲道:“哼,若我输了,我愿意送你黄金百两!若我赢了,便会用一个合适的价格买下你的庭院,怎么样?” 黄金百两?!许念下意识地呼吸一窒,活这么大他都没见过十两以上的黄金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他尽量保持平静地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若我输了,我愿意将庭院首先向你转卖,我想这彩头应该够了,若我赢了,那就只取你黄金百两。” “好!一言为定!”沈杰大喜,折身回返时走得意气风发。 许念也是心中喜悦: “倘若是比试武力,我没有跟修士争斗的经验,并没有多少底气,可比试炼丹... “我却未必会输,这段时间我去过丹房,亲手炼制过一次丹药...我感觉炼制一般丹药的难度...跟修炼那部功法的难度没什么差别...甚至更简单。 “譬如炼小养元丹这样的丹药...就很简单,给我三个月时间,届时炼制出高品质的小养元丹...大约也很简单。” 无人得知,许念前几天运气不差,在山上收集到一些灵草,去了丹房炼制过一次丹药; 他炼制的是比小养元丹珍贵一个层级的大还丹,根据太平要术记载,这两种丹药功效相似,而大还丹效果更好。 当时不过炼了一次,等许念揭开炉盖后,一枚品质不低的大还丹...静静躺在炉底。 落月台上,丹云子衣袖挥舞,一只半人高的炼丹炉蓦然出现,随后一株株草药也被他取出。 丹云子轻轻伸手一按,丹炉顶盖漂浮而起。 炼丹开始了。 第73章 炼丹 炼丹炉静置高台,丹云子悠然从容,那十余株形状各异的灵性药草自出现后便飘浮在他身侧,这一幕被许念看在眼里,心里很是羡慕: “这些东西不是无中生有,它们能够凭空出现,是因为丹云子长老有储物法宝,丹炉还有草药都是存放在那法宝中,存取极为便利。 “如果我也有一件储物法宝...平素出门就不需要再背着竹箱了。” 神洲大地凡、修共存,只不过虽同存于天地,凡人与修行者之间却隔着一条界限,使得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的天地风景差异极大。 这条界限似若一山,山下是凡俗,山上是修士。 在这座山下,有务农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行商者匆行各地奔波劳碌,他们识四季变化,却难知天地灵气,他们知五谷金银,却难晓天材地宝。 生存在山下的凡人憧憬山上的风景,但他们很难见到真正的山上风景,只能从流传于世的神仙事轶去窥探一二。 而站在山上的修士则登高望阔,知晓天地灵气,明了天材地宝,眼界之广非凡人可比。 许念未曾登山之前,山上事对他而言同样神秘朦胧,若是以他那时的见识,或许不知丹云子为何能够凭空取物的原因,只能笼统的归咎于神仙手段。 而如今在燕归山修行了一月有余,每每遭逢的都是修行中人,耳闻目见的都是山上事,他身处于这样的环境,绝不仅只有修为在提升; 他的眼界也在不断的开拓。 所以此时见到丹云子的神仙手段,有了一定眼界的他,便能够猜测出其中的缘由。 “当初燕大侠给我地图的时候,也是这样凭空取出的,可见燕大侠也有储物法宝。” 许念叹了口气,默默道:“储物法宝啊...百宝殿中倒是有这等宝贝售卖,明码标价,唉,就是价格太高,凭我的财力完全买不起,只能看看过一过眼瘾。” 燕归山山腰坐落着不少大殿,有一座名为百宝殿,类同于市坊间的商铺,其中的售品包罗众多五花八门; 储物类的法宝便在百宝殿中有所售卖,因储物法宝极其方便、实用,因此价格普遍很高,品质最低的也需几百两黄金。 这样的好宝贝许念自然眼热,但他囊中羞涩,钱袋几乎比脸还干净,身上的钱财加起来才几两黄金,只能够望宝兴叹,买是决计买不起的。 许念思绪转动,心道: “若想赚钱也不是没有门路,我可以去功德殿接取任务,完成任务后有报酬可得...” 正自思量间,凡云子开始炼制起小养元丹,许念忙收敛心神,专心致志观摩炼丹过程。 此刻,那些漂浮的灵草其中有一株飞入丹炉之中,丹云子手掌轻推,掌心冒出一道火焰,火势温吞,落在炉底吞吐火光。 这位丹房长老维持火焰不衰,不紧不慢地说道: “土荆草,性寒,阴湿山沟中、寒泉溪水旁是其所喜生存之地,此草钻土而生,土面只有少许茎叶,踪迹隐蔽难寻。 “土荆草大体与野草无异,不含药效,唯有其主枝根茎蕴含药性,可以取之入药,生服有降暑之效,亦有轻微麻痹性。 “倘若将主枝根茎熔炼为汁,催其寒性,则可调和诸多灵草异花之药性,不过需以文火熔炼,假使火焰过烈,这节根茎便会熔炼为气逸散无形,空徒消耗。” 丹云子的丹道造诣之高深堪称大家,即便他只是在炼制不甚珍贵的小养元丹,可他在过程中每进行一个步骤都会极为细致地讲解材料的特性与炼制手法; 于是一众弟子但凡用心听讲的,无不受益良多,许念便听得入迷,暗道此行不虚。 再有一株灵草飞入丹炉时,丹云子笑着伸手指向炉壁下方几个镂空的孔窍: “此乃风位,欲炼出品质上等的灵丹,火势的把控是关键一环。 “若想把控火势,那么需得掌握住风势,风生,火起。” 说着,他手掌轻轻一挥,周遭立时荡起风澜,那丹炉底下的火焰猛地热烈起来。 丹云子嘴角含笑,信手拈来的炼丹手法极为赏心悦目,众人观其炼丹,似若观琴艺精湛的乐师拨弦,每一个弹奏而出的音符皆恰如其分,道道音符交织拼凑成悦耳动听的谱音; 倘若有知音之慧,那么此音将直入心灵,譬如许念便沉醉其中,目光越发明亮。 丹云子望了眼落月台周围,但见三百余弟子盘坐各处,他们充满朝气,一双双眼睛内有着孜学不倦的求知光芒。 丹云子嘴角的笑意悄然增多,心道: “承玄宗承继玄宗道统,存世至今三千年,有这样一个又一个年轻弟子加入宗门承道学法,犹如春燕飞入燕归山。 “呵呵,生机勃勃如此,承玄宗必然鼎盛不衰。” 时间流逝,落日渐落; 太阳星尽情挥洒着余温,霞光变作画笔,把缥缈白云洇晕成彩,染遍了人间。 “成了!” 丹云子遥望落日,心中计算时间,蓦地停下术法,但见火熄风止,他手掌轻按,那丹炉顶盖自行飘起,一枚丹药随后飞出。 丹药大小三寸,圆润晶莹,散发着淡淡药香。 丹云子将丹药捏在指间,笑道: “这便是小养元丹,品质炼的尚可,能够在贫道炼丹过程中收获多少知识,全看你等各自用心如何。 “许念、沈杰,你们三月之后的比试,贫道颇为期待,今日讲课结束,都散了吧。” 丹云子收起炼丹炉,身形冲天而起,拂掠虚空惹倦鸟惊鸣,婉转啼鸣回荡山谷,久久不散。 落月台空无一物,台下众门人先后起身,各自兴致不低地交流着离去。 “哈哈,沈杰跟许念的比试啊,会是龙争虎斗还是一边倒?有意思,到时候千万不能错过。” “你们猜谁会赢?” “这还用猜?沈杰的赢面起码八成,许念嘛,我可真不看好他,届时记得呼朋唤友,想来肯定有很多同门对这场比试很感兴趣。” 沈杰一副胜券在握的自得模样,远远的给许念投去轻视的目光,仿佛在提前宣告谁是胜者,可惜许念完全没有注意他,沈杰只得闷哼一声: “装什么高深?三个月后看你怎么输!” 山道; 许念踱步缓行,偶尔抬头看去。 漫山枯黄叶,恍如霞云披。 第74章 警醒 盘坐在灵泉池塘边,许念闭着双目,两只手朝前虚抱,时而手臂移动几分,或者手指转动。 “土荆草,投入丹炉天干一十二方位,不聚风势以文火缓慢烹烧...” 喃喃自语间,许念右手做出一个抛物动作,仿佛他手上正拿着一株草药,而他所为则是将草药放入丹炉; 面前自然是没有炼丹炉的。 但少年思无邪,最不缺乏的便是想象力。 他想象出了一只炼丹炉,想象自己正在炼制一枚小养元丹。 许念回忆丹云子那赏心悦目的炼丹过程,把每一个步骤都在心底演练,确保没有错漏后,便闭着眼睛去想象身边有丹炉,有草药,随即开始了特别的‘炼丹’。 “丹成前最后一步,是将聚方花花蕾投入地支三十三位,驱大风使武火增猛,炼三炷香... “三炷香后打开炉盖,小养元丹可成。” 许念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怎么炼制小养元丹,他口中所言的天干位、地支位,便是炼丹炉内的方位标记,明悉这些方位不仅可以提升炼丹的成功率,还能在一定程度影响丹药的品质。 一个多月以来的不停阅读,那一卷‘木灵养炼诀’上的八卦图所示天干地支,许念已经由陌生到熟悉,由熟悉到掌握。 “想象终归只是想象,跟实际去丹房炼制一遍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唉,只是去丹房开炉炼丹,要花钱的。” 许念睁开双眼,右手拇指、食指张开寸许,这动作就像是捏着一枚丹药。 摇了摇头,他规划起接下来三个月该做些什么,既然已经定下比试,就有必要去认真对待。 “首先,需要收集丹药所需的材料,倘若不走运收集不到,我必然不舍得花自己的钱去买,那么就得去功德殿接取报酬为对应草药材料的任务了...或者直接以钱财作为报酬的任务。 “之后,再狠狠心去丹房花费钱财购买丹炉使用时限,如此亲手炼制出一枚小养元丹,才能做到心里有底......” 许念细致地做起规划,最后摸了摸下巴自语道: “想到就得做到,若是我什么都不做,单凭感觉认定自己会赢而不去实践,那么也太小瞧沈杰了。 “就像是以前我在丛林中遭遇一只猛兽,若是自以为力气大而小看猛兽,那结果便可能是被吞入兽腹。” 在先前亲手炼制出大还丹后,许念内心便有种炼丹术很是简单的感觉,今天又看了丹云子炼丹过程,他内心中的感觉更为强烈; 觉得小养元丹炼制简单,觉得自己不会输。 然则; 感觉终归是感觉,还需要实践过后才能拥有真正的底气。 对于三个月后的比试,许念有着足够的重视,不过眼下并非只有这一件事,所以定下了章程后,他便不再多想,继而取出太平要术,重复起一直做的事情——记画。 太平要术上有繁多的花草图案,每一张都有其细节,那几十种可以增寿的花草自然也有图案,许念便着重去观摩它们,好让自己记忆深刻,不至于日后有幸遭逢却失之交臂。 做完这件事,清冷秋月已高挂天幕。 许念深吸口气,撇去杂念进行每日修行。 哗—— 随着玄霄导引功的运转,一片气海在身后幻化而出,如今的气海近乎凝实了百分之一,如同汪洋最下面铺了层浅薄的沙石,不多,但足够令大海拥有了真实感。 这是一个月修行得到的结果,这进度比以往三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假以时日,沙石会越积越多,垒沙成塔,等凝实填满虚幻,便能触碰到修行第二境的门户。 此间过程,已不需要等待十年。 许念感知四周肉眼难觅的云气与太阴之精,不停将之吸收入身体,壮大体魄与凝实气海,在这个过程中,身前的灵泉也在源源不断地散出纯粹灵气,一并被他吸收。 修行时那种与天地自然相融的奇异感觉,令他的内心安宁、静谧。 “这些天虽时而会与同门交流,知道了不少事情,只是修行方面的事属于隐私,却不好跟人聊起,也不知他人修行承玄宗功法时...掌握的速度会不会跟我一样?” 许念心中有些疑惑,“总有种感觉,别人掌握功法的速度可能并没有我快,毕竟我一学就会...” 想到此处,他立刻警醒: “嗯...我约莫有些自大了,不能这样想。” 这一个多月,他时常这样警醒自己。 ......... “凌霄导引功,花费了月余时间,这功法总算对我而言没有了秘密。” 燕首峰,一座寻常庭院中,公子刘业打坐吐纳,微笑着说道: “不愧是承玄宗内门弟子才可修行的功法,难学是难学了点,但这功法的确高明,比爹教我的要高明几倍!” 凌霄导引功,与玄霄导引功品阶相当,修行难度亦相差不大,是为燕首峰一脉所修功法。 这时,车夫刘材推门而入,兴致勃勃地喊道:“公子,今天发生了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刘业微微皱眉。 刘材道:“公子可还记得许念这个人?” “当然记得。”刘业想到许念,便想起那一天古月公主看许念时的眼神。 刘业语气有些不喜,“他怎么了?莫非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事?若是如此,这许念当真是爱出风头,哼,都传到燕首峰了。” 刘材点了点头,笑道:“公子想的不差,确实是跟许念相关之事,不过,出风头却不是他。” “哦?详细说说。” 刘材把在外面听到的传闻说了一遍,刘业失笑道: “许念竟答应沈杰的挑战,还是比试炼丹,听说沈杰此人也是入了门的炼丹师了,哈哈,许念凭什么跟他比?凭意志力顽强么?还是凭他的中等天资? “估计现在他连燕右峰的功法都还没练明白,哪里有闲暇去学炼丹术?所以他莫非觉得日子过得舒心了,要找点刺激自取其辱?” 刘业乐不可支,道:“三个月后,那座落月台我需得去看看,看许念如何自找罪受,哈哈!” 与此同时; 燕首峰一座拥有灵泉的庭院内,公子沈浩站立在灵泉池塘边,看着池塘内的银月倒影,微笑道: “十天时间,凌霄导引功于我而言再无秘密,运转之时如臂使指,想必今年的十四人中,只有那位古月公主领悟的速度与我相当。 “其他人,应不如我。” 月儿弯弯映灵泉。 有一个爱笑的姑娘从门外走进,语气暗含担忧,道: “公子,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何事?” 月上柳梢头。 沈浩微笑看着月,小奴痴痴看着他。 第75章 分析 小奴下意识撅起嘴巴,“那位沈杰公子,三个月后要跟许念有一场比试。” 她欲要说下去,沈浩打断道:“此事我已知晓。” “公子,沈杰公子会不会太欺负许念了?”小奴闷声道。 沈浩转过身看向她,笑着说道: “小奴,你又忘记我说的话。” “小奴没有忘记。”小奴忙道:“公子说过,不要跟陌生人有太多接触,免得被人所欺。” “既然你记得,为何又似乎在关心那个许念?”沈浩笑意不变。 小奴下意识伸手捏着衣角,慢慢道:“公子,我只是觉得...许念人不差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觉得。”沈浩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我便不反对你跟许念交好,只是要有些防备心,你记着,不仅是许念,在这里对任何人都要有防备心。” 小奴一下子开心起来,重重点头道:“嗯!” 沉默了须臾,她调皮问道:“对任何人都要有防备心,那小奴对公子也要有防备心吗?” 沈浩笑着摇头,“大概是要有的吧。” 小奴也跟着摇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说道:“小奴可以对任何人有防备之心,可是小奴永远...永远相信公子!” 沈浩继续看向池塘,道: “小奴,你现在可以跟许念有所接触,可以跟他交友,是因为你觉得他人不差。 “三个月后,等他败给沈杰,失去了那座宝贵的修行庭院,那他会气急败坏成什么模样,你有想过么?我想,等你见到他那副模样,你便未必会觉得他人不差了。 “拥有过宝贵之物再失去,常人便很容易会露出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真正面目。” 沈浩盘膝坐下,开始修行,于吐纳前说道:“你今夜也在此修行罢,不要总把自己当做是家仆,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多谢公子...”小奴内心涌出无限喜悦。 沈浩吸纳灵气,蓦然回想当时许念意志考核夺得第一时的情景,神色变得不屑,优越道: “其实,比试输了对你那位朋友来说未必是件坏事,天材地宝有能者居之,没有与宝物相匹配的能力,却占据着宝物,总会引起他人不满,惹人觊觎,这并不是件好事。 “这一次跟沈杰的比试,许念输是必然的,呵呵,你我且看他究竟会气急败坏,还是表现出其他的情绪。” 必然会输...若是许念输了,我会想办法安慰他的...小奴暗暗想着。 月色落三峰; 燕左峰的月色一样清幽,一座拥有灵泉的修行庭院中,穿着素色道袍的古月公主正绕着灵泉池塘踱步。 她与沈浩相似,甫一入宗便用各自的手段买下了修行庭院。 这样的事对别的弟子来说似乎并不容易做到,但他们二人的身份与背景太重,一座修行庭院自然能够轻易得到。 古月踱步片刻,道袍着身的她依旧端庄贵气,与以往着宫装时的气质无甚差别,让人一眼之下,便会生出高不可攀之感。 古月看向了院门,却见她的侍女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 “公主殿下,燕右峰今日发生了一事。” 承玄宗内门弟子可以带一位侍者上山,这侍女便是当日两位侍女其中之一,她陪同上山,另外一位则与十位兵士停留在燕归镇,以方便听候古月公主的调遣。 古月眼神示意侍女讲下去,待听罢消息,她一手负后,一手捻着几缕青丝,缓声说道: “许念么?此人我在入门考核前见过一次,他应当是个很沉稳的人,并非是你以为的狂傲之辈。 “他这样的人会答应沈杰的比试,说不定...他是有一定的信心,三个月后么?” 古月微微一笑,“有好戏看了,许念...有点意思。” 那侍女有些疑惑地问道: “殿下,为何会觉得许念是沉稳之人?燕左峰今日可已经传遍了,这许念不过入门月余,便去接受沈杰的挑战,实在是狂妄自大,掂不清自己的斤两。” “若我没有在那一夜见过许念,估计我也会跟那些人有一样的想法。”古月轻声说道:“可我见过他那时的神色,他在人皮飘落的隔壁房间,以一种极度的沉静状态看着那张人皮。”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 “之后,他在意志测试取得第一时我有仔细观察过,我发现当时的他明明被全场目光注视,可他的眼神...亦是那般平静。 “设身处地,我做不到他这样的平静,可笑第一次看到他,我还以为他是被诡异给吓傻了。 “如他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是狂妄的性格,而一个沉稳冷静之人既然答应那样的挑战,会不会是因为...他先是有底气赢呢?” 侍女怔了怔,道:“殿下分析的很有道理啊,难不成这许念真有底气赢下比试,所以才答应挑战?果真如此,那么这个少年...不那么简单啊。” “若是他赢了。”古月自己都不太相信地说道:“便不是不简单,而是有点深不可测了。” 言罢,她目中感兴趣的意味,又多了一分。 ......... 翌日; 收拾妥当的许念在大清早就出门而去,背着竹箱在燕右峰各处峦石丛林晃荡,每逢可能存在草药的地方,他便睁大眼睛仔细探查,还不时挥舞锄头。 “没有...” “还是没有。” “莫非野生的聚方花都被采绝了?另外五种草药的分量也不够!” 两天一晃而过,这日午时,许念坐在一颗石头上,锄头在石头表面敲的叮叮响,无奈地说道: “花钱去买草药?那可是我为民除害得到的钱,用一分少一分...想想就心痛如绞,看来只有一条路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向着山腰走去,决定去功德殿接取任务。 沿途有一些弟子看到了他,议论道: “许念干嘛去?你看他表情好像有点委屈。” “他拿着锄头诶,这架势不简单啊,难道是要去找人麻烦?传出去!许念拿锄头要锄人!” “什么?许念用锄头锄了三个人?!” “......” 走到山腰,小奴迎面而来,惊喜道: “许念!真巧啊,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许念不解。 第76章 功德殿 “对呀~找你!” 小奴一双眼睛眯成月牙,说:“你现在是名人了,我在燕首峰都听到你要跟人比试的消息。” 好快,我跟沈杰之间的事已经传到燕首峰了?许念有些讶异消息传播速度之快,不过想想就释然了,毕竟当时有数百同门在场。 许念未曾开口接话,小奴突然做出一副沉重的表情,道:“一想到三个月后比试,压力就会很大吧?” 其实没太多压力,但我若是讲出来会不会不太应景?许念抿着嘴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顺着轻轻点头。 这时,他眼前一花,小奴的表情已经毫无沉重,眉开眼笑地上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 小奴笑道:“先不去想那个比试啦,开心一点!许念,燕右峰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们是朋友,是好朋友~对不对?我这几天好无聊呢,所以你要带你的好朋友去散散心。” 她笑眯眯看着许念,眼底藏着的关切渐浓,心里默默道: “许念肯定是被沈杰公子逼急了才答应了比试,而不是因为狂妄自大...比试输赢定下那么大的彩头,所以他现在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暗地里应该会很焦躁忧虑吧? “这段时间我要陪着他,想办法让他开朗一点...好在比试输了后不至于太过难受...” 来找我,原来是为了开解我么?许念大概已经猜测到小奴此来为何,内心悄然升起一股温暖,不忍拂了好意,点头道: “好,不过得等几天才能带你去看风景。” 小奴询明大概原因,道:“左右无事,不如我陪着你一起去做任务?” 言罢,她紧接着说道:“你不会嫌我麻烦的吧?” 许念笑着摇头,两个人结伴去往功德殿。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终究来到那座建造的极为广阔的功德殿前,这大殿有三层楼宇,各处雕梁画栋,墙壁、亭柱的表面皆绘制了许多道门图案,譬如八卦、祥云、仙鹤,各显脱俗之意。 大殿正门空荡不设门扉,门额上挂着匾额,上书‘功德’二字,字体庄严古朴,让人望之生敬。 许念是第一次来到功德殿,这殿堂所呈现的精美占据了视线,他不禁暗暗赞叹。 此刻功德殿很多人在进出,许念收起欣赏的心思,与小奴先后走入殿内。 外面便觉得宽阔,里面不出意外地极为宽敞,粗粗看去,有近乎千人在殿内走动,通向上层的楼梯也不断有人往来。 人数虽多,许念却没有半点觉得拥挤,这殿堂当真太大了。 好多人,比我想象的还多...许念默默看了一圈,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茁壮生机。 三层功德殿,有着各种各样可以获得报酬的任务,殿堂坐落在山腰,吸引的是整个承玄宗的内门、外门弟子,所以如眼前的热闹景象,在此地每一天都会重复上演。 这些弟子为了得到让人心动的报酬,接取一个又一个任务,又去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 门人弟子来此功德殿,就像是落巢于燕归山的一只只春燕,为了寻觅食物展翅而飞。 收拾心情,许念走上楼梯来到二层,这层与再上一层都是内门弟子任务接取点,而第一层的任务则是提供给外门弟子。 走到一处任务台排起了队,这里除了有柜台放置,还有资深的内门弟子负责事宜,那弟子坐在柜台内,他身后便是墙壁,墙上挂了许多木牌; 这些木牌便是一个个任务标示,包括内容与报酬都有清楚的记载,按照任务的类别与难度排列,有条有序。 许念看了过去,发现这处任务点的木牌有相当一部分以反面示人,他知道,这样是代表着相应的任务被人接取了; 而若是木牌被取下或是替换,自然就意味着任务完成。 等轮到他时,那负责事宜之人笑道: “任务墙上都有张贴,决定接哪一个任务?不急,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思考。” 下山除魔患?下山剿妖匪?许念看向任务墙最上面一排,这排都是下山的任务,有不低的危险性。 咦...下山去燕归镇扶老奶奶过街?这什么任务?许念木讷地看着一块木牌,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继续看下去,最终经过对比,准备接下一个与药田相关的任务,需得用养炼诀去催生灵草活性; 养炼诀只有燕右峰内门弟子才能学到,所以这任务也就有了限制,恰巧许念符合要求。 任务为期三天,报酬是为几株灵草,里面包含两种小养元丹所需材料,而他任务需要去到的药田,便开垦在燕右峰上——承玄宗绝大多数药田,皆在燕右峰。 就这个了...许念做好最终的决定。 在任务册上填好名字,便代表接下了任务,许念同那位内门弟子道了声别,与新奇打量各处布置的小奴一同下楼离去。 “原来他就是许念。” 负责任务事宜的内门弟子望着二人背影,自言自语道: “从他的表现来看,倒不像是目中无人之辈,只是有点奇怪... “据传他不是身高丈二体魄健硕,蓝眼紫发口生獠牙吗?传言传了一个多月了,不大可能是谣言,但怎么我一点都没看出这些特征?” 这内门弟子狐疑眯起眼,煞有其事道:“莫非...他为了不引人注目,便把自己伪装成正常模样?” 许念径直出了功德殿,小奴兴高采烈地走在一旁,道: “早就听说过养炼诀很神奇,这下托你的福,我可以大开眼界!” “那么你要睁大眼睛了。”许念玩笑般说了句。 等到了燕右峰山脚,小奴忽然定下脚步,蹙眉道: “等一下...你入门才一个多月,难道已经把养炼诀学会了?公子跟我说过,木灵养炼诀是依托于玄霄导引功的术法...你会养炼诀,岂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掌握玄霄导引功了?” “嗯。”许念颔首道:“是这样的,这应该没什么吧?” “没什么?”小奴由衷赞道:“你错了,这已经很厉害了,一个月就掌握了功法,并且还会了法术,我便没有做到呢!” 她语气变得有些骄傲: “不过许念你知道么,我家公子只花了十天,就掌握了修行功法呢~仅仅十天,厉害不厉害?你的表情怎么呆呆的,被这速度吓到了吧~ “这消息还没传开,等传开了,我家公子一定会让很多人佩服的!” 沈浩花了十天才掌握功法?十天很快么...看小奴的样子,应该是很快了...那么,我一看就掌握了功法,半天都不到,这算什么速度?许念怔然。 正在此时,二人后面响起激动的声音: “是许师兄吗?我啊,富贵啊!” 伴随呼喊,其貌不扬的王富贵快速跑来,兴奋道: “许师兄,一个月不见,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许师兄天生俊杰,人中龙凤也不过如此!” 第77章 如歌 许念被夸的脸色发红,把脑袋别向一旁,讷讷道:“王兄言重了,诶,你走这条路,是要去燕右峰么?” 王富贵使劲点头,赞道:“许师兄心思缜密智慧过人,一下就看出我要去哪里,换做是我的脑筋,决计转不了这么快!” 许念伸出一只手挡着脸,免得被小奴见到他涨红的面色,支吾道:“我其实没多少智慧,就是胡乱猜测的。” 王富贵一脸敬佩,叹道:“随便猜测都这么精准!想必许师兄稍微思考一下,肯定都能料定我去燕右峰是去做什么!” 许念脸色红得发紫,赧声道:“这个...” 王富贵连忙打断,敬仰道:“许师兄,我想你是要说出我的目的吧?没错,许师兄料事如神啊,我正是因为接了任务,要去燕右峰一处药田帮忙除草、浇水!” 许念闭上了嘴,转动脚步背对小奴,两只手挡着脸。 这时,王富贵看向小奴,行礼道:“这位貌美如花的内门师姐,敢问你跟许师兄结伴而行,是要?” 王富贵能够分辨出小奴的内门身份,是因认得小奴身上所穿的道袍,她的道袍材质上等,在阳光下有光泽流转,许念的道袍也是如此; 而王富贵所穿的道袍便普通了很多,没有这等质地,通过道袍不同,就可以分辨出内门与外门的身份。 小奴本津津有味地听着他夸人,一不留神自己也被夸了一句,小奴有些不太适应,缓了缓后说道: “我们也是接了跟药田相关的任务,正准备去那处药田,嗯...你要去的药田是哪一处?” 王富贵说出目的地,小奴失笑道:“不如一起走吧?我们目的地相同。” “什么?” 王富贵眼睛瞪圆,欣喜若狂地说道: “缘分啊!那就一起去! “对了,这位师姐,你最好在路中间走。” 小奴不解道:“为何?” 王富贵诚挚万分,说道:“师姐有闭月羞花之貌,若是走在路边,便会羞花,会让那些花不好意思盛开。” 小奴脸色红彤彤的别过脑袋,伸出双手遮住脸。 三人结伴上了燕右峰,沿着山道行走,路上许念想起方才小奴所言,大脑飞速运转,心道: “沈浩是天骄,他都要花费十天才练成功法,其他人只会花费更多的时间,而我花费的时间却那么短...我不对劲啊。 “不过,这样的不对劲最好隐藏起来,就当是一个月才明悟功法吧,若是真实情况被人所知,也许会惹来祸端。” 他思索一番,决定隐藏真相,不想木秀于林。 小半日后,三人来到了一大片阶梯状的药田区域,但见那些种植着奇花异草的田地层叠错落于山间,上下一层层铺开,入目生气盎然; 有几条溪水沿着山壁流淌,水流湍急宛若微型瀑布,流水碰触山石溅出晶莹水花,折射出梦幻色彩,时而从溪水中跃起鱼儿,扑腾一下又落了回去。 此地药香与水气交织,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药田有一些人正在做事,还有些人站在溪水旁逮鱼捕虾,乍一看,不像是一个宗门之地,反而像是乡间田园。 四周被山风吹拂的枝哑树叶簌簌轻响,听在耳中犹如诗歌。 “这里好漂亮,跟画一样。”如此景致将小奴的目光牢牢吸引,她张开双臂深深呼吸,向药田欢快跑去; 一步,便似融入画中。 许念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寻找野生灵草时曾来过几次,每一次都会有种身心被洗涤的感觉,当然,药田的灵草虽多却并非野生,归属于燕右峰丹房,所以他在此地虽然眼热; 也只能眼热。 风吟悦耳,许念含笑看着小奴奔跑的身影,摇摇头追了过去,王富贵紧随其后。 他们也成了水墨画的一部分。 攀登了几次山阶,来到目标药田,王富贵蹲下身子,手拿铁铲开始细心除草,小奴无事可做,也去不远处负责此地事宜的门人手中要了把铁铲,随即做起除草工作。 小奴动作娴熟,王富贵好奇问道:“小奴师姐好生熟练,以前做过这些活?” “是啊。”小奴笑道:“我是农家出生,这些活幼时经常做,直到六年前家里的田被地主给收走,无田可种,便没做过了,不过我经验还在,所以现在做起来挺熟练的。” 小奴以前是在家中务农,这么看来,她并不是从小就去到沈家的...许念暗自思忖,下意识看向小奴。 小奴恰好注意到他的目光,似看出他在想什么,道: “许念,你在好奇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吗?” 许念点了点头,他确实有些好奇,见此,小奴笑眯眯地说道: “那么就跟你们讲一讲罢? “六年前,应该是六年前,田地被收后,我家里很快就不剩一粒米,兄弟姐妹还有好几个,我是老大,那时候爹娘实在养活不起我们,又总不能全都饿死。 “爹娘没有办法了,便想着卖孩子,这样既能减轻家里的负担,又能卖些钱财,我偷听到爹娘的谈话,就说卖我吧,不要卖我的弟弟妹妹。 “他们还小,牙都没长齐,怎么能让他们离开家呢?我是老大嘛...应该卖我。” 小奴笑容不变,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拗不过我,便把我卖了出去,记得那时候他们都在哭,我跟他们说不要哭,生活会好起来的,只要把我卖了,他们至少能有钱买到米面,不会饿死的。 “人贩将我拉到了苏州城,洗干净了脸,穿上干净衣服让人挑选,后来,我被沈家之人看中买走,我运气很好,到了沈家没多久就当上了沈浩公子的贴身仆从。 “公子待我很好,从不将我当做奴仆,这些年我回去看望过他们,因为得知了我有沈家的身份,那地主便将田地归还,所以现在我的家人应该生活的还不差。” 说完了故事,小奴又低下头继续除草,忽然悄悄抬起袖子擦着脸。 须臾后,她抬起脑袋看向许念,展颜笑道: “愣着干什么?工作呀!” 许念刻意忽略那少女面容上发红的眼角,微笑点头道: “说的是,看好了,这就是木灵养炼诀。” 小奴拭目以待,许念催动修为,身后浮现一片气海,抬手对着药田角落按去,术法施展的毫无滞涩,几乎圆转如意。 簌—— 却见几棵灵草被术法影响,抽枝发芽蓦然生长了近乎半尺,灵草色泽青翠欲滴,几片草叶在风中晃动,散出淡淡药香。 小奴只觉新奇有趣,王富贵钦佩道: “许师兄这一手术法施展的自然而然浑然天成,真是了得啊!” 言罢,王富贵又在心底赞道:“以前所见到的内门师兄施展这术法时...好像还没许师兄这么了得。” “过奖了。”许念讪笑一声,正要继续施展术法,突然,上方梯田有清脆若黄莺般的女声传来,音色带着稚嫩: “哇哦! “你的术法好像很厉害?” 谁在说话?许念疑惑仰头。 却见一个双手掐腰的黑衣小姑娘正俯身看着他,小姑娘一双桃花眼透着狡黠,说道: “了不得了不得,出神入化啊,但是比起我好像还差一点点,你还得练。” 小姑娘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许念身旁,抬头看着许念,仍旧双手掐腰,笑道: “是不是被我从天而降的身法震住了?嘿嘿~ “呐,江湖里的朋友赏脸,都叫我一声桃夭女侠,因为我的名字就叫桃夭。 “记住哦,桃夭的桃,桃夭的夭。”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许念莫名感觉到亲切; 仿佛相识已久。 许念下意识摸去眼角,那里有些湿润。 第78章 桃夭女侠 黑衣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正摆着大概是老江湖才会的游侠儿姿势。 她的个头只到许念腰部,皮肤细腻的宛若羊脂美玉,五官精致可人,没有半点瑕疵,似被仙人提笔描画而出; 如此漂亮的小脸蛋上,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那一双桃花眼,一旁流淌的溪水似都不如这双眼眸灵动干净,眨眼之时,又会流转出狡黠的意味,显得顽皮且聪明。 桃夭努力抬头注视许念,本颇为得意地笑着,忽然见许念的眼角泛起了泪光,不禁问道: “诶,你怎么哭了?” 难道是被我的女侠名头给吓到了?嘿嘿~桃夭女侠已经这么出名了嘛?桃夭眼珠转了转,笑的更得意了。 许念未答,心头那股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看着小姑娘那瓷娃娃般的脸颊,下意识伸手摸向她的头发。 桃夭猝不及防,扎的两个小揪被许念揉散了些,几缕碎发落了下来,她鼓起嘴巴吹开碎发,委屈地说道: “我说你术法没我厉害,你不服气就不服气,比一比就好了嘛,偷袭我算什么本事!哼,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揪揪扎起来很麻烦的!” 发揪被弄乱,桃夭小跑到溪水边想要重新扎一扎,不过看到水面晃动的倒影后,准备解开头绳的动作蓦然停顿,又小跑到许念身前,吐了下舌头,开心道: “诶嘿~有点碎头发好像更有江湖味道哩!” 小奴走了过来,柔声道: “桃夭?桃之夭夭的桃夭么?” 桃夭鼓起嘴巴吹着碎发,点头道:“嗯!没错!” 小奴满眼喜爱,蹲下身帮桃夭整理有些乱了的衣裳,心道: “她好漂亮啊...奇怪,承玄宗内怎么会有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咦,这衣服的样式好精美...” 对于桃夭的身份,小奴好奇不已,在旁边除着草的王富贵一直都在观察。 他突然丢掉铁铲,直起身面对桃夭行礼,难掩激动地说道: “外门弟子王富贵,见过深谷一脉的师姐!” 深谷一脉...那她岂不是真传弟子?!小奴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桃夭。 便见桃夭抱了抱拳,道: “不要这么客气,不过既然你对我客气,我也不能小气,嘿嘿~你是在除草吧?” 她抬起一只手,五指掐出犹如花开般的印诀,有种独特的美感,奇异的灵气波动在指间绽放,瞬间影响到一旁药田。 田地里一棵棵杂草突然自行从泥里钻出,用根须走动,先后倒在了田埂上。 “多谢师姐帮忙!富贵受宠若惊啊!” 王富贵的目光饱含钦佩,赞叹万分地说道: “师姐法术超群,让富贵叹为观止,师姐侠气冲霄,更让富贵佩服到五体投地!” “侠气...”桃夭不太确信道:“你是在说我嘛?!” 王富贵满脸诚恳地点了点头。 桃夭笑得花枝乱颤,高兴地在田埂上手舞足蹈,此时,许念回过神来,疑惑道: “桃夭在开心什么?” 刚才,那股亲切情绪占满了他的脑海,令他陷入了特殊的失神状态,并没有注意到这几人之间的谈话。 此刻,他心里对桃夭那种毫无来由的亲切情绪仍然强烈,但已经恢复了思考。 小奴悄悄指了下王富贵,许念便明白了桃夭为何会这么开心,小奴凑过嘴巴,在他耳边悄声道: “你刚刚好像在想事情?没注意听我们说的话么?这个桃夭小姑娘,是...深谷一脉真传弟子! “她的身份是王富贵看出来的,桃夭也没否认。” 桃夭是真传弟子?许念怔了怔,随即看向王富贵,以眼神询问。 王富贵心领神会地凑过来,小声道:“注意她的衣袖,那里绣着焰火图案,这样的衣服,就是真传弟子的身份象征。” 许念依言仔细观察,发现确实如此,只不过因桃夭所穿衣物是黑色,所以那焰火图案并不明显,很容易被忽略掉。 这焰火图案怎么有些眼熟...许念皱起眉头,陡然想起燕无为那一身白衣,记得他的衣物袖口之上,也绣了特殊的焰火图案。 不同的是,燕无为衣袖上绣的是红色焰火,桃夭的衣袖则是与黑色接近的灰色。 颜色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图案...许念暗自思忖。 一阵过去,桃夭停下了兴高采烈的动作,掐着腰站在许念面前,骄傲道: “本女侠还没让你见识一下更厉害的催生术法,免得你不信,这就施展给你看,好让你知道我不是口出狂言!” 许念嘴角微翘,颔首说道:“机会难得,这下可以涨涨见识了。” “诶嘿~”桃夭吐了下舌头,双手变换几次印诀,许念感应到强烈的灵气涌动,但奇怪的是,桃夭身后并没有出现气海。 看着这一幕,许念想起了燕无为说过的修行知识,炼精化气最后一个阶段是为养气境,也就是修行第三境,到了这一境界便不会再有气海异象。 因为,此时的气海已经全数被丹田吸收,养成一气。 修行第一境气海,是吸纳天地灵气灌输身体,但此时丹田未开,灵气散于体内各处,寻常不会有什么问题,可炼气士每每修行或争斗动用灵气时,身体负荷增重,便会难以容纳这些灵气; 于是灵气会溢散身后,形成一片气海异象。 这样的异象会伴随炼气士两个境界,直到养气境时丹田关隘开启才会消失。 而此刻桃夭虽用出让许念觉得很强大的修为,可她身后却没有气海,这便说明了,面前这个小丫头修为不低。 最少三境...不过应该没到筑基境,她没有那种很特别的筑基境气息,燕大侠身上便有那样的气息...许念心下判断。 哗—— 桃夭指尖灵光四起,落入药田。 那一株株灵草,一朵朵奇花在短短时间内迅速生长,淡淡的药香也变得浓郁。 不消多时,这一片许念任务所在的药田,其中草药全都被激发活性,这样的喜人长势足以让许念完成任务。 同样的,药田杂草尽去,王富贵的任务也自然完成。 “怎么样?”桃夭得意转过身。 许念真心实意地说道:“厉害的厉害的。” 桃夭喜不自胜,但还是尽量保持住老江湖的派头,给了许念一个鼓励的眼神,道: “不要羡慕,假以时日你也可以的。” 许念又伸手想揉她的头发,这次被桃夭躲了过去,她做了个鬼脸,不屑道: “哼,本女侠绝对不会被同样的手法偷袭两次!” 话音刚落,站在她身侧的小奴不经意伸出手,刚好揉到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柔软顺滑,小奴便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许念似笑非笑地说道:“绝对不会。” 桃夭红着脸讪笑,干咳一声,一本正经道: “你听错了,多听了个‘不’字。 “姐姐,打个商量,能不能不要揉我的头发了?我刚整理的女侠发式诶,很不容易的!” 夜色降临; 几人相谈甚欢,桃夭站在田埂上,发丝凌乱,桃花眼眨了眨,道: “几位江湖好汉,本女侠要回去了,就此告辞!有缘江湖再见! “许念,许大侠,你住手!不要揉我头发了!” 桃夭辞别众人,脚步轻快奔跑在夜幕下的山阶田埂。 许念注视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逐渐复杂,心道: “兰姨,是你影响了我的情绪,对么?” 第79章 元神出窍 跟小奴约定好这段时间一起做任务后,许念匆匆返回庭院,盘坐在灵泉之侧,静心沉思。 许念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见过桃夭,可自见到桃夭,他的内心便不可遏制地产生亲切、熟悉这样的情绪; 甚至于此情绪波动中,他还流了泪; 这太不合常理。 在来到江南州之后,如这般的不合理却并非第一次出现。 他想起自己刚到燕归镇的那一晚,当时感觉到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然后脑海里忽然就发生了几若失去理智的癫狂、愤怒的情绪变化。 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消失后,情绪才随之平稳。 他以为是受那不可窥见的目光影响,觉得应是诡异之故,便没有细究。 但今天只是见到一个小姑娘,他便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次,可没有如上次被目光所注视的外在因素。 所以今日在与桃夭笑谈之时,他不仅产生出亲切情绪,还感觉到手脚冰凉,有恐慌感在心间弥漫。 “原先...我以为只有在怒火攻心失去理智时才会被兰姨残留我体内的不明之物所影响...” 许念目光凝重,心道: “可以这两次遭遇来看,或许并非如此,而当那不受控制的情绪出现时,我仿佛变成了旁观者,看着自己无端愤怒,看着自己心生亲切...而我无能为力。” 许念闭上眼睛,思绪飞速翻腾。 “不能这么被动,我需要做点什么。 “我的七窍真灵可以让我的视觉增强,可以凭借它看到肉眼不可见的事物,那么...有没有可能看到我体内脏腑,看到经脉窍穴? “甚至,看到自己的灵魂?就像燕大侠的望气之法能够看清我的身体一样,若是我能做到,便说不定能可以发现兰姨残留之物。” 思虑既定,许念立刻开始尝试,调动七窍真灵的力量,瞳孔内显化出细微的七色光线,这一刻,哪怕他闭着双目,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四周的环境。 那池水泛起氤氲灵气,风吹过会留下痕迹,月光中飘散着太阴之精; 四周天地有着绚烂的色彩,缤纷多姿。 而这些肉眼难见的奇异光景,闭着眼的许念都能隐约感受到。 他没有去关注这些,而是尝试去看到自己的身体。 “只是,该怎么做?” 想法很好,可许念很快陷入了盲区,因为他全然不知如何去实施此事。 人如何能够看到自己的内在? 我看不到...用七窍真灵也还是看不到...许念一头雾水,撑到疲惫感袭来之时不得不散去七窍真灵,沉默轻叹。 他能看到绚烂的色彩,能看到灵气在飘荡,但他看不到自身的脏腑,看不到自身的灵魂。 也就意味着,他无法发现...兰姨。 或者可以说是诡异。 那诡异盘踞在体内某一处角落,也可能蛰伏在灵魂之中,如恶疾隐患一般,不知何时会真正发作。 这样的现状让他难以安心,而他对此现状毫无办法。 沉默须臾,许念重新振奋起来,强自乐观地说道: “现在看不到,不代表一直看不到。 “或许是因为我修为不高,或许是因为不得其法,所以不要丧气,总是能看到的,而且情况也没那么糟,至少我仍然是我。 “嗯...该修行了。” 许念嘴角勾起微笑,用积极的态度去平抚内心的不安,开始修行。 一身气血按着玄霄导引功的运行路线奔腾流动,吸纳天地灵气凝实气海,太阴之精补益肉身气血,随着修行,呼吸吐纳越发绵长; 许念渐渐物我两忘。 夜风将池水荡起波澜,山林中传来秋虫声,偶尔山蛙嘶鸣; 少年独坐,天地一派静谧。 不多时; 许念双手十指颤动起来,竟于刹那之间变幻成十根滑腻的黑色舌头,这些舌头在空中肆意舞动,散发阵阵邪恶的诡异之气。 “玉...玉...” 虚幻的呢喃声在庭院中响起,声音的来源便是正在修行的许念,他嘴唇未动,体内却有声音传出: “我赠玉...桃花玉...” 许念毫无所察,仍旧一心一意地修行着,突然,他眉心处钻出一道魂影,这魂影面目模糊,隐约与兰姨相似。 魂影初始微小如手指,待全部钻出后,便飞速变大到与常人身段相当。 这魂影泛着晦暗的荧光,若仔细去看,可以看到一根根纤细毫光自魂影内部显露,魂影表面披着一层像是羽毛编织而成的虚幻衣物,身上还环绕着一道七彩飘带; 她是兰姨的元神。 是许念认为已经散作光尘的元神。 兰姨元神与当初相比却也大不一样,她残缺无比极为虚幻,她身上的羽衣破碎,体内透出的毫光暗淡,一双神目也远不及上次出现那么明亮。 唯独那条七彩飘带仍旧神异非常。 有风吹过,兰姨元神轻轻发抖,看着许念道: “夜风吹的我好冷。 “小阿念,兰姨说过,要带你一起长生不老,要带着你飞升成仙,你一定很开心罢?” 她离地漂浮,转身望去一个方向,自语道: “又见桃花玉。” 兰姨元神忽然飞起,朝着燕归山深谷极速飞去,不过少倾,她飞到了深谷之中,飞到了一处桃林。 她在桃林中兜兜转转,穿过一棵棵桃树,最终停在了一棵桃树旁。 如今深秋,别的桃树皆已经结果,这棵桃树的枝头却反季的开满了桃花,而整棵树也与众不同,不管是枝干还是花叶竟都犹如玉质; 似若一棵由玉生长而成的桃树。 “桃花玉。” 兰姨元神伸出手抚摸这棵玉质桃树的树枝,树枝仿佛有了生命般轻微的摇摆,透出一股亲近的气息。 陡然间,桃树迅速收缩,幻化成一个身穿黑衣的小姑娘,在兰姨的抚摸下睡的很是香甜。 兰姨无声道: “桃夭桃夭,玉树成妖,我却如魔。” 她猛然抬首,桃林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人影,这人影头戴斗笠,脚步平缓地接近兰姨,笑道: “看到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兰姨勃然变色,双目神光疯狂颤动,似受到了极大刺激: “伪君子!” 第80章 剑术神通 斗笠身影微微抬头露出双目,月光难入桃林,这一双眼睛在晦暗环境中却泛着光晕; 如两盏摇曳的烛火般明亮。 他看着兰姨,像看着一位经年未见的老友,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么多年未见,你似乎变得很敏感,很容易激动,面对故交,何不心平气和一些?” 他眼角含笑,声音也是这般,笑的从容自若。 兰姨盯着他的双眼,元神之体剧烈抖动,周身光芒乱颤,模糊的面容勾勒出狰狞至极的表情,狰狞到五官扭曲错位: “等你死了我便会心平气和!” 那斗笠身影摇头轻笑,悠悠道: “可叹几千年来沧海桑田,友人、亲人相继凋零化为尘土,而我早已功参造化长生久视,仍然活在人间,想死却不太容易。” 兰姨冷笑着说道:“满口胡言自欺欺人!” 斗笠身影笑道:“我待你以诚,所言皆是实言。” “你已经头生白发。”兰姨冷笑不断,“看看你的额头,那几根白发就是你的长生?可笑!” 斗笠身影面色一顿,眼眸轻抬,几根白发映入眼帘。 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这几根白发骤然化为齑粉。 兰姨愉悦道:“伪君子掩耳盗铃,不敢渡劫飞升,又为了能够长生处心积虑,可你还是不得长生,真是可怜虫!” 斗笠身影没有反驳,道: “不渡天劫,不飞升仙界不成仙人,即使能活千年万年,也终究无法真正长生。” 听到这句话,兰姨好像开心不已,面目不复狰狞扭曲,模糊的眉眼充斥喜色。 “笑死人了。”兰姨笑弯了腰,“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她抹向眼角,突然定下伸手动作,喃喃道:“我已经没了肉身,元神都残缺不全,哪里还会笑出眼泪?” “所以你便蛰伏在那少年体内,想要伺机吞噬他的魂魄,夺舍他的肉身。” 斗笠身影沉默少顷,道:“此举乃魔道行径,我不能容你。” 闻言,兰姨似又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声色俱厉地骂道: “魔道行径...我确实是魔,可你更是魔!你这个伪君子,在我面前装什么道貌岸然?!” 兰姨元神之体震荡,一棵棵桃树如被大风刮拂般咔咔作响左摇右晃。 枯黄桃叶卷起萧瑟,纷飞飘洒,虫鸣静蛙声止,气氛剑拔弩张,唯独桃夭安然沉睡,似乎正做着美梦,嘴角有甜甜微笑。 兰姨看了眼桃夭,情绪似平静了下来,嘲笑道: “好一副大义凛然的君子做派,可惜是个色厉内茬的伪君子,既然不能容我,何不除魔卫道对我出手? “月余前你就发现了我,为何迟迟未动呢?因为你不敢对我出手,你不敢!” 斗笠身影慢慢说道:“有何不敢?只因你是我的故交,我不忍灭了你这缕残魂,凭我修为道行,神通剑术,一个残缺元神翻手可灭。” “说得真好听。”兰姨道:“灭给我看看!” “不信?那么我便出手,给你一个警告。” 斗笠身影目光凝起,惊世骇俗的修为气息豁然升腾,如奇峰高矗于天地中心,周遭山势轮转,竟有天维升空,地维倾斜俯首之感! 他与这座磅礴高耸的燕归山相比渺小如蚁,然而他站在此地,却仿佛他成了山,一身气势将整座燕归山压在了脚下! 面对这样一个超凡入圣的炼气士,兰姨只是冷笑连连。 这时,斗笠身影抬起右手并指为剑; 剑指轻轻一转,飘逸如采风承露。 却见无数细微剑气出现在桃林之中,剑气如萤火般在空间中雀跃翻腾,凌厉到不能直视,寒冽之意比冬雪更甚。 剑气挥洒,飞琼泄玉,这晦暗的桃林中闪烁起明灭不定的潋滟光影。 遍布于地上、空中、枝头的枯黄桃叶齐齐一颤,自中心处笔直工整的一分为二! 剑气惊鸿一瞥,散于无形,整个桃林再无一片完整的树叶。 “这是剑术。” 斗笠身影微笑道:“还有神通。” 他剑指收住,五指又掐出一道印诀,玄妙晦涩的法术波动在指间扩散,弥漫桃林。 那一片片分为两半的桃叶突然自行移动,枝头的,地上的,空中的树叶皆在移动,半片与另外半片互相接近,桃叶断裂处滋生出奇异生机,两两相触生机相融; 无数断裂的桃叶恢复如初,纷飞不止。 斗笠身影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气息收敛不显,自信笑道: “剑术神通如此,灭你区区残魂不是易如反掌么?” 兰姨赞道:“好剑术,神通也不差。” 她话锋一转,威胁道: “可在我眼里却有许多破绽,你不要忘了,你所会剑术神通我全都会,施展起来比你还要精妙,我若拼尽魂飞魄散,至少能透过这些破绽,要你半条性命! “所以,你敢不容我么?” “破绽?莫非在与我装腔作势?”斗笠身影目露狐疑。 兰姨玩味道:“是谁在装腔作势?你来见我不就是想试探这些么?若是不信,要不要试试看?” “呵呵。”斗笠身影的气度不及方才从容,笑道:“你我故交,我念及旧情,不愿与你争锋相对,我可以容忍你。” 他一步步离开,有声音传来: “古老相传七窍真灵如神仙大药,可以助人长生不老,这传说对炼气士而言充满了诱惑力。 “不过,我曾验证过一件事,历史上那几位据说得到过七窍真灵的炼气士...没有一个能渡劫成仙,他们都应该死了,连长生都做不到! “我看到过一份上古炼气士留下的密卷,其中有弥留之际的遗言,他说传说误人,七窍真灵炼化不得,即便夺舍过来也无法留在魂魄之中,最终逸散不知去向,凭此长生根本是镜花水月。 “倘若真能借此长生,我应当忍不住会对你动手,可我动手了么? “你守着七窍真灵,以为自己守着一座宝藏,终究只是一场空! “还是说...你其实很在意那少年,是害怕我伤害了他,所以才威胁我?嗯...我这推测似乎不太有可能性。 “呵呵,我来并非为那少年,只因你对我而言确实是威胁,我来此是要警告你,不要阻挠我的事,不然,我绝不容你,将你残魂斩灭!” 兰姨沉默,等斗笠身影走出视线,她仿佛丧失了全身力气,元神之体颓然落至地面,抚摸着桃夭的额头,无声说道: “伪君子,你再也骗不了我,小阿念的七窍真灵,肯定可以助我恢复元神。 “可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最后那一点不灭真灵...我还是吞不掉?” 她神色突然癫狂,疯魔般说道:“伪君子,你骗不了我的!我可以元神恢复,可以找你报仇!” 兰姨元神飞回燕右峰,停在许念身前,抬手抚摸他的头发。 钻入眉心前,她温柔笑道: “小阿念,兰姨要带你长生不老,要带你飞升成仙! “我知道,你很开心罢?” 十根舌头重新变成手指,许念过分动用七窍真灵,惹来了强烈的疲惫感,他倚躺在灵泉之侧,天为床地作被,沉沉睡去。 这一夜,少年入了梦境,呢喃着梦话: “兰姨,你替我说说赵大叔好不好? “我不想娶他那个结实的侄女。” 少年嘴角轻微上扬。 梦中有酒楼; 木台之上,兰姨浅唱吟哦; 姑苏烟雨朦胧。 第81章 押老本 东升西落玉兔隐,日交月替金乌出。 许念吸纳阳光中飘舞的太阳之精,气血缓缓壮大,待修行结束收拾完毕,便出门去往功德殿。 下了燕右峰,在燕归山山腰一处亭台内静坐了片刻,小奴急步而至,衣裳沾来青山露,兴致满满地说道: “许念,我们快点去交任务,再找个合适任务去做吧?” 经过昨天那一遭,她觉得做任务是一件有乐趣的事,过程很充实,她的性格恰好不太闲的住,所以今天的态度很积极。 “不急。”许念从竹箱内拿出一个水袋,“喝点水。” 小奴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接过水袋扭开封盖,便要喝上一口,突然俏皮道: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水袋你没...” 小奴的声音停住,因为许念又从竹箱内取出一个水袋。 “这是我常用的,你手上的是我备用的,不过还没用过一次。” 许念得意道:“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好歹没有白花钱。” “嗯,周到~”小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开心接过水袋,许念做了个碰杯动作,小奴配合地跟他碰了下,坐在了他旁边。 两个人摇头晃脑,像亭外枝头的云雀。 有一个内门弟子走进亭台想要歇息,看到这一幕便将踏入的脚步收了回去,转身就走,心道: “是许念,这小子不仅没有蓝眼紫发、阔口獠牙的样貌,还长的如此清秀... “呸,刚来宗门这么点时间就拐了个貌美姑娘...大早上的黏在一起,真是不知羞耻! “可恶,我也想这样不知羞耻!” 歇息过后,许念来到功德殿第二层交付了任务,那负责任务事宜的内门弟子递出灵草,心道: “本该三天的工作他一天就完成,效率真高,他都不休息的吗?看来这厮是属驴的,要是在他头前绑根萝卜,一天不得耕个百八十亩地?” 许念自然不知对面的同门正在腹诽,他欣喜地接过几株灵草,小心放入竹箱,目光扫向墙上的木牌,很快找到一个有着心仪报酬的任务。 接过任务,他与小奴走下楼梯,径直出了功德殿,突然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在身侧传来: “哈哈,许念?且留步。” 许念侧过身,一个颇为英俊的年轻人走近他,这人正是初上燕右峰时有过交集的内门弟子。 在燕右峰修行的这月余光景,许念虽没有与人深交,平日里倒也没少跟同门走动攀谈; 他借此知悉了不少宗门之事,也耳闻了一些同门的名声,面前的年轻人便是燕右峰一位名人,许念知其姓陌名忧,背景不小,有些来头的,乃是江南州一方主城的豪阀子弟。 许念礼貌笑道:“见过陌公子。” 说罢微微行礼,姿态得体。 他曾在酒楼工作过几年,常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练就了一身与人打交道的本事,待人处事不说能让人如沐春风,也至少让人感觉舒服。 陌忧便对许念的招呼方式颇觉受用,笑道:“听说你同沈杰定了赌斗,将修行庭院的售卖权押做彩头?” 许念轻声应是,陌忧遗憾道: “你好糊涂,怎么就沉不住气?跟沈杰赌斗炼丹术,你有赢的可能么?你当然没有,我为你感到可惜。” 许念还没来得及回应,陌忧又喜笑颜开道: “可惜过了,我就得感谢你了。” 感谢我?我跟他应该没有交集才是...许念不解道:“陌公子何出此言?” “哈哈!” 陌忧得意洋洋,道: “百宝殿今日为你们两人比试开了赌局,我将身上所有钱财都押了进去,拢共千两黄金,全押沈杰获胜,等三个月后,便会有百两黄金进我口袋。 “这可不是小数目,足够寻常百姓人家吃喝用度几十年,你的冲动让我白捡了这么多钱,是我的财神啊,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百宝殿无奇不有,有时还会有赌局开设,不过并不多见,只因许念、沈杰二人的名气都不低,他们的赌斗传的沸沸扬扬,内门弟子几乎人尽皆知,恰逢其会,百宝殿便为此事开了小赌局。 百宝殿的赌局只为怡情,每次设局时的参与名额、投押钱财都会设下限制,譬如这次,参与者定为两百人,投押上限则是黄金一千二百两。 陌忧一早在百宝殿见到赌局开设,想也没想就拿出身上全部家当押了一把大的,好在三个月后躺着赚钱。 这可以预见地钱财收益让他心情相当愉悦,此事又因许念而起,所以现在看到许念,他便忍不住上前交流一番,想要分享这份喜悦。 满心喜悦的陌忧对百宝殿赌局作出解释,许念听的心头一跳,吞了吞唾沫,情不自禁地说道: “押我赢,可以得百倍本金,也就是说押一两,得百两...还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没想到沈杰居然比不过我,押他赢,押百两才得一两...他好可怜。 “陌公子,我现在去投押,还来得及吗?” “你对可怜这个词好像有些误解...” 陌忧愣了愣,赞道: “你也想趁此捡钱?嚯,好不要脸!让我更欣赏你了。 “不过来不及了,参与名额可能还没到两百人,但投押钱财肯定已经到了上限,说不定这次只有几个人捡到了钱。” 陌忧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我先人一步,老本都押进去了,哈哈!钱捡的最多的,便是我了!” 许念遗憾叹了口气,只觉自己与一笔横财失之交臂,小奴见他似乎心情低落,便气鼓鼓地盯着陌忧,语气不快地说道: “这位公子,别说比试的事了。” 陌忧注意到小奴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捏着下巴点了点头,笃定道: “姑娘,你的眼神在告诉我,你已经暗中喜欢上了本公子,唉,太出众也是种苦恼,容易惹上风流债。” 小奴眼角发抖,从许念竹箱里翻出一把短刀,随即架在了陌忧的脖子上,和颜悦色道: “其实我是想暗杀你。” 陌忧:“......” 许念劝下小奴,对满头冷汗的陌忧问道: “想必陌公子不是专程来感谢我的,你来功德殿是要?” 陌忧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说道: “钱都押完了,我暂时身无分文,便来接任务赚点钱财。” 许念点了点头,劝说道:“那你最好勤快一些,多做几个任务。” “啊?”陌忧没听明白意思,他也没在意许念所言,随口道:“本公子任务找的还算顺利,跟几个同门一起,除妖匪之患。” “哪里的妖匪?”小奴好奇道。 陌忧道:“棋山。” 第82章 呵呵 棋山是何地?许念对这个地名有些陌生,以眼神询问小奴。 小奴倒是听说过这个地方: “棋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脉,是为棋山山脉,在江南州南方边界处,离此大约三百里。 “据传棋山有十一座山头,山势排列的很特别,像棋盘一样,所以才以棋为山名。” “十一座山头?”许念奇怪道:“棋盘岂不是缺了一角...有些名不副实?” 倘若是十二座山头纵横分布,那似乎能拼成完整的棋盘,棋山之名才名副其实。 见许念疑惑,陌忧来了精神,咳嗽一声,笑道: “呵呵,你有所不知,听我...” 陌忧讲到这里便讲不下去,因为小奴突然笑道: “呵呵,你有所不知,听我说,我们先到旁边去。” 她拉着许念走到路边,陌忧本来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脸色噎得发红。 小奴蹲下身,手指轻轻地抚摸路边的山花,神往道: “传说很久以前棋山是有十二座山头的,整齐排成三排,每排四座,但某一天,有练气士在其中一座山头上渡天劫,便有恐怖的天雷将那座山夷为平地!自那时起,棋山就少了一座山头。” 世上书册典籍常有神异志怪记载,玄乎其玄的传说流传极多,而其中最让世人悠然神往的传说,便是飞升成仙,说是人若成了仙人,拥有莫大法力的同时,还可以长生不死逍遥自在; 对此,人们自然羡慕而又憧憬,所以关于仙人传说总是流传最为广泛。 陡然听到渡劫飞升,许念有些怔神,心道:“果真如此,那位练气士是否飞升成仙了?要修行到什么程度,才能有资格渡劫呢?” 他想着这样的问题,但注定暂时找不到答案。 这时,小奴看向陌忧,“是不是有这样的传说?” 陌忧红着脸站在一旁,总算找到了插话时机,忙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许念一脸好奇。 陌忧脸上浮现笑意,笑道: “呵呵,我来告诉你...” 他刚笑出声便又戛然而止,因为小奴突然笑道: “呵呵,我来告诉你另外一个说法是什么,是说那位仙人飞升之时将整座山头带去了仙界!所以棋山才少了座山头!” 陌忧脸色涨红,好像吃东西噎住了,难受得很。 他袖子里的手掌用力捏成拳头,突起了几根青筋,好不容易才舒展开。 许念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叹道:“将一座山带到仙界?不可思议。” “是啊。”小奴浑然忘记了陌忧的存在,起身拉住许念便迈开脚步,欢快道:“传说讲完了,我们做任务去吧!” 他们走出几步,陌忧委屈道:“我还在这里!你们走之前好歹打声招呼!” 小奴回转过来,满脸和善地将短刀架在他脖子上,轻声细语地说道:“你可以当自己不存在吗?” 陌忧瑟瑟发抖,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等许念二人走远,他才总算松了口气,回到住处收拾一番后与他的仆从一同下山。 仆从是一位头生不少白发的中年人,穿着整洁的衣裳,走路时脚步沉稳有力,嘱托道: “公子,妖怪几乎都是残忍暴虐之辈,到了棋山后要当心一些,能不能剿灭妖怪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的安全。” 他既是仆从,也是陌忧家族长辈为他安排的护道人,修为已经接近炼精化气圆满,有这样的强者陪同,陌忧可谓心态轻松,胸有成竹道: “张叔担忧过头了,这次去棋山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有十余人结伴同往,我早打听过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修为高深的长辈陪护。 “比如我便有张叔你陪着,如此阵仗去对付的不过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妖怪罢了,岂会出问题? “不过事先说好,只要不是极危时刻,张叔你不要贸然插手我的任务,这样我才能得到历练。” 除妖任务危险性不低,因此功德殿对于此类任务都开放限制,并非只准一人接取; 譬如棋山除妖任务,便定多人共同接取。 中年人露出笑容,点头道:“公子这么有上进心,让我很欣慰,公子安心,有我在,便不会让公子陷入生命危险。” 来到山脚,此地已经有近三十人集结,有人开玩笑道:“陌公子好大的架子,这么多人就等你一个。” 旁人打趣道:“我们这群穷哈哈惦记着妖怪的家当,自然急切一些,陌公子哪里会有这样的忧虑?陌公子身家丰厚谁人不知?听说今早还押了千两黄金哩!” “见笑见笑,小赌怡情嘛。”陌忧悠然道:“可以出发了,咱们游山玩水一路慢行,让那帮妖怪多活两日。” 众人或纵身上马,或乘坐马车,还有人直接选择步行,速度竟丝毫不慢车马。 路上行了一阵,坐在香木车厢中的陌忧拨开车帘,望向渐渐离远的燕归山,笑道: “等回来之时,许念跟沈杰的比试也该有了结果,我的黄金又要增多一成,阔绰得很。” 他收回目光,向去处遥遥望去,略有奇怪地说道: “这棋山有点意思,好像这些年都会有妖怪占山为王祸害不浅,承玄宗年年有弟子前去除妖,还是除不尽。 “看来这些妖怪脑筋不太灵光,在棋山被除了那么多了,就不知道换个山头?我若是妖怪,便会觉得棋山地界太过晦气。” 被他叫做张叔的中年人正驾驭马车,感叹道: “公子,可不仅只有棋山年年有妖怪为祸,而今江南州除了承玄宗地界与各大主城附近相对平稳安全以外,其余地方,哪里能称得上平安?” 闻言,陌忧想起了功德殿任务墙上那密密麻麻的除妖降魔任务,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下,道: “是啊,群魔乱舞妖氛浓烈,贼匪四起作乱,官府却不见多少作为,陈留国的天下,不太平,越来越不太平。” 他摇头笑了笑,再道: “可这些跟本公子又有什么关系?既没能力管也一点不想去管,哈哈,我自风流我自笑。” 马踏尘烟,在道路中渐渐远去。 第83章 蝉秋 深秋的燕归山听不到燕子啼,好在秋蝉粉墨登场了多时,它们练习了一整个夏天,不知疲惫,在叶落时节终究鸣出了精湛曲调。 蝉鸣随秋风飘遍燕归山,却不再如夏天时那般扰人清静,反而听得人昏昏欲睡,让山中修行的人们眼皮变重,打着呵欠道一句困倦,天幕也似感同身受; 于是,昼短夜长。 “可以了,天已经黑了,小奴停下吧。” 许念收敛修为,散去养炼诀,看着面前一棵恢复活性的半枯桃树,满意地点点头。 “哦,好嘞!”小奴停下手中活计,把修理枝桠的刀具放入许念竹箱,望了望太阳方落的苍穹,彩霞已乌,晦暗如深潭之水。 她冲着天空眨眨眼,悄然出现的星砾给予了回应。 小奴定睛看去,才知那不是星砾,而是飞舞的萤火虫。 她伸手想要触碰,萤火虫振翼飞远。 小奴遗憾地抿起嘴巴,下一瞬,山林溪涧飞出点点萤火,伴风而起,翩翩起舞; 宛若银河落青山。 “许念,快看!” 小奴惊喜呼喊,埋头收拾杂物的许念闻言抬头,漫天荧火与寂静秋夜,晕染了双目。 “好美呀!”小奴拍净身上的木屑,干脆坐在了草地上,伸手把许念也拉下,随即双手托腮,安静看着难得的美景。 好一阵,萤火才四散。 小奴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再又打量四方,手指连点几下,道: “还有三十七棵枯树,按照我们的速度,要完成任务应该还要四五天。” 二人周围桃树繁多,这次接取的任务便是恢复此地半枯桃树的活性,任务报酬不比上次多,但也能收获到两株灵草,其中一株是炼制小养元丹所需。 来到这里之后,许念、小奴分工明确,一人用术法激发树木活性,另一人剪去多余枝桠,好让树木吸取的养分更集中; 如此待明年春时,大约会开遍桃花。 “嗯,算的不差。”许念笑道:“忙了大半天,累不累?” 小奴得意道:“哪里会累?这点活跟以前我在家种地比,根本不值一提。” “这样啊。”许念轻声道:“好厉害。” 小奴摇摇头,“厉害什么呀?村里面的孩子都这样,不瞒你说,我还挺喜欢下地干活呢,有点怀念,对了,你呢?小时候喜欢做些什么?有怀念的事物吗?” “我?”许念微微一怔,目有恍惚,道:“喜欢看云。” 喜看日暮云霞万千,如看今夜万千萤火。 最怀念的,是那夜燃烧的篝火; 与火光下映照的人影。 两人起身回返,走到燕右峰山脚,小奴挥手告别,她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风一样跑向燕首峰。 等这次任务做完了得到报酬,还差四种灵草...许念走在山道中,心间盘算一阵,自语道: “时间充足,最迟两个月就能凑齐炼丹材料...等去丹房试验过小养元丹之后,比试前剩下的时间该做什么呢? “我的术法太单一,仅会养炼诀这一种,不若去接取除妖降魔的任务?” 功德殿发布的除妖降魔相关任务,完成后的报酬往往最丰厚,这其中不仅有钱财,有各样珍贵的材料; 其中最吸引人的报酬,则是可以得到去藏经殿学习术法的资格。 藏经殿,是为承玄宗术法典籍珍藏之地,那里有不少记录法术的典籍,门人想要修习其中法术,首先需有进入这座殿堂的权限资格。 而获得资格的方法有几种,最直接的一种,就是完成降妖伏魔的任务。 要不要试一试?许念颇为意动,思考须臾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行,出了山门变数太多,倘若被任务耽搁了比试,说不定会被定义为不战而败...那么,有没有其他可以增强自身的方法?许念一步步向山上走去,突然脚步一顿。 他想到了一件事! 王富贵曾说过,山腰某处,有一柄断剑插在石头里,常有门人去参悟这柄剑,期望能从中参悟出剑术剑法。 王富贵还说过,燕无为曾观剑悟剑,施展出如火一般的剑法! “剑...” 许念脚步放缓,脑海里回忆起燕无为御剑的情景,那点点星火绽放虚空的剑术神通,他记忆的极为深刻。 回忆起来,仍然会震撼于心,在这之余,又有憧憬之意出现心湖。 许念无声道:“剑么?我见过的剑...不止燕大侠的剑。” 另外一剑浮现脑海,那是一道将兰姨的皮囊斩为两半的锋锐寒光! 那一剑精妙绝伦,是平生未见之利,许念记得自己仅仅是看向那道寒光,便觉得双目刺痛,犹如被剑锋割过。 “呼...”许念道:“什么样的境界,多么高的剑术,才能斩出那样的一剑?真是难以想象啊。” 那一剑斩灭了兰姨的肉身,也是因此,许念才于生死危机之中活了下来。 想起这些,许念不禁对剑术产生浓厚至极的兴趣,其实在此之前,有这些深刻记忆在潜移默化,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剑。 许念抬起一双手臂,看向自己的手掌,黑暗之中,掌纹隐约可见。 这双手,曾经撕裂过不知多少野兽,扭断它们的脖子,扒开它们的皮毛,拆卸它们的骨头,都是这一双手,让自己在荒郊野外存活了下来。 那时的他很少会用到武器,因为一双手便是最好用的武器。 “我还没拿过剑...” 看着手掌,许念自我怀疑,默默道:“即便喜欢剑,我能学会使用剑么?” 他没有尝试过,心里有些没底。 又走了一阵,他轻声自语: “决定了。 “等炼出小养元丹之后,便去断剑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柄剑。” 夜里的蝉鸣连绵与白天几无差别,嘈切交缠,许念并指为剑,学着记忆中燕无为的动作,手指轻转,喝道: “御!” 一声过后,蝉鸣依旧。 许念眯起眼睛,装作一副大高手模样,老神在在环视四周,淡然笑道: “在我剑术之下,你们这些蝉还敢叫出声,是不将我放在眼里?” 蝉声更响了。 许念丢盔弃甲,被蝉声催的狼狈而逃,总算逃回了青竹庭院。 在灵泉之侧盘坐吐纳,呼吸从平缓变作绵长,许念神色安然宁静。 蝉声不扰人,只催人好眠。 第84章 糖葫芦 白驹过隙,两个月刹那即逝; 这期间,许念与小奴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任务,在燕归山不少地方留下了脚印,终于在这一天,许念收获了最后一株炼丹所需的灵草,背着竹箱走出功德殿。 不知不觉,他的个头又长高了些许,身材欣长,肩宽体瘦,五官愈发清秀俊逸,像初升的朝阳,充满了少年气。 高山寒意重,随着时节向冬季流转,蝉鸣止息,林木萧瑟,路边的山花大都谢去,野草表面凝结起白霜,在阳光照耀下,折映出一抹寂冷。 回返燕右峰的路上,许念时不时会看向四周凝霜的野草,每每看去,他的目光便会隐现一分暮意。 暮意与少年气之间充满了矛盾,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此非他所愿,然非他所控。 只要突破到第二境,便能再增寿十年...如今对我而言,第二境并非触不可及了...许念暗自思忖,眼神透出执着与期待。 来到承玄宗三月有余,每日不怠修行,他的气海近乎凝实了半成,这样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几乎堪比根骨上等的修士; 能够如此,全因许念已经将玄霄导引功领悟透彻,功法运行如臂使指,修行起来自然不慢。 按照目前的修行速度,大约五年时间,便可以尝试破一入二,成为采气境之修。 这是他可以预见的前路,属于循规蹈矩; 锦上添花的,是他还通过太平要术的记载知道一事,这世间有一些能够助长修为的奇花异草。 倘若能够得到,便能借之充盈气海,大大缩减积蓄灵气的时间,只是这样的奇花异草皆是珍稀之物,想要得到却不太容易。 许念收敛起遐思,脚步平稳地走着,如今炼丹需要的药材已经齐备,他正要去丹房试验炼丹,本想让小奴在旁陪同,怎料她不答应。 拒绝的原因很简单——进丹房需要花钱。 小奴贫苦出身,几年前便因家贫之困自愿被卖身,这样刻骨的经历让她对钱财看得极重。 哪怕如今不算贫穷了,可她平日里依旧过得很节俭,精打细算,舍不得白花一颗铜钱,在她看来,炼丹不是做任务,她什么忙都帮不上,便不想花这个钱。 许念诚意满满,道:“真不进丹房看我炼丹?不用你花钱的,说了我请。” “不要,你的钱也是钱呀,进丹房要花一两银子呢!”小奴摇头道:“钱不好赚的,能省则省。” 许念只好作罢,心道:“小奴这么在意钱,我们现在又这么熟,倘若被她知道那个烧饼我多卖了她一颗铜钱,估计我的下场会很惨吧?” 想起小奴拿刀顶住陌忧脖子的场面,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又走了片刻,小奴问道:“炼丹大约要多久时间?” 抬头看了看天色,许念道:“到日落时分。” “嗯。”小奴展颜一笑,“那我就先不去燕右峰了,日落的时候我再去丹房找你。” 她犹豫了下,劝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炼丹结果不论好坏,心情不能坏。” 许念笑道:“别担心,我没有压力的。” “没压力就最好了。”小奴欣慰地点点头。 她转过身去,心中默默道: “许念肯定有很大压力,他是不想我担心,才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这次去炼丹,他也没说自己有把握...我估计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两个月的努力,很可能换来的只是一场失败的炼丹...真这样,许念会很难受吧?” 小奴走出几步,悄悄回头看了眼许念,眼神有些担忧,旋即她向山下赶去,也不知要做什么。 ......... 燕右峰一片平缓地带,有占地数亩的丹房建筑,里面分隔出几十间炼丹室,可以供人安静炼制丹药。 在丹房门庭入口处有一案几放置,后面摆了张躺椅,有一老者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躺的很平。 许念竖掌行礼,道:“长老,弟子欲进炼丹室。” 老者白发白须,身形清隽,穿素色道袍,面容虽有老态,面色却颇为红润,眼睛明亮有神。 他抬头看着许念,微笑道:“记得你来过一次,规矩应该没忘?” 许念肉痛地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案几上,自去选了个炼丹室,里面四处通风,当中摆放一只半人多高的炼丹炉,形状古典,上面有一圈文字印刻: ‘玉鼎烹煎,金炉滚沸,炼就丹砂药。’ 这句话跟那卷丹书中的开篇语一致。 丹炉下方地面则是一个坑洞,周围布置可以引动地火的阵法,坑洞内隐约的红光便是地火,只需用灵气灌入阵法就可增减火势,很是方便。 许念取下竹箱,把一株株灵草拿出,打开丹炉顶盖,催动引火阵法,看着丹炉下方吞吐的地火,他无声道: “开始了。” 丹房门庭入口,那老者悠哉悠哉,忽然好奇道:“闲来无事来这里坐了两次,却都跟他碰上了,上次没注意,这次倒要看一看,此子丹道天赋如何。” 他起身走动,来到许念所在炼丹室外,捏着胡子,透过墙壁缝隙悄悄张望,里面许念正将第一株灵草放入炼丹炉。 “土荆草...” 老者无声道: “是要炼小养元丹,不用看,我也知此子大概炼制不出什么,这手法就很稚嫩嘛,呵呵,年轻人,丹可不是这么炼的。” 偷看了不多时,老者气定神闲,点评道:“接下来这个步骤很有些讲究的,他约莫...诶?混账了,做的这么好?!” 老者下意识地手一抖,几根胡子被拔了下来,痛得龇牙咧嘴,他吸了口气平复心绪,无声道: “偶然,是偶然,那么再接下来将是火势的转变,他应该会把握不住...嗯?真是混账了!又做的这么好?!嘶...疼!” 老者揉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偷看,心道: “这小家伙入门考核第二关,表现出惊人的魂魄精神,原先我还奇怪,怎么天资跟精神强度差那么多?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丹道大才啊,不对,大字还得加一横,他的天赋全在炼丹上!” 日落时分,许念炼制完丹药走出,老者已经回到案几后面,许念行礼告辞,老者闭着眼睛,躺的又平又舒服。 等许念离开,老者自语道: “精气溃散,活性流逝...犹如江河决堤,此伤极重,伤的又如此...精妙,几乎不可逆转,这小家伙经历过什么...怎会如此? “凭我丹道造诣也想不出什么方法,伤他之人不简单啊,是个绝世高手...苏长老学究天人,丹道造诣比我这个峰主只高不低,他会有办法么?” 走出丹房,许念便见到小奴笑眯眯地站在路边,她招了招手,手里攥着两串糖葫芦,问道: “丹药炼的...怎么样?” “还行。”许念老实回答,“瑕疵不小。” 小奴笑着说:“我看看?啊...算了算了,我就不看了罢。” 不看,是不想让许念更难受。 她走了过来,把果肉更大的那串糖葫芦递出,在夕阳光影中,小奴的笑容灿烂而又温暖: “很甜的,尝尝。” “哪里来的?”许念接过糖葫芦,问道。 小奴笑道:“笨,燕归镇呀,山上又没得卖。” 她下了趟山,路途不近此刻方归,在燕归镇一点不心疼地花钱买糖葫芦,是为了让自己的好友面对差的结果时,不那么沮丧; 甜味总能冲淡沮丧。 许念沉默须臾,咬了一颗糖葫芦,说:“贵不贵?” 小奴反问道:“甜不甜?” “很甜。”许念轻声回应。 小奴松了口气,“那么就一点都不贵了。” 她手里的糖葫芦,不如许念那串大,价格也便宜些,她咬了一颗,舒服地眯起眼睛。 许念,要开心一点呀...她心里想。 第85章 美言几句 入夜,许念手中捻着一枚丹药,三寸大小,在月光中泛着晶莹色泽,有淡而清的药香弥漫,这便是他炼制的小养元丹。 小奴问时,他所言的“瑕疵不小”,其实是他将丹云子长老当日所炼的丹药作为了比较对象,许念自知二者之间的品质有所差距,所以才这样回答。 但这样的回答,多少有些妄自菲薄,是对自己的炼丹天赋没有清晰的认知,因为手中这颗丹药即使算不上极品,也绝对是上佳之品。 一次炼出上品,别人想要将小养元丹炼出这般品质,若非与他有一样的高绝天赋,那么起码要浸淫数年乃至十数年才可。 这是许念的天赋,于他而言,炼制小养元丹这种初级丹药没有任何难度可言,区别只在于炼的好,还是炼的更好。 通过这次炼丹实验,他已经有把握下一次炼制此丹即便仍旧比不上丹云子长老...那也不会差了多少。 虽不知沈杰的炼丹术如何,但我想...他应该还炼制不出我手中这一颗丹药,一个月后的比试,我不会输...许念思量着,将小养元丹吞服入腹。 丹药在脏腑中消融,化作一股股元气在体内窜动,很快,许念便模糊感觉到,自己的气血壮大了一丝,肉身力量也应该有了些许增强。 可惜此丹虽能滋补气血,固本培元,然而对他精气、活性溃散倾泻的状况没有分毫改善作用。 精气主于魂魄,活性受于肉身,这是一个人的身魂根本,非小养元丹的药效可以触及。 好在这样的溃散状况不影响许念的意识思维与肢体动作,他能正常思考,能正常行动,完全看不出身患“绝症”。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怎么才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内在,怎么才能看到灵魂呢?” 许念喃喃自语,再次思索起这个问题,随即又是一番毫无头绪的尝试,突然,他眼睛一亮,说道: “对了,燕大侠以望气之法看到我的身体隐患,而燕大侠也是承玄宗修士...那么他修炼的望气法,会不会来自于藏经殿? “倘若我也会这样的法术,不就有可能看到自己体内了?甚至能看到灵魂?如此一来,至少能知道自己的状况究竟有多...糟糕。 “不止望气法,还有他眉心裂出的火焰眼睛...那似乎也是一门厉害的法术,藏经殿会有这样的法术记载么?” 许念目光火热,对那些神奇的法术兴趣浓厚,恨不得现在就去藏经殿翻阅承玄宗的法术典籍,好学到心仪的术法,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进入藏经殿的权限。 “呼...” 他按捺住心思潜心修行,一个时辰过去,他睁开双眼,低声道: “明日去断剑石看看究竟,等比试过后,需要设法得到进入藏经殿的权限。” 他抬头望月,道: “想要获得权限,想要习得一二术法,需得下山降妖除魔么? “那便下山去。” 月色朦胧,照入燕归山深谷。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飞下燕右峰,披星落深谷,这里桃树栽遍,桃果烂熟,空气里飘荡着桃子的香甜气味。 老者随手摘了桃子,边走边吃,经过一座座精美清雅的楼阁,来到一处水榭亭台。 却见一道身影倚着亭内石柱,腰间悬一柄长剑,剑鞘剑柄的形状皆透着古意,他身旁放着鱼篓,手拿鱼竿正在垂钓,老者来到亭台中,客客气气地笑着,道: “沐月钓游鱼,苏长老好兴致。” 那钓鱼之人轻轻转身,入目是一张青年面孔,眉宇之间英气勃发,满头乌发。 只是,这青年的眼神带着与面容不符的沧桑意味,似看过了许多春夏秋冬,这些岁月经历堆叠在了一起,便拼凑出一双沧桑的眼。 除了沧桑,他的眼睛还流转出智慧的光芒,他明明是青年容貌,偏偏又有种长者的气质。 见青年转身,白发老者连忙笑得更为热络,便要趁机说话,青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 “嘘。” 他又将身子转回,手持钓竿,安静地看着水面。 白发老者悻悻然住口,心道: “苏长老心性淡泊,这么多年别的长老都收了不少弟子,他却只有两个弟子...可见他对身外事不太关注,我此来请他相助那小家伙,怕是不能成事。 “不过也不是全无可能,他既然喜欢钓鱼,那我便找机会先说两句他爱听的。” 等了约莫一炷香,青年苏长老目露喜色,蓦然抬起钓竿,一条手掌大小的鱼儿紧咬鱼钩不放,扑腾着随饵出水。 苏长老收鱼入篓,再准备抛竿时,白发老者赶紧上前,中气十足地叫道: “且慢!” 水面随着这句话猛然荡起涟漪,水下则暗流涌动,那些原本悠哉的鱼儿立时受到惊吓,呼啦啦游到他处。 苏长老面色不悦,道:“好大口气。” 白发老者指了指鱼篓,和气笑道:“这不是已经钓着了吗?苏长老钓技惊人,让我叹为观止。” 苏长老面色缓和下来,点头不语。 白发老者张望鱼篓,才发现里面只有刚才那一条鱼儿,不禁赞道: “果真惊人,原来我不是胡言乱语!” “哦?”苏长老嘴角含笑,问道:“可否说说在下的钓技具体有多惊人?” 白发老者由心赞叹道:“惊人的低。” 苏长老脸若寒霜,慢慢道:“张峰主身为燕右峰一峰之主,身份尊贵,却不知深夜来此荒地寻我所为何事?” 白发老者刚要开口,苏长老便继续说道:“不管是何事,我都拒绝。” 白发老者笑容僵住,心中不忿道:“什么古怪脾气,我明明夸的这么有诚意了!” 他调整表情,和煦笑道: “哈哈,苏长老真爱开玩笑,那么我就说说我来这里的目的罢。” 苏长老道:“我没兴趣听。” 白发老者选择性听不见,兀自将许念的炼丹天赋与身体隐患说出,再道: “苏长老,你可是承玄宗资历最老,丹道造诣最高的人,那少年的隐患我解决不了,你有法可解么?” 苏长老轻轻摩挲腰间剑柄,微笑道: “有。” 第86章 两种方法 苏长老回答的太过轻松,仿佛那困扰白发老者的难题在这位看来并没有多么困难,白发老者听得一愣,失声道: “真是混账了!” 他既惊且喜,全然没注意苏长老脸上笑意消失,尤自说道: “那少年的症状极为复杂、严重,我苦思冥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对策,苏长老却只听我描述一遍就有方法了?” “你莫非不信?”苏长老冷冷说道。 老者察言观色,见状连忙想要美言几句,干笑道: “要是别人说有办法,我不仅不信,还要赏他两道看家法术,好让他知道在我面前信口开河会是什么下场。 “但苏长老不同,苏长老丹道造诣之高,纵览天下怕也没有几人能与你比较,所以我不仅不会用法术对付你,还会相信你说的话。” “张峰主这是给我免了皮肉之苦?好大方,我得先说声感谢。” “感谢甚?太见外了!” 白发老者喜笑颜开,苏长老冷冷盯着他看,看得这位燕右峰一峰之主浑身不自在。 他自忖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言语过失,可这苏长老偏偏又不太高兴的样子,如之奈何? 相识几千年,苏长老这古怪脾气就没变过,明明紧着说好听的话,他偏偏听不得,什么人嘛...白发老者一阵腹诽,压下纠结,低声询问道: “不知该如何解决那少年的困境?” 这是他思而费解的难题,许念的身体状况太过独特,活性、精气如池围漏江堤决,倘若单是这样的状况,于他而言,想挽救起来其实不算太难; 只需设法修补缺口便可。 凭借他的本事可以轻易做到。 然则,假若将许念的活性、精气比作江流,那么这条江流所断绝的堤坝便犹如天然形成,几乎看不到一丝外力破坏的痕迹,如此一来,缺口与江河本身便若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残缺而又完整。 白衣老者有自知之明,若以他所掌握的手段去进行救治,那么极其可能会出现缺口崩裂波及整条江河,许念顷刻魂归九天的下场。 就像一碰就碎的残次瓷器,根本碰不得。 所以他在查探出许念的状况之后,才会感叹一句“伤的精妙”。 白发老者的身份可不低,他是燕右峰一峰之主,以丹道闻名八方,陈留国与附近国度的山上修士,只要有些见识的,多少都听过这位的名声。 然而,即使这样一个人物,对许念的症状依旧束手无策。 “天下人都以为我是承玄宗丹道第一人,可是面前这位怪脾气的苏长老,才是真正的第一人,我能有如今的丹道造诣,受益于他多矣。” 白发老者目光炯炯,期待着苏长老解答。 只是苏长老并未言语,而是转身甩竿钓鱼,神色安然,似很享受钓鱼的过程,亭台内一片沉默。 良久,白发老者耐心耗尽,一掌按向水面,水面肉眼可见的下沉了寸许,暗流涌动,一条条刚悠哉下来的鱼儿又自受惊游窜。 白发老者彬彬有礼,道:“这些鱼儿好不懂礼貌,大晚上的到处乱游,让人怎么钓?” 鱼儿皆散,苏长老只好放下鱼竿,“张峰主能活这么大年纪,真不容易。” 白发老者感慨地点了点头,笑道:“多谢苏长老关心。” 苏长老也是感慨地说道:“长了这么一张嘴,以前怎么没被人打死?” “苏长老又说笑话了,这笑话很幽默。” “我没有。” “不,你有。” 亭台周围的水面有莲叶铺张,莲蓬生长其中,而今深秋,莲叶枯黄,莲蓬也失了绿意。 苏长老突然抬手一招,一株带着莲茎的莲蓬自飞落他的手中。 他手掌摊开,看着掌心那枯萎的莲蓬,道: “想要救治那少年之伤,有两种方法。” “混账了!竟有两种?!” “嗯?” “咳,苏长老且说与我听。” “其一。” 苏长老轻声道:“重塑生机。” “如何重塑?”白发老者连忙追问,紧盯着那株莲蓬,满眼求知。 不见苏长老有什么动作,手中莲蓬飞速收缩,从莲蓬收缩成一节莲茎,枯黄渐渐转为青绿,竖着漂浮掌心。 莲茎轻轻旋转,焕发出奇异的生机,又在顷刻之间于顶端生长出新的莲蓬。 绿意盎然,观之似初夏方至。 一束枯莲抽枝生长,由死而生,此事已足够神异,比之更神异的是,这造化一幕不过只花费了盏茶光景。 “此物看着虽死,却仍有生机残存,我将它生机凝练、重塑,于是莲蓬便会再次长出,尽去其损,犹如初生。” 苏长老平静言说,握住这重获新生的莲蓬,从孔洞中居然取出了一粒绿色莲子。 青翠欲滴。 他手臂轻挥,莲蓬飞回了那几片莲叶中间,在水面上微微摇曳。 白发老者惊异无比,少倾才回过神,喃喃道: “这是丹道?” “这是丹道。” 苏长老轻声说道:“张峰主,此法可解那少年之困。” 白发老者沉默片刻,道:“我来此讨教,本是想学你的方法再去治那少年之伤,可这样的丹道...我做不到,远远做不到,敢请苏长老出手救治。” “张峰主过谦了。”苏长老道:“只不过,出手救人却是不行,你该知道我的原则,与他人牵扯,不管善缘恶缘,皆非我所喜。” 白发老者点头道:“我知道。” 这位苏长老闲云野鹤惯了,从来都不喜欢与人有牵扯,让他去救治一个并不相识的少年,他不太可能会答应。 对于这个结果有所预料的白发老者倒并没有多么失望,接着问道:“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苏长老平静开口。 “这...”白发老者苦笑道:“这个方法比第一个还难些,那出手之人绝非寻常,找也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估计也打不过,这么算来,等于只有一种方法。” 叹了口气,白发老者道: “那少年与你没有交集,所以你不愿出手,我能理解,但倘若三年以后他成了真传弟子,搬到深谷居住,届时你跟他相识之后,便有可能出手了罢?” “或许。”苏长老不置可否,“世事发展不可测。” 白发老者笑道:“说的是,或许他能成为你的三弟子也说不定,打搅已久,告辞了。” 他离开了亭台,往燕右峰而去。 亭台之中,苏长老盘膝独坐,一手持竿钓鱼,一手捏着那枚莲子,忽而微笑说道: “玉鼎烹煎,金炉滚沸,炼就丹砂药。” 抬头看,星月垂落山河,倒映人间。 第87章 好巧 破晓时分,打开竹门准备去往断剑石的许念停在门内,神色有些讶异。 因为门外有客,还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但见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家随意站着,意态闲适,一派高人风范,正是昨日在丹房所遇的长老。 见到许念,他脸上挂起和蔼的笑,说道: “好巧。” 长老怎么会来我这里?听到招呼,许念心中疑惑顿生,表面则不动声色,很是规矩地行了一礼: “弟子见过长老。” “好巧。”老者笑眯眯地看着他,重复说了句。 巧的有些过于巧了,这说辞也太生硬了...许念心里嘀咕,嘴上顺着说道: “确实巧。” 见许念回应的颇为上道,老者点头笑着说:“既然这么巧,不请我进去坐坐?难道不欢迎我这老头子?” 许念连忙撤去庭院禁制,侧过身邀请道:“岂敢?长老请进。” 白发老者含笑踏入,径直走去庭院中心,看着他的背影,许念眼神闪烁,心中思量此间缘由,却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白发老者四下打量,发现这庭院的布置委实有些简单,一汪灵泉与满庭枯草,便是入目之景,不禁摇头道:“过于单调了。” 总不能就是来看我住的怎么样吧?许念按下心思,轻声称是: “弟子不喜复杂。” 老者走进厨房看了两眼,又进入房厅张望了下,看得直摇头,道:“什么布置都没有,恐怕老鼠都不愿意呆在这里。” 许念腼腆地说道:“弟子习惯轻简。” 老者哈哈大笑,“说的这么好听,其实是因为穷吧?想添置家具又舍不得花钱,所以就只好轻简了,穷就罢了,还想巧言瞒我这双眼睛?真是混账!” 许念闻言,袖子里的手掌下意识捏成拳头,好不容易才舒展开,笑道: “长老教训的是,还请稍作等待,弟子去烧水沏茶。” 白发老者慢悠悠点头,“嗯,算你懂得待客之道。” 许念自去煮水,又搬出桌椅让老者入坐。 木炭炙烧,壶口渐有白气蒸腾,许念默默等待茶水烧开,那老人家舒服地躺坐在椅子上,扭头看过来,理所当然地说道: “老头子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喝不了粗茶,家里可有嫩茶叶?随便弄点碧螺春什么的就可以了,或者翠云烟也行,我没那么讲究。” 碧螺春、翠云烟都是江南名茶,价值不菲,许念只是听说过,哪里会有这些好东西? 于是幽幽地说道:“长老,你看这壶水开了吗?” “当然没有。” “没开,那不如先不提了吧。” 老人家闻弦知雅意,不满地咕哝了两句,声音有些低,许念没能听得太清,大约是说着嫌弃的话。 许念额角跳了跳,很想去掐住他的脖子,好让他闭上嘴,只不过考虑到彼此肯定有极大的修为差距,便强忍着没有发作。 等到茶水烧开,许念在厨房、房间中转了转,两手空空的走了出来,提起茶壶,倒了两杯热水。 “茶叶呢?” “大概是没有。” “去买。” “大概是没钱。” “去抢。” “???” 最终二人只喝着热水,老人家不甚开心地喝完最后一口,问道: “家在何处?” “苍州。”许念回道。 老人家道:“这一路行来并不算近吧,上得此山所为何事?” 许念说:“学道。” 老者眼含笑意,安静了少倾,温声说: “很好啊,那你需用心努力,修行有时候便如耕种,流淌每一滴汗水,都会有一分收获。” 许念道:“弟子谨记在心。” 老者低头看着那只有些破旧的小茶壶,好奇问道:“此物来自何处?” 许念目有追忆,微笑道:“家。” 竹箱随他远游千里,一些实在放心不下的物件,就置放在竹箱中,从北往南不曾遗弃。 譬如那只巴掌大的陶土茶壶,便是许念珍惜之物,是当年兰姨带着他逛市集时采买而得。 老者观察许念的神情,心道:“少年念旧...心性不错。” 他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到门边时嘱托道: “许念,三年之后有三峰大比,这段时间不要懈怠了修行,这趟巧够了,老头子走了。” 许念道:“弟子送长老。” 直到送走了这位身份不明的长老,许念也没摸清他来此的目的,只莫名觉得,似乎他就单是来看看自己。 收拾桌椅,许念自往燕归山山腰行去。 燕右峰丹房,白发老者在椅子上躺的很平,道: “见微知着,这趟赶巧却是没白赶。” 其实许念猜测的不差,今日这老人家去见他,仅是为了看一看,一个炼丹天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最终得到的结果,老人家有些欣慰。 不枉他昨夜去一遭深谷。 ......... 断剑石所在之地,是山腰一处悬崖边缘,但见一块嶙峋玉石似落地生根,踞停于悬崖横线之内,紧贴住山体边缘。 玉石体积巨大,堪比寻常屋舍,通体淡青,视线可以透过它而模糊的看到山外青天与渺茫云海。 若有成群飞鸟乘风穿云,那透过玉石所见,便是云如翠墨陡然晕开。 在这透明玉石的顶端,有一柄遍布碎痕的青铜剑斜插其中,青铜剑大小寻常,一半在外,一半深入玉石。 青铜剑上的碎痕极多极乱,像是将此剑分割成无数碎片,然而这柄剑却并没有因此剑身破碎,仍旧保持住剑的形状,甚至一半剑体还能插入玉石; 实在令人惊奇。 许念来到这处悬崖,看到四周空地竟有几百人在此活动。 有人盘膝而坐,皱眉紧盯那断剑,眼白充起血丝,喃喃道: “剑...剑在哪里?” 他突然哈哈大笑,疯狂叫道: “我悟了!剑就在那里!我要天下无敌了!” 旁边人先是一惊,紧接着发现他状态不对,赶紧一巴掌把他拍醒,骂道: “畜生!你悟了什么?还不醒来!” 又见有人在方寸之地踱步往返,手持长剑挽出剑花,似期待在这里练出什么高绝剑术,还有人瞪大双眼,一寸寸观摩那柄断剑,幻想能领悟一招半式。 如是种种,不一而足。 好多人...许念暗暗称奇,踏入这片悬崖地界,突然,他感受到一阵阵莫测的意韵在天地间流淌。 其韵锋锐、古朴、洒脱、风流、一往无前又精妙绝伦; 此韵为剑! 那柄碎痕遍布的青铜剑,竟散发出各种让人心向往之的剑意! 这...许念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处那断剑石,看着那柄断剑,他这才明白,为何刚刚会有人近乎发疯。 原来,那人是被此地的气机影响了心智。 找了处人少的地方盘坐下来,耳边忽地响起熟悉的嗓音: “许大侠,好巧,你也来这里观剑?” 声若黄莺。 亲切的情绪又自滋生,许念神色怔住,心道:“没曾想在这里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 循身看去,桃夭女侠正双手掐腰。 两只小揪散落些许发丝垂在额前,随风微动。 第88章 云鹤 许念对桃夭不存在不好的观感,也完全不讨厌她,甚至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还很喜欢,亦对她上次帮助自己催生灵草之事而心存感激。 但许念并不想再次遇到她。 这拢共不止生活着万人的燕归山,她可以说是许念最想回避的人。 究其原因,是他排斥那不受控制的情绪波动,而遇到桃夭,他的内心便会产生此类情绪,他会身不由己地感觉到亲切; 这样的亲切,许念思之生恐。 因为他推定了,自己身体里存在着另外一个人; 存在着兰姨; 存在着不知成了什么形态的兰姨。 魂魄?元神?残念?许念无从猜测。 形态未知的兰姨潜藏在体内,在特定的时机,便可能会露出诡异的面目,占据他的思维,影响他的情绪,乃至于将他的身体变化成恐怖狰狞的形状; 让他变得不像他。 比如虐杀土地神的那一晚。 那次兰姨会‘出现’,大抵是因许念有了满腔怒火,兰姨犹如火上添油,将怒火烧成疯癫的焰,虽因此解决了土地神,但事后许念一直心有余悸。 也许愤怒情绪是引出兰姨的一种条件,那么现在这毫无来由的亲切情绪呢?会不会再次引出兰姨? 许念不知,但他想,这是有一定可能性的,而对他来说,盘踞在体内应当仍想要吃了他的兰姨充满了诡异未知与极度危险。 让他没有一丝安全感。 所以,许念不想再见到桃夭,这样的不想见,跟对她的喜爱之心并没有冲突。 燕归山这么大,怎么偏又遇上了?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回家看书改日再来...许念抑制着内心的亲切,站起身来,笑道: “缘分,桃夭女侠别来无恙。” 桃夭蹦跳到他身前,故意甩了甩脑袋,让额前的发丝飘动的弧度更大些,桃花眼扑闪扑闪,得意道: “桃夭女侠是不是很有风采?” “桃夭女侠风采旷世。”说着,许念不着痕迹向后退去。 遗憾的是,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仰着小脑袋,蹙着两条漂亮的小眉毛,有些不开心: “你躲什么?桃夭女侠又不会欺负你!” “哪里哪里,是因为在桃夭女侠面前,我有些自惭形秽。”许念笑着继续退后。 闻言,桃夭乐呵地笑着,突然紧掐小腰板起了脸,腮帮鼓鼓的,说道: “我很聪明的。” 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桃夭女侠心里有些委屈,明明上次相处的那么开心,怎么一下子就被讨厌了呢? 江湖上的人心太难猜测了呀...她想。 见小姑娘的神情,许念终是败下阵来,不再退后,心道: “罢了,千方百计的躲避又有何用?不过是心志不坚的表现,上次虽有情绪波动,但兰姨从头到尾并未出现,倘若我杯弓蛇影懦弱如此,又何必来燕归山学道修行?” 在这挣扎之际,许念陡然有所明悟,内心中似有一层阴霾被光芒撕破; 阴霾是他的恐惧,光芒是他的无畏! 于此无声处,破了心中神。 许念忽然轻笑几声,眺望悬崖外的云海,只觉天高地阔霁朗无余。 这时,却见一只体态纤美的白鹤由下而上破云穿风,高飞天穹发出绵长空灵的啼鸣。 青天鹤唳,意气风发。 “我知道桃夭女侠聪明。”许念半蹲下身,歉意道:“对不起啊,刚才我很没礼貌。” 桃夭捂着嘴咯咯笑出声,说道:“打住!我又没生气!” “这样啊。”许念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 桃夭脸色一变,“又偷袭?我生气了!” 许念沉默。 小姑娘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不过须臾又大方原谅了许念,说起了开始聊的事: “许大侠来这里观剑?” “是啊,桃夭女侠经常来么?哦...不知观剑可有什么讲究?实不相瞒,刚才我看见有人发疯似的,怪吓人的。” “诶嘿~你这是在请教我?” “显而易见,还望不吝赐教。” 两人坐在空处聊天,周围有些人见到这一幕,神色微动: “那是真传弟子桃夭师姐,还有一个是...许念?他们居然认识?关系好像还很好,真是怪事。” 内门弟子称呼真传弟子,几乎都会敬称师兄师姐,就像是外门弟子称呼内门弟子为师兄师姐一样,宗门之内毕竟讲究身份,而不是以年纪论。 有人奇道:“桃夭师姐仿佛从天而降,是近几年突然自深谷出现的一位真传,她平素独来独往心思难测,同门想要跟她结识皆难得成功,这许念怎么...能与她相处的如此愉快?” 他又观察了会,叹道:“许念这厮真让人羡慕,竟能搭上真传弟子这条线。” 他人心思各异,许念却安然处之,随着闲聊时久,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对桃夭多了许多亲切。 这是他本心的情绪,渐渐代替了那不可自控的情绪。 等察觉到内心的变化,许念又忍不住揉乱了小姑娘的头发。 桃夭看着眼前多出的一缕缕碎发,怒道:“三番五次,简直欺人太甚!我要跟你一决高下!” 许念道:“我认输。” “哼,出招啊!诶...不对,你这就认输了?” 桃夭不解气地锤了许念一拳,然后又下意识地靠近他一些。 不止许念心生亲切,其实这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小姑娘,亦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意; 仿佛对方是她的亲人一样。 所以上一次见到,心思跳脱难猜的她才会很主动的跟许念交谈。 许念随意看了眼四周,道:“既然胜负已分,那么现在桃夭女侠是否该跟我说一说,观剑要注意什么了吧?” “唔...”桃夭抿起嘴巴,思考了一阵,说道:“我先要告诫你一句,观剑是有风险的,你知不知道,每年都会有人死在断剑石旁?” 许念点了点头,“有所耳闻,但皆是道听途说,不知具体与真假。” 正说着,忽听有人高声笑喊: “哈哈哈!我终于领悟绝世剑意了!我有预感,此剑一出会惊天动地!压不住了,我控制不住剑意了!” 周遭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那里有一外门弟子装扮的青年狂妄大笑,忽然之间,一缕剑气自他体内迸发而出,不断扩大! 嗤!! 他笑声还未停,整个身体已经被剑气劈成了碎片,血肉洒落一地,腥味飘荡。 那剑气消弭无形。 第89章 取死之道 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碎成一地血肉,在场之人无不凛然。 众人望着那滩碎肉残骨,胆小的狠狠打着寒颤惊呼一片,胆大的亦呼吸粗重冷汗直流。 恐慌弥漫间,有人不解那外门弟子为何突然被剑气斩尽,满目茫然惊惧。 也有人俨然有些见识,想要安慰身旁同门,说话时身体哆嗦不停,吐字都不清晰: “他是观剑入魔了!这种事我见过好几次了,不足为惧,你们不要怕...” 身旁几个同门也是全身哆嗦,颤声道: “我们当然不怕...” “什么是观剑...入魔?” “问得好!”那开口安慰之人哆嗦着赞了一声,却不再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解释。 许念、桃夭同样张望着,桃夭目露不忍,无声叹了口气,道: “又死了一个。” 许念开始也被惊到,不过他胆子一向不小,所以很快便趋于平静,只是心中不解: “观剑有风险...这风险真够恐怖的,不过...那剑气从何而来?” 他倾听四周言语想要弄明原因,好在之后规避风险,遗憾的是,并没有听到有用的解释。 流淌着各种剑意气机的断剑石崖,几百人在此或近或远围而观剑,有四人所在位置最为靠近断剑石,各自闭目似在参悟,身上都有着远比旁人高深的修为气息。 随着那外门弟子凄惨死去,四人先后睁开双眼。 其中一个中年人站起身,目光环顾周围,道: “不要惊慌。” 声音虽不大,但却清晰地在几百人耳边响起,这四字透着威严,让恐慌的众人下意识感到心安。 众弟子不禁看向那中年人,叫道: “是执法长老,你们别那么胆小,听长老说。” “呼...吓得我都忘记有四位长老在这里参悟了。” “我等不知道那位同门为何会被剑气杀死,长老肯定知道!” 那说话的中年人正是承玄宗执法长老。 这位长老许念并不算陌生,曾在燕归镇见过一次,当初执法长老飞渡而来时气势凌厉惊人,令许念对他印象深刻。 另外三人能在执法长老身边,大概也是宗门长老一辈...有四位长老在此参悟,足见断剑石之不凡...许念暗暗想着。 这断剑石确实不凡,宗内传闻它存在的历史比宗门还要古老,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玄宗时期,甚至有说在玄宗之前,此地便有断剑石存在。 而相比起来,那块如玉一般的巨石并没有几分灵性,所以真正不凡的,是那柄插入石中的青铜剑; 即便它破碎无比。 许念来此前做过功课,打听过相关信息,此刻想来不免好奇。 既然青铜剑神异非常,这么多年来为何还能存在于此?按照常理,这样的宝物不早该被那些修为强大之辈取出带走,据为己有了么? 这里面似乎存在着逻辑漏洞。 心存疑惑,许念观察起跟自己距离颇远的断剑石,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荒野中的一些见闻经历。 丛林荒野,若有食物被野兽发现,那么野兽往往不会选择忍耐,会扑向食物以求饱腹。 这是野兽渴求食物的天性,那时并不强壮的他为了生存,没少凭此设下陷阱捕杀野兽。 而如今目中所见的青铜剑,似乎也可以将它比作荒野中的食物,许念觉得,其中道理是有几分相通的。 那么,食物既然摆在这里几千年了,如此长的时间跨度内,野兽为何不吃了它? 或许是传闻有夸大成分,这柄剑存在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久...许念观察愈发仔细,试图补充逻辑漏洞。 他神色微动,察觉到奇特之处,他发现那四位长老即使所在位置最靠近断剑石,但也足足离了三丈不止; 他们为何不离得更近一些? 是不想,还是做不到? 也或许...无人能拿走它,所以几千年来,它便一直存在于此,倘若真是这样,青铜剑必是至宝...许念思绪纷呈,又有了猜测。 玄妙的剑意流淌不绝,似以此回应着少年的推断。 沉默须臾,他小声问道:“桃夭女侠可知青铜剑的来历?” 桃夭不再像刚才那么活泼,闷闷地说道:“师父有跟我提过。” 就在这时,执法长老开口言语,打断了桃夭的话: “你等只想参悟此地剑意,却不知其中究竟厉害,我便说说具体,免得又有人糊涂死去,也免得你等惊慌失措。 “这柄青铜剑存在年岁远到不可考究,而它在此地无人能取,追其原因,便是其上所散发出的剑意太盛亦太乱。 “倘若靠得太近,此剑之剑意会悉数爆发,就如有无数剑法超绝的剑客一齐出剑,任你境界再高也抵挡不住,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它仍然存在于此。 “也因这些剑意存在,使得在此会有一定几率领悟到剑术剑法,所以如你们这些宗门弟子才会趋之若鹜。 “参悟自是无碍,但切不可尝试引剑意入体,这等驳杂剑意哪怕只有一缕入体,也是十死无生,就连我...也承受不住。 “方才那弟子便是因此而死,他能够引入剑意,算是很有悟性了,可惜死无全尸,出来一人为他清理收尸。” 言罢,立刻有弟子去清理那片血腥,执法长老盘坐下来,旁边又一位长老劝诫道: “不要引剑意入体,这句话我想你们多少听闻过,可在观剑之时,悟性高者的意识往往会沉溺其中,便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尝试引入剑意。 “如此自以为是明悟剑意,其实是取死之道! “众弟子需谨记,观剑亦是修行,需凝神坐守一念,切勿心念沉沦。” 两位长老一前一后发声,即是解释也是劝诫,众人纷纷称是,许念心道: “原来观剑的风险是这般起因,而我刚刚对青铜剑的猜测倒也不差。” 执法长老低声道:“以往每日在此试图参悟剑术之人何止千数,然时至今日,却能有几人领悟出剑术?” 一位长老无奈笑了笑,道: “再加上每年都有人因观剑而惨死,令很多人对此地敬而远之,这般下来,每日在此之人才会少去半数。 “遥想上一个参悟出剑术的,还是三十年前的燕无为,我们四人参悟多年,却是无几分收获。” 闻言,执法长老抬头望向青铜剑,默默道: “三十年来无人能有所悟,还要过多久,才会再有...悟剑之人?” 第90章 见识一下 剑意是无形的,是一种奇妙的韵,可以感受到痕迹,但看不到。 青铜剑不然,这柄剑切实存在,真真切切插在那块巨大的玉石之上。 岁月迁延,也抹不平此剑的驳杂剑意。 今日有人观剑惨死,其余观剑之人大受震动,好在两位长老安定了人心,于是数百位承玄宗弟子又自观摩断剑,以期悟剑; 有了前车之鉴,大家都小心了许多,不敢肆意放空心神。 少倾过去,桃夭总算不再闷闷不乐,道:“唔...他们把我知道的不知道都说了,师父告诉我的,还没他们说的详细,观剑的风险你应该明白了,我就不解释了。” 许念点了点头,有些好奇桃夭的师父是谁,想了想没有打探,转而问道: “桃夭女侠方才说‘又死了一个’,看来你对这里应该蛮熟悉了?” 桃夭道:“嗯,我化形了七年,每年都会花很多时间在这里观剑。” 停顿了下,她补充道:“我很喜欢剑!” 说的是喜欢,语气亦充满了喜欢。 “七年了啊。”许念低声道。 他并没有对桃夭所言化形表露惊讶,因为上次在药田时,桃夭曾告诉他们几人,自己除了是江湖女侠以外,还是一个妖族练气士。 不过具体是什么妖,桃夭没说,他们也不好问,在承玄宗内虽以人族修士为主体,但也并非全无妖族修士,所以对于桃夭的妖族身份,许念几人接受的很快。 “七年可不算短。”许念羡慕道:“桃夭女侠应该领悟出高深剑术了吧?” 桃夭脸色发红,眼神飘忽,道:“当然有领悟出来啦,我是女侠诶,那些话本故事上的女侠都会用剑的,你看过话本吗,就是书页上面画着小人的?告诉你,我看过很多哦!” “话本我看的不多。”许念肃然起敬,“等哪天有空,真想见识一下桃夭女侠的剑术。” 桃夭愈发脸红,讷讷道:“好说好说,可是桃夭女侠的剑术很厉害,怕施展的时候会伤到你,所以还是不见识的好,唔...就是这样...” 许念没有强求,遗憾地说道:“好罢,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见识了。” 好险好险,差点没被他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会剑术...见许念没追着不放,桃夭重重松了口气,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有得等了,我是第三境,你是第一境,起码要跟我相同的境界才能不被我的剑术误伤。” 许念认同道:“有得等。” 第三境既是炼精化气最后一个阶段,是为养气境,许念离此境界确实挺远。 他打量了几眼桃夭,好奇道:“等一下,桃夭女侠既然剑术高深,那么...你的剑呢?” 桃夭好不容易维持的剑术高手形象被这句话差点就捅破了,脸蛋一下子红得发紫,支支吾吾道: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许念失笑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实情。 桃夭起身拍拍灰尘,强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该抓紧时间观剑了,许大侠,我不跟你闲聊了。” 言罢,连忙走远了些,眨着桃花眼,仔仔细细看着青铜剑,又用心感受四周弥漫的剑意,但半天过去却毫无所得。 七年以来一直如此,桃夭女侠委屈地噘起小嘴巴。 “唉,真是愁死本女侠了! “那柄剑像碎掉的铜块,破破烂烂,看也看不出半点名堂,还有什么剑意不剑意的,什么是剑意嘛? “头顶空空的,有白云有蓝天,偶尔还有飘落的树叶,真漂亮!哦~还有飞过去的鸟儿~就是剑意在哪呢? “剑意嘛,本女侠感受得到,又好像完全没感受到,它们真不乖,怎么不听本女侠的话?” 桃夭双手托腮,桃花眼没有焦点,多少有些生无可恋了,好在一想到以后的日子还长,说不定哪一天开了窍就领悟出了剑术,斗志便重新燃了起来。 于是又聚精会神地观剑,不多时便被可恶的瞌睡虫偷袭,眼皮一搭一搭昏昏欲睡。 另外一处,许念平抚杂念,目光专注地观摩起断剑石,同时尝试去感知、去理解天地间弥漫的剑意,他记得长老的告诫,不敢全数放空心神,而是紧守脑海意识,以免在不自觉中牵引剑意入体。 时间推移,许念的眉头渐渐皱起,这么久了,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领悟。 青铜剑是死的,而剑意虽在流动,可这剑意太过驳杂深奥,他境界毕竟不高,道行不深。 受囿于这一点,使得他哪怕动用了七窍真灵捕捉到了更清晰的剑意痕迹,亦难以有所领悟。 他看不懂剑意痕迹,自然也理解不了。 他没有放弃,继续用心观摩、感知,直到天色入夜,四周一片昏暗之时才停下观剑。 断剑石蕴含的剑术果然不是轻易就能领悟的,这一天下来什么收获都没有,完全一头雾水...许念无奈起身,准备离去。 “许大侠,感觉怎么样?”桃夭还在这里,这时笑眯眯地跑到身边,“有没有领悟出厉害的剑术?” 许念摇了摇头,“惭愧。” 桃夭状态很好,神采奕奕,仿佛已经睡了一觉,开解道: “领悟不出剑术是很正常的事情,千万不要丧气,你毕竟才来第一天嘛!” 她表面笑着开解,心里却默默流了两行泪: “而我已经来了七年了,还是领悟不出半点剑术...太难了...要不是话本里的女侠都会用剑,要不是师父、师兄都有佩剑,我早就放弃了... “不难过不难过,再坚持下去,我可以的...吧?” 她抬头看着许念,许念低头看着她。 她发觉许念神色中有残存的无奈,许念则看到那双桃花眼中藏不住的郁闷。 “桃夭女侠明天还来吗?” “桃夭女侠明天还来的。” “那我给你带条毯子。” “为什么给我带毯子?” “这里山风不小。” “所以呢?” “所以要给你带条毯子。” “啊?” “不然睡觉可能会着凉的。” 许念依着山路渐渐走远,桃夭呆呆站在原地,忽然狠狠剁脚,怒道: “你冤枉我,桃夭女侠才没有睡觉!我有用心看着那柄剑,有用心体悟剑意!” 她有些底气不足,低头看着脚尖,小声说: “就睡了一会会...”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许念几乎每日都会去往断剑石崖,遗憾的是,他仍然难有收获。 跟沈杰定下的比试日期越来越近,很快便只剩下三天,承玄宗各处传言满天飞,比试之事已经被争论的沸沸扬扬。 许念不急不躁,一如既往地来到了断剑石崖。 他盘坐下来,抬头观剑,仔细感知剑意。 山风渐萧瑟。 忽然,一滴秋雨飘落人间。 淅沥沥—— 天上雨下。 第91章 有人观雨 初降的雨水清爽且温柔,宛如雾丝般飘落,滴滴游曳,渐次贴于树枝,覆于地面,散于云海。 树枝渐渐湿滑,地面缓缓泥泞。 人们感受着雨水带来的清凉,正自舒缓放松,山外云海却悄悄被雨幕搅碎,雨幕撕乱云海,又落去山下。 山下的人们抬头仰望,大概会以为这场雨源自云海,山上的人们同样在仰望,站得高看得远,所见便是另外的风景。 在山上仰望,会发现这场雨来自更高处; 来自天上。 趁此秋冬交替之际,秋雨纷纷扬扬,蓄谋已久地唤起人间蛰伏的寒气。 仿佛一个瞬间,便冷了许多。 秋雨不止,在断剑石崖参悟的人们先后避雨离去,许念却仍然留在原地,因为这样的环境,让他莫名宁静。 他不忍打破,便不曾离去。 他看向了断剑石。 但见点点雨珠摔在青铜剑上,在剑身碎痕中碎成花,一朵与另一朵相遇相融,花成了线。 晶莹的雨线沿着剑身向下滑落,砸在淡青玉石的表面,一条线遇到了另一条线,或是交错或是交织,最后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线又成了花。 雨花多了,水地生烟,有白雾升腾,不知不觉间,青铜剑外环绕起层叠的雾气,许念雾里看剑,朦胧恍惚,看不真切。 而从中散发出的剑意也似蒙了一层雾气,愈发晦涩不明。 快一个月了,我每次来此都在尝试看清剑意,尝试理解剑意...却毫无所获,今日难得有雨景,索性不看剑,看雨...许念站起身,一步步向悬崖走去。 他不再去感知剑意,也不看那柄青铜剑,他想看那云海翻腾的绝美之景。 来到悬崖边上,许念心大的很,也不管前方一两步就是万丈峭壁,依着崖边一块石头坐下,坐姿随意,两只手也摆的随意。 天穹阴沉,阳光照不进厚重的雨云,山外云海便也因此没有了平时的洁白缥缈,而是染上了墨一般的灰黑。 放目望去,云海之景远近高低各不相同,近处云雾清晰,远处云雾模糊,云雾的灰黑也不是统一,其色有深有浅交相错落; 如笔力轻重有别的墨痕。 偶尔云雾被雨幕错开之时,又会隐约见到川河大地,那里也染上了灰黑的颜色。 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一时之间,许念有些分不清,映入眼中是景还是画? 他任由雨水淋湿头发衣服,什么都不去想,近乎一动不动,他看得朦胧,渐渐看得痴了。 不知看了多久,秋雨忽然变得急骤,像一根根箭矢射落,云海陡然间剧烈翻滚,被急雨撕成各种形状。 云动雾起,天地间愈发朦胧不真切。 许念目光涣散,下意识抬起一只手臂,手掌朝上摊开。 嗒嗒嗒!! 一滴又一滴雨点碎在掌心。 他突然模糊的觉得,掌心接着的不是雨,而是另外的事物。 这是什么感觉?许念情不自禁地微皱眉头,转而又放空心神,继续看向云海。 那雨幕搅动云海的一幕映在眼里,美不胜收。 “落下的雨变化多端...可轻柔,可汹涌,可灵动,可如先前飘逸如丝,可如眼前急刺如矢,雨可如此...” 许念心有触动,喃喃自语。 此时此刻,断剑石崖的剑意如同秋雨一般加速流淌,无形的剑意气机穿梭回旋,似带着雀跃与期待般动荡着。 “怎的剑意不稳?”在此潜心参悟的执法长老不解说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剑意似乎...活泼了很多?” 一位长老点头道:“我也发现了。” 四位常年参悟剑意的长老彼此对视几眼,其中一人道:“秋冬交替,又加这场深秋急雨,令天地间灵气产生动荡,怕也因此影响到了剑意,这般情况偶尔便会发生,不足为奇。” 另外三位长老思索回忆一番,确实想起以往有发生过同样的事,于是不再多想,继续参悟剑意。 雨下个不停。 进出断剑石崖的几条山道其中一条,桃夭撑着伞出现雨幕之下,远远张望几眼,笑道: “果然被我猜中了,许大侠今天还在这里,这么大的雨都不走,还坐在悬崖边上,佩服佩服,真是潇洒又胆大,不愧是江湖大侠,当然,比本女侠还差一点点。” 桃夭轻快走着,等来到许念身后几步,刚要为他撑伞遮雨,顺便说几句酝酿好的勉励言语。 就在这时,许念轻声说道: “雨可如此,剑...亦可如此。” 桃夭听得迷迷糊糊,好奇问道: “许大侠,你在说什么?” 许念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兀自喃喃道: “剑变化多端...可轻柔,可汹涌,可灵动,可如先前飘逸如丝,可如眼前急刺如矢。 “剑雨皆然。 “那么,雨可成剑否? “雨可成剑。” 他这是怎么了?什么剑...什么雨?他不对劲...桃夭虽然听不懂,但也明显感受到许念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桃夭决定不去打扰,又害怕许念一不留神坠落悬崖,便默默站在身后充当守护。 许念曲起中指,拇指叠着中指,几若无声地说道: “观剑一月,我总试图去理解剑意,这样做不算错,可却又不那么对,剑意驳杂如此,凭我一境修为,又如何能够理解?自以为是观剑,用心虽多,却无异于作茧自缚。 “当我跳脱出来,处于剑意之中,却不盲求剑意,而是看这茫茫秋雨搅动云海,看天雨如暮洒遍山河,才真正看到了一剑。” 许念嘴角微翘,露出由心的喜悦笑意,双目中绽出灿烂神采。 周遭天地间,流淌的剑意气机又雀跃了几分。 突然,那柄青铜剑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一滴秋雨如矢飞落,竟猛地悬停在许念右手上方。 哗—— 那雨点倏忽变化,拉长、收窄,化为长条形状,若是细看,便会惊觉这滴雨水变成了剑形; 犹如一柄微小雨剑。 天地间的剑意于雀跃中剧烈震动了次,这一刻,许念仿佛化身漩涡,附近云海中飘荡的天地灵气滚滚而至,一片气海幻化出来,肉眼可见地积累凝实。 四位长老齐刷刷睁开眼睛,惊异地看向许念。 “剑意?!” “四周剑意在帮他吸取灵气?!这不可能,剑意又没意识...那就是他与剑意产生了联系,借着剑意收敛灵气!” “他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悟剑了?!” 半炷香后,灵气平静下来,四周剑意也恢复原状。 许念屈指一弹。 气海所存灵气飞速消耗。 嗖—— 那柄指尖雨剑直刺前方,搅碎一片云海。 “不会吧?!”桃夭直接把伞丢到一旁,瞪着桃花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死死捂住嘴巴。 第92章 染雨 雨仍在下。 一滴细小水珠顺着眉毛从眼前坠落,水珠表面倒映出澄澈的光。 这是许念的目光。 还有一滴虚幻的雨水存在于意识之中,这是他领悟的一剑,稍微凝神,便能将之勾勒出。 他眉眼上扬,望着那一片还在翻腾的云雾,又自曲起手指,试图再次凝结一柄雨剑。 不过这次没能成功,因为气海此刻蕴含的灵气不足以支撑那一柄小小的雨剑。 只要灵气足够,我随时都可以施展那一剑...许念心中了然,不再继续尝试。 桃夭总算回过神来,上前两步激动地问道: “许大侠,刚刚那是什么法术?是剑诀吧?是剑诀吧?!” 她的音色空灵清脆,还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音,听着有种黄莺在耳边清啼的错觉。 闻音怡神。 许念便听得心旷神怡,于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一次桃夭居然没有埋怨,只是快速地再重复问了遍刚才的问题。 这才是她现在关心的重点,所以对于许念的偷袭,桃夭女侠才大方地没有怪罪。 许念受宠若惊,趁机再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应该是领悟出了一式剑诀,也可说是剑术。” 桃夭睁大一双桃花眼,目光满是佩服与羡慕,兴奋说道: “你是怎么领悟的?能不能教教我!” 四位见过方才那一剑的长老各自面露激动,闻言忙竖起耳朵。 却听许念说道:“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自己突然明悟了一剑,然后循着那种感觉施展出来,就成了。” 悟之一字充满玄机,说不清道不明,面对桃夭,许念没有藏私,但他也确实无法将明悟的过程去说清楚。 桃夭呆呆地点了点头,道:“突然就明悟了,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嘛。” “是很简单。”许念深有同感地说道。 既然这么简单,那为什么我七年都没有来过一次突然?桃夭听得心里默默流泪。 那四位长老也是心里默默流泪,他们痴于剑,在这里待的时间可远不止七年,可依旧没有太大收获。 “三位,这弟子是奇才!你们可知他的身份?” “他叫许念,燕右峰今年新收弟子,最近在宗门内声名可不小,没想到...这么一个新弟子,竟然就悟到剑术...跟他比,我们这四个老家伙真是虚度光阴了!” “我等是否要过去跟他求教?” “自然要得!不妨我们各教一门法术,以此换取他的剑术?绝不让他吃亏就是!” “这...即使此子愿意,却也未必行得通,这种领悟而出的剑术,怕是无法言传身教...先问。” 四位长老起身迈步,刚踏出两步便又听桃夭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好像悟不了你那一剑,唔...能不能教我?” “自然可以。”许念大方地演示起来,道:“你看,先这样,再这样,喏,这就可以了。” 说着,脑海中想象出一滴雨水,这滴雨水便是剑诀。 随着剑诀运转,许念指尖又有雨水悬停,只是灵气无法支撑这滴雨水化作剑形。 许念散去雨水,遗憾说道:“依我现在拥有的灵气数量,无法短时间施展两次剑诀,可过程就是这样,我演示的这么清楚,你应该看懂了吧?” 桃夭讷讷道:“应该吧...” 许念笑道:“看得懂就好,剑已悟出,风景也看遍,我该回去养精蓄锐,好有充足精力去应对那场比试。” 不远处,四位长老很有默契地停下脚步,对许念一番演示只觉得茫然,于是重新盘坐下来,互相看了几眼,脸不红心不跳地交流着: “他演示的非常清楚,倒是大方得很,我从中看懂了一些门道,收获很大,不知你们可曾看懂?” “当然看懂了。” “都看我作甚?我也看懂了!” “既然全都看懂了,那么便不去打扰他了,这是他自己要演示剑术,不是我等要求的,所以...我等也不需要教他法术了。” “哈哈哈,说得有理。” 许念离开悬崖边,准备回返燕右峰,桃夭拾起雨伞紧紧相随,经过长老们一旁时,许念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 四位长老含笑点头,相貌威严的执法长老笑着勉励道:“能够领悟剑术,很好,只是不可凭此骄傲,修行之路还很长。” 另外三位长老也各自说了些勉励话语,听那口气,仿佛许念悟剑一事在他们看来虽值得嘉奖,但也仅此而已,并不算什么足以令他们惊异的大事。 许念听得暗自服气,心道:“长老们肯定也各有所悟,万不可小觑!” 此刻,仍然在断剑石崖的弟子不足三十,这些弟子在雨幕中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地观剑感悟,他们过于专心,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许念施展出闻所未闻的剑诀。 他们震惊羡慕之余,便更加专心地观剑,全然没有离开的意图,因此可以预见,许念悟剑一事传播的并不会迅速。 而三十年前,燕无为悟剑被许多人见证,王富贵就是其中一位见证者,所以他悟剑之事便传播的极快,让他本就足够天才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天雨不断。 深秋近冬的风裹挟透骨的寒意在崖畔吹刮,许念全身早已湿透,一阵寒风来,冷的他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再深深看了眼青铜剑,他带着一滴雨水,与桃夭一前一后离崖而去。 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执法长老暗叹道: “虽没看懂那一剑,不过我从他身上,却看到了跟燕无为何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气质,他们有着让人羡慕不来的悟性。 “只是一个如火般热情,一个如雨般沉静...很好啊。” 走在山路上,桃夭撑着伞,笑眯眯道:“许大侠,等会到家了能不能将那一剑再教我一次?我刚才好像看得没那么清楚。” 许念点头答应,桃夭又兴冲冲道:“那一剑该起个名字吧?就像各种法术都有名字一样!” “有道理。”许念笑问道:“桃夭女侠有什么建议?” 桃夭仔细想了想,“滴雨成剑?好像有点拗口...” 许念微微眯起双目,伸出手掌接着雨滴,回想起那如同墨痕拼凑而出的景象,轻声道: “不如叫做...染雨?” 他抬头看向天际厚重灰黑的云层,心道:“如今只有一滴雨剑,倘若将来我修为提升,这染雨剑诀施展开来,会否如燕大侠的星火剑诀一般成千上万?” 他目光明亮而欣喜,有些期待。 ......... 断剑石崖。 破碎的青铜剑安静插在玉石之上,四处水气蒸腾,崖外云海翻转不休。 忽然,青铜剑中流动起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意识,带着茫然思绪,似在说: “是谁将我唤醒?” 第93章 染雨剑气 厅堂门旁,木炭焚着深红的光晕,陶土水壶咕噜噜冒着热气,等水烧开,许念拾起水壶,给桃夭倒了碗热水。 两人都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许念自然是家中备有,桃夭却似乎有储物法宝,她的衣裳由此凭空取出; 看得许念很是羡慕。 坐在桌边,桃夭低下脑袋抿了一口热水,连忙把脑袋仰起,两只手在唇边扇风: “太烫了!” 许念失笑,给自己倒了碗热水,等待水凉的间隙,看着外面茫茫雨幕,黑暗之中,雨点密集坠落不见消停,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许念道:“今夜应该不会停吧?” 桃夭扭头看了看,道:“不会停。” “看来要委屈桃夭女侠在这里过夜了。” “桃夭女侠不委屈。” “那就好。” 热水喝完,冰冷感终于驱散了些,桃夭又活络起来,一个蹦跳起身,转到许念身后,两只手抓住肩膀来回摇晃: “许大侠,能不能再演示一下剑术?” 许念道:“我先修行。” “那我等你!”桃夭开心地捂着嘴咯咯笑。 见许念开始闭目修行,她本想安静等待,可一想到等会又能见识心心念念的剑术,便一点也定不下心,于是在屋子内来回走动,这里看看那里拍拍,自己跟自己玩耍。 灯火摇曳。 小姑娘的影子跟着摇曳。 修行之际,耳边总响起她玩闹的声音,总是独处的许念,感受到难言的温暖。 桃夭的笑声,似乎比方才那杯热水还要暖几分,不经意间,驱散了这夜雨连绵的寂冷。 一个时辰过去,许念停下修行,凝实气海的同时,消耗的灵气也随之补充完整,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气海居然有半数都已凝实! 修行补充而来的灵气,不是补充先前的百之二三,而是将半数气海都补充完整! 短短一日功夫,他的修为竟然有了极大的提升,这样的提升程度,就如同吃了什么可以襄助修行的灵丹妙药一般! 可我并没有吃什么灵丹妙药,所以是什么原因?许念惊讶且惊喜,按下激动,思索起变化的因由。 想了须臾,一段模糊的记忆浮现脑海,他豁然开朗,心道: “是了,在观雨悟剑之时,周围有极多的天地灵气被我吸进身体,再汇入气海,只是当时我观雨过于入神,没有注意到这变化...” 清楚了缘由,许念仍有疑惑,他并不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看了眼趴在窗边的桃夭,念及她的境界远超自己,想必修行知识也非自己可及,说不定懂得原因,便将心中疑惑问出。 桃夭听完他的问题,眨巴着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望着她迷糊的神色,许念不禁沉默了下,道:“没什么。” “你再问一遍。”桃夭信心满满,道:“刚才我没有听清!” 于是许念又将疑惑问出,大体是这般问题: “悟剑之时,天地灵气为何会被我吸引,从而增长我的修为?” 桃夭又听得一脸茫然,“增什么长?” 许念吸了口气,保持住耐心,道:“就是...算了,你歇着吧。” 没有得到答案,许念只好将疑惑压下,桃夭眼巴巴看着他,小声提醒道:“修行好了...是不是要演示剑术了呀?” 差点忘了这事...许念汗颜地点了点头,在桃夭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催动起领悟的剑术。 他微微凝神,意识中勾勒起那滴雨水,这个过程没有遇到半分阻碍,接着曲起手指,气海灵气流动溢出,汇聚在指间形成一滴雨水。 雨水凝成,刹那就变成一柄雨剑,散发出冷冽剑意。 那盏烛火在剑意笼罩之中,似都变得没有温度。 桃夭额头悄然流下了一滴冷汗。 许念凭借一境修为使出的染雨剑诀,气息之盛,竟让桃夭这个三境修士感受到威胁。 桃夭擦去冷汗,突发奇想地说道:“假如手中有剑,以剑为媒介来施展染雨剑术...会不会威力更强?” 这我倒是没想过...许念微微一怔,直觉她说的有点道理,只是可惜身边并没有一柄剑,无法验证这个猜想。 这时,桃夭抬手轻抹,一柄三尺长剑蓦然出现,她握着剑柄,将长剑递给许念: “呐,呐!” 又是从储物法宝中取出来的吧?许念羡慕地想着,长剑在手,心意一动,那滴雨剑霍然散开,附着在剑身之上,化作了一道虚幻剑气! 染雨剑气吞吐不定,许念眼神发亮,看向屋外几丈处那一颗高过院墙的大树,隐约可以看到树木的轮廓,枝桠繁多,树干极为粗壮。 桃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期待道:“用那棵树做试验?回来的时候我见过,起码两个我才能把那棵树抱住。” “嗯。” 许念轻声答应,臂弯向后伸去,一剑猛地刺出,那道剑气呼啸而去! 夜雨如幕,剑气飞射! 轰! 电光火石之间,染雨剑气撞在那棵大树之上,大树咔咔作响,被撞之处顷刻裂开,眨眼分为两截! 上半截树身斜着倾倒,重重砸在地上,原处只留下一段光秃秃的树干。 好在这一处只有许念一人居住,不然大树倒塌带来的声势必定会惊扰到他人。 桃夭眼睛放光,欢呼道:“哇哦!好强的威力!” 她万分羡慕,心道:“许大侠一境修为,施展染雨剑就可以这么厉害了,假如我会了染雨剑,肯定厉害极了!可是...这剑术我一点都看不懂。” 她想学染雨剑,许念也确实想要教她,但染雨剑术没有文字记述,只有意识中勾勒出的雨水。 这滴雨水又如何言传身教? 通常来讲,世间法术大抵都会有字诀记载,有运行方式的描述,修行者们想要修炼这类法术,就可以借之直观地学习。 譬如许念所修行的玄霄导引功,以及木灵养炼诀,这一个是修行功法,一个是法术,两者都有直观的文字记载。 通过文字,便可以进行修炼,因各自悟性有别,所以每个人掌握的速度与程度都不尽相同。 然则,许念所领悟的染雨剑诀却不在此列,这剑诀没有相应的文字描述,只有一滴雨水。 这滴雨水他能理解,能够运用出来化为剑气,是因为他领悟了; 别人却难以领悟,除非许念能够将这滴雨水形成的过程用文字表述,将之推衍成一段可以修炼的字诀; 如此别人便可以观摩,借之修炼。 不过,这等同于创造一门新的法术,难度极大,许念修行日短根基薄弱,暂时还不太能做到。 一夜过去,风雨终于停歇,桃夭怀着心事匆匆跑出院门,一路身轻如燕,去往燕归山深谷。 桃夭在深谷一处水榭亭台停下脚步,但见苏长老正倚着石柱惬意钓鱼。 桃夭摇头晃脑地走到苏长老身旁,用力喊道: “师父!” 第94章 道象 水榭周围波光潋滟,水下鱼儿不知疲倦地游动,片片枯黄菏叶安静浮于水面,动静之间,忽见一束荷花竟违背了生长规律,挣脱时节限制,于深秋开放。 苏长老一副少年容貌,手持竹节钓竿,正舒适垂钓,却被桃夭突然的喊声给扰乱。 瞥见水下游鱼受惊窜走,苏长老叹了口气。 桃夭嘴角扬起,“师父!我想你了!” 苏长老失笑一声,道: “你最是勤快,自化形以来每日都闲不住,怎么突然想起师父?当真难得。 “可是在外面惹事生非了?怕受责罚,才来师父这里避难?” 七年之前,桃夭化形为人,就在那时,苏长老将她收为弟子。 而在桃夭化形之前,苏长老便经常与她本体交谈,间接为她这个已经诞生意识的玉树精怪排解孤独。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有时候桃夭努力去回想,也想不清具体多少年。 二人之间早就建立了极深的羁绊,熟悉无比。 桃夭抓住苏长老的手,乐呵呵道:“师父想哪里去了?” “既然不是闯了祸。”苏长老放下鱼竿,换了个舒服坐姿,道:“那怎么有空来找师父了?” 桃夭捏着衣角,有点难为情,“是这样的,徒儿遇到不懂的问题,想要跟师父请教。” “修行方面?” “嗯!” “你面色难堪,想必不懂的问题,以往我有教过?只是你学了就忘,是也不是?” “嗯...” “不学无术,伸手。” 桃夭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道:“轻一点。” 苏长老板着脸,手中忽然多出一把戒尺。 啪。 戒尺轻轻拍在桃夭掌心,桃夭吐了吐舌头,烂漫道:“好疼!” 两人对这一套惩戒都很有默契,一个不会真的打,另一个则会配合着喊疼; 如此一来,大家都有面子。 苏长老收起戒尺,笑道:“说罢,什么问题?” 桃夭一手掐腰,一手随语气摆着各种动作,先是讲起了一段故事: “师父,我闯荡江湖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大侠,嗯,大侠姓许,很有本事的!我跟他关系很好呢! “诶嘿~师父是不是好奇这个许大侠究竟有什么本事,居然可以让我这么佩服?很好奇罢? “徒儿跟师父讲,许大侠昨天在断剑石崖领悟剑术了!厉害不厉害?” 桃夭停下讲述,期待地看着苏长老。 苏长老眼神微敛,透出一丝意外,含笑道:“这个许姓之人悟性高绝,不比你燕师兄差。” 桃夭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噘起嘴巴,闷闷不乐地说道:“燕师兄走了五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接着道:“不提他了,师父,我想问的问题就跟许大侠有关!” 苏长老抬手示意她噤声,桃夭连忙捂住嘴巴。 他笑道:“想问我你为何学不会他的剑术?” “师父,你怎么知道?”桃夭瞪大眼睛,闻言也顾不着噤声了。 苏长老娓娓道来: “你痴爱剑术,我岂不知? “断剑石崖剑意纵横,悟性高绝者若恰逢其会,触动之下会有领悟剑术的可能,你师兄是如此,那许姓之人也是如此,这般机缘却是可遇不可求。 “他们所悟之术,非是前人法诀记载之术,而是一种自然道象。” “道象?”桃夭蹙起眉毛,道:“师父以前跟我讲过。” 苏长老问道:“何为道象?” 桃夭一本正经地说道:“忘了!” 反正刚才也打过手心了,因此这两个字说的是理直气壮。 “那便再听一次。”苏长老并不怪她,缓缓道:“道象者,大道之象,悟于天地自然,凝为象征符号,是法术神通的原初形态。” 桃夭听得迷迷糊糊: “大什么象?” 苏长老抬手按了按眉心,道:“就是...算了,我先歇一会。” 接下来,苏长老继续讲述,桃夭虽然听得不甚明白,却也将他的话原原本本记下,好在之后说给许念听。 按照苏长老所言,许念感悟的染雨剑术便是一种大道之象,相当于将那一滴雨水烙印在心,成为一式法术; 加之处于剑意笼罩之地,于是感悟之下,那滴雨水也就拥有了剑意,形成了剑之法术。 这样的道象是法术的初始形态,充满玄机,一般而言,只有感悟的第一人才会运用,除非这第一人将道象解构成法诀,如此旁人去参悟法诀,才有掌握相同术法的可能。 说罢,苏长老又道: “承玄宗有各样功法,这些功法不是凭白而来,而是被人创造出来,那么,创造功法的人,又是凭何创造?” 他这是在举例,旁征博引,桃夭稍微思索便听明白了: “那些创造功法的人,他们是感悟了大道之象,又将道象推衍成各种功法,后人便不需要再去感悟道象,可以直接修炼功法...师父,是这样吗?” “大体不差。”苏长老欣慰点头,“这是大部分功法形成的原因,但也有才情过人者,未悟道象,亦可以推衍出法术神通。” 桃夭搞清楚了原因,松了口气: “还好,看不懂许大侠的染雨剑术并不是因为我不聪明。 “我就说嘛,我这么聪明,怎么就学不会他的剑术?唉,燕师兄的星火剑术我也学不会。 “师父,我得去闯荡江湖了!” 疑惑解开,桃夭转身就要走,见此,苏长老也是松了口气,抓起鱼竿正要继续垂钓,桃夭突然转身。 于是苏长老又叹了口气,默默将鱼竿放下: “还有何事?” “差点忘记了...”桃夭庆幸地拍拍胸口,“有一个问题没问!” “问罢。” “许大侠悟剑的时候,修为一下子提升了很多,短时间内有许多灵气被他吸收,速度远比埋头苦练来的快,这是为什么?” 苏长老轻声道: “他在悟剑明法之时,意识融于自然,如此一来,他便成了自然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却是欠缺灵气,就像是河段低洼之处。 “青山升地起,绿水低流去。 “山会升起,水会低流,皆是自然演化的法则,你将灵气想象成水流,便可理解了。” 桃夭一路思索仍有些许不解,来到许念住处,将她师父所言原原本本的告知。 许念消化着这些宝贵的修行知识,收获满满: “道象...原来如此,那滴雨水是一种道象么? “而身融自然,相对天地自然而言,我若同缺口...灵气被我吸引滚滚而来,是因为要填缺补漏。” 桃夭的师父真是学识渊博,见识广大...他暗暗感叹。 二人正自闲聊之时,门外响起呼唤: “许师兄在吗?王富贵冒昧来访。” 第95章 一半 王富贵站在青竹庭院外面,离着院门有半丈距离,若离得再近些,他会觉得自己表现的不够恭敬,会有些出格。 王富贵对自己的身份有清晰的认知,这半丈距离,便是他掌握的分寸。 问询过后,他打量着不远处那棵倒塌的大树,诧异自语,“这棵树...被雷劈过么?昨夜风雨虽大,但好像没有雷鸣闪电吧?” 王富贵又看向四周,远远的见到几座庭院,他知道,居住在这些房屋内的都是内门弟子,都拥有着他渴望的身份。 他的眼神下意识变得拘谨,暗藏羡慕,旋即摸了摸衣襟,那里轻微鼓起,该是放了什么物件。 吱呀—— 院门打开,一个清秀少年含笑走出,伸手相邀: “王兄找我有事?请进来说话,登山辛苦,刚好稍作休息。” 在开门声响起的时候,王富贵脸上便堆起了热情笑容,等看到少年出现,他的笑容又浓郁了几分。 他一直都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如这般笑容,这些年来他已经笑得极为熟稔,他只要一笑起来,就很少会被打断。 可听到了少年所言,他脸上的笑容却明显一滞,他看着身前少年,慌忙地摇头,说道: “许师兄,我这...我就不进去了。” “为何?”少年不解。 王富贵努力恢复笑容,道: “听说修行庭院灵气满溢,在内修行可以事半功倍,这既是许师兄的住处,又是许师兄的修行地。 “我觉着若是进去了,万一不小心吸取了其间灵气,岂不是耽误了许师兄的修行?许师兄是人中龙凤,哈哈,我哪怕耽误一时半刻,也是罪莫大焉。” 这句话说的很有水准,既有夸辞,又玩笑一般放低着姿态,不会显得尴尬。 许念从中听出了更多的含义,他听出了王富贵热情的表面下,隐藏的促狭与自卑。 王兄不会无故来找我,他遇到了麻烦?看着不太像...那他是为了?许念猜测不得,上前一步搭着王富贵的肩膀,笑道: “王兄言重了,快快请进,有事院子里聊,若在门口聊,岂不是显得我一点不懂待客之道? “王兄故意如此说辞,莫非是要让他人以为我不近人情?王兄害我。” 王富贵擅长打交道,这一方面,经历过几年酒楼洗礼的许念也不遑多让,三言两语,便让王富没有理由拒绝,只得随着他走入庭院。 踏入院门,立刻就有从未感受过的充沛灵气在身体周围流动,王富贵一双眼睛本能地睁大,几乎贪婪地将庭院内的布置收入眼底。 “王兄进来坐。”许念带他到厅堂坐下,自己往厨房走去,笑道:“稍等,我给你倒碗热水。” 被许念如此热情招待,王富贵不免有些坐立难安,他再次摸了摸衣襟,想着此来的目的,目光犹豫,转而犹豫散去,似作出了某种决定,兀自点点头,心道: “就当是对许师兄从不看低我的报答吧,哪怕此事过后,会受许师兄冷眼,我也认了。” 突然,王富贵眼前一黑,只觉有一双细腻的手掌遮住了眼睛。 “谁?!”王富贵惊呼出声,还以为自己遭遇袭击,立刻伸手拨弄,就要从椅子上起身。 他的手尚未触碰到那双细腻手掌,眼前便重新恢复光明,耳边响起了乐不可支的女童笑声: “哈哈!我这一招遮阳蔽月已经出神入化,你不是对手,快点认输吧!” 这声音却是有些熟悉,王富贵迅速转过身,便见到满脸开心笑容的桃夭。 王富贵怔了下,连忙行礼道:“见过桃夭师姐!” 桃夭双手环胸,很有气势地纠正道:“是桃夭女侠!” 王富贵眼珠转了转,陪笑道:“是是是,富贵居然有幸再见到桃夭女侠,还大开眼界,领教了一招精妙万分的遮阳蔽月,真是三生有幸!” “精妙万分...”桃夭脸颊红扑扑的,“真有这么厉害?” 王富贵肯定地点点头,“平生仅见的招数,厉害极了!” 桃夭紧紧抿住嘴巴,努力克制住得意大笑的冲动,实在忍受不住,便用两只手按住嘴巴。 她眉眼弯弯,心道:“我是女侠,不能随便笑的!要保持女侠风度!” 这时,许念提着水壶走了进来,看了看捂嘴憋笑的桃夭,给王富贵倒上一碗热水,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等王富贵喝了几口热水,许念开门见山地说道: “王兄,可以说说此来何事了,尽管直说。” 王富贵擦了擦嘴角,脸上总是堆着笑容,道:“许师兄,我这里有一份清单,想着送与你。” “清单?” “是。” 在许念注视下,王富贵从衣襟内取出一本书册,将之递了出去。 什么清单需要他特意跑这一趟?许念心下好奇,当即翻开书册,跟将脑袋凑过来的桃夭一同观看。 燕右峰竹林南一里,有空置庭院,售价五十金...许念默读完第一段内容,又连续翻了几页,眼神变得古怪。 这清单有寥寥几十页,上面所记内容,全都是燕右峰近期空置的屋舍,记录的颇为详细,包括屋舍的位置、大小、售价。 而看其相同的字迹,以及未曾干透的墨迹可见,这些内容是同一人于近期写成的,显然,这份清单是王富贵所写,内容这么丰富,想必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何意?”合上书册,许念轻声问道,语气柔和。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王富贵的用意。 王富贵保持着一贯的热情笑容,一双放在桌子下的手却暗暗捏紧裤腿,道: “许师兄,我听说了你跟沈杰约定比试炼丹这件事,且还听说了你们互相定了彩头...你给的彩头,便是这一座修行庭院。 “炼丹之法,沈杰成名以久,我觉得...许师兄大概是赢不了的,大概会输掉这个修行宝地...许师兄,还请不要怪我说的直白。” 王富贵身为外门弟子,竟在一个内门弟子面前说出这等诛心之言,可谓半点没有分寸! 屋内气氛陷入沉闷,王富贵捏着裤腿的双手越发用力,脸上的笑容则越发热情,一语过后,他的身上已经流下了许多冷汗。 他害怕许念会因此恼怒而将他狠狠教训一顿,他心知自己如此出言不逊,即便许念将他打的半身不遂,也只能受着。 好在,此事没有发生。 许念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竟还保持微笑,问道:“所以呢?”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王富贵重重松了口气,音量都弱了三分,道: “所以,我这些天便四处收集了这些燕右峰空置的居所,标注好坏优劣,希望能够让许师兄有所对比...在比试输了后,可以从容地去选择,可以在居所之事上节省精力与时间。 “许师兄,我能力有限...只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 他不无自嘲地道了句,又郑重说: “许师兄,不管此番比试结果如何,还望你... “依旧如你。” 微不足道么?事不分大小,凡是用心,岂有微不足道之说?许念心间有暖流缓缓淌过,笑容在脸上绽放,道: “王兄之言,许念铭记。” 这一刻,王富贵见许念之笑,心极安慰。 笃,笃。 忽听敲门声,门外有人言: “许念!在不在家呀?” “在的在的!”听到声音,桃夭当先回应,小跑着过去开门,门庭之外,小奴俏生生站在那里。 “桃夭也在?” “是桃夭女侠!” “桃夭女侠也在?” “桃夭女侠在的~” 少女被小姑娘拉到厅堂内,她看着许念,目有隐隐担忧,含笑嫣嫣地说道: “许念,我打听过了,燕右峰有几座很不错的庭院,嗯...找时间一起去看看?还有...这个。” 她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串糖葫芦。 小奴不好意思地望着几人,赧颜道:“我没想到大家都在...赶早下山只买了两串回来,要不你们分了吧。” 许念抓起一串糖葫芦,取下一颗放在嘴里,边吃边笑道: “一半,一半。” 雨露凝白霜,秋水落叶似寒星; 有心人,虽处秋冬料峭,却如春日花木; 向阳而生。 第96章 雪落高台 山上的冬季远比山下来得早。 月尾这天,一场雪肆无忌惮地落至山头,下了整整一个昼夜,等到次日,即是月初,燕右峰不少地方都堆起积雪。 屋舍、树林、山道,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抬头不见火轮,云峦挤满苍穹,编织层叠寒意。 天空灰蒙,大地雪白,颜色虽不尽相似,交错起来,却有相似寂寥。 岁已悄然入末,冬天到了。 甫一清晨,燕右峰一条条覆盖积雪的山道便人影纷繁,这些人踩雪前行,兴致满满,全向着一处绝壁赶去,山脚处,还不时有其余两峰的弟子登山而上。 他们欲去之地,正是燕右峰落月台,要去旁观那一场传得沸沸扬扬的炼丹比试。 王富贵早早来到燕右峰山脚,抬头望着巍峨高峰,有心想要亲眼去落月台看看,不过他知道,今日的落月台必定热闹非常,可这样的热闹,不是外门弟子能够参与的。 “许师兄,理智告诉我,你赢不了。”王富贵默默说道:“但我真的希望你能赢下沈杰啊。” ......... 绝壁耸立,落月台上空无一人,附近则人声鼎沸,粗粗一看,竟有近乎千人云集而至,其中既有内门弟子,也有追随他们的仆从,至于外门弟子,却是一个不见。 一场比试,因比试双方皆有些名头,加上许多人推波助澜,却是吸引来了小半数三峰内门。 那些燕右峰弟子见到另外两峰的同门到来,有心要显弄法术,便听有人道: “诸位,积雪遍地不便休憩,若是站着看比试,腿脚岂不劳累?” 他说的不差,地面盖着一层白雪,使得在场之人无法盘坐。 这人低头看了看,又对周围人笑道: “天公不美,却难不倒我!” 他掐起手印,催动木灵养炼诀,一阵窸窣声响,脚下白雪翻动,四散推开,当中冒出一簇野草,在术法操控之下,野草排成圆形,犹如蒲团。 这位燕右峰弟子哈哈一笑,盘膝而坐,看得身旁人颇为羡慕。 见状,越来越多的燕右峰弟子有样学样,施术催发草木生机,于是雪地之上,多出一个又一个别样蒲团。 有一人看身旁别峰女弟子姿容美丽,便也想出风头,抬手掐诀,歪头对那女弟子和煦一笑,道:“怎能让人专美于前?师妹且看。” 很快,白雪翻动,一蓬植被窜出排成圆形,这人抖擞衣袖就要施施然盘坐,低头一看,不由愣住。 脚下寒光闪闪,那植被表面密布着一根根利刺,刺尖齐刷刷向上,尖锐非常,好不渗人! 看着这样的荆棘蒲团,这人欲哭无泪,又歪头望向那女弟子,在她赞叹的目光中,这人凄凉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直接盘坐下来。 一旁几人捂着眼不忍直视,敬佩道: “是个狠人。” 燕右峰有木灵养炼诀,其余两峰自然也各有手段,有一位燕左峰弟子左右看看,笑道: “席草而坐,风度虽有,但不如我体面。” 他从衣袖取出一张符纸,抬手一挥,符纸落地化为一个透射荧光的气团,凝而不散,这人潇洒坐下。 其余燕左峰弟子也各自施法,一时之间,各种符纸发动之后变为奇奇怪怪的位置,方便他们落座下来。 而相比起来,燕首峰弟子就做不到这么花哨,少有方法能够形成座位,好在他们修炼的多是攻伐之术,江湖气息比较重,不拘泥者偏多,便有不少人随意坐在雪地上。 在燕归镇与许念有过交集的张清河赫然也来到了落月台,正与几个相熟的同门聚在一处,他看了看那座空台,又望了望几条山道,心道: “他们都以为许念必输,果真会如此么?许念这小子可不简单...不显山不露水,这场比试的结果,我不敢下定论。” 等众人折腾过后,又有几个在百宝殿工作的门人四处走动,很有商人嗅觉,似乎把这里当成市集,拿着各种物件推销贩卖: “上好的云纹腰带,配之有出尘气质,五银一件!” “凝霜液,采百日晨露淬炼而成,清气养神,半银一杯,价格公道!” “小养元丹!你们都看一看,这就是今日比试之丹!” 有个贩卖物件的人紧跟时事,他手托木盒,盒子里面放着一枚小养元丹,成色一般,对着几人道: “怎么样?要不要买?好东西!买了之后,便可提前感受比试成果!” 一人颇有兴趣,问道:“什么价格?我知道的,小养元丹的价值大概在八两银子。” “友情价,九两!你知道的,此时不同寻常。” “滚!” “好嘞!” 贩卖之人走了一圈,也没能将丹药卖掉,只好坐回原位,看着丹药无奈叹气。 这时,有一男一女从山道走来,都是年轻容貌,少年走在前面,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少女落后半步,背着包裹,紧紧跟随。 他们正是沈浩与小奴。 沈浩一路走来,所遇同门几乎都会含笑招呼,沈浩也是面露微笑,风度翩翩,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小奴跟在他身后,每当偷偷看一眼他的背影时,目光总是藏着深沉的爱慕。 “见过沈公子。” 沈浩停步看向开口招呼之人,笑道:“刘公子来的好早。” 公子刘业笑着摇头,沈浩再寒暄了两句,便继续走动,等来到一处空地,小奴解开包裹,里面放着一张毛毯。 她将毯子仔细叠好放置,眼睛眯成月牙形状,开心道:“公子,请坐。” 沈浩盘坐下来,笑道:“你也坐罢,挤一挤,够坐两个人。” “嗯!”小奴点头答应,蹲下身,把衣角铺在雪地上,径直坐下。 她不愿让公子受一点点罪,所以宁愿独坐冰雪。 “你呀。”沈浩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很温柔,目光却显得平淡,还有几分凉薄。 小奴调皮笑着。 又有两人出现山道之中,却是公主古月与她的侍女,古月身穿素青道袍,青丝盘髻,鼻梁高挺,肤若凝脂,姿色极为动人,透出贵不可攀的气质。 她身段窈窕,嘴角有微微笑意,脚步轻缓地走来,惹得人人张目,客气行礼招呼。 刘业望着古月经过,目有迷恋。 他闭上眼睛,嘴角咧开,不知想到了什么。 刘材在他后面,小声说道:“我家公子是人中之龙,自然配得上一国公主,只是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公主青睐...还需我为公子出谋划策。” 古月来到一片空处,看向覆盖积雪的落月台,轻笑道: “今日,便可知,许念究竟是不是深不可测。” 没过多久,细心整理过仪表的沈杰来到落月台,他信心满满,穿过人群走上高台,面对台下众人,兴奋自语道: “许念,你不仅要输掉那座庭院,还是我沈杰一举成名的垫脚石! “等你输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呵呵...我很期待!” 第97章 登场 沈杰登台让在场气氛又热烈了些,有几个内门弟子聚在一处,看见他信心高涨的模样,相互笑谈: “可惜被那陌忧抢了先,拿了大头,百宝殿设下的赌局,你们几个动作也快得很,害得我只抢到了十两的投注金额,吃些残羹冷炙。” “小赌怡情,我们投注金额加起来不过二百两黄金,最多小赚一笔,怡情罢了,比不得陌忧,他可是押了千两独占大头,简直可恶!” “说起来...陌忧还没回宗门,三个月了都,那棋山除妖任务需要花费这么久时间?” “这有什么奇怪?做任务是捎带,想必他们一路都在游山玩水,不比在宗门有趣?再晚几个月回来也正常。” “你们看,山道有人过来了,是许念!奇怪,他身边怎么跟着一个小丫头?” 几个人看向山道,却见许念的身影出现,与他同行的,还有一路蹦蹦跳跳的桃夭。 更多人发现许念到来,一道道目光看了过去,等许念走近了些,有人认出了他身边小姑娘的身份,惊讶道: “那是真传弟子桃夭,他们怎么走在一起?桃夭师姐素来难以结交,许念这厮何时攀得这层关系?” 许念脚步轻松,牵着桃夭的手,将要在这人身边经过,这人连忙站起,行礼道: “见过桃夭师姐。” 在承玄宗,真传弟子的地位不是内门弟子可比,只要不出意外,几乎就是内定的长老。 所以,见真传等于见长老,内门弟子不可不敬。 有人行礼,桃夭笑眯眯地拉了下许念,挑了挑眉毛,一个得意的眼神过去,许念佩服地点点头,我懂你意思。 待他们经过,那行礼之人无声道: “我曾经打探过,许念这厮没有任何背景,不过是个无根浮萍,他倒是运气好,能搭上一个真传弟子。” 他望向台上的沈杰,幸灾乐祸地笑道:“可是这又如何?这场比试你还是得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输掉修行庭院也怨不得人,谁让你当时忍不住火性?” 这世道,不管是山上山下,都是讲究身份的。 其实,很多同门对声名突起却又没有任何背景的许念颇为看轻,尤其是那些门阀子弟,骨子里便不太瞧得起许念,他们来此旁观比试,更多的是想看一场笑话。 当看到许念带着桃夭出现,还一副轻松模样,不少人竟是心生不满,他们不满的是,你许念凭什么表现地云淡风轻?凭什么结识他们都难以结识的真传弟子? 他们想看到的,是许念此番骑虎难下,不得不比的憋屈模样。 但许念没有,半点都没有。 公主古月看着许念一步步接近落月台,神色奇异,心道: “他一脸轻松,仿佛没有将这场比试放在心上,与沈杰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全然不同...有趣。 “此人静水流深,倘若再有不凡之处,便值得拉拢。” 许念带着桃夭,每经过一人,其人必然会起身行礼,如同蓄势,当走到落月台前,即便许念并非有意,也已经积蓄出声势。 这倒是有点威风...许念狐假虎威,心中暗爽。 他到底有属于少年的心性。 这一刻,他没来由地想起了竹霜姑娘,难怪竹霜那么想做大当家,原来威风凛凛的感觉着实不错。 只是竹霜姑娘,如今身在何方? 许念散去心中所想,望向沈杰,二人目光对视,沈杰冷笑几声,伸手相请。 许念登上落月台,桃夭左张右望,看到小奴所在,开心跑了过去,来到小奴身前,一下扑到她怀里。 两个姑娘腻了一会才分开,沈浩很是意外,他不知小奴何时认识了桃夭,想了想,他起身行礼,露出温和笑意,道: “桃夭师姐,久闻大名了,你是小奴的朋友,我也是小奴的朋友。” 小奴轻声介绍沈浩身份,桃夭道:“你不像好人,我不想认识你。” 小奴失笑道:“我家公子怎会不像好人。” 桃夭一本正经道:“唔...可我觉得不像~小奴姐姐,我得去落月台给许大侠助威了。” 沈浩无奈笑着,仿佛不以为意,只是当桃夭离开之后,神色终究透出恼怒。 小奴没有察觉,道:“公子,桃夭孩童心性,你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呵呵,我怎么会放在心上?”沈浩温和说道:“小奴,你跟许念关系不差,应当希望他能赢吧?” 小奴抿着嘴巴,“是。” 沈浩眼神讽刺地看向落月台,道:“可他不会赢,等比试过后,你得好好安慰你这位朋友。” 小奴失落地点了点头,她已经想了许多安慰的话,只是她一点都不希望,将这些话说给许念听。 此刻; 比试之人已经到齐,只待丹云子到来,众人等待着,却先等来了几个意外之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悠悠来到落月台,含笑望着那座高台,见到老者,在燕右峰修行有些年头的门人迅速起身,包括沈杰在内,众门人恭敬行礼,齐声道: “见过峰主!” 这一声之下,不清楚老者身份的其余弟子以及追随他们的仆从纷纷吃惊,下一瞬,几百人齐齐起身,对着那老者躬身施礼: “见过峰主!” 声势之大,震落枝头白雪。 这脾气奇怪的老人家是燕右峰峰主?!许念随着众人行礼,诧异万分。 这段时间以来,他可是听说了不少关于燕右峰峰主的传闻,那些传闻都将峰主描绘成有着各种美好品质的世外高人,许念未闻其面,却借此早知其名; 并且心生敬仰。 传闻不实啊...什么美好品质?老不正经才是!这老人家一口一个混账,还让我去抢茶叶...许念心中幻想破碎。 “别这么一板一眼的,放松点,老头子跟你们一样,也是来此观看比试的,放松放松。”白发老者笑呵呵摆手,走到落满积雪的高台旁,突然一把将桃夭抱起。 “张爷爷放开我!”桃夭奋力挣脱,然而却挣脱不得,只好任由老人家抱住。 老人家慈眉善目,望向许念,和蔼道:“小混账,拿出本事来,若敢藏私,打断你的腿!” 许念:“......” 众人正惊讶于许念为何能被燕右峰峰主关注,突然,有四道身影飞空而至,散发凌厉气息,来到落月台旁! 这正是四位常年在断剑石崖参悟的长老,四人脚踩积雪,收敛自身气息,执法长老望着许念,笑道: “左右无事,来看看你的比试。” 一言,众人惊。 第98章 凌千玄 执法长老的语气有不加掩饰的欣赏,近千人无一例外的感到惊讶。 这一刻,许念身上似遮盖了一层迷雾,让人难以猜测他的究竟。 千道目光汇在许念身上,仿佛要将他里外看穿,要看透他这副寻常装扮之下,隐藏起来的秘密。 有人紧皱眉头,小声道: “这厮到底什么来头?不仅与真传弟子交好,就连这四位长老,甚至燕右峰峰主都对他另眼相看... “难道他并非毫无背景,而是背景通天,也许就是某个大修士的后人?或者是某个大世家的嫡传...不然,他凭什么能得到如此青睐?” 这人目光闪动,察觉到许念虽道袍颇新,可穿的布靴却有多处磨损,且胸口处露外的内衫虽干净整洁,但有明显的脱色,是陈旧衣裳。 这人仿佛看破一切,怡然笑道: “哼,他的衣着一点都不光鲜,多半是想装作乡下少年,藏的挺深,然而却被我看破,我真是聪明绝顶! “好一个许念,你的来历必然非同小可,你伪装的很好,但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台下众人吃惊之余各有猜测,而在台上的沈杰也是吃了一惊,心道: “这野小子运道不浅,居然攀识了这么多大人物,不过,峰主他老人家可不会替你比试,你上山区区几个月,我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能练出多高的丹道本事! “而我学习丹道已有数年,就算这些年不算特别用心,享乐多过修炼,可赢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认识这些大人物,便将你的身份抬高了些,让我不至于太过小瞧你,不过这样更好,只等我赢,会得到更高的名声,名利双收!” 沈杰想通了这些,心思安定下来,这时,又有两位长老联袂到来,一男一女,都是中年样貌,各有不俗气度。 两人远远看到落月台旁的几人,亦有些奇怪一场弟子间的比试为何会来这么多长老,他们对望一眼,疑惑不解。 他们飘然而行,到了落月台旁,与其余几位相互见礼,那中年女子淡淡瞥了眼许念,便含笑看向沈杰,道: “这么多师门长辈在此,这么多同门共聚,沈杰,你需要用心对待比试,不可轻心。” 那中年男子也看着他。 这二位长老都姓沈,是江南世家沈家之人,进入承玄宗时日已久,修为高深,任长老之位。 而想要在承玄宗当上长老,哪怕是权势最低的长老位置,也最少需要有筑基修为。 筑基,修行第四境,超脱炼精化气,再往上一步,便是金丹境,可蹈虚御空。 三境四境虽只差一境,却是修行前期一个分水岭,境界桎梏阻拦了许多炼气士,因功法、天分、资源等等内外因素限制,使得一辈子突破不了第四境的三境炼气士大有人在。 在陈留国,筑基修士已经是大人物,入朝便可为官,且官职都不会低,比如那位巨鹿城的太守大人,便是筑基修士。 他能成为太守,与他的修为脱不了关系。 然则在承玄宗内,如筑基境这等境界的修士却不在少数,这便是承玄宗为何被称作陈留国第一宗门的原因之一。 当然; 原因不止这一个。 譬如修行功法也是其一,承玄宗三峰各有功法传承,燕首峰凌霄导引功,燕左峰千霄导引功,燕右峰玄霄导引功,不仅精妙上乘; 更可贵的是,三种功法全都直通金丹境! 在一般世家,能够修炼到金丹境的功法可不多见,拥有者,也大抵是主家一脉才有资格修行,为掌控家族权利,巩固主家地位而密不外传。 可是在承玄宗,只要是内门弟子,便可习得此等功法,承玄宗内门弟子何止千数? 这等传承,在陈留国独一无二,不管是世家,还是宗门无一可比,足见承玄宗之底蕴强大,又为何能吸引如此多世家子弟拜入宗门! 且; 传闻在深谷一脉,还有可以修行到金丹境之上的功法! 此刻; 中年女子言罢,又与那中年男子一同看向沈浩,远远点头示意。 沈浩是沈家嫡传,是下一代家主最有力的继承者,这二位长老是沈家之人,自然对沈浩很是看重。 落月台上,听到女子所言的沈杰愈发踌躇满志,道: “姑姑,还有叔父,既然是比试,事关名誉,我自然不会大意轻心。” 那中年男子神态严肃,道:“说过多少遍了,在宗门内,在人前,不要如此称呼,沾亲带故成何体统?要称长老。” 沈杰笑着称是,两位同族长老的到来,让他有了更多的底气,他更加意气,目光挑衅地注视许念,道: “我想,许念也会拿出真本事,想要表现一番,可以让我,让众同门,让各位长老大开眼界,是也不是? “最终结果不论输赢,你我都要愿赌服输,我们毕竟是承玄宗弟子,要体面些,不要气急败坏,让人笑话。”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表现,但百两黄金太诱人了...许念心思飘到了比试彩头上,忍不住吞了吞唾沫,看在彩头的面子,对沈杰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和气道: “沈公子心地善良,说的都对。” 沈杰愣了愣,心地善良,这从何说起? 转而他想起几个月前许念的毒舌,便醒悟过来,冷笑道:“我很高兴,你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真好,你最好能一直笑着。” 许念欣慰地点点头,道:“比起上次,这次高兴的刚好,不算晚。” “你!”沈杰气结,有心嘲讽,可惜想不出回敬的话。 台下,燕右峰峰主似乎心情不差,小声对桃夭说道: “这混账小子会讲话,你找机会跟他说说,让他以后遇到我把嘴巴闭上,轻易不要出声。” 桃夭揪住他的胡子,用力一拔,拔出几根胡须,奇怪道:“为什么?张爷爷不是说他会讲话吗?” 燕右峰峰主疼的龇牙咧嘴,揉着下巴道:“为什么?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打死他!” 桃夭又揪住几根胡子,威胁道:“不可以打许大侠,以大欺小非侠客所为,拔光你的胡子!” 燕右峰峰主冷笑道: “说得好,说得真好。 “可我本来就是糟老头子一个,不是什么江湖大侠,以大欺小拿手的很,你阻止我打许念,那么我打你也可以。” 桃夭赶紧松开手,甜甜笑道: “张爷爷你动手罢,许大侠身子骨硬朗,一看就欠收拾,挨几顿打也不是大事。” 这时,又下起了雪。 伴随风雪,丹云子自高处缓缓飞落。 “久等了。” 他抬手一挥,两只炼丹炉蓦然出现在落月台上,出现在许念与沈杰身前,随后又各有十几株药草躺在积雪之上。 丹云子笑意盈盈,再分别递给二人一颗拳头大小,有燃烧之效的火晶石,说: “秋去冬来,银装素裹。 “迎雪炼灵丹,倒是难得景象。 “可否准备好了?比试开始。” 风雪初平,枝头开满梨花。 风雪次起,天际飘尽花瓣。 纯白,洁白。 第99章 风雪成舞 片片雪花飘落时,一场炼丹术的较量拉开了序幕。 沈杰充满自信,大为挑衅地看了眼许念,用口型无声道: “你输定了!” 让他失望的是,许念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对他露出腼腆笑容。 “这野小子油盐不进,倒不愧是意志考核第一人,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沈杰暗骂道:“刮目相看个屁!他的脑袋像是缺根筋,不知道自己在丢人现眼,以前肯定被驴踢过!” 沈杰胸腔中积郁起莫名怒气,忍着不再去羞辱许念,免得自己先受不了而破口大骂,人前如此到底太损风度。 沈杰打开丹炉,拾起一株土荆草,大概分析了下这株药草的成色,做到心里有数,接着按照八卦方位放入炉内,这是炼制小养元丹的第一步。 小养元丹不甚贵重,对沈杰而言不存在炼制难度,这些年来他已经炼制出好几枚比小养元丹珍贵许多的成品丹药,他也因此小有名气。 沈杰动作迅速,放好土荆草后,他观察了一眼许念,见许念还未开始动作,只是蹲在丹炉旁盯着一株株药草,摸着下巴,一脸认真的样子。 “炼丹之前先分析药草成色么?还挺像一回事。” 沈杰嗤之以鼻,心道: “倘若不知道你的底细,说不定我会被你这般做派给唬住了,会以为你是高手。 “但我打探过你的生平,一个来自苍州的野小子,山沟里出来的吧?呵呵,怕是进入宗门前都没见过灵性丹药,拿什么跟我比?” 沈杰将火晶石置于丹炉下方,他体内灵气流动牵连起火晶石,嗤的一声,火晶石燃烧起明晃火焰。 他以灵气控制火焰大小,再放入一株药草,这时,他忍不住又看了眼仍未有所动作的许念,心中不屑的同时,还生出了满满的优越感: “许念,其实你该感谢这一场被我挑起的比试,要不然,凭你我身份的差别,你怎么可能有机会与我有接触? “我是沈家儿郎,你不过是个山野小子,与我较量,是你的荣耀。” 沈杰暗笑几声,继续炼制小养元丹。 雪花纷洒,天地朦胧。 丹云子长老在落月台上主持,大袖随风飘摇。 落月台下近千人兴致盎然,风雪虽盛,但挡不住众人视线,看着许念未有动作,而沈杰却风风火火,不禁让人产生疑惑。 桃夭离得最近,看得最清,蹙眉道:“许大侠为什么还不开始?” 燕右峰峰主把她抱在手上,神神秘秘道:“也许他是怕断腿,我说过,他敢不拿出本事,就打断他的腿,看来他听进去了。” 桃夭一点即通,道:“明白了,许大侠是在想着等会该怎么跑路!” 燕右峰峰主陷入沉默,桃夭吐了下舌头,悄悄附耳道:“逗你的,我最擅长草木之术,我看得出来,许大侠是在观察药草,他想要最大限度炼出药草精华。” 燕右峰峰主欣慰道: “桃夭聪明。” “桃夭当然聪明!” 一旁,执法长老在内的四位长老含笑看着许念,神色中有不加掩饰的欣赏,至于沈杰,他们看也未看一眼。 而那一男一女,两位沈姓长老则含笑看着沈杰,很少会去注意许念。 人群之中,小奴紧张兮兮,心道:“许念怎么还没开始...必输无疑了么?” 沈浩快意而笑,无声道:“入宗考核你抢尽风光,踩着我成就你的名声,但没有相应的实力,只会受名声所累,当时捧得多高,今日摔得便有多惨。” 另外一处,公主古月身旁,那侍女小声道:“殿下,许念似乎六神无主了,还以为他心思深沉,看来是我们高看了。” 古月轻轻摇头,“未必,看下去便是。” 她目光明亮,透过漫天风雪注视着许念,道: “你会让我感到惊喜么?我很期待。” 有几人聚在一起,一人嘲笑道:“这个叫许念的,原本我还以为他是个人物,现在看来,名气大于本事。” 另一人笑道:“可惜我晚了一步,百宝殿的赌局没能参与进去,不然此番能赚不少横财。” 张清河在几人之中,他嗤笑一声,道:“你们几个未免言之过早,许念可不简单。” “不简单?张兄会不会太看得起他了?” 闻言,张清河懒得争论,道:“多说无益,你们要记住,即便这次许念输了,也最好不要小看他。” 还有几人也聚在一起,个个眉开眼笑,只有一人惆怅不已,道:“沈杰赢是肯定赢了,可我只押了十两,就算赢了,我也才赢那么点钱。” 旁边人笑道:“早起的鸟有虫吃,谁让你晚了一步?不止你,我们也都晚了一步,那陌忧运气好,横财天降!” “陌忧人不在此,在外面游山玩水,却有金银抢着飞入口袋,殊为可恨!” 那押了十两的门人跟着骂了两句,注意到许念突然有了动作,喊道: “看,许念动了!” 旁边几人看去落月台,皆是不以为意,许念动便动了,又能如何?难道能让他们输钱? 一人不忍地叹了口气,道:“唉,我们真不是东西,将自己的愉悦建立在许念的痛苦之上。” 他很快就笑容满面,道:“要是有机会,我希望我一直不是东西!” 许念一动,吸引了众人目光。 却见落月台之上,许念拾起土荆草,放下火晶石,神色从容淡定,紧接着,他开始炼制小养元丹。 他操控火焰,按照顺序投入药草,他的动作细致入微,极具观赏性,明明是炼制丹药,在众人感受之中,竟是犹如观看技艺超群的琴师在那拨动琴弦。 每一步都那么精准,那么写意; 大雪纷飞,片片雪花似若伴琴起舞! “这?!” “我莫非眼花?!” 众人瞪大眼睛,吃惊无比地看着许念一步步炼丹,他们看得入神,时间也悄然流逝。 这场炼丹比试接近尾声之时,沈杰心底空洞地取出自己所炼之丹,明明自己炼的不算差,可他却毫无自信,他盯着许念那将要揭开的丹炉,汗流浃背。 “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输!” 沈杰内心叫个不停,“我...必定会赢!我会名利双收!” 就在这时,在这瞩目之时,许念打开丹炉顶盖,微笑着取出一枚小养元丹。 晶莹剔透,药香阵阵。 哪怕不通丹药之人,也明显能够通过丹药成色得出结论,这枚小养元丹...品质极高! 沈杰所炼之丹,与之根本没有可比性! 先前那叫卖过小养元丹的门人吸了口气,将木盒内的丹药拿在手中,看了看自己这枚丹药,又仔细看向落月台,看向许念手中之丹,怔然道: “许念,赢了...” 第100章 结果 许念赢了! 不只贩药之人如此觉得,在场众人毫无例外的这么认为。 盯着那晶莹灵丹的一双双目光充斥着不可思议,张清河身旁几人瞠目结舌,他自己也是大吃一惊,转而便哈哈大笑,左右拍了拍同门的肩膀,畅快道: “这下看清了?我说过,不要小瞧许念!” 与他相熟的一人苦笑几声,道: “在燕右峰,丹道成就不低的弟子中没有一个叫做许念,而沈杰却颇有名声,我以为这场比试会毫无悬念... “我猜对了,果然是毫无悬念,只是我猜错了输赢,竟是赢的这么干净利落,让人不得不服...今日过后,许念之名将传遍承玄宗,甚至传遍江南。” 张清河笑得愈发畅快,那同门给了他一拳,埋怨道:“张兄怕不是早知道许念擅长炼丹,却故意不告诉我们,想看我们几个的笑话?” 张清河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许念所擅之事,我只是知道...” 他抬起头,看着那面有微笑的清秀少年,他想起在燕归镇中与许念交集的一幕幕,赞道: “此人心思之深非常人所及,即使稍显稚嫩,又岂会简单? “若是小瞧了他,免不了要付出代价,就比如沈杰,呵呵,先前那么自信,那么咄咄逼人,这一败,他该如何收场?” 另一处,古月公主妙目闪动,那侍女惊愕道: “奴婢打探过消息,他在来宗门之前不曾接触过炼丹之法,可是现在...他怎么能炼制出这等品质奇高的灵丹? “即便小养元丹只是寻常灵丹,也极为不凡了!区区几个月就能有如此造诣...天才!不折不扣的天才!” 侍女很快平复心绪,理智分析道: “但也许有第二种可能,许念是为了让沈杰掉以轻心,便故意跟人散播虚假消息,实际上在入宗门之前,他就有其门路,苦练出了极高的炼丹本事... “他故意为之,等在今日杀人诛心!若真是这样,他的天赋暂且不论,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机,真不简单!” 瞳孔中倒映着少年身影,古月嘴角微翘,轻轻摇头道: “你所猜测的第二种可能,大概是猜错了。” 侍女愣了愣,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古月注视着许念,神色透出大感兴趣之意,嫣然笑道: “这段时间已经搜集了许多名声在外的弟子生平,我问你,沈杰是何人?” 侍女道: “回殿下,沈杰此人乃沈家旁系子弟,根骨近乎上等,意志考核坚持三十一息,于炼丹之道颇有天分,性格冲动易怒,仗着家世身份常目中无人。” 沈杰的事迹,侍女竟如数家珍。 闻言,古月点了点头,道: “这样的人,值得绕弯子对付么?值得杀人诛心么?他们又没深仇大恨。 “假如我是许念,假如我入宗之前就擅于丹道...那么我有必要去编织谎言,只为了让他掉以轻心?我明明可以轻松获胜,我为何该要费那等心力?有什么好处?没有。” 侍女恍然道:“殿下说的对,为了一个沈杰,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那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古月打断她,轻笑道:“炼丹之道,许念是不折不扣的天才,他极有可能是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有了这等造诣,现在,你可以补充许念的事迹了,我想听一听。” 侍女定了定神,说道: “许念,苍州人氏,非世家门阀子弟,九成是乡野少年,根骨中等,意志考核坚持...百息! “待人处事颇为圆滑老道,沉着不显,入宗之后,因修行庭院归属一事,与沈杰约定比试,数月时间,于丹道展露可怕天赋,干脆利落赢下比试!” 古月神采奕奕,道: “很好。” ......... “公子,许念赢了!肯定赢了吧?!” 听着周围议论声,小奴欢呼道:“他们都在说许念赢了!我也看得出来,许念炼的丹药更好!” 背对着小奴,沈浩目光有几分阴沉,但语气仍是温和,带着一贯的平易近人: “是赢了,我这堂兄技不如人,小奴,这下你不用再为许念担心了,你的这位朋友,看来不需要你去安慰。” 小奴兴奋地挥了挥拳,又意识到自己在公子身边这样有些不太好,沈杰毕竟是公子的堂兄。 她端正坐着,压住激动,道:“公子,许念其实并不想跟沈杰公子发生冲突的...他脾气很好。” “呵呵,我知道。”沈浩笑道:“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的清楚,放心,许念虽赢了我堂兄,我也不会因此对他产生不满,你家公子还没那么小气。” 小奴开心点头道:“嗯!公子最好了!” 沈浩闭上眼睛,等睁开之后,阴沉之意几乎不见,恢复了温和。 他温和地看着落月台,看着尚未接受现实的沈杰,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道: “废物。” ......... “气死我了!”在赌局上押了十两黄金的弟子浮夸地叫道:“那么多钱全都打水漂了!沈杰啊沈杰,你说你没事惹许念干嘛?你惹就惹了,还不先摸清底细!” 他艰难忍着笑,惆怅道:“早知道压许念赢多好?压一赔百,唉...我那可怜的十两金子!” 旁边一人突然用力捏住他的肩膀,骂道: “别在这阴阳怪气了!你只输十两,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吧,我们呢?加起来输一百九十两!” 被捏住肩膀之人吃痛叫喊,等旁边人松手,他哈哈笑道: “一百九十两算什么?各位,想想陌大公子,他可是足足输了一千两! “陌忧还说等他回来请我们到姑苏城享受享受,山珍海味招待几天,可如今等他回来了,便会发现自己钱袋子比脸还干净!” “哈哈!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输这些钱一点也不难受了!届时他不会找我们借钱吧?” “陌忧是谁?我不认识,借钱?想都别想!” “上次我们还跟陌忧称兄道弟,可你为了区区钱财就翻脸不认人,真是无情无义,让人不耻为伍!幸好,我跟你一样无情无义,陌忧?这名字有点耳熟,但记不清了!” “看,丹云子长老要宣布结果了!” 风雪吹扰落月台。 丹云子一手托着一枚小养元丹,对着许念赞赏地点了点头,在此之前,他当真没想过许念会给他带来这等惊喜! 他还以为许念会答应这场比试,只不过是因少年冲动不计后果,结果定是必输无疑,却没想到会有这等让人难以置信的转折。 “后生可畏,此子丹道天赋何其出众?” 丹云子心中唏嘘之余,更有欣慰。 他面对众人,道: “此番炼丹比试,胜出者,许念。” 赢了...百两黄金到手,而且之后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人对我的庭院动心思,呼...许念暗松一口气,对着众人轻轻一拜。 兰姨教过的,这是礼貌。 随着许念一拜,众人回应他的,是仍然带着不敢置信之意的阵阵喝彩与佩服。 少倾,众人才平静下来,许念看向沈杰,微笑道: “沈公子,在下侥幸获胜,惭愧。” 沈杰低着头,双目没有焦距,失魂落魄。 那一声声称赞听在他耳中刺耳之极,他忽然看了眼那两位沈家长老,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到了失望。 沈杰身子颤了颤。 他是沈家儿郎,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一个山野少年?奇耻大辱,简直荒唐! 他不能输! “许念!” 沈杰脸色涨红,额角青筋跳动,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许念: “你蓄意辱我!欺人太甚! “我还要跟你比!我再出三百两当做彩头!你敢不敢接?!” 第101章 答应 沈杰先前有言,最终不论谁输谁赢,都需体面一些,不要气急败坏,会这么说,是因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输,他将自己放在胜者的角度,故意以此去戏谑许念。 然而输的却是他。 输得彻底。 面对这样的结果,沈杰全然做不到体面,更做不到平静接受。 尤其是台下一众旁观之人目光如刀,言语如剑,似若一寸寸刺入了他的自尊心,那两位同族长老神色中的失望; 更让他难堪之极。 在他看来,自己之所以会这么难堪,全都要归咎于许念! 沈杰升腾起满腔怒火,他笃定认为,许念是故意跟同门传播虚假消息,说什么来宗门之前不曾接触过炼丹,都是骗人的鬼话,为的就是在今日可以将自己羞辱的更狠; 这是将他当做跳梁小丑! 沈杰无法忍受许念对自己的羞辱,亦无法忍受众人的讽刺与长老的失望,他迫切地想要挽回自尊,亦迫切地要让许念付出代价! 眼下只需做成一件事,便可以同时满足他这两个需求,那就是再次挑战许念,证明他沈杰比许念强! 倍感屈辱愤怒的沈杰急需宣泄,压根不去考虑此刻开口挑战会不会被人诟病自己输不起,一言过后,见许念没有立即回应,他厉声道: “我压到第一境的实力,跟你打一场!你敢不敢接?!” “不说话?怕了?!” 三百两黄金...许念呼吸有些粗重,他不是怕,而是被这数字给惊住,心动难耐。 算了,已经赚了一百两,现在也达到了我最初答应比试的目的,贪多嚼不烂,不必节外生枝...许念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不容易压住心动,摇了摇头,道: “抱歉,比试就到这里吧,家中长辈教导过我,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我恩怨不如就此结束。” 沈杰冷笑起来,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只鼓囊的钱袋丢给许念: “这是一百两金子,我愿赌服输,这点钱,我输得起。” 好沉啊,里面装的都是...黄金!许念接下钱袋,两只手捧着,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忍不住欣喜。 这么多钱,在以往根本就不敢想的数量,现在切实地捧在手中,对向来财迷的许念而言,其中滋味实在太过美妙,就像做美梦一样。 他做梦都没梦过这么多钱! “长老,我应该可以离开了吧?”许念收敛心绪,问道。 丹云子颔首道:“自然可以,许念,我常在丹房研究药理,日后,你随时可以过来,与我一同研究。” “多谢长老厚爱,许念记下了。” 许念与桃夭对视一眼,互相做了个鬼脸,又在人群中寻觅到小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准备走下落月台。 “许念,你这山沟里刨坑的杂碎,我的第二次挑战没胆子接?还说什么长辈教导,冤家宜解不宜结?” 突然,沈杰满是讽刺地说道: “长辈教导?就教导你懦弱无能么?你是杂碎,这么看来,你的长辈肯定跟你一样,也是杂碎吧? “龙生龙,凤生凤,杂碎生杂碎! “唉,我这样说...会不会太过分了?伤到你的心了?呵呵...伤到就对了,可以证明我说的,一点没错。” 许念脚步顿住,神色凝滞,瞳孔收缩,声音发冷: “闭嘴。” 周围之人早已察觉不对,那两位沈姓长老中的女子洒笑道: “小辈,沈杰输给了你,急切之下口不择言,些许恶言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该走便走。” 中年男子板着脸点头,“确实如此,沈杰自幼便没怎么受过委屈,今日比试对他打击太大,这才说出此等有辱门风的话,真是丢沈家的脸,你不必理睬,随他说去。” 中年女子又对许念道:“正是此理,你先回去,我们是沈杰长辈,他出言不逊,我们绝不姑息!” 沈杰道:“姑姑,叔父,你们跟这山野泥腿子讲什么道理?他听得懂吗?我有你们这样的好长辈,他可没有,呵呵...他只有杂碎一样的长辈。” 中年男子纠正道:“说过多少遍了,在外面要称长老。” 中年女子道:“这孩子被打击的不轻,你就先由着他,沈杰,听姑姑的,少说两句。” 这两位表面是劝解,实则是火上添油。 许念呼吸声渐重。 台下众人也察觉到事态走向不对,各自停下议论,聚精会神地张望着。 “你们两个...”燕右峰峰主不悦道:“过了。” 执法长老与另外三位长老全都面色不善,齐齐看向两位沈姓长老。 中年女子笑道:“是,听张峰主的,我们不说话就是了。” 沈杰紧盯许念的背影,冷笑道: “我能理解你为何不敢答应挑战。 “毕竟,杂碎教出的杂碎,能有几分胆色?呵呵,知道你今天想跟我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家那长辈是不是会欣慰的很?” 许念将钱袋丢到台下,桃夭赶紧指挥燕右峰峰主捡起来,她一双小手捧着钱袋,紧张注视许念。 落月台上,许念骤然转身,目光愤怒,冰冷道: “闭嘴。” 沈杰说他没问题,他今日赢了比试赚了钱财,心情很不差,未必会因此生气。 可是; 沈杰不该辱骂他的长辈,他只有一个长辈,那是他的伤疤,是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是难以磨灭的痛苦与复杂。 那个长辈,是他的逆鳞。 沈杰通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辱骂,试图让许念羞怒之下接受挑战,与他斗一场,从而赢回他丢失的自尊。 他却不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许念的逆鳞。 沈杰冷笑不断,兀自要继续开口辱骂,许念寒声道: “你的挑战,我答应。” “哈哈!杂碎东西,来啊!”沈杰得意大笑,这样的发展符合他的计划,他觉得,接下来的发展,也会按照他所想的去进行。 沈杰几步到了落月台边缘,他运转修为,一片气海盘绕身后,他正要做出下一步动作,突然,破风声在耳边急促响起。 沈杰只来得及循身看去。 另外一角,许念身后也浮现气海。 气海刚一浮现,许念立刻俯身疾行,形如独狼,全身气血猛烈奔涌,以腰带腿,筋骨噼啪作响,爆发出惊人速度,竟倏忽而至! 许念一拳握起收在身后,骤然肩胛发力带动手臂,手臂带动拳头,在沈杰惊愕的眼神中,裹挟破风声的一拳狠狠砸在他胸口! 砰!! 沈杰身体弓如虾,迎着风雪倒飞出去! 第102章 一滴雨水 许念那一拳来的太急,沈杰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应对,就被一拳砸在胸口。 他的胸骨咔咔作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摔到了五六丈外的雪地上,冲击力震起积雪,一蓬蓬雪泥洒在身上,狼狈不堪。 这始料未及的一幕让围观众人纷纷一愣。 “噗!” 沈杰被打的思维有些混乱,扭头吐出一口血沫。 那一拳重击之下,他的胸骨虽未折断,但几根骨头也裂出缝隙,骨头附近的筋肉随之撕开,强烈的痛楚传递到大脑神经,使得他五官扭曲,疼出涟涟泪水。 “这杂碎境界修为不如我,怎么速度比我还快?!” 沈杰努力集中精神,心中惊愕不解,他刚才还在思索如何战斗,许念便进入状态抢先一步动手,让他吃了大亏! 他双手撑地欲要爬起,然而只爬了一半,许念已经欺身而至; 许念脚步骤停,又是一拳向沈杰面门砸去,破风声随拳动而起,这一次,被有所准备的沈杰歪头躲避,拳头砸在空处。 “好险!但不曾打到我!” 沈杰暗呼侥幸,可是心中刚升起这样的念头,许念就变拳为掌,往下一按,突然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沈杰晃动身体想要挣脱,另一边的肩膀却也被许念用力抓住。 “他要做什么?!” 见许念如此动作,沈杰心底懵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许念体内气血鼓荡如洪,十指扣住肩膀,发力将还未平衡身体的沈杰向自己拉近,随即重心下沉,右膝一紧,猛地向上顶去! 一声伴随骨裂声的闷响,许念膝盖顶在了沈杰腹部。 “呃!”又一阵剧痛传入脑海,沈杰双目瞪圆,张口吐出胃中苦水。 许念是炼气士,这几个月的修行令他筋骨之力远非常人可比,先前一拳,此时一个顶膝,所蕴含的力量极为惊人。 沈杰已有第二境的修为,肉身力量比许念只高不低,可是,许念这两次攻击他都没有躲过,且未曾有效防御,所以他哪怕境界更高,肉身更强,也受了不轻的伤! 沈杰五官扭作一团,胸口、腹部那阵阵疼痛刺激地他浑身发颤,他仍被许念抓住,抬起头看着许念,嘶哑叫道: “等一下!” 沈杰想说这不公平,他还没准备好应战,他炼化的灵气还未运用,他的术法还不曾使出; 这太不公平! 许念无耻下作,怎么能出手那么快?应该等自己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后才能出手,应该被自己死死压制住; 这样才公平! 可是沈杰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便见许念蓦然向后仰起脑袋,根本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下一瞬,许念用额头狠狠砸向沈杰! 许念没有与炼气士争斗过,以往也很少跟人打架,可是这并不表示许念不会争斗。 一个能独自在荒野里活下来,一个自小就跟野兽抢食,将野兽当做食物的少年,怎么可能不懂战斗? 他能够活,凭的就是争斗! 与兽争! 所以事实上,打架这件事,许念极为擅长,远比一般人擅长的多! 亦比一般人凶残的多! 自这场比试开始,许念便表现出了擅战一面,他对时机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沈杰只是一着不慎,竟到现在也摆脱不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还能这么打?!” 此刻见许念用额头撞来,沈杰呆若木鸡,心头茫然,紧接着被砸的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这已经是他接连被压制的第三次,每一次都憋屈难耐,这让沈杰无法接受,更让他恼羞成怒!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被一个境界不如自己的人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岂不令人耻笑? 沈杰怒火蒸腾,终究集中起了精神,随即在许念再次攻击的间隙寻到机会躲避,忍着疼痛,双脚狠踏地面,身体借力于空中倒翻,过程中后背筋骨震动,试图反客为主,要将许念震摔出去。 这时,他比许念更加强大的肉身力量发挥出了作用,震动之下,许念难以抵抗,按他所设想的那样翻身摔远! 但许念却不见狼狈,落地瞬间双手曲按,又一个翻身轻松站起。 这一套动作没有一点多余,对身体的运用恰到好处,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让关注的众人不禁赞叹。 “厉害!” “许念境界可不如沈杰,他说是要压境,但到现在被打的连灵气都没机会运用,许念出手太刁钻了!” 雪花一片片落在许念肩头,散落的几缕长发随风飘曳,他身材修长容貌清秀,衣袖猎猎间,仿佛与漫天风雪交织成一幅水墨画卷,看的不少女弟子眼前一亮。 少年自风流。 许念心无旁骛,双眼锁定着沈杰,目中透出凶戾之气,让沈杰没来由地心中发突,生出一分恐惧! “这杂碎到底什么来头?!” 沈杰有种错觉,自己正被一头暴虐残忍的凶兽死死盯住,一不小心,就会被撕成碎片! 他抬手抹了下额头,定睛一看,手指上血迹斑斑,他瞳孔收缩,屈辱感涌上心头,厉声道: “竟敢这么对我!我要你后悔莫及!” 后悔?该后悔的是你!你刚刚骂的每一句,我都要你全吞回肚子!不过制胜时机还没到,再等等...许念咧嘴笑了笑。 笑容透出残忍,像一头望见血食的狼。 他上身微微俯下,作势要继续近身攻击,突然,沈杰体内修为悉数运转,身后气海窜出三根灵气丝线钻入丹田! 丝线形如草木茎节,将丹田与气海连接起来,灵气自丹田传递增幅自身,瞬息之间,沈杰修为升涨,展露出炼气士第二境的气势! 屡屡受挫,他已经将先前压境之说抛诸脑后,不管不顾要让许念付出代价! 沈杰催动家传功法,双手幻影般掐诀,最后右手成印,喝道: “烟柳江潮印!” 一道碧波江水在他身前幻化,潮水中有片片柳叶沉浮,犹如杨柳江畔浪潮叠起! 这是沈家术法,是依托于沈家家传功法而成的攻杀术法! 沈杰不遗余力地将自身炼化的灵气融入江潮,一时之间,江水哗哗作响,烟起潮生,带着可怕冲击力,呼啸拍向许念! 这还不止; 沈杰又催动起玄霄导引功,掐出另外一道手印: “木灵养炼诀!” 许念脚下,几根藤蔓疯狂生长,钻出积雪,陡然缠住他的双腿,让他难以动弹,与此同时,那滚滚江潮已经快要拍在身上! 此刻,沈杰灵气几乎耗尽,气势虚弱下去,身后气海也变得极为虚幻,他喘着粗气,快意笑道: “杂碎,你拿什么挡?!” 看来,他不会再有后手了,终于等到了时机...许念临危不乱,双目微眯间抬起右手,中指曲起,拇指叠住中指。 炼化的灵气飞速消耗,一滴雨水凝聚而成,散发出与雪全然不同的冰冷气息。 一个瞬间; 雨水化为雨剑。 冰冷剑意乍现落月台! 执法长老与另外三位长老畅快而笑。 一众人等心中生悸。 “那是?”燕右峰峰主本已经做好救下许念的准备,见到那柄雨凝之剑,不由错愕。 桃夭手捧钱袋,神气笑道: “染雨,断剑石崖,悟染雨道象!” 第103章 不出手 “染雨?”燕右峰峰主轻声复述。 他没想到许念竟在断剑石崖感悟出剑意道象,这说明,许念不仅于丹道有惊人天赋,他于修炼一途亦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悟性。 燕右峰峰主心中充斥愉悦: “三十年前,燕无为领悟剑意道象,至今为止,再无弟子有所领悟,许念这小混账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本来他见到四位长老来此就有些怀疑,现在疑惑解开,快意之余,也不禁哑然失笑。 被他抱在手上的桃夭一脸骄傲,仿佛许念用出染雨一剑,就如同她自己用出一样。 她想要双手环胸,做出她认为很有侠客味道的动作,但捧着钱袋抽不出手,便只好遗憾作罢,眼眉上挑,道: “张爷爷,这招染雨威力很强,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那人的术法比不过的!” “桃夭慧眼如炬。” “什么意思?” “桃夭聪明。” “桃夭当然聪明~” 那滴雨水化为雨剑绽放剑意,让两位沈姓长老大吃一惊,中年女子仔细感知,不解道: “此术威力似乎不低,具体威力我不好推测,可宗门藏经殿没有收录这样的法术,我也没见过有谁会这招,他从哪里学来的?” 这时,他们听到了桃夭所言,解惑同时更为吃惊,中年男子神色严肃,小声道: “许念今日辱了沈杰,或多或少让我沈家名望受损,原本不可饶恕,现在看来,沈杰只能吞下这口气。” 中年女子悄然看了眼燕右峰峰主,又看了眼四位长老,她心中凛然,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关注战局。 落月台附近众人不外如是,惊异声不断响起: “许念用出什么东西了?我看不清,但这冰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是剑!雨水化剑,前所未见的法术!” “噫,好袖珍的剑啊,还没我手指长!但怕是有些厉害,沈杰用出的沈家知名法术更是威力不低,究竟谁会赢?!” 此时,沈杰拍出的烟柳江潮印滚滚而去,许念被藤蔓缠住双腿,无法腾挪躲避,似乎只能被动等待江潮冲击。 这江潮术法是二境炼气士倾力一击,若许念全然承受,下场必不好受! “这下你起码断筋裂骨,即便不死也离死不远!”沈杰冷笑道:“凭你也配侮辱我?代价你付得起么?!” 随即他感知到了剑意,眉头紧皱道:“你不过一境修为,不管施展什么法术,又能奈我何?” 危急关头,许念出乎寻常的冷静,指尖雨剑悬停,并没有第一时间用出,因为他没有狂妄地认为用出染雨剑就必胜无疑。 “倘若不管不顾以染雨一剑攻击沈杰,那么他是可能会受伤,但我现在灵气枯竭,暂时没有余力用出养炼诀,如此也会被他这招印法伤到,下场绝不好受...该怎么办?有了!” 大脑飞速运转,许念想要推导出万全之策,他灵犀一动,一双眼睛暗藏七彩丝线。 他用出了七窍真灵! 许念以这双可以看清事物轨迹的眼睛注视愈发接近的江潮,顿时便觉得这拍击而来的术法并没有认为的那么强悍。 在他的视觉中,那江潮法术存在不少薄弱点,这是此术破绽所在! 这烟柳江潮印声势惊人,但外强中干,许念直觉有感,只要抓住这些破绽,那么此术不足为虑! 指尖曲弹。 啪! 染雨剑骤然飞射,直刺江潮! 碰触不过几个眨眼,染雨剑就飞出江潮,近乎完好无损的继续飞向沈杰,与此同时,那声势赫赫的江潮猛然崩溃! 寒风落雪之中,江水翻滚炸成一片,通通化作虚无! 一剑之威,摧枯拉朽! “这?” 沈杰心神空白,惊呼道:“我沈家术法,怎会被破去?!”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柄细小的染雨剑已经撞在他的胸口。 嗤! 衣裳撕裂,皮肉翻开,血水四溅,骨碎筋断! 在生死一线,那柄雨剑突然消弭不见,这变化让踏出一步的燕右峰峰主停下了脚步,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眼许念,微笑点头: “知道分寸,并且能掌握分寸,好一个小混账。” 但见沈杰全身狂震,张口吐出血雾,他摇摇晃晃脚步不稳,连连后退十几步,终究承受不住,身体向后直直倒下! 砰。 落月台那高耸绝壁映入沈杰模糊的视线,眼耳口鼻有鲜血淌出,渐渐染红一片冰雪。 沈杰茫然睁着眼,他全然不能理解,为何他身为采气境炼气士,用出全力施展的攻杀之术,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可是沈家负有盛名的术法! 而那许念,不过才气海境! 凭什么?! 这时,许念消散的灵气有所恢复,他心意一动,用出极为精纯的木灵养炼诀,缠绕双腿的滕蔓招展开来,各自趴伏雪地。 踏,踏。 一步步走到沈杰身旁,许念看着凄惨模样的沈杰,目光中的怒意终于散去,但也不见丝毫怜悯。 “许念小友!住手!”两位沈姓长老在远处高呼。 许念像是没有听见,一脚踩在沈杰伤势沉重的胸口,慢慢俯下身,回头说道: “我不出手,出脚。” 那一男一女陷入沉默,而此刻落月台除了风雪声外,亦一片沉默。 下一瞬,倒吸冷气之音此起彼伏。 许念看着沈杰,踩踏的力量慢慢增大,在他血肉模糊的胸口拧转几下,疼的沈杰大汗淋漓曲起手脚。 许念平静地说道: “我很生气,本来想直接杀了你,在我眼里,你该死,但按道理来说,你的所作所为还不至于该死,我若杀你,是不讲道理的。 “长辈教导过我,做人要讲道理,所以我忍住冲动,没有杀你。 “加上宗门有宗门的规矩,门人可斗不可杀,所以你还活着。” 许念忽然抬起脚,又猛地踩下,沈杰差点疼晕过去。 踩了四脚之后,他轻声说: “你方才一共骂了我长辈四次,那么我就踩你四次,沈公子,你我恩怨一笔勾销,倘若以后你想报复,许念随时恭候。” 许念不再看沈杰一眼,走去落月台,与两位上前查看沈杰伤势的长老交错而过。 “胜负已分,弟子先行告退。” 面对丹云子,许念微微躬身施礼。 “等等!” 桃夭突然插话,挣脱燕右峰峰主的手,跳下来连忙跑向沈家两位长老,鼓着腮帮子,道: “那个...许大侠已经赢了,定下的彩头?” 中年女子丢出一个沉重钱袋,桃夭兴奋捧着,一路小跑到许念身旁,邀功道: “呐,呐!” 许念目不斜视很是正经的样子,悄悄对桃夭竖起大拇指,小弧度点点头。 不愧是桃夭女侠,仗义。 第104章 交个朋友 天色昏暗,一场传的沸沸扬扬的比试在夜色即将到来之际落下帷幕。 执法长老笑着对许念道: “无事之时丹房可去,断剑石崖也可去。 “若不嫌弃,可以跟我们几个老家伙学些剑器的运用之法,打牢根基。” 许念恭敬应是,另外三位长老都露出满意的笑,四人冲天而起,很快不见踪影。 尘埃落定,丹云子长老没有久留,将那枚小养元丹物归原主,同样飞起离去。 御空蹈虚金丹客,成就金丹便有千年之寿...许念羡慕看着长老们在空中飞远的身影,暗叹一口气。 燕右峰峰主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我看你像是有心事?说来听听。” “回峰主,弟子没有心事。”许念轻声道:“您老人家看错了。” “竟敢隐瞒?混账东西,欺我老眼昏花?真是目无尊长,我要治你的罪!”燕右峰峰主吹胡子瞪眼。 许念静立高台之侧,默然不语。 一片片雪花染白衣裳,亦似将少年的乌发染白了些。 少年眼神藏着落寞,身影透出一分萧瑟; 身心被风雪压的有些疲惫。 但这样的疲惫很快消散,许念恢复了在人前时一直以来的状态。 他眼神干净明亮,微笑着说: “峰主说笑了,借我几个胆子,弟子也不敢欺骗峰主,峰主英明过人,肯定听得出弟子说的是实情。” 闻言,燕右峰峰主受用地点了点头,又冷哼一声: “下次去丹房,记得带些茶叶,要上好茶叶,要是没有,老头子会不太开心。” 想让我花钱买茶叶给你喝?我管你开不开心,太过分了,绝对不可能!涉及钱财事,许念立刻想要婉拒。 燕右峰峰主握住拳头反复捏了几次,指节噼啪响。 许念额头流下一滴冷汗,铿锵有力道: “峰主交代,弟子一定做到。” 燕右峰峰主放下拳头,和蔼笑道:“孺子可教。” 他上前几步,手掌轻轻按住许念肩膀,说: “三峰大比,你需以此为目标。 “你看,风雪虽让天地万物陷入沉寂,但时节轮转,总会冬去春来,待明年春风至,眼下一片冰封之物,都会重焕生机。” 燕右峰峰主笑意温和,一步步离去,有渐远的苍老声音传入许念耳中: “雁在秋天,燕在春天。 “我见风雪不悲反喜,因为我知道,熬过一季风雪,春燕将归燕归山。” 石漏雨,染苔青,燕子闻春归...许念遥望苍穹,心里默默念起一句唱词。 少顷,他收回目光,穿行人群要离开落月台,众人佩服地看着他,不管是许念展露的炼丹术,还是那感悟而出的染雨之术,都是他们始料未及之事。 远超预计。 而许念以一境修为击败拥有二境修为沈杰,做出这等越境破敌之举,更让不少人心生尊敬。 桃夭跟在许念旁边,捧着加起来比她脑袋还大出许多的两个钱袋,感受着那一道道目光,她像吃了糖葫芦一样开心。 经过张清河身边,许念停下脚步,与张清河相互行礼,此人,许念印象不差。 “张师兄别来无恙。” “哈哈,许念,两场比试赢的这么干脆,厉害啊。” “张师兄见笑了,许念侥幸获胜。” “别这么谦虚,日后若在燕归镇碰上,我请你喝酒。” “多谢张师兄。” 许念经过之后,张清河唏嘘道:“那么能打,打起来又聪明又凶狠,不加入燕首峰可惜了,但他炼丹的天赋那么高,似乎加入燕右峰也对。” 有几个胆子大的女弟子妙目流转,想要上前跟许念认识一下,突然,这几个女弟子按捺住心思,只因她们看到公主古月莲步轻移,向许念走了过去。 “有她在,许念便不会注意我,可恶!” “哼,长那么漂亮,一看就不是正经姑娘,哪像我这么正经?” “今天算了,我大方一点,不去跟她争艳。” 这几个女弟子虽心中不快,但又怕自己上前会相形见绌,于是只好各自散去。 公子刘业注意到古月的动向,立时警惕地盯了过去。 古月施施然来到许念身前,微笑道: “数月不见,许公子又让古月大开眼界,许公子不凡,古月佩服。” 古月是一国公主,且据传是当今陈留皇帝的唯一子嗣,身份可谓尊贵之极,许念不好怠慢,礼貌道: “公主殿下过誉了。” 古月含笑摇头,说道: “许公子谦虚,单单不凡二字,不仅不是过誉,在古月看来,仍不足以形容许公子今日之举。 “若不介意,古月想与许公子结识一番,交个朋友。” 交朋友?许念微微皱眉,不解其意。 古月后退半步,神采飞扬地说道: “许公子,古月别无他意,只是平生最敬如公子这般出众之人。 “若有许公子这样的人作为朋友,对我而言,是一大快事,而与我为友,相信对许公子来说,不是坏事。” 这位一国公主仪态大方,洋溢出明媚自信的气质,美丽之余,还很有几分感染力,她的笑容,具备着感染人心的魅力。 许念道:“谢公主抬爱,许念愿与公主成为朋友。” 嘴上朋友,多几个也无妨,至于日后会不会真的成为好友,许念不知。 他心里有些感慨,走出北戴镇之前,他只是一个酒楼打工的寻常百姓,又怎会想到,几个月后的今天,一国公主会主动与他结识。 人生际遇实在奇妙。 古月没有多待,说了几句善意言语,便告辞回返燕左峰。 这个过程中,刘业一直目光不善地注视许念,最后带着刘材离开落月台。 小奴有心想去找许念庆祝胜利,但在公子沈浩身边,她不好随便走动,只得跟随沈浩,去探查沈杰伤势。 在落月台众人三三两两散去之时,沈浩来到绝壁前,一脸关心。 在两位长老表示沈杰没有生命之忧后,沈浩重重松了口气,看到他关心的模样,沈杰感动不已。 沈浩表面出声安慰,心道: “烂泥扶不上墙,若不是为了收买人心,管你死活? “但这也不全怪沈杰,这个许念...若我是第一境,恐怕也难赢他,领悟剑意道象,争斗智慧惊人,此人聪明如此,让我生出几分嫉妒。” ......... 燕右峰山脚下,王富贵从早等到晚,终于等到有人陆续下山。 跟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一直对许念比试的输赢抱着悲观态度,可此刻,他却听到了下山之人互相说着什么许念赢了。 许念赢了? 王富贵不敢相信,以为是那几人在调侃。 随即一批又一批弟子下山,同样说起了许念赢下沈杰之事,且是赢的利落,赢的极为干脆。 听着这些话,王富贵抬头凝望燕右峰。 他忍不住畅快大笑,顶着风雪回返住处。 今日逢好事,需饮酒。 第105章 言简意赅 初雪盛衰不定,五日未停。 也许是因三峰太过高耸,与江南州一众低矮山脉的温顺截然不同,桀骜特立惹苍天不喜,所以方及入冬,苍天便迫不及待降下风雪,要以彻骨冰寒封寂燕归山。 然而,这场初雪却有心无力,断续下了五日,并不足以让巍峨三峰的万物尽数蛰伏。 鸟雀啼鸣时常于寒风中清悦响起,被一个个情绪高涨的弟子听闻,啼鸣声仿佛为他们指明断剑石崖的方向,使得五日以来,众人迎雪沐风先后走下三峰,聚往那处剑意翻腾之地。 断剑石崖,围绕了数千试图参悟剑意之人,挤的满满当当,几乎无处落足,这样的盛况已有三十年未见。 究其原因,自是因为许念与沈杰那一战中展露的剑术染雨太过惊艳,一战过后,很快就传遍承玄宗,令群情激荡。 不过,人们虽热情高涨,但来此之后,不仅无人悟剑,还有十数人引动剑意入体,在声称自己感悟出绝世剑术的同时,被剑气斩成一地碎肉; 鲜血浸入白雪,开出一朵朵殷红鲜艳的花,每有此花绽放,便有生命凋零,其悚然之美,让心潮澎湃的众人惊惧异常,也因此终于清醒。 比起剑意的感悟,还是生命更为重要,回溯三十年,那时的人们也曾这样清醒过。 于是前后五天时间,断剑石崖经历了人来人往,消退了沸腾热烈,快要如旧模样。 而这五天,原意想要居家避雪安静修行的许念却难以安静,因为不时就会有人前来拜访。 这些拜访者几乎都是世家子弟,拥有着让平民百姓仰望的高贵身份。 这让许念有些困惑,自己先前比试时那样对待沈杰,等于变相得罪了沈家,而沈家可是江南州第一世家,按理来说,他人不应该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么? 怎么都跟公主古月一样,要跟自己结交?且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在他的设想里,自己应该很清净才是,但实际上完全相反。 一开始,他不太理解其中的逻辑。 只是细思一番,许念也大概抓住了其中脉络原因。 此刻许念居所中,公主古月正在拜访。 “许公子,这茶味道上佳,名为曲青茶,产地洛阳,不比江南碧螺春差。” 隔着木桌,古月与许念相对而坐,她取出一个精致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碧青茶叶,还没有浸泡就有怡人香气散开。 等一旁陶壶冒出白气,她捻起茶叶放入三只陶碗,又端着壶柄添水。 茶香四溢,飘香满屋。 古月扭头看向屋外,对在院子里堆雪人的桃夭喊道:“桃夭师姐,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哦!”桃夭正堆得起劲,答应一声就继续玩耍。 古月失笑,端起碗轻轻呵气,朱唇微抿,享受道:“冰天雪地,热茶可以暖胃,品起来更有滋味,尝尝如何?” 许念不懂茶,喝了一口除了香与解渴以外没有其他感受: “挺好。” 古月轻笑道:“许公子言简意赅,两个字便将此茶滋味说的恰当,与那些繁复品茶之论相比,不分上下。” 真会聊天,换做是我,恐怕说不来这些话,倘若是柳兄在此,应该能跟她聊得投机...许念有些服气,自己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还是少说两句免得露怯。 于是他只管喝茶,古月也不言语,一时之间,屋内安安静静,唯有山泉煮沸,风吹窗棂。 喝完一碗茶,古月微微沉吟,开口打破安静: “听闻这几日,来拜访许公子之人不在少数?” “是。”许念点了点头。 古月笑着问道: “那么许公子可有困惑?你击败沈杰不说,还当众踩了他四下,沈杰是沈家之人,你如此行为,便是让江南沈家的颜面挂不住,大约在旁人眼中,许公子很可能会被沈家报复。 “旁人未免受殃及,应该与你保持距离才对,为何还会有人前来拜访?” 她的问题,恰巧是许念一开始困惑的地方。 言罢,古月观察许念神色变化,见他面色如常,不由暗暗期待他会有什么回答。 许念端起陶壶,为二人添上新茶,轻声道: “承玄宗。” 三个字概括原因,这次真的是言简意赅。 古月目光微动,沉默少许,认同地点了点头,详细分析道: “许公子心思敏捷,没错,正是因为承玄宗。 “许公子那日展露出天骄才情,炼丹之道、修行悟性皆是才情无双,不止如此,又与燕右峰峰主、四位权势不低的长老似乎关系不浅。 “有这样的关系,如此在旁人眼里便会认为,承玄宗与许公子之间的联系无比紧密,也就意味着,许公子身后有承玄宗作为靠山。 “而许公子如此才情,又意味着...也许不久的将来,许公子会在宗门身居高位,譬如成为真传弟子?再成长老?目前看来,都是有一定可能的。 “再说沈家,沈家那江南州第一世家的名头不是虚言,但比起承玄宗便远远不如了,承玄宗是无可争议的陈留国第一宗门,分量太重,压盖一切世家门阀。” 她停顿须臾,神色闪过一丝憎恶,又道: “比如远在洛阳的八大世家,他们即便在陈留国拥有滔天权势,可在承玄宗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也要低下头颅。 “承玄宗如此超然,与沈家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其他世家自然拎得清轻重,权衡利弊之后,便派遣身在承玄宗的子弟前来拜访许公子,如投资一般释放善意。 “就连沈家,呵呵...说不定也会派人来拜访许公子。” 她分析的跟我所想差之不多,但比我想得要全面详尽,厉害,这位公主殿下很有头脑,但其实我与承玄宗的关系并不紧密...而成为真传弟子?难啊...许念心中暗赞,不动声色道: “殿下说的透彻。” 对于古月所言洛阳八大世家,许念也不免有些好奇,为何说起这八大世家,古月会流露憎恶情绪? 好奇驱使,他决定以后找机会了解一下。 “浅薄之见,不足挂齿。”古月玩笑般说道:“许公子早已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前几日对沈杰那样凶残,其实是有恃无恐,对吧?” 古月心里默默补充道:“肯定是这样,但能有这样的见识,他真是乡野少年?” 乡野之人自然不缺乏聪明之辈,但往往见识不够高,眼界不够宽阔,很难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许念的底细她探查的清楚,在来到承玄宗前九成九是乡野之人,这样一个从小地方走出来的少年,却有着难得的眼界。 念及此处,古月心中对许念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但古月误会了一点,许念那日并非有恃无恐,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容践踏的底线,沈杰过了许念的底线,他忍不了,还管什么沈家不沈家? 古月拜访良久,赠下那一盒曲青茶,说是方便下次再饮,在她离去后半晌,那两位沈姓长老其中的中年男子,竟真的前来拜访许念。 那位长老与许念和气交谈,口称小友,来意是为了解除他与沈杰之间的恩怨。 等此人走后,许念看着桃夭堆好的雪人,感慨道: “承玄宗...燕归山,何其磅礴?” 次日,初冬之雪终究耗尽了力气,雪消风停,阳光趁机把云层撕得千疮百孔,透过那些孔洞洒落光芒,淡金色阳光照射在洁白积雪上,交映出氤氲之景。 桃夭今日去了断剑石崖,许念怀揣木盒,独自一人穿梭光线斑驳的山林,走在去往丹房的路上,准备去找丹云子长老学习丹道。 带着古月赠予的木盒,是为了假如遇到那个很没德操的老人家时,可以有备无患。 等远远看到那一片丹房,许念低声道: “我也是有骨气的,他再骂一句混账,我必定翻脸!” 第106章 豁达一些 “混账!” 燕右峰峰主躺在椅子上,指着那碗泡开的曲青茶,一脸怒容道: “这就是你给我带的好茶?当我老的已经失去味觉?就知道你个小混账没安好心,以次充好蒙蔽于我!我要治你的罪!” 神色憔悴的许念站在一旁,委屈不已道:“这是洛阳产的茶,上好货色,弟子是实诚人,怎么会欺瞒峰主?” 这次来到丹房,许念并没有第一时间遇到峰主,他跟在丹云子后面帮忙炼丹,沉浸其中不觉时间流逝,转眼就待了两天,期间用心学习,收获了不少丹道知识。 等出了炼丹室,顶着黑眼圈的许念正要离开丹房,不曾想在门口迎面撞到了燕右峰峰主,被这老人家询问了一眼,他立即想起了怀中木盒,便很是上道地煮水烹茶。 此刻,燕右峰峰主冷笑几声,傲然道:“还敢狡辩,告诉你,我的鼻子不仅没坏,并且比狗还灵,一闻就知茶叶好坏。” 您老人家真会形容...要不是看你年纪大,我现在就翻脸了!事不过三,你敢再骂一次混账,我一定翻脸给你看!许念恶上心头,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捏住。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燕右峰峰主用力一拍桌子,“真真是混账东西!” 三次了,士可忍孰不可忍!许念目露凶光,抬起手臂就要翻脸! “嗯?这块石板缺角了,得换。”燕右峰峰主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点向许念身旁一块铺在地面的青石板。 嘭!! 那青石板炸成一堆石粉,一缕灰烟在许念眼前飘过。 燕右峰峰主似笑非笑: “小混账,你这么看着我,是要造反?” 许念后背湿透,默默放下手,目中凶光顷刻消散无踪,挤出笑容,道: “峰主真爱开玩笑,这个玩笑很有趣,但下次不要再开了。” “我没有开玩笑。” “不,您老人家就是在开玩笑。” 燕右峰峰主嫌弃地看了看那碗茶水,道:“气煞老夫!” 许念唯唯诺诺,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不过你先别气,洛阳好茶,喝一口试试,味道不比碧螺春差。” 他虽没喝过碧螺春,但他记得古月有这么讲过。 “呵呵。”燕右峰峰主没有感情地笑了两声,笑得许念毛骨悚然。 这时,有一道女声自丹房外传来,声音有些虚无,似乎出声之人身处远方: “这弟子没有骗你,那茶水所用茶叶确实产自洛阳,叫做曲青,上佳之茶。” 谁在说话?许念下意识看向门外,同时暗叹一口气,自己被这老人家给乱了方寸,连茶名都忘了说。 但见有一人远远而来,行如幻影般接近丹房,呼吸之间,那道幻影已经来到桌案旁停下移动,由动转静,自幻为真,最终映入视线的,是一个美妇人。 此女子看着约莫三十出头,容貌明艳充满韵味,穿一身内黑外白的道袍,头戴阴阳鱼尾冠,腰间挂一面小巧八卦盘。 她是谁?刚才她是怎么行动的?太快了没看清...境界我也难以感知,但她身上那股隐隐的气势,跟峰主有些相似,是个高人...许念心中暗惊。 见到来人,燕右峰峰主眼神发亮地捧起茶碗,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曲青茶嘛,谁不知道?我用你告诉我?这特有的悠远茶香,我早就闻出来了。” 他尝了一口,舒服地眯起眼,“对,就是这个味道,好茶!” 许念有心揭穿他是装模作样,但看了眼石板的凄惨下场,只好告诉自己要豁达一些。 那女子问道: “这茶叶应该尚未流通,你从哪里得来的?” 许念如实相告。 “古月相赠?” 女子掩口轻笑,道: “路上我听到些传言,说这位当朝公主要来我承玄宗修行,倒是真来了。 “有趣,还入了我燕左峰。” 女子看着燕右峰峰主,揶揄道:“张峰主,记得你这些年未去过洛阳,而这曲青茶则是近几年才有了一定产量的新茶,你应当没有品过,那么你是从哪里闻过它的茶香?” 燕右峰峰主支支吾吾不说话,最后他转移话题,对许念不忿道: “让你给我带些茶叶,不是没钱买就是拿别人送的,当老头子我好欺负是吧?简直岂有此理,我要治你的罪!” 许念:“......” 那女子呵呵笑道:“张峰主,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燕右峰峰主吹胡子瞪眼,“吴灵犀,你这位峰主游历归来不先去你那燕左峰看看,反而专程来此挖苦我!” 这名为吴灵犀的美妇人身份极高,是为燕左峰峰主! 许念后知后觉,忙行礼道:“弟子拜见峰主。” “不必多礼。”吴灵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少年,你莫非就是许念?上山路上,我听到不少弟子在议论你,嗯,确实一表人才。” 燕右峰峰主气愤道:“什么一表人才?这小混账表里不一,刚才还想造我的反!” 许念唯唯诺诺,生怕这老人家把自己当做青石板给一指头炸了。 吴灵犀笑而不语,她是知道的,张峰主平素可不会如此对待门人弟子,看来这许念...入了他的眼。 燕右峰峰主没有继续找许念麻烦,道: “吴灵犀,这几年去哪了,都有哪些见闻?捡取有趣的说来听听。” 吴灵犀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虚转一圈,道: “游历三年,我并未出陈留国,就像这样,在国内九州转了一遍,只看到生民难饱饥未变,朱门酒肉臭仍然,哪有什么有趣之事?” 她沉吟须臾,继续道: “若真说有趣,倒也有一事。 “回山途中,我在苍州某地偶然听到一个教派之名,这教派似乎是近期才创立的,规模不大,据传有三位教主,当地百姓对其评价甚高... “尤其是创立此教的第一教主,每有百姓提起此人,总不吝赞美之词,说其救死扶伤有慈悲心肠,听的多了,让我对这位教主不免有些好奇,只是可惜在苍州未曾遇见。” 苍州的教派?许念好奇心被勾起,竖起耳朵安静聆听。 燕右峰峰主一样被勾起好奇心: “什么教派?什么教主?” 吴灵犀轻轻摩挲腰间八卦盘,说: “太平道教,太平道人,张角。” 张道长...许念怔然。 第107章 好茶 出乎意料地听到张角之名,许念不由自主摸了下衣襟,在来承玄宗的这一路,那卷张道长赠送的太平要术他一直视若珍宝常伴于身; 看时在手,收时在衣。 许念摸了个空,默默放下手,想起来自己将太平要术放在了居所中,与那个背了一路的竹箱放在一起。 许念的思维有些飘散,回忆起那天张角的一言一行。 张道长说过,治病救人是他的志向之一,他果然一直都在身体力行么...许念嘴角下意识微微翘起,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 “小混账。”燕右峰峰主奇怪道:“你在笑什么?” 苍老的声音将许念的思绪拉回,他定了定神,笑道: “回峰主,弟子想到开心的事。” 燕右峰峰主一脸不信,狐疑看着他,心中思忖,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那样不讲道理的缘故...把这小混账的脑筋给气坏了? “咳咳。” 吴灵犀在侧,燕右峰峰主也是要点脸面的人,见许念仿佛傻笑,他老脸有些挂不住,于是干咳两声,道: “不管有没有诚意,你也算送茶过来了,老头子我明辨是非最讲道理,在承玄宗有口皆碑,这次便不降罪于你。” 闻言,许念喜道:“峰主宽宏大量!” 燕右峰峰主道:“你不要笑。” 许念笑道:“是。” “是你还笑?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目无尊长,我要治你的罪!” 许念笑容僵硬,嘴角抽动,袖中拳头又不自觉握紧,但很快就松开。 他是个豁达的少年,度量很大,不愿与这老人家计较。 “嗤。”吴灵犀哑然失笑。 “我忍你很久了!”燕右峰峰主怒视过去。 吴灵犀配合地停下笑声,道:“有趣之事讲完了,我这一峰之主又做了三年的甩手掌柜,也该回燕左峰看看了。” 燕右峰峰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好走不送。” 等吴灵犀转过身去,他又问道:“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三五月?三五年?谁知道呢。” 吴灵犀轻笑道:“我辈炼气士,当观山览河,见遍天地壮阔之景,这样的人生才有趣。” 她回望一眼,目光在许念身上有所停顿,对那躺得舒舒服服的老人家说道: “而不是如某人,每日只想躺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光阴虚度,有甚趣味?” 燕右峰峰主老脸发红,腾地站起身,“吴峰主真会说话,我就暂时不躺,亲自送你出门。” 吴灵犀悠然道:“有劳。” 这两位峰主一前一后走出门去,许念站在原地,思绪飘飞,自语道: “太平道教,太平道人...张道长,许念真想再次见到你,当面谢你赠书之恩。” 倘若细细追究起来,他能够炼出品质上乘的灵丹,能够吸收每月长老开讲的丹道知识,除了是因他自身有不凡天赋外,太平要术也占据了不低的客观因素。 他熟记太平要术中的各种药理知识,就仿佛在荒芜之地开垦出肥沃良田,支撑他于丹道一途抽枝发芽,结出才情之果。 太平要术带给他的不止于此; 其上还记录着不下三十种可以添命的药草以及增寿丹方,虽然,许念如今未曾寻到过相应的奇花异草,没有借之增添过寿命。 但,他已然将之铭记在心,只要未来能够遇到,就不会错过。 这些花草与丹方的记载对他而言,等于是一个个切实的希望; 活下去的希望。 他能够看到这些希望,皆是因张角所赠之书。 所以; 对于张角,对于吴灵犀口中的太平道人,许念一直满心感激。 他收敛起思绪,伸手虚抚,感受了下那壶山泉的温度,泉水已经冷了下来,不适合泡茶。 ......... 丹房外,燕右峰峰主神色平静,道:“他的问题,看出来了吧?” “嗯。”吴灵犀应道:“此子精气、活性皆损伤极重,如破败木舟行于水面,不知何时就会沉于河底化作淤泥。” 燕右峰峰主低声道:“有法可解?” 吴灵犀蹙眉细想,摇了摇头,“没有。” “果然。”对此回答,燕右峰峰主并不意外。 吴灵犀感慨道: “我游历天下这么多年,见的稀奇事也不少了,可如他这样的损伤,还是第一次见,换做是我,我可以轻易将人杀死,但要将人伤成这样...我不太能做到。 “对许念出手之人...绝非寻常,只不过,此人留住许念性命而不直接杀他,所图为何?” 吴灵犀洒然笑了笑,接着道: “但也许是我多想,那出手之人未必有什么图谋,可能只是练了什么吞噬生机的邪门功法,许念是恰逢其时不幸被伤。” 她游历天下,类似这样的事也曾见过几次,有炼气士修炼邪门歪道,通过吞噬他人生机来提升修为。 而那几次见到此等事,吴灵犀总会缓下游历的脚步,寻觅邪修踪迹,除之后快。 听到她所言,燕右峰峰主捻动胡须,道:“不管出手之人动机是什么,如今也不重要。” “说的是。”吴灵犀轻轻点头,问道:“听到我没有办法救治,你却似乎并没有多失落,看来早有办法了?” 燕右峰峰主不复平静,叹了口气道:“有是有,就是不太容易做到。” “哦?什么方法?” “苏长老。” 闻言,吴灵犀恍然道:“是了,苏长老的丹道造诣极为莫测,比你这个明面上的陈留国丹道第一人还要高深,他若出手,确实有治愈许念的可能。” 说着,她蹙起一对细眉: “只不过,苏长老的性格太过淡泊,淡泊到冷漠的程度,想要他去救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少年,的确不容易,除非...” 燕右峰峰主接话道:“除非,许念被他收为弟子,苏长老对外人冷漠不假,但是对自己的弟子可不会。” 吴灵犀笑道: “这么多年,他只收了那两个弟子,自然宝贝地很,然而许念想要成为他的弟子,难度可不低。” 她不再停留,踏出一步身化幻影,倏忽远去。 燕右峰峰主回到丹房,平平整整躺在椅子上,瞥了眼还未离去的许念,冷哼一声,旋即悠哉悠哉闭目养神。 许念安静站在旁边,等一壶新煮的山泉烧开,他捻取茶叶放入茶碗,拎起壶柄泡上新茶。 许念恭敬地说道:“弟子告退。” 言罢,转身离开丹房。 看着那碗飘荡热气的茶水,燕右峰峰主目光柔和,端起抿了一口: “好茶。” 第108章 静夜思 燕左峰之顶,一座尘封了三年的大殿今日焕发生气。 殿内对门最高处,单独摆放一只通体以珍贵灵木雕琢而成的宽椅,峰主吴灵犀坐在上面,她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刚走进殿内的一位门人。 整座大殿,只有她们两个人。 那门人便是当朝公主,皇帝独女,古月。 “弟子拜见峰主。”古月躬身施礼,一举一动极为得体,挑不出半点瑕疵。 吴灵犀轻声道:“抬起头。” 古月这才抬头,但视线保持低垂,不去直视吴灵犀,恭恭敬敬。 吴灵犀挑了挑眉,比起古月这一丝不苟的恭敬姿态,她更加喜欢如许念与燕右峰峰主之间的相处方式。 “不要这么拘谨,我唤你来,不过是想闲聊几句,轻松一些。”她尝试降低彼此的距离感。 “遵命。”古月嘴上称是,态度依旧恭敬。 吴灵犀只好由着她,问起了自己感兴趣的事: “你贵为陈留一国公主,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来承玄宗作甚?” 古月回道:“弟子为求道而来。” “求道?”吴灵犀打趣道:“这理由,你觉得我会信么?” 古月连忙施礼,“弟子来承玄宗,确实是为求道。” 吴灵犀换了一只手继续托腮,笑道: “跟你讲个故事,近期我游历过洛阳,跟那位国师大人见过几次,还聊过几句,他说...他有一位学生,你不妨猜一猜,国师所说的学生,是谁?” 古月怔了怔,道:“国师的学生,正是弟子。” “哦,原来是你啊。” 吴灵犀作出恍然大悟状,玩味地说道: “你这位老师不简单,一个读书人胸有浩然气,袖缠快哉风,让我大为佩服,如今世道,身具浩然正气的书生,可不多。 “你在洛阳,身边有这么厉害的老师,足够教你修行,为何你还要千里迢迢来到承玄宗?” 不待古月开口,吴灵犀调笑道: “那必然是除了来此求道之外,还带着另外的目的,比如...招揽人才培植自身势力?好在将来有一定的底气去对抗八大世家,对吧?” 古月身子一颤,拜道:“古月这些心思,峰主一眼看透,峰主智慧之深,令古月惶恐敬畏。” 她放着洛阳的荣华富贵不享,远赴千里拜入承玄宗,主要目的就如吴灵犀所言,是为了培植自身势力。 只有远离洛阳,远离八大世家的势力范围,她才有机会收揽人才。 吴灵犀摇头失笑,道: “承玄宗门风自由,你要如何,我不会管,大可放手去做,我也很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看了眼殿门,瞳孔轻转,似看到了视线之外的事物: “目前看来,做的还不错,有趣...见过了你,算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呵呵,辛苦你了,去吧。” “是。”古月缓缓退后。 “对了。”吴灵犀想起一事,“忘了跟你说,你的老师又收了一位学生,一个姓柳的年轻人,看着有些迂腐,不像你这般聪明。” 古月顿下脚步,沉默片刻,脸上露出由心笑意,说道:“峰主所言极是,洛阳被八大世家笼罩,遮天蔽日,在这般形势还拜入与八大世家对立的老师门下,这个姓柳的,确实不够聪明。” 古月退出大殿,在外等待的侍女忙忐忑走来: “殿下,峰主大人她...” 古月神色洋溢着明媚,呼出一口芝兰气,微笑道:“无事,峰主开明爽朗,怎会为难我?” 不只侍女一人在此等待,古月走出一段距离后,又有十余个男男女女围了过来,开口关心。 古月被围在众人当中,仿佛众星拱月。 她心道: “只要是我入眼之人,我必诚心相待,如此,才能真正收获友谊,积沙成塔,便有可能在将来,拥有对抗八大世家的底气。 “可能性虽极低...可我既然不甘心朝政被八大世家把持在手,不甘心他们肆意剥削黎民苍生,那么,我终要尝试去改变这一切。” 大殿之中,吴灵犀目视殿门,似能看见外面的景象,自语道: “古月这些心思,仿佛儿戏,八大世家岂会在意?想必她也知道这一点罢,可她还是来到了承玄宗。 “虽如儿戏,但我不会嘲笑她,这么一个内心坚忍倔强的姑娘,他人岂配嘲笑?” 吴灵犀轻笑一声: “她想要交好许念,呵...许念那个小滑头,看着老实,实际上鬼精鬼精的,心思只怕重的很,不知古月能否与之真正交心? “有趣的两个年轻人。” ......... 入夜。 许念静坐厅堂,两日不眠不休对他而言,即便身体不累,精神也会疲惫。 他压住困倦打坐修行,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修行完毕,才伸了伸懒腰进入房间。 “呼。” 吹灭灯盏,困顿的他终于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一点点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凝结成一道模糊魂影。 魂影晃动不定,透射着微弱荧光,将沉睡的少年面庞照亮。 这道魂影,是兰姨的破败元神。 兰姨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许念的脸颊,一双神目之中有温柔流淌,只是温柔之余,更有让人不寒而栗的疯癫之感。 “小阿念...” 兰姨声音轻柔虚淡: “兰姨吃不掉你最后一点真灵,是不是因为你还活着的原因?应当是罢... “兰姨在想,要不要直接碎灭你的魂魄,然后再吃了你呢?我想,假如我这么做...你肯定不会怪我,因为兰姨都是为你好,兰姨是要带着你一起长生不老,一起飞升成仙! “所以你不会怪我的,肯定不会。 “但兰姨又在想,若碎了你的魂魄,七窍真灵会不会一起碎掉?这让我左右为难,不禁患得患失。 “还是再等等的好,等你寿命终尽,反正就算你修行到了金丹境,也活不过百岁... “兰姨几千年都等下来了,这点时间,可以等的,等那时再吞真灵该是万无一失。 “所以...我不是不想碎你的魂,只是愿意再等等。” 突然,许念说起了梦话: “兰姨,我好好教训了沈杰...以后,他不敢再骂你了,谁都不可以...骂我的兰姨...谁骂,我就跟谁拼命! “兰姨,外面好黑...我好怕...你不要离开我...” 兰姨元神仿佛定在了黑暗中,定了良久。 她柔声细语道: “小阿念,莫怕,兰姨一直在的。 “我知道...你很开心罢?!” 天明。 许念精神抖擞地走出庭院,准备去做任务攒点钱财,好去买一个心仪的储物法宝。 “身家四百多两,大小也算是许官人了,只是若想买储物法宝,还是任重道远啊,最便宜的都得六百两以上,卖这么贵...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他叹气道。 第109章 少年负剑 熟悉的功德殿二楼,熟悉的任务发布处,熟悉的任务负责人。 许念走到近前,任务负责人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客气道: “许师弟,是要接取任务么?” “嗯。”许念微笑颔首。 “许师弟这次想要做什么类型的任务?想要获得哪些酬劳?师兄对各种任务都颇为熟稔,可以帮你好好考量。” 任务负责人客气而又殷切,让许念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从前,此人对自己的态度虽不冷漠,却也没几分客气,今日却全然不同了。 至于此人态度转变的原因,许念了然于胸。 果然,比试带来的影响不算小...许念对那负责人回以相应的客气,礼貌道: “不劳烦师兄了,我自己看看便可,若有不解,再问询师兄。” 任务负责人含笑点头,“知无不言。” 许念打量起悬挂着一个个竹牌的任务墙,视线由下往上,快速略过诸如‘去燕归镇扶老奶奶过街’之类堪称匪夷所思的任务。 继而又扫过‘催生药田’、‘剪枝修树’这类安全且不算太费心的任务。 最后,视线停留在上面几排竹牌,这几排任务,每一个都有凶险,需要走下山门奔赴各处降妖除魔,因此而死的弟子不在少数。 自然,凶险的同时,也有着极高的回报,前提是,能活着完成任务。 而这类任务,便是许念此次目标。 许念正自观摩,忽然视线顿停,注视着其中一块竹牌,上面有文字记载: ‘棋山山脉再起妖氛,第七山,有妖修占山为王作恶多端,承玄门人,可接此除妖之任......’ 许念通篇看完,对任务奖励大为心动,只要参与完成这棋山任务,那么不仅有百两黄金可领,还可去藏经殿选习一门法术! 这两个报酬都是他当下所需! 只是... “三个月前,陌忧不就是接的棋山任务么?且不止他一人接取...过去这么久,他们还没完成...难道很危险么?如果很危险的话...陌忧会不会已经死了?唉,死的好惨。” 许念胡思乱想,心中替陌忧默哀了片刻。 任务负责人注意到他似在疑惑,瞥了眼那块木牌,道: “许师弟,可否有不解之事?” “是。” “不妨说来听听,师兄也许知晓原因。” “多谢师兄。” 许念并不扭捏,将疑惑问出。 “哈哈。” 听完后,任务负责人笑道: “许师弟有所不知,陌忧等人三月没有完成棋山任务,在我看来,大概率不是因任务过于危险,而是他们这群富家子弟贪图玩乐,在外面流连忘返。 “也许到现在,他们还没赶到棋山也说不定,毕竟这个任务规定的时限不短,足有半年。” 许念一点就通,恍然地点了点头,这个原因倒是出乎预料但又似乎合情合理,归根结底,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 他又注视起任务竹牌,上面有提到接取名额,是为五十人。 许念问道:“师兄,请问接取棋山任务的名额可曾满了?” “稍等。”任务负责人翻动案上记录册,笑道:“许师弟来的有些凑巧,五十名额,只剩最后两个,有兴趣接么?” 许念陷入思索,接自然是想接的,毕竟棋山任务报酬那么高,但其中伴随风险,需衡量一番再做决定。 “许师弟,师兄给你传授一点经验。”见状,任务负责人招了招手。 “师兄请讲。”许念凑近了些。 任务负责人神秘笑了笑,小声道: “许师弟倘若有意,便不必多想,大可以接取棋山任务。 “你仔细看任务标示,那参与两字作何解?呵呵,所谓参与,便是只要接取任务既算参与。 “你接取任务去往棋山,若想万无一失不涉危险...很简单,跟在陌忧等人身后就行,他们除妖成功,你也一样算作除妖有成,届时任务报酬,分毫不差。” 许念诧异道:“这也行?” “怎么不行?” 好吧,仔细想想,这样确实可行...许念默然。 过了片刻,许念做下决定: “多谢师兄传授经验,棋山任务,我接了。” “那我就在此,预祝许师弟此行顺利。” 许念告辞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自楼梯口消失,任务负责人赞道: “许师弟虽无神人之貌,但有惊人之举,炼丹、悟剑,同辈无人可及,实在令我佩服。” 若非许念击败沈杰,他怎么会改变态度,并且传授一些任务经验? 许念行动力十足,回到居所便收拾行囊,准备今日就出宗门去往棋山。 换了身寻常衣物,背好包裹,他又将桃夭那夜给出的三尺剑负在身后,在院中逗留了片刻,闭门欲行。 这时,桃夭兴冲冲跑了过来,见他如此装扮,不由歪头疑惑: “许大侠,干嘛去?告诉桃夭女侠。” “下山除妖。” “唔...桃夭女侠也是妖。” “下山除恶。” “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跟你一起去!” “这...不妥,我不是出去玩的,跟我一起会有危险。” “许大侠,你是第一境,我是第三境,就算真有危险...好像也是你比较危险吧?” 许念:“......” 他无言以对,彼此境界摆在那,终是拗不过桃夭,只好点头同意。 二人来到燕归山山腰,桃夭又风风火火跑去功德殿。 功德殿二楼,桃夭双手环胸,道: “棋山任务是不是还有一个名额?本女侠接了!” 临近黄昏时,少年负剑下山,小姑娘蹦蹦跳跳; 伴随少年身边。 夕阳西下,昏沉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云霞随天风而动,遮住落日,阴影弥漫大地,将那两道影子吞噬进去。 许念低头看去,只见一片暗淡,看不见半点属于自己的轮廓; 犹如命运,不可测。 ......... 断剑石崖。 那玉石之上,遍布裂痕的青铜古剑之中,一道古老意识在喃喃: “没有,还是没有...去哪了? “我为此剑之灵,受剑所困,感应蔓延不了多远,那将我唤醒的生灵又不在此...若是他在,我或许就能脱离此剑,可他为何不来?” 古老意识沉默了很久,凛然自语: “我仿佛被抛弃了!” 第110章 繁华饮酒 距离燕归山最近的地方,是燕归镇。 高处不胜寒。 前几天,三峰都迎来了初雪,山下姑苏之地,只是下了一场雨。 随着天气转晴,被雨水淋湿的黄土地已经干燥,踩在上面,鞋底有种柔软的触感。 当走入了燕归镇,黄土地铺上了青石板,鞋底柔软的触感消失,脚下变得坚硬厚实,这样的触感转变,会让游历的人产生恍惚之感。 犹如一步之下,就从荒芜踏入了人烟。 夜色降临。 一条灯火阑珊的坊市街道中,桃夭手里抓着糖葫芦,桃花眼左看右看,道:“好多吃的玩的,许大侠,我们要在燕归镇过夜吗?” “嗯,晚上不适合赶路,明天一早,我们先买匹马再走。”许念点头。 关于行程,他已经有了规划,棋山距此三百里,倘若以双腿赶路,虽说也用不了几天时间,但总归会疲累。 倒不如买一匹马,如此速度不会慢,人也会轻松许多。 “好,听你的!”桃夭兴奋道:“那我晚上可以不睡觉吗?这里好多好玩的,睡觉就看不到了,呀!你瞧,那个人在喷火哩!” 许念顺着看去。 却见街边有卖艺之人,嘴里含一口火油,手上拿着火把,用力一吐,火光熊熊,引来一片叫好。 还有人变起戏法,三个碗藏一个球,两只手快速拨弄,等围观人猜测一通,那人咧嘴笑笑,先后打开碗,结果碗下空空如也,那只球不知去向。 又有胸口碎大石,脖颈顶银枪,江湖艺人摆摊设位,亮出各种拿手绝活,市井百姓围在一旁,拍手称赞,那些口袋富余的,看得过瘾便会赏下钱财。 而两侧商铺,此刻也是热闹喧哗,其中尤以酒楼最为热闹,火光映在纸窗上,酒客们的影子也映在上面,影影绰绰,推杯换盏不断; 站在街道看去纸窗,仿佛在看一出出皮影戏。 这一切一切,拼凑出一座江南集镇的繁华气象。 陈留国九州之地,江南最是富有,从眼前夜景就可见一斑,即便不是第一次来燕归镇了,但我仍然有种不真实的观感...许念心有感慨。 在他印象之中,像苍州那样贫瘠萧条的民生,似乎才是这天下的真实,他一直忘不掉那个一头撞死在石头上的老村长,也忘不掉那举村搬迁的无奈之景; 好一个残酷的世道。 摇了摇头,许念平复思绪,毕竟不管这世道是好还是坏,跟他都没有一点关系。 许念道:“如果你不困,那你开心就好。” “桃夭女侠一点不困!”桃夭神气道:“我们先去客栈,等把你安顿好了,我才能放心出去玩!” “多谢桃夭女侠了。” 许念循着记忆,带着桃夭七拐八拐,进到一座客栈,花费八个铜钱开了间二楼的客房。 在小二带领下,他又进入了那熟悉的房间。 等简单收拾好,桃夭欢呼着,风一样跑了出去,许念来到窗边,将上半身微微探出,又侧过身,看向隔壁窗户。 “木生,我们便是在这里见面的。” 许念轻声道了句,目有唏嘘。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突然有人喊起他的名字: “许念?你怎么下山了?” 许念定睛看去,笑道:“张师兄!” 那呼唤之人身穿道袍,容貌颇为俊朗,正是燕首峰内门弟子张清河,他抬头看着许念,招呼道: “下来!请你喝酒!” 许念答应一声,走下楼去。 ......... 一座装饰雅致的酒楼,其中一雅间,张清河与许念相对而坐,桌上有几盘好菜,两壶好酒。 “请。”张清河捧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许念不曾锻炼过酒量,做不到他这么豪迈,喝了一口酒,脸色就已经发红。 “我猜猜...”张清河微微思索,哈哈笑道:“你这次下山,是因接了什么任务?” “张师兄一语中的。”许念缓过酒劲,又喝了一口。 酒入肚肠,初始清凉绵软,转而便如一道火线在体内燃起,此火之盛,可晃人思绪。 “咳咳!”许念忍不住咳嗽,让张清河好一阵笑话。 两次酒劲缓过,许念意识微有迷蒙,蓦然觉得碗中之酒竟有诱人香气,直往鼻腔里钻。 他鬼使神差,将剩余大半碗酒一口喝尽。 张清河眼睛一亮: “爽快!再添一碗!” “好!”许念抹了抹嘴角,双目亮晶晶的。 说起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喝酒。 只是这一次,他终于有些理解,为何世上会有那么多爱酒之人。 等酒足饭饱,许念缓了好久,才有了说清话语的能力: “张师兄,我有一些问题不明白,自从今天来到燕归镇,就一直困扰着我。” 张清河酒量不小,喝了一壶酒也不见醉意,他靠着椅背,笑问道: “什么问题?” 许念看着窗外火光,轻声道:“为何,江南这么好?好的近乎虚假。” 张清河沉吟片刻,洒笑着说道: “三千年前有玄宗在此,三千年来有承玄宗在此,据卷宗记载,玄宗虽比不上如今承玄宗这般强盛,但也足以震慑八方。 “而承玄宗,更是如今陈留国最强宗门,这么多年,在前后两大宗门的羽翼之下,江南州少有纷乱,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世俗安宁稳定,那么江南的世道,自然就变得很好。” “这样啊。”许念点了点头。 张清河见识不低,又道: “其实江南州的世道也不全是你认为的那么好,在承玄宗势力范围外的江南地界,与天下其余八州,没多大不同。 “世家林立,门阀高垒,他们瓜分地盘,像是一个个吸血精怪,吮吸着百姓髓血,这是陈留国立国之时就遗留下来的问题,积重难返。” 许念怔了怔,脑海里浮现出两个身影。 一个是柳三思。 一个是张角。 世道或许不算好,但总有人在尝试让世道变好一些。 许念轻轻摇头,将纷杂思绪散去,看向张清河,问道: “玄宗覆灭三千年,诡异一直潜藏在燕归镇范围,不知张师兄可知那诡异的一些具体?” 张清河苦笑道: “这倒是问住我了,莫说具体,燕归镇诡异之事,宗门长辈至今也没有探查到一鳞片爪。 “好在,诡异事件不会带来多大影响,只是过个几十年,会有外来人因此不幸惨死,如之奈何?” 许念不再多问,心中升起重重疑惑,诡异之事物他也见过,还亲身经历过,甚至他自己就可能暗藏诡异力量。 那么这些与炼气士截然不同的荒诞力量,从何而来? 兰姨那夜所展露的恐怖外形,从何而来? 这些疑惑,他暂时难以得到答案。 次日。 一匹黑马奔出燕归镇,追逐朝阳往东去。 少年手持缰绳稳坐马背,一个黑衣小姑娘靠在少年胸口,双目周围黑眼圈煞是明显,昏沉入睡。 少年微眯双目以避沙尘,满头长发随风飘摇; 如墨龙翻腾。 第111章 这么巧 纵马驰行一个白天,不觉掠过了两百里路途,距离承玄宗两百里,便已经离开了这座宗门的影响范围; 随着越来越远,经过沿途一座小城、几个乡镇,许念虽是走马观花,却也感受到了繁华少去。 天色渐晚,许念缓下了行进速度。 当前这片地界人烟稀少,四下多为荒芜野地,不过所行道路颇为宽阔,有着几条经久年深的车轨印迹,常有车马来往。 这是一条行商之路。 前方不远,便有一批商旅在赶路,押着几辆装载货物的马车,两边车轮刚好嵌在轨迹中,走的稳稳当当,车尾还拴着铃铛。 许念驱马上前,未料惊扰了商旅的马儿,立时车尾铃铛震颤,响起一阵清脆叮铃。 一行风尘仆仆的商旅之人打量着许念,目光在他与桃夭之间反复看了看,各自有些惊奇。 一个少年,一个小姑娘,怎的结伴行于此地? 恐怕有点来历。 有年长者抱拳道:“这位小哥,有事么?” 许念翻身下马,抱拳回礼,道:“打扰了,老丈,不知附近可有歇脚之地?” 露宿野外,许念自是习惯,但若是有更好的环境过夜,当然更好。 年长者笑着指路,道:“小哥问对人了,拐过前方路口,再出道路往右侧野地走上片刻,便有一座破败庙宇,虽然年久失修,也足够遮风挡雨了。” 许念连忙道谢。 年长者道:“我们今晚也要在那里过夜,小哥若去,等会应该还能碰面。” 许念笑着点点头,纵马离去,等拐过路口,依言走了不多时,果然看到了一座破落庙宇,周围生长着矮灌木丛。 将黑马拴在庙外,踏入庙院,只见院内也长满了灌木,歪歪扭扭爬出院墙。 “这座庙有些年头了。”许念轻声道。 走进庙堂,抬头就看到一尊遍布灰尘的神灵雕像,以木雕刻,很是残缺,少了两只手臂不说,连半个脑袋都不见了踪影,其余尚在的身躯也已经腐朽。 桃夭端详了一会,道:“好可怜的神像,缺胳膊缺脑袋,表面的彩绘都快褪干净了。” 许念深有同感,比起那尊在北戴镇享受供奉的铜塑神像,眼前这木雕神像确实卖相可怜。 当然,如今那土地神早已消亡,无法再回土地庙作威作福了。 许念仔细感知,没发现木雕神像有半点气息波动。 只是寻常神像么?嗯...也有可能这神像以前是一尊神灵,但随着神魂消散,就成了而今的死物...许念默默思考,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还是不对。 眼看天色更暗,他便走到院子里捡取枯枝,点燃一垄篝火。 许念与桃夭坐在篝火旁,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铃铛声,接着,那队商旅先后来到庙堂。 “老丈,还有各位,这里有现成的,不必再另外起火。”许念出声邀请他们一起烤火驱寒。 于是近十人围成一圈,那个年长者取出干粮,分出一些递给许念: “吃点?” 他又看向桃夭,再分出一些: “小姑娘,这个卖相不怎么样,不过味道还不错,尝尝?” 桃夭犹豫地望着许念,以眼神询问。 许念对她点点头,没有拒绝年长者的善意。 在他看来,有时候选择去接受他人表露的善意,同样是表露自身善意的一种方式。 许念伸手接过干粮,真心实意地说道: “多谢老丈。” 桃夭跟着接过,吃了一口,味道出奇的不错,想了想,她抬手一抹,一个油纸包突然出现身前。 见状,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小姑娘,你是变戏法的么?!” “厉害厉害,我想学这招!” “什么变戏法?你们糊涂了?这分明是炼气士的手段!小姑娘是炼气士啊!” 商旅们互相看了几眼,各自心惊。 他们走南闯北,并非没有见过炼气士,甚至凭借他们的江湖经验,早已猜测身负长剑的许念也许不是平常人,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年纪看着不足十岁的小姑娘,竟会是一个炼气士。 这才大感惊讶。 惊讶过后,众人旋即赞叹不已。 见他们如此反应,桃夭不禁茫然,毕竟常年待在山上,她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终究不是怯场的小姑娘,茫然了稍许光景,便得意洋洋起来,对许念挑眉吐舌,凑近耳边说道: “看没看见,桃夭女侠稍微一出手,就引来一片称赞。” 许念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小声道:“佩服佩服。” 桃夭心里美滋滋,打开油纸包,里面放着十串糖葫芦,她很是阔绰地将糖葫芦分给众人: “唔...老伯伯请我们吃干粮,我请你们吃这个。” 其乐融融。 燃烧的干柴发出噼啪声响,歇息之际,商旅们跟许念闲聊起来: “小哥,你们这是要去?” “棋山。” 闻言,有人惊呼道:“棋山?!” 许念好奇道:“是啊,怎么了?” 几个商旅又互相看了看,那年长者斟酌道: “小哥,我听说最近棋山一带可不太平,有妖怪作乱,要是没有重要事,还是不去的好。” 旁边一人说: “我们几个原本就是想走棋山地界的商道,好早些到达地方做生意,但听说棋山最近又有妖怪盘踞,便决定走远路绕过棋山,小哥,棋山危险,你要考虑仔细。” 许念眉头微皱,问道:“几位,莫非没听说有炼气士过去除妖的传闻么?” 年长者笑道:“听倒是听过,可据我们在路上得到的消息来看,棋山的妖怪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有人点头道:“是啊,我们没有听到妖怪被剿灭的传闻,一点都没有,而那些所谓去除妖的炼气士...也只有一开始听到点消息,到现在像是泥牛入海无声无息,所以这一趟我们才决定绕路。” 怪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流传出来?难道陌忧等人真的还没赶到棋山?这...不太可能吧?许念心下诧异。 此地距离棋山不过百里,已经离的不远了,按常理说,只要陌忧等人在棋山有所行动,那么多多少少都会在附近流出传闻,又怎会毫无消息? 除非是他们还没到棋山。 棋山,现在究竟是什么局面?许念大为好奇,同时对自己这趟棋山之行,也起了更多的警惕。 踏,踏。 忽然,有脚步声传入庙堂,伴随一道儒雅声音: “夜深寒重,诸位,介不介意让在下一同烤火?” 许念扭头看去门口,但见一个极为奇异之人迈步走进。 此人身形高瘦,穿一身锦绣黑衣,束发别簪,脸上带着半边鬼脸面具,只露下半边脸,不见全貌,面具所绘为罗刹厉鬼,眉若利叉,表情勾勒的极为浮夸张扬。 这张鬼脸面具眼窝处有两个空洞,露出此人一双眼睛,竟各有一道纤长血丝横生瞳孔之中,不断地上下颤动。 此人身后还背着一张通体玉质的瑶琴,泛着青白莹润之感,一眼不凡,甚至连五根琴弦都泛着玉质光泽,仿佛琴弦也是以玉做成。 此人站在门旁,正用一双有着纤长血丝的眼睛注视许念,他似乎饶有兴致,道: “敢问足下姓名?” 许念保持住平静,道:“在下许念。” 闻言,那奇异男子微笑说道: “这么巧?在下也姓许,许游。” 第112章 江湖酒 面具男子报上姓名之后,望去庙堂其他人,站在门口作揖一拜,问道: “诸位,介不介意让在下一同烤火?” 还是一样的礼貌征询,他的声音儒雅随和,若是单单闻声不见人,那么大抵会给人不差的印象。 只是他的装扮过于奇异,那鬼脸面具怎么看都充满了怪诞邪恶之感,又是在这荒郊古庙碰见,如此难免让人心中发怵。 尤其是这一帮商旅,他们奔走四方,常年下来不知听过了多少恐怖惊悚的传闻; 而眼前这个叫做许游的人,看着他这么一副扮相,立时就让商旅们联想起一些怪诞故事,从而下意识地不想与他有什么接触。 因此,商旅们不发一言,各自紧张地注视许游,有几人悄悄拿起用来防身的武器,以防万一。 见此,许游彬彬有礼道: “抱歉,打搅了。” 他走到庙堂另外一处,独自盘坐下来,取出一本书,借着不算明亮的火光兀自翻阅。 一时间,庙堂中只剩篝火燃烧的声音。 “那个...”桃夭站起身,对他喊道:“许游,来这里坐,一起挤一挤!” 有人赶紧劝桃夭不要招惹那个许游,小声告诫,说他不像好人,甚至可能都不是人。 桃夭鼓起腮帮子,听得有些郁闷,因为她自己便不是人,眼巴巴看着许念,小声道: “许大侠,许游只是想烤火而已,我们在江湖上行走,不应该这么小气的。” 这丫头说得挺有道理...许念笑了笑,邀请道: “许兄,不妨坐过来,离火光远了,书上的字怕是看不太清,岂非不美?” “可以吗?”许游合上书册,礼貌问道。 许念道:“不过是烤火,有何不可?” 这句话是说给许游听的,同样也是说给商旅们听的。 闻言,商旅们绷着的神经松懈了不少,确实,烤个火能出什么问题? 毕竟这个怪异的面具男子都已经进了庙堂,即使不让他接近自己等人,难道他真有什么问题了,靠这点距离就能避免麻烦? 不现实。 想通了这一点,商旅们不再出声阻止,那个年长者道: “惭愧,我们真是不讲规矩了,这篝火明明是许小哥他们点的,他们想邀请谁,不该是他们的自由? “那位戴着面具的许兄弟,还请过来坐,方才把你当做歹人,多有得罪,还望许兄弟海涵!” 许游站起身,嘴角含笑走到篝火旁,对众人又是作揖一拜: “叨扰。” 他的一言一行,皆温文尔雅。 如此让众人心中的戒备,不由更少了些。 众人挤一挤让出身位,许游顺势盘坐,就坐在许念旁边,那本书册放在腿上,许念看了一眼,封面无字。 这里面写的什么内容?许念有些好奇,又看了眼那张玉质瑶琴,好奇更多。 而他心里最好奇的,是许游这个人。 刚才许游进来之时,他就仔细感知过,但并没有在许游身上察觉到一丝一毫的修为波动,似乎就跟身旁的商旅们一样,是一个凡人。 但许游真的是凡人么?许念全然没有这么认为。 不管是鬼脸面具,还是那张瑶琴,都透出不凡之意,拥有这两件器物的许游,又怎会是凡人? 许游没有修为波动,这种感觉让我似曾相识...对了,张道长跟许游一样,身上也没有修为波动...张道长深不可测,那么许游呢?想到此处,许念心中一震。 心中虽有震动,但他表面不动声色,没有露出半点异样。 “呐!” 坐在另外一边的桃夭忽然开口,将油纸包里面最后一串糖葫芦递给许游: “大家都有,刚好还有一串,给你!” 对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糖葫芦都称不上贵重之物,但对心思考量尚且在孩童层面的桃夭而言,一串糖葫芦的价值,大约不会比一两黄金低,甚至在她眼里,糖葫芦比黄金的价值还要高。 昨夜在燕归镇,她只买了十串糖葫芦,想留着每天吃一串。 今夜她将糖葫芦全部分享出来,当真是江湖气十足了。 桃夭眼神中藏着一丝不舍,大大方方地说道: “味道很甜的,接着,不要客气!” 许游接过糖葫芦,看了桃夭一眼,微笑道: “多谢,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桃夭!桃夭的桃,桃夭的夭,诶嘿~也是桃夭女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名字很好听,寓意也很好,桃夭女侠,嗯...果然满身侠气,在下佩服。” 桃夭捂着嘴巴咯咯笑。 这时,有商旅走出庙门,带回来两坛酒,笑道: “能在江湖相逢都是缘分,许兄弟,刚才对不住了,以这酒当做赔礼,还有许小哥,咱们一起喝点!” 年长者哈哈笑道:“对,该喝酒,我们几个都要自罚三碗!” 许念已识酒滋味,忍不住咽了咽唾沫,点头同意。 许游一样同意。 等到真正喝起来,众人惊讶发现,许游竟是海量,连续五碗,根本不见醉意。 而尚是少年的许念,同样让众人惊讶,这年轻人极为爽快,一碗接一碗,虽然速度不快,但架势惊人,比起老江湖不遑多让。 “两个酒鬼啊!” 众人感慨不已。 不多时,商旅拿进来的酒水就已喝尽,许游嘴角笑意浓郁,轻轻点出一指,身前蓦然出现两坛酒水,他接连打开封口,顿时酒香四溢: “聊以此酒,谢诸位相邀之情。” 这一手,让有些醉意的众人怔了怔,随即笑声满堂。 果然,许游不是凡人。 桃夭,也不是凡人。 至于负剑的许念,众人认定,他也不是凡人。 “今日我们这帮人真是缘分不浅!哈哈,跟几个炼气士一起烤火一起喝酒,够我吹很久了!” “奔波半辈子,不知在外过了多少夜,难忘的事有不少,今夜的酒又是难忘!喝酒!” 星月异乡客,篝火江湖酒。 冬夜湿寒蔓延,被热烈火光阻止,被欢声笑语隔绝,侵袭不了这座破败的荒野古庙。 酒将尽。 神秘的许游再次翻开书册,一手指向那尊残缺腐烂的神灵雕像,对许念笑道: “许君,此神,死还是活?” 第113章 投桃报李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 许念晃了晃脑袋驱散醉意,起身来到神龛旁,用心观察片刻,得出结论: “不管这神像以前是不是神灵,现在祂都只是死物,许兄,我说得对么?” “有道理。”许游微笑道:“倘若祂曾经是生,那么,祂如今为何而死?” 为何而死?这...许念沉吟不语。 商旅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神灵也有寿命吧?跟人一样,也许祂是活到尽头,没命再活,就死了呗!” “瞎说!神灵怎么会有寿命困扰?说书人可都说神灵长长久久呢!我估摸着,祂是...被打烂了神像才死了的!” “你们说的头头是道,但你们了解神灵吗?就在这里乱讲话,还不如听许兄弟怎么讲。” 许游翻动书页,道: “神灵,其实也有寿命一说。” 他一开口,众人便停下声音,期待他接下来的言论。 书册翻到某一页,许游停止翻动,看着几排文字,轻声道: “神灵寿命的长短,在于香火,香火若鼎盛,神灵则长寿,香火不绝,神灵寿命不绝,反之亦然。 “香火不绝,这是理想状态,迄今为止,此方世界尚且没有一尊神灵能与世长存,因为没有神灵能够永远受人供奉,总会随着时间流逝,被人遗忘。 “庙里这一尊,或许是没了香火供奉而死,或许是遭遇意外而死。” 这段话让众人大涨见识,许念同样如此,不过他却也有些疑惑,问道: “许兄,怎么说起神灵寿命之事?” 许游笑了笑,道: “自然意有所指,神灵有生死之说,人呢? “人也有生死之说,天下之人,不论是炼气士,还是凡人,都有寿命限制,终有一天会寿尽而死烟消云散,但是...” 他看向神龛旁的许念,慢慢道: “但是,这天底下有一人,虽死犹生。” 许念讶然道:“虽死犹生?我不太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好特别。” “是啊。”许游道:“好特别。” 这时,桃夭凑过去看那本书的内容,边看边读道: “古有一人,真灵七窍,世所仅见,死而复生,长存于世...这段话好有意思!” 她没注意到,在自己读书的过程中,许念全身猛地一震。 古有一人,真灵七窍...我便有七窍真灵,这书上所说之人...是谁?!许念瞳孔缩涨不定,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许游轻声道: “传说古时候便有这么一人,具备七窍真灵,在历史中死过许多次,但又重新复生,长存于世,直到今日,此人还活着。 “我听到这等传说之后,一直很是好奇,便以文字记录下来,想要一见,游历至今得偿所愿...见到天下果然有这样一人。” 那些商旅听到如此神奇的传说,纷纷惊诧: “从古活到今?许兄弟,这个人应该是仙人吧?” “肯定是仙人,人会老死,但仙人怎么会老死?他娘的,长生不死啊,羡慕死人了!” “许兄弟见过这个不死仙人!我也想见一见,吸吸仙人的仙气!” 许念不发一言,已是随时准备逃跑。 兰姨说过,自己的七窍真灵是长生大药,那这个明显看出自己底细的许游,他会不会对自己出手? 就像兰姨,就像土地神那样...想要吃自己? 若是这个神秘莫测之人真的出手,自己逃得掉么? 许念脑海中充塞起杂乱思绪,绷紧了神经,先前还让他觉得温文尔雅的许游,此刻在他看来,满是危险! 可能下一瞬,就会要了他的命! “许君。” 就在许念极度戒备之际,许游轻笑道:“坐回来罢,我们的酒还没喝完。” 闻言,许念尽量镇定地答应一声。 面对此人...我未必能逃得了,既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真若出手,我必然拼命!许念深吸一口气,走回篝火旁坐下。 许游道:“你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厉害的,不过还请不要如此戒备,我别无他意,不会对你不利。” 桃夭奇怪道:“你说什么,声音那么小,怕我偷听呀?” 许游微笑道:“你猜?” 桃夭翻了个白眼,道:“你猜我猜不猜?” 许游无奈摇头。 随即,他右手掐出一道印诀,一股无形波纹散开,带着难以理解的封印气息笼罩在许念身上,波纹骤然收缩,来不及阻止,便融进眉心。 许念克制住暴起冲动,问道:“许兄何意?果然是要杀我么?!” 许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讲起了故事: “那真灵七窍之人,以前我不知晓,但如今我可以肯定,他还不是仙人。 “以我听过传说来看,他既是不死之人,更是可怜之人,因为他的真灵长存不散,便有人想要得到,想要借此窥探长生之秘,所以这不死之人,在过往历史中被抓过很多次。” 众人沉浸他讲的故事,那年长者喃喃道: “这人被抓住,估计下场会很惨吧?” 许游温声道: “应该很惨,他应该会被各种研究,分尸甚至分魂,亦或者...被直接吃掉,被炼成丹药,谁知道呢?为了得到长生之秘,他被如何对待都不奇怪。 “可到如今,那些想要从他身上得到长生的人,大概都已经死了,然而他仍旧活着...准确地说,是七窍真灵仍旧存在于世,至于那个历史中的不死之人,其实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许念心绪阴晴不定,在这一刻生出诸多联想,感觉到自己变得极为陌生。 那人...便是我么?我曾死过许多次...或者说,我已经生死轮回了许多次?我...我是谁?许念目光黯淡,身体无意识地发抖。 他虽然不能对故事中不死之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却也哀默难言。 这种哀默之情,似来自灵魂深处。 “不管我以前是谁...现在,我只是许念...我只是许念!” 少年深陷迷惘,好在他极其坚强,他在心中不断重复,不断嘶吼。 要认清自己。 “呼...呼...” 许念沉重喘息着,无声道: “我只是许念。” 他的意志坚如铁石; 他终究认清了如今的自己,不再那般迷惘。 这时,许游嘴巴未动,儒雅的嗓音却忽然传入许念耳中: “许君勿忧,我只是途经此地,不想意外见到了七窍真灵,我实无恶意,然则,许君可曾听过一言? “稚子捧金招摇过市,不知死也。 “好在许君真灵残缺不全,残缺到这种程度,便甚少有人能感应得出,除非修为高到一定境界...呵呵,有意思。 “今夜篝火很暖,糖葫芦亦然,我与君共饮亦是畅快。 “投桃报李,算是一点小小的谢意,我以封印之法封住真灵气象,如此便不会显露奇异,只要修为不高出我,绝难探查感应你的底细。” 许念被他一句句话给冲击的心神大震,没注意到他那句“有意思”暗含深意,似乎他不是在说许念...而是指的另外一个存在。 许念拿起酒碗一口饮尽,借酒意平复剧烈波动的心绪,沉默良久,轻声而又无比郑重地说道: “多谢。” 又是一阵沉默,许念问道:“敢问,你是什么修为?” 许游微笑道:“很高。” 许念默然。 他不再追问,脑海里构想起那不死之人曾经可能会有的悲惨遭遇; 虽非如今自己,亦不免为其而悲。 许游一手捧起酒碗,正要喝上一口,突然,门外进来两个男子,神色带着霸道,身宽体壮,有极为惊人的修为波动。 这样的波动,许念并不陌生,在他感觉,与承玄宗那两位沈姓长老相仿,至少是筑基境! 两个男子刚走近破庙,目光立刻就被许游背上的瑶琴吸引,各自流露贪婪神色: “你背着的到底是什么?好像是个不错的东西,借我们看看?” “兄弟,把这张琴拿下来,呵呵,我们只是借,听明白了吧?” 许游仰头饮酒,又倒上一碗,笑道: “巧了,此琴我也是借来的。 “嗯,不是好像,这确实是很不错的东西,可我若是不借给你们...会怎么样?” 许念听得清楚,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期待之感。 他似乎在期待有人找他麻烦。 “不借?这可不好办了。” “你不借,便是不给我们面子,敢不给我们面子,你真是大胆!” 第114章 刁民无礼 两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先后张狂开口,有种浑然不将许游放在眼里的气势,至于在场其他人,则根本不值得他们关注。 而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自进入庙堂,眼睛便一直紧盯着那张玉琴,目光贪婪之极。 仿佛,这虽说卖相不凡,但其实并未有明显宝气的玉琴对他们而言...是无双至宝! 许念观察二人,思索到蹊跷处,心道: “这二人进来时...神色并没有半点意外,看来他们不是碰巧到了这里,而是提前就知道许游在此,他们...是冲许游来的! “许游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过节冲突?难道就因为这张玉琴么?” 许念看了眼身旁的许游,从他那双诡异的眼睛中看到了明显的兴奋与激动。 这眼神给许念的感受,就跟饿了很久的人终于要吃到东西一样。 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地要吃一口美味佳肴! 许念心中凛然,悄声道:“许兄...他们的修为很高,你...” “稍安勿躁。”许游轻声道:“人还没到齐。” 许念忍不住捂了下眼睛,心道: “什么意思?难道除了这两个炼气士以外,还有其他人也要过来找他麻烦?许兄,我们这帮人似乎都要被你牵连到某个旋涡里面了。 “这样的形势,我真做不到稍安勿躁...” 这时,那两个炼气士盯着许游的背影,喝斥道: “三天两夜,一路追了你两千里,把我们两个都累瘦了,现在追到你了,你居然不给面子?不将那张琴借给我们?你简直无法无天!” “小子,你该知道我们的身份,可你竟不直面我们,反而以背相对,分明是蔑视我们二人!今日敢用背对着我们,明天就敢以民犯官,后天就敢造反!你意图造反,大逆不道!” 许念听得有些懵,那些商旅则被二人的气势给震慑的不轻,各自心生惶恐,畏畏缩缩。 “莫非他们是朝廷之官?扣帽子眼睛都不眨,帽子一个比一个大,老练得很...” 许念不由对这两个人生出佩服之情,毕竟他没见过几个这么会说话的人。 见许游依旧没有动作,他便决定先静观其变,桃夭挪动脚步到他身旁,紧紧挨着,认认真真地说道: “桃夭女侠会保护你的!” 就在此时,这破败庙堂的地面突然传出几阵闷响,地面随即裂开五个坑洞,但见五个身高不足六尺的土地神从坑洞里面跳出,齐齐望向许游,先后叫嚷道: “赶上了!赶上了!刁民!城隍老爷须臾就要屈尊降临,还不起身早做准备!” “大胆刁民!下三滥的东西!见到我们五位土地老爷,你还不迎迓?!” “真真是无礼!快快起来,将玉琴双手奉上!” “这刁民当真可恶!让我等追了两千里!更可恶的是,让城隍老爷也追了两千里!要判你死罪!” “哼!等城隍老爷一到,便要将你这刁民杀头!斩之以儆效尤!” 许念见到了这些土地神不由怔住,对于这类神灵,他当真印象深刻,五个土地在他感知之中,比北戴镇那位还要强上一分。 见这些土地神钻了出来,那两个男子面色一沉,交流道: “看来还是没能甩下城隍,土地神到了,城隍也就快到了,怎么办?难道要跟城隍平分那至宝吗?要不干脆等得到宝物后,把祂给做了!” “大兄,这样不妥,我们跟城隍毕竟都在一个主城,怎么说也算是同僚,你现在是太守,位高权重。 “可我们要是干掉城隍,便会得罪祂的上级,得罪那位统领一州神道的通判神,如此朝廷追究下来,万一就撤了你的太守之位,你如今拥有的权势,不就没了?” 两人正自商议,庙外天空亮起一道青光,一个长着八只长臂,有着三只眼睛的神灵踩在青光上,急骤飞来! 青光落在庙门口,化作飘带绕在三眼八臂神灵的身外,这神灵穿金红云袍,戴高冠,踩兽靴,周身散发香火之气,顾盼之间威风凛凛! 祂大步走入庙堂,同先前两个面容凶煞的炼气士一样,一双牛眼般的巨目死死盯着那张玉琴,冷哼道: “让我追了这么久,你可知罪?!” 那五个土地神一见到这尊神灵到来,连滚带爬地跑到祂身旁,齐齐唱喏道: “小神拜见城隍大老爷!幸不辱命,将那刁民寻到!” 那些商旅几时经历过这般场面,见这不知来自哪个城池的城隍老爷显圣到来,连忙起身拜见。 对凡人而言,神灵就代表着神圣,不可不敬。 在不停参拜的众人之中,仍旧盘坐的许游显得格格不入,而他身旁,许念与桃夭也没有参拜,同样格格不入。 许念紧张地观察着对面这群不速之客,心道: “倘若真打起来,我的境界与他们相比...有些低了,帮不上许游多少忙,现在最明智的选择,是不掺和... “但许游对我有大恩,如此,我不能袖手旁观,不然问心有愧,等会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事不可为时再设法跑路!不过这些有个前提,不能让桃夭陷入危险。” 他悄悄拍了拍桃夭的身子,眼神示意她退到一旁。 桃夭明白他的意思,却是目露倔强,一动不动。 许游瞥了眼他们,轻轻一笑。 这时,有土地神指着许游,痛心疾首地喊道:“刁民实在无礼,竟不起身迎迓?!请城隍大老爷治他的罪!杀他的头!” “王城隍好大的神威呀!”两个男子其中之一,冷笑道:“架子摆的真大,就好像没看到我们兄弟二人。” 那姓王的城隍爷这才慢悠悠转身看向二人,笑道: “原来是薛太守,还有薛太守的结拜兄弟黄侍郎,薛太守不在府中处理事务,来此两千里外的荒郊野岭做什么?呵呵,你这是严重渎职!本神要到刺史大人那里参你一本。” 薛太守脾气很冲,叫骂道:“王城隍,就你他娘的会参本子?本官也要去通判大人那里参你一本!” 黄侍郎见他们又要针锋相对,连忙说道: “先别伤了和气,咱们来这里的目的都一样,你我心知肚明,不如先一起治那刁民的罪,杀掉他的头,再借来他的琴,到时候咱们再凭本事伤一伤和气,如何?” “好!先惩治刁民!本官一肚子的火,刚好要拿他的命出气!先前他在咱们雍远城招摇过市,我感知的很清楚,他的修为接近筑基境圆满,我一人未必能对付他,但我们三个共同出手,他必死无疑!” “他也在城隍庙转了一圈,刁民愚蠢,不小心展露了那玉琴的玄妙异象,他虽匆忙遮掩异象,但如何瞒得过我?现在本神亲至,他不参拜也就罢了,连话都不说一句,他这是要造反!该杀!” “刁民仗着遮掩气息的术法逃了两千里,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逃的掉么?还不引颈就戮!” “动手!” 霎时之间; 两位筑基修士,一位三眼八臂神灵,二人一神悉数爆发修为! 筑基境的强烈气机与威势丝毫不弱的香火之气一并在庙堂升腾、翻滚、扩散! 似有阵阵幻音般的爆响连串轰鸣,又有深海暗流般的涌动感在激荡! 二人一神各展神通术法,齐齐打出一掌! 三道迥异的法术激发而出,毫不留情地攻杀许游! 许游背对着他们,不见半点惊慌,蓦然仰头饮尽碗中酒: “忍了这么久没有见血,我压力真的好大!” 他的双眼之中,那道血丝弥漫出一条条微末枝节,转瞬占满了整个瞳孔,将一双眼睛染成血色。 恐怖的猩红。 第115章 蜉蝣青天 三道神通形成,溢散的威能如波纹排荡,整个庙宇都轻轻震动起来,那神龛轰然碎开。 砰! 残缺神像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沉闷的碰撞声如一记惊鼓在众人心头炸响,原本上下窜动的篝火在此刻呼呼向后烧到墙壁,火势细长凶猛,火舌在墙壁上疯狂吞吐! 这些,仅仅是受三道神通的余威影响,许游,则是被集中攻杀! 且那二人一神根本没有考虑过许游身边一群人的安危,他们催动神通欲杀许游,神通势大,连带着将其余人纳入了攻击范围! 他们为了尽早得到宝物,全然不去在意无辜之人的生死,既然这些人跟许游离这么近,便是运气不好命该如此; 那么,死也白死。 三道神通狂烈穿梭,威势赫赫,商旅们被吓得心神空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有人闭上眼惊声尖叫,有人猛揪头发涕泗横流。 恐惧蔓延全身,钻入灵魂,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惨死的下场。 桃夭忿忿不平,在神通未至的短促间隙里张开双臂,周身现出滚滚妖气,双臂陡然变成玉质的桃树枝桠,枝桠疯狂生长,层叠交错身前如成盾墙,将一群人挡在了身后。 许念也运转全数修为催动木灵养炼诀,地面冒出一根根坚韧的灌木枝,围在桃树枝桠前方,喊道: “不要强撑!挡不住就跑!还有你们,快跑!” 他想帮助许游,也想救众人性命,但是,他不会愚昧到为此付出自己的命,只尽力而为,做到问心无愧! 许念虽提醒众人逃跑,但商旅们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这神通尚未欺身的短短时间里,哪里能做出应对? 众人如此状态,让许念深感无力,心道: “我救不了他们,对不住了,现在只能看许兄了,许兄在做什么?” 许念转头望向许游,恰巧注视到那双猩红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中,在鬼脸面具下,显得妖异无比。 瞬间,许念的意识仿佛被吸了进去,模糊看到了血海滔天无边无际,看到了天地乾坤被鲜血染遍! 那双眼睛,似若由无数血腥浇筑而成的源泉! “这...这?!” 许念脑海轰鸣,身体僵硬,一股凉意从脚下升起,直直窜上灵台,整个人手脚冰冷,惊骇至极!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血腥的画面! 这时,那二人一神露出得逞笑容,他们三位的神通加在一起,这个与他们相同境界的许游必定会粉身碎骨! 而其余人,也难逃身死下场; 那一帮商旅,通通都会死,至于那个不知是何跟脚的妖族小丫头,还有那个少年炼气士,这两人若是及早抽身,说不定还能捡一条命。 当然; 不管许念、桃夭、一帮商旅最后的结果是生是死,他们三位都不在意。 让他们在意的,只有那张玉琴至宝。 眼看神通就要冲到许游身上,二人一神开始盘算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薛太守与黄侍郎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王城隍三只眼睛接连眨动,暗藏杀机。 正此时; 与众人近在咫尺,似铺天盖地的三道术法忽然定住! 如同一幅静止的画。 一边是放下酒碗的鬼面之人。 一边是以彩色笔触描绘于空中的术法。 这幅画美丽而诡异。 让人悚然。 “术法...定下来了?” 许念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前,那三道术法威势依旧汹涌,但却突兀的定格在空中,动也不动! 那二人一神纷纷错愕,下意识叫道: “怎么回事?!” 他们三位,两个是筑基修士,一个是有着筑基实力的神灵,他们全力激发的术法...怎会定住? 怎么可能会定住?! 这离奇一幕超过了他们的认知! 二人一神似心脏被狠狠捏了一下,惊出一身冷汗。 王城隍盯着许游的背影,三只眼睛眯成缝隙,八只手臂握起拳头: “不要慌!我等法术被定,肯定是因这刁民有什么特别本领!既然法术无用,那就直接杀了他!” 王城隍作势要冲,另外两人犹豫不决,但看了眼玉琴,便按捺不住贪欲: “我的感应绝不会错,刁民就是筑基境修为!在这装神弄鬼!” “杀!” 三个强大存在气势汹汹,许念却出奇的镇定,因为在看到那双眼睛之后,他便莫名觉得,他们绝不会是许游对手。 许念心中涌出期待,他很想看看,许游会如何应对。 此刻,二人一神踏步冲来; 第一步,修为爆发! 第二步,气血澎湃! 许游兴奋站起,转身面对敌人,猩红双目倒映出他们的身影。 许游身上依旧没有丝毫修为波动,但一双眼睛却似蕴含震天慑地之威。 仅仅一眼; 那二人一神如遭雷击,仿佛有十万天雷在脑海中炸响! 那双眼睛,有着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含义,在这一刻,他们觉得自身渺小如萤火蜉蝣,而许游... 则如皓月青天! 无尽恐惧填满心神; 他们将要踏出的第三步,骤然停住。 他们的身形也如空中的术法一般,定在当场。 许游微微一笑。 三道术法霍然崩解溃散,灵光如尘飘荡。 扑通! 黄侍郎直接跪在地上,全身抖如筛糠,惊惧喊道:“前辈饶命!” 薛太守、王城隍转身就跑,惶惶如丧家之犬! “我已经饶了你们两千里了。” 许游兴奋说道:“血!” 哗!! 跪地求饶的黄侍郎全身毛孔疯狂涌出鲜血,血液聚在一起,漏斗似地钻进许游双眼。 黄侍郎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一个呼吸不到,他已经成了枯柴模样,就像风干数年的腊肉,他维持跪拜姿势,无力摔在地上。 慌忙逃窜的薛太守与王城隍正拼命狂奔,想要远离此地,然而不过数步,他们全身猛然喷出鲜血! 红色人血,淡金色神灵血,如湍急河水奔涌,尽数涌入许游眼中! 一人一神变得干干巴巴,皮肤像干裂的树皮,身体像脱水的树身,又挣扎着往前跑出几步后,眼神黯淡下去,生命之火熄灭,轻飘飘倒在地上。 啪。 王城隍的金身摔成一段一段,同庙内神像的下场一般无二。 只是顷刻,三个强大存在就凄惨死去,死状触目惊心! 庙内众商旅浑浑噩噩,恍惚地看着许游,连番震撼之下,连呼吸都已经忘记。 许游轻轻眨眼,诡异血丝又恢复原先状态,在瞳孔里上下颤动。 “总算舒服了。”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转过身对众人作揖一拜,笑道: “让诸位见笑,继续吃酒。” 语气还是那么儒雅随和,有君子之风。 许念擦去额头冷汗,心道: “他究竟是什么人?” 第116章 铮铮铁骨 听到许游继续饮酒的提议,失魂落魄的众人既不敢跑,又不敢回应,只缩在那里止不住地发抖。 毕竟他先前的表现不仅强大恐怖,手段更是诡异残忍,着实将众人吓住了。 见此,许游目有歉意,温声说道: “很久没有尝过鲜血滋味,方才没能忍住,得罪了。” 他倒上一碗酒,欠身敬道: “实非有意惊扰诸位,是在下冒失,以此酒略表歉意,还望恕罪。” 许游斯文有礼,举止与先前判若两人,他似乎具备着两面性格,两种相互之间极端矛盾的性格,令人捉摸不透。 许念默默观察他,莫名觉得他很有人格魅力。 这时,那五个被吓破胆的土地神如梦初醒,看了眼地上的干尸,瞥了眼外面的尸体,又吓得魂不守舍。 五个土地神互相张望,哆哆嗦嗦面向许游唱了个大喏,以头抢地: “小神有眼无珠,冲撞上修!望上修宽恕!小神磕头,磕出血啦!” “上修神威盖世所向无敌!那城隍小儿竟敢诬陷上修造反?真是卑鄙无耻死不足惜!” “呸!这些让人唾弃的下三滥!也配妄议上修!他们死的好!大快人心,小神忍不住拍手称快!” “上修何等人杰?咱们赶紧绣上天子龙旗,随上修揭竿而起!小神等愿为上修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上修肯定是天命之主,只要振臂一呼,便改天换地!” 土地神们铁骨铮铮迎风便倒,越说越激动,许游也是目露激动,看得许念心头一突: “他没满足!” 许游深呼吸几次,将激动压下,有些遗憾地说道: “做人要讲道理,既然他们没有出手,我便不好借他们的血。” 他扭身挥了挥手,五个土地神如蒙大赦,马不停蹄地逃离,临跑前,有个机灵的土地神将地上干尸抄起,义愤填膺道: “岂有此理!死了还敢躺在这里搅上修的酒兴?要鞭你的尸,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另外几个土地神大受启发,叫道: “不仅鞭尸!还要五马分尸!曝尸荒野!” “快来搭把手!外面两具宵小尸体也要鞭尸!” 土地神们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庙堂静静悄悄。 众人不敢言语,可是桃夭心很大,记不住事,她收起妖化的枝桠,站到许游面前,两只手比划着动作,双眼放光地喊道: “许游许游!刚才那一招好神奇啊,就是定住术法的那一招,可不可以教教我!” 许游轻声道:“可以教。” 一旁,许念终是镇定下来,表面老老实实,心中忍不住喝彩: “桃夭好样的!” 他心痒得很,也想学那等神奇手段,既然许游答应传授,那么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蹭学。 许游拿起糖葫芦签子,默许了许念在边上偷师学艺,道: “这招不太好学,我演示一遍,你们要看仔细。” “放心!”桃夭双手掐腰,骄傲地抬起头,信心满满道:“我很聪明!” 许游手臂轻晃,那签子尖端亮起一点光粒,似将签子作笔,空间成纸,光粒便犹如沾了墨汁的笔尖。 但见签子划动快若幻影,绘出层层叠叠的荧光线条,许游一边绘制,一边说道: “这便是那一招的秘密,先这样,再这样。” 须臾,许游停下动作,那一道道交织的线条组合成了一个文字,是为‘定’,单是看一眼,便会被其复杂程度冲击的头晕眼花。 伴随这一个定字出现,其所在的狭小空间立时凝固,无数细微尘埃定在当中一动不动,此术之威,当真神妙莫测。 许游道:“看清了么?” “看清了!”桃夭左右打着摆,晕晕乎乎地说道:“好多小虫子在飞。” 许游哑然失笑,他以诚待人,说可以教,便是真的在教,没有半点藏私的将术法直观解析出来; 但这个术法太过高深玄奥,倘若没有足够高的修为境界,没有修炼出足够强大的魂魄精神,那么单是多看几眼心神就会承受不住,又何谈能够一窥其妙。 就如在桃夭眼里,那个定字像是变成了数不清的小虫子嗡嗡扇翅膀,看得她眼花缭乱,小脑袋跟着嗡嗡作响。 桃夭别过头去,心中气结: “可恶!头好晕,我大约是没有看清,再看一看,说不定就看得清了!” 她又将小脑袋转回来,强撑着看了几眼定字,默默转过身,委屈巴巴地抹眼泪,心道: “头更晕了!小虫子比刚才还多,怎么看得清嘛?太欺负人了!” 许游暗笑几声,又打量起许念。 此刻,许念神色疲惫不堪,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定字,眼球上下左右转动,额头不断流下豆大的汗珠。 他以一境修为,以一境的魂魄精神去观摩如此神异术法,心神承受的压力可谓山一般沉重,随着观摩,他的神色越来越疲惫,眼神却越来越明亮。 在他眼里,这一个定字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占满了他的心神,吸引着他去注视,去理解,去临摹。 他似乎忘记了身边事,忽略了身边人,着魔了一样,眼里只有凝在空间里的定字,一边看,一边不由自主地尝试在脑海里临摹它的痕迹。 仅仅只是临摹出一丝线条,他就快要耗尽了精神,但他孜孜不倦,试图临摹出更多; 之死靡它。 许游不禁有些动容,心中轻咦: “一境修为,就能窥见这术法的一丝神意...好高的悟性。 “传说七窍真灵可助人长生不死,还说拥有七窍真灵之人便会有妖孽根骨,但是,传说从未说过具备七窍真灵之人有妖孽悟性,只字未提...而根骨、悟性并不相干,不可混为一谈。 “那么,这样的悟性便不是七窍真灵带给他的,而是这少年...是他此生此世自身所有。 “先前,我感应到七窍真灵的气息,好奇之下,便前来一看,他待我以诚,我便投桃报李,帮他掩盖真灵气象,现在看来...似乎无心插柳,做了件有趣之事。” 许游微笑着端起酒碗,心有感慨: “人皆有寿,寿尽则亡。 “然而,七窍真灵却超脱生死界限,自古以来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窥视,传说虽言无人因此长生,但谁又知道究竟如何? “那些贪图长生不死之人,他们活的越久,就越怕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一定不会放弃,七窍真灵就是希望之一,所以拥有七窍真灵者本可长生,却又因长生而死,这算什么?天理循环么? “如今,许念体内便有一道残破元神,对他虎视眈眈,似乎要借他复生...这对许念而言,等于是一场长生劫数。 “只不过,这身披羽衣的元神,她怎么还留着许念性命?明明只剩一点真灵未取,何不杀了许念,尝试取全真灵? “难道必须要活着才能取尽真灵,死了便不行?或许她这是什么秘法?又或许...她是徘徊不定,不忍心?” 许游正自猜测,突然,许念五官扭曲起来,青筋毕露,神色煞是痛苦! “撑不住了么。” 许游抬手轻挥,那定字消失不见。 无尽微尘挣脱束缚。 许游仰头饮酒,无声道: “它们好自由。” 第117章 随心所欲 定字消失,许念眼前一阵恍惚,脱离了遗物忘形的状态,一瞬间,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脑海刺痛难耐,如同有万千只蚂蚁钻进大脑啃食神经。 好难受...太难受了!他双手揪住头发,全身冒起冷汗,衣服像淋了一场雨,极致的刺痛让他恨不得将头切开,把大脑拿出来丢掉。 “呼!呼!” 他粗重地喘气,来自神经的剧烈痛楚让他的意识陷入混乱浑噩,这时,他的双手十指像没有骨头般左右抖动,刹那变成滑腻腐烂的舌头,表面吸盘开阖,有触须钻进钻出。 十根舌头揪住头发,转眼又变成十根手指,在手指与舌头之间不停转变。 舌头大小与手指相当,在场众人未有注意,桃夭正拍着许念的后背,一下看到这诡异变化。 “这是什么?” 她吃了一惊,叫道: “许大侠!你没事吧?别吓我!许游许游!你快看看许大侠怎么了!” 许游道:“不要担心,他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真的?” “真的。” 桃夭可算松了口气,仍是担忧地安抚许念。 许念会这么痛苦,是因他物我两忘,全数心神都沉浸在定字术法,可那术法对他而言太过高深; 以他如今的精神意识,实在难以承受术法玄妙,每看一眼,都会极大的压迫精神,积累之下,压迫力超过了他精神意识能够承受的极限。 这才造成了此刻痛苦不堪的状况。 许游侧过身,观察着许念十指,心中奇道: “这是...因仙道污染而生的诡异,许念如何接触过仙道污染?倘若他接触过,以他的境界又怎么能承受得住,应该早已经身化诡异了。 “是了,这诡异不是许念所化,而是源自于他体内那道元神,诡异是那元神所致,有意思...她以前该是经历过一些事,许念跟她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故事?” 过了一刻,许念大脑神经中的剧痛缓缓退去,终于意识清醒,手指随之恢复了正常。 疼得我以为自己快死了...呼...许念后怕地想着,他近乎虚脱,瘫坐在地,眼皮一搭一搭,差点直接晕睡; 只是想到身旁还有人,便强提起精神,想了想,拿起酒碗灌了一口。 酒真是好东西,越喝越有精神,诶,我仿佛看到了两个桃夭...许念抹了抹嘴角,一口酒水下肚,疲惫感消减了不少的同时,更晕了些。 “许君海量。” 许游打趣地说道:“那定字术法,体悟如何?” “惭愧。”许念叹了口气,“体悟不了万一。” 许游笑了笑,赞道:“很不简单了。” 许念有点脸红,他觉得许游太照顾自己的面子,自己连那术法的万分之一精髓都没领悟,可许游不仅没嘲笑,还帮自己圆场。 “许游是个好人。” 他暗暗感叹,但转眼又想到刚才许游杀人吞血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冷颤: “还是个凶残的好人...等一下,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会被那两个官老爷还有那神灵追了两千里?故意的吧...” 许念对这两千里的故事很是好奇,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询问,便听桃夭说: “许游许游,那些小虫子多得数不清,还好我看清楚了!嗯~又学会了一门...一点点法术,桃夭女侠真聪明!” “了不起。”许游目光柔和,“我有一个妹妹也是这般聪明,记得当年与她分别时,她的个头跟你一样高,也不知如今什么模样了?” “你还有一个妹妹吗?” “嗯。” “跟我一样聪明?” “嗯...也许比起你,会少一点聪明?” “不如我聪明没有关系的,我可以把我的聪明分给她一点,那我们就一样聪明了!” “这样啊。” 许念无事,桃夭便恢复了天真模样,东拉西扯地跟一群人聊着天,小姑娘精灵古怪,那些商旅被她的活泼性格影响,渐渐懈下了紧张。 这时,桃夭问道: “许游许游,那两千里是怎么回事?” 听到此问,许念立时聚精会神,商旅们也好奇地偷偷看向许游。 许游微笑道:“一个游戏。” “游戏?”桃夭不解,“讲给我们听听嘛。” 许游慢慢地讲述: “可以,这是一个关于贪婪的故事。 “实不相瞒,我很喜欢血腥味,常为此茶饭不思,所修之道也与血有关,而血腥的来源...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命,这就很难办了。 “若我为了自己的喜好而胡乱杀人,太不讲道理,我无法心安理得,若闻不到血腥,我自己又不好受... “如此,令我左右为难。 “后来我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呵呵...我可以同人玩一场游戏,一场可以让我心安理得闻到血腥的游戏。 “比方说这一次,我路过那座雍远城,以身后玉琴为饵,钓取人心贪欲,并且我为了足够心安理得,还会放出长线留下生路... “这条线可能是一千里,也可能更长些,像此番两千里,随心所欲,倘若无人上钩,那么这场游戏我便输了。” 说到这里,许游喉结滚动,满是回味地咽了咽唾沫。 他嘴角微微咧开,闭起双眼,道: “还好,那几位足够贪婪,这场游戏是我赢了,我可以心安理得地饱餐一顿,真是美妙无比的滋味。” 他语气平缓温和,一众人却听得毛骨悚然,原来那两个强大的炼气士,那个城隍神会追出两千里,会惨死此地,全是因为这样一场游戏... 一场血腥无比的游戏。 篝火盈盈。 那张鬼脸面具在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下,更添几分神秘怪诞,鬼脸面具的主人又倒上一碗酒,随即站起身,以酒敬众人: “今夜多有叨扰,在下惭愧,最后敬诸位一碗,这便告辞了。” 许游爽快地喝干酒碗,掸了掸衣角,转身离去。 突然,那年长的商旅鼓起勇气一下站起来,高高捧着酒碗,喊道: “许兄弟!你以礼相待...我等实在不该这样对你!我自罚一碗!” 其余几个商旅先后站起,同样捧着酒碗。 一饮而尽。 许游停住脚步,安静站在门旁。 这时,许念手捧酒碗,起身一敬: “许兄,再见了。” 大恩不言谢。 许游笑道: “许君,还有诸位,再见了。” 他踏出脚步,背影极为洒脱。 “许游许游!”桃夭大声问道:“你去哪里?” 许游已不见踪影,却有温文尔雅的声音传入古庙: “江湖。” 众人怅然若失。 与许游接触的时间很短,但他的神秘,他的莫测,如同印记,深深地刻在了众人的记忆里。 他的来历? 他去江湖做什么? 他所谓的境界很高,是有多高? 这些疑问在许念心中打转,他吐出一口气,清空脑海。 然后再也忍受不住睡意,躺在篝火旁沉沉睡去。 ......... 霜月高挂,星砾定漩。 一个身背玉琴,面带鬼脸的男子悠然走在寂静夜色中。 “青山鼓的气息...呵呵,要不要去看看小竹子?罢了,与我现在所选的方向不同,并不顺路。” 他回望一眼,轻声道: “许君,这一场长生劫难,你的命运会是如何?你会活下来么?倘若你能活下来,又有我的封印之法在身,你的七窍真灵将不再被人窥视... “那么,你会成长到什么程度?我不禁有些期待。 “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亦有我要走的路,我们都走在各自的江湖。 “试问而今天地,何以...飞升成仙?” 鬼面男子摇了摇头,在风中远去,有声音与风一起飘荡旷野: “随心所欲,不逾矩。” 第118章 定身术 叮铃—— 马车的尾铃渐次晃动,清脆的铃音在晨雾中远远传递,一队走南闯北的商旅离开了古庙,他们走入了晨雾,身影慢慢看不清,看不见。 行了一阵,那年长者回头望去,雾茫茫一片,见不到那座古庙。 “唉。” 他唏嘘地叹了口气: “半只脚入土,剩下的小半辈子,恐怕再也遇不到许小哥他们了。” 就像他这半生在江湖中遇到的很多人一样,志趣相投聊得来的,大抵分别时都会说声再见; 却再也难见。 他揉了揉半白的头发,又蓦地咧嘴笑起来: “至少遇见过,还跟他们一起喝过酒哩!” 车轮在轨迹里缓缓转着,尾铃偶尔脆响几声。 商旅队伍渐行渐远。 ......... 身上汗渍太多,衣服也得换,许念寻到附近一条小河洗了个澡,冰冷的河水将整个人刺激的神清气爽。 古庙外,桃夭正在喂马儿吃草,见许念走回来,兴冲冲问道: “我们出发吧?只要一天就能赶到棋山了!” 许念将洗干净的衣裳挂在树上晾晒,道: “不急,棋山任务或许没那么简单。” “你不是说过...我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跟在一群人后面凑个数就行。”桃夭疑惑道:“怎么又不简单了?” 许念先前有定下任务计划——早些去到棋山与陌忧等人汇合,届时只充当背景就行,除妖之事有陌忧一群人去做,他跟桃夭则负责摸鱼。 这个计划脱胎于任务负责人的经验传授,虽然有那么一丁点的厚颜无耻,但总体来说相当完美,只不过...现在似乎不能按照计划行事了。 许念有点可惜地摇了摇头,道: “棋山情况未明,贸然前去不太妥当,我们不妨慢下速度,缓个几天,一路寻找那些接取棋山任务的同门,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路上还得搜集棋山相关的情报。” “好,我听你的!”桃夭应了声,继续喂马儿吃草。 许念想着一些事,没有多少焦点的目光停留在那匹黑马身上。 “若是这一路没有遇到接取任务的同门,再打听不到他们最近的消息,那么...” 许念默默道:“棋山之行,恐怕会有不低的危机,需要周全谋划。” 两人停歇了半日,许念收起晒干的衣裳,仔细叠好放进包裹,纵身上马离开古庙。 重新启程,许念慢下了速度,一路之上逢人便问,但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近期棋山有什么除妖传闻,陌忧等人杳无音信。 这让许念心头发沉。 可能是离棋山不够近,消息还没传到这里...许念只能自我安慰。 越往东去,路上行人便越发的少,百姓们大都早早绕路,不愿走棋山地界。 入夜,黑马拴在路边,一垄新点起的篝火旁,许念、桃夭二人正自吃着干粮。 突然,许念放下干粮,精神奕奕地说道:“临摹的那一丝定字术法,我终于梳理透彻!” 他白天这一路不仅是打探消息,还不停地梳理昨夜对那定字术法的一丝临摹,到现在终于可以运用出来。 桃夭扭头抹了把眼泪,回过头笑道:“现在才懂,比起我果然还差一点点。” “桃夭女侠天资卓越。”许念肃然起敬,“我不如你。” 桃夭很没底气地点点头,忍不住问道:“既然能够运用...能不能演示给我看?” “当然,虽然不能理解术法的本质,但我已经可以运用。” 就像他不会铸剑,但当有剑在手,他自然可以将剑挥出,他梳理了那一丝临摹的术法神意,便如同抓住了一把长剑。 许念运转修为,抽出右手食指,对着篝火一指点去,指尖蓦地浮现一点光粒飞向篝火。 光粒环绕着奇妙韵意,与定字术法同源,只不过削弱了上万倍。 这一点光粒与篝火接触瞬间便立时融散,但见火焰顿停,如成一幅定格的画卷。 火焰定住半个呼吸不到,又自摇曳。 消耗好大,差不多用掉我一半的灵气,仅次于染雨剑对灵气的消耗了...许念盘膝吐纳,恢复自身灵气。 桃夭羡慕问道:“这就是威力么?很厉...还行!” “是。” 许念一边恢复,一边点头说道: “我只临摹了一丝定字术法,仅是一丝,以我修为将之运用出来就已经很是吃力。 “定住此火不过半个呼吸,倘若像许游那样去定术法...估计只能定一瞬,且生效范围很小,至多篝火这么大的空间,而威力强大的术法,便该定不住。 “不过...若是修为更高,那么运用这一点光粒时该轻松很多,威能也会增强!” 桃夭听得非常羡慕,鼻子皱了皱,道:“这光粒已经算是一门术法了,要不要取个名字?” 取名字?桃夭说得没错,即使这是弱化了无数倍的定字术法,但也算是一门术法...许念眼睛一亮,又点出一指,指尖光粒凝聚飞向桃夭。 碰触之后,桃夭毫无感觉,茫然眨眼: “干嘛?” “一个尝试。” 果然...我理解的没错,我所运用的这一丝定字术法只能定住死物...许念兀自点点头,道: “是该取名字,那就叫做...定身术。” “定身术?”桃夭疑惑道:“可是...并不能定身啊,你刚刚试过的!” 许念肯定道:“所以才叫定身术。” 他心里补充道:“兵不厌诈,定身术不能定身只能定术,催动之时我需大喊术法之名,说不定便能阴...出其不意。” 念及此处,少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次日。 许念驱马往东南赶去,往东几十里是棋山山脉,而往东南几十里则有一座小县城,这县城名为棋县,与棋山相距三十里地,也属于棋山地界。 他准备先去棋县打探消息。 一路来到棋县外不远,这县城似乎没有太多人气,城外不见几个行人。 这时,许念看到路上有一人背着钓竿、鱼篓,手上提着一条大青鱼,正悠哉悠哉回返县城。 喜爱钓鱼?他估计经常出入县城,应该消息灵通...许念下马上前,抱拳问道: “敢问阁下,这段时间可曾见过比较特别的外地人?可能是一群人...其中应该有不少衣着显贵的年轻人。” 那男子听完问题,把手中大青鱼提高了些,难掩得意地笑道: “哈哈,这鱼不大,最多十三四斤,就在那条河里钓的!” 说罢指向几十丈外的河流。 我好像没问鱼的事...他莫非听岔了?许念愣了愣,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那男子摆了摆手,又将大青鱼提到许念面前,让许念看个仔细: “真不大,也就十几斤,但你别说啊,拎着是挺有分量,哈哈!” 许念:“???” 第119章 同门师兄 眼看那男子还要继续跟自己说手中青鱼的不值一提,许念忙抱拳告辞,牵马入城。 城内不甚热闹,连通城门的主街上都没有太多行人,其中少见年轻面孔,多数是有了些年纪的百姓,也没有多少走街串巷的贩夫,听不到嘈杂的叫卖声。 脚下地砖古旧失修,走几步就要遇到破开的石板砖,左右建筑也基本是斑驳模样,临街虽有各种店铺开设,但生意冷清,有店家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跟燕归镇的车水马龙相比较,这棋县尽显萧条; 仿佛整座城已经老去。 许念默默观察着这座城,来到街旁一家茶铺,拴好黑马,跟打着瞌睡的老板要了一壶热茶。 茶铺老板头发花白,腰背微有佝偻,脸上有岁月刻下的道道痕迹,他睁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眼,不无羡慕地打量那匹马儿,随口问道: “小哥是外地来的?” 许念点点头,桃夭也跟着点点头。 “这年头,外地人来咱们棋县的可不多哦。”茶铺老板感慨道:“进来的人少,出去的人多,现如今城内的年轻面孔是越来越难见了。” 许念喝了口热茶,斟酌道: “老伯,我在路上听人说,棋县连通东西商道,常有客商过往旅人暂歇,以往是个颇为兴旺的地方,怎么如今人气不显?” 茶铺老板摇头道:“小哥说的是十几年前的棋县,那时候的人确实不少,我这茶铺也生意忙碌,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半天不见人进来喝茶。” 他望向街道,叹气道: “自从棋山出了妖怪,咱们棋县便一年比一年冷清,小哥你想啊,那些别的地方的百姓,不管是做江湖生意的,还是离家闯荡的,或者是各地游历的... “这些人知道棋山地界有妖怪,除非必要,哪里还会跑到棋山来嘛?又不是只有棋山有大路可走,他们不走棋山,便不会来棋县。 “妖怪为祸,哪怕如今祸不及棋县,但总归影响到了,影响的还很大啊,年轻人见县城没多少前景,纷纷离家闯荡,去燕归镇啊,去姑苏城啊,去哪都比待在棋县有盼头吧? “我这是年纪大了,少了冲劲,不然我也不待在这里卖茶了。” 棋山山脉有十一座山头,这些年几乎每座山头都出过伤人妖怪,官府修士来剿灭过,承玄宗也发布过相应任务。 只是妖氛除之不尽,剿灭一回不过多久,便又有妖怪霸占山头为祸一方,最为严重的一段时期,十一座山头有七个被妖怪占据,各自称王称霸气焰嚣张,人族修士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尽数翦除。 结果过去不到两年,又有四座山头冒出强悍妖怪,至于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妖,更是多了去。 妖氛如此浓烈,棋山地界自然越发萧条,村庄荒废农耕停辍,当地百姓迁移去往外地的不知凡几,留在棋山的本地人越来越少,譬如棋县,偌大一座县城,而今繁华程度甚至不到燕归镇的一半。 许念又喝了一口茶,道: “老伯,这里有被妖怪滋扰过吗?” 茶铺老板苦笑道:“怎会没有,六年前便有妖怪来到棋县,他不抢钱不抢粮,而是抢了几个年轻姑娘,后来听说那妖怪被官府除掉了,但是那几个姑娘家再也没回来过,想必...死了罢。” 他拿起抹布擦着桌子,“自从那一次后,官府就派了厉害的炼气士常驻于此,就再没妖怪来过,但是咱们棋县,也回不到从前咯!” “这样啊。”许念默默点了点头,过了少顷,问道:“老伯,前段时间可曾有人来过棋县?人数或许不算少。” 茶铺老板停下手中动作,道:“嘶...有啊!是有一群人来过,大概两个多月前吧,骑马乘车很有排场,就在这条街走过,去了城中心的县衙。” 他皱眉仔细想了想,又道:“对了!昨天还有一个人进城,是一个年轻人,气度不简单。” 这么听起来,此人有可能是同门...许念心思活络起来,问道: “敢问那人去向何处?” 茶铺老板猜测道:“这县城没什么热闹铺子,也就悦来酒楼热闹些,那年轻人如果还没走,可能会在那里。” 许念再与茶铺老板聊了片刻,打听到足够的消息,便放下茶钱起身告辞。 茶铺老板站在门口,望着他与桃夭的背影,默默道:“这年轻人的气度也不简单。” 走在街道上,许念不时地跟路人聊天,走到悦来酒楼门前时,他已经心中有数。 关于陌忧等人的消息,最近的都是两个多月前,与这一路的听闻并无出入。 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去了棋山第七山,只是除妖并不顺利,说不定...许念不再深想,与桃夭交代了一句便走入酒楼。 马背上,桃夭仰躺下来,津津有味地数着天上飘过的云彩。 酒楼内,许念很快便找到了茶铺老板口中的年轻人,但见一个青年独自坐在窗边桌位,桌上有几碟小菜,一小壶酒。 这青年穿一身白衣,眉宇轩昂,神色傲气十足。 “是他...燕首峰的陆仁贾,总算遇到一个同门了。” 许念一眼认出了青年身份,只因这个陆仁贾在宗门颇有名气且相貌有辨识度,许念曾偶然见过一面,留下了印象。 许念走上前去,笑道: “见过陆师兄。” 陆仁贾轻抬眼眸,提起酒杯浅饮一口,道: “你是...许念?” “陆师兄好眼力。”许念笑道:“没想到只在山上见过一次,陆师兄就记得我,许念不胜荣幸。” 陆仁贾淡淡道:“不要客套了,我们没那么熟,想要与我结识之人不少,但能入我眼的,不多。” 许念保持微笑。 陆仁贾直截了当道:“你也接了棋山任务?” 许念笑着点头。 陆仁贾摆了摆手,傲然道:“那么你可以回宗门了。” 许念愕然,问道:“什么意思?” 陆仁贾倨傲地看着他,酒杯轻轻晃动,道:“因为我来了,棋山任务便等于完成了。” 他会不会太自信了...许念想了想,告诫道: “陆师兄,两个多月前,曾有数十位同门去往棋山,至今都没有消息...这样看来,棋山任务并不简单,那占山为王的妖怪...不好除。” 陆仁贾淡淡一笑,道: “那是对你们而言,于我来说,区区几个妖怪,有什么难除的?也罢,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那么我可以让你与我同行,在后面好好看着,我如何轻松除妖。” 他仰头饮酒,将酒杯重重放到桌面,起身来到许念身前,笑道: “本想歇息两天洗洗一路风尘,也算是发善心,让那些妖怪多活两天,不过你言语中的不信任,使我起了兴致,择日不如撞日,这便走,看我除妖!” 他大步踏出,衣袖甩动间,流露不凡气势。 第120章 大发神威 棋县外不远,大路之上,许念、桃夭、陆仁贾三人同行,不快不慢地往棋山而去。 出发之前,为恐马儿在棋山遭逢意外,许念便花了些钱财将它寄在了悦来客栈,此刻出城不久,陆仁贾走的快些,他双手负后,停下脚步等待二人,道: “许念,你将那匹马丢下,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谨慎了?让我不太开心,你越谨慎,便越是在质疑我的本领。” 他站得笔直,头颅微仰目视天穹,旷野的风不停吹拂,衣角与发丝随之而舞,将他的身影衬托的气概不俗。 许念走到他身后,尴尬地笑了笑: “陆师兄,我们毕竟是去除妖,考虑的多一些总不是坏事。” 陆仁贾轻哼一声,摇头道: “话虽如此,但你太过多虑,先前还非要去县衙询问驻守的炼气士,有什么好问?区区一山之妖,半日可除。” 劝不动啊...许念有些无奈。 他暗自思索,脑海中将这几日获悉的情报整合,理出一条相对清晰的事件脉络。 ——四到五月前,棋山第七山有个养气境的虎妖称王,建造洞府,聚拢了数百小妖,虎妖纵容麾下抢掠四方横行霸道,搅得附近不得安宁。 山旁有几十座村庄,村民的粮食被抢,庄稼也被糟蹋,可谓苦不堪言; 唯一算得上幸运的是,当地村民少有年轻人,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年老体衰气血不足,虎妖大约是看不上眼,便没有指使麾下绑架村民。 但途经棋山的商旅就没这么好运了; 此次妖祸未曾传开之前,棋山地界还是有不少商旅通行,毕竟上一次妖祸已经清除,棋山又交通便利串联西东,商旅们为节省路上时间,自然会选择走棋山商道。 结果虎妖突然聚势,一众小妖拦路抢劫,不仅抢商物,还抢人,消息传开之后,棋山又成了百姓眼中的禁地,唯恐避之不及。 妖祸一出,当地官府反应不慢,连忙上报几百里外的郡城姑苏,姑苏府衙便组织数十位炼气士与数百官兵去剿灭虎妖,同时传讯承玄宗,经验使然,应对的有条有理。 于是,承玄宗发布了除妖任务,而官府集结的力量来到第七山,在为首的一位养气境炼气士统筹下,擂鼓攻山! 谁料山上不只有虎妖一个养气境,除他之外,还有至少三位养气境妖修,如此双方力量不成正比的一场厮杀,甚至虎妖都还没出手,官府就已经损失不小,铩羽而归。 姑苏府衙以免损失增大,便停止对第七山的征讨,只等承玄宗门人出击,以往棋山妖祸也大都是承玄宗最后去终结。 随即两个月前,陌忧等人来到棋县,见过那几位驻守的炼气士探明消息后,便信心满满地出发赶往第七山,一去不返,到如今也没有音信。 串联起这些脉络,许念难免忧虑: “陆师兄,据驻守棋县的炼气士所言,陌公子那群人有十几位三境炼气士,这样的力量去了第七山...都没有确切消息传回,说不定...” “呵!”陆仁贾不屑一笑,打断道:“十几位第三境炼气士...很强么?或许在一般人眼中确实不弱,但你要知道,同是三境也有很大不同。” 这时,桃夭追了上来,陆仁贾稍微收敛了些傲气,继续道: “那些三境炼气士,在各个世家不过是仆从身份,能有多高的根骨天资?能修炼到什么上乘功法?蹉跎多年修到第三境,这样的第三境能有多强?” 陆仁贾冷笑着摇头,“一群样子货罢了,可笑那群公子哥还有恃无恐,他们如果遭遇不测,怨得了谁?我虽然也是世家子弟,但我与他们大不相同,我很有自知之明。” 陆仁贾看向桃夭,目中泛起骄傲: “我知道自己是天才,我在来到承玄宗之前便是当地出名的天才,来到承玄宗后,我修行燕首峰凌霄导引功这样的上乘功法,不过七个月便融会贯通! “我修行二十余年,习得不少攻杀之术,精通数门,到如今,我已是三境养气,我这样的三境修士,远不是寻常三境可比,不知在桃夭师姐眼里,我可称得上天才?” 桃夭佩服地点点头,道:“厉害的厉害的。” 陆仁贾身上的傲气越发明显,道: “许念,有我在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除妖一事,你在山下等待消息就好,还有桃夭师姐,也不必劳你出手,呵呵...且看我一人双手,如何势如破竹!” “可是...”许念还想劝他谨慎一些。 陆仁贾断然道:“没什么可是!” 说罢,他当先而行,自信澎湃。 也许确实是我多虑了...许念望着陆仁贾的背影,不禁被其流露出的强烈自信所感染,赞叹地点了点头。 炼气士大抵肉身不俗,脚力也因此不同寻常,许念三人虽未特别赶路,也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已经接近了棋山山头坐落之地。 抬头望去,只见四座山头不仅排列齐整,连高度都几乎统一在五百丈,如此高度,山顶已经堪堪刺入云端。 在四座山头后面,还有拢共七座高度相当的山头,十一座山分为前中后三排,像棋盘布列一样整齐,前、后皆有四座,中间则有三座,缺少了第六山; 传说第六山已随仙人飞升,但事实如何难以考证。 许念三人要去的第七山就在中间一排,此刻棋山脚下纵横的道路之中,陆仁贾突然提速赶往第七山,许念、桃夭落在后面,连忙追上。 奔跑之中,许念仰望群山,心道: “十一座山排列的这么整齐,整齐的不像自然形成...真是鬼斧神工。” 过了片刻,他看到了群山当中一处巨大的盆地,其内长满了植被,心道: “那里就是传说中第六山存在之地,以往岁月中,有仙人在此得道飞升,第六山从此不见踪影。” 不多时,他们来到第七山附近,见到陆仁贾傲立山脚,又见到山坡上有好些个兽首人身的妖怪,有妖怪拿着锣鼓左右走动,妖气阵阵! 许念停下脚步,突然,陆仁贾哈哈大笑,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道:“去去就回!” 陆仁贾大袖一甩,气势如虹向山上走去! “陆师兄威风凛凛!” 许念忍不住赞叹,拉着桃夭躲到一旁,静候佳音。 陆仁贾上山不过须臾,便有巡山小妖发现他这个不速之客,立即敲锣打鼓,喊道: “站住!做什么的?!” “最近大王招兵买马,你是来投靠的吗?嘶...修为气息好像不弱!可我们只收妖族,不收人族修士!” 陆仁贾大笑几声,道: “叫些能打的来!” 有小妖感觉到不对,连忙扯着嗓子叫道: “统领!大事不好!有贼人杀上来啦!” 山上骤起浓烈妖气,一个化形之妖飞奔下来,陆仁贾眯眼注视着,大声喝道:“来得好!” 许念远远观望,只听那些巡山小妖先后叫唤: “这人族修士好生无畏!统领快来了,他居然不跑!” “统领到了!跟人族修士打起来了!” “打起来啦!” 霎时锣鼓喧天,飞沙走石! 有妖怪惊恐叫道:“人族修士大发神威!一拳将统领打得连退九步!” 许念振奋不已,刚要感慨几句,又听一群妖怪欢喜道: “人族修士败嘞!他晕过去了!” “呸!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货色,就这?” “统领大发神威!统领威武!” 第七山,陆仁贾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吐血喷白沫,鼻青脸肿陷入昏迷,几个小妖把他扛起,一颠一颠往山上走。 山脚不远一处密林,桃夭问道:“什么情况?” 许念讷讷道:“陆师兄英勇就义了。” 第121章 有妖气 许念、桃夭藏在丛林里,偷偷观察山坡情况,桃夭紧蹙眉头,道:“陆仁贾被他们扛上山了,好像还活着...许大侠,我们去救他罢!” 桃夭被陆仁贾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所影响,就要横冲直撞,许念连忙按住她的肩膀,盯着那山坡影影绰绰的妖怪们,叹道: “陆师兄死的好惨。” 桃夭还是忍不住跃跃欲试,许念拉住她,冷静道: “别冲动,不然救人不成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这里不安全,我们退远一点。” “然后呢?”桃夭好不容易按捺住冲动。 许念欣慰道:“然后先想一个稳妥的办法。” 桃夭点头同意,两个人悄悄退后,许念心绪翻转,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见识到了第七山浓烈的妖氛,许念理智判断,凭自己与桃夭大约是无法完成除妖任务的。 陆仁贾被妖怪俘虏,他确实有心想救,但此事不可盲目,能救则救,倘若事不可为...那么只有回到宗门禀明情况了,顺带给陆仁贾烧点纸钱,也算仁至义尽。 许念左思右想,短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计划,摸了摸衣襟里的钱袋: “看来,该去找个白事铺子买些香烛纸钱了。” 又退走几步,许念目光闪动。 “等等,或许有办法可以救陆师兄!” 他低声道了句,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行,好像行不通。” 桃夭好奇道:“什么办法?” 许念道: “刚才那些妖怪有喊过,他们大王正在招兵买马,我想能不能借此混进去,打入他们内部?便有机会解救陆师兄。 “甚至,往好的想,若是陌忧等人还活着的话...也有解救的可能?” 陌公子他们还活着的可能性很低...他心里默默补充了句。 桃夭眼睛里像是有星星,道:“好办法!就这么办!” 许念遗憾道:“不行,我是人,身上只有人味,没有妖气...这个办法行不通。” “我有妖气!”桃夭兴致勃勃道:“我可以混进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你还小,我怕你一个人去把握不住...许念语重心长道: “桃夭女侠稍安勿躁,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桃夭郁闷地嘟起嘴巴,小声嘀咕: “许大侠没有妖气...” 这时,二人选择的退路不远处出现一队妖怪,大约十几个妖怪在低矮丛林里穿梭,手拿锣鼓身背旌旗,左右张望! 有妖怪打着竹板,欢快唱道: “巡山逛林抓人喽~抓人献给大王呀~大王夸我勤快呦~赏我一口人汤嘞~” 有妖怪无精打采道: “附近都抓空了,只剩老头老太,哪里有人可抓?大王口味刁钻,又不吃老人肉,唉!” 这些妖怪也许并不难缠,但要是被他们发现,便会敲锣打鼓惊动山坡上的妖怪,那就危险了...许念猫下腰藏起身形,道: “躲好。” 桃夭缩在他身边,等巡逻妖怪走过去后,得意笑道: “许大侠,我能让你有妖气!” “你说什么?”许念愣住。 桃夭刚要说话,突然,天空响起一声嘹亮的鸣叫,二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鹰从第七山飞出,在天空盘旋。 灰鹰距离地面很远,然而映在二人眼中的身形却不算小,可见体型庞大。 事实确实如此,这灰鹰在空中展开双翅,竟足足有三丈宽度,它盘旋飞行,一双锐利的眸子扫视大地,如在觅食! 灰鹰扫视到许念藏身的密林,眸光凝起,它发现了许念! 那片林子虽树木繁多,但却几乎是矮树,没有几棵具备高大茂盛的树冠,在地上不太容易发现许念,可是在天上灰鹰的眼中却一清二楚! 灰鹰双翅猛地一扇,聚起一股狂风吹向密林,将许念周围的树杈吹得哗哗作响! “遭了!” 许念凛然,拉起桃夭便要跑路,然而不管是刚才那队妖怪,还是山坡上的妖怪都像是收到了信号,向他们围了过去! 铛铛铛!! 敲锣声阵阵,一群妖怪边跑边叫: “有人!有人!” “鹰统领发现人了!” 空中灰鹰振翅离去,飞向他处。 地面数十上百的妖怪潮水一般涌动,许念把心一横,做好厮杀准备,桃夭喊道: “许大侠,我给你妖气!” 她身上妖气忽起,头顶迅速生长出两根桃木枝桠,奇似鹿角,质地晶莹如玉,还挂着几片桃叶,同样是玉一般剔透,随即她双手按在许念身上。 许念只觉有奇异的生机活性在体内流动,冲向头顶,陡然,头顶也跟桃夭一样长出两根枝桠,散发出清灵妖气,妖气在周身流动,使得他仿佛成了妖族! “这是什么?”许念摸向两根枝桠,满目不解。 “嘿嘿!”桃夭狡黠道:“我的法术呀!妖气,你有妖气了!” 那么也就是说...我现在跟这些快围过来的妖怪一样了?许念眼中闪过思索之芒,立时镇定自若,站直身体,好整以暇等待着。 须臾,一群妖怪凶神恶煞地将他们围住,发现居然是两个脑袋长树枝的奇怪家伙,一个顶着黑狗头的狗妖叫道: “不对啊!你们是谁?!” 旁边一个獐子精迷茫道:“有妖气!他们两个也是妖怪,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妖!树妖吗?” “是桃夭!”桃夭双手掐着小腰板,眨眨眼,又纠正道:“错了错了,是桃妖!” “有什么不一样吗?”獐子精更迷茫了。 桃夭,桃妖; 说出来的确没什么不一样。 “你们到底是谁?!”有暴脾气的妖怪吼道。 “我们是谁?”许念嘴角微翘,笑道:“各位,难道看不出我们是妖怪么?” “确实是妖怪!”有妖怪感受着二人身上的妖气,失望地说道:“散了散了,这里没人!” 一群妖怪对许念二人丧失了兴趣,呼啦啦散开。 等妖怪们走远,桃夭道:“许大侠,我们现在怎么做?” “我们上山。” 许念轻轻摩挲几下头顶的枝桠,拉起桃夭的手,大步向第七山走去。 片刻之后,第七山山坡,一个红皮蛤蟆精坐在石头上,打量着站在身前的许念二人。 蛤蟆精架子端得很高,大嘴巴张开,慢悠悠道: “说说罢,你有什么特长啊?现在山头名额吃紧,要是没点本事,呵,咱们这可不收。” 许念态度端正,积极道:“我义字当头,够兄弟,讲义气!” “很好。”蛤蟆精目露赞赏,摇头道:“完全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下一位。” 许念:“???” 想了想,他拔出背后长剑,架在了蛤蟆精脖子上,彬彬有礼道: “我觉得我应该符合要求,你怎么看?仔细想一想,放心,我很讲道理,不会为难你的。” 说罢,将长剑在蛤蟆精脖子上来回抽动。 蛤蟆精抬手擦了擦汗,憨态可掬,笑道:“我们山头就缺你这样讲道理的妖怪,欢迎加入!” 第122章 为虎作伥 许念讲过了道理,蛤蟆精便谦逊了很多。 他一边擦着汗,一边看向桃夭,擦汗的动作忽然顿住,那双突在外面有拳头大小的眼球上下翻动,似在确定着什么。 桃夭疑惑道:“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蛤蟆精瞳孔震了震,一下子站起身,点头哈腰很是激动,问道:“你的修为气息好强!似乎跟统领们差不多强!难道你是养气境吗?!” 桃夭不知这问题该不该答,于是伸手扯了扯许念。 修士炼化灵气融入己身,周身便会有修为波动,亦可称之为气息,这样的波动难以全数遮掩,所以修士之间可以互相感知,通过感知对方气息的强弱多寡来判断修为境界。 许念曾经跟竹霜学到一个降低气息的法门,是将灵气运行拨正为反,这是口头说法,而做法实则是降低灵气运行的速度,以此降低气息波动的强度与影响的范围。 这样的方法,炼气士花费一些时间几乎都能掌握,许念会,桃夭自然也会,现今她修为并未爆发,气息波动便蔓延不了太大范围; 这个一境修为的蛤蟆精没有多强的感应能力,所以方才离桃夭稍远一些时,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境界,但等桃夭来到他身前,他便感应到了一股于他而言极为强悍的修为气息。 “据我得到的情报,统领应该只有三个,加上虎妖,便是四个养气境,这山头却有数百妖怪,这么看来... “桃夭的境界与统领相当是件好事,可以大方承认,说不定能以此谋权...更方便行动。” 许念心思电转,对桃夭点了点头。 “小蛤蟆,你很有眼光。”桃夭心里有了数,对比她矮一截的红皮蛤蟆说道:“我确实是养气境,收不收我入山头呀?” 蛤蟆精讨好地笑道:“收!当然收!您老人家请稍等!” 他举起两只长着蹼的手用力拍了几下,对不远处的妖怪们喊道: “奏乐!快点奏乐!这才几天?又有养气境大妖加入山头啦!你们这帮夯货,还不快快奏乐迎接?!” 他随手指了个妖怪,“你,赶紧去禀报大王!” 那妖怪连忙往山上跑,其他妖怪纷纷聚了过来,拿起锣鼓就开始敲打,调子很是喜庆。 铛~铛铛~ 咚!咚咚! 一片喜庆乐声中,有几个妖怪不知从哪拿来的鞭炮,火一点,噼里啪啦响。 这突然的阵仗,让许念、桃夭双双愣在当场,不过很快桃夭就有所适应,骄傲地抬起脑袋,两根树杈随着锣鼓节奏一晃一晃。 好一会,妖怪们才四散,那个去报信的妖怪刚好跑了回来,对桃夭喊道: “大王有请!请您老人家到山腰大王洞一见!小的为您引路!” 蛤蟆精笑容满面,道:“天快黑了,您老人家来的时辰刚好,大王这时几乎都在吃酒,您去了大王洞,便能酒足饭饱!” 桃夭怏怏不快道:“我还小,不是老人家,是桃妖!” 蛤蟆精跟那个报信的妖怪异口同声道:“是是是,桃妖老人家,大王在等你呢!” 这几位其乐融融,许念不合时宜地插嘴,“那个...我能跟着去吗?去大王洞?我妹妹一个人去,我不太放心。” 蛤蟆精眼神嫌弃,努了努嘴: “你以为大王洞谁都能进的啊?哼,你不是想进大王洞,我看你是想喝酒,喝人肉汤! “啧啧,你这一境小妖没有半点资历,就想这好事?你就留在这里,我给你安排点差事,巡巡山打打杂,等努力个几年,说不定能得大王赏赐一碗汤。” 铮! 蛤蟆精瞄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剑,长着疙瘩、滑腻腻的脑门上冷汗直流,眼神再次变得憨厚,笑道: “当然可以去!你们是兄妹,她老人家还小,需要你这个懂礼数讲道理的哥哥陪着嘛,大王通情达理,不会介意的啦!” 长剑在脖子上轻轻滑动。 许念笑道:“那么你觉得,我需要巡山打杂吗?” 蛤蟆精笑道:“我觉得应该不需要,兄弟,你把剑收一收,老是这么讲道理,我怕我会被你讲死。” 许念收起剑,示意那妖怪带路,便与桃夭跟在后面,沿着歪歪扭扭的山路,向第七山高处走去。 云霞暗去,夜色降临。 那带路妖怪手中拿着火把,火焰摇曳于风,火光忽明忽暗间,风蓦地变得更为阴冷,五道虚幻魂影在前方黑暗的山路中飘来,有男有女,他们嘴里拉着尺许长的舌头,眼球吊在脸上,双手向前伸出。 看到许念、桃夭这两个山中的陌生面孔,五道外形丑陋的魂影蛊惑道: “嘿嘿~你要不要吃肉呀?跟我走,就有肉吃!” “香喷喷的肉!洒了盐巴,再用火烤,吃一口回味无穷...你们跟我来!快来!” 魂影绕着许念他们转圈,不停地蛊惑。 他们是鬼么?跟我以前见到的鬼不太一样...许念皱眉打量。 桃夭好奇道:“你们是什么?好像...你们已经死掉了?” 有魂影痴痴笑着,道:“怎么会呢?我们活得好好的,还要带你们去吃肉,嘿嘿!快跟我走,晚了可没肉吃!” “哦...吃什么肉?”桃夭比较关注这一点。 这时,前面引路的妖怪回头说道: “吃他们自己的肉!桃妖老人家,这些家伙是伥鬼,他们是大王弄出来的,伥鬼你知道吗? “他们被大王吃了,就变成了伥鬼,他们想让别人也被大王吃,也变得跟他们一样!别理他们就行!” 伥鬼...为虎作伥么...许念微微一怔,看着转圈的伥鬼,无声道: “被吃,应当很不好受罢?” 少年在问伥鬼,似也在问自己。 五个伥鬼见骗不到二人,便又飘入黑暗,须臾,又有几十个伥鬼从他们周围飘过。 他们脚踏不了实地,他们被拴了一根看不见的绳索。 他们飘在山脚,飘在路上,飘在丛林。 望舒洒白霜; 几十上百的伥鬼身披清冷,说着骗人的鬼话,飘荡在不见天日的乾坤。 ......... 山腰,一座宽阔山洞。 地面铺着几张人发编织的毛毡,到处有沥干的血迹,角落里堆放或完整或残缺的骷髅架。 腥味扑鼻。 岩壁上竖着一根根燃烧的火把,明晃晃的火光...将毛毡照的黑亮,将血迹映的黑红,将骷髅架射的惨白。 铺着毛毡的石桌上,摆放着几具烤的喷香的骨架,上面肉烤的焦黄。 石桌边,四个巨大身影正推杯换盏,投下大片阴影,其中一位拿起骨架咔嚓折断,放进血盆大口嘎嘣作响。 一个又一个伥鬼从他身后的影子里飘出,丑陋的鬼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向洞外的黑暗飘去。 有伥鬼对山路中的少年笑着说道: “你要不要吃肉呀?香喷喷,洒盐巴!” 第123章 大王洞 “小妖怪。” 路过一处山坳,许念走到引路的妖怪身旁,伸手拍了拍这个身高四尺的蜥蜴精,不甚在意地问道: “白天时候,我看到有人杀上咱们山头,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你了解么?” 蜥蜴精冷哼一声,忽然吐出长长的舌头,粘了只路边的蜗牛吞进肚子,抬起头怒视许念,威胁道: “不要乱叫!否则像吃蜗牛一样吃了你!” 许念呵呵一笑,看了眼桃夭。 桃夭会意,道:“小妖怪。” “哎!”蜥蜴精笑容满面。 许念将手放在蜥蜴精脑袋上,轻轻捏了捏: “小妖怪,把你了解的跟我讲讲。” 蜥蜴精和和气气地说道: “了解了解,我当时就在场,哈哈,你问的那个人张狂得很,我还以为多厉害,结果他被鹿统领打的半死,绑在了后山树林里!” 鹿统领?大约是养气境的妖怪...许念记住了这个名字,问道: “绑在后山树林?听你这意思...那里像是牢狱?咱们山头还有专门关俘虏的地方?” 蜥蜴精知道许念是新来的,对山头很多事都不了解,听着他好奇的语气,蜥蜴精心头止不住升起优越感,显摆道: “是啊!后山树林就是牢狱!哼哼,你以为就关了那一个人吗?我告诉你,那地方现如今关了两三百人!其中...有近百个人族修士!吓到了吧?” 近百个修士...陌忧一众同门以及他们的仆从加起来,刚好能与这数字对得上,这群人杳无音信,原来是被绑起来了...许念瞳孔微缩,分析出重要信息。 他随即作出被吓了一跳的模样,叫道:“抓了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修士也被抓了?!” “哼,知道咱们山头的厉害了吧?”蜥蜴精得意地吐舌头。 许念激动地说道:“咱们山头确实厉害啊!咱们山头的实力,你具体跟我讲一讲!” 他皱起眉头,疑惑道:“对了,记得先前那个小蛤蟆说过...才几天又有养气境的大妖加入山头...又?难道这段时间除了我妹妹外,还来了别的养气境妖怪么?” 蜥蜴精笑道: “我来好好跟你讲一讲,咱们山头一共有四百多个妖怪!其中地位最高的,当然是大王了,大王之下,是三大统领!哦,不对,这是以前的,现在是四大统领!” 他猛地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看了眼桃夭,摇头道: “错了错了!还要加上桃夭老人家,应该是五大统领才对! “听好喽,狐统领!鹰统领!鹿统领!这三位统领是老牌统领,还有十几天前加入进来的竹统领,这是咱们山头四大统领!当然,马上桃夭老人家就是第五统领...桃统领! “统领之下,就是各个头目啦,也很有权利,比如红皮蛤蟆,就是你们见过的蛤蟆精,他就是巡山头目,负责巡视前山,还有其他的,比如巡逻头目,酒食头目什么的,一大堆名头,各司其职!” 蜥蜴精得意洋洋,道: “呵呵,告诉你,我可是巡山副头目!而在头目之下,就是那些没有名头的妖怪了,比如你!” 他忍不住要埋汰许念两句,但看了看许念背后的剑,便老实了很多,和蔼笑道: “等明天,我给你安排个差事,放心,你是桃统领的大哥嘛,我会给你安排个美差的。” “多谢。”许念附和地点了点头,心中默默思索。 一个大王加上四大统领,便是五个养气境妖怪,除了他们,还有四百多一境、二境的妖怪。 这样的一个妖山...凭借自己跟桃夭两人,决计是无法完成除妖任务的。 现在若抽身退去,那么是可以保全自身,但不管是陌忧一群人,还是陆仁贾...都难以再有生机。 即使自己用最快速度回返宗门禀报情况,那些同门依旧无法活下来; 因为承玄宗不会派高手救他们。 物竞天择,这是承玄宗一直秉行的风格,三千年来,宗门弟子在任务途中生也好死也罢,承玄宗不会去管; 宗门发布危险的任务,实为历练之意,若是这也救那也救,使得门人弟子心有依靠,便会生出懈怠,历练也就不是历练了。 生死有命,才能历练出一代又一代天骄。 承玄宗,这个强大无比的宗门,有着其笃行的准则。 “都关在后山树林...我需要先设法混成树林看守,好寻机救下他们,近百修士,有这样一股力量,这除妖任务才有可能完成。 “只是...哪怕真的救下来了,可能性仍然不大啊,这个山头的实力...确实厉害,嗯,先走一步看一步。” 许念暗自计划着,心里也不禁有些疑惑——狐、鹰、鹿,这三个统领倒是听名头就能猜到大概来历,可是那个竹统领...竹? 难道是竹子成精么?许念有点想不明白。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问道: “我们走很久了,大王洞快到了吧?” “是啊!离得不远!” 蜥蜴精麻利引路,不多时,他将火把朝前方一指,叫道: “看,那里就是大王洞!” 许念、桃夭顺着看去,但见不远处的山壁下有一座火光充盈的山洞,洞口上方刻着三个大字: ‘大王洞。’ 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的大王洞,我还以为有什么更霸气的名字...许念眼角跳了跳。 随着接近大王洞,咀嚼声、饮酒声、大笑声交织着从洞内传出。 除此之外,还有渐渐浓郁的腥味钻入鼻腔。 跟在蜥蜴精后面走进洞中,没有多久,血迹斑斑的地面出现大片阴影。 却见前方石桌边,一只斑斓猛虎、一只黑狐狸、一只梅花鹿、一只灰鹰分而坐之。 那猛虎即便坐着,也足有八尺之高,其余同样坐着的三位,高度并不逊色多少。 庞大的体型,将并不狭窄的洞窟挤压的有些狭窄。 他们穿着衣物,喝酒吃肉,哈哈大笑。 “报告大王!”蜥蜴精半跪在地,叫道:“小的将大妖兄妹带来了!” “果然是养气境。”那猛虎缓缓低下头,一双满是凶悍之意的巨目看向许念二人。 黑狐手拿纸扇,身穿文士衣衫,狭长的双眸在二人身上打转,长满黑毛的嘴巴向上咧开,尖牙露出,阴恻恻地笑。 梅花鹿高举酒坛,仰起头往嘴里灌,两根扭曲鹿角投在石壁上的影子跟着晃动,喝得爽利了,抓起烤熟的人肉便往嘴里塞。 嘎嘣! 梅花鹿大呼过瘾! 灰鹰尖钩般的嘴里咬着一根烤得焦嫩的人腿,他两只翅膀都长着利爪之手,一手抓住人腿狠狠撕动,刺啦一声撕下大片血肉,滋滋冒油。 灰鹰吃的舒坦,下意识舒展几下翅膀,展开有三丈之宽,遮盖半数火光! 斑斓猛虎紧盯着桃夭,声若铜铃: “哈哈!都起来,欢迎新统领!” 哗! 妖气滚滚,卷起一股腥风。 四个妖怪先后站起,宛若四座披毛之山。 将那片空间几乎挤得没了空间。 他们低下头,阴影之中,四双眼睛泛着红光,齐齐注视桃夭。 第124章 忠心耿耿 注视之时,这四个妖怪突然肆无忌惮地散开妖气,腥风妖气滚滚排荡,激流般向桃夭压迫而去! 桃夭初来,他们作为主人家,自该打个招呼。 而妖族之修彼此若要打招呼,往往都会选择这般炫耀实力的直白方式。 桃夭如果能承受压迫,便会得到认可,如果承受不住,那么就会被轻视。 一切靠实力说话。 妖气呼啸,那蜥蜴精心惊肉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许念也受到妖气冲击,止不住后退几步,心下暗惊。 对一境修为的他而言,这四妖委实强大。 妖气扑面,桃夭周身也现出浓郁妖气,随即整个身体变化成一棵玉质桃树,桃树疯狂生长,几个呼吸就占满了一片空间。 根根枝桠晃动,妖气之盛,不比那四妖逊色! 四妖目光闪烁,通过短暂接触感应,桃夭所展露的实力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本体是异种桃树?难得一见啊,呵呵...招呼既然打过了。”那黑狐的声音很是邪性,笑道:“该请这位新统领喝一坛酒,大王意下如何?” 虎妖大笑点头,四个养气境妖怪收敛气息,旋即他们纷纷化为人形,洞窟空间立时敞亮起来。 虎大王化作彪形壮汉,全身筋肉坟起,额头皱纹拼成王字。 鹿统领与他相似,也化作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壮年男子,脑袋上长着两根扭曲的鹿角。 那鹰统领的人形是精瘦模样,尖嘴鹰眼,一脸煞气。 而狐统领则变成一个青年书生,穿着黑色文士衣衫,手拿纸扇轻摇慢晃,狭长眸子流转阴狠狡猾的光。 桃夭也重新变为人形,对许念得意笑了笑,此番面对这四个妖怪分毫不让的姿态,是来时路上许念跟她商量的应对之策; 属于早有预料。 许念给了她一个佩服的眼神,心道: “桃夭做的很好,表现强硬才能有更高的地位,如此一来,之后行事会方便不少。” 却见虎大王拿起一只人手,随便扳断一根手指丢给了蜥蜴精,算是对他带路的奖赏。 狐统领挥了挥纸扇,笑道:“好好干,大王不会亏待于你,今天赏你一根手指,以后干的好,便是赏一整只手了,退下吧。” “多谢大王,小的愿为大王赴汤蹈火!”蜥蜴精受宠若惊,舌头伸出卷起那根手指,激动的语无伦次,依言退出山洞。 “听说新统领的名字是桃妖,那便是桃统领了。”狐统领对桃夭招手,“过来坐,一起吃肉喝酒!” “不去坐不去坐!”桃夭有些难为情,摇头道:“我不会喝酒,这些肉是人肉吧...我吃不惯,我爱吃红烧肉,红烧肉很好吃,但人肉闻着就不好吃。” “哈哈哈!” 四个妖怪闻言大笑不止,鹰统领抓着肉边啃边道:“人肉最细腻,你吃过一次就会喜欢了!” 桃夭依旧拒绝。 狐统领举起酒碗喝了一口,笑道:“咱们这位桃统领倒是跟竹统领一样,都不吃人肉,罢了,不吃便不吃,改日让小妖专门为你杀两头猪,让你吃顿红烧肉。” 看起来,这个狐统领很有话语权,他有种很狡猾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背后捅刀子的好手...许念暗暗观察四妖,尤其留意狐妖的一举一动。 这时,狐妖看向了他,眸子眯起,笑道:“你就是桃统领的大哥?比起桃统领,你的修为有些不够看啊。” 另外三妖闻言,目光都汇聚在许念身上。 许念顶住四妖注视带来的无形压力,羞愧道:“回狐统领的话,我这个做哥哥的资质愚钝,虽然侥幸开了灵智,可是修行速度比起我这妹妹...唉,拍马难及。” 虎大王吃着肉,不以为意道:“你这树精的修为是低了点,要不是你有个好妹妹,本大王这座洞府,你进不来。” 许念羞愧难当,低下头,以手遮面。 狐统领眼珠一转,道:“修为低微不算什么,在这山上,比你修为低的妖怪不在少数,你只要好好干,把交代给你的事用心去做,那么你迟早能出头。” 狐统领拿起一根肋骨,慢条斯理地吃着上面的肉,瞥了桃夭一眼,笑道:“看,只要你干得好,以后这些肉你也会有份,呵呵...来,不妨先吃一块,保管你香掉舌头。” 说罢,便要将肋骨丢给许念。 “且慢!” 许念伸手做挡,猛地大喊一声,四妖都不禁愣了下。 鹿统领道:“吓老子一跳,你他娘吼什么?!” 狐统领顿住丢肋骨的动作,不解地望着许念。 许念神情肃然,对四妖抱拳一拜,慷慨激昂道: “有句古话叫做无功不受禄!小妖我初来乍到寸功未立,狐统领便要赏赐人肉,如此大赏,让我感激涕零! “但我毕竟毫无功绩,如何能够受此赏赐?我扪心自问,我愧不敢当!” 顿了顿,许念伸手抹了把眼泪,可惜情绪酝酿的不够足,没有眼泪落下来。 他使劲揉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红,继续道: “大王还有诸位统领如此宽厚待我!我也将以诚心待大王与诸位统领! “大王!我听说去后山看管俘虏属于很累的差事,很多妖怪觉得累,都不愿意去做...” 许念忠心耿耿,激奋地说道: “他们不愿意!我愿意!大王!我愿意去看管俘虏! “等看管的时间久了,我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那时候我再跟狐统领讨一份肉吃!只是眼下,我配吃肉吗?我不配!所以看管差事...恳请大王成全!我一定好好表现!” 四妖愣了好一会。 “哈哈!” 虎大王打破安静气氛,欣赏地点了点头,“你很好!那么本大王便派你去看管俘虏!” 另外三妖也是满目欣赏,狐统领放下肋骨,赞道:“何其忠勇义气之妖?好!本统领便为你留一整具人肉,假以时日,赏你好酒好肉!” 许念感动莫名,偷偷扯了下桃夭。 “既然我哥哥去看管俘虏了。”桃夭上前一步,道:“那我也要去!我们兄妹形影不离!” 狐统领摇着纸扇,含笑点头道:“当然可以!身为统领,与我们同级,你不会受任何约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对了...” 他阴沉地笑了几声,“竹统领也在后山树林,看管俘虏的差事本是由她接手全权负责,桃统领此去,还需与竹统领好好相处。” 竹统领...那个新加入的统领也在后山,有此妖在侧,救人之事恐怕会多不少难度...许念心中一沉,道: “大王!三位统领!我跟妹妹先行告辞!休息一夜,明天就去后山看守那些俘虏!” 虎大王点头同意。 许念走了几步,狐统领突然问道:“还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许念脱口而出道:“在下许妖王!” 狐统领沉默。 ......... 后山一片树林。 此地不少树枝都吊挂着活人,但见树林外围一块青石上,有一窈窕的青衣身影正独坐饮酒。 她一条腿盘放石头,一条腿随意垂落,鞋尖一点一点。 她一手托腮,一手端着酒碗轻轻转圈。 “该怎么造反?” 她自言自语,音色清脆,若风抚青竹: “本妖王得好好想一想。” 朦胧月光白,青衣染银霜。 ......... “都给老子睁眼好好看着!” 蜥蜴精回到前山,张开嘴巴吐出舌头,把那根手指在众妖面前展示了遍,得意无比道: “看到没有?!这是大王赏我的!骨头连着肉,整整一根手指头!” 众妖非常羡慕,蛤蟆精腆着脸道:“兄弟,你威风够了,也借我威风威风。” “妄想!大王看重我,哼,老子迟早要取代你的头目位置!”蜥蜴精一口吞掉手指。 蛤蟆精气急败坏,上前跟蜥蜴精打成一片。 第125章 世家官府 大王洞中,四个妖怪吃喝到深夜,鹿统领、鹰统领先后离去,石桌边剩下一虎一狐。 “黑狐,抓来的人族炼气士数量...”虎大王揉着鼓囊囊的肚子,极为期待地问道:“可曾足够做成那件事?” 狐统领沉吟不语,纸扇缓缓扇风,目光透出推算之意。 虎大王等待了片刻,终究耐心不足,伸长脖子,脑袋凑到狐统领面前: “快告诉我!数量够还是不够!如果不够,那还差多少空缺?!” 狐统领笑道:“大王别激动,容我好好计算,大王要知道啊,此事成与不成...关系到咱们能不能寻仙成功,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错漏。” “就是此事太过重要。”虎大王深吸两口气,“本大王才忍不住性子!” 狐统领道:“我需要安静。” 虎大王坐了回去,似乎‘那件事’对他而言重要无比,让他心急难耐,迫切地想知道狐统领的计算结果,在位置上各种坐不住。 小半晌过去,狐统领扇风动作停顿下来,叹气道: “大王,经过我这几次仔细计算,现如今的修士数量...怕还是差一点啊,还差十个,最多还差十个,只要再有十个人族炼气士... “便可以有足够的祭品摆下祭坛,去祭祀山神!那样一来...大王,我等就有机会登山寻仙!” 突然,狐统领的脖子上皮毛翻涌,一只黑漆漆的眼球在脖子上睁开,眼球下方,又长出一只血肉嘴巴,四根獠牙冒在外面,这嘴巴一张一合,说起了话: “最多再抓十个炼气士,便能沟通山神,便可登山寻仙!大王,我这神异的器官,就是在那座山上炼出来的!” 言罢,那只眼球滚动,对虎大王挤出笑意,与嘴巴双双隐入皮肉。 狐统领脖子上的皮毛翻回原位,他悠然道: “我多出这些器官,便等于多出一条命,哪怕我的脑袋被砍掉,我也可以继续活着,能看能说。” 他眼神变得迷离,似陷入了某种回忆,道: “可是大王啊,如此等同添命的神异器官,不过是我在山上之时...通过捕捉到的那一丁点流彩霞光炼成的。 “而那座山的空中,散满了流彩霞光!五颜六色清晰炫目...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要是我们真有足够的祭品去沟通山神,借此登上山... “那么不说寻仙有成,单是那漫天的流彩霞光,就已经是无价之宝,够我们受用无穷了!” 说到这里,狐统领话锋一转,叹气道:“可惜,人族炼气士的数量还不够。” 砰! 虎大王一拳砸在石桌上,桌子咔咔裂开,凶恶道:“既然还不够,那我就去抓一些炼气士!” 狐统领问道:“大王,意欲到何处去抓?” “先去离这里最近的人族城池!”虎大王道:“那座棋县,里面就有几个人族炼气士!加起来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狐统领连忙摆手,道: “大王不可啊,我等在此地占山为王,跟周围官府算是有心照不宣的条约。 “几个月前,我等挡住了官府一轮讨伐,官府点到为止,我等挡住了,便算是被官府承认的山野势力。 “往后,只要我们不去骚扰人族城池,那么官府也不会冒着大损失再来讨伐我等,彼此心照不宣,互不侵犯。 “可是,若我们主动去骚扰周围城池,那么,官府为了颜面与公信,怕是要不计损失前来征讨!如此,山头难以保全。” 陈留国的地方官府基本都被世家掌控,官府优先以世家利益为主,而不是以百姓利益为主。 比如棋山地界的官府势力,便掌控在一个当地世家手中...这个世家又从属于江南沈家。 有此背景,所以在棋山出现妖氛之后,当地世家势力便将之上报姑苏城,表面是上报郡城官府,但实际掌控官府的,就是江南沈家。 对世家而言,在其势力覆盖范围内,百姓的死活与否,生活的艰辛与否大约并不算重要; 只要不动摇世家的利益与公信,不威胁世家的统治地位,那么世家为了不受大的损失,便会尽可能的容忍一些罪恶势力。 这第七山上的妖怪作恶多端横行霸道,官府只讨伐了一次便不再管,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如狐统领所言,倘若第七山不去滋扰城池,只在山野之地聚众为恶,那么官府就不会多管。 而在陈留国江南州又与其他八州不同,江南州有承玄宗存在,承玄宗会发布一个又一个除妖降魔的任务,以周遭之罪恶为弟子历练之所。 往往官府不去多管的罪恶,总会被承玄宗门人弟子终结掉。 棋山地界多次出现妖氛,每一次最终解除妖氛的不是官府,是承玄宗弟子。 但这一次承玄宗发布的第七山除妖任务,却又出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变故。 ——除了许念、桃夭,其余所有接取任务的弟子尽数被擒,这是历次棋山除妖任务以来,第一次出现这般情势。 按照承玄宗一贯的处事风格来看,等到半年期限一过,若是这除妖任务还没有完成,那几乎就会撤销第七山除妖任务,从此不再多管。 毕竟,承玄宗并非什么以世间安宁为己任的宗门,发布各种任务,只是为了历练弟子,而不是为了天下太平。 正是大体摸清了世家的处事方式以及承玄宗的行事风格,第七山领头的妖怪们才肆无忌惮,不仅打退官府征讨,还绑架了承玄宗一干弟子。 若是最后这些弟子身死,那么第七山妖怪们需要承受的,只有这些弟子所属世家的怒火,届时这些世家也需掂量轻重,为一个死人报仇而承受不低损失这样的事...究竟值与不值。 此刻; 已经碎掉的桌子旁,狐统领端坐着,虎大王却难以平静,他额头王字紧皱,下定决心,说道: “比起寻仙之事,官府又算得了什么?敢来惹我就通通都杀了! “差十人对吧?休整两天,我就去抓来十人!不过你不要骗我,要给我保证,只要祭品足够,就一定能沟通第六山的山神,一定能踏上...那座传说有仙人飞升的第六山!” 黑狐眯眼道: “当然可以保证,大王不要忘记了...” 他脖子上忽地睁开独眼,又裂开血肉嘴巴,长长的舌头伸出,獠牙交错腥气喷吐,笑道: “我就是第六山土生土长的黑狐,在第六山开了灵智的妖怪。 “我怎么会骗你呢?” 第126章 见闻 天亮了。 一条清澈溪水旁,许念盘坐吐纳,摄取太阳之精强壮气血,点点金色光粒环绕体外,有生命般跃动旋转。 一个时辰悄然过去,许念停下修炼,周遭太阳之精重归天地,渐渐没了形状。 睁开双眼,许念吐出一口浊气,这浊气蕴含着身体里的杂质,随着修行日久,人体杂质也会跟着被炼化,体魄因此愈发轻盈通泰。 起身舒展了片刻肢体,许念笑道: “走吧,我们去后山看管俘虏。” 几步外,桃夭正朝着溪水里丢石子,兴致勃勃看着那些鱼儿受惊乱窜,闻言意犹未尽地停下游戏,然后摆出她最熟练的游侠儿姿势,双手掐腰,脑袋抬高,道: “呐,给桃夭女侠前面引路~” 她又连忙摇摇头,改口道: “不对不对,是给桃统领前面引路~” “好的,桃统领请跟我来。”许念很是配合。 见许念已经迈开脚步,桃夭匆匆对着水面整理了下发式,让几缕发丝垂落的自然些,便追上许念,拉住他的手,两只脚丫一蹦一跳。 走了不多时,许念忽然停下脚步,目露思索。 “怎么了?”桃夭问道。 许念小声说道:“我们就这样过去,只要被陌忧他们看到,就很容易会识破我们的身份...倘若有人下意识呼唤我们,那么...我们很可能会被妖怪怀疑甚至识破。” 许念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与桃夭虽然脑袋长出树杈,但不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是原本样子,熟悉的人很容易就会认出他们。 许念轻声道:“不能让那些人识破你我的身份。” 想要不被认出也不难,做好伪装便可。 在这妖山行事,侥幸心理要不得,我跟桃夭的容貌、衣着都需要伪装...许念思虑既定,开始挖泥抹脸,将自己跟桃夭的脸蛋抹脏涂黑。 继续走在去往后山的路上,约莫一炷香后,他们路过一处妖怪休憩之地,只见一排简陋肮脏的棚屋乱糟糟建在山坳中,这些棚屋就是以木枝、石头搭建而成,简单粗糙,看着摇摇欲坠。 十几个还没能化成人形的小妖正在休息,有小妖手里抓着老鼠,一口一口吃进肚子。 旁边一个顶着老鼠头的鼠妖骂道:“畜生!不要在我面前吃老鼠!” 那小妖笑道:“我本就是畜生,你骂得不痛不痒。” 鼠妖忍不了火气,便跟那小妖打作一团,尖牙利齿朝对方身上招呼,不一会便各自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旁边一群妖怪大吼大叫,气氛相当热烈,有妖怪忍不住舔了舔舌头,喊道: “快点打死一个!死了咱们就有肉吃啦!” 闻言,另一个妖怪赶紧跑回棚屋取出大刀,一边观战,一边在石头上刷刷磨刀。 终于有妖怪劝架,叫道:“大王有令,山中妖怪不可互杀,违者下油锅做肉汤!” 厮杀的二妖这才各自停手,老鼠精一只手被咬断了两根手指,另外一个妖怪也不好受,腿上被扯下一大块血肉,惹得十几个观战的妖怪上前争抢,抢到了就忙不迭往嘴里送。 那劝架的妖怪懊恼不已,道:“不杀归不杀,你们两个可以打断手脚啊!那样我们就能拿手拿脚煮肉汤了!” 妖族与人族到底不同,人族文明,知礼义廉耻,而妖族野蛮直接,尤其是这样的小妖,虽开灵智行动如人,却还保留着极多的兽性...许念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禁啧啧称奇。 忽然,他又想到了那被迫举村迁徙的黄家村。 想到了走马税,想到了春田税。 再次想到了那个以命为税的老村长。 随即从苍州一路走来所见的萧瑟之景,似走马灯般在大脑中闪过画面。 “也许人族的野蛮,并不比妖族逊色。” 许念若有所悟,心中默默道了句。 这时,有妖怪发现了他们,连忙跑了过来,对着桃夭点头哈腰道: “桃统领!拜见桃统领!” “你认得我?”桃夭疑惑问道。 “小妖当然认得!昨夜桃统领的名声就传遍全山啦!” 其余妖怪也都看了过来,能动的立刻便跑到许念二人身前,乱哄哄叫道: “拜见桃统领!” 桃夭止不住得意洋洋,涂黑的脸蛋上洋溢灿烂的笑容。 许念脱下外衣,对这些妖怪道:“去,给我拿两件衣裳来。” 妖怪们震惊地看着他: “你他娘谁啊?明抢啊!敢让爷爷们给你拿衣裳?!” “奶奶的这么大口气!我的刀呢?” “咳。”许念狐假虎威,伸手指了指桃夭,“这是我妹妹。” 于是妖怪们纷纷配合,回棚屋里取出衣裳给许念挑选。 这些小妖的衣裳大多数是从人身上扒下来的,有各种样式,他们也没那么讲究,很少会有洗衣裳的概念,所以此刻拿出的衣裳几乎都破旧脏乱。 而这样的衣裳,刚好是许念需要的。 他换上破旧衣裳,给桃夭给换了一套,打量了几眼,点点头。 “这样一来,气质上更像妖怪,面容也做了伪装,旁人应该认不出我们两个了。” 许念很是满意,带着桃夭离开此地,继续向后山悠哉悠哉地走去。 “桃统领不漂亮了。” “桃统领很漂亮的。” “又哄我!不漂亮归不漂亮...但是桃统领现在的样子,很像小人书里不修边幅的绝世高手,很有侠客气!” “这样啊。” 小半日后,他们离那一片关押俘虏的树林已经不远,在这里,又看到有一伙妖怪聚集。 但见平缓山坡之上,修建着一处开敞的木棚,二十几个妖怪在其中忙活。 木棚旁边有几棵枝干粗壮的大树,吊着一具具或完整或残缺的尸体。 其中有兽尸,亦有人尸。 那些妖怪分工明确,有的分尸,有的放血,有的烧水,有的切肉。 原来这是一个处理肉食的火灶房。 伴随切剁声音,浓郁的血腥味向四周飘荡。 滋啦!! 油锅煮沸,有妖怪端起一盆切好的肉往里倒,升起油烟,与油锅下的炊烟在空中交融。 那妖怪煮着肉,唱道: “学人做菜烧人肉~人肉真个好筋道~大王爱吃我也爱~大王吃肉我喝汤~” 许念默默收回视线,带着桃夭继续走去目的地。 这短短行山之路,让他增长了不少野蛮血腥见闻。 太阳凌空。 他们来到了后山树林边缘,在一众看守小妖的参见声中,许念注意到十几丈外...有个背对着二人的青衣身影。 听这些妖怪说,那位就是竹统领了,此妖将会是救人的第一个阻碍...许念深吸一口气,没急着探查林中俘虏,向那青衣身影走去,脸上逐渐堆起客气笑容。 来到竹统领身后一丈,看着随意坐在石头上的竹统领,许念为表足够的尊敬便不再上前,热情笑道: “见过竹统领!久仰大名!” “呵呵,久仰大名?我的名气很大么?”竹统领轻笑一声,转过身体看向许念。 当望见竹统领的容颜,许念心底一颤。 他仿佛被施了定字术法,身体一动不动,目光恍惚地望着那抹青衣,喃喃自语: “竹霜姑娘。” 第127章 惊闻活祭 竹统领是女子,她踩一双青靴,穿一身青翠罗衣,样式飒爽利落,满头青丝以一根木簪绾起,简简单单,没有多余装饰。 竹统领瞧着二八年华,容貌灵秀动人,却不同于大家闺秀的柔美,她的眉毛长而微扬,犹如远方雾山,单是这双眉毛便尽显英气,仿佛江湖夜雨之中惊鸿一瞥的狭刀。 在这双眉毛之下,则是一双红色的竖瞳,妖异而奇美。 面前的竹统领,许念何其熟悉? 他如何能够想的到,竹统领便是竹霜姑娘。 本以为江湖路远,不知何时才能有缘再见到竹霜姑娘,却不想会在第七山碰见她。 “奇怪...再次看到竹霜的第一眼,我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心悸了下?好像心跳漏了一拍,奇奇怪怪...” 许念心头泛起疑惑,只是那股心悸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等他思索出原因,心跳便已经平复正常。 于是他散去疑惑,就要跟竹霜相认。 这时,竹霜姑娘微微蹙眉,跳下青石走到许念身前几步,上下打量他几眼,不确定地问道: “咦...许妖王?” 她认出我了!许念很是开心,刚要点头承认,突然,他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破旧衣裳,揉了揉脸上的黑泥,随即他又注意到竹霜那干净的衣裳,想起了竹霜姑娘如今的身份。 她是竹统领,在山中地位仅在虎大王之下,而自己不过是连个副头目名头都没有的无名小妖。 她光彩照人,自己却形容落魄。 许念不禁心头戚戚,再相见的兴奋激动之情似被一盆冷水浇灭。 他与她之间原来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壁垒。 他动了动嘴唇,试图呼唤她的名字,却难以作声。 他的目光终究开始躲闪,再没有勇气去看竹霜姑娘,凄凉的神情中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欢喜。 他慌张低下了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难堪。 “许妖王!真的是你!” 竹霜姑娘确定了许念的身份,即使许念落魄的与先前全然两个模样,可她还是认得他。 不期而遇,她同样激动,笑道: “喂,我们又见面了!你果然是妖怪,只是没有想到...你是一个树精!” 面对竹霜的热情,许念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抱起拳头,拘谨而分明地喊道: “拜见竹统领。” 竹霜姑娘眼神微微一黯,心道:“看来这段时间许妖王混的很惨,没落了许多,但我不能让他觉得我们的关系变了。” 竹霜姑娘伸出手拍了拍许念的肩膀,丝毫不在意那脏乱的衣裳,又热络地捶了两下他的胸口,只为了让他不觉得彼此生分。 等一下!竹统领就是竹霜姑娘...而竹统领全权负责看管俘虏之事...这,这...岂不是柳暗花明?许念本沉浸在难堪的情绪中,突然想起了正事,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他立时抬起头,直视竹霜的眼睛,酝酿着话语。 四目相对。 竹霜姑娘挑了挑眉,唇齿轻启,狡黠地问道: “我好看吧?” 又来...许念脸色一红,连忙别过视线。 “许妖王依旧不是对手。”竹霜得意笑了笑,拉着许念走到几丈之外,离众妖远了些。 竹霜闲聊般问道:“几个月不见,身体最近怎么样?” “不差,可以活着的。”许念笑道。 闻言,竹霜莫名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观察许念的寒酸模样,说起其他的话题,“你这趟承玄宗之行...不太顺利吧?嗯...其实就算没加入那个宗门也没什么,来这里也挺好,呵呵,你来的正是时候。” “什么意思?”许念捕捉到关键信息。 竹霜眉眼飞扬,道: “这座山很不错,风景秀丽,更难得的是小妖很多,可惜,那个虎大王性情暴虐,且没有长远目光,他不是一个好头领,不是一个好山君。” 这话怎么听着好熟悉?许念郁闷想着,突然想起了熟悉的因由。 第一次见竹霜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怂恿自己为民除害。 她...难道又要造反?差点忘了,竹霜姑娘身上的骨头有九成九都是反骨...许念心有灵犀。 “呐。”竹霜凑近许念,小声道:“许妖王想不想为民除害呀?” 果然!许念心头一跳,竟毫不觉得意外,大为欣赏地看着竹霜,道: “竹霜姑娘天生反骨,在下五体投地。” 随即,许念语气转冷,道:“佩服归佩服,然而你这等于是明目张胆跟我说要造大王的反,不怕我揭发你么?” 竹霜抓起身边一块石头,轻轻一捏,石头碎成石粉,手在许念衣服上掸了掸,神色温柔娴静。 许念额头流下几滴冷汗。 竹霜道:“你比石头如何?” 许念道:“妖王饶命!” 竹霜笑眯眯问道:“许妖王,你会揭发我么?” “开玩笑,怎么可能?竹霜姑娘,你我可是过命的交情,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许念很快调整状态,问道:“你为什么又要造反?呃...为民除害?” 竹霜沉吟须臾,轻声道: “许妖王,你应该知道我家世渊源,我祖父,我父亲都是一山之主,我作为后辈,怎可断了传承? “所以我也要当一山之主,可以号令群妖威风八面,如此传承有序,才不堕长辈声名。 “自从与你们分别之后,我一路游历寻找适合山头想要闯下一番事业,最终来到了棋山地界,加入了这座第七山。 “其实,开始我本也没想造反,只是等我待了几日,知道了那几位做下了一个足以葬送满山之妖的决定,这才升起了造反的心思,不对,是为民除害的心思。 “总而言之,我不想满山之妖,死在那位虎大王的愚蠢之下,那样既便我做到山君了,不还跟之前一样是个光杆子山君?” “什么决定这么夸张...能将这一山之妖给葬送了?”许念思索不出,疑惑道。 竹霜神秘地笑了几声,道:“活人祭神,以期寻仙。” “何意?”许念不知具体含义,却也从这八个字中感受到一股血腥之意。 竹霜指向树林,道: “你还没去看,可能并不知道,那些俘虏被抓来,没有修为的凡人每日都会死上几个,但是有修为的炼气士,听说已经抓来两个多月了,却至今一个未死,你能猜透原因么?” 陌忧他们全活着么,我原以为不会有几个还活着,呼...真是一个意外的好消息...许念颇感欣喜,不过竹霜所谓的原因,他却无从猜测,只好摇了摇头。 竹霜不卖关子,直接道: “就在近日,虎妖意欲用林中被俘的近百炼气士活祭给什么第六山山神,试图以此沟连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的第六山,借山神之力上山寻仙! “而狐统领推算过几次,当前的炼气士人数,还不够祭祀标准,这其中就有葬送满山之妖的原因。” 这...竹霜姑娘没必要骗我,所以虎妖真可能会活祭修士,活祭,以命活活祭祀山神?许念瞳孔收缩,竹霜透露的信息量太大,让他心神猛烈一震。 他扭头看向树林,隐约可见有绳索般的东西正吊着一道道人影。 树林内,一只黑色独眼搁置在最中心的大树树冠之上,眼睛有常人脑袋大小,没有太多实沉感,仿佛内部鼓胀着气,这独眼才膨胀到如此大小。 但见包裹独眼的皮肤表面延伸出根根不断蠕动的长条血肉,表面裸露血管青筋,狰狞诡异。 这些长条血肉似同树藤,又像绳索,数量近乎三百,每一根末端都捆着一个人,将人吊挂在一棵棵树下,仿佛被蛛丝缠住的虫子。 那黑色独眼时而眨动,眼角微微扬起,透出阴沉笑意。 第128章 可以信任 震动的心绪渐渐平复,许念问道: “寻仙之事,是山中谁人先提起的?” “狐统领,听说你们昨天去了大王洞?那应该见过他了吧。” 竹霜微笑道:“就是那头喜欢阴笑的黑狐,我上山几天后,他便来找我,告知我他们的谋划,说只要我尽心尽力看管俘虏,届时便会带我一起去寻仙。” 狐统领...此妖给我感觉,是几个妖怪中心思最深的...许念奇道: “如此活祭我闻所未闻,这个狐统领怎会知道活祭之法?” 竹霜玩味道:“当时我见他信誓旦旦,心下好奇,于是也问过这个问题,并问他如何保证此事可行,他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因为他就是来自第六山,接触过第六山山神,得到过山神传授活祭之法。” “狐统领来自第六山?”许念大为诧异,道:“我见过第六山所在,那里只是一片深谷,里面长满了树木野草,他说的第六山...不是那片深谷吧?” 竹霜摇头道:“当然不是如今的深谷,而是传说随仙人飞升而去的第六山,你先别急着质疑,当时他告诉我后,我也不相信,不过紧接着他就展示了异术,让我信了五分。” 许念不解道:“异术?” “异术。”竹霜指了指树林,“脖子上长出眼睛、嘴巴,他称之为断头不死之术,两只眼睛其中一只就放在树林里,你隐约看到的绳索,实际上是那只眼睛延伸出来的血肉...这断头不死术是不是有些门道?” 那些东西原来不是绳索吗?许念怔了怔,点头道: “果真如此,确实称得上是异术。” “此异术,便来自于第六山。”竹霜道:“当然,他的话我只信一半。” 第六山本不存在此地,有此前提,哪怕黑狐掌握的异术再奇特,他的话我也只会信一半...许念道: “同感。” 竹霜脸上的笑容变得戏谑,道: “我信了一半,可那头虎妖不同,他对黑狐极为信任,对活祭寻仙的可行性深信不疑。 “所以,他对黑狐言听计从,黑狐说炼气士数量还不够活祭的标准,还需补充人数,虎妖信了,而这,也就是此山之妖将会大难临头的原因。” 许念灵光一现,道: “你的意思是,虎妖为了凑足人数,会出山抓捕炼气士,这荒郊野外炼气士并不容易遇到,附近...应该只有各个城池有炼气士驻守,所以他会闯城抓人? “若是闯城,等于明目张胆挑衅江南官府,从妖匪变成反贼,官府为保颜面,则必定会动真格来征讨第七山,如此一来,第七山将岌岌可危。” 他这几个月经过与那些有见识的同门接触,已经侧面了解到官府的行事逻辑,此刻一经联想,便顺理成章地做出这些推测。 “聪明。”竹霜赞道:“这些我想了一天才想到的事,你一会会就想到了,你这么卖弄聪明,便显得我好像不太聪明,让我有些忍不住想要把你砍了。” 不愧是山匪出身,真是别具一格的夸人方式啊...许念汗颜,而对于此间因果,他已经差不多理清。 “嗯,将第七山的事件捋一捋,便先当狐妖来自第六山,他带来了活祭方法,虎妖相信了他,试图通过祭祀山神得到登上第六山寻觅仙缘的机会。 “恰逢其会,承玄宗这次过来除妖的弟子...不尽人意,除妖不成反而被俘。 “俘虏了这么多的炼气士,让虎妖看到了希望,只不过数量还不够,于是他之后大概率会闯城抓人,而这样的挑衅行为,会导致官府不再姑息,山中之妖因此性命难保。 “竹霜姑娘有志成为此山之主,她不想重蹈覆辙,想要手下有妖可用,所以她便想要造反,在虎妖未曾挑衅官府之前将他推翻,以此避免跟官府矛盾激化,从而解除第七山之危。” 许念心中默默道:“而我的目标是救人,这么看来,我跟竹霜姑娘算是在一条战线上。” “喂!”竹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该说的也说了,你考虑的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造反?” 顿了顿,竹霜以商量的语气说道:“给个准信?你做不做不做做了你。” 许念保持微笑,真诚地说道:“竹霜姑娘为了满山安危不惜造反,这是壮举!让我非常钦佩,不瞒你说,我也是有志之士,对山头之危岂能袖手旁观?” “很好。”竹霜信心满满道:“许妖王,我们又合作了,等事成之后,我会是有实权的山君,而你,就是这座山的二当家,以后我们一起经营山头!” 竹霜姑娘好自信啊,我们还没造反成功,甚至还没开始造反,她就想那么远了,不对,难不成她除我之外还策反了很多妖怪,不然怎么如此有信心?许念心里忍不住嘀咕,问道: “竹霜姑娘,你实话跟我讲,这些天已经暗中积蓄了多少力量?是不是足以挑战虎大王他们了?” “瞒不过你。”竹霜微笑颔首,道:“呵呵,包括那些巡山之妖,巡逻之妖,酒食之妖,看守之妖......” 听到竹霜说了老长一段,花名册几乎涵盖山头所有妖怪,许念震惊无比,打断道:“这么多妖怪,都加入我们的造反队伍了?!” 竹霜脸不红心不跳,道:“对,他们早晚会加入的,现在嘛,暂时只有我跟你两个。” 许念:“......” 竹霜微微一笑,心中泛起一丝羞涩,轻声道:“许妖王,其实我只对你说过此事,因为你我都知道,彼此...可以信任。” 许念怔了怔。 竹霜所言,亦是他心中所想。 彼此,可以信任。 双方沉默片刻,许念决定吐露实情: “竹霜姑娘,我有一计,可以大大增加造反的人数。” “说来听听。”竹霜耳朵动了动,明显很感兴趣。 许念将自己的来历说与她听,包括承玄宗弟子的身份,包括来此山是何目的,而他所谓的计划显而易见,就是解救出俘虏。 许念的解救,其实最多是将他们松绑。 至于将他们救出妖怪重重的第七山,凭他的力量到底不太可能做到,所以俘虏们若想逃出生天,与妖怪的争斗则不可避免。 如此; 解救俘虏,便相当于是增加了造反人数。 许念最后说道: “所以,我并非是妖,而是靠桃夭的法术拥有了妖气,我原本是人,可以的话,还是叫我许念吧。” 竹霜同意道:“好的,许妖王,哈哈,原来你是大名鼎鼎的承玄宗弟子呀,了不得,失敬失敬。” 竹霜姑娘说的是反话吧...许念觉得她是在明夸暗讽,毕竟树林里还吊着那么多承玄宗弟子,全然看不到她对这些人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竹霜随即兴奋道:“你的办法很好,也不知虎妖究竟什么时候出山,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救人,让这些人族炼气士一起造反!不对,一起为民除害!” 这时,桃夭走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与一双红色竖瞳相互打量。 竹霜笑道:“桃统领是许妖王的妹妹对吧?那么便是自己人了。” 桃夭绕着竹霜转了一圈,突然退后三步,正身抱拳,道:“江湖朋友给我面子,都叫我桃夭女侠,不知你怎么称呼?” 竹霜惊讶地看着桃夭的动作,连忙抱拳回礼,道:“江湖人都称我为竹妖王,敢问桃夭女侠,是不是看过这本书?” 两人的抱拳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却见竹霜从怀里翻出一本小人书,所谓小人书,便是附带插画的话本故事。 桃夭看到封面惊讶道:“女侠恩仇录?!” 她认得这本书,并且看了最少三遍,这是市面上卖得还算可以的话本故事书,讲述的是一个女侠的江湖路,在江湖中经历的恩怨情仇。 桃夭的抱拳动作就是学自书里面的插画。 桃夭的双眼一下子亮晶晶的,竹霜也是这样。 这一刻; 青衣少女与黑衣小姑娘看向对方,大有知己之感,旋即便坐在一起聊起了天,银铃般笑声传入许念耳中。 见她们那么惺惺相惜,仿佛身无旁人,许念默默道: “感觉我有点多余。” 第129章 趾高气扬 大约是终于发现了许念站在一旁,孤孤单单的模样有些煞风景,两个姑娘便发了善心走到他身前。 桃夭激动地说道:“许大侠,我跟竹妖王相见恨晚,有聊不完的话,已经认了姐妹!我是妹妹!” “我是姐姐!”竹霜欢喜道:“许妖王,说出来你都不敢信,我一个占山为王的妖匪,竟认了个女侠做妹妹!” 闻言,桃夭蹙起眉头,仔细想了想,道:“唔...我们两个的身份好像是有点冲突?算了,这不重要!” “说得对,行走江湖嘛,就该不拘一格!只要合得来,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竹霜赞成地点了点头。 “竹霜姐姐!” “桃夭妹妹!” 两个姑娘看向对方,越看越开心,忍不住伸起双手踮起脚尖,转着圈欢呼,以此庆祝姐妹之情的诞生。 快乐是她们的,许念只觉得有些吵闹,他思绪飞转,考虑正事。 “形势在人,说是合作造反,然而竹霜姑娘定不会轻举妄动,她现在能给我提供的帮助,至多是不会阻扰我救人以及打掩护。 “假使救人成功,那么后面竹霜姑娘会不会真的造反,还要取决于承玄宗门人的态度。” 许念心下明白,造反之事并非儿戏,且其中尺度可以非常灵活,随时局而变。 竹霜不是蠢直之辈,她不会在没有任何优势条件的情况下造虎妖的反,那样是自找苦吃,换做自己,也必然不会。 除非,承玄宗门人参与进来,倘若不参与,那么竹霜便还会是忠心耿耿的竹统领。 人还没救下来,现在想这些稍微有点远,也不知那些血肉绳索难不难破除?嗯...先去看看情况...许念挥散思绪,向树林走去。 “许妖王是要查探你那些同门的情况么?” 竹霜提醒道:“不要跟他们表现的太亲密,那只眼睛是睁开的,一直在四下张望,我觉得,黑狐能借助它的视野随时观察树林,毕竟那本来就是他的一只眼睛。” 许念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进入树林,那么一举一动都会被狐统领看在眼里?” “嗯!”竹霜玩味笑了笑,道:“虎妖说是信任我,让我负责看守之事,但其实真正负责看守的并非是我,而是黑狐。” 许念心中发沉,自己的举动若都被黑狐监视,那救人的难度与危险性将大大增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继续向树林走过去。 ......... 中心大树树冠之上,那只黑色独眼以俯视的角度,眼球上下左右慢慢滚动,囚禁的众人身影先后映入眼帘。 眼皮上延伸出的血肉绳索缠住一个又一个人,且每一根都似有着可怕的毒性,甚至能够对三境修士产生效果,伴随血肉绳索的不断蠕动,毒性随之影响人体,让这些被囚的男男女女使不出几分力气。 于是想要逃脱束缚,就成了奢望。 却见两棵相邻的树下,分别吊挂着一人,血肉绳索紧紧缠绕他们的身体,风一吹,两人便悬空打起了转。 两人其中之一正是陌忧公子,他已经被囚禁了两个多月,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看起来,陌忧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的愉悦心情,风将他吹转了半圈,恰好能够看到昨天刚到的邻居。 “陆师兄,你说两句话嘛!” 陌忧的神情立刻得意起来,扯动唇皮干裂的嘴角,幸灾乐祸地笑着,道: “嘿嘿,记得陆师兄以往可不太看得起我陌忧,怎么现在陆师兄会愿意跟我做邻居?” 他的邻居便是陆仁贾。 而今陆仁贾即便被挂在空中,也是背负双手,一脸傲然的模样,对于陌忧的挖苦,他只是淡淡哼了声,不屑置辩。 陌忧笑意盎然,得意道:“都这个处境了,陆师兄还不屑跟我说上一句话?好大气性!看来你的苦头还吃得不够多,而我已经吃了两个多月的苦头,你比不过我!” 他兴高采烈,本来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很辛苦,但现在看到陆仁贾也跟自己一样成了阶下囚,他便突然觉得似乎没那么辛苦了,于是更加喋喋不休。 “不要吵。”陆仁贾忍无可忍,威胁道。 陌忧哈哈笑道:“我就算吵破了天,你又能怎样?以前敢小瞧我,现在我就吵死你!反正迟早都要死!” 说到这,他不禁心中悲苦,眼角泛起泪光,意兴阑珊道:“明明是一次轻松的任务,还以为尽早完成可以去游山玩水呢,怎么变成这样?” 吊在树下两个多月,条件艰苦不说,还时刻担惊受怕,他的神经其实已经被折磨的极其敏感脆弱。 “懦夫。”陆仁贾冷笑道:“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想想该如何自救。” 陌忧有气无力地说道:“有这鬼东西捆在身上,稍微动几下就气喘吁吁,根本使不上力气,怎么自救?还不如认命算了。” 陆仁贾鄙夷道:“这就认命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不认命又能怎么样?” 一想到可能会有的悲惨结局,陌忧也没心情去嘲笑陆仁贾了,苦着脸道: “我们早晚会被扒去衣服,洗刷干净放上砧板,一刀一刀切成片,然后被那些妖怪吃掉。” 陆仁贾懒得搭理他,自顾自思索办法,但是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心情不由沉重。 就在这时,被挂在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喊道: “公子快看,有个没见过的妖怪进来了!咦,这妖怪应该有些身份,跟他进来的两个小妖似乎对他毕恭毕敬。” 这中年男子正是陌忧的仆从,陌忧叫他张叔,听到张叔所言,陌忧、陆仁贾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那颗黑色独眼也开始转动,独眼瞳孔放大,观察来人。 只见一个脑袋长出两根玉质枝桠的男子缓步走着,这男子脸色黝黑,衣着破烂,与一般小妖的装束没什么区别,放在妖怪堆里并不起眼。 不过,他身上有股趾高气扬的气质,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身后两个同行的小妖陪着笑,对他很是恭敬,如此,便显得这男子有些不同一般。 “此妖虽然卖相寒酸,但肯定身份不低!”陌忧低声道。 这全身散发妖气的男子经过一个个胆战心惊的俘虏身边,最终站到了陌忧身前。 陌忧立时凛然。 “呵呵。” 男子嘴角翘起,上下打量陌忧,笑道: “这家伙的味道应该不错。” 两个跟随的小妖连忙讨好地点头,一个妖怪叫道: “许妖王眼光毒辣啊!这人细皮嫩肉,味道肯定很好!” 另一个小妖上前捏住陌忧的脸,好让黑脸男子看得仔细。 黑脸男子盯着陌忧,道: “肉质应该是不差,放在外面,估计能卖个千两黄金。 “呀,你紧张了?先别紧张,我是树精嘛,按习性来说,通常是不吃肉的。” 闻言,以为现在就要被杀被吃的陌忧重重松了口气。 黑脸男子忽然喉结滚动,明显吞了吞口水,补充道:“除非忍不住。” 说罢,对陌忧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仿佛闪着寒光。 陌忧愣住,悲哀万分生无可恋,心道: “完了!这姓许的妖怪要吃我了...我要死了!更可怕的是,我会死在陆仁贾前面!” 第130章 暴躁妖王 陌忧自觉死期已至,目光渐渐黯淡下去,没有求饶也没有破口叫骂,大约是撑了两个月的心气本就所剩无几了,在这一刻终究耗尽。 他身体僵硬,吊在树下随风转圈; 像是一条晒干的咸鱼。 那位张叔与陌忧感情深厚,急迫喊道:“你们这些畜生离我家公子远点!要杀就杀我!不要动我家公子!敢对我家公子动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要找你们报仇索命!” 黑脸男子身边两个小妖耻笑道: “做鬼?你们确实会做鬼!大王可是山君猛虎,有摄魂遣魄的大本事!只要被大王吃了,死人魂魄就会变成伥鬼!” “哈哈,等你们成了伥鬼,别说报仇,还要帮着骗人给大王吃哩!” 为虎作伥,是虎大王的天赋本领,人死之后,虎大王只要吃上一口人肉,就能从附近拘来魂魄炼为伥鬼! 伥鬼没有自由可言,浑浑噩噩只记得骗人,每到夜深阴盛阳衰之时,就会漫山遍野的搜寻人迹! 两个小妖嗓门尖利响亮,嚷嚷得整个树林被困之人都听进耳朵。 被杀还不算,还要被吃,被吃还不算,还要变成伥鬼助纣为虐?! 众人心神尽乱,新一轮的恐惧感再次弥漫心头。 有凡人痛哭流涕,有修士暗自落泪,一时间响起了各种悲苦的啜泣声。 两个小妖大觉威风,便要继续出声恐吓,那位头长枝桠的黑脸男子冷冷道: “闭嘴。” 小妖连忙住口,对黑脸男子谄媚笑个不停。 毕竟他是桃统领的哥哥,还与竹统领是老相识,有这两个大人物做靠山,两个小妖可不敢得罪于他。 “呵!”陆仁贾突然冷笑一声。 黑脸男子看向了他,问道:“你笑什么?” “笑什么?”陆仁贾目露不屑,“我笑你这个黑脸妖怪如此低微的修为,还有脸在这抖擞威风?” 黑脸男子忍不住握了握拳头,似乎很不喜欢别人说他脸黑。 他做了个深呼吸,略有不忿地说道:“敢嘲笑我脸黑!小心本妖王先不杀他,先杀了你!” 好似咸鱼的陌忧突然来劲,喊道:“对!这厮太能装蒜,只用鼻孔看人!就该先杀他!我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在他后面!” 陆仁贾双手负后,傲然道: “陌忧,你真是懦夫,连这黑脸妖怪都怕? “哼!假若是平时,我只需单手就能杀他十次,流一滴汗都算我输!” 陌忧怒道:“死到临头还这么能装!太他娘气人了!” 黑脸男子又被说了句黑脸,脸色真的更黑了,伸手触摸陆仁贾体外的血肉绳索,道:“你本领这么大,怎么我听说你被鹿统领几下就打的不省人事?” 陆仁贾傲意不减,摇头道: “你懂什么?我只不过是一招大意被那头鹿妖逮到机会,要是重来一次,晕过去的会是他!可惜我这样的高手,也难免有失误的时候。 “你若不信,可以去叫他过来,这次我让他一只手,单手把他两根鹿角给拔了!” 黑脸男子紧紧抓住血肉绳索,表面那些青筋血管被他抓得向两端挤压,怒道:“一个手下败将也敢嘲笑鹿统领?还敢嘲笑我?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陆仁贾压根不将黑脸男子放在眼里,任由他出声威胁。 过了片刻,黑脸男子才松开双手,他脚下打了个踉跄,视线微有恍惚,这是血肉绳索附带毒性生效的体现。 黑脸男子不管这些,朝着另外的俘虏走去。 他脾气很暴躁,每每停步,都是跟俘虏说不几句就上手抓住血肉绳索,像是以此撒气。 那处在中心的黑色独眼一直观察着他,等到黑脸男子走出树林,独眼流露出思索的意味。 小半日后,黑脸男子又进入树林,几乎每一位俘虏都打过照面耍够威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又过去一段时间,黑脸男子第三次站在陌忧面前,这一次,没有小妖跟随身边。 对他的到来,陌忧已经有些习惯了,沉闷道:“一天跑三趟来吓人,你累不累?你不累我都累了。” 黑脸男子笑道:“至少还能活着看我过来,还没被杀被吃,你多少也该高兴一点。” 陌忧刚要随便接一句,黑脸男子突然凑上前,小声道:“陌公子,别来无恙,是我,许念。” 许念?他是许念?!陌忧心神大震,忍不住就要叫出声。 许念连忙捂住他的脸,骂道:“本妖王在训斥,你给我闭嘴!否则杀了你!” 他声音喊的很响,传到了树林外面,一众小妖幸灾乐祸地大笑,各自觉得这个许妖王的脾气太大,离这么老远,都能听到他的骂声,那些俘虏遇到这样的看守,当真是死之前还要耳朵受罪。 树林中,陌忧目光充斥着难以置信,终是反应过来紧闭嘴巴。 许念松开手,神色带着故作的轻慢之意,小声道:“想不想活命?” 陌忧怔怔点头,他心里满是谜团,许念怎么会在这里?许念怎么成了妖怪?许念怎么在妖怪里地位还不低? 他万分不解,只是这不妨碍他抓住重点,许念如何至此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问自己想不想活命! 他是来救人的! “想要活命。” 许念条理清晰地说道: “便听我说,这些血肉绳索我试验过了,只要不被它的毒性侵蚀而用不上力气,那么弄断它并不算太难,我有能力给你们松绑。 “但现在不行,虎妖不日将要下山,山里群龙无首,少了这个山头最强之妖,才能让这几百人有更大的活命机会。 “等到虎妖下山,那些看守之妖将被引开,我会趁机来帮你们松绑,这是我能做到的,可那时山上仍有三个养气境妖怪,以及数百妖众,下山路困难重重,想要活命,还需要拼命! “还有,身体不接触这些血肉之后,毒性会残存三炷香的时间,三炷香过后,身体将恢复如常,我会带来饮食,让你们恢复气力。 “现在,我需要你传播这些消息,好让其他人做起准备,但你记住一点,一定要让其他人跟你一样紧闭嘴巴,因为那只困住你们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监视,倘若事情败露,我只能自己逃命了。” 许念前后那般暴躁作态,就是为了在监视之下,能够合理的查验血肉绳索的韧性。 韧性查探完,他心里已经有数,自己能够将之破坏,桃夭更不用说,便意味着救人之事是可行的。 但这些被俘之人若不提前做好脱困准备,那么届时等他们脱困之后大概率会一团糟,拧不成一股绳,如此将大大折损战力,可以预见跟妖怪产生冲突时,伤亡率会不低。 为了尽量多活几个人,所以许念才设法提前通知,而为了成事几率增加,他也给了足够的警告。 然则;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倘若这些炼气士有谁忍不住秘密,被狐妖察觉异常怀疑许念这个潜伏者,那么许念就只能放弃救人,拔腿跑路。 他与这些人非亲非故,能救则救,不能救当然是以自保为主。 不过他也决定,要是遇到最坏的情况需要跑路,那么在此之前,也会尽量能救一个是一个。 此刻,许念继续道: “你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要让他们不露出异样,自然,未必要全部通知,让那些境界不低者知道就好。 “再透露你一件事,被困住的炼气士不是等着被杀被吃,而是要被活生生祭祀!话虽如此,这下场其实跟被杀被吃也没什么两样,我只说这么多,接下来,看你的了。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跟沈杰的比试是我赢了,你押的千两黄金...打了水漂!” 许念很是舒爽地笑了几声,重重拍了几下目瞪口呆的陌忧,轻声道: “所以,我会救你的,你也要努力活下来。 “只有这样,你才能有命去抱怨去悔不当初,死了,便什么都做不到了。” 第131章 喝酒缘故 许念第三次出入树林,给本来咸鱼一样的陌忧带来了不当咸鱼的希望。 虎妖不日下山; 炼气士活祭; 松绑解围; 欲活命,需拼命。 许念话语中的重点一个接一个在陌忧脑海打转,约莫他被囚禁的脑筋有些迟钝,一时之间未曾将这些信息理清。 他随风转圈,脸色阴晴不定又患得患失,瞳孔发散没有焦点。 这失魂落魄的状态让陆仁贾起疑,难道是那黑脸妖怪施了什么惑乱人心的法术? “哼,一个小妖就将他弄成这德行,真是心志不坚!我辈炼气士哪怕生陷绝境十死无生,也当不堕心志!” 陆仁贾鄙夷想着,正要出口训斥几句,免得陌忧那模样惹他心烦。 这时,陌忧终于理清了信息,突然悲愤起来,毫无征兆地叫道:“他娘的!我的千两黄金没了!” 他的声音撕心裂肺痛苦无比,说罢就痛哭流涕,陆仁贾为之一怔,心道: “黑脸妖怪到底不是一无是处,陌忧已经被玩坏了!” “公子,你怎么了?”张叔担心地望着陌忧。 陌忧不答,只是凄惨哀嚎,眼泪啪嗒啪嗒掉,其声悲戚如山魈泣血,听得周围俘虏毛骨悚然。 好一阵,陌忧眼泪哭干停止抽泣,又蓦地狂笑起来。 笑声尖利又嘶哑,如木鸮夜嚎,让闻听者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笑到没力气笑,陌忧终于安分下来,他努力扭动脖子望向陆仁贾。 一张表情极为复杂抽离的人脸映入陆仁贾眼中,让他下意识以为白日见鬼。 陆仁贾额头流下冷汗,默默转过头去。 “哎,姓陆的,有事跟你说!非常重要!哎!听我说!哎?你这孙子别捂耳朵啊!” 好半晌,陆仁贾才接受了陌忧还是陌忧这件事,转回头淡淡道: “何事?” “姓陆的...”陌忧狐疑打量他脸上的冷汗,“你是在害怕我吗?原来你也会怕?哈哈哈!” “呵!” 陆仁贾神色倨傲,若无其事地伸手擦去冷汗: “你想多了,我意志之坚定,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这样的天才,也是你能影响情绪的? “说事情罢,你且瞧,不论你说的事有多重要,我都不会有半点惊讶。” 陌忧闷声道:“刚才那黑脸妖怪是许念,他有办法救我们。” “什么?!”陆仁贾双目一瞪,眼球几乎都要挤出来了。 陌忧赞叹道:“好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 许念站在竹霜身前,抱拳道:“竹霜姑娘不计得失仗义相助,许念多谢了。” 竹霜手中托着酒碗,手腕轻轻摇晃,随意喝了一口酒,享受地眯起一双红色竖瞳,细腻如脂玉的面颊升起一抹红晕。 她身上没有闺阁女子常见的矜持举止,一言一行随性而为,此刻唇角残留着几滴酒液,她便毫不在意地抬起青袖擦了擦,又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许念默默看着竹霜,莫名觉得这样的竹霜姑娘,很好看。 “不用谢。” 竹霜放下酒碗,笑道: “原本我是不乐意答应你的,毕竟你选择的时机于我所求而言,并不好。 “可是没办法,谁让桃夭也想救他们呢?我跟桃夭是姐妹,她既然要救人,那我身为姐姐,当然要帮的。” 桃夭的小脑袋靠在她腰上,纠正道:“是好姐妹!” “对!好姐妹!”竹霜展颜一笑,“一山易得,情义难求,为了姐妹之情,就算不做这第七山的山君,又如何?天下到处是青山,换一座便是了!” 先前,竹霜计划是在虎妖未下山之前设法解救俘虏,行动越早越好,最好便在今日。 如此一来,虎妖不及下山就会先加入双方的冲突,届时竹霜会寻找机会将他与几个领头之妖推翻。 这计划对竹霜是最有利的,只要能够成功,那么她将成为第七山之主,且不会去触碰官府的底线,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手下小妖因此无恙,她便会拥有实权。 这计划对她有利,却对那几百俘虏无利,有虎妖在山中,俘虏的伤亡必然大大增多。 许念是拒绝这个计划的,他提出要等虎妖下山再开始救人,这样冲突之时便会少去虎妖这个强敌。 只是竹霜不认同,因为这样一来,她根本不会有几分利益,也许最终只能是山君梦远,一地鸡毛。 双方合作,竹霜的作用无可替代,她可以在许念救人时支走看守之妖,还是己方极强的战力,她若不配合,许念将无从救人,于是只好按竹霜定下的计划去行动。 奈何桃夭也是想救下更多人,竹霜便由此改了初衷,不在乎自己的得失,愿意去听许念的安排。 她会改变初衷,似乎也不仅是因为桃夭,然而其余因素,竹霜却有些朦胧不清。 “或许我是不想见许妖王因俘虏之死而难受自责吧,他毕竟体弱多病,是病人,可怜兮兮的,我该稍微迁就一下他。” 竹霜暗暗想着,偷偷瞥了眼许念,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好像呆呆的,表情好像傻乎乎的。 竹霜噗嗤一笑,心情愉悦地拿起酒碗喝了一口。 少女脸颊,又升起一抹霞光。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 “竹霜姐姐,等事情结束后,你若是不留在这里...”桃夭问道:“会去哪里?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承玄宗吧?” 手指在腰间拨浪鼓上轻点,竹霜道:“才不要呢!我喜欢无拘无束,此山若是不成,我便再去寻一座山头,当一个威风八面的山君!” 桃夭遗憾抿起嘴巴。 许念道:“虎妖下山之后,山上还有三个养气境之妖,这三个如何应对?” 竹霜从容道:“我最少能打一个。” 她又故意取笑道:“呵呵...许妖王,我已经第三境了,你还是第一境,这怎么行?你要抓点紧呀。” “竹霜姑娘教训的是。”许念赧颜点点头。 桃夭跟着道:“那三个妖怪,我也最少能打一个!” 许念皱眉道:“还有一个,该交给谁对付?” 他对那些俘虏的实力已经不抱太大希望,鹿妖、鹰妖、狐妖,这三妖是最大阻碍,竹霜、桃夭能够对付两个,那剩下的一个妖怪,该由谁应对? “陆师兄?陆师兄未必能顶得住啊...看来,只能以数量堆实力了,俘虏里有十几个养气境,联手之下,未必打不过一个养气境妖怪。 “其余炼气士,便负责对抗那群小妖,而剩下的凡人参与不了这场厮杀...需要将他们保护起来。” 许念暗自统筹,不断思索具体计划。 这时,身穿文士长衫,手中展开一面纸扇的狐统领悠悠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妖怪,这些妖怪或拿或背各种东西,不知要做什么。 狐统领化作人形,嘴角笑意浓郁,到了近前,收扇作揖道: “呵呵,几位同僚,当差辛苦了。” 第132章 布置 施礼,问候。 狐统领再展开纸扇,很有风度地轻摇慢晃,他衣冠楚楚举止得体,若不是那双眼睛总透着邪性,若不是身后跟着几十个妖怪,他倒真像是一个郊游山水的读书人。 竹霜笑道:“狐统领来做什么?” 狐统领没有忌讳许念二人,直白道:“祭祀之仪有诸多讲究,再过几天便要开始祭祀,那么祭台、祭阵等等都得提前布置好,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竹霜脸色微微一变,道:“狐统领少说两句!这种事怎么能公之于众?越少人知道,我们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桃夭纳闷道:“什么事要瞒着我们?” “玩笑话罢了,别乱想,姐姐怎么会有事瞒着你?不可能。”竹霜搪塞道。 狐统领疑惑地看着他们,“竹统领跟桃统领义结金兰,这事我听小妖们说过...我还以为你已经将那事告知,未想竹统领竟是守口如瓶?” 竹霜肯定道:“事关重大,若无狐统领你的首肯,那我当然是守口如瓶!” “我没有看错人,竹统领确实识大体。”狐统领赞赏地点了点头。 竹霜姑娘的演技一如既往的好...许念也是赞赏地轻轻点头。 他注意到,跟随狐统领来此的妖怪们或背或拿,都携带着东西,有手臂大的毛笔、猪牛羊的首尾、灌装鲜血的木桶、各种颜色的旌旗等等。 还有些妖怪哼哧哼哧地共抬一面巨大的石桌。 联系狐统领的话,许念对这些东西的作用大概有了底,如果猜的不错,该都是祭祀仪轨所需。 狐统领回身看向众妖,挥了下纸扇道:“按照我之前交代的去做,倘若谁有闪失,谁敷衍了事,呵呵,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嘴角含笑,用纸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众妖凛然答应,提拿着各种东西走往一片空地忙碌布置起来。 众妖热火朝天,将巨大的石桌放好,其上摆放三牲首尾、香烛铜炉,有小妖围绕石桌插起旌旗,还有的拿起毛笔蘸上鲜血在地面涂涂画画。 “他们在做什么?”桃夭好奇问道。 狐统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神秘秘地说:“桃统领福缘不浅。” “福缘不浅?”桃夭不解道:“什么意思?” 竹霜面有急色,询问道:“狐统领要将那事告诉她?知道的人已经够多了!这样不是又多一个分果子的?!” “竹统领不如大方一点,桃统领不是你结义妹妹?多她一个又何妨?”狐统领笑道:“桃统领,我有一件秘密,一场泼天福缘要告诉你。” “且慢!”许念正色道:“狐统领,接下来的话想必不是我一个小妖能够听的,我先走开。” 狐统领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知趣很是满意,摇头道:“你也听着吧,都是一山之妖,你又是桃统领的哥哥,此事可以瞒他人,却不必瞒你。” 许念感动莫名,抱拳道:“狐统领不拿我当外人!我...我...” 他鼻子抽了抽,感动地说不出话。 “许妖王真是忠义之士!”狐统领目中欣赏之意更多几分。 接下来,他讲述起祭神寻仙,最后毫不意外地看到许念、桃夭那满是惊诧、狂喜的神情。 许念万分激动,嘴角不住地抽着,脸色黑红交加,脖子通红一片,道:“狐统领!只要我能够参与寻仙,那我一定兢兢业业看守俘虏!愿赴汤蹈火!” 狐统领笑道:“我素来知你心意,放心,绝不会亏待你,再过几日便要祭祀山神,这些天,劳你费心看守了,千万不可出乱。” 有我在,绝对会出乱子的...许念心中腹诽,嘴上道: “狐统领尽管放心!有我在此,就绝不会出半点乱子!” “嗯,呵呵...我如何不会放心?”狐统领心满意足,走去祭祀场地主持布置。 许念看着众妖忙忙碌碌,心中越发沉重,在树林外踱步来回,表面是尽忠职守,实际是在考虑救人的每一个步骤。 ......... 树林之中,二三十个得到解救消息的炼气士目光闪动,各自忐忑期待,其余之人心如死灰,挂在树下仿佛虫豸。 那黑色独眼四下里张望,瞳孔时而收缩,流露着奸诈狡猾之光。 一根根血肉绳索不断蠕动,血管青筋随之而动,像一只只扒了皮的蛆虫。 有寒风吹袭,风中裹挟着祭祀场地那浓浓血腥,血腥味弥漫树林,久久不散。 ......... 黄昏时分。 “吼!” 突有猛虎咆哮声响彻山头,惊鸟震兽,山腰洞窟外,虎妖四肢着地伸展躯体,猛地跑动奔往后山。 又有刺耳鹰鸣从悬崖传开,体型巨大的灰鹰振翅而飞,往后山飞去。 山上一处密林,满地碎骨残皮垒成骨巢,大到夸张的梅花鹿在巢中起身,四蹄踩着白骨静立片刻,一样赶赴后山。 落日余晖映猩血。 狐统领收起了纸扇,手中抓着毛笔,在木桶中转动须臾,提出之后,笔头沾满了鲜红的血,于暮光中闪烁迷蒙色泽。 狐妖以笔书写,围绕祭桌画起一个个抽象的符号,就在这时,虎妖、鹿妖、鹰妖先后到来,在祭祀场地之外张望着,每一双妖目,都充斥着踌躇向往与无比期待。 “混账!”狐统领蓦然对着一个小妖大骂,“这面旗插偏了两寸!你怎么做事的?!” 见统领发怒,那小妖仓皇失措,吓得跪地求饶,只是还不待他多说一句,虎大王几步踏出,站到小妖身后。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小妖愣住。 不等小妖反应,虎大王嘴巴一张,霍地裂成血盆大口,将小妖从上到下一口咬掉半截! 剩下的半截身体顷刻血如泉涌。 虎大王怒意勃发,一脚将半截尸体踢飞老远。 “大王息怒!”狐统领劝道:“一点小差错,不会耽误祭祀。” 虎大王犹不解气,铜铃般的大眼扫过众妖,鲜血淋漓的嘴巴开阖着,道: “谁布置出错!就是跟本大王过不去!就是找死!” 众妖惶恐万状,做事越发认真小心。 虎大王退回几步,与统领们交代道:“明天中午我要下山一趟,最多下山两天,等我回来...祭神寻仙!” 鹰统领、鹿统领激动点头,竹霜、桃夭也是跟着点头。 许念离得不远,听到了虎大王所言,心道: “明天,便是救人时机!” 第133章 擒王 天黑了。 虎大王与三位统领离了后山。 那空地之中,祭坛已经布置完毕,地面以鲜血绘制着一道又一道抽象的符号,显得神秘而诡异,一面面旌旗迎风飘扬,在夜色下似鬼影重重。 祭坛布置的越繁琐精细,越代表狐统领所谓祭神之事不是空泛之谈...许念打量着祭坛,过不片刻,他走向远处。 “这么晚了,许妖王做什么去?” 见状,正跟桃夭凑在一起闲聊的竹霜问道:“不抓紧时间养精蓄锐,静等明天救人么?” 许念道:“我去找些草药。” “什么样的草药?” “可解麻痹之毒的,若有这类草药,能够让那些人更快恢复。” 竹霜笑道:“原来如此,想的很周到嘛,你去右侧山谷,那里有不少药草生长,至于他们的饮食,便由我负责。” 许念自去寻找解毒草,竹霜也不闲着,带着桃夭搜集饮水、吃食。 她们两个都是统领,找起这些东西并不算麻烦,直接跟妖怪们拿来即可。 入了冬,不少妖怪保留着成妖前的过冬习性,藏着野果肉食。 只在后山扫荡一圈,半夜光景,竹霜就满载而归。 许念来到竹霜所说的山谷,这里气候适宜,借着月光看去,果然有不少药草生长。 许念掌握着丰富的草木知识,对他而言,辨认能够解毒的草药这件事毫无难度。 少年身披月光,辛勤寻觅。 过程之中偶尔遇到在此地休息的妖怪,这些妖怪虽心有疑惑,但他们忌惮许念的身份,不敢上前询问。 突然,有伥鬼经过许念身旁,伥鬼停下飘飞,舌头抖动着,笑道: “你想不想吃肉呀?跟我走吧,有肉吃!” 许念不发一言。 伥鬼见蛊惑不得,兀自飘远,那虚幻的魂体游荡冬夜; 看着自由,却没有自由。 到了晨光破晓,许念背着一个装满解毒草的包裹回到后山,跟竹霜对视一眼,轻轻点头蓄势待发,竹霜若无其事地离开,去前山监察虎妖动静。 许念则抓紧时间,盘坐修行。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 太阳星由东升高,渐至当中。 “吼——” 一声虎啸远远传来,不过片刻,竹霜返回后山,对一众看守之妖道: “听着,大王下山,本统领担心有人趁机潜伏进来,说不定就躲藏在后山某处,你们都去周围巡视,仔细查看不得怠慢!这里交给我看守!” 众妖纷纷答应,潮水般散开,几十丈外,那祭坛周围也有十余个妖怪正在看守,好在这些妖怪有狐妖之令在身,不会离开祭坛半步,对许念救人之事形不成阻碍。 ......... 第七山一处悬崖,灰鹰盘踞崖边,闭着双目享受山风。 前山一片密林,梅花鹿躺在骨巢之中,捧着酒坛大口饮酒。 山腰洞窟内,黑狐一只手轻晃纸扇,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石壁,他眯着双目,脖子上睁开独眼,一张嘴巴也在脖子上裂开。 他两张嘴同时吐出舌头,阴恻恻笑道: “好戏要开始了,大王,寻仙之事,我不会骗你的。” 第七山山坡,上百妖怪来回巡视,山下道路纵横,却无一个人影,有妖怪敲着梆子,唱道: “巡山喽~巡山抓人不松懈~只等大王把我夸~赏我人肉赏我酒~” 妖山之侧,荒芜萧瑟。 ......... “事不宜迟!” 等到众妖散去,许念背着一个大包裹,带着桃夭直奔树林来到中心处,见他们到来,那二三十个收到消息的炼气士神色立时振奋。 铮! 许念卸下包裹,抽出背后长剑。 桃夭朝着地面一指,一个个水袋、一颗颗野果先后落在地面。 那在高处俯视的独眼猛地瞳孔一缩,许念再不掩藏,抬起头与独眼对视,咧嘴一笑。 陌忧急道:“许念,先放下我!我要在陆仁贾前面松绑!” 陆仁贾对此不屑一顾,目光炯炯望着许念。 收到消息的炼气士们也一样望着许念。 瞩目之际,许念沉声道: “动手!” 众人正期待他的出手,却没想他只是提着长剑毫无动作。 “许念...你在搞什么?”陌忧迷茫道。 突然,桃夭朝上抬起双手,周身妖气鼓荡,双臂霍地化作枝桠,疯狂延伸直冲那独眼而去! 擒贼先擒王! 经过昨日探查,许念觉得既然可以破坏这些血肉绳索,那么何不直接攻击它们的主体? 只要主体被解决,这些囚禁众人的血肉绳索将不攻自破。 自己境界不够高,也许对独眼造不成什么伤害,可是桃夭不一样,她都可以直面黑狐,那么这颗来自黑狐身上的一只眼睛,又如何能抵挡她的攻击? 大树之下,许念好整以暇持剑而立,紧盯独眼变化,但见桃树枝桠冲袭向上,那独眼泄了气般骤然缩小,不敢直面攻势,漂浮而起朝旁躲避,一根根血肉绳索疯狂抖动,也自收缩回来。 砰砰砰!! 连续交错的摔击声响起,被困之人全都摔在地上! 将近三百人吊挂数月的囚笼,就此打开! 桃树枝桠在空中,继续冲向独眼,然而独眼极为畏缩,根本不与枝桠碰撞,飞快漂浮出了树林,往山腰洞窟飞去。 “就被解决了?狐妖的表现有点奇怪,他都不抵抗一下的么...” 这般太过顺利的松绑,令许念心中升起疑惑,此刻不容他多想,大声喊道: “生死危机还在!诸位切不可慌乱!集中起来!我帮你们解毒!” “终于可以不做咸鱼了!”陌忧挣扎起身,虽身体虚弱,却不妨碍他张开嘴巴哈哈大笑,桃夭抓起一颗野果塞他嘴里,再一抬下巴,于是他便笑不出声。 连吃东西都需要人喂了,我果然是一条咸鱼吗?陌忧黯然想着。 “唔...你没事吧?”桃夭奇怪看了他一眼,继续散发饮食,许念则替人解毒。 陆仁贾吃完解毒草,又饮水吃果,便立刻盘膝而坐,抓紧一切时间恢复状态。 他知道,不久将会有一场大战。 陆仁贾默默道:“我必定要赢那头鹿妖!” 一众俘虏突逢变化,心神尚未反应过来,幸好有数十位炼气士提前通气,在许念呼喊过后,便维护起秩序,将人员集中,出声安抚。 树林中勉强没有混乱,片刻过去,众人越发有序起来。 “不好!”有人指向树林外,恐惧道:“那个竹妖王过来了!” 见到那青衣少女的身影,众人纷纷一惊,桃夭喊道: “不用担心!竹霜姐姐站在我们这边!” 有人震惊道:“什么?!” “听不明白吗?”竹霜笑意吟吟来到那人身前,道:“我跟你们是一伙的。” 说罢便去寻许念,留下那人愣在当场。 “我已经恢复了,才不要跟你们一起留在这里!我自己跑!” “别出去!一个人会死的!” 从救人开始到现在,大约过去三炷香时间,终究有人忍耐不住,不听劝阻独自向树林外逃跑。 嗤! 他刚刚跑到边缘,一只手霍然插进他的胸口,他身体僵住,口中吐出血沫,满眼不敢置信,渐渐眼神暗下。 那只手缓缓收回,轻轻按住他的脸,向旁边一甩,这人,已经毙命。 但见狐统领站在树林边缘,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放在唇齿间舔食几下,享受地眯起眼睛。 “新鲜的血,果然很是美味。” 狐统领阴笑道: “诸位,是要逃跑么? “竹统领、桃统领,还有许妖王,你们三个...让我有些失望啊。” 唰的一声,狐统领展开纸扇,摇晃之间,漫山遍野的第七山妖怪云集而至! 随后,一只灰鹰落在树上,一只梅花鹿四蹄奔来,人立而起。 一狐一鹰一鹿,三大养气境之妖分布三处,成犄角之势。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妖怪将树林团团包围! 妖气充盈八方! 狐统领化作本体,庞大的手掌晃着于他本体而言很是袖珍的纸扇,脖子上皮毛翻滚,睁开一双黑色眼睛,盯着林中众人,眼角上扬露出笑意。 眼睛下方,裂开一张血肉大嘴,道: “何不乖乖等死?非要感受更多恐惧?” 第134章 梅开二度 “哈哈!全都杀了做肉汤!” “胆子不小!被抓了居然还想跑?!” 妖怪们将树林围得水泄不通,叫嚣声不绝于耳,林中众人皆心头沉重,尤其是那三个肆意展露修为的养气境之妖,其状其形凶悍异常,更让人望而生畏。 狐统领阴笑开口之后,那灰鹰目有嘲弄,突然双翅一展; 地面弥漫开大片阴影。 呼!! 灰鹰双翅猛地一扇,平地妖风起! 数不清的树枝哗哗作响,妖风迅猛而至,众人被吹得睁不开眼,衣摆、发丝疯狂摇曳,不少人的面皮在风中像波浪般抖动起来; 待这阵妖风过去,有许多凡人只觉脸颊生疼,下意识伸手一摸,立时沾到滴滴鲜血,脸皮竟是被风割出道道伤口! “这?!” 凡人们大惊失色,仓惶不安,便是一众修士也被灰鹰这一手给震住,不少人迈出双腿无意义地想要逃离,只是几步之后抬头一见茫茫多的妖怪,便立足当场进退失据。 他们心乱了,但现在的形势根本不能分散,倘若分散,便会被妖怪蚕食...许念思绪不住转动,喊道: “都回来!不要散开,集中在一起!” 众人畏畏缩缩,胆子大的人闻言赶紧出声指挥,有所分散的三百余人终于又聚拢在树林中心。 只是人心惶惶,面对这么多妖怪,人们哪怕聚在一起也生不出几分勇气,有人临近崩溃,哭喊道: “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想家了!想家!” 这哭喊之人开了头,越来越多心志不坚者眼泪横流,只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等待自己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哈哈哈!”灰鹰见这群人惊慌的模样,张开尖嘴嘶声大笑,“就你们这群虫子一样的东西,还想逃命?!” 那梅花鹿也仰头大笑,一根鹿角不经意碰到旁边树干,梅花鹿略微发力,鹿角一顶,那棵树咔咔裂断! 砰! 断树砸在地上,沉闷的撞击声像是在众人耳边炸响,有一个承玄宗弟子目光扫过三个养气境妖怪,恐惧道: “两个多前,我们近百炼气士就是被他们三个打败擒住,他们根本没费多少力气,就让我们全军覆没!现在...我们怎么打?我们怎么活?我们活不了...” 脖子上生出奇特器官的狐统领动了动耳朵,捕捉到此人言语,两张嘴巴同时阴声说: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可以省我们一番力气,呵呵...放弃抵抗,便可活。” 就在这时,却见几个小妖扑到先前死去之人的身上,利爪尖牙撕咬,将那尸体扯下一块一块血淋淋的肉,急不可耐吃进肚子。 这般茹毛饮血的场景,带给了人们更深的恐惧,那承玄宗弟子心神再也支撑不住,六神无主对狐统领喊道: “我听话,我不抵抗你们!我要活命!” 狐统领含笑点头,道:“若不抵抗,就让你多活两天,不过两天之后,你还是得死!哈哈哈!” 一众妖怪跟着猖狂大笑,望着那求饶之人,皆有种耍猴般的愉快感。 “还是得死?”那承玄宗弟子怔住,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此时,陌忧瞥了眼那生吃人肉的一幕,心头一跳脸色苍白,哆嗦着对许念道: “许念,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快想办法!” “不要怕。” 许念轻声回了句,在人群中央双膝微曲,双足发力跳到高处树杈之上。 他低头望了一圈被困的众人,缓缓举起三尺剑,剑尖直指黑狐,吸了口气,蓦然喝道: “不要怕!都直起身来!我等非是待宰羔羊,他们也非屠夫镰刀,何须害怕?!” 他声音自信而又激昂,于树林中响起层层回音,在此时此刻,犹如神人擂动惊鼓,余韵不绝,像是化作升涌的泉水,将心坠深渊的众人托出深渊!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那义气少年,被他的自信感染,被他的激昂影响。 一瞬间,他们真的不那么害怕了。 他们其实并不缺乏勇气。 勇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拥有,只是身陷绝境之时,绝大多数人需要引导才大抵能够展露勇气。 而有些人,则是那一束引导的光。 持剑少年站在高处,勇敢无畏。 此刻,他成了那一束光。 桃夭笑道:“诶嘿~不愧是我最佩服的许大侠!” 竹霜朝着许念挑了挑眉,“造反造的这么有气势,嗯,许妖王果然是天生当反贼的料!” 陌忧自嘲笑了几声,默默道:“我真是被这帮野兽吓破胆了,莫非真要做一条任人宰割的咸鱼?我才不要!” 陆仁贾睁开双眼,周身气势升腾,抬头看向许念,傲然笑道:“许念,为我先前的轻视,与你说声抱歉。” 陌忧喊道:“许念!你说接下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你怎么安排,我便怎么做!” 另外有人叫道:“我们方才都是你设法救下的!接下来,我们都听你的!” “对!听你的!” 群情激奋,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将那境界并不算高的少年当成突围的领头人! “好!”许念没有矫情地点头答应,道:“陌公子,还有诸位!不要急着与他们冲突!且先安歇!” 这意思...我还是要当一条咸鱼么...陌忧苦涩地点点头,仿佛代入了咸鱼的思维,觉得世间一切都有些索然无味。 突然,站在树林边缘的狐统领发出一声冷笑: “安歇?许妖王心大的很啊,死到临头了,还想安歇?” 他悠然摇晃纸扇,那两颗黑色眼睛连续眨动,眼睛边缘猛然生长出几百根攀附血管青筋的血肉绳索,在空中呼啸着直冲许念! 只要打败这三个养气境妖怪,那么其余小妖大概率会溃散,将不足为虑...若是打不败他们,则难有生路...许念心思电转,双目眯起,盯着由远及近的根根血肉绳索。 听着那渐渐清晰的呼啸声,许念长剑一震,道: “桃夭女侠!他交给你了!” “明白!”桃夭脚步晃动,奔跑间双臂化作桃枝,密密麻麻的枝桠伸展,将空中血肉绳索全数拦下,接着毫不相让地与狐统领对视。 “小丫头,真以为自己能够对抗我?找死不成?!” “哼!别装样子吓唬我了!本女侠才不怕你!” 各自目光凌厉,狐统领阴恻恻笑着,脚步迈出,与桃夭正面厮杀! 一时之间,两股妖气激烈碰撞! 铛!铛铛! 咚!咚咚! 后方不少巡山小妖敲锣打鼓,为狐统领呐喊助威! 这时,那只灰鹰按耐不住,俯冲飞向众人,但凡双翅振动,便刮起一股剧烈妖风,吹的众人站立不稳。 “竹霜姑娘!”许念急声道:“拜托了!” 竹霜笑着点头,“早就看这头灰鹰不爽了!” 她脚步轻点腾跃而起,在空中飘行时身体如水般抖动起来。 一阵青烟升起,竹霜化作五丈不止的剧毒之蛇竹叶青,巨大纤长的身躯挤开沿途树木,两颗毒牙闪烁幽冷之芒,一双红色竖瞳紧盯那飞来的灰鹰。 双方接近,顷刻杀作一团! 狐妖、鹰妖都被阻挡,那头鹿妖却似乎无人可抵,他全身流水般晃着,变化成健硕大汉,头顶着两根鹿角,满脸残忍地一步步走向众人。 几步踏出,由走成跑,惊人妖气鼓荡不停! 见状,许念正要说出布置,陆仁贾骤然站起身,修为运转爆发,盯着鹿妖淡淡道: “这次再来!我让你一只手!” “哼!手下败将!”鹿妖不以为意。 陆仁贾单手负后,一手握拳,向鹿妖奔跑过去,衣衫猎猎气势如虹! 许念与众人都忍不住心生赞叹,许念欢喜道:“陆师兄好勇猛,看这架势,不会再输了吧?嗯,肯定不会!” 砰! 陆仁贾一只手跟鹿妖互相战了几个来回,终究单拳难敌双手,越发艰难地左支右挡,被鹿妖抓住破绽,一拳狠狠将他砸得倒飞回来! 许念眼疾手快,赶紧跳下树杈接住陆仁贾。 见陆仁贾口吐白沫,众人急问情况,许念讷讷道: “陆师兄又英勇就义了。” 第135章 奇怪黑狐 打退了陆仁贾,鹿妖站在原处轻蔑地望向众人,目光最后聚集在许念身上: “许妖王有些能耐,前夜还表着忠心,今天便与我们作对,阻挠我们的大事,能够挡下那两个统领,也算准备的充分。 “可是,剩下你跟这一群废物,拿什么挡我?我到底要尝一尝,你这树精的血肉滋味。” 他残忍地笑着,脚步再动走向众人。 陆仁贾落败,使得众人士气降下,而鹿妖却气势鼎盛,此刻若将双方气势比较,就像是虎入羊群! 如果被他冲进来,那么可以预见的要死很多人! 随着鹿妖接近,众人的心全都悬了起来,情况紧急,许念没时间查探陆仁贾的状态,一把将他丢在地上,按照先前的设想,喊道: “三境炼气士一起对付他!拜托了!其他炼气士保护好自己,也尽量保护好凡人!只要我们能赢这三个妖怪,就能活!” 被陌忧喊作张叔的中年男子当先站了出来,他爆发修为,喝道: “各位,现在是生死存亡之机,别犹豫了!一起上!” 紧接着,又有四位养气境修士走出人群,有此五人做表率,其余三境炼气士即使心中仍有畏惧的也各自走出,因为他们明白,此刻容不得犹豫,双方对立是死局,最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哼!” 鹿妖望着站在人群前面十余人,摇头道: “弱,同是第三境,为何你们这么弱?两个月前不是我们的对手,两个月后便以为能够反败为胜了?” 这些三境炼气士都是仆从身份,他们没有好的天资,没有好的功法,也没有好的资源,他们磕磕巴巴修行到第三境,已经几乎用尽了潜力。 他们境界虽不低,但若将战力同境界对比,那着实不算很强。 至少对于鹿妖这等妖修而言,他们称不上强。 妖族修行与人族不同,妖亲近自然,吞日月之精,修行之法更趋于本能与血脉。 若妖族炼气士能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修行到第三境,便算得上天赋极高,如此第三境之妖,往往都不会弱。 “呸!”有人骂道:“三个畜生我们打不过,可难道我们还打不过你这一个畜生?!” 张叔厉声道:“将我家少爷吊了这么久,还想把我们活祭,这些仇,不死不休!” “那就让你们死!”鹿妖狂妄无比,道:“也不行,现在还不能杀了你们,要活祭嘛,那就打到半死!” 话音刚落,他速度骤增直奔众人,双臂甩动灵气喷勃,两道腥味漫溢的妖法在他左右成型,但见两根边缘锋利如刀的鹿角幻化而出,不断变化着形状,像几十把利刃合在一起! 鹿妖双臂挥动,两根刀锋鹿角霍然飞出,鹿妖紧随其后要近身攻击! 气息轰荡,空气都微微扭曲! “顶住!” “只有他一个,不要慌!” 十几个养气境几乎不分先后的催动术法,截然不同的攻击术法赫然成型,齐齐撞向那对刀锋鹿角! 碰触瞬间,彼此的差距便显露出来,十几道术法顷刻被破去七道,直至全部破去,刀锋鹿角虽也被消磨大半,却仍有余力攻击众修! 同时,鹿妖也已经冲过来了! 危急时刻,有炼气士手忙脚乱,匆匆作出防御,但却是无用功,一根鹿角将他身前以灵气形成的粗糙屏障直接碎去,又径直插入他的腹部。 “呃!”他痛苦叫了声,鹿妖一只拳头跟着砸在他胸口,将他砸飞四五丈之远! 另有一人被刀锋鹿角刺到,再有一人被鹿妖另外一拳轰到面门! 一个照面,三个炼气士就已经重伤! 余者心中纷纷大震,咬牙与鹿妖缠斗,好在经过开始的失利,众修也勉强能跟鹿妖僵持。 这主要是鹿妖不想受太重的伤,既打也防,如此他可以从容磨死众修。 树林中心,几百人聚成一个大圈,中间的是一群凡人,外围是炼气士,许念站在人群外围,迅速把情势观察了一遍。 此刻,数百妖怪犹如围墙,每一个方向都有不少妖怪堵着,桃夭与黑狐激战的动静极大,竹霜与灰鹰的厮杀也同样如此,两个战局周围已经一片狼藉。 却见黑狐脖子上密密麻麻生长着血肉绳索,他以这些血肉发动各种攻势,桃夭双臂变化出的树枝也是密密麻麻,彼此互相纠缠。 狐统领一掌拍出,黑气自他掌心喷涌,桃夭连连退后避开黑气,只是黑气犹如长了眼睛,凝在一起追着她走。 眼见躲避不了,桃夭干脆反退为进,踏入黑气之中。 狐妖嘴角有笑意浮现,这黑气专腐蚀血肉,等闲之辈绝难抵挡,只是他的笑意刚刚出现就消失不见,因为桃夭冲入黑气,身体却毫无腐蚀征兆! 会如此,是因桃夭的本体是近乎玉质的桃树,质地极强韧,化为人形,肉身也是极强! “这么强的肉身?”黑狐微微有些分神。 桃夭抓住时机,手臂猛地一晃。 “花开!” 铺散在空间里的桃树枝桠立即延伸生长,前仆后继直插黑狐! 枝桠由密到疏,从数百延伸数十,从数十延伸十数,最后一根尖利的桃枝长出,插向黑狐眉心! 这桃枝表面,还盛开着一朵桃花。 咔嚓! 黑狐脸上的嘴与脖子上的嘴一起张开,两条舌头电闪般卷住那根桃枝,舌头用力一拽,桃枝便被折断。 桃枝断裂瞬间,那桃花飘落,倏忽转起了圈,散作花瓣飞向咫尺之内的黑狐! 花瓣看着轻飘飘的,碰在身上却有惊人之力,一片花瓣蕴含的力量就让黑狐不得不退后,等花瓣悉数碰撞碎去,黑狐已经退了近十步。 两张嘴巴分别流下血线,黑狐左右手各自擦干嘴角的血,揉着胸腔笑道: “呵呵,有点险了。” 他脖子上的一对眼睛笑眯了眼,周围几百根血肉绳索前后左右地抖动,显得他心情似乎并不差。 双方暂时停下攻势,桃夭疑惑道:“我感觉你没有出全力。” “小丫头不要乱讲。”黑狐笑道:“我已经拼了命了,倒是你,才没有出全力吧。” 桃夭不置可否,她确实没有出全力,因为她要保证自己随时随地有余暇去救人。 她有顾忌,所以才保留了一些余力,然而她不理解,黑狐需要顾忌什么?打到现在,他不仅没有出全力,甚至给桃夭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是在...攻而不攻。 他看似凶狠的攻击,却没有真正发狠,更多的是在演,是在做样子。 他似乎没有心去平定此地的俘虏。 以他的立场来看,他不应该这样才对。 桃夭双眉微蹙,问道:“为什么?” 黑狐笑而不答,突然,那些血肉绳索再次燥乱,打断了桃夭的思索,双臂枝桠毁而复长,与之纠缠不休。 与此同时; 一只灰鹰扑着翅膀悬在空中,两只利爪堪比铁块坚硬,不停找机会想要抓住下方盘成蛇阵的竹叶青。 那竹叶青压塌了一片树木,昂起头颅冷冷盯着灰鹰,两根毒牙幽幽发光,同样在寻找机会要将毒牙刺入灰鹰身体。 “鹰吃蛇!你听过这个故事吗?”灰鹰厉声道。 竹叶青满不在乎地笑道:“看来本妖王孤陋寡闻了,我只听过蛇吃鹰!” “牙尖嘴利!” “过奖过奖。” 灰鹰在空中划出弧线,飞扑而下! 第136章 灰鹰败 灰鹰扑下,意图用两只利爪勾住竹叶青的七寸。 灰鹰动作飞快,空气都发出呼啸声,然而竹叶青扭动的速度同样极快,使其抓在了空处! 酝酿许久的一击没能命中,灰鹰眸中闪过可惜,再又对着竹叶青扇动双翅。 呼! 妖风在双翅下卷起,与此同时,灰鹰向风中灌输大量灵气,极短的时间内,这股妖风竟有了颜色与形状。 但见风成了灰色,一道一道痕迹拼凑,拼成刷子般的形状,其中每一道痕迹都有刮肉削骨的威力。 妖风甫一形成,就刮向了距离不远的竹叶青,那毛刷般的痕迹不断鸣颤,恐怖骇人,倘若竹叶青被此妖风刮中,必然会受到重伤! 妖风刮出,眼见竹叶青避无可避,灰鹰张开尖嘴大笑,然而下一刻,笑声便戛然而止。 只见竹叶青体表泛起层叠水雾,这些水雾或蓝或绿艳丽缤纷,充满了剧毒,妖风吹到雾气之上,风的颜色立刻被侵染,从灰色变得蓝绿交加! “嘿。”竹叶青笑道:“还给你!” 竹叶青体表的水雾疯狂涌入妖风之中,几个刹那风雾相融,泛着令人目眩的鲜艳色彩。 这时,灰鹰惊愕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妖风之术的掌控,给他的感觉,就如同此风的控制权被掠夺了般! “怎么回事?!” 灰鹰不解开口,接着他愕然无比的见到,那股一看就蕴含剧毒的妖风扭转了方向,居然向着他刮了过来! “怎么可能?!” 灰鹰愕然同时,也不敢用自己的肉身去直面这股妖风,连忙想要躲避过去,可是,他因愕然失神而晚了半息! 他已经躲不过去了! 这半息时间,足够妖风刮到他的身上! 呼! 妖风临身,蓝绿交加的雾气扑面而至,灰鹰体表的羽毛首当其冲,一根根腐烂脱落。 这雾气毒性极强,羽毛脱落还不算完,雾气接着黏到皮肤上,顷刻皮肤腐烂,暴露出皮下的血肉,到这时,毒雾才堪堪消耗掉。 而除了这股毒雾,妖风也不停伤害他的身体,把他全身刮的鲜血淋漓! “唳!” 灰鹰痛呼出声,被妖风强大的冲击力远远抛飞出去,脊背重重砸到一棵大树,大树直接断裂,灰鹰颓唐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他的羽毛损失大半,前半身光光秃秃,并且皮肤大范围腐蚀、撕裂。 伤的这么重,本体带给他的优势已然荡然无存,灰鹰不假思索化作人形。 只见一个精瘦男子出现在灰鹰原本的位置,他脸上与前胸伤痕累累,不少地方的皮肉模糊一片,严重之处深可见骨! 精瘦男子忌惮地望着向他游来的竹叶青,恨声道: “你这条该死的蛇!我要杀了你!吃了你!” “呵!”竹叶青回应道:“别说大话,容易闪到舌头!你满脸不可置信,是不理解为何术法会反戈于你?很简单,因为我的修行功法,很强!” “这样么?”精瘦男子越发忌惮。 竹叶青正自接近,突然,精瘦男子脚步一转,向着许念冲了过去! 他自觉现在不会是竹叶青的对手,便改变了策略,他要先杀了那个脑袋长树杈的许妖王! 杀了策划这场俘虏逃脱之事的主谋! “许妖王!受死!” 精瘦男子即便重伤速度依旧飞快,奔跑中双手钩爪猛然一挥,一道竖直的风刃随之成形,向许念斩去! “许妖王小心!”竹叶青满目焦急。 呼喊同时,她抖动着变作人形,脚尖一点地面,身如鸿毛飘起,追赶精瘦男子。 桃夭也发现了这突发情况,便要回身救援,然而黑狐冷笑一声,双脚一踏地面,利用与枝桠纠缠在一起的血肉绳索在空中翻身,翻到了桃夭去路之上。 “小丫头,还没分出胜负,你怎么能跑呢?” 桃夭想要避过黑狐,他却将桃夭阻拦。 他也许阻拦不了太久,但这不久的时间内,已足够风刃斩到许念! 此刻风刃呼啸破空,许念与不少炼气士都已经发现,许念虽惊不乱,运转修为催动木灵养炼诀。 但见几棵大树簌簌扭曲枝干,壮大生长,并拦截在风刃前进空间中。 而有数位反应快的炼气士也立即做出应对,各施术法想要拦截那道风刃。 嗤! 风刃犹如切豆腐似的将路上树木枝干切断,又连续冲破几道术法,继续斩向许念! 那三境妖修,紧随风刃之后! “挡不了,我该躲!” 许念心中思量,但看了眼身后聚集的人们,其中大部分都是没有应对之力的凡人,倘若他躲开,那么等风刃冲来,他们说不定会死! 见他们那畏惧恐慌的模样,许念瞳孔微微一缩。 电光火石间,许念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忽然踏前一步,催动修为,身后气海翻涌,意识中勾勒染雨道象。 “染雨!” 转眼之间,染雨剑气贴附剑身,许念挥动长剑斜斜一斩,剑气离剑飞射,即刻与风刃碰撞一处! 轰! 炸响之声传出,一阵冲击波在碰撞中心向四面八方荡开,冲击力堪比狂风,所过之处哗哗震动。 那风刃是三境妖修施展,威力可谓极强,此刻竟然被一境修为的许念所挥剑气给消耗了八成力量,风刃虽仍有余力斩空而来,也已是强弩之末。 许念握起拳头,一拳猛地砸在风刃之上,风刃被砸得粉碎! 不等许念缓过消耗,那三境妖修所化精瘦男子已经冲到近前,一拳迅雷般轰在许念胸口! 许念差了他两个大境界,反应与速度本就不及对方,此时又是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许念有心想躲这一拳,但无力躲开。 精瘦男子受了重伤,这一拳的力量虽大大削弱,依旧将许念打的口吐鲜血,身体摔向人群。 竹霜在后面见到这一幕,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那双红色竖瞳收缩震动,愤怒道: “你敢!” 她速度又快一分,在精瘦男子欲要格杀许念的前一刻追了上来,一掌按出! 掌心泛出鲜艳气流,按在了精瘦男子的后背,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飘起一股鲜艳的毒气! 精瘦男子面目陡然扭曲,痛苦大叫,竹霜再奋力一掌将他拍飞,立刻查探许念状态。 “喂,你没事吧?”竹霜心中止不住担忧,表面却故作平静。 许念擦去嘴角鲜血,被周围人扶起,笑道:“不过是一点小伤。” “咳咳。”他又吐出一口血沫。 “装的挺像个高手。”竹霜见他逞强,忍不住捶他一拳,两人目光碰巧相对。 “竹霜姑娘能者多劳。”许念脸色发红,别过视线不去看身前的青衣少女,道:“鹰统领既然已败,鹿统领也需要你帮忙对付了。” 竹霜点头答应,向鹿妖冲去。 此刻,鹰统领摔在远处,被几个小妖扶着,他受伤太重又兼中毒,暂时没了战力。 只要再击败鹿妖与狐妖,那在场之人的活命几率,便极大了。 优势已经在我们这边...许念微微松了口气。 第137章 鹿妖败 许念受了鹰统领一拳,除了胸口皮肉被打得有所撕裂,感受到灼烧般的疼痛外,体内气血运行也因此陷入紊乱。 毕竟,这是三境妖修的一拳,哪怕鹰统领是在重伤状态下发动的攻击,也足够让一境修为的许念很不好受。 他盘膝坐下吐纳呼吸,又将那颗带在身上的小养元丹取出,手指轻轻一磕,丹药裂为两半。 其中一半被他吞入腹中,化作精纯元气流遍四肢百骸,元气能够滋养精神,也能增强肉身活性。 他体内紊乱的气血趋于平顺,胸口撕裂的伤口处有肉芽在缓缓蠕动,伤势慢慢恢复。 另外一半则被他放进陆仁贾嘴里,也散为元气助他恢复。 少倾,陆仁贾转醒过来,抹了把嘴角的白沫,他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傲然,边揉着伤口,边对一旁许念说道: “可惜,又被鹿妖侥幸胜了一招。” 不待许念回话,陌忧便凑过来,幽幽道:“侥幸?碾压才对吧?你是不是被打懵了,所以用错了词。” 见陆仁贾嘴角露出自负的笑意,陌忧赶忙道:“快告诉我,你是!” “当然是侥幸。”陆仁贾不屑道:“陌忧,你的眼界太窄,如我这般天才的世界,你是不会理解的。” 陌忧气结,心道:“张口天才闭口天骄!这家伙被家里人宠傻了,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是废材!” 陆仁贾看向鹿妖所在的战局,随口道: “没我在,他们应该挡不住鹿妖多久,等我恢复片刻,便去拔他鹿角。” 陆仁贾看清了那处战局,只见一个青衣少女游刃有余地跟鹿妖缠斗,其他三境炼气士都散在不远处振奋观战。 那青衣少女身段窈窕翩若惊鸿,她抬起纤细手掌跟鹿妖粗壮的手掌硬碰一记,掌力交加荡起疾风,泥尘纷飞间,青衣少女退后一步站稳身形,鹿妖则连连退后六步才卸去掌力稳住脚步! 少女发丝摇曳,青翠罗衣在风中娑娑作响,她容颜绝美,却美而不柔,英姿飒爽。 她一脚微微踏前,眯起红色双目,随即身形一晃,如离弦之箭冲向鹿妖! 彼此再次厮杀缠斗,竹霜出掌挥拳婉若游龙,鹿妖开始还能分庭抗礼,渐渐便力有不逮,被竹霜压着打! 那些小妖紧张观望,见状收起了锣鼓,把旌旗也卷了起来,神色奄奄,像霜打的茄子。 “这个姑娘本事不差。”陆仁贾淡然道,语气有种指点江山之感。 陌忧满目佩服地望着那处战局,闻言不忿道:“知道么?那头灰鹰也是人家打败的!再想想你刚才的样子,还在这说什么本事差不差的,说得自己好像本事很大,你就没有一点羞愧吗?” 陆仁贾轻哼一声,自信笑道:“不过是一次失误罢了,若非如此,区区一头鹿妖岂会占到我的便宜?” 陌忧凑到许念耳边,小声道:“他的脑筋已经坏掉了,没得救,等会他要是再被打晕,就地挖个坑埋了吧,也算是做件善事。” 许念被陆仁贾那种强大到令人迷惑的自信心给感染过多次,受此影响,他对陆仁贾所言倒是颇为相信。 所以许念并不太认可陌忧的观点,便摇头拒绝他的提议,劝道: “陌公子不要心存偏见,这样不好,陆师兄应该真是不慎失误,谁还没失误的时候?” 陌忧哑口无言,只觉得心好累,退到一旁做起了咸鱼。 见竹霜优势明显,许念心有振奋,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处战局,观察了不多时,他发现黑狐似乎没有太多攻击欲望,只是跟桃夭互相牵制着。 “有点奇怪,黑狐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心急?刚才不心急就算了,现在灰鹰已败,鹿妖也没有太大几率赢下竹霜。 “他为何不心急?他不是要将俘虏活祭给山神么? “陆师兄恢复在即,倘若竹霜再赢鹿妖,我们的赢面将极大,也就意味着我们极有可能脱离此地,他的祭神计划就会付诸东流,如此局势,他应该心急才对...” 许念思绪翻腾,对黑狐的表现很不理解,这样的不理解,让他内心升起了戒备。 事出反常必有妖! 究竟黑狐为什么如此反常?许念隐隐不安。 战斗还在继续。 妖怪、俘虏,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相互对峙着,只等那两处战局分出最后的胜负,那么对峙的局面便会改变。 日头向西,时间在众人紧张的情绪下不经意流逝。 此刻,鹿妖身上一处处皮肤被毒素侵袭,五颜六色鲜艳无比,带给他疼痛、剧痒、晕眩等等中毒症状,他越发力不从心,相比之下,竹霜只受了些轻伤。 她的战力比鹿妖强得多! 竹霜翻身退后三步,隔空对着鹿妖一掌按下。 掌心周围涌现一圈气旋,这气旋色彩斑斓,不断旋转着接近鹿妖。 “又是毒!” 鹿妖凛然,不敢用肉身硬接,一边向后退去,一边双手招展发动妖术。 然而他现在状态不佳,后退速度比不上那气旋前冲速度,几步之后便被气旋拍在身上。 气旋所蕴含的毒素贴附皮肤,透过毛孔钻入体内,毒性瞬间发作,鹿妖感受到犹如万千蚂蚁啃咬血肉的剧烈痛楚,让他面目扭曲,额角青筋像蚯蚓一样跳起,眼白密布一根根血丝。 他连站都不太站得稳,再没精力施展妖法。 竹霜欺身而至一拳砸出,拳风呼啸,鹿妖只见那秀气拳头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 他试图抬手格挡,手抬到一半就被拳头狠砸面门。 鹿妖喷出一口血,终究承受不住,双脚离地身体倒飞,摔在树林外围,摔在一群妖怪面前。 “嘶!!” 众妖见鹿妖身上那遍布的可怕毒素,忍不住倒吸凉气。 而在树林中心,则爆发出一声声激动的呼喊。 继鹰妖落败之后,鹿妖又被打败,如今只要再打败狐妖,那么这群妖怪便没了主心骨,便会士气大降陷入混乱。 对峙形势将会剧变! 到时候众人就能闯下妖山! 激动的人们将目光注视向最后一处战局,神色紧张期待。 狐妖笑容依旧,似乎对另外二妖落败不甚在意,对渐渐围拢的养气境炼气士一样不甚在意。 他躲过了桃夭一次攻击,双脚连连后滑数丈退出战圈,突然化作人形,对众人作揖行礼,直起身后啪的一声展开纸扇,众人被这做派弄得摸不清头脑。 “装神弄鬼,一起杀了他!” “只剩他一个统领,赢了便都能活着下山!” 合围过来的养气境炼气士互相通气,谨慎接近狐妖。 “他做什么?”桃夭不解。 竹霜双臂环胸,也自蹙眉疑惑。 观察狐妖脸上那阴险的笑容,许念越发不安,心道:“他究竟在搞什么诡计?” 在众人疑惑纷纭时,狐妖抬头看了看天色,轻摇着纸扇,笑道: “时辰差不多了,且莫急着走,祭神之事还需拜托诸位,黑狐先行谢过。” 话音刚落。 “吼——!” 有虎啸之音回荡山林! 第七山后山,一头大到夸张的猛虎登山而上,向一片树林快速接近。 不多时,猛虎变化成健壮大汉,站在了树林外围,众妖连忙高呼大王,赶紧让路。 大汉一步一步站到狐妖身旁,铜铃般的大眼瞪着众人,目中凶性勃发,道: “一个个胆大包天!老子要活剐了你们!” 第138章 梅花三弄 在听到虎啸声的一瞬,许念便明白了狐妖为何不急不缓。 原来,他的后手是虎大王,是那个本应该下山至少两天的养气境虎妖。 许念见识过虎妖的气势,那是超过另外三妖不少的凶悍之气,而桃夭后来跟他说过,虎妖很强,修为几乎到了养气境圆满; 再加上天生的种族优势,在这第七山,虎妖是无可争议的最强! 许念预想的救人计划,从一开始便将虎妖排除在外,他比对过双方的实力,倘若没有虎妖,那么此次救人的成功率超过五成,但若是虎妖加入,则成功率将极低。 所以他选择趁虎妖下山这样一个时机来救人,计划施行后,一切形势推进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鹰妖、鹿妖先后落败,棘手的敌人只剩狐妖之时,许念已经看到了功成的希望,但一声虎啸将这希望吼碎。 虎啸一起,许念心中的不安感更为强烈,如有一块石头压在心脏上,他已经明白,自己等人被狐妖耍了! 虎妖根本没有去城池抓人,他下山后肯定离的不远,只等时辰一到,便会回返山头! 见到那眉心有王字皱纹的健硕大汉,三百余人均是心中发突,凡人们胆战心惊,不消多说就更加收拢站位,你靠我我靠你,借此博得一丝安全感。 修士们也紧张无比,妖怪们则叫嚣阵阵。 那大汉身上散发着一股霸道气势,让人望而生畏,他浑然不将众人放在眼里,狞笑几声,对黑狐说道: “果然如你所想,这些家伙会趁我不在惹事!好在我听了你的建议,不然祭神之事真要泡汤了!” “大王英明!”黑狐笑道:“我需要全盛状态才能主持祭祀,刚才为了阻止他们,我损耗不小需要恢复,接下来,就要托付给大王了。” 虎大王摆了摆手,“你放心恢复,这群不听话的祭品,都交给我!” “大王。”黑狐盘坐修行,眯眼道:“留着这些人的命,太不安分,不如今日就开始祭祀!” “嗯?” 虎妖激动问道:“你的意思,人数够了?!” 黑狐笑容满面道:“未必够,也未必不够,计算总归是计算,人数若是不够,大王再去抓人也不迟嘛,祭台已成,只等我恢复修为,大王杀一个,我便祭祀一个。” 虎妖激动愈盛,重重点头。 黑狐看向了许念,笑道:“许妖王面色有点难看啊,莫非夜里惹了风寒?” 这阴险的家伙...许念沉声道: “你早就怀疑我了是么?所以才跟虎妖联合,故意挖坑等我们跳进去?” 黑狐笑道: “非也。 “我不只怀疑你,我还怀疑你们所有人,怀疑所有妖,祭神之事于我于大王而言重要程度超过一切,我必须要考虑全面。 “谁敢从中作梗,便是找死!而你许妖王,还有桃统领、竹统领,你们三个胆敢阻扰我们的大事,就都得死!” 黑狐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道: “真不知道你们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我已经许诺让你们一同寻仙,可你们竟然背叛?如此不仅丧失了一桩天大机缘,还要横死此地,何苦来由?” “跟他们废什么话?”虎妖声音粗犷,喝道:“阻我大事,只有死路一条!” 竹霜飘然来到许念身前,笑道: “许妖王,早就跟你说了,直接造反就是,你偏不听,现在还不是要跟这头蛮老虎打么?” 我要是反驳一句,竹霜姑娘估计又要捏石头...许念张了张嘴,最后选择不发一言,并且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竹霜很满意他的态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有我在这里,不要怕。 “到了养气境,我已经能够展露所练功法的威力,我修炼的功法很强,养气境难逢敌手!” 是啊,鹰鹿二妖都不是竹霜姑娘的对手,她的实力确实很强,再联合桃夭、陆师兄,虎妖再强也不一定能赢他们...许念心思活络起来,沉重感消减不少。 就在这时,陆仁贾长身而起,自信笑道:“呵!区区一个虎妖也敢大言不惭!找死!” 他大步流星走出,气势磅礴,许念钦佩地看着,心道:“陆师兄豪气干云!这次出手,他不会再失误吧?肯定不会!” 在许念想来,只要陆仁贾不大意失误,那就至少能跟虎妖不相上下,届时等竹霜、桃夭加入战局,便可一战获胜! 陌忧站在一旁,同样对陆仁贾的出手非常期待,心道:“他这次应该会被打死吧?肯定会!” 陆仁贾越走越快,吸引了在场所有人与妖的目光,他气势升腾,催动燕首峰攻杀之法,双手一掌一拳,气血鼓荡! 他再一脚踏出借力而起,脚下泥土向四面翻滚! 轰! 陆仁贾一拳轰向虎妖面门,又一掌按向虎妖心口! 飞沙走石,众人看得目不暇接,下一瞬,陆仁贾被虎妖狠狠一拳后发先至,胸口凹陷,惨叫着飞了出去。 几个炼气士赶忙去接,倒退数丈才抵消了虎妖那一拳的余威,陆仁贾口吐白沫,眼神迷离地望着天空,艰难道: “可惜...又失误了...” 陌忧肃然起敬,心道:“本公子服了!这么自信的人,天下怕都找不到第二个。” 许念讷讷道:“陆师兄这次没有昏迷,好厉害。” 虎妖一拳打退陆仁贾,再也忍不住性子,直奔众人杀去,几步之后,桃夭拦在路上。 “桃统领!”虎妖暴怒道:“你居然背叛我!不跟我们一起祭神寻仙,反而跟我们作对!我若不来,祭神之事就要全被搅和了!老子杀了你!” 桃夭面色严肃,道:“身为女侠,才不会伤天害理,跟你们同流合污!” 虎妖冷厉一笑,双腿发力猛地跳起,握起比碗口还大的拳头,身在空中一拳砸落! 这拳势大力沉,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尖锐破风声! 桃夭双臂化作枝桠,将这一拳堪堪抵抗,随即连撤三丈,双臂枝桠挥舞,生长蔓延,犹如囚笼般困住虎妖! “吼!” 虎妖大吼,筋骨发力震动,将枝桠震的咔咔断裂,掉落过程中化作无形灵气。 “花开!”桃夭轻斥,一朵接一朵桃花在枝桠上骤然盛开飘起,拢共开出九朵桃花,飘起数十花瓣飞在虎妖身上。 砰砰砰!! 花瓣蕴含巨力,接连闷响传出,然而虎妖肉身极强,仅被打退了三步。 “哼!” 他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胸口,冷笑道:“不知死活!” 虎妖再次冲出,桃夭双臂挥动,层叠枝桠拦截路径,被虎妖一拳接一拳打碎。 快要筑基的虎妖,果然很强...许念不免紧张起来。 不等他嘱托,竹霜一个箭步加入战局,斑斓气旋在手掌周围出现,向虎妖旋转而去! 虎妖感知到其中有强烈毒性,也不敢托大用肉身硬抗,连续退后避开,那气旋拍在一棵大树上,顷刻冒起惨然烟雾,大树肉眼可见的枯萎。 竹霜站在桃夭身旁,两个姑娘对视一眼。 “姐妹同心!” “其利断金!” 青衣少女,黑衣小姑娘展颜一笑,齐齐望向虎妖。 第139章 惊变 眼见桃夭、竹霜拦住去路,虎妖暴怒更甚,凶光毕露道: “阻我祭神,你们都该死!” 两个姑娘毫不畏惧,各自运转修为,虎妖亦气息升涨。 哗! 三人身上妖气滚滚,无形妖气相互碰撞,四处涌动狂风,刮的人睁不开眼。 虎妖当先出击,脚踩地面身形骤动,双手握拳左右开弓,一拳轰向竹霜,一拳砸向桃夭! 砰!! 两声闷响不分先后,竹霜以拳相抵连退数步,桃夭身前枝桠成盾,也被强大的力道打的连连退后。 “很强啊!”竹霜甩了甩手臂,笑道:“力量比鹿统领大的多,速度比鹰统领还要快,这头蛮老虎果真很强!” 桃夭认同地点头,道:“他的修为比我们都高,炼精化气圆满,丹田之气快要蕴养而成凝为道基。” 竹霜问道:“有没有信心赢他?” “有!”桃夭肯定回道。 她心里默默道:“要是我们输了,这些人都会死,所以必须赢他!” 黑狐在后方打坐修行,四只眼睛注视战局,流露思索之意,无声道:“还不到时候。” 许念关心战局,也分神关心黑狐的动向,见他安稳坐在那里,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阴险笑容。 许念心中起疑,总觉得黑狐在算计着什么,于是对他更为留意。 战局之中; 虎妖停留原地不过一息,狞笑着冲杀过去,竹霜身上弥漫起层层水雾,水雾蓝绿交加全是剧毒,她手掌朝前一按,水雾凝聚成手掌形状拍向虎妖! 虎妖大口一张放声虎啸,声音之响宛如惊雷,让在场之众都忍不住捂住耳朵,而那毒雾手掌竟被吼声震散,丝缕雾气散在地面上,泥土像沸水般滚动,蒸起道道毒烟! 这时,桃夭双臂合围,密密麻麻的桃树枝桠从两侧包拢虎妖,意欲将他困住。 然而不等枝桠合拢,虎妖双手左右划动,空中出现两道利爪痕迹,倏地飞出,将枝桠切得纷乱! 只是枝桠断裂又重新生长更多,继续包围! 虎妖双脚狠踏地面,泥土瞬间凹陷下去,他腾至半空躲开枝桠,却听咔咔声响,两簇桃树枝桠在他身下合成一处。 虎妖落在枝桠上面,用力一蹬,身如箭矢冲向桃夭,大嘴张开,四根獠牙交错长出,要一口咬掉桃夭的脑袋! “小心!”竹霜急道。 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禁心头一跳,桃夭却不慌乱,身体表面蓦然长出一根根枝桠,一层一层堆砌,像盔甲一样覆盖自身。 虎妖欺近,一口咬碎大片枝桠,却离桃夭本体还有不少距离。 虎妖微微一愣,只觉无从下嘴。 “好本事!”竹霜赞了声,随即直向虎妖冲去。 不等她靠近,虎妖发怒施展妖法,青光在桃夭头顶乍现,化作一只巨大虎爪狠狠按下! 危急关头,许念指尖亮起一点光粒,朝青光虎爪一指,喊道: “定身术!” 那光粒几乎瞬间就飞进虎爪之中,虎爪下沉之势猛然顿停! 桃夭趁机抽身躲避。 轰! 过了极短时间,那股将妖术虎爪定住的奇妙力量消退,虎爪继续下压,在地面压出一个深有尺许的爪印! 虎妖诧异望向许念,心道:“定身术?居然能够定住我的法术...这定身术非同一般,要留意他!” 不少人也都被许念这一手定身术给惊到,这时,竹霜已经到了虎妖身边,秀拳握起砸出,虎妖返身一拳。 轰! 硬碰硬下,竹霜占不到半点便宜,被强大的力量震的手臂发麻。 竹霜翻身退后,隔空一掌按出! 空间中浮现蓝绿气体,全是竹霜用出的毒,这些气体纠缠成一条虚幻竹叶青,栩栩如真,迅速游向虎妖! “一条毒蛇也敢挑衅山君猛虎?”虎妖厉笑一声,双手朝前一推,荡出无形冲击,将那条虚幻毒蛇冲击的不成形状,最后只得消散。 虎妖身后影子之中,忽然飘出一个个伥鬼,阴笑着藏入四周阴影,伺机发动攻击。 伥鬼没有太多自主意识,既是鬼体,也可以是虎妖的一种攻击之法。 但对竹霜、桃夭而言,对付没几分实力的伥鬼并无难度。 虎妖召唤伥鬼,更多的是让她们心有顾忌无法全力施为。 而虎妖神勇之极,面对竹霜、桃夭两个强大的养气境炼气士,几次厮杀下来皆占据上风,让观战者无不心神恍惚; 人们越发忐忑。 妖怪越发振奋。 激战并未停歇下来,彼此攻杀间,一棵棵大树断裂倒塌,有一个养气境炼气士自作聪明,加入战局试图偷袭虎妖。 伥鬼纷纷向他看去,笑道: “忍不住想要来吃肉啦?” “嘿嘿,你快点过来!来了就给你肉吃!” 咔嚓! 那养气境炼气士术法尚未凝聚而成,就被虎妖一下子拧断脖子,随手一甩落到树林外围,被兴奋的妖怪分食。 “虎妖太强了!寻常养气境不是他一合之敌!不要去找死!” “那两个姑娘竟然跟他打这么久!桃夭师姐不愧是真传弟子!还有竹妖王,也强的可怕!” 众人心惊议论,此时此刻,他们的生死早已不受自己控制,倘若虎妖胜了两个姑娘,那么他们可以预见的... 都得死! 好在虎妖虽强,竹霜、桃夭也不弱多少,两人合力之下,渐渐压制住虎妖,随着时间流逝,三者都是气力不支,灵气与力量都大量损耗。 却见虎妖杀向两个姑娘,冲到一半发现许念指尖又有神异的光粒出现。 “定身术!” 听到这声音,虎妖连忙改变策略,停下攻击往后拉开距离。 结果那光粒飞到身上,他愕然发现,自己行动根本毫无阻碍。 “你耍我?!”虎妖怒道。 许念腼腆道:“大王息怒。” 虎大王更加愤怒。 就在这时,竹霜、桃夭抓住机会同时发动攻击,虎妖被打的不断倒退,一直退到黑狐身边。 这一下,令他受了不轻的伤。 “呼!呼!” 虎妖气血紊乱,喘着粗气道:“要不是这两个臭丫头拦着,老子早就把他们全都杀了!那个许妖王敢耍我,必定要杀了他!不仅要杀!还要拿他煮肉汤!” “大王息怒。” 黑狐站起身,感受着虎妖气息,笑问道:“我已经恢复状态,大王如何了?” “呼!呼!”虎妖不假思索道:“损耗过半!” “过半了?那么我就放心了。”黑狐笑着点头。 虎妖不解道:“什么?” 被小妖们扶到此地的鹰妖、鹿妖一样不解其意。 黑狐两只嘴巴都在笑,笑得极为开心,突然,他脖子上生出密密麻麻的长条血肉,蠕动着包裹住他的双手,像是肌肉、大筋一样增强他的力量。 黑狐一手抬起,血肉随之翻滚。 “黑狐,有我在,你不必出手!” 虎大王嘱咐道:“你要留着修为好去祭祀山神,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多谢大王厚爱,只是现在,我不得不出手,时机难得啊。” “嗯?什么时机?” 咔!! 黑狐一手猛地捏住虎妖的脖子,狠狠发力! 另外一手放在虎妖嘴前,一根根蠕动的血肉疯狂钻入进去,在虎妖体内肆意穿梭,沿着食管钻入脏腑! 虎妖双目瞪圆,痛苦无比地挣扎着,嘴里钻满了血肉绳索,连一个字眼都吐不出,那些伥鬼大惊,全都朝此处飞来。 倘若虎妖状态不差,或许可以反击黑狐,但他此刻损耗过半,对于黑狐的突然袭击,只能有心无力! 惊变突起,在众人震惊黑狐这般出乎意料的出手之时,虎妖的心脏被那犹如绳索的长条血肉扯成碎渣! 虎妖双目灰暗下去,这个强悍妖修,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山君猛虎,此时生命已渐渐走到尽头。 他身体晃动,变化成本体摔在一旁,到死时体内还蔓延着根根诡异血肉。 那一个个伥鬼摆脱了掌控他们的意志,皆成了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游荡树林。 “呵呵...” 黑狐阴沉笑着,笑容越发激动,盯住虎妖尸体,道: “大王,我说过不会骗你,祭神之事是真的! “只不过,祭品不是人族修士,而是你这个山君!” 他看向树林中心的众人,对惊疑不定的人们笑道: “多谢诸位相助,若非你们生事,磨去大王气力与修为,我可对付不了他...不慎离山这么多年,我终于能够回到第六山了!” 在一道道惊异的目光中,黑狐拖着虎妖尸体走去那处祭坛。 他兴奋叫道:“哈哈哈!今日以山君祭山神!” 第140章 救人功成 黑狐走在前面,后面是被条条血肉拖着的虎妖尸体。 虎妖尸体过于沉重,因此黑狐走的并不算快,每接近祭坛一步,他脸上激动的神情便会多出一分。 那一众妖怪全都不知所措,本来他们是来围剿俘虏的,可情势几次变化都超出想象,尤其是此刻,连他们的大王都已经死了,且是被狐统领所杀! 这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事到如今,数百妖怪不知道此刻该做些什么,是继续围剿俘虏?还是为大王报仇?亦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妖怪们陷入茫然。 甚至,不少俘虏也因这般转折而茫然失措,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黑狐身上,原本嘈杂的对峙,难得平静了下来。 “黑狐!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伤势很重的鹰统领打破平静,忍不住喊道:“你竟然杀了大王!难道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我们?!” 鹿统领吐了一口毒血,道:“问的尽是废话,他刚才说的你没听清?什么祭祀人族炼气士给山神,什么人数还不够,什么带我们一起寻仙,全是在给我们给大王下套!” 黑狐回过头,笑道:“两位伤势沉重,还是少说几句。” 鹰、鹿二妖都有种被戏耍一通的耻辱感,愤怒望着黑狐,但他们心知肚明,重伤的自己不可能是黑狐的对手,所以也只能各自冷哼。 “黑狐早就在算计虎大王,难怪一开始他放在此地的眼珠不做抵抗就撤走,他是借刀杀人! “他要借的刀是被困的俘虏,要杀的是虎妖...想必就算没有我们三个插手,今日他也会释放俘虏,以此形成混乱,等虎大王按照约定前来时,他便会伺机动手! “若是今日黑狐觉得没有把握杀虎大王,那么黑狐则会隐忍不动,俘虏们的下场可以预见,都会被他害死。 “假设此次黑狐的算计不成,那么,他还会再借一把刀,这一把刀是官府修士... “他会教唆虎大王去抓官府修士,虎大王对祭神寻仙深信不疑,必定会听他的鬼话,等真去抓了人,姑苏官府随即就会出面镇压,那时,黑狐又有机会杀虎大王... “这个黑狐真是阴险狡诈,将虎大王玩弄在股掌之间,如果不是我们介入进来,此地之人不定都会因他的算计而死! “而我们的介入,也让他的算计更快有了结果...” 许念心思电转,将黑狐的算计抽丝剥茧,对此妖的狠辣阴毒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他注视着黑狐拖动虎妖尸体,不禁心中升起一丝寒意,枉这虎妖对黑狐无比器重与信任,幻想借黑狐之法去第六山谋求机缘; 可惜,虎妖到死前才知道,他早就被黑狐耍的团团转,他自己才是那一把开启机缘的钥匙。 “黑狐如何算计虎妖于我们而言,并不重要,反而虎妖一死,对我们闯下妖山更为有利,这些妖怪已经没了心气,此刻,便是绝佳的突破时机!” 许念很快理清思路,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震剑呼喊: “诸位!此时不冲出妖围,更待何时?!” 一言惊醒梦中人。 三百余人尽皆眼放光彩,强烈的求生欲占满心田,陌忧激动道: “许念说得对!冲!冲出去!” 陆仁贾挣扎着直起腰背,傲然道: “不过是围着一群土鸡瓦狗,有何所惧?” 在近百修士护持之下,男男女女像是拧成一股绳,气势汹汹,叫喊着向树林外冲杀过去! 青天朗日,近在眼前! 此刻,围拢的妖怪中没有一个完好的养气境妖修,而突围的人群中却有十数位养气境炼气士,他们面对这些大都不成气候的小妖,仿佛化作尖刀般,势如破竹! 妖怪们没了统领主持,就像是成了无头苍蝇,乱糟糟一片,此消彼长,根本拦不住众人。 不多时,妖怪形成的围墙便被撕开一个口子,俘虏们鱼贯而出,跑出树林,重获自由! 有凡人跑出了一段距离,跪在地上仰望苍穹,眼泪滚落。 有修士杀红了眼,把这段时间受的折磨用妖怪的血来偿还。 一时之间喊杀阵阵,树林周围血腥无比,人血、妖血四处可见。 鹰统领、鹿统领也无法再去怒视黑狐了,重伤的他们被那些怨念极大的养气境炼气士群起而攻,皆身死当场! 到此刻,许念的救人计划,可以说是大获成功! “许大侠,我们不管黑狐吗?” 桃夭跟在许念身旁,指了指那处祭坛,只见黑狐毫不在意树林这边的动乱,正兴奋地将虎妖拖上那张石桌。 石桌很是巨大,先前许念还疑惑为何祭神要这么大一张桌子,现在他明白了,这样的大桌,刚好可以摆放虎妖的尸体! “不用管他。”许念摇头道:“他可没有受一点伤,你跟竹霜姑娘还没恢复,未必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而他现在一心祭神,也不会再来阻扰我们。” 竹霜离许念不远,赞成道:“说的没错,随他怎么去祭神,跟我们也没有关系。” “竹霜姑娘...”许念歉疚地说道:“这次为了我们的事,害得你无法在此山称王了...我很抱歉。” “嘿~” 竹霜灿烂笑道:“别这么见外,我跟桃夭是姐妹,我跟你...” 清脆的声音停顿下来,她的脸色微微发红,道: “我跟你是好朋友嘛!生死交情诶,不帮你们帮谁?再说了,不在这里称王又如何?本妖王这么厉害,到哪不能闯出一番事业?” 她双手枕着脑袋,脑袋左右晃了晃,笑道: “天下青山何其多?更好的山,永远是下一座,那座山正等着我去称王!又何须留恋此一山?” “好志气!”许念真心赞叹道。 竹霜对桃夭做了个鬼脸,逗得桃夭咯咯笑,竹霜悄声道:“你瞧许妖王这个样子,是不是傻傻的?” 桃夭认认真真思考这个问题,偷偷看向许念,发现他涂着泥巴的脸庞莫名奇妙的发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桃夭悄声道: “傻不傻我不知道,但是许大侠为什么脸红了?” “哈哈。”竹霜故意盯着许念,把他盯得用手遮住脸。 竹霜乐不可支。 正自欢乐的青衣少女,光想着打趣少年,却没有发现,她自己的脸,亦红晕渐多。 此刻,一群挣脱牢笼的人们只管往山下赶去,而那巨大的石桌之上,黑狐脸上的表情兴奋若癫。 “虎为山君,血气联山,其血可以堪山定位,借此,便可让山神感应到祭坛。 “但以山神所言,寻常山君气血不够旺盛,没有多少神意,无法使祂形成感应,至少,要那山君臻至炼精化气圆满之境方可感应。 “大王,我追随你好几年了,一直等你修为至此,等的很辛苦啊,你看,我没有骗你对不对?我确实有祭神之法!” 黑狐伸手一挖,将虎妖的两颗眼珠直接挖了下来。 眼珠放在一侧,鲜血淋漓。 他又抓起一块铁石,全身都兴奋地颤栗。 砰! 他用力将铁石砸在虎妖脑袋上,仍旧滚烫的虎血漫溢而出。 砰!! 黑狐一下又一下,将虎妖脑袋砸得稀碎,人群中有不少人忍不住好奇看去,便看到了这血腥一幕,胆子不大的直接被吓得干呕。 许念也顿下脚步,观察黑狐的举动。 黑狐拿起那根毛笔,沾上虎血在石桌上勾画出一道复杂符文。 他双手举天,满目的渴望,几乎破声地嘶喊道: “祭!” 祭坛周围刮起大风,旌旗猎猎招展。 地面以血刻画的痕迹竟蠕动起来,攀附石桌融入符文。 符文骤然亮烁,吸拢属于虎妖的全部血气。 虎妖四散的亡魂亦被吸拢过来。 虎妖亡魂无意识地张口大吼,随即也融进符文。 这符文散出阵阵奇妙波动,竟与整座第七山产生了丝丝缕缕联系。 蓦然间,符文漂浮出石桌,两颗眼珠围着符文不断旋转,眼白如被一柄看不见的刀在精细切割,一丝一丝分离,附着符文周围,两粒瞳孔贴在符文之上。 就像是符文长出了眼睛,这双眼睛,似能看到某个难以发现的方向。 符文渐渐升高。 冲天而起! 第141章 第六山 那符文飞至高空忽然悬停,两粒虎妖瞳孔不断缩涨,虎妖血气自符文中溢出,聚拢一处飘于高空,虎妖魂魄已经破碎,融进了这浓郁的气血之中。 许念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联想黑狐曾说过的话,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好诡异的符文啊,感觉它像是一个...标识点?如同地图上的标识,可以指明方位。” 毫无征兆间,一股香火神意的气息隐隐铺散在棋山地界。 这道气息沧桑神秘,似经历过漫漫光阴,不知从何而来,于今时今日再现人间。 第七山众人都有种错觉,这天地似乎变得有些沉重。 “怎么回事?” 许念仔细感知,心中好奇道: “天地好像不太一样了,这香火气息是源自黑狐口中的山神?第六山都不在此地,祂都能够影响到此方天地么? “黑狐真的会被祂牵引,登上那不知在何处的第六山?” 祭坛处,黑狐跪在石桌上,渴望无比地仰望祭神符文,他也感受到了那沧桑的气息,忍不住手舞足蹈,欣喜若狂道: “是山神的气息!我终于做到了!山神爷爷要来接我啦!!” 竹霜靠近祭坛,惊疑道: “黑狐,天地间弥漫着的,是第六山山神的气息?” “当然!当然是!”黑狐狂笑道:“不要怀疑,我在第六山度过百年,经常会见到山神,祂的气息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你说祭神寻仙,居然是真的么?”竹霜惊讶道。 她一直对黑狐不太信任,觉得祭神寻仙大概只是无稽之谈,但眼前发生的一幕幕,让她不得不更信三分。 黑狐激动地颤抖,道:“千真万确!竹统领想要一起去寻仙么?山神爷爷讲过,第六山有仙人存在!那百年我未见仙人,这次,我一定要寻仙求法!” “去那座不在这片天地的第六山?虚无缥缈了些。”竹霜摇头拒绝,道:“不如找一座山头称王来的实在。” “真是可惜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即使你想要跟我同去,我也不知如何带你同去!哈哈哈!”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所有人?” “欺骗?不不不!是这帮蠢货自作多情罢了!比如虎大王,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蠢成这样,他怎么能活?” 说罢,黑狐踩在虎妖尸体上,一脚一脚重重踩踏,骂道: “一个没脑子的蠢东西,也想去第六山寻仙?想要分我仙缘,你也配?!” 竹霜不再言语,走回人群。 此刻,人与妖之间的厮杀已经基本停止,妖怪们损伤严重四散逃窜,与此同时,山神气息越发真实的显露于天地之间。 渐渐的,笼罩整个棋山地界的神灵气息由散为聚,聚集在第七山高空,一层层围住那枚祭神符文。 这一幕,就像那道气息化作了绳索,以此符文为桩将之圈定。 随即不过多久,祭祀符文烟消云散,那道气息越发明显清晰。 突然,一片阴影自天幕盖落。 有人不敢置信地指向远处半空,叫道: “山...山!你们看啊!有山!” 什么山?这阴影又是从哪来的?许念顺着看去,只见山外那片密林盆地上空,那传说中第六山存在之地的上空,突兀的出现一截广大之极的山体。 风卷云涌,遮天蔽日。 那截山体像是挤进了半空,自云端缓缓下沉,随着降落,更多的山体显露而出,也是突兀的从空中出现。 “山脚...山坡...那是一座山?!一座山从天而降?!” 许念震惊万分,怔怔凝望。 “许大侠,那会不会是第六山?”桃夭猜测道,她也被超出想象的一幕震的不轻。 “第六山?”许念瞳孔收缩,“这座山降落的位置是那片盆地,那里是传说中第六山所在之地。也就是说...” 竹霜接话道:“也就是说,这座山真有可能是第六山!这座山打哪儿来的?天上?!” 天上?不太像...看着更像是从空间里面出现的,从另一片未知空间...许念心中思忖,期待道: “竹霜姑娘书读的多,学识不凡,像这种情况书里想必也有记录的,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会有山从天而降吧?” 竹霜讷讷道:“你不觉得你说的那种书,我应该没读过么?” 陌忧蹲在一旁牢牢抱住一块石头,张望远处高空,惊慌道:“更多山体长出来了!已经看到山腰了!还在长!你们看,山的周围有一圈流光!” 盆地上空,那座降落的大山已经出现山脚、山腰,在众人视觉中,大山仍然不停地生长,到最后山顶也生长出来。 而确实如陌忧所言,那山体周围,笼罩着一圈斑斓流光,流动着动人心魄的美丽色彩,仿佛一层以各色光芒交织而成的水幕,灿烂无比! 许念还隐约看到,那山上有飞禽走兽存在。 天地间; 一座巍巍大山,摩擦着空气不断降落,空气炸起沉闷的音爆。 等到大山山脚与盆地接触,立刻产生出恐怖的冲击,第七山山体轰然震动,尘烟四起。 不止第七山,棋山地界所有山头,全都震动起来! 一块块巨石断木从山上滚落,不可计数的鸟兽疯狂自山中逃出。 不仅山在动,地面也在轰隆隆震动,如有地龙翻身,大地撕开一道道裂痕,一处处建筑倒塌,一条条河道断流! 声势浩大,天翻地覆! 那些在山村生活的百姓,棋县与另外几座城乡生活的人们,尽数大惊失色,惶恐难安。 “怎么了?!” “那些山在动,山在动啊!” 地龙翻身影响的范围越来越远。 从棋山蔓延开去,方圆千里之地,皆在轰隆震动,越靠近棋山地界便越强烈,不知多少生灵被惊动。 山体摇摇晃晃,正往山下赶去的众人立足不稳,众人惊恐莫名,停下脚步死死抓住身旁固定物。 轰—— 绵长厚重的响动声中,大山终于落地生根,定在了盆地,宽广高度与另外十一座山头几乎相当。 到了此刻,天地动荡逐渐趋于平静。 “真是第六山么?那些流光是什么?” 许念失神地望着那座大山,就在这时,黑狐狂奔下山,像阵风一样,要往那座刚刚出现的大山赶去,经过众人时,许念听到他的激动叫喊: “第六山!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不是牵引我过去!而是山神感应到祭神符文后,可将整座第六山降临此地!山上有仙人!有仙人啊!我可以寻仙缘去啦!!” 真是第六山...山上,有仙人?许念心绪难以平静。 忽然,一道缥缈出尘的嗓音,自第六山响起,向四面八方传递,传遍千里。 “弟子问,阴阳二气,可得长生否? “仙师曰,阴阳二气,可以长生。 “洞晓阴阳气,明悟生死理,长生不老,飞升成仙。” 嗓音带着浅淡笑意,如仙人开口。 第142章 云集 无尽流光如幕,包拢整座山体,远远看去犹如仙山临凡,绚烂神异。 而那道缥缈嗓音,竟可传遍千里,让所有开启灵智的生灵听闻,更是不可思议。 “当真是随仙人飞升的第六山么?” 许念想起关于第六山的传说,再看向那座大山时,心中不禁涌现激动。 倘若如此,方才出声之人岂不真是仙人? 仙人! 传说可以移山填海,法力广大的仙人! 若是有那机缘能得到仙人传承,自己寿命枯竭的问题会不会迎刃而解?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仙山!仙人!” 陌忧指着那座山,兴奋地牙齿打架,“许念,张叔!刚才的声音是仙人所言啊!那是一座仙山,山上有仙人!” 张叔也激动地不能自已,点头道:“公子说的没错!仙人说什么阴阳二气可以长生!这是仙缘啊公子!” 陌忧兴奋之极,恨不得立刻见到那位仙人求得仙法,在场众人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心绪几乎与陌忧无异。 “近水楼台!我们这里离得近!能早点见到仙人啊!” “不做生意了!去寻仙!” 刚刚逃脱牢笼的众人争先恐后下山,去第六山寻仙求法,生怕自己慢人一步,便连受伤之人也全然不顾伤势。 阴阳气?长生法? 前者,众人或许不懂。 后者,却是无人不懂。 谁不渴望长生? 那座因狐妖祭神而降临于世的大山,让众人都看到了难以估量的机缘! 陌忧临走前想拉上许念,道: “许念,还有桃夭师姐、竹统领!我们一起去第六山!” 不等许念回应,陌忧就被张叔带着匆忙下山,陆仁贾也自下山,他虽同样激动,但举止傲然,相比他人来说要从容不少。 此刻,第七山的妖怪们都从各处窜出,压根不去管先前还打生打死的众人,一个个疯狂往第六山赶去。 那头红皮蛤蟆怪腆着大肚子,跑的非常欢脱,见蜥蜴精速度比自己还快,顿时大急,骂道: “混账!你职位在我下面,就该老实点,比我跑慢一点,但你居然敢抢在我前面?!” 蛤蟆怪吐出长长舌头卷住蜥蜴精脖子,朝后面用力一甩。 “你蛤蟆奶奶的!大王都死了,还跟老子讲职位?!” 蜥蜴精蹭破了不少皮,大吼大叫着爬起,同样吐出舌头将蛤蟆怪卷起丢到身后。 两个妖怪都不想对方先到达仙山,便相互吐舌头,边吐边向目的地赶去。 ......... 遥看那座光华耀目的第六山,竹霜忽然说道:“传音者也许修为高绝,但肯定不是他们以为的仙人。” “为何?”许念疑惑道。 “小时候,我曾听大哥说过一句话。”竹霜慢慢道:“仙不存于凡。” 这句话的意思很好理解,仙人不存在于凡间,不存在于这片神州大地。 竹霜认的那位大哥极为神秘,按她曾经透露过的信息来看,其人已经接触到飞升相关的范畴,而飞升,是世间炼气士毕生所求的修行极致,由此可见,其人非比寻常。 许念觉得,这样一个存在说仙不存于凡,可信度不低。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许念无法判定。 这时,桃夭指了指第六山高空,道:“竹霜姐姐,那座山是从别的地方出现在这里的!传音的有没有可能不是这片天地的仙人?” “这...有道理。”竹霜神色一怔,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倘若传音者是从另一片空间,另一个世界随仙山降临而来,那么,真的有可能是仙人! 许念问道:“我准备去第六山看看,你们呢?” 他要去寻那一分延长寿命的希望。 “我也想去!”桃夭兴趣不低,“我们一起,有问题了我还可以保护你!” 竹霜也点头赞同: “不管传音者是不是仙人,都拥有莫测伟力,这确实是一场机缘,没道理不去看看,我们三个一起走。 “那山上有不少身影,不知是善是恶,上面或许有机缘,也大概会有危险,许妖王,你修为不太够看,上山时记得老实待在我们身边。” 许念有些脸红,有心想要反驳但无力反驳。 于是三人结伴奔赴第六山。 还没等走下第七山,许念突然望见一束白光划过半空,光上站着一道人影。 那道白光撞在第六山斑斓光幕之上,却是撞不进去,随后白光直直落下,落至山脚,只见那御空之人在山脚进入第六山。 御空飞行...至少是金丹境,刚刚的传音范围恐怕不小,已经吸引来了一个金丹境炼气士,应该还会吸引来更多高手...许念心中暗忖。 就在这时,又有两团速度比刚才白光更快的云团自远空飞来,云上分别站着一人,许念抬头看着,隐隐能看到人影,似乎都穿着麻黄色的衣裳。 其中一人放声大笑,嗓门粗犷,音量大到地上之人都能清楚听到。 “哈哈哈!二哥,我们来江南州游历,真是赶巧了啊!这座仙山一定有很多宝物!等全取回去后,我们也不能独吞,要讲义气,嗯!捡两件便宜货给大哥!” “快到地方了,这片光幕...好像很不简单,三弟不可莽撞进山!” “你说什么?啊——疼!” 砰! 一团白云猛地撞在光幕之上,伴随着惨叫声,许念隐约都能听到骨头撕裂的声音,那团白云陡然消散,一个颇为健壮的青年沿着光幕向下滑落,一直滑到山脚,躺在那里不能动弹。 他大约含笑九泉了罢?许念心生怜悯,为此人默哀了一个呼吸。 随即就更加期待地向第六山赶去。 另一个看着年纪稍大些的男子落下云头,一巴掌狠狠扇在那青年脑门上,力量之大,直接把地面扇出一个坑,脑袋随之埋进坑里。 男子关心道: “三弟!三弟你死了吗?死得好惨!” 青年腾的一下起身,撞折的腰背自行扭动完好,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叫道: “二哥,你刚刚是想杀了我么?!” “不要乱说话!你可是我的亲弟弟!” 这两人都是麻黄色的衣着,道袍样式,正友好交流着进入第六山。 两人进山不过须臾,远方天际又有几道人影先后到来。 许念眼尖,看到一个白衣老头在空中晃悠着飞过,速度飞快的落在第六山山脚,走入山中。 “峰主也来了。”他轻声道。 那白衣老头,正是燕右峰峰主。 第143章 水面 先前,第六山落地生根,碰撞出轰隆隆巨响,一道道裂痕出现在大地之上,堪称天地色变之景。 地龙翻身风云倒卷,冲击蔓延千里之远,若不出意外,距离冲击中心三百里的燕归山自然也要受到波及。 然而,当这般冲击来到承玄宗附近数十里,将要扩散之际,燕归山虚空外围陡然出现一圈宛如瀑布的气浪,出现瞬间便倏忽扩散,气浪形如一只无比巨大的炼丹炉,笼罩住方圆数十里。 这是承玄宗的护山大阵! 这号称固若金汤的大阵有强大的防护之力,竟将那等冲击拦在大阵之外,使得方圆数十里之地的百姓,只闻轰鸣惊天,不见山崩地裂。 而另外如姑苏城此等大城,也各有手段抵御冲击,虽无法全部抵御,不如承玄宗稳固,但也降低了许多损失。 轰——! 闷雷般厚重的轰鸣不绝于耳,却见燕归山半空,身穿黑白道袍的吴灵犀手持八卦盘,衣袂飘摇悬空而立。 她此刻所处,似是护山大阵中心位置,那面八卦盘放出道道灵光加持大阵。 良久,轰鸣声终究停下,天地也恢复平静。 “这场地震之灾,又不知多少百姓的家园因此损毁,陈留国真是多灾多难,上糜而下苦。” 吴灵犀微微一叹,将八卦盘重新悬回腰间,护山大阵迅速收缩至燕归山范围,渐渐肉眼难见。 吴灵犀思量道: “会是什么引起的灾祸?” 她低头一看,山中门人弟子一个个都大受惊扰,不解地张望远方。 “这些小家伙,呵呵...震动源头离此不远,该去看看。” 吴灵犀便要踏空虚渡,这时,那道浅笑的缥缈声音传递而至。 “好玄妙的传音,看来,其人修为比我只高不低,也许还高出不少,不会真是仙人吧?!阴阳二气...长生法?这么大口气...我便对阴阳二气有所涉猎。” 吴灵犀瞳孔微微收缩,耳朵轻动几下,听到了山中门人的议论纷纷,不过多久,便有激动的弟子或单独或结伴,下山奔赴东方。 很快,越来越多的弟子下了山,其中有沈浩与小奴,古月、刘业,燕归镇中,张清河也按捺不住,往东方赶去。 燕右峰丹房,白发白衣的张峰主平躺在椅子上,悠然喝着上次许念留给他的曲青茶。 “这么远的距离,传音如耳闻,更有一股让我捉摸不透的道韵,此人境界很高啊。” 张峰主抿了口茶水,从木椅上站起身,道: “仙人?不大可能吧,我们这个世界还有仙人存在?” 张峰主沉吟少倾,摇头道:“我的境界远不到人间绝顶,离得还远,对天地之事至多一知半解,也许真有仙人存世也说不定...仙人,超脱人间之境方为仙,还有长生法...” 他忽然身形定了定,眼睛发亮道: “不说长生之法,这不太现实,可若是能跟这传音之人学些延寿之术,那么...许念那个小混账不就能寿命无忧了? “不躺平了,去一探究竟。” 嗖! 张峰主抬脚一跺,身形拔地而起,飞到吴灵犀附近时停顿下来,扭头望见燕首峰之顶有一人缓慢飞起,打趣道: “我说你怎么忍得住性子,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查看,原来是在等他。” 等那人飞近,只见是一个相貌俊朗,眸有风霜的男子,看着约莫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英挺,穿着袖口收紧的衣袍,宛若武夫打扮。 这男子周身有股无形的攻伐之气,双目扫来,其中锐利之意可让人胆寒心惊。 此人,正是燕首峰峰主! 张峰主揶揄地看着他: “李去疾,吴峰主回来有段日子了,却不见你半个影子,今天有此动荡,你终于舍得出关了?不过宗主比你还能熬,什么动静也影响不了他修行。” 名为李去疾的男子望向吴灵犀,锐利的目光浮现几丝柔和,笑道:“一门武道之技锤炼到关键处,所以才耽搁几日,灵犀,欢迎你回来。” 吴灵犀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李去疾遥望东方,道:“方才的传音,两位可有推断?” 两人分别说出见解,李去疾认同应了声,眼前忽然一花,燕首峰峰主便极速飞远。 “这位张峰主。”李去疾笑道:“平日动都懒得动,今天却积极的像换了个人。” 吴灵犀道:“去看看么?” 李去疾摇头道:“早年我便试过阴阳二气的修行法,根本没有半点天赋,阴阳二气不适合我,就不去了,你此去也要小心一些。” “嗯。”吴灵犀平淡回了句,修为流动飞往东方。 ......... 燕归山深谷,桃林水榭之内,苏长老倚靠石柱,惬意垂钓自得其乐。 那传音也传到了他耳中。 苏长老嘴角微翘,似乎不为所动。 他抬手在水面轻挥,荡开浅然涟漪。 忽然,一条鱼儿咬住鱼钩,苏长老将鱼竿一提,把那条鱼收入鱼篓,望着清澈池水中的游鱼,笑了笑道: “撒饵诱鱼,静等收获,垂钓之趣何其多也?” ......... 苍州一隅之地。 黄衣道人一手端陶土碗,一手持九节黄竹杖,静静看着面前破乱小村,村内不少百姓感染瘟疫,俱是痛苦难耐。 黄衣道人看了眼东方便收回目光,和煦笑着走入村子。 “喝了这碗符水,疾病大概就能治愈,不妨试试。” ......... 天高云淡。 朵朵白云似若被一双无形大手先聚拢在一起,随意揉搓撕扯,旋即往苍穹一撒,再朝中间用力吹上一口气; 就成了点点残云散如枯叶,遍布千里落冬寒。 火轮垂西,又将冬寒晕染为片片红色枫叶。 乍然抬头一看,还以为时节又回了深秋。 这难得见到的云景,许许多多的生灵却是无心留恋,抱着寻仙求道的信念,行色渴望而又匆忙,往棋山地界奔赴。 陈留国境,一座小城中,有个唇红齿白的锦衣少年仰望云霞,笑道: “真美。” 一座乡镇之中,有个面相敦厚的中年菜农停下手中活计,不理会买菜之人的呼喝,他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又吞了吞唾沫。 眺望棋山所在的方向。 ......... 陈留国境之外,一条荒芜道路之上,佩戴鬼面的男子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某个方位,轻声道: “似乎有一件所需之物。” 鬼面男子改变了前行方向,走不片刻,有人在半空飞落,看着他背后的玉琴,冷笑道: “小子,这张琴不错,借我弹两天?” 鬼面男子兴奋道: “若是不借呢?” ......... “小混账还活着嘛,真是苍天无眼。” 张峰主飞在空中,一不小心发现了还在下山的许念,不满地哼了声,径直飞往第六山。 之后,不少修为气息强大的身影掠过虚空,大都是借助法宝飞行,少数是凭借修为横渡。 他们在夕阳余晖中,留下了道道痕迹,如涟漪在水面缓慢荡开。 好热闹...许念加快了脚步。 第144章 登山行 天黑,月黯,前有仙山。 许念三人不紧不慢,站在了光幕之前,仙山之边。 抬头望去,看得仔细了,便能发现一点一块不知其实的发光物质在虚空中游曳,如此一束束光芒交织,就拼凑出了鲜艳到不真实的光幕。 这光幕似乎覆盖了整座山,只有山脚有些许缺口,能让人通行。 这层光幕竟然能够阻挡住至少是金丹修为的炼气士,看久了还有些刺眼,真不简单...许念心中惊叹,谨慎观察片刻,不做犹豫踏步走进第六山。 三人沿着山坡往上攀登,竹霜兴致勃勃地张望四周,道: “我们走的不快,起码有数百人赶在我们前头,嘿,刚好让他们在前面探路。” 她张望须臾,忽然瞳孔微缩,奇道: “有些古怪,怎么感觉这座山大的出奇?” 经她提醒,许念反应过来,审视起四周山势,发现山势极为广大空旷,身处山中与在山外完全是两种感觉。 在山外看第六山,其与第七山大小几乎相当; 于山中再看,整座山一下子壮大了数倍! 他们走在山脚,仰望时不见山腰,左右看时不见转角,只是因为天黑,先前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刻经过竹霜提醒才反应过来。 “我们来到另外一片空间了吗?”桃夭有些兴奋,“不然为什么走进第六山,空间就变大了!” 竹霜赞成道:“很有可能,毕竟这座山就是从另外一个空间过来的!有意思!” 许念也察觉到山体宽广的变化,心里有另外一种猜测,斟酌道: “未必如此,也许是这第六山有其特殊之处,山中的空间会延伸扩散,在山外不觉有异,但处于山中,便等于进入一片延展过的空间,这感觉...” 许念皱眉,思索相似之物。 “就像是储物法宝!”桃夭接过话,道:“储物法宝之内就蕴含一片扩散过的空间,用以存放器物。” 许念恍然地点点头,“对!” “许大侠真聪明!作出的猜测很合理!”桃夭目露佩服,又疑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里的空间会扩散变大呢?” 想不通这一点,她好奇的问题随即更多,道: “这座山之前在哪?仙人从何而来?是仙人改变了山中空间?” 听着桃夭的自言自语,许念再望向四周,暗忖这一趟未知的寻仙之行,不会一帆风顺。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断石,有寻常房屋大小,腐朽残破,上半部分碎成一块一块,掉在周围,上面长满了青苔,下半部分裂出道道缝隙,缝中生长着枯黄野草。 许念在周围走动,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破碎之物,石头、山壁等等,他运转七窍真灵,视线变得极为清晰,抬头望向高处。 却见越往上,破碎之物便越多,仿佛这座山就不存在一块完整的石头,或是一片完整的石壁,只有树木丛林完好。 许念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一座被不可知力摧残过的大山,树木年年生长,自然完好; 可原始的石头山壁却全都在岁月中遭受过破坏,经久年深被植物所覆盖,使得不知多少年后的今天,变成了眼前所见的模样。 是什么破坏了第六山的山体?许念思之不得,再往上走了几步,蓦地灵光一现,道: “天劫!” “什么天劫?”竹霜不满,摄来一块石头在手中掂量,道:“你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许念擦了擦冷汗,笑道:“石头脏手,竹霜姑娘不如丢了罢。” 竹霜手臂轻甩,那石头砰的一声砸到另一块石头,同时碎成石粉。 许念脸上笑容再多一分,解释道: “曾有传说,古老岁月前,有仙人在第六山渡天劫,飞升仙界。 “我看山中遭受过破坏,多是残石断壁,那么有没有可能,这破坏山体的力量...就是传说中的天劫? “若果真如此,这座山便可确定为那座随仙人飞升而去的第六山,传音的那位神秘存在...就有可能是传说中渡劫飞升的仙人!” 竹霜听得眉眼带喜,笑道:“许妖王观察力惊人,第六山的传说我也听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诶嘿~”桃夭欢呼道:“仙山肯定有很多值钱的宝贝,我们要发财啦!” 越想越开心,两个姑娘一蹦一跳,手拉手转起了圈。 “发财啦!” “找宝贝!” 她们高兴不已,许念却有点忧愁,心道:“宝物可能有,危险估计也不会少,黑狐就是来自这座山的妖怪,先前远远见到山上有那么多身影,其中又会有多少黑狐那样的妖物?不好说啊。” 许念收拾心情,沿着山坡继续往高处攀登,其间谨慎观察四周动静,就在这时,茫茫高处突然亮起黑白二色光芒,澄澈广大,连在山脚的许念都能清晰看到。 黑白光芒彼此依附旋转,一缕缕轻灵缥缈的雾气在光芒表面滋生,顷刻洒落整座山头,这雾气无形无色,人若呼吸便能吸入体内。 只是吸了一口,许念立时便神清气爽,大脑一片通透,思维清晰,身体轻盈,全身像是充满了力量; 便连气海都自行涌出,其中灵气肉眼可见的充盈了一些。 一时间,山中各处传起惊呼: “仙气!这肯定是仙气!” “那难道是阴阳二气?!仙人施展阴阳二气的仙法,普降仙气甘霖!” “山顶,是山顶!山顶有仙人!” 黑白光芒显露须臾消散不见,遍布山间,数十道气息强大的身影骤然加快速度,往山顶飞速赶去。 感受着修为增长,许念也自心动,又赶了片刻路途,眼睛一瞥,脚步不由停顿。 “怎么了?”桃夭不解道。 许念一双眼睛直直注视山坳一角,那里有十余株开着三色花瓣的鲜花,迎着晚风左右轻摇。 这样的三色花,许念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然而以往有无数次,他曾在太平要术中见过。 “露叶三色花,于夜间开花,子时过则花落,落则灵性皆散,是罕见之灵花,俗间难觅,存于灵气浓郁之地。 “取全数花瓣生服,可增寿十载,入药成丹,常有添命之效,多服则效微。” 许念呼吸微微急促,因为那十余株三色花,尽是可增寿之物! 他踏出几步接近山坳,忽然,山坳阴影之中,窜出一只长有三颗脑袋的豺狼。 豺狼有三颗头,三颗上下叠加的狼头,六只浑浊而充满凶性的眼睛,死死盯着许念。 第145章 不知所起 似乎在三首豺狼眼中,许念就是一顿美味可口的肉食。 于是盯着许念不过一会,它的嘴角便止不住滴落涎水,它有三颗脑袋,顶端一颗脑袋嘴角的涎水滴到第二颗脑袋眼睛里,第二颗脑袋滴到第三颗脑袋眼睛里。 眼入异物,这外形恐怖的豺狼立时暴躁,全身卷曲的毛发炸立,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三颗脑袋竟然开始上下互相撕咬。 许念暗暗吞了吞唾沫,心道:“好残忍,连自己都咬。” 桃夭睁大桃花眼,竹霜睁大红色竖瞳,津津有味地看那三首豺狼自相残杀。 滴答滴答。 一滴滴黑血从伤口处流下,落在地上灼起缕缕黑烟,黑烟在空中像蛆虫一样蠕动,往高处飘散,等到散开,空气中陡然响起阴冷尖锐的笑声,好不渗人! 互相咬了片刻,它才停下这场别开生面的内斗,这时,它弓起腰背,身体表面滋生出道道黑气,向着许念迈出一步,凶悍之意扑面而来。 那黑气跟许念曾感受过的妖气却不相同,妖气大都血腥狂躁,而这黑气则裹挟阴暗、混乱之感。 寻常人若是盯着看,便会有种身坠幽森漩涡,四周遍布着抽离荒诞的景象,能让人通体冰凉,止不住心生颤栗。 这等气息,或许绝大多数人不知不解。 许念却并不算陌生。 他曾在兰姨身上,在自己身上,在入宗测试那一天的丹云子所拿测试之物,那根兽骨之上感受过类似的气息。 三首豺狼身上的黑气,是诡异之气! 它虽然远比寻常野兽强大,可它的眼中并没有点星灵智之感,它不是妖,而是一头身染诡异的凶兽! “呜!!” 三首豺狼嘴角抽动着,慢慢逼近许念。 它的气息强弱程度,竟是堪比第二境的炼气士,而兽类本就有着强大的肉身,不能单单以境界论处,这头诡异凶兽,肯定比一般第二境炼气士还要强上不少! 随着它的迫近,许念心中升起极大的压力,他有心想要退走,但又很是不甘。 因为不远处,那十余株露叶三色花左右轻摇,正肆意绽放着让他渴望得到的生命力。 “富贵险中求!拼了!” 许念定下计较,决意冒险一搏。 他运转修为,体内灵气漫溢涌出,在身后形成一片半数凝实的气海。 三首豺狼一步步靠近,六只眼睛布满贪婪与凶狠,三张嘴巴哗啦啦流着涎水。 紧张氛围中,空气在这一刻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许念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越加急促的心跳,他迅速抽出背后长剑,意识中勾勒染雨道象,就要跟这头诡异凶兽拼杀! 突然,三首豺狼动作加快,嚎叫不绝状若疯狂,向许念奔跑过去! 许念蓄势待发! 这一战,他赢下的把握并不大,但为了宝物,总要去尝试! 若不尝试,怎能甘心? “哼!” 许念身后,竹霜冷笑上前一步,第三境的气息显露而出,自身浓烈妖气同时散发! 那三首豺狼立刻停下奔跑,六目眨动,忌惮盯向竹霜,凶狠的嚎叫转变成唯唯诺诺的低吼。 下一瞬,它毫不犹豫夹着尾巴返身逃跑,顷刻就不见踪影。 许念:“......” “发什么呆呀?”桃夭拍了拍许念,“许大侠?清醒清醒!” 竹霜一个得意的眼神扫过来,许念红着脸,默默把长剑插回剑鞘。 竹霜眉眼弯弯,调侃道:“喂,刚才某位妖王好像准备拼命?拔剑的气势很足嘛。” “哪有。”许念讷讷道:“竹霜姑娘看错了,我只是拿剑出来看看,掸一掸灰尘。” 他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就忘了身边有两个强大妖修?有她们在,哪里需要自己逞本事? 许念心道:“不过,像这样不要自己出力就能赢的感觉,还蛮舒服的。” 竹霜没有接着取笑他,下巴轻轻抬起,点了点那片三色花,语气不知不觉柔和许多,道: “喂,那些应该是露叶三色花罢?记得你那本太平要术有记载,子时花会谢去,快趁现在摘取。” 张角分别赠送许念、柳三思一本太平要术,那时候竹霜跟他们同行,曾好奇之下翻阅过这两本书。 治世卷太过古板晦涩,竹霜看不下去,不过药理卷有精美插图,鲜活许多,再加上她本就颇通药理,便能看得进去。 也因此,她也认得山坳那片三色花,知晓它们的作用。 除此,竹霜姑娘同样知晓,许念被某种病症困扰,寿命长短与他人截然不同。 几次同生共死的经历,使她对许念生出一种她自身朦胧不明的情绪,似乎已经超出了友情的范畴,所以她方才的语气才一改往常,变得柔和。 只是她不自知。 许念与她一样不自知。 而他们对彼此产生的这抹未知情绪,倘若要说个名称,那么大约是... 喜欢罢。 少年人的心动,犹如被春雨滋润过的大地。 于不知不觉间,会生长起一片花草。 或许花草也知情起之不易,所以总会趁着风起之时,摇曳生姿。 每晃动一次,少年人总会禁不住脸红一分,不敢去看那心上的人儿。 这般花草也有其名,它的名字大约是... 喜欢。 少年少女不经意四目相对。 心中那一片花草又轻轻摇曳。 他们错过视线。 红了脸颊。 ......... 许念收取露叶三色花,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强自忍下激动,对竹霜二人道: “一共十三朵,我们有三个人,假如方才真的跟那头豺狼厮杀,那想必我的出力定是最小,所以公平起见,你们两个应该多得。” 桃夭好奇拿过一朵,新奇打量片刻,道:“燕归山灵植虽多,可还没有这样子的奇花,挺漂亮的,它的效果是什么?” 许念用心解释一番,桃夭不禁失去兴趣,将手中那一朵还给许念,摇头道: “增寿?对我没用,我不要了。” 她是异种桃树成精,树类生灵本就拥有漫长寿元,这种对人族而言宝贵的奇花,于她来说确实没什么帮助。 竹霜双臂环胸,笑眯眯地说道: “呐,我也不用,我天资出众,修行跟喝水一样简单,并且我的功法是大哥传授,直指修行大道,既然道途在望,我哪里会有什么寿命困扰? “许妖王,这些露叶三色花你便全收下罢,嗯?你摇头干什么?不想全收? “不收当然是可以的,我问你,你比石头如何?” 许念僵硬地把脑袋拨正,脸上的笑容很干净,轻声道: “好,那我收下了。” 他吃了一朵三色花,奇妙生机在体内游窜,最后钻入大脑灵台,化作难以理解的生命力。 这一刻,许念模糊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刻度,似乎延长了分毫。 他眺望大山,期待愈多。 第146章 土地公公 遭遇过三首豺狼这般凶兽,便印证了仙山存在凶险的猜想,出于安全考量,许念三人降低登山速度,放出更多精力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仙山广大,到次日清晨,慢行一夜的他们距离山腰仍然遥远。 行程虽然缓慢,许念却没有多么着急,途中还时常进入乱林或是幽僻处,都是适合药草生存的地方。 他想要搜寻更多的珍贵之物。 “这里还是没有,莫非运气耗尽了?” 许念再次退出一片树林,身上的衣裳早被密集的树枝撕破了不少,衣摆衣袖拉成一条一条的碎布。 这件衣裳大抵是废了。 若是穿出去见人,便不够得体。 换做往常,精打细算惯了的许念肯定会惆怅,为一件穿坏的衣裳感到难受。 毕竟是花钱买来的。 但现在他的脸上却挂着笑意,对此只流露了轻微不舍,因为这一夜他们的收获很大,足足采摘了近百株珍贵药草! 都是年份悠久,药效浓郁的奇花异草! 三人均分,他也能分到三十多株,倘若拿出去卖钱,那么得到的钱财可以买一堆衣裳! 何况三人并非均分,寻找药草这件事,许念最为热衷也出力最大,桃夭、竹霜讲道理,让他分到了五十株不止。 比起这样的收获,区区一件粗布衣裳的损失,当真不算什么。 许念笑呵呵地拍打身上的灰尘,袖子上的破布条一甩一甩,心情像此刻的晨光一样灿烂。 “天亮了,我们赶路的速度也可以提一提。”竹霜忍着笑,道:“许妖王,你觉得呢?” “提速啊?” 许念手指摸着下巴,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道: “竹霜姑娘,我觉得不妥,这座山你也知道的,说不定哪个角落就有怪物潜藏,等我们经过便会袭击,若是走的太快,那万一反应不及...后果不堪设想! “我还是认为应该走慢一点,顺便多多探查地形,这样更安全些!” 竹霜突然凑到他面前,精致白皙的脸蛋几乎要贴到他的脸。 温热的鼻息触碰到了他。 许念心跳漏拍。 竹霜身上有一股混合着青草与鲜花的清新香气,淡淡的,很是好闻。 许念鼻子嗅了嗅,香气钻入,让他心慌意乱,一动也不敢动。 竹霜满意地退后几步,狡黠道:“许妖王不想走的快,究竟是怕被怪物袭击,还是舍不得那些宝贝草药呀?” “呼...”许念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抚平了情绪,压住心头那莫名的悸动。 他义正言辞,摇头道:“竹霜姑娘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担心安危罢了,才没有想找草药的心思!尤其不想找值钱的草药!” 这算此地无银三百两?竹霜忍不住捂着嘴笑。 笑了一阵,她对依旧保持严肃的许念伸出大拇指,上下点了点,表示对他演技的肯定。 许念看在眼里,心道:“好险,差点就被竹霜姑娘识破心思,还好我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她肯定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他思考须臾,也觉得竹霜的提议很有道理,白天视野清楚,确实适合赶路。 “那么就白天加速赶路,到晚上就搜寻值钱的好东西,两不耽误...就是这样一来,人可能会有点累...累?赚钱都嫌累...我大约是颓废了。” 许念心底感叹,提升登山速度。 小半天过去,他们停在一堆钟乳石旁歇息,耳畔有潺潺流水声,还有风吹树叶声,阳光穿过那层光幕,照到地上,洒在石头上,反射出斑斓色彩。 一派安宁。 这座山大的出奇不说,山里的气候也跟外面不太一样,如今隆冬时节本该万物凋零,然而山里却气候宜人,随处可见葱郁植物。 “四季如春么?” 桃夭坐在一块钟乳石上,小脚丫悬空摇晃,一手抓着山里采摘的野果,一手拿着水袋,仰头咕噜噜喝水,再咬下一块果肉,在嘴巴里左右动着,腮帮子随着先后鼓起。 她吃完野果,道:“看着像春天,就是没有多少鸟儿叫,不像燕归山,一到春天就有漫山春燕,这里太安静了。” “是啊,太安静了。”许念深以为然。 进山已经有一段时间,可除了那头三首豺狼之外,便没有再遇到什么生灵,只远远见过空中飞过几只体型庞大,形态狰狞的鸟。 而其余进山之人,他们目前还没有遇到过。 若是可能,倒希望在登上山顶之前,一路都这么安静才好...许念暗自想着,拿过桃夭的水袋,向不远处的溪水走去。 溪水约莫一尺宽,水流清澈湍急,许念蹲下身正要灌水,突然,鞋底一阵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里钻出来,地下响起奇怪的声音: “大事不好!这里堵住了!堵住了!” 什么东西?许念连忙撤出几步,只见先前所站之地泥土翻滚,一个古怪小人自里面跳出,用力甩着脑袋,满脑袋泥点簌簌甩落,欢喜叫道: “总算通了!通了!渴死我了!” 这人只有手掌大小,穿树皮衣裳,四肢短小,脑袋却很大,头顶没有头发,而是长着一根根枯朽的藤蔓,像头发一样披散。 “你是谁?”许念感应着此人气息,竟是发现其身上有微弱的香火之气。 那小人甩完泥点,双手掐腰地叫道:“我是谁?我当然是土地公公啦!” “土地神么?”许念疑惑道:“好弱的土地神。” 在他感应之中,小人的气息极其微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什么土地神?”小人鄙夷道:“没见识的家伙!我是土地公公!离土地神还远哩!” 一点香火之气造就而成的神灵么?许念大抵明白了,祂是神灵,不过是极为弱小的神灵。 如此神灵许念还是第一次见,难免新奇地盯着看。 那小人不再理会许念,趴到溪水边喝起了水,随即,越来越多的土地公公从地下钻出,一个个趴着喝水。 许念上前攀谈,有土地公公告诉许念,祂们平时都生活在山脚,昨晚看到仙人显圣,激动难耐,便要去山顶参拜仙人。 “肚子里多存点水,就能省下时间赶路!” “舒服舒服!总算喝饱了!” 忽然,一片碎布从上游冲来。 许念眼疾手快,抓起碎布。 “这是?” 还没来得及推测,上游冲下更多的碎布,溪水也于清澈之中多了一抹流动的红色。 许念鞠起一捧水,注视其中那抹鲜红的水线,轻声道: “血。” 这时,一块块骨头残渣出现在上游,沉浮着往下冲滑,许念目睹这些黏着筋膜的骨头渣从身前漂过。 隐约间,他听到高处有咀嚼之声。 土地公公们像是受到极大惊吓,四散而逃,纷纷叫道: “不好了!这里有怪物!” “不能被怪物发现!快钻入地下!” “小子!你也赶紧跑!” 啪。 一块人体内的腿骨摔在许念身边,骨头上有新鲜的血。 有个跑得慢的土地公公刚好被骨头砸中,吐血道:“好疼!我大约要死了!” 话刚说完,便含笑九泉。 许念陷入沉默。 “喀!喀!” 仿佛牙齿碰撞的声音在高处响起,渐渐有阴影驱散阳光,铺散出诡异森然的气息。 许念抬头一看,只见一具庞大的骷髅趴在高处山石间,刺角狰狞无比,它探出比房屋还要大的脑袋,嘴角挂着几片碎肉,嘴巴还不停咀嚼,两粒空洞的眼窝向下张望。 眼窝里燃烧着幽绿鬼火。 第147章 软肋 那庞大的骷髅怪物俯瞰下方,两团鬼火悬在眼窝之中,在看到许念之时,鬼火明显加剧燃烧了几下。 “这是个什么怪物?!气息比那头豺狼强太多了!堪比筑基境的长老!咦?我只要不动,它好像就发现不了我...” 许念早已经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犹如塑像。 骷髅怪物伸出一根手臂搭住岩壁,这只手竟是由攒簇的尖利骨头组成,而它全身的结构都是如此。 不过它太过庞大,许念现在只能看到它的脑袋,它的手臂与小半胸腔,单是这些暴露出的身体部分,已经将下方的阳光全部挡住! 见许念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骷髅怪物微微一怔,密布骨刺的狭长脑袋往下移动几尺,仿佛要靠近一点观察。 似乎许念只要不动,骷髅怪物就真的发现不了他! 许念冷汗津津,心中侥幸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哈哈,他应该没有看到我!有惊无险!” “喀!” 骷髅怪物两排牙床开阖,黑漆漆的嘴巴中洒下一片鲜血、碎骨,下雨般落在许念身前,砸得溪水飞溅。 好在土地公公早就跑光,不然这么一砸,估计会全军覆没。 骷髅怪物渐渐失去了兴趣,脑袋慢慢往回收。 许念保持姿势,努力做一根没有感情的木桩,心道:“吓死我了,总算快要蒙过去了!” “小子!这怪物喜欢吃肉!” 许念脚下,忽然响起一群土地公公的善意提醒,音量很大,“你要小心!但也不要太害怕,只要不发出声音,只要没被它看到你在动,它就察觉不了你!” 这些土地公公在第六山生活了不知多少年,对山中许多神秘生物的习性都颇为清楚,比如如何应对这骷髅怪物,祂们就很有经验。 适才见许念还算顺眼,不想这小子横死于此,所以钻进地底的祂们才好意提醒。 一言过后,土地公公们兴致高昂地钻土登山,叽叽喳喳交流道: “那小子看着不笨,有我们提醒,他应该能活下来。” “要是没有我们提醒,他肯定会死的!诶,我们刚才一起说话,声音会不会太大了?” 土地公公们愣住,随即一个个在地底哈哈大笑: “没事没事,都别乱想,我们怎么可能会害死那小子呢?” “就是,我们大声提醒他,就等于是送他上路!呸,等于是救他一命!” “别想了,再钻快点,好早些去参拜神仙老爷哩!” ......... 原来是这样,只要不动,不发出声音就行,好在我一点没动过,呼...土地公公们真是好神,好神有好报...许念放下心来,瞳孔忽然一缩。 他是没说话,可土地公公们刚才的声音很大! 噗通! 许念心脏狂跳,眼球颤抖着上翻,却见那快要缩回阴暗处的骷髅怪物又探下脑袋,两团鬼火像瞳孔一样,直勾勾盯住他! “完了!被发现了!土地公公害我!” 许念悲催无比,这时,骷髅怪物嘴角上咧,一只手臂快速伸出,刺破空气,朝许念抓来! 许念一个翻滚险之又险躲过,那骨掌拍在地面,轰的一声,地面直接凹陷下去! 听到动静的竹霜、桃夭连忙赶来,看到这庞大的活骷髅,皆大吃一惊,许念喊道: “快跑!” 那骨掌巨大,一根手指就有常人大小,一下没抓住许念,骷髅怪物抬起手掌,追着许念扫苍蝇般横扫而至! 骨掌周围气流翻涌,许念猛地屈膝窜向侧旁,骨掌擦身而过,强劲的气流将他满头长发冲刷得向后倒卷。 这时,竹霜、桃夭齐齐跑来,运转修为一掌按出! 气劲自掌心喷薄! 砰! 骨掌翻飞空中! “走!”竹霜抓住许念的手,带着他迅速跑路。 那骷髅怪物却不想放走到嘴的食物,它的身躯从阴暗环境里冒出,站在上处石堆,居然足有九丈之高。 它死死盯着下方逃窜的三人,忽然跳到下面,踩出两个尺许深的脚印,旋即追向三人! 骷髅怪物一路破坏树石,一步就能跨出很远距离,速度比之许念三人不慢半点! “跑不掉啊!”许念回头一看,发现根本没有甩掉骷髅怪物。 竹霜道:“那就不跑了!想办法送它上路!送不了再跑!” 她停下脚步,桃夭也停了下来,两人转身直面那追来的骷髅怪物。 桃夭灵犀一动,道:“人有软肋,骷髅也应该有软肋!我们攻击它的肋骨!” “好主意!”竹霜跃跃欲试。 许念叹道:“桃夭女侠真聪明。” 说着,他拔出长剑,染雨剑气覆于剑身。 两女主攻,他便负责辅助。 此时,骷髅怪物已追到不远处,见三人不再逃跑,它也停下脚步,九丈高的身躯像一座小山,加上恐怖的外形,天然便有一股望而生畏的无形压力; 而它全身都在散发着浓郁的诡异之气,更让人悚然心惊! 竹霜、桃夭同步向前,欲要攻击它的两边软肋,许念先行一剑挥出,染雨剑气划过虚空斩在它的右肋。 呲呲! 骨屑飘洒,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过后,那根肋骨被剑气斩出一道深沟,但这骷髅怪物的身体构造本就奇异,这样的伤势并未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竹霜、桃夭随即冲去,目标极为明确,攻它软肋! 骷髅怪物感受到这两个小不点的不同寻常,于是也开始认真对待,它突然双手伸到腰间用力一扯,两排软肋就这样被扯下来。 它自断软肋! 不仅如此,它还用软肋当做武器,一手抓着一排,骤然扎向二女! “这...这什么路数?它没有软肋么?” 许念怔住。 “还能这么来?”竹霜、桃夭一下子失去攻击目标,也是怔了怔,而骷髅怪物的攻击已到身前! 唰! 两个姑娘各自狼狈躲避,先前位置被肋骨穿过,深深扎进地面! “喀!喀!” 骷髅怪物牙床碰撞,像是心情不差,它拔出肋骨,连续刺出! 它极为强大,不仅有堪比筑基境的气息,还有这一副力量、防御都极强的恐怖躯体,只是智慧不足。 但巨大的优势之下,还是令竹霜、桃夭联合也占不到便宜! 随着打斗,树木山石一片片倒塌,这等不小的动静,吸引了四周一些怪物。 诡异气息越发浓郁。 不能再打下去了...许念敏锐察觉到异常。 第148章 才出虎穴 双方对战声势惊人,波及数十丈方圆,树断石裂尘土飞扬,如同废墟。 那骷髅怪物身上许多骨头不复完好,在竹霜、桃夭的攻势下或是断裂,或是腐蚀。 然则,它没有痛觉,除了动作因伤而稍有滞涩外,别无所碍。 竹霜二人却显得有些狼狈,面对这样的古怪生灵,她们一应手段全无多少用处,只能是水磨功夫,当真有种无从下手的颓然感。 除非能够抓住它的弱点,不然就只能这样对耗,直到一方用尽气力为止,可惜,她们还没能找到骷髅怪物的弱点,照此下去,大概胜率渺茫。 “不能再打了!”许念伸手指向空中,喊道:“这里的动静已经吸引来其他存在了!” 竹霜躲过骷髅怪物手掌挥击,分神抬头看去,便看到几只形状狰狞的怪鸟盘旋上空,飞得悠哉悠哉,并没有表露攻击意图。 就像是在静待他们死在这里,好飞下来分一杯羹! 竹霜察觉不对,立刻仔细感应,果然感应到一股股让人极度不适的气息涌向此地。 “桃夭停手!”竹霜道:“没法送它上路了,再不走,估计我们要先一步上路!” “好嘞!”桃夭乖乖听话,动作灵活的远离骷髅怪物,来到许念身旁。 三人想要摆脱,可骷髅怪物全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脚步抬起便准备向他们接近。 只是三人分隔两处,这智慧不高的骷髅怪物却是陷入犹豫,似在纠结该先追哪一边,抬起的脚掌迟迟没有落下。 许念眼睛一亮,心道:“明明长的这么不讲道理,可没想到是个拿不定主意的家伙,或许有办法躲开它了!” 就在这时,侧方密林之中,不知多少根粗壮触手摞在一起,像蚯蚓般扭曲着前进。 触手密密麻麻钻出密林,后面牵引着一颗巨大的肉瘤,这肉瘤表面睁开数十只眼睛,远远盯着废墟中的三人,透出贪婪渴望的目光。 废墟前方一条河道之内,水浪陡然排沓,一堆没有固定形状的东西在浪潮中心漂出,犹如许许多多的肠子纠缠而成的肉团,整个身体水草一般晃动。 它表面突然裂开一颗眼球,形如鱼眼,一样贪婪地盯着三人。 这两个长的更不讲道理...许念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与之相比,那头九丈高的活骷髅居然显得眉清目秀。 此时,包括活骷髅在内,三头怪物肆意散发气息。 混乱、污浊、抽离,各种能够影响人心,能够勾起恐惧的诡异之气在周围交织蔓延,压迫着三人的心理防线。 好在三人皆非心性寻常之辈,能够承受得住诡异气息的影响,保持思维正常运转。 要不然根本不需要怪物动手,单是这气息影响,就足以让他们沉沦至死! “这三头鬼东西似乎并不着急对付我们...该怎么行动才能脱身?诡异气息越来越浓了,感觉像是躺在腐朽了几百年的棺材里面...” 许念正自思索,没有去在意遍布身体周围的诡异气息,这些看不到的气息不断流淌,一点点穿过他的身体。 突然,他的面目扭曲起来,后背皮肤猛地钻出一根根细长触须。 嗖嗖! 触须在他身后挥舞,邪气森森。 他的灵魂深处,一道微小的魂体盘踞其中,笑道: “小阿念,你来对地方了,这里似乎诡异遍布,只要浓度足够,便有可能唤醒我留在你体内的诡异,让你神志不清心神失守,我就可以趁机尝试吞噬!” 这魂体周围缠绕着一条七彩飘带,在魂体前方,流转着一团七彩荧光,如梦如幻。 七彩荧光表面,存在一道复杂玄妙到极致的封印,似真非真,若实非实,将许念魂魄中的异象尽数隔绝。 魂体注视封印,道:“精妙绝伦仿佛天成,真是绝世高手。” 她又看着那七彩荧光,喃喃道: “罢了,想必依然吞噬不得。” ......... “呃!!”许念喉咙里传出嘶哑的闷哼,身体突发变故,让他一时间心神大乱。 “兰姨又在影响我!不对,不是兰姨,我的思维还在受我掌控...难道是此地的诡异气息太浓,间接影响到了我?不好,我的意识好像在慢慢模糊... “倘若像上次一样失去自主意识,我会变成杀人怪物的!” 许念思绪电转间,数百根触须胡乱挥舞,他集中精力,触须便按照他所想安静了些,这意味着自己勉强能够控制它们。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罢?许念无声苦笑。 桃夭惊道:“许大侠!你身上又长出那种奇怪东西了!” 许念摇头道:“没事的...我们赶紧逃,不能再待下去了。” “桃夭女侠听你的!” 十几丈外,竹霜也看到许念的变化,她露出赞赏的笑容,自语道:“许妖王到底是什么妖怪?如此奇奇怪怪,真乃我妖族异种,不愧是我看中的二当家!” 这时,许念朝她喊道:“竹霜姑娘你发现没有?骷髅怪物拿不定主意该追谁,我想到一个权宜之计!不妨分散跑路!之后再汇合!” “好!”竹霜当机立断。 许念没有犹豫,带着桃夭撒腿就跑。 他突然灵机一动,尝试控制触须抵至地面,过程竟是异常顺利,但见触须扭动着分成数股,将他身形托起,代替了他的双腿,仿佛多长了几条腿,速度一下子提升极多。 见状,桃夭便不再迁就他,速度也自提升上来。 许念担忧竹霜的安危,边跑边扭头看去,只见另一个方位,竹霜身法灵动,速度奇快。 至于那骷髅怪物,仍然脚掌未落,在纠结该先追谁,许念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没等庆幸,那长着几十颗眼珠的肉瘤便挥动触手,向他疯狂追击! 而漂在水面上的古怪东西,则锁定竹霜,蠕动满身肠子追击过去! 两个怪物的气息威压都不比骷髅怪物弱,它们紧追不舍,使得许念三人心有忌惮难以汇合,双方无奈分隔开,距离越来越远。 “许妖王,情势不明,我们山顶汇合!” 远远的,许念听到竹霜的呼喊,大声回应道:“一言为定!” 他心里默默道:“竹霜姑娘,一定要平安。” 跑了几炷香功夫,也不知究竟跑了多远,也不知身在何方,那肉瘤怪物终于被甩开。 “呼...” 许念长长吐气,周围没了诡异气息,他背后的触须先后消散。 许念道:“我们休息一会恢复体力,不去找宝贝了,尽早登上山顶。” 桃夭点头答应,她想早点见到自己的结拜姐姐。 他们靠在树上休息不过片刻,许念听到远处有人叫喊: “二哥!它追过来了!再跑快些!” “三弟当真糊涂!怎么去招惹如此怪物?我看你是想谋杀兄长,你想篡我的二教主位置!” “啊?!二哥竟然知道小弟的心思?呸呸!二哥你误会我了!我没有,不可能!” 许念循声看去,只见两道流光贴着地面飞速而来,几个呼吸便到了许念身前。 流光猛地停住,随即散去,两个身穿麻黄道袍的青年在消散的流光中出现。 这两个青年相貌有几分相似,气质却不相同,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模样粗犷些的青年呵呵笑道: “哎呀,这里还有人呢,小子,还有小姑娘,听本教主一句劝,麻溜的赶紧跑。” 另一个人不似他这么粗犷,面白无须,有几分儒雅气度,他歉然道: “抱歉,舍弟惹是生非,招惹了一个怪物,那怪物就要追来,此路危险,你们快些离开,免受波及。” 他们在说什么?许念眨了眨眼,对这两个有些印象的青年所言只觉茫然。 很快,许念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但见远处天空,一只极其庞大的怪鸟呼啸飞行,身后有数不清的狰狞怪鸟,犹如乌云盖顶,直奔他们所在之地,领头怪鸟翅膀一扇,风云卷动! 许念呆若木鸡。 络腮胡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惋惜地说道:“年轻人就是不听劝,让你跑你不跑,现在被盯上了吧?唉,下辈子记得听劝。” 儒雅青年叹道:“两位留下姓名吧,晚点摆脱这头怪鸟后,我回来给你们立个衣冠冢。” 怪鸟极速接近,密密麻麻,声势骇人! 许念深深吸气,道:“两位道长,我可以骂人么?” 络腮胡青年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尽管直说,我们兄弟不会怪你。” 说罢,用力握了握拳头。 许念道:“两位道长神通不凡,气度出众,肯定是人中龙凤。” “小子,你的眼光很好。”络腮胡青年满意道。 许念保持微笑,心道:“干你娘!两个畜生!” 突然,大山之巅,又亮烁起黑白光芒。 第149章 兄友弟恭 就在那恐怖的鸟群将至未至,在许念几乎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之时,第六山之顶,亮起黑白两道光芒。 黑白光芒贴合纠缠又泾渭分明,犹如幕布般铺满了虚空,不断地旋转,带动漫天风势形成风漩,极为壮观。 山中生灵只需仰望,便可见到这般神异的画面。 随着光芒出现,那群气势汹汹的怪鸟突然于空中停顿,领头怪鸟张开尖利嘴巴,吐出三根漆黑的舌头,似无比敬畏地放声嘶鸣。 然后这只在许念感受中极其可怕的怪物,完全无视了地上的几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折身而飞,钻往幽森之处,一众怪鸟纷纷跟上,几个呼吸就从视线内消失。 与此同时,生存在这座山岳中的诡异凶兽,全都万分敬畏地停住当下之事,伏好身形不敢妄动。 仿佛对它们而言,那在虚空旋转的黑白光芒,就是不可违逆的天威; 在这光芒映照之下,它们便不敢做任何事,只能匍匐! “得救了...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此峰回路转的状况,使得许念心神有些空白,一时间都忘记了呼吸。 那两个青年也是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神色透着几分茫然。 除了他们之外,山中还有不少运道差的人也被怪物盯上,此刻这些怪物反常的举动,让他们一样茫然不已。 怪物为何不追了? 谁也不知原因,但这不妨碍人们心生庆幸。 只是庆幸之情刚刚升起,山岳各处咔咔作响,地面剧烈震动,竟然裂开一道又一道不规则的缝隙,四处疯狂延伸! 刹那间,便裂出一块又一块独立的土团! 几个眨眼; 不知多少大小不一的土团霍然摆脱地面,漂浮拔高飞上天空,速度快到留下残影,引发音爆! 土团边缘簌簌抖落泥沙,一棵棵扎根其中的大树承受不住极速的压力,树干撕裂砸落,无边树叶洒满天空。 许多人刚巧站在了土团上,一同飞上天。 这骤然变数很少有人能反应过来,未曾第一时间固定住身体; 不少人直接在极速升空之时甩落下来,尖叫着重重砸在地面,惨些的便摔成一滩,动都不能动,眼看是活不成了。 成百上千的土团冲上高空,到了一定高度猛地停住势头,随后开始在空中缓慢遨游。 像是天空变成了一片海,这些土团仿若成了岛屿。 更高处,黑白光芒仍然在旋转流动。 到了这时,幸运活着的人们才渐渐平复心绪,随即很多人发起了愁,身在空中左右无路,这该怎么办? 倘若一直这样下去,莫说寻仙,就连饮食都是大问题。 不幸被带上天的许念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此刻惊魂方定,松开抱着一棵玉质桃树的双手。 那桃树收缩变形,成了身穿黑衣,有一双桃花眼的小姑娘。 先前若非抓住桃夭,许念说不定也会被甩出去。 在他们旁边,两个青年先后吐出一口气,络腮胡青年后怕道: “刚才的飞行速度真快,好险没把本教主吓出病来。” 他张望四周,看到一座座徜徉虚空的土石山丘,叹道:“山顶那位存在,很不简单啊。” “道长。”许念缓了一阵,激烈的心跳逐渐正常,问道:“山顶真的有仙人吗?” 络腮胡青年赞道:“问得好,下次不许再问了。” 他盘坐下来,看着迷惑的许念,冷声道: “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位是不是仙人,你问我不知道的问题,是故意让我难堪吧?” 这人大概脑筋有点不对劲,又很暴力,跟他聊天容易惹火上身...许念暗暗腹诽,诚恳道: “道长误会我了,既然道长不知,那我便不问。” “吆嗬?”络腮胡青年眼睛瞪大,扭头对白面青年叫道:“二哥,这小子说我无知!我忍不了,今天必须干他了!” 许念:“......” 白面青年几步走来,和颜悦色地对许念笑着,然后一巴掌甩在他弟弟脑门上,力道之大,将那颗脑袋整个甩进了地里,只有头发留在外面。 许念看得心惊肉跳。 白面青年抓住头发用力一拔,把脑袋拔了出来,满脸关心地问道:“三弟你没事吧?死没死?!” “二哥,你要杀我可以直说的。”络腮胡青年揉着脸上的泥点,叫道:“我张宝身为太平道教的三教主,虽然位置比你张梁这个二教主低,但我也不是任你欺负的!” “说得好。”白面青年张梁和善笑着,又一巴掌将张宝脑袋种进地里。 他甩了甩手腕,笑得更加和善,道:“舍弟脾气太差,冲撞了你们,不像我这么好脾气,我替他赔个不是,请两位谅解。” 看着张梁脸上的笑,瞥了眼旁边正在拔脑袋的张宝,许念背脊止不住发凉,心道: “这两个畜生...不对,这两个道长都有暴力倾向,跟他们在一起太不安全了,怎么办?” 他很想远离这对兄弟,然而现在随土石山丘漂浮在空中,前后上下左右都没有路,身不由己,只能跟他们共处,除非他们自己飞走。 这时,桃夭蹦跳到张梁身前,仰头望着他,神气叉起腰,道: “张梁道长,你是太平道教的二教主呀?好厉害!” “嗯。”张梁含笑点头,颇为惊喜地说道:“小姑娘,你反应这么大,肯定听过太平道教的名声吧?” “我们太平道教已经威名远播江南州了?”张宝总算拔出脑袋,振奋地握起拳头,道:“小姑娘,你肯定听过太平道教吧?” 桃夭道:“当然没听过。” 张姓兄弟嘴角抽了抽。 桃夭问道:“张宝道长,刚才你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让那些怪鸟穷追不舍?” 张宝很满意桃夭的措辞,笑道:“你这妖族的小姑娘倒是观察力惊人,一眼就看出我做了件大事,那我就跟你讲讲。” 他手掌轻轻一抚,身前多出了一颗半人高,通体漆黑的蛋,表面有微光流转,隐隐散发凶厉之气。 许念、桃夭都被这颗奇特的蛋吸引住目光。 “瞧。”张宝显摆道:“这是那领头怪鸟生出的蛋,里面装着好东西,我抢了它的蛋,它气不过便要追我,可惜它追得上么?” “原来是这样...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桃夭问道:“会孵出小鸟么?” “也许会吧,但没机会孵了。”张宝笑道:“这颗蛋,是刚刚那头堪比第六境修为的凶兽所生,蕴含着那凶兽的气血精华,上好的滋补大药,你们要不要吃一口?” 第六境,金丹境之上的境界,难怪那只怪鸟气势惊人,也不知第六境叫什么名字...许念默默听着,生出诸多联想。 “吃?”桃夭不解道:“为什么不孵出小鸟?” 张梁解释道:“不可,这颗蛋继承了那六境凶兽的诡异之气,天生便有极大凶性,一旦孵化出来,就只会是一头没有灵智,四处为祸作恶的凶兽。” “哦...”桃夭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宝取出一口大锅,锅中还备着水。 他热火朝天地用术法起火煮蛋,张梁舒服地坐在旁边歇息,指挥道:“仔细点煮,要把诡异气息清除掉,不然吃了会有问题,还需控制好火候,不能煮柴了,走点心。” 张宝悄悄对帮忙的许念道:“看到没,这种懒汉也配当二教主?你找个机会把他推下去摔死,你们便能多吃半口蛋,我也能把位置提一提,当上二教主,皆大欢喜。” 许念悄声道:“张宝道长所言极是。” 听归听,答应归答应。 做当然不能做。 许念安静看着大锅,忽然神色一怔,脱口而出道: “太平道教...两位道长可认识张角道长?” “嗯?”张宝皱眉道:“张角?我们兄弟的大哥便是张角。” 第150章 吃蛋 张梁奇怪地看向许念,道: “我们兄弟的大哥是叫张角,但大概跟你所说的那个人是重名,我大哥一直身在苍州,离此千里不止,你又如何认得?” 世上重名之人何其多,张梁并不认为,以许念的修为与层次,能够认识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哥。 太平道教...太平要术...这两位道长的大哥张角,跟我认识的张角道长是一个人么?八成是啊...许念没有把张梁的话听进去,目光炯炯,一寸一寸审视两位黄衣道人。 他发现,张宝的相貌与张角有几分相似,张梁亦然。 有了这样的发现,许念心生喜悦,嘴角不自禁翘起,先前是八成确定,现在是十成。 张宝只觉被看得发毛,大为不自在地揉了把脸,喊道: “嘁!你小子看什么看?还笑?!你不要笑!” 见许念那开心模样,张梁眉头微皱,心中思量道: “不对,他问的时候提到太平道教,难道他真认得大哥?” 就在这时,许念从贴住心口的衣襟内,取出一本纸张泛黄的书册,托在掌中向前递出。 “什么玩意?”张宝愣了愣,望向书册封面,诧异道:“太平要术?!是药理卷!此书是我太平道教的立教典籍之一,记载了许多珍贵丹方,你从哪里得来的?” 丹方,是不同药草之间能够炼制配合为成丹的根本依据所在,是一代代丹师经验与智慧的结晶。 大抵需要有相应的丹方,才能炼制出相应的丹药,才能保证药性不出错。 丹方于炼丹之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越是珍贵的丹方,越是具备价值。 在这世间,珍贵的丹方几乎都掌握在各个势力手中,当做底蕴资源,轻易不会流传他人。 而许念手中的药理卷,记载了成百上千种丹方,其中大部分是炼气士所需,丰富程度,比不少势力还要更甚; 如此一本书册,价值极大! 当初张角赠书之时并未多言,许念阅历不深,也没有想到太多,而今他有了一定的阅历,已经清楚了手中之书的价值。 随着清楚,许念后知后觉,才明白张角道长如此赠书之举,得需要何等宽阔慷慨的胸襟方能做到。 这让许念越发佩服那位太平道人。 此刻; 张宝一把拿过太平要术,哗哗翻阅,费解地挠挠头,因为此书真是他们太平道教的典籍,内容分毫不差。 张宝将书丢回,一阵思索过后,蓦然大怒道: “这本书,是你从咱们教派中偷来的吧?早看出你眼神鬼精,不是好鸟!竟然偷到我们头上来,今天必须弄死你了!” “道长误会了。”许念赶忙道:“这书,是张角道长送我的。” 张宝叫道:“小贼!想好遗言了没?等一下!你说什么?” 许念正要复述,张梁一步来到张宝身旁,伸手一巴掌将他甩出漂浮的山石。 张宝惨叫连连,在空中转着圈,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这是玩命啊,他们兄弟的相处方式太吓人了...许念额头流下冷汗。 桃夭伸手挡着额头,眺望张宝消失的方向,担心道:“张梁道长,你弟弟不会摔死吧?” 张梁大为可惜地说道:“我倒是想他摔死,但他死不了。” 他又笑眯眯地看着许念,道: “把书收起来吧,此书珍贵,不要随意示人,不然福祸难料。” 许念依言照做。 张梁沉默了须臾,问道:“在哪里见的大哥?” “巨鹿。”许念回道:“我是苍州人士,几个月前刚到江南州。” 张梁笑道: “原来如此,那就不差了,许念,我看得出来你的身体有些异常,似乎不太乐观,如此大哥赠书于你的用意,我已然猜到了。 “大哥他真是的,天天做亏本买卖,这么珍贵的一本书说送就送,也不知道跟你索取点银子,这也难怪,谁让大哥就是这样的人呢?” 张梁盘坐在那口煮蛋的大锅旁边,道:“你得好好活着,活的够久,如此大哥这笔买卖,才不算亏本。” “好。”许念低下头,由心道:“得知两位道长是张角道长的兄弟,我很高兴。” 张梁笑道:“既然高兴,那等会便多吃两口蛋,还有桃夭,你也多吃两口。” 桃夭轻轻拍了拍肚子,发愁道:“唔...张梁道长,本女侠肚子这么点大,吃一口就得饱,恐怕多吃不了。” 张梁失笑地摇了摇头,接替张宝的工作,掌心喷出火焰散到锅底,随着烧煮,一缕缕诡异气息从蛋中剥离,消散四周。 过了会,一道流光飞至这块山石,化作目光充满幽怨的张宝,怒道: “二哥,今日有你没我!必须做个了断!” “来的刚巧。”张梁招了招手,“蛋熟了,过来吃蛋。” “熟了?”张宝转眼就变换了表情,急不可耐走到锅旁,指节一敲,蛋壳便裂出细密的缝隙。 他挥动衣袖,破碎的蛋壳骤然飘飞洒落,洁白的熟蛋静静立在锅中,弥出轻微而又特别的香气。 “许念、桃夭,你们不要担心,这颗蛋已经处理的很干净了,放心吃。” 张宝兴高采烈地招呼着,当先弄了一块蛋肉吃进嘴里,咀嚼吞下,舒服道:“美味!还是这样的山珍才足够美味!” 张梁也食指大动。 闻着那股特别的香味,看着两兄弟大快朵颐,许念终于忍不住,挖了一小块蛋肉,谨慎打量了片刻,吃进嘴里。 软弹香滑的口感在唇齿间漫溢,许念享受地眯起眼。 “没想到这么好吃。” 当一口蛋吃完,他体内气血汩汩流淌,越发汹涌澎湃! 使得他的头顶竟蒸起了白气,身上的皮肤由白转红,体内体外都变得火热,像是身处蒸笼之中。 “我的气血...在壮大。” 许念切实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握起拳头对着空气猛地砸出,拳头周围呼啸起风! 他右脚后撤,又骤然上踢,力道之大,同样引起沉闷的呼啸声! “只吃了一口蛋,力量就大了一成不止。” 许念不断挥拳出腿,对比先前的肉身力量,得出惊人结论。 他眼神火热,再次挖了一块蛋肉吃进嘴里,等蛋肉进入腹中,便化作精纯活性融入身体,壮大他的气血! “肉身之力至少提高了两成...” 这一刻,许念身体里面像是多出了一个火炉,冒出火焰不断炙烧他的身体,去芜存菁,凝炼筋骨! 许念本能地想要吃第三口蛋肉,可惜自己的意识隐隐在抗拒,这说明他已经到了能够承受这份食补的极限。 贪多嚼不烂。 倘若再吃,凭借他的修为程度与身体机能,无法再去消化,如此不仅不会增强身体,还会对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许念遗憾停下吃蛋这件快事,羡慕地望着那两位吃得正欢的道长,又看向桃夭。 桃夭说是只能吃一口,但现在已经吃到第十口了,双手捧着蛋肉,小口小口的吃,乖巧可人; 还时不时嘬一嘬手指。 这丫头...许念无声笑了笑。 他吃饱喝足,来到脚下山石边缘,俯身观察山中环境。 他到处看着,突然神色一凝,注视某处山林溪涧。 那里的林荫山石间,隐隐约约趴伏着一只巨大的骷髅,正是追击他们的骷髅怪物! 骷髅怪物身在那里的高地,环境极为幽僻,不过,树木山石分布的错落有致,倒有几分形胜之感。 “这怪物生存的地方,风水布局看着很舒服...假如不是在高处,而是在地面经过,不定会以为是个宝地,可谁能想到,那里实际上是个要命之地?” 许念暗暗记住那片区域,记住骷髅怪物藏身之所。 他转而看向周围天空,影影绰绰漂浮着大小不一的山石土丘。 这时,高处苍穹,那片犹如天幕的黑白光芒飞速消融。 山外一批批人流不断,先后登上第六山。 第151章 六境道长 “这块土石能够飞在空中,是受黑白光芒的影响,现在光芒消失了,山石会不会掉下去?这么高,我可不会飞,大概会摔成肉饼...” 苍穹发生的变化极为直观,许念自然察觉到了,他估算了所处位置与地面的距离,不禁担忧起来。 只是一块块土石山丘依然漂浮在空中,暂时并没有坠落的趋势,脚下很稳,这让许念稍稍安心。 “黑白光芒究竟是什么?我不太懂。”桃夭好奇问道:“两位道长,你们应该知道的吧?” 张宝刚要摇头表示不知。 桃夭又道:“唔...你们是太平道教的教主诶...” 她踮起脚尖,右手高高举起,努力伸得笔直: “教主的身份好高好高,起码有我手这么高,师父说过,站得高看得远也看得清,我想你们身份既然这么高,肯定知道黑白光芒的秘密!” 她放下手,灿烂笑着,对张宝眨动桃花眼,里面装满了佩服与期待。 “咳。” 张宝脸色发红,战术咳嗽一声,然后拿腔捏调,胸有成竹地对桃夭点点头,笑道: “你说的没错,本教主当然知道黑白光芒之秘,不过将这种小秘密说与人听,显不出我的见识高远,我也就懒得说了。 “但二哥是个爱显摆的,一天不卖弄脑子里那丁点存货,便不会快活,不妨由他告诉你们吧。” 张梁闻言,险些忍不住就要宰了自己的亲弟弟,见桃夭那求知模样,才好歹忍住怒气,笑道: “那是以阴阳二气所显化的异象,黑光为阴,白光为阳。” “阴阳二气...”桃夭晃着小脑袋,“这个我知道,阳气、阴气是天地中的两种奇异之气,有些功法的修行方式便是以此二气为主,记得宗门藏经殿便有好几本修炼阴阳二气的功法。” 桃夭张望山顶,那里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忽然撅起嘴巴,闷闷不乐地说道: “可惜我的天赋全在草木之气上,修炼草木之气的功法事半功倍,修炼别的就事倍功半了,阴阳二气我也曾修炼过,一窍不通哩。 “看来就算到了山顶,那位仙人真的传授法术,本女侠也大概学不会。” 天地之间遍布灵气,而灵气受不同的环境影响,便会具备许多不同的性质,譬如水流周围的灵气,往往蕴含湿淋之感,如此灵气,可以称为水之气。 再譬如树木花草之间飘荡的灵气,总会沾染草木之性,如此灵气,也可称为草木之气。 又如云之气、冰霜之气、血煞之气、浩然之气等等,林林总总各有玄妙。 而气与气之间其实并非泾渭分明不可相融,界限颇为模糊,所谓阴阳调和、水火相济便可证此理。 炼气士修行,大抵与‘气’息息相关。 “别这么沮丧。” 张梁见桃夭闷闷不乐,安慰道:“山顶那位存在非同寻常,他所练就的阴阳二气必不是粗陋之法,也许你就学得会呢?” 桃夭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开心道:“张梁道长说得对!” 她跑到许念面前,一下扑进怀里,嗫嚅道:“吃得好饱,头晕晕的,本女侠睡一会。” 桃夭说睡便睡,总是无忧无虑。 这就睡着了?有点羡慕...许念调整了下姿势,轻轻揉着她的头发,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张梁遥望天幕,猜测道: “阴阳二气出现了两次,黑白光芒铺散之时,皆弥漫出那清灵雾气,以我之境界吸收雾气,竟然都能提升一丝修为,不可思议,莫非...雾气真是仙气?” “有什么好猜的?”张宝鄙夷道:“晚点去山顶看看不就知道了?絮絮叨叨,一天天装的挺像读书人。” 张梁伸手搭住他的肩膀,用力捏紧,道:“说得有道理,如果你的语气谦逊一点,不要老想着篡我的教主位置,那就更有道理了。” “二哥又误会我了。”张宝笑容可掬,“我一直很谦逊,现在蛋也吃完了,我们不如去山顶看看?” “也好,只是不可飞渡前往,我们一步步走过去。” “为什么不能飞?” “这是对那位存在的尊敬,既是求问其道,便先需有态度。” “嗯...是我欠考虑了,比起二哥的心性,小弟我大大不如,惭愧!” 张宝极为赞同张梁所言,又悄悄凑到许念耳边,道: “看到没,能飞不让飞,脑子是不是缺根筋?这种蠢货也配当二教主?等会我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找机会拔剑劈了他,事成之后,给你个太平道教三教主的职位。” 许念悄声道:“要是事不成,我会是什么下场?” 张宝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慷慨赴义了。” 于是许念默默退后几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 “张宝道长先前说那头怪鸟的实力堪比第六境,不知...五境金丹之上的第六境,世间炼气士都是如何称呼这个境界?” 张宝笑道:“你问对人了,我跟二哥都是第六境炼气士。” “两位道长是第六境炼气士?”许念吓了一跳,惊讶道。 他本以为这两位的境界应该是五境金丹,没想到竟然已经超过五境,是第六境炼气士! 先前他虽然有感知过二人气息,但第五境、第六境都与他本身修为差距甚远; 凭借他的感知能力与胸中见识,无法准确分辨这两个境界之间的差别。 第六境...比宗门许多长老还要高的境界...不过,两位道长身上隐隐的那股气势,似乎比峰主要薄弱一些,难道峰主还不止第六境?许念心生诸多联想。 张宝一句话,将他以往的认知提向了更高一个层次。 却听张宝不以为意地说道: “瞧给你吓的,本教主不就是区区第六境的修为么?许念,你小子道心虽有,但有的不多,还得磨炼。” 区区两个字,说得极重。 随即他双手负后,淡淡道: “不过这也不怪你,毕竟在陈留国,如我这等境界的炼气士确实难得一见。 “第六境,元神境。” 元神境...兰姨便有元神...许念怔怔出神。 “别装腔作势了,我忍你很久了,已经快要忍不住杀了你。”张梁认真道:“我没开玩笑。” 张宝前倨后恭,立马没了高手架势,将大锅收入储物法宝,脸上堆满笑容: “二哥,咱们这就走。” “也好。”张梁点了点头,对许念道:“我们先行一步,告辞。” 这两位黄衣道人身显流光,倏忽飞逝。 许念总算回过神来。 “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什么事来着?” 他迷糊地看着空荡荡的山石,眨了眨眼。 “遭了!忘记跟两位道长说带我们下去了!怎么办?” 第152章 树下棋仙 三天很快过去。 那些漂浮的山石仍然没有坠落,一颗颗缓慢遨游,若在地面逆着光仰望; 山石似星砾,恍惚会有种星辰悬挂之感,而第六山外围虚空,那流动的绚烂光幕,更为这座山岳增添了神秘色彩。 “好漂亮,看到山顶了!” 小奴收回目光,紧跟着沈浩登山,他们抵达了极高处,那云雾缭绕的山顶已经在望,而此刻这第六山各个山道之中,都是人影攒聚。 自从三天前黑白光芒铺散令凶兽匍匐,似乎余韵不息,一直到今天山中凶兽依然安分地紧,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众人未受其扰,在安全的同时,登山之速也比第一批人要快上许多。 有不少人已然去到了山顶。 只有些运道实在不济的,误入凶兽潜藏之地,成了一份血食。 ......... “第三天了。” 许念结束吐纳修行,蹲在山石边缘默默望着下方,内心在跳与不跳之间反复择决,最后再次做起实验,挖出一块大石头抛落。 他运用七窍真灵,目光紧紧锁定那块飞速下坠的石头,约莫十余个呼吸过去,大概看到了石头摔在地面。 “呼...” 许念心中一窒,无奈道:“落地时间跟昨天差不多,这样的高度,跳下去不死也残。” 他目露惆怅,看了眼欢乐玩耍的桃夭,“被困在这里,桃夭女侠一点不受影响啊,真羡慕。” 桃夭发现他好像有些颓废,连忙跑过来,拍拍手,道:“陪我玩。” “好的。”许念扯动嘴角,勾出牵强笑意。 他望向山峦高处,心中悄然升起牵挂。 “竹霜姑娘,你可曾平安抵达山顶?” ......... 山顶。 此地高出云端,大小有几亩方圆,地势竟一片平缓,唯有崖畔高立,放目望去花草依依,摆布生长着奇石乱树,山风柔和吹拂,空旷如画。 在临崖处,扎根一棵通体红色的奇异树木,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氤氲柔光,这柔光铺满山顶,没有一丝刺眼。 红树仿佛仙株,形状迥异于世间树植,众人没有一个见过这样的树,它枝繁叶茂,枝干扭曲生长,并不怎么粗壮,树叶与树皮颜色一样红,极为美丽。 红色奇树垂落根根枝条,最长的一根枝条末端,挂着两颗红色果子,只有半指大小,形状如豆。 此时; 有数百上千人登上山顶,这些人来历各异,宗门修士,官府修士,散修妖怪,以及少数的寻常百姓,还有一只只手掌大的土地公公,身份不一而足。 他们修为不等,下至没有修为的凡人,上至承玄宗燕左峰、燕右峰的两位峰主。 还有如张梁、张宝两兄弟,以及姑苏城沈家几位族老等等强大炼气士。 他们分布山顶各处,身处氤氲光芒中,只觉身轻体舒,神清气爽。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爽之感,有修为在身的,甚至会感受到修为慢慢提升。 山顶人数虽多,然而几乎无人喧哗,因为众人正全神贯注,凝望那生长着红色奇树的高崖。 但那棵奇异红树并不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成百上千双目光,全都聚焦在红树之侧,聚焦在一道身影上。 只见在那根结有红豆的枝条下,地面雕琢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石质棋盘,上面黑子白子交错。 这棋盘边,有一人盘膝而坐。 这人身穿灰色长衣,大袖无风自动,满头灰发随意披散,面如冠玉,年纪看着不过三十,似若青年。 这青年周身有婆娑光华轮转不息,宛如仙光般一道道轮转,有渺然脱俗之风采,飘飘然若神仙之概,让人望之便会自惭形秽。 他面向棋盘,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闭着双目似在沉思如何落子。 众人观察着他,知趣没有打扰。 张宝悄声道:“二哥,能感知他的境界么?” “不能。”张梁摇了摇头,端详那青年周身的光轮,猜测道:“此人气度如此,根本难以揣度...或许真是仙人。” 张宝深以为然。 另一处,燕右峰峰主轻声道:“吴灵犀,如何?” 吴灵犀在他身旁,道:“深不可测,你我皆是第七境,但不管是你是我,都不能感知此人半分深浅。” ......... 一头红皮蛤蟆怪喘着粗气登上山顶,身旁跟着一头蜥蜴精,两个妖怪身上有许多伤势,恐怕这山登的很是艰辛。 他们感受着仙光熠熠,激动无比,连滚带爬靠近那崖畔之人,离着几丈距离便猛地跪拜下来,眼泪汪汪,磕头呼喊道: “拜见仙人!” “小妖三生有幸!能够亲眼见到仙人!” 他们拜了再拜,希望被灰衣青年注意到,然而那灰衣青年却不为所动。 不远处,陌忧看着这一幕,心中取笑道: “两个蠢妖怪自作聪明,也不想想为何这么多人,却没人叩拜仙人,因为在你们来之前,早就有人试过了,哼,比方说我! “我磕了几十个头,仙人没有半点反应,你们磕头,仙人同样不会回应的。” 他笑妖怪愚蠢,只是他没想过,先前他也做了跟妖怪一样的举动。 果然,即便那两个妖怪再怎么殷勤磕头,灰衣青年都仿佛未觉。 两个妖怪磕得额头见血,不甘心地爬起身,蛤蟆怪眼睛一亮,他看到了黑狐统领,连忙跑到黑狐身边,蜥蜴精紧随其后。 黑狐神色狂热注视那灰衣青年,对二妖到来置若罔闻。 陌忧杵了下身旁站立的陆仁贾,疑道:“姓陆的,这仙人谁喊都没反应,你猜为什么?” 陆仁贾不屑跟他对话,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陌忧不忿道:“别不识好歹!本公子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假如许念在这里,肯定不会像你一样鼻孔看人!” “闭嘴。”陆仁贾道:“若非有我同行,你早被凶兽杀死了。” 陌忧还要发作,张叔在他身后,安抚道:“公子,陆公子对你我救命有恩,对待恩人不好无礼。” 陌忧这才作罢,他张望山道,暗暗担忧: “已经来了这么多人,偏偏不见许念,还有桃夭师姐,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条山道中有两道人影出现,陌忧眼睛有些花,欣喜道:“许念!不是许念...” 这登山二人,是公子沈浩,以及小奴,他们到了山顶,便去往沈家聚集之地。 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山顶,其中就有一些许念熟悉的面孔,忽然,一道窈窕青影跃上山顶,有人发现后立时暗呼: “来的是竹统领!” 青影正是竹霜,她把众人看了一圈,没有见到想见的两人,不禁有些失落,心道: “想必快过来了,我就在这里等。” 便在此时; 那独自盘坐的青年睁开双眼,他的眼睛居然一黑一白,里面没有瞳孔,而是纯粹的黑与白,仿佛两道漩涡,能够摄人心魄。 “仙人睁眼了!” 众人既惊且喜,忐忑期待。 灰衣青年眼睛睁开,从他体内扩散出玄妙晦涩的道韵,散布八方煊天赫地! 只见天际层叠云峦也被这股道韵气息影响,蓦然翻滚,以他为中心缓缓旋转。 他轻轻抬手置于棋盘,指尖光华闪动,一颗黑色棋子凝聚而成。 他手捏棋子,并不急着落下,转身看向众人。 被他那神异目光注视,众人无不觉得自身满是污浊,而他则澄澈净透,无尘无染,真若天上仙人。 灰衣青年周身光轮转动,嘴角笑意增多些许: “仙山落地生根,是缘法所致,你等既能见我,便也是与我有缘。 “既然有缘,我有长生之法,该传授你等,我将细说长生法,是为‘阴阳长生经’,能够学到多少,需看各自造化。” 他的声音缥缈如幻,与几日前广传千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有人激动万分,痛哭流涕,道:“拜见仙师!弟子斗胆,敢问该如何称呼仙师?” 灰衣青年含笑道: “棋仙。” 第153章 授阴阳气 听闻灰衣青年所言,众人赶忙行礼,齐道: “拜见棋仙!” 一块凸起的石丘上,趴着几十只土地公公,这些土地公公先后滚了下来,团在一起跪地叩拜。 有只土地公公淌着眼泪,激动莫名道: “我们在山脚过了一年又一年,听山神大人说过山上有仙人,却从未见到,还以为山神大人骗我们嘞!原来真有仙人!” 土地公公们泪流成河,哭拜的几乎没了力气。 还有不少本就是这山中的原生精怪,也是第一次见到棋仙,全都激动到身体发抖。 这些精怪开启了灵智,能够化形,与黑狐相似,并非那些诡异凶兽。 山顶妖怪不少,然而并没有一个凶兽。 黑狐也在参拜仙人,他激动同时,心中也有疑惑: “怎么山神大人不在这里?话说回来,这次回到第六山便没见到山神...仙师在此,连土地公公都来了,山神大人何以不来?” 黑狐转眼将疑惑抛诸脑后,狂热地望着那仙人。 “诸位请起身。”棋仙笑道:“不必多礼。” 他笑意柔和,像春风雨露般沁人心脾,不管是人是妖,无不被棋仙的笑声感染,心生喜悦。 果然是仙人仙资,一言一行都让人向往,风采卓绝不及,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似远在天边。 看着他,联系他的自称以及脚下这座山岳,人们不禁想起了关于棋山的那则久远传说。 传说,曾有超凡入圣的炼气士在棋山渡劫功成,飞升成仙,连带着第六山一同去往了仙界。 传说也有另外一个版本,那炼气士渡劫失败,被天劫劈死,而第六山也在天劫之下湮灭。 现在,人们看到这位活生生的仙人,立刻分辨出哪则传说是真。 显而易见; 棋仙很有可能就是久远岁月前,那位渡劫飞升的仙人! 有人按捺不住激动,舌头打结,哆哆嗦嗦问道:“仙师,您是那位在第六山渡劫飞升的仙人吗?” “哦?”棋仙轻咦,浅笑开口,“万年岁月过去,还有人知晓我的事迹?” “仙师渡劫飞升之事,天下广为流传!我等炼气士,无人不知!” “原来如此,在这神洲世界,我不曾被忘却么?” 棋仙微笑颔首,引起一片惊呼。 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仙人,众人更加震惊,也更加渴望仙人传法。 那传说流传了万年不止,仙人仍然如此年轻,可见已经长生不老,那么仙人刚才许下的长生法,该是如何神奇? 嗒。 朱红奇树之下,棋仙手中黑子轻落,指尖又有光华汇聚,凝为一粒白子,随即落下。 两粒棋子落定,一圈黑白纠缠的仙光自棋盘荡起,刹那间如幕布铺开,流淌苍穹久久不散! “原来山顶的黑白光芒,是这样出现的,神仙手段!” 许多人目光闪动,心中解了一惑,他们看着棋仙落子,不敢出声打扰。 本以为棋仙还要继续打谱,他却停了下来,道: “阴阳长生经,为我所创经文,有通晓变化之玄,有肉身不老之妙,练至高深处,窥得长生玄妙。” 棋仙已经开始传法,众人忙收敛心神,用心聆听。 “天地乾坤,阴阳变换......” 棋仙不疾不徐,慢慢讲述经文妙谛,此刻他每吐一字,便有一字凝结而成,漂浮在山崖之上,虚空之中。 等到棋仙停下讲述,空中已有一篇百余字的经文,每个字都极为古朴、枯涩; 一笔一画含着深奥玄机,佶屈聱牙,字字珠玑难以揣摩,心神不定者多看几眼,不免会目眩神迷。 这篇经文是一门极为高深的修行功法,正是阴阳长生经! 这功法阐述阴阳二气的秘密,是以阴阳二气为根基,催使阴阳二气锤锻肉身,激发肉身活性的同时,还能壮大五感六识; 肉身炼到极致,肉身不老! 五感六识炼到极致,通晓变化! 这门功法不仅有元神之秘,就连元神之上的境界都有阐述,当真是直抵修行大道! 只不过在场众人修为多数不高,达不到相应境界,便看不懂相应经文,甚至看过之后,脑海里也一点都记不住那段内容; 过目便忘。 这并不奇怪。 越是高深的功法,本身就拥有不可思议的神机意韵,甚至用寻常纸张都无法承载相应的文字。 而空中经义并不只是单纯的文字,还是棋仙道法的具现,返璞归真,几乎等于是一字一道象,炼气士修为不够,又怎能记住这等阐述大道的经义? 众人只能捡取勉强可以参悟的部分经文仔细揣摩,尝试修行。 当即就有人愁眉苦脸,全然不知该如何修炼,长生法就在眼前,却连门都入不了,该是何其沮丧。 棋仙轻笑说道:“此经文过于深奥,全难理解,我便一一道来,助你等修行有成,如此不负缘法。” 众皆拜服,对棋仙这等宽阔心胸崇拜钦佩。 棋仙便开始由浅入深,没有丝毫急躁,从气海境说起,缓缓讲述、拆解阴阳长生经的玄妙,经他口中说来,那难以理解的经义就变得简单许多。 众人跟着棋仙的讲述开始修炼,很快,有人便捕捉到天地间流动的阴阳二气。 越来越多的人修炼出阴阳二气,欣喜若狂。 毕竟这时炼出的阴阳二气,精纯至极,远不是粗陋法门所炼阴阳二气能够比较的! 吴灵犀修炼这阴阳长生经,越修炼,目光便越明亮,小声道: “才修炼片刻,肉身活性便不断被激发出来...五感六识更为清晰,真是神妙之法。” 燕右峰峰主也觉得此法非同凡响,心道: “待我修成,有了经验,便可传授给那个臭小子,不过,其他人都来了,偏偏他跟桃夭还未过来,不会出事了吧? “断断不会,桃夭身上有苏长老给的保命之物,即便遇到那只实力堪比六境的怪鸟,也能脱身才是。” 众人修炼不辍,那几十只土地公公居然也有天赋,全都炼出一丝阴阳二气,与自身香火之气结合,各个觉得自己力气大增,有土地公公喜不自胜,心道: “以后钻土肯定更快!等修炼久了,香火之气再吃多些,说不定能更上一个台阶,变成土地神哩!” 有人喜,也有人愁,红皮蛤蟆怪就愁眉不展,同样的,蜥蜴精也苦着脸,棋仙的讲述虽然已经足够降低修行门槛,可他们还是难以理解。 红皮蛤蟆怪终于鼓起勇气,把长着蹼的手举得高高的,为了吸引棋仙注意,还将舌头拼命吐出,卷着手臂向上挥舞,叫道: “仙师!您讲的仙法...弟子一点都理解不来!” 他这一叫,瞬间打乱了在场众人的修行,棋仙也停下讲述,那蜥蜴精本想学他的举动,但忽然间感受到一双双冰冷的目光注视过来,充满杀意。 蜥蜴精浑身颤抖,打着摆子转了一圈,便看到那一个个怒气腾腾,像是要活剐了他们的众人。 “别说了...把舌头放下来...”蜥蜴精心提到嗓子眼。 蛤蟆怪反应迟钝,不理睬他,舌头波浪一样抖动: “仙师!您老人家可怜可怜我,讲得再粗浅些!” 棋仙轻笑道:“那小妖,你能开口问我,求道之心可嘉,呵呵,有哪里不懂不会?讲与我听,我仔细教你,定让你学有所成。” “多谢仙师!” 蛤蟆怪大喜过望,骄傲道: “可是仙师你说一定要教会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仙师去打听打听,棋山地界的妖怪,谁不知道我脑筋不灵光,学习能力很差?” 棋仙笑容微微一滞,道: “好,好。” “仙师饶命!”蛤蟆怪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慌忙又跪拜下来。 “敢对仙师不敬,找死!”黑狐愤怒地就要动手杀人,只是他怕惹棋仙不喜,才强行忍住。 蛤蟆怪这一下打断了山顶修行气氛,其他人同样怒意勃发,这区区小妖,竟敢干扰仙师讲道,耽误了他们修行,简直死不足惜! 棋仙却并不在意,很有耐心地准备讲解,温声道: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那么我一定尽力让你能修行有成。” “可我心中没底,未必学得会,有愧仙师啊!”蛤蟆怪泣不成声。 棋仙脸上笑容又是微微一滞。 突然,蛤蟆怪察觉到四面八方有杀意涌动,他抬头一看,只见众人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学!用心学!学不会杀了你!” 蛤蟆怪瑟瑟发抖。 棋仙一言既出不好食言,便开始对蛤蟆怪逐字逐句讲述玄妙,如此一来,其余众人的修行只得缓停。 棋仙注视蛤蟆怪,那一黑一白两只眼睛,有阴霾之意一闪而过。 ......... 第三次黑白光芒铺散苍穹,那一块块漂浮的山石忽然开始下坠,前后左右摆动,不断改变着下坠方位。 万幸下坠速度远不及飞空速度,还算平缓稳当,就像有无形之手在下面托举。 “总算有变化了...” 跟着石头落下,许念心里默默流了两行泪,随即振奋起来,准备到地面之后,便一鼓作气登上山顶。 这时,他四处望去,看着一块块下坠的石头,笑道: “这些石头,像是棋子一样分布,有趣,不知方位改变之下,我们会落到哪里?” 他俯身观察,心中猛地一紧,失声道: “这里是... “怪鸟巢穴?!” 第154章 鸟巢 一块块土丘从空中坠落,过程中不断转变方向,就像是被狂风吹刮的雨点,呈现出眼花缭乱的图景。 其中一块丈余长宽的土丘在变换了数十次方位后,来到了离山表那片绚烂流光不远之处,终于稳定,径直朝下方落去,许念、桃夭身不由己,随着一起下坠。 呼—— 风压涌动,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为了保持平衡,许念便弓着身子,十指扣住土丘边缘,眼瞅着越来越近的地面,他的心跳频率越发地快。 只见这处落点紧挨山崖,一边是乱石嶙峋的绝坡,一边是不知其深的悬崖,悬崖空处,便是那层遮笼整座山的绚烂流光。 下方山崖乱石遍布,石缝到处生长着歪曲粗壮的藤树,单说景致也堪称奇绝。 然而许念紧张无比,根本无心欣赏,因为在那些藤树的树冠上、树杈间,有着不计其数的鸟巢,里面蹲着一只只身无几根羽毛,皮肉粗糙,头尖尾钝的怪鸟! 一股股阴森、邪恶、污浊的气息肆意弥漫! 在中心位置,那棵最大藤树的树冠上,搭着一个巨大的鸟巢,许念曾经见过的那只领头怪鸟便盘踞其中。 这里是怪鸟的巢穴! “这下完蛋了...” 心脏噗噗乱跳,许念欲哭无泪,扭头看向桃夭,这丫头一蹦一跳,很是活泼。 “桃夭女侠。” 许念目有决绝,示意桃夭靠近,指了指身下情形,勉强笑道: “你瞧,我们的运气好像不怎么样。 “一会石头落地,我吸引它们的注意,你什么都不用管,用尽全力跑。” 怪鸟群很强大,尤其是领头怪鸟,实力堪比元神境; 太强了。 非他们可以力敌。 而土丘坠落动静可不小,那群怪鸟不可能发现不了,绝无可能偷偷离开。 运道如此,许念无计可施,已然准备一人拖住怪鸟,好让桃夭有更多生还机会。 一心挣扎想要活下去,没想到...会死在这里?老天真会开玩笑...许念无声笑了笑。 此刻,怪鸟群感受到了空中的动静,不由一只只仰起头盯着那块就要掉落的土丘,张开长嘴吐出数量不等的卷曲舌头,嘎嘎乱叫,声音粗哑磨人。 桃夭注意到他们两人会掉到什么地方,眼巴巴望着许念,道:“我跑了,你怎么办?” 不等许念回答,桃夭便摇头道: “我不跑,还有,我很聪明。” 见她那认真的模样,许念一窒,说不出在喉咙里酝酿好的话语。 “好。” 沉默须臾,许念笑着点头,站起身,重心下沉稳稳站定,抽出背后长剑,当机立断道: “一起。” 拼一线生机。 “诶嘿~”桃夭双手掐腰,歪了歪脑袋,笑容灿烂。 离地面更近了。 不少在边缘巢穴休息的怪鸟已经发现了那土丘上有人,它们眼里冒出贪婪,嘶叫着振动翅膀,一只接一只飞起。 “嘎!嘎!” 它们密密麻麻围成圆形,猛地扑向许念二人! 长剑在手,许念手腕拧转,剑尖轮转一圈,染雨剑气划破长空! 血肉横飞。 一只只怪鸟摔落。 ......... 临近山顶的一片陡坡,古月与几个同门结伴前行,刘业机缘巧合,也在其中。 古月听着几人讲述棋山之事,山顶已近,故事也讲到了尾声。 “古月师妹。”有一人道:“这次棋山任务能够得救,全仰赖许念与桃夭师姐,若非许念他们,我等早被妖怪活祭,哪里还能有幸登上这仙山?” 古月妙目闪动,微笑道:“那很好啊。” 刘业观察她的表情,内心冷哼。 那人再道:“哈哈,看来师妹对许念比较好奇?等回了宗门,我帮你引见一下,师妹放心,许念性格开朗,很好相处。” 古月笑而不语,她的侍女道:“你们有所不知,许念与殿下早已经是朋友,关系很不差。” 刘业额角跳了跳,心道:“又是许念!” 很快,他们登上山顶,见到棋仙。 棋仙灰衣灰发,周身仙光缭绕,有仙风道骨之概,他盘膝于朱红树下,棋盘之侧,浅笑如春风般温润。 古月一眼看去,那棋仙一尘不染,空明净透,仿佛这世间最干净的玉石,而她自己则尘垢满身,古月向往之余,也不禁羞惭不已。 等靠近一些,便见到棋仙指着一头蛤蟆怪,同时听到棋仙朗霁温和的声音,道: “说了要上阴气而下阳气,转上阳气而下阴气,你上下都是阴气,你的阳气呢?我问你,你的阳气哪去了?!被狗吃了?!混账!” 那蛤蟆怪无辜眨眼,“仙师,您别生气,再给弟子一点时间,弟子一定能感受到阳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也可能永远感受不到!” 其余诸人叫苦不迭,杀机奔腾道: “感受不到杀了你!” 古月心生茫然: “发生了什么事?” ......... 巢穴搭在边缘的怪鸟,本事都不太大,许念能够解决,桃夭对付起来自然更轻松。 随着土丘越来越靠近地面,便有更厉害的怪鸟盯上他们,好在纷纷不是桃夭的对手,终于,他们所处的土丘即将砸落。 而落点,恰恰就是那头体型巨大,极为狰狞的领头怪鸟所在巢穴! “嘎!” 那怪鸟满不在乎地抬动翅膀随意一振,骤起无形狂风,风声呼啸冲劲狂暴,竟将许念立足的沉重土丘直接掀开,向一旁滚去! 轰! 土丘落地,地面震了震,自冲击中心裂开一道道缝隙,许念早在接地的前一个呼吸,便与桃夭跳到远处。 许念立足方稳,就感受到恐怖诡异的威压笼罩住了自己,他抬头一看,心头猛跳! 但见那领头怪鸟居高临下,一双暴虐凶残的眼睛,正盯着他们二人! 在这怪鸟周围,还有成百上千只怪鸟聚集,铺天盖地! “咕噜。” 许念咽了咽唾沫,额头冷汗直流,这时,手心传来温暖,他分神看去,桃夭正抓着他的手,道: “许大侠,我们一起冲出去!” 前后左右都被封住了,以我们的实力,想要安全冲出去...希望渺茫...许念心中暗叹。 怪鸟们乱叫着接近,浓郁到化不开的诡异气息扑面而来。 许念神情变换,眉头忽然紧皱,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乱窜,挤压揉搓他的神经。 “不好...又要被影响了!” 许念死死揪住头发,眼神失去焦距,就在这时,一根根触须自他背后钻出。 触须越来越多,在怪鸟环伺之间,肆意挥舞。 第155章 剑气 怪鸟先后迫近,每一只都散发出阴森污浊的气息,这样的气息与天地灵气迥然不同,是为诡异之气。 怪鸟聚集成群,它们身上的气息便也汇聚起来,使得这处山崖被浓郁的诡异之气覆盖,与周遭散布的天气灵气割据分开,如同一汪清泉里多出一滴墨汁。 而那领头怪鸟所具备的诡异气息最为厚重,比许念之前所见的怪物要浓烈的多,差距之大,根本就不好比较。 此刻它也主动散播气息,于是这滴墨汁漆黑更甚,几乎凝练成实,那些藤树竟纷纷被影响,树皮纹理发生改变,拼凑成一张张邪异的笑脸,枝干咔咔弯曲,藤蔓则如蛇一样扭动,惊悚无比。 许念,便存在于这样的环境中。 诡异气息浓密如墨,他被这气息侵袭,耳边似有凄厉的幻音在轰鸣,血肉脏腑像是有了生命般各自颤动,发出撕裂般的尖叫。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竟又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变化。 “呃!!” 许念蹲下身,痛苦地抱着脑袋,无数纷杂的念头奔涌间,体内血肉筋脉悉数扭曲起来,一根根触须陡然钻出后背皮肤,耀武扬威般朝天空伸展。 桃夭出身不凡,四周诡异气息虽盛,她却不受多少影响,此刻见许念模样,不禁大急,担忧道: “许大侠,你身上又有触须出来了,很痛吗?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好点?” 越来越多的触须从背后钻出,许念思维一片混乱,伴随着阵阵尖锐的刺痛,脑袋里像是插了几千根钢针。 疼! 太疼了! 他只能凭借意志力,勉强维持一点清明。 他大口喘气,抬起头,没有焦距的瞳孔看着桃夭,恍惚的视线里出现了好几个桃夭,用力晃了晃脑袋,几个桃夭才凝成了一个。 十余根触须伸展到眼前,继而舞动到别处,这一次,被如此浓郁的诡异气息侵袭,他抵抗混乱就用尽精神,无法像上次那样抽出余力去控制触须。 我好像一个怪物,兰姨究竟在我身体里面留了什么东西...许念暗暗自嘲了句,扭曲的面容上,扯出极为勉强的笑意: “不要紧,别管我,小心怪鸟...” 桃夭深深看了他一眼,猛地转过身,望着那些怪鸟,道: “你要早点好起来!这段时间,桃夭女侠保护你!” 忽然,那些怪鸟慢下了速度,几乎停在空中,一只只目露疑惑,似不解地注视许念。 因为它们的感受中,那本应该与它们气息完全不同的许念,此刻居然气息转变,人味似乎不存,散发出跟它们相似的诡异气息! 甚至,许念具备的诡异气息比它们还要浓烈! 这样的许念,究竟是食物,还是跟它们一样的怪物? 所以,它们陷入了犹豫。 那领头怪鸟一样有些迟疑,它注视许念片刻,仔细感受着,终是感受到许念身上尤有一丝人味,蓦然地张嘴大叫。 “嘎!” 领头怪鸟如同在发号施令,其余怪鸟听到它的声音再不犹豫,扑展翅膀俯冲而下! 它们要喝血吃肉! 危机临头! 桃夭抬手一抹,一只小巧的碧青葫芦凭现掌心,葫芦转眼变大,里面传出锋锐之声,像是藏了什么极具威力的事物! 桃夭掂了掂碧青葫芦,心道:“师父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这件东西,因为它只能用一次...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怪鸟群欺近。 桃夭正要打开葫芦塞,这时,许念双目充血,剑眉倒竖,霍然双臂朝上一振,低吼道: “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既然长在我体内,那就要听我的话!给我听话!给我去!!” 在那不堪忍受的精神痛苦下,许念以坚韧不拔的意志力苦苦支撑,不让自己陷入疯狂,终于像是突破了某个临界点,亦或是说适应了脑海中那等非人的折磨。 疼痛虽剧烈,可他已经能够承受! 他又如上次一样,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继而控制衍生的触须! 噗!! 数百根触须在许念意志操控之中,猛然电射而出,竟然轻易刺进一只只怪鸟体内,刺破它们的肌体,就像是刺破豆腐一样轻易。 紧接着,这些触须末梢鼓起,像是喝水似的吸收那些怪鸟伴生的诡异气息,随着气息传递,被刺破的怪鸟迅速干瘪。 触须很快将它们的诡异气息吸收殆尽,然后便狠狠将鸟尸甩落,又寻找新的目标,在空中乱舞,杀戮不止。 这样的吸收,却不受许念所控。 而伴随着诡异气息吸收入体,似被转化成了般,令许念背后衍生出更多的触须。 这些触须表面多数有吸盘一样的物质,一张一闭,整体没有皮肤,黑红色的血肉暴露在外,滑腻而又腐烂,形状恐怖如九幽之物。 “许大侠...你感觉怎么样?”桃夭不安心地问道。 许念坐在地上,充血的眼睛凝望那不断被杀死怪鸟,苦笑道: “感觉很好。” 危机暂且解除,桃夭也不急着打开碧青葫芦,闻言松了口气,不确定道: “竹霜姐姐说你是妖族出身,起初我还不信,但这一趟下来,我有点相信她说的话了,你这个样子...确实不像正常人,嗯,像妖怪!还是好奇怪的妖嘞。” 许念此刻的模样很是诡异,似妖非人,然而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吓人的,毕竟她自己就是妖怪。 许念苦笑不已,心道:“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像妖怪,只是我更清楚,我是人非妖。” 他注意到桃夭手中的葫芦,问道:“好犀利的声音...里面装着什么?” 桃夭笑道:“剑气!” ......... 许念灵魂深处,有疯癫的声音响起: “这些拔毛畜生也想跟我争?不知死活!小阿念肉身中有我残留的诡异,足够对付它们! “只是...那个块头最大的畜生,有一点本事,小阿念该对付不了... “要不要出去将它宰了? “不行,我的力量用一点就会少一点,不能用!可是不用...小阿念会不会被那畜生杀死? “哈哈!他死了最好!死了我就能吃了他最后一点真灵!” 此刻外界,桃夭拿出了那个碧青葫芦,疯癫的声音忽然不再响起。 ......... 许念好奇所谓的剑气,只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追问,但见随着怪鸟一只只死去,那领头怪鸟终于不再冷眼旁观。 它移动巨大的身躯,迅速接近许念,惊人的威压与诡异气息弥漫。 这家伙最难缠...许念凛然,连忙控制身后触须袭杀过去。 只是先前对付怪鸟无往不利的手段,此时却毫无作用,触须刺到领头怪鸟的皮肤上,一丝一毫都刺不进去! 它的身体坚韧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它轻蔑而又嘲弄地望着许念,张开长长的嘴巴,三根乌黑卷曲的舌头从嘴里吐出,向许念卷去! 千钧一发之际,桃夭猛然拔开葫芦塞,霎时之间,这处石崖响起了铮铮剑鸣! 碧青葫芦碎成一片一片。 一道雪亮剑气悬浮桃夭掌心,迎风便长,刹那扩大。 爆发出不可直视,无可比拟的锋芒! 领头怪鸟愣在当场。 一剑闪逝! 第156章 飞升霞光 随着剑气出现,荡漾开充沛至极的气机,弥漫周遭的诡异气息立刻便如被净化一般,消融不存,许念背后挥舞的触须没了诡异气息牵引,一根根由实化虚。 他的思维恢复正常,大脑神经不再有刺痛与混乱的感觉。 雪亮剑气直指那领头怪鸟,蓦然向它径直斩去! 剑气纵横,竟引起空间震动,爆发出犀利至极,锋锐无匹的剑吟! 周围的光线似乎都被剑气吸收,暗淡下来,那道剑气则更加耀眼,耀眼到刺目。 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光。 这让许念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只要注视剑气,眼睛就会被割伤。 好强...强到可怕...他忍不住眯起了眼,耳畔铮鸣不绝。 那领头怪鸟再无半点从容,神色透出无边惊恐,它忍不住向旁边躲避,不敢直撄剑气之锋。 嗤! 剑气呼啸,直接在领头怪鸟身上穿过,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根本不给它一丝躲避的机会! 随后剑气继续前冲,直冲向石崖外那片光幕。 而那堪比元神境的怪鸟,身形微微一顿,从中间一分为二,两半身躯向左右倾倒,血染大地。 它气息消散,已经死了。 尸体的切面利落干脆,死的也极为干脆。 怪鸟死去,它所具备的诡异气息如雪崩溃散,由浓转淡。 在这处石崖生长的藤树,本胡乱招展枝干,此刻先后变得平静。 仍然活着的怪鸟已然吓破了胆,飞落在地将头深深埋下,一只只瑟瑟发抖,再难对许念二人形成威胁。 他们终于解除了生死危机。 这就死了?元神境啊...这么强大的怪物...就死了?那一剑得多强?许念怔怔出神,几乎忘记了呼吸,不敢置信地望着怪鸟尸体。 此时,那道雪亮剑气展露锋芒之后,开始暗淡,但是仍有余力,已经接近了那层光幕。 如果撞到了,会发生什么事?许念移开视线,不再注意怪鸟尸体,目光炯炯,望向剑气所在。 ......... 山顶崖边,棋仙忽然停住讲述,扭头注视风云变幻的虚空。 棋仙黑白双目轻轻一眨,这片巍峨山岳所处的乾坤微微一震。 那笼罩八方的灿烂流光骤然加速流淌,偶有电弧闪烁,迸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其中数不清的发光物质聚拢向一个方位,使得那一处光幕大放光明。 就在这时,一道黯淡剑气,直接撞了上去! 撞击的瞬间,剑气恰巧消散殆尽,而整片光幕竟抖动了几下,那处被撞的位置,有数道电弧一闪即消,接着抛洒出许许多多发光物质,抛入山中。 电弧出现刹那,棋仙胸膛起伏,忽地眯起眼睛。 有不少人察觉到光幕抖动,各自讶异,红皮蛤蟆怪挠挠脑袋,茫然问道: “仙师,发生了什么事?” 棋仙转过头来,大为和蔼地笑道: “你这不成器的畜生,还有闲心管别的事?阳气感受了吗?” 蛤蟆怪哭丧着脸,“仙师,弟子资质实在愚钝,有愧仙师厚望,还是没感受到阳气嘞。” 不等棋仙发话,张宝便取出大锅,义愤填膺道: “都别拦着我!今天必须炖了这头癞蛤蟆,给仙师煲蛤蟆汤!” 张梁连忙将张宝拦下,起身对棋仙一拜,问道: “敢问仙师,那层光幕为何物?” 张梁天资聪颖修为高深,学习阴阳二气并不艰难,进步很快,面对他,棋仙便像是一个良师面对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态度显得很温和,笑道: “那是飞升霞光,是我渡劫飞升之时仙界照射下来的接引仙光,此光可以形成一条天地通道,沟通仙界与这方神洲世界。 “而今我机缘巧合,随仙山降临此地,看似落入人间,但我可以借助霞光,随时飞升仙界。” 众人惊愕。 棋仙嘴角笑意渐多,对众人勉励道: “我随缘而来,终该随缘而去,不会一直存在此界,你等要用心修炼这阴阳长生经,若能有所成就,也不枉这场缘分。” 众皆心悦诚服。 张梁恍然点了点头,又问道: “仙师,这座山在外观看之时,大小与周围山峦相当,然而当进入山中,此山竟广大不止数倍,这是为何?” 棋仙笑道: “你也修有元神,境界非低,该有不凡见识,岂不知天地乾坤并非一成不变?呵呵,仙山广大,自然涉及空间拓展之道。 “你等不知,仙界广袤无边,我携仙山飞升去往仙界,见仙界之山皆巍峨壮阔,也算是入乡随俗,便将这座仙山增宽壮大。” 这些话,让众人对传说中的仙界生出无限遐想,亦对棋仙更为尊崇,越发用心地修炼阴阳长生经。 山顶修炼氛围很是融洽,只有那蛤蟆怪不学无术,混在里面拖了后腿,让人讨厌。 ......... 发光物质在空中散开抛落,突然,四面八方冲来各样凶兽,疯狂接近那些发光物质,彼此拼命撕咬争抢,不遗余力。 石崖残存的怪鸟也全都飞起,激动嘶叫着,冲向抛洒至附近的发光物质。 仿佛这些不知名的物质对山中怪物来说,是世上最为珍贵的灵丹妙药。 天空,大地,都成了怪物们的血腥战场。 “这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为何能让凶兽变得疯狂?” 一时间凶兽太多,许念匆忙拉着桃夭躲藏起来,他遥望厮杀场景,心中充斥疑惑。 这时,在他们躲藏之地的上空,一头怪鸟抢到了一团发光物质,囫囵吞进肚子,怪鸟体内传出砰砰闷响,旋即它的体型开始膨胀,全身血肉剧烈蠕动,气息波动轰然拔升! 很快就比原本体型大上数倍,那头怪鸟盘旋空中,兴奋大叫。 “它吃了发光物质,居然有这样的变化...” 许念瞳孔收缩,看了眼怪鸟,又看了眼山外光幕。 “这片光幕...很诡异啊,方才那几道幻灭的电弧也有种极为恐怖的感觉。” 他带着桃夭小心撤退,走了片刻,一团巴掌大的发光物质映入眼帘,仿佛有生命般在地上缓缓蠕行。 看着挺漂亮的,但绝非善物,不能接近...许念警觉停下脚步,便要绕路避开。 那闪烁流光的物质蠕行方向漫无目的,四下乱动,从中骤然滋生出一摊摊恶心的血肉,也像是有生命一样蠕动着,转眼流光扩散,将滋生的血肉全数覆盖。 原来是一团血肉在发光...我错了,它并不漂亮...许念忍不住腹诽。 就在这时,许念身旁不远,一大堆碎石自行震动,紧接着集中堆垒,很快便堆成一个庞大的石头人,散发出阵阵香火之气。 石头人眼窝发光,抬起手臂轻轻一招,那团充斥流光的血肉立刻收缩,被吸摄过去,顷刻融入石头人体内。 透过石子缝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石头人体内,有五颜六色的血肉物质在翻滚。 “神灵?那团发光血肉被祂吸收了!” 许念注意到石头人的存在,也注意到那股浓郁的香火之气。 不知这石头人是善是恶,许念暗暗戒备,将桃夭拉到身后。 石头人低下脑袋,那双发光的眼窝看着许念二人,脸上石子裂开一道缝,如同嘴巴一样开阖,发出低沉的声音: “我乃此山之山神,你们能够见我,真是运道不浅,本神便为你们指条明路,山巅有仙师传道,快快过去。” 第157章 一诺千金 石头人巍然屹立,身上游曳着香火之气,如同九曲十八弯的微型河流,河面雾霭茫茫,不断绕着祂流淌,首尾相接周而复始。 如此浓郁程度,比许念以往所见的城隍神还要超出许多。 相应的,石头人具备的威势也更为强烈。 祂是许念所见气象最盛的一尊神灵,虽是石头堆砌,形貌比不上城隍威武,但相比起来,却更有宝相庄严之感。 祂的声音如铁石交错,同样具备庄严,让人下意识便会选择相信祂的言语。 这么一尊神灵说自己是这第六山的山神,许念没有理由不相信,只是接受了祂的身份之后,许念忽然心头一跳。 他忘不掉当日黑狐举行的那一场令人瞠目的祭祀,而其所祭祀的神灵,便是第六山山神; 那是这座大山从天而降的起因! 联想起来不难得知,面前这尊山神既然能够从未知之地移山至此,必然拥有莫测的神力! 山脉通过血腥邪恶的祭祀方式才得以降临,加上登山后遭遇的种种凶兽,让许念不禁产生疑惑,既然这里是曾有仙人飞升的仙山,为何盘踞了那么多诡异凶兽? 不过这等疑惑,凭他掌握的知识却也找到一个解释。 他入宗数月,不管是师门长辈所授,还是太平要术所记,都有一个玄奥道理,便是万事万物相生相克。 仙山拥有凶兽,也算合乎相生相克之理。 而那层灿烂光幕着实神异非常,美且不说,还有种如仙如圣的气象,大约只有仙山,才能拥有这等气象。 再加上山中空间与外不同,仿佛两个独立世界,而山中灵气尤比山外充沛。 这似乎更说明这座山,确为仙山。 所以许念虽有芥蒂,但很细微,刚刚升起便被推翻。 然而,在见到发光物质的本相其实是不知名的血肉后,许念不禁觉得这山极为不详,可能并非什么仙山! 那一整片光幕上流动的光源,竟然是能够助长凶兽变得更强的诡异血肉,被如此光幕覆盖的山岳,其本质是仙山还是诡异之山? 不好说。 许念迟疑。 他遇事通常会多思考,多推测,这是他的习惯,他迟疑不定,已经是萌生退意,要对这座山岳敬而远之,不打算继续探究。 “这山神看似和蔼,但祂传给黑狐那样的祭祀之法,说明祂未必是善神,这座山如此诡异,也未必是仙山,那么...山顶传音的...就未必是仙人!” 许念心思电转,抓住一条脉络延伸推敲,想到这里,蓦然流了不少冷汗。 在那山神注视中,他抬起头,神色极为激动,亢奋行礼道: “多谢山神大人告知,我们这就去山顶,拜求仙缘!” 许念心道:“这次的演技,大概有七分半,还是浮夸了一点。” 山神打量他片刻,开怀笑道: “那不如早些去罢,若是迟了,仙缘可未必等人。” “山神大人,在下与舍妹告辞。”许念对桃夭使了个眼色,再次行了一礼。 桃夭懂他意思,像模像样地跟着行礼。 许念立刻带着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很快跑远。 “呵呵。”山神站在原地,低声道:“真是精力充沛,年轻就是好啊。” 祂脚步迈出,几步之后,身上石子嗒嗒坠地,等石子掉完,却见一堆五颜六色的血肉蠕动翻滚,浓郁的香火之气缠绕血肉,钻进钻出。 这堆血肉表面睁开几只眼睛,望向四面八方,又有不规则的嘴巴裂出,对着空气啃咬。 血肉胡乱翻滚着,从边缘开始渐渐消失,似乎融入大地。 ......... “呼...呼...” 奋力跑了小半晌,许念在一片草地上停住,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许大侠。”桃夭蹙眉问道:“干嘛跑这么快?” 不跑快点...不表现出对山顶极为憧憬的样子,那山神说不定会对我们不利啊...许念苦笑地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对桃夭说出自己的猜测,免得她胡思乱想。 休息了少倾,他提议道:“桃夭女侠,我们要不离开...” 许念神色一怔停下声音,不再言语,仰头望向那模糊的山顶。 他们现在已经在山腰之上,离山顶不算太遥远了。 “你说什么?”桃夭鼓起腮帮子,不满道:“话说一半算什么意思?跟我玩猜谜游戏吗?不好玩嘞!” 许念自然不是一时兴起要玩什么游戏,他本意是想下山,但他蓦然想起了与那青衣姑娘的约定,这才话到嘴边生生停住。 他答应她,在山顶会合的。 她现在,安危如何? 她现在,会不会正等待自己? 倘若你曾与人定下约定,然而赴约也许会有不可知的危险,而那约定之人,你又隐隐觉得,似乎是生命中不想错过之人; 如此,你是否愿意冒着危险,赴约去么? “人不可言而无信。” 许念无声自语: “我不敢保证我会永远言而有信。 “可至少,对她需一诺千金。” 他本已经抗拒登山,不想去冒或许会存在的危险,此刻却将心中的抗拒感狠狠撕扯。 这让他感受到难言的快意。 重新做下登山决定,许念又联想了不少,心有隐忧的同时,也自乐观起来。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现在山顶说不定已经有很多高手在,比如张峰主,比如吴峰主,还有张梁、张宝,以及那天所见飞渡而来的修士。 “这么多高手,就算山顶真有危险,也轮不到我来担心...何况,我所推测的,或许都是错的也很难说。” 许念想通了这些,顿时大为轻松,随即讲了一些自己的猜测,结果不出所料,桃夭听罢动力更足,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道: “唔...好像很有趣诶!” 她一把抓住许念的手,前后甩了甩,嘿嘿笑道: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山顶,早些去,早些见到竹霜姐姐!走你!” 许念无奈点头。 两双布鞋踩着野草,沙沙声响与风声交汇。 好几个时辰过去,那片地势平缓的山顶进入许念的视线。 踏。 他登上了山顶。 他正打量着四周人群寻找竹霜,便见有人指着他,大笑道: “哪里来的两个乞丐,瘦不拉几的,倒挺有本事,能登顶这么高的山。” 不少人闻言都看了过来,纷纷欢笑,笑得很有优越感,尤其是陌忧,当初许念装作妖怪时吓唬他有多狠,现在他就笑得有多开心。 乞丐?在说谁?难道是说我?许念抬起袖子一看,当即愣了愣,两只袖子脏兮兮不说,还碎成一条一条。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形象必然是风尘仆仆,蓬头垢面邋遢不堪。 许念注意到,山顶这些人虽然或多或少沾染了尘污,但像自己这般模样的,委实很少; 绝大多数都有几分风度与体面,只有那些顶着野兽脑袋的妖怪与自己相差不大。 “我这气质跟这里好像不太搭。” 许念脸皮发烫,赶紧用手遮住脸。 他已经看到了竹霜,竹霜也看到了他们,本要起身来迎,只不过听到四周欢笑声,于是竹霜改变主意,对许念吐了吐舌头,加入欢笑队伍。 许念好生委屈。 这时,张峰主发现了他们,怒气腾腾地站起,快速走到许念身前,指着鼻子叫道: “混账!你这几天是挖煤炭去了么?怎么把桃夭弄成这个德行?!” 许念讷讷道:“峰主,我这不是没时间收拾么?”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张峰主唾沫横飞,指向一旁山路,道:“仙师就在那里,你这面貌成何体统?太失礼了!这条路边上有池塘,还不快去沐浴更衣!” “哦。”许念、桃夭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高处崖边,棋仙注意到动静,将目光投来,远远望见了泥人一样的许念,轻轻一笑。 许念走入那条荒芜山路,沐浴更衣洗净风尘,背着一个行囊,重新回到山顶。 山顶人数众多,很默契地分聚各处,许念直往承玄宗门人所在走了过去,路上对竹霜眨了眨眼。 竹霜挑眉回应,桃夭则直接扑到竹霜怀里。 许念身姿欣长,模样很是清秀,瞧着好像人畜无害,原来不知不觉,他已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这时; 棋仙再次望见了他。 棋仙忽然怔了怔,黑白双眼所注视到的人与物,微微模糊。 ......... “大哥,你要按时喝药,可千万不能怕苦,等药喝完了,病就会好了!” “大哥别担心,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就是下山时摔了几跤,区区小伤,怎么会疼呢?” “大哥,你要早点好起来。” “阿弟...听话,不要再为我费力气了,你走罢,好好活着。” “我不走,我们是兄弟。” ......... 莫名出现的幻音悄然消失,棋仙视线恢复清晰,看着那走在路上的许念,温声笑道: “少年,我仿佛曾经见过你。” 这一句话,在场只有许念能够听闻,如在耳边低语,又如在心神之中回荡。 “他跟我说什么?” 许念诧异望向棋仙。 棋仙嘴唇翕动,无声道: “怪哉,我不记得许多事,怎么会感觉这少年有一丝熟悉? “我似乎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没做成,可我不记得想做什么事情了。” 第158章 落子终局 朱红奇树盘旋于崖岸,蒙络摇缀,参差披拂,绽放的氤氲光芒似若仙光,铺满山岳之巅。 在奇树那最长的垂枝末端,两粒红豆轻轻摇曳。 也不知此树此景,存在了多久岁月? 苍穹风云被玄妙道韵影响,环绕着那树下棋仙不断旋转。 蔚为壮观。 棋仙灰色长发也随之飘摇不定,那一根根将白未白的发丝,是不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此时,许念在承玄宗门人所占区域停住脚步,盘坐下来。 棋仙收回了目光,神色中闪过一丝迷惘,闭上了黑白双目,抬起手,指尖光芒亮烁,凝为一颗黑色棋子。 “那件重要之事,是什么?” 他捏着棋子,久久不曾落子。 棋仙如此状态,就好像先前一样不问其他,兀自打谱。 ......... 许念听着陌忧讲述棋仙如何高尚慷慨,又见棋仙并未继续关注自己,心中默默道: “听起来,棋仙有问必答平易近人,性格很不错...他刚才跟我说的那句话,大概就是揶揄而已。 “毕竟第一次登顶,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所以我这第二次登顶,他便说仿佛曾经见过我...他还挺爱开玩笑。” 对于棋仙之言,许念产生了合理的猜测。 他端详那捏着棋子,一动不动的棋仙,只觉当真是澄澈无暇仙气缥缈,温润如玉清明如镜。 棋仙如此风采,令他不得不心生折服,而在棋仙身后虚空,那百余字的经文就这般毫无保留地显化,供众人修行参悟,这等心胸更让许念惭愧。 自己先前居然会怀疑如此一位仙人有恶意,怎能不惭愧。 除了惭愧,许念更多的是心头火热,因为听张峰主说,那篇阴阳长生经,不仅拥有一至六境的修行之法,连六境之后都有阐述! 如此上乘功法,比起许念修行的玄霄导引功不知要强多少! 当然; 玄霄导引功涵盖一至五境,也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功法,在陈留国各个势力所传功法中排的上前列,不过比起阴阳长生经,那就相形见绌了。 这两种功法一个主云之气,一个主阴阳二气,彼此并没有冲突处,是可以分别修行的。 且玄霄导引功本来就蕴含粗浅的太阴、太阳淬身之法,而太阴之精、太阳之精本就属于阴阳范畴,有此基础,反而能降低些许阴阳长生经的修炼门槛。 “人体是一方小天地,按照功法所述,参悟出精纯的阴阳二气,便可以极大地激发人体小天地潜藏的活性,从而强健体魄壮气养血。” 许念集中注意力,准备观摩参悟那篇经文。 “许公子,很久没见了。” 古月来到他的身边,精神奕奕道:“听说前几天在第七山,许公子巧施计谋力挽狂澜,救了数百人脱离困境,许公子之举,古月佩服。” 古月前来交谈,许念缓下参悟功法之事,谦虚回应。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刘业一边修行阴阳长生经,一边注视他们。 “哼!” 刘业冷哼一声,心头有妒火燃烧,注视许念的目光,敌意渐浓。 不远处,小奴满心欢喜,只是碍于自家公子在侧,才不曾去跟许念接触。 而竹霜、桃夭这对结拜姐妹,已经在交流阴阳长生经的修行心得,她们虽然有在认真修行,但可惜进步都很缓慢。 毕竟她们一个擅于草木,一个擅于毒,阴阳二气方面却没有多少天赋。 ......... 棋仙专注打谱,众人知趣,没有去打扰棋仙兴致,可是蛤蟆怪却是个没有眼力的妖怪,哪里会管棋仙是不是在下棋。 只见蛤蟆怪不顾蜥蜴精的苦苦劝告,一把将他推开,扯着嗓子喊道: “仙师...仙师!睡着了吗?! “您醒醒啊!您还没教会弟子怎么感受到阳气...您要不再讲得粗浅一点点,弟子说不定就脑筋开窍,学会了呀!” 他随即小声补充道:“但也可能死都学不会。” 唰—— 一双双凌厉如刀的眼神刺了过来,蛤蟆怪身旁的蜥蜴精狠狠打了个寒噤,蛤蟆怪却好像没感觉到众人的杀意,叫唤个不停。 “癞蛤蟆给我闭嘴!没看到仙师在忙事情么?!”黑狐险些就要动手做掉他,强忍着冲动,阴狠开口。 蛤蟆怪委屈巴巴,道:“可是仙师自己答应要教会我,他不好不理我的。” 嗒。 那颗黑子落定棋盘。 棋仙似乎被蛤蟆怪一番吵闹扰乱了思绪,缓慢睁开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指住蛤蟆怪。 他嘴角与眉角一并抽了抽,温声细语道: “你这赖皮畜生,你...你我实在无缘,我教不了你,你走罢。” 蛤蟆怪浑身一震,立时眼泪汪汪,抹着泪叫道:“仙师不要赶弟子走啊!我笨是笨了点,可我努力啊,仙师要相信我,我一定...我大概能把阴阳二气修炼有成的!” 任蛤蟆怪如何诉苦,棋仙也狠下心不再管他,由他自己修炼,转而关心其他人的修行进度,耐心十足地答疑解惑。 众人欢喜不已。 ......... 许念按照经文指引,体内灵气运转特殊周天,从生涩到掌握,再到熟悉,他悟性超群,这些步骤没有花去太多时间。 “阳气存于天,藏于地,阴气藏于天,存于地,感阳而知阴,悟阴而解阳...” 灵气在经络中流动,以一个个窍穴作为支点贯通全身,再一次没有出错的周天运行之后,许念心神一震,感受到了天地间存在的阴阳二气。 “入门了,还算不慢。” 许念舒了口气,随即牵引那些游曳的阴阳二气,本来一切顺利,但不知为何,不管是阴气还是阳气,他都无法吸收哪怕一丝进入体内。 他明明阴阳长生经已经入门,按道理说吸收阴阳二气融入身体并不会存在多少阻碍,可现在他的身体却好像坚固的城墙,将阴阳二气全数隔绝在外。 “为什么会这样?” 许念一次又一次努力尝试,只是次次都以失败告终,不禁大为不解地皱起眉头。 棋仙目光扫来,温声道:“少年,你有何疑惑?” “仙师,我修炼不出阴阳二气。”许念颓然道:“感受到了,但无法牵引入体。” 棋仙笑道:“哦?那么也许是你还未曾理解经文之意,你需专心参悟,心无他想。” 真是这样么...许念暗暗嘀咕,起身行礼道:“弟子受教。” 他又尝试了很多次,但无一例外地不得成功,附近修炼小有所成之人看向他,大抵都发现了四周阴阳二气与他没有联系。 刘业忍不住讥笑,道: “呵呵,明摆着是自己学的不好,参悟不了经文之意,偏偏要找什么借口,这就是意志考核第一人的天赋么?当真很强,让我等甘拜下风。” 刘业相识的几个好友跟着笑了起来,笑声不大,但却颇为刺耳。 公子沈浩也轻轻一笑,摇头不语。 许念对这些笑声充耳不闻,尝试吸收阴阳二气的同时,思索起这般古怪状况可能存在的原因。 “兰姨么?”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不然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体会抗拒阴阳二气。 “因为若是这功法修行有成,我的寿命便会额外增多,而那不知藏在我体内何处的兰姨是要我死,所以她在阻止我修行此法么?” 许念心中发沉。 讥讽的笑声还未停息,蛤蟆怪听到了,总算找到同病相怜之人,他振奋无比,对曾经的同僚许妖王投去了鼓励的眼神。 可惜许念只顾思考,没有接收得到。 听到这些笑声,古月瞥了眼刘业,目中暗藏不悦之意,而在空地对面,竹霜则掀起狭长双眉,不屑道: “呵,什么阿猫阿狗笑的这么难听,小心笑断气。” “你!”刘业与另外几人怒目而视。 竹霜分毫不让,红色竖瞳装满了骄傲与轻蔑,然后将桃夭抱了起来,笑道: “听说我妹妹是承玄宗真传弟子,比某些内门弟子身份要高一点点,哎呀,你们好像不服气?” 于是刘业几人闭上嘴,悻悻然移开目光。 张峰主、吴灵犀对视一眼,吴灵犀道:“好有灵性的妖族女子。” “挺对我脾气,比许念这个小混账顺眼多了。”张峰主笑着点头。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过去了数日。 更多的人来到了山顶,粗粗看去,近乎两千之数。 随着修行,越来越多的阴阳二气被众人采集吸收,炼化成自己的力量。 随着修行,众人越发掌握阴阳长生经的奥秘,按照经文指引,体内活性不断涌动,脏腑血肉都在缓慢转变强化。 传道间隙,棋仙不时落子棋盘,阴阳二气所化黑白仙光闪动苍穹,令众人心驰神往。 高崖,树下。 棋仙又凝出一粒黑子落入棋盘。 棋子交错,彼此从边缘到中心咬合交互,黑方白方几乎填满了棋格,只剩天元空缺。 如此不拘常理的棋势,似乎没有胜负之分,同样没有落子规则。 这局棋,到了最后一子。 棋仙轻声说道: “要结束了。” 他嘴角翘起,弧度越来越大。 从无声微笑变作无声大笑。 笑了良久。 指尖又有光芒闪烁,一粒白子凝聚而成。 嗒。 白子落。 第159章 涟漪 燕归山深谷,一派素雅精美的建筑群坐落当中,越过建筑群,在这深谷之南,有一顷桃林。 时节入冬,风总是从北方吹来,裹挟寒与冷,好像一把无形剪刀,锋利非常,轻易便剪下秋季未曾带走的桃叶,徒留萧瑟。 当行走其间,由北往南,路过这些光秃秃的桃树,耐心将要被枯寂景色耗尽之前,倘若再试着前行几步,试着穿过桃林,便会眼前一亮,看到由一潭清池、一座石亭结成的水榭。 淡泊,宁静。 经历了方才的枯寂,转眼看到它,豁然开朗之感,将油然而生。 在这水榭石亭中,一个目有岁月沧桑的少年随意盘坐。 他是苏长老。 一个白发苍苍,身穿紫黄道袍的老人站在他身后,神色很是尊敬。 此刻; 苏长老没有执握很少离手的鱼竿,鱼篓也冷落在旁。 他右手平放朝上摊开,一双眼睛,沉静注视身前水面。 那老人聚精会神,一样注视水面。 北风来兮; 池水被风侵扰,涟漪起伏,排沓至岸,水花溅射未及落下,涟漪便开始回溯。 北风不停,涟漪也自不息。 然则,苏长老身前水面,约莫三尺方圆,却平滑如镜面,无波无澜,仿佛裂水自封,半点不受风波影响。 不止于此,这镜子般的水面,此时竟映出三百里外,那座仙山之巅几乎所有的人与景。 棋仙身影微微模糊,其余之人的身影则纤毫毕现,除了听不到声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同步展露。 那篇阴阳长生经,也在水面映照出来,只有朱红奇树不曾显现。 注视水面的景象,那老人由心赞道:“这等观山览河的神通,实在让我惊叹。” 苏长老道:“不足挂齿,宗主见笑了。” 他们已经这样看了数日。 突然,老人挥舞手掌,摆出阴阳长生经的一个修行手印,却见阴阳二气从空气中显化,在他身周交汇盘旋。 “修行了几日,我感受到活性不断涌出,如我这般苍老的身体,也好像恢复了不少年轻活力,六识也清明几分,这阴阳长生经,确实玄妙上乘。” 老人收住修炼,注意力集中在棋仙身影上,有感而发道:“传道如此,何其慷慨?” 苏长老右手掌心之上,一缕阳气滋生,随即一缕阴气滋生,阴阳二气形同龙蛇交缠,生生不息。 苏长老凝视这缕阴阳二气,沉吟不语。 ......... 在棋仙教导之下,众人越发理解阴阳长生经的玄妙,越发与此功法纠葛加深,各自热情高涨,修炼起来几乎废寝忘食。 棋仙指尖,那最后一颗白子落定后,也到了日落月升之时,今晚云层极厚,月亮与繁星都隐藏在乌云中,星月之光难以照射大地,棋山山脉昏暗阴沉。 而这座第六山山巅,因那朱红奇树自有光芒,照亮四方,使得黑暗侵染不了。 氤氲柔光遍布,棋仙环视一圈,众人奋发神情被黑白双目看遍。 棋仙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除了那两个不学无术的,其他人至少都已经初窥门径,你们学有所成,我很是欣慰。” 他口中不学无术的两人,自然便是许念与蛤蟆怪,就连土地公公们都炼出一丝阴阳二气,可他们却毫无长进,拖足了后腿,让人不耻为伍。 蛤蟆怪脑子里面只有一根筋,勇气可嘉,仍旧叫嚷着让棋仙教他,棋仙当做没听见。 许念脸色发红,对一旁陌忧道:“陌公子,仙师应该不是在批评我吧?” 陌忧笑道:“当然不是。” 许念顿时轻松很多。 陌忧笑道: “假如是批评,那就说明仙师对你还有期望,你还有的救,可你连门都入不了,愚不可及到这种程度,仙师哪里还能有期望? “你没救了,所以仙师不是批评你,而是放弃你。” 许念称是,扭过脑袋,悄声道:“陌公子大约不太聪明,不如问问陆师兄的看法。” 棋仙点名过后,很快众目睽睽。 许念被千双不止的眼睛打量,脸色更红了些,望向陆仁贾,还没来得及说话,陆仁贾便傲然道: “许念,你走罢,留在这里一事无成,有何意义?毕竟不是谁都像我这样天才,学此阴阳长生经,不费吹灰之力。” “啊这...”许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羞愧地用双手遮脸,把脑袋埋进胸膛。 这时,棋仙抖擞衣袖,轻笑道:“人世间浊气遍布,于仙不适,我意明日便告离此界,飞升仙界。” “仙师要飞升了?” 闻言,众人心中惶然而又空落,有不少人回忆起棋仙几日悉心教导,想不到明天就是离别之时,顿觉伤感莫名,掩面哭泣。 哭声很快连成一片,有人叩首跪拜,大呼棋仙恩重如山,恨不得做牛做马报答。 一时之间,感念之情在山巅弥漫。 面对众人激荡的情绪,棋仙胸怀广阔,始终淡然轻笑,仿佛容纳万物,又不拘于万物,如此凡尘俗世之情,不能挑动他心中半点波澜。 棋仙又看向黑狐,赞许道:“此间之缘,起始于你,很好,日后当不堕修行,早日修得长生之体。” 黑狐痛哭流涕,五体投地拜伏下来,颤声道: “仙师!黑狐十余年前不慎离开仙山,此后朝思暮盼,无一日不想回到仙山,终于得偿所愿...黑狐愿终身侍奉仙师左右,求仙师应允!” 棋仙微微动容,笑道:“你本是山中之妖,留在仙山,随我飞升也是当然。” 黑狐欣喜若狂,其他人羡慕万分,也忍不住开口央求。 棋仙含笑摇头,道: “仙界高高在上,若非仙山原本生灵,岂能随意同我而去? “罢了,你等既然如此求道心切,那么我便再送一份机缘。” 棋仙右手缓缓举起,一指山外飞升霞光: “此幕一光一束,皆含造化,炼化入体,可襄助修行,妙不可言,我便摄来霞光送于你等。” 哗—— 无形波动从棋仙指尖升腾扩散,接触到那层灿烂光幕。 光幕刹那抖动起来,荡起涟漪,转眼间,数不清的发光物质从光幕上延伸而出,璀璨夺目,如拖曳焰尾的流星雨,向山巅飞赴。 众人惊喜无比,翘首以望。 “不是造化...绝对不是造化!” 许念心神狂震。 第160章 警惕 许念曾机缘巧合,亲眼目睹霞光的本质,那是一团若有生命的血肉在发光,而那团血肉...可以让凶兽实力成倍增长! 所以在他看来,山外的霞光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会是什么造化! 他也因此怀疑传音者并非仙人,还可能不怀好意,只不过当到了山顶,见到棋仙,他被棋仙的风采折服,这才消散了怀疑之心。 但现在棋仙竟然将霞光送给众人,并称之为造化,棋仙这等举动,许念不免再起怀疑。 ......... 厚重乌云包罗整个棋山地界的天空,以第六山为中心,扭成漩涡气势磅礴。 一片形如圆罩的光幕于乌云漩涡中若隐若现,将第六山遮笼,在最高处的光幕内壁,浮现一束束流光,飞往山巅。 流光穿过暗淡的虚空,留下纷繁光轨,美轮美奂。 黑狐仰头望天,激动到无以复加,失声大喊道:“飞升霞光神奇无比!我得到过一束,就练成断头不死术!” 还有此山原生的那些妖修,知晓这霞光的些许神异,也如黑狐一般失态,大喊大叫,这无疑让其他人对棋仙所言的造化,更为期待。 “不对劲,肯定有问题!” 许念呼吸有所急促,这时,他感受到被人注视。 许念看了过去,却是桃夭望着自己,她的目中有不解,有茫然。 她也曾见过霞光的本质,因此,她也对棋仙之举产生了怀疑。 隔着几丈,桃夭张口欲言,许念伸出食指竖在嘴边,做出噤声手势。 霞光越来越近了。 他们若是吸收霞光,便等于沾染诡异...不能这样下去,我的朋友还在这里...许念思绪翻腾,深吸一口气,随即霍然起身,直视棋仙,喊道: “停手!” 为了引棋仙注意,他刻意大声,喊的很是粗鲁,人们纷纷怒目而视: “找死!怎么跟仙师说话的?!” “不敬仙师,大逆不道!” 许念充耳不闻,视线锁定在棋仙身上,想要看到反常之处,然而棋仙只是平和望着他,气质仍旧那么淡然清净。 棋仙笑道:“少年,你有话要说?” “是。”许念强自镇定,道:“仙师,弟子没有天分才情修炼阴阳长生经,飞升霞光这等造化赐给弟子就是浪费,所以,弟子想请仙师停手。” 尽管他非常怀疑棋仙别有用心,但他没有直言棋仙居心不良,因为倘若直言不讳,或许便会触怒棋仙,如此后果难以预计,先前他让桃夭噤声,也是出于这般考虑。 说话同时,他极为谨慎地运用七窍真灵,目光深处出现七彩丝线。 他知道自己的七窍真灵非比寻常,轻易不能在修为高绝之辈面前显露,若是因此被发现被惦记,便会有生命危险的可能。 不过,为了看清棋仙的面目,为了保证朋友与自己的安危,他决意冒险一试。 但; 即便用出七窍真灵,他还是没能发现棋仙身上半点反常。 棋仙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忽然眉头皱起。 因为此刻的许念,又让棋仙心中产生熟悉之感。 许念魂魄之中有那道封印存在,平常不会泄露七窍真灵的气息,可他现在运用了残存的真灵之力,如此真灵之力将突破封印加持双目,便会有极为细微的波动。 棋仙捕捉到了这丝波动。 正是这丝波动,他才又觉得熟悉。 此刻许念没有看到什么反常,便散去了真灵之力,棋仙心中的熟悉感随之消失。 棋仙只是微微疑惑,没有多想,道: “让我收回飞升霞光,你是有什么不满?” 许念顺势而为,忿忿不平道:“弟子确实不满,但不是对仙师不满。” “有意思,不如说来听听。”棋仙笑道:“尽管畅所欲言,我不会怪你。” 漫天流光将要接近山巅。 许念敏锐发现,棋仙的神色突然闪过混乱之意,他的气质也产生了轻微变化,不再如先前那样平和,多了一分幽邃与阴邪。 许念内心咯噔一声,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棋仙要对众人不利! “你们这帮蠢材,扪心自问,你们配得上飞升霞光吗?!” 许念左右顾盼,蓦然喝斥道:“仙师赐下造化,真是光风霁月,有圣贤之德,可你们呢?什么德行也妄图染指造化,自大愚蠢到不知死活!不知死活!” 言罢,他连忙对棋仙行礼一拜,道:“仙师,弟子心中不满发泄完了,弟子告罪。” 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在棋仙面前如此冲撞,让他有种在独木桥上行走的感觉,稍有不慎,便会落水而亡。 棋仙似笑非笑道:“无妨。” 许念舒了口气,看来独木桥算是走过去了,可即使走过独木桥也并不代表安全,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会不会是万丈深渊? 许念不可得知,心道:“不管等会发生什么事,我都要用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他方才开骂,让众人勃然大怒,山巅响起一片喝斥怒骂声,却也有人神情异动,毕竟许念最后喊出四个字时,几乎声嘶力竭,有些反常了。 “不知死活!” 竹霜,张峰主,吴灵犀,承玄宗部分门人,还有张梁张宝两兄弟,他们听出了弦外之音。 于是各自猜测之际,对将要降临的飞升霞光生出几分警惕。 张峰主望向许念,目有询问。 许念悄悄指天,神色满是阻止,以口型无声道: “不可!” 张峰主眼神变幻。 就在这时; 一束束流光降临山巅,悬停在每个人身前,散发着绚烂梦幻的色彩,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所谓的飞升霞光,是一团看不清本质的发光物。 这团发光物不仅极为美丽,还弥漫出甘甜香冽的味道,闻一口,便忍不住想要将它吃进嘴里,想要品尝它的真正滋味。 这是造化。 众人如此认定,很快陶醉于其美,沉迷于其甜。 “运转阴阳长生经,辅以飞升霞光,造化便可成就,从此无病无害,修为精进一日千里。” 棋仙温润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此光如药,吞服即可。” 棋仙话音刚落,张峰主突然大声道:“承玄宗弟子,你等不可失了宗门气度,争先,就有失气度,哼!倘若谁敢争先吞服飞升霞光,便以判宗之罪处置!” 棋仙猛地扭头盯住张峰主,黑白双目透出极为凌厉之意。 张峰主毫不避让地与棋仙对视,道:“宗门气度不可丢,让仙师见笑。” 棋仙目光收回。 此时,承玄宗门人虽极为纳闷,但面对一峰之主的命令,他们不敢违背,只好纷纷称是,强忍住吞服冲动。 而别处,当即有人依棋仙所言照做,运转阴阳长生经,阴阳二气在脏腑流动,兴奋地抓住身前那团光芒,急切吃到嘴里,顿时,难以形容的美妙之感,在味蕾中迸发,在脑海中奔涌。 “哈哈!”黑狐口水横流,吃掉身前那团光。 吃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几个呼吸,就有数百人吃掉了飞升霞光。 有人手舞足蹈道:“我吸收阴阳二气的速度在增快,我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土地公公们身体太小,几十只共享了一团飞升霞光,快速吃完之后,祂们欢快地在地上打滚。 蛤蟆怪、蜥蜴精朝天上狂吐舌头。 放目望去,有人满脸陶醉,有人不住挥拳,吃了飞升霞光的人们,陷入狂欢,用各种方式释放兴奋之情。 许念听着看着,头皮发麻,面前那团飞升霞光安静漂浮,诱人至极,他却恨不得一拳打飞。 忽然,棋仙视线汇聚到他身上,玩味道: “少年,你为何不吃呢?我知道你看出了问题,你很狡猾,既想自救,也想救人,于是故意提醒他们。 “可你以为如此便能活命,便能多几人不死了?” 他嘴角缓缓咧开,那一分阴邪森然之感倏忽浓郁起来,成了他身上展露的气质。 先前淡然平和,如同一张面具被揭开,全然不见。 “播种数日,我早就等不及,终于可以收获了!” 棋仙放声大笑,抬手挥落。 那些还没被人吃掉的霞光骤然暗淡,一团又一团蠕动的血肉显露出来。 这些血肉漂浮着,有生命般收缩膨胀,边缘处疯狂向外滋生,滋生出一摊摊恶心的血肉。 一滴滴腥臭的血,坠在地上。 第161章 乱局 污浊之感蔓延山巅。 颜色花花绿绿,形状恶心的血肉漂浮着,呼吸一样缩涨,里外都有肉芽在蠕动,往四面八方滋生更多血肉。 于生长之时,表面不断滑落暗红血水,坠在干硬地面,发出滴答声响。 一处如此,处处如此,滴答声连绵不绝,其状入眼,其声入耳,其腥入鼻。 霎时间,本以为获得造化的众人,全都动作凝滞,大脑空白。 人们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这一切,升起无边恐惧,如滔天大浪倾覆心神。 先前,这些飞升霞光是他们的造化。 现在,所谓的造化撕去了装饰,暴露出来的本质,是难以理解的恐怖! “哈哈哈!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全都要成为我的养料!” 棋仙大笑不停,渐渐笑得疯狂,笑声有尽在掌握的愉悦,亦有透骨入髓的偏执。 到这时,即使再愚蠢的人也该反应过来,棋仙不是善类! 他做足伪装,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包藏祸心,他这些天假意传道,就是为了等眼下这一刻! 他将众人当成了什么养料! “逃!快逃!”惊惧大喊声在人群中回荡。 面对周围这么诡异的变化,面对那深不可测的棋仙,他们完全提不起对抗的心思。 但见离山道不远的几人,意图逃离山巅,只是他们刚刚跑出数步,靠近他们的那团血肉突然冒出肉芽! 肉芽挥舞,被他们身上的功法气息吸引,迅速蠕动延伸,像触手一样缠绕住他们,然后贪婪吸收他们身体蕴含的某些物质! 不过几个呼吸,这几人就已经皮包骨头,身体干瘪下去,他们的血与肉,精气活性悉数被吸收! 一根根肉芽抛开他们,似满足地缩回各自本体,本体血肉搜集到了养分,滋生速度更快几分! 其余众人骇然无比,倒吸凉气。 吞服过流光的数百人惊恐交加,疯了般伸手抠进喉咙,想要把那团吃到肚子里的流光吐出。 但不等有所进展,在他们胃里的流光就暴露本质,化作一团诡异的血肉,被他们修炼出的阴阳二气吸引,疯狂滋生肉芽,黏贴胃壁穿行经络! 随即,他们的血液、脏腑、骨髓,他们身体所拥有的一切养分,都被诡异血肉吸收! 暴露在众人眼中的,便是这数百人挣扎倒地,一根根肉芽从嘴里钻出,往空中舞动,他们的身体急剧脱水,原本饱满的模样很快干枯下去,像腐朽的木头。 他们并没有死去,痛苦哀嚎不停,听得人毛骨悚然。 唯一吃了流光不曾遭殃的,只有蛤蟆怪,而他身旁身后,不管是蜥蜴精还是黑狐,全都被吸成了人棍! 蛤蟆怪吓得魂不附体,叫道:“要死了!” 黑狐神色疯狂,咬牙坚持,内心嘶吼道: “这是仙师对我的考验!我一定要撑过去!” 许念望着山巅一幕幕,盯住蛤蟆怪,目露思索。 除了蛤蟆怪没有大碍外,他又注意到,自己身前的血肉,只是胡乱滋生,未曾目标明确地侵袭自己。 而其余人附近的血肉,全都蠕动肉芽,极为明显地靠拢他们。 仿佛,他们身上有什么特质,在吸引诡异血肉。 “这...” 许念灵光一现,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张峰主身形闪动,迅速来到他身前,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说话间,一掌拍退那团接近他的根根肉芽。 “是功法在吸引这些鬼东西!” 许念环顾四方,喊道:“诸位!忘记阴阳长生经!停止运行这功法!功法是棋仙编造,跟这些血肉同源!功法气息如标识,会将血肉吸引,吸引它们吞噬!” 这是他发现的规律,只要谁运行阴阳长生经,那么附近的诡异血肉就会被吸引,展开吞噬之举! 众人纷纷怔住,紧接着连忙停止功法运行,果然,本来正要接近的肉芽像是突然没了目标,懒洋洋地舞动。 但是,能够做到功法说停就停这般程度的人只在少数。 这些天来,众人无不努力修炼,阴阳长生经这一门功法,修炼的太深,已经深植记忆,功法的运行几乎成了身体本能; 人们一时半会想要忘记功法,并不容易。 但有了许念提醒,即便无法立刻停止功法运行,很多人也能降低功法运行的强度,于是,各自功法气息不再那么明显。 这让很多团血肉失去了吸引的目标,虽还在滋生,但已不如先前那么疯狂。 众人得以喘息,又自拼命逃窜,可前后无路,根本不知道该往里跑才能安全。 尖叫、失神、哭喊、茫然。 成百上千人乱作一团。 此刻许念一语道破棋仙算计,棋仙大怒道:“狡猾小鬼,居然看破我的用心!留你不得!” 他伸手对许念一指,许念附近几十团血肉猛地冒出数不清的肉芽,朝他电闪而去! 许念心中,强烈的危机感升起,他便要设法躲避,就在这时,吴灵犀一掌虚按,强劲气浪自掌心荡开,将那些肉芽吹飞。 “给我散!” 她又一掌朝上按去,一圈气浪以她为中心排沓八方,承玄宗门人周围漂浮的诡异血肉,全被气浪冲击,止不住飞远。 吴灵犀身形一纵,升空三丈,在虚空盘坐下来。 “千云聚,凝霄汉为阵!阵起!” 她手掐印诀,腰侧八卦盘大放光华,顷刻间,一朵又一朵云雾在承玄宗门人所在处骤然出现。 这些云雾连成一体,组成了强韧玄妙的禁制,将承玄宗门人保护在内。 那些肉芽疯狂涌动,却突破不了这层云雾禁制。 眼见如此,附近之人赶紧挤了进去,吴灵犀没有阻拦。 棋仙双目微敛,冷笑道:“隔绝阵法?挡得住我么?” 不等棋仙动作,张峰主气息节节升腾,身形一晃如矢石穿空,留下残影,飞速逼近棋仙! “青木缚灵!” 他飞到了棋仙近前,凌空漂浮,右手五指猛地叉开,手指立时变作植物茎节,扭曲延伸,激荡出骇人的波动,沿途空间震荡! 他的五指成了一张植物编成的大网,而棋仙,就是网中之鱼! 面对如此强悍术法,棋仙却冷笑依然,抬起手臂拂袖一甩,阴阳二气凭空生成,纠缠扭动,绽放无尽之威,冲击开去! 张峰主大口吐血,五指无力放下,身形倒飞! 这名动天下的燕右峰峰主,即便用出神妙术法,竟也不是棋仙一合之敌,这样的结局,令众人无不悚然,对棋仙的恐怖感到绝望。 沈家之人全数进入云雾阵法中,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互相看了看,都看到他人神情中,那挥之不去的惊惧。 有沈家族老小声道:“张峰主都不是棋仙对手,我等切不可莽撞去对付棋仙,想办法逃走!” 另外几人深以为然,一人提议道:“绝不可冒头,保存足够力量,必要时候,用这些人的命,给我们做挡箭牌!” 沈浩也在谋划之列,闻言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山巅一角,张梁、张宝眼看张峰主不敌,又见众人惶恐神情,各自心头发沉。 张梁吸了口气,道:“那老头很强,第七境,比我们都高一境,可惜棋仙更强...境界难测,怎么说?要不咱们兄弟悄悄跑路?” 张宝哈哈笑道:“二哥不安好心,又给我下套,倘若被大哥知道我们两个见死不救,怕是要生好长时间的气。” “被你看出来了,那么,就先不逃。” 张梁踏前一步,行礼道:“太平道教二教主,斗胆领略仙师神通!” 张宝道:“他娘的敢招摇撞骗,更可气的是,我也被骗的团团转,呸!太平道教三教主,今天必须弄死你这个棋仙!” 棋仙讥笑,道:“两个元神境,口气比修为大多了,急着找死?元神境,养分比其他人更足,很好啊。” 张梁还要说句场面话,张宝已经飞身而起: “二哥,还跟他废什么话?!” 张梁笑着点点头,修为运转拔升,一手指天: “呼风!” 张宝一手指地: “唤雨!” 第162章 指点乾坤 张梁、张宝装扮相仿,一身麻黄色道袍,脚踩麻鞋,料子很普通,比不上那些世家之人的绸缎锦衣,在人群中,他们很不显眼。 然而他们现在陡然运转修为,元神境所具备的强大气息肆意展露,犹如汹涌波涛滚滚扩散,人们这才惊觉,这两个貌不惊人的道长,居然是隐藏的大高手! 在这山巅,气息威压超过他们的,只有棋仙与两位承玄宗峰主。 于此燕右峰张峰主败退,气氛陷入惶恐之时,张梁、张宝站了出来,合力对抗棋仙! 两位道长气势如虹,很多人受到鼓舞,看到了一丝摆脱危机的希望。 “呼风...唤雨,听名字就很厉害,会是什么样的术法?” 许念目不转睛,注视那两位道长周围的风吹草动。 三丈虚空,吴灵犀维持阵法运转,心道: “原来他们就是太平道教的教主,但不是那位百姓盛传贤名的大教主。 “张峰主第七境都不是棋仙的对手,棋仙修为莫测,他们是元神境...想要对付棋仙,太勉强了。” 元神境,可以在陈留国横着走,天下之大,到处都可以从容闯荡,不可谓不强,只是那棋仙... 太强。 虽然张梁、张宝还不曾与棋仙交锋斗法,但吴灵犀已是预料结局,瞥了眼遮笼第六山的灿烂光幕,她神色沉重。 “这层光幕防护惊人,入山之后我曾试验过,以我的修为也无法破开它,有它存在,我们这些人都如笼中之雀。 “不消多想,山脚那可以通行的缺口,肯定已经被填补上了,棋仙不会留下活路。” 张峰主方才败退,恰好落在许念身旁,此刻他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嘴里咳血,黑布上浸染了血迹,他蒙着黑布,便看不到容貌。 他声音有些虚弱,幽幽地说道:“小混账,你在期待什么?那位张峰主打不过棋仙,这两个家伙,难道就打得过了?” 许念狐疑道:“峰主...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是峰主一样。” 张峰主怒目而视,小声威胁道:“老夫丢了面子,脸上便蒙一块布,好让别人认不出我,你竟然还能认出我来!决计不能留你!” 许念眼观鼻,鼻观心。 就在这时; 张梁、张宝身上传出术法波动,但见漫天狂风呼啸而来,顷刻凝聚浓缩到极致,成了一个极速转动的风漩,围绕在张梁身周。 这风漩因太过凝练,竟从无色转为灰白之色,散发出恐怖的毁灭之意! 而张宝周围数十丈内,突然无数水滴从地底深处钻出,倒挂虚空,紧接着水滴纷纷转向,如同连成一个整体,密密麻麻对准棋仙! 张梁衣袖猎猎,掐诀一送,喝道:“仙师,此为呼风之术,是在下感悟多年方才练就,请仙师一试!” “唤雨之术!”张宝怒道:“送你这该死的家伙上路!” 那灰白风漩像无数把锋刃相互交错磨砺,在张梁控制之下,朝棋仙吹了过去! 大风起兮! 仅是余威冲击,便让沿途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那些路上的诡异血肉,甫一碰触风漩,立刻绞成粉末! 同时,无数水滴紧随风漩之后,携带穿透之力,鸣颤激流之声! 这一刻; 山巅听不到任何杂音,风吟水溅,成了唯一的旋律。 这便是呼风唤雨。 众人无不瞳孔震动,心神震撼。 只是,棋仙对于冲击到自身的风雨,依旧不以为意。 在他人眼中可怕的术法,在棋仙眼中,却并不多么值得重视。 他身后仙光轮转,又如先前那般轻抬手臂,耻笑道:“术法不差,但修为不够,发挥不出术法极致威能,这等程度于我而言,如清风拂面,微雨落衫。” 他手臂落下,道:“天地生成,有阴阳二气,阴者为死,阳者为生,那么阴阳相合,便有生死之恐怖。” 他身前空处,一缕阴气,一缕阳气环绕生成,相互纠缠如螺纹,爆发出骇人威能,虚空都因此扭曲,让人看不清棋仙身形! 张峰主就是败在了这一招! 只见呼风唤雨两道术法冲击而至,那恐怖的风漩顷刻被阴阳二气的威能震散,化作无序狂风在天地呼啸。 那点点水滴尽数崩溃,纷纷落往地面,如在小范围内,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胜负已分。 “果然敌不过他。” 张梁苦涩一笑,对这结果他虽早有预料,可是当结果真正到来,他还是免不了感到沮丧。 沮丧的不止他一个,其他人更甚,失魂落魄,有人已经放弃抵抗,有人还在设法逃跑; 可在这山上,他们便是笼中雀,又能跑到哪里去? 高崖之畔,棋仙击溃呼风唤雨,身前阴阳二气消融不见,伸手朝着空中一拍,不耐道:“一个个不愿成全我,真是麻烦!” 那层光幕上,一束束流光忽然暗淡许多,显露出原貌,竟是数不清的血肉经脉胡乱堆叠。 这些血肉攀附在光幕内壁,四面八方蠕动着,偶尔凝出血肉眼睛,贪婪望着山巅。 一个血肉大口猛地张开,笑道:“仙师用到我了!” 这声音低沉奇特,传遍第六山,许念心中一动,他听过这声音,跟山神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霍然抬头,盯着那变得极为恐怖的光幕,心道: “山神!攀在光幕上的血肉...是山神所化!” 突然,那些血肉延伸出无尽肉芽,肉芽波浪般挥舞,极为灵动,彼此组合纠缠,似成了一根根粗大的触手,往山巅垂落! 诡异气息蔓延而来。 有人头晕脑胀,身上皮肤尖锐鼓起炸开,从里面流出青筋血管,舞动不停。 有人抱头大哭,满脸惶恐,似内心之中,正在经历什么大恐怖。 而不少被肉芽吸尽生机的人,已经承受不住,身死当场。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吸收了生机养分的诡异血肉,纷纷飞向棋仙,融进他的身体。 每融进一个,棋仙的气息便强盛一丝。 此刻; 随着那些像是幽冥鬼蜮才会存在的血肉触手飞速接近,绝望情绪在人们心头止不住地升起。 本就混乱的山巅,更混乱了。 这么浓郁的诡异气息,我体内的诡异该出现才是,怎么毫无动静?许念心惊同时,也有疑惑。 他的身体并没有诡异之物衍生,一切如常。 危急关头,吴灵犀喷出一口血,手掐印诀,道:“以千霄为引,万霄现!” 八卦盘光芒更盛,那云雾禁制中,又出现数千云朵,忽然,禁制向外扩张,收拢保护住更多的人。 吴灵犀仰望那从各个方位舞动过来的血肉触手,无声道:“这等强度,我大概拦不住多久!” 一片绝望之中,棋仙畅快大笑,道: “无用挣扎!再过不久,你们都会成为我的养分!” ......... 燕归山深谷,水榭石亭。 三尺水面映照出棋山第六山山巅之景,那里已经快变成人间地狱。 苏长老平静注视水面,身穿紫黄道袍的老者沉声道: “果然没有传道这种好事,这座山,这个人都诡异之极,他所传的阴阳长生经,肯定有许多陷阱,不是正法。” 这时,水面中的景象,同步到了无数触手在疯狂抽动云雾禁制,由吴灵犀展开的禁制手段岌岌可危。 那数百上千人恐慌失措的神情,那已死之人的可怕死状,历历在目。 苏长老抽出右手食指,道: “天地山河如镜花水月,我观山览河,见其壮美而欣喜,于是,我想接触其景。” 他面露微笑,右手食指探向水面,说: “指点乾坤。” 食指探入水中,荡开一圈波澜。 “现在,我应是接触到了。” ......... 第六山外,虚空高处,天地灵气猛烈动荡,如被召唤般,自八方汇聚一起。 风卷,云涌! 无尽灵气极速凝练归一,刹那之间,竟组成一根长有三百丈的虚幻手指,上面的指纹极为清晰,如一条条丘壑连绵。 磅礴至极的威压,冲荡天地。 轰—— 手指缓缓前进,狂烈音爆响彻苍穹,天上飞鸟惊吓乱飞,地上走兽匍匐颤抖。 手指移动看似极慢,但这是因它太过巨大而产生的错觉,实际不过几个瞬间,指尖就来到了第六山光幕之外。 手指按了下去。 一个瞬间; 那层坚不可摧的光幕,被生生撕开一道缝隙,紧接着,缝隙撕裂成一个巨大的窟窿。 血雨纷洒。 一块又一块血肉脱落,山神传出凄厉的惨叫。 在窟窿边缘,一道道电光闪烁,在窟窿当中,出现一根庞大的手指; 遮天盖地。 似天地之威皆凝聚其中。 这根手指对着棋仙; 缓缓,摁压。 众人呆滞。 棋仙灰发飘摇,衣袍被劲风刮得向后摆动,他第一次站起了身,感受手指散出的那股惊天动地的威压,疯狂道: “人间绝顶?敢扰我大事!找死!” 第163章 信步 虚空之中,灵气所凝成的庞大手指摁下,手指边缘风云倒卷,伴随音爆阵阵,骇人听闻。 山巅众人怔怔凝望,瞳孔没有焦距,甚至一时之间,都忘了此刻还处在困境中,那超乎想象的一指占满了视线,似天威浩荡。 不禁让人有了种自身渺小如蚁的感觉。 好在,如此一指针对的是棋仙,并非落向他们,否则难得有谁能够保证,自己可以在这一指之下活命。 在场千余人,大约只有几个境界极高者,才有对抗其威的可能。 “可怕。”张宝喃喃道:“这一指,我估计得死。” 张梁神色凝重,道: “若是拼尽一切,我未必会死,但不死也残,这是谁施展的神通? “棋仙说是人间绝顶,这一指的威压确实有大哥施术时的几分风采,看来真是人间绝顶...陈留国除了我们大哥,竟还有这么厉害的炼气士?” 人间绝顶,这四个字顾名思义,意味着渡劫飞升之前的修炼一途,已经走到了最后。 张氏兄弟心中震撼,许念看着那根手指,心中则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门后天高地阔,是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新世界。 许念大受冲击,心道: “人间绝顶...听棋仙语气,这四个字应当是说的修为,那将要落下的虚幻手指,便是一个修为境界达到人间绝顶的炼气士,施展的神通么?” 许念已知境界有七境,前面六境他都知晓名称,第七境是他推测中张峰主、吴灵犀二人的修为程度。 第七境,他不知晓名称,而显然的,棋仙所谓人间绝顶,定不止七境。 “人间绝顶,会是修行第几境?我不知道...” 许念心中默默道:“只要活下去,迟早会知道的。” 此刻,那不计其数的血肉触手停下疯狂抽击的动作,不再去管云雾禁制,末端纷纷扬起,对准了渐渐接近高崖的手指。 吴灵犀压力顿减,松了口气,心道:“莫非是宗主出手?不会,宗主虽修为高深,在我们三个峰主之上,但他的术法,应该还具备不了这等威压。” 张峰主一跃而起,在她身边悬停,道:“吴灵犀,我大概已经猜到这是谁的神通。” “谁?” “是苏长老,我想起宗主曾经跟我提过一句,苏长老修为莫测,尤在他之上。” “苏长老...”吴灵犀有些难以置信,“我与他接触不深,虽知道他修为高,但...他竟然已经是人间绝顶么?” 张峰主目露精光,望了眼拉着竹霜一起,已经去到许念身旁的桃夭,笑道:“那不然,整个陈留国,会是谁有这个本事跟兴致,来管桃夭,顺带管一管此地众人的死活?” 桃夭盯着手指下落,双眼发亮,突然道:“许大侠,竹霜姐姐,你们快看,手指离棋仙很近了!” 不消她说,聚精会神注视着形势的许念自然也看到了。 棋仙会如何应对?许念呼吸紧张起来。 高崖,树侧。 棋仙望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庞大手指,压力冲击之下,他不仅衣服头发在抖动,他的脸皮都开始抖动。 “哈哈哈!” 在手指又摁下一丈距离之时,棋仙大笑道: “人影不见一个,术法却先攻来,太不将我放在眼里!鼠辈!以为自己在碾蚂蚁么?!” 棋仙神色偏执,一指点出! 他的手指相比那根三百丈的手指而言,渺小如毫毛,然而当他这一指点出,那根虚幻巨指霍然停住; 生生停在空中,难以再落下一寸! 那手指所散发的威能,本震慑天地,却在这一刻,其威能出现了断续滞涩,不再那么无穷无尽。 棋仙转指为掌,干脆一按。 “光是停住怎么够?碎!” 唰!! 破空声叠乱响起,却见那星罗棋布,从光幕垂落下来的血肉触手扭曲转动,在各个角度,不分先后极速抽向虚幻手指。 这些触手表面,突然出现一丝一丝的电光,虽微弱,蕴含的能量也同样微弱,但这般微弱的能量,却似乎达到了极其恐怖的层次。 恐怖到棋仙都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调动这些电光,对他是个不小的负担。 无可计数的血肉触手挥舞虚空,携带电光抽到虚幻手指,传出犹如幻音一般的碰撞声,一丝丝细微的电光,竟传递到了本是虚幻的手指之中。 手指里外都有电光闪烁,每一丝电光,都能让所看之人心生莫名恐惧。 在电光流动之中,在血肉触手抽动之下,很快,手指竟剧烈颤动,有承受不住的征兆。 “这些电光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了,而只要看到,就会有颤栗之感,它们究竟是什么?” 许念聚精会神,注视交锋场景。 不过须臾,手指开始脱落虚幻的皮肉组织,一片片地脱落,朦胧如雪花,随风打着转,然后便重新化作灵气归于天地。 又一次电光流动,无数根血肉触手狠狠一抽,那逐渐瓦解的虚幻手指终究崩溃,完全化为了天地灵气。 虚空重归平静。 被搅动的风与云,又汇聚成漩,绕着山巅盘旋。 虚幻手指从有到无。 仿若希望自起到落。 众人目光黯淡,愈发失魂落魄。 “这下,没人来打扰我了!” 棋仙胸膛剧烈起伏,好一阵才恢复正常,他看向众人,黑白双目阴森而又抽离,神色越发偏执,偏执到出现疯癫之感。 他贪婪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闻人们身上的味道。 他嘴角用力咧开,勾成陶醉的意味。 他突然双手抱头,死死揪住头发,嘶哑道: “多么美妙的生机,我虽然忘记了往事,但我记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做完... “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支撑我去想起那件事,支撑我去做成那件事! “究竟是什么事情...我究竟要做成什么事情?我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啊!!” 他大呼小叫了片刻,情绪渐渐没那么不稳定,双手放下头发,远远对众人展开,做出拥抱的动作,笑道: “你们是养分,一个也别想逃!你们又何必想要逃走呢?融入我,是你们的荣耀啊!你们应该感谢我!” “你奶奶的荣耀!”张宝忍不住骂道:“被你杀了还要感谢你,脑子坏掉了?” 说罢,张宝连忙退后两步,将张梁小心护在身前。 张梁握紧拳头,道:“在仙师出手之前,我一定会先送你上路。” 吴灵犀抬头望向光幕上裂开的窟窿,正盘算该如何利用窟窿救人,那窟窿边缘光幕突然蔓延,将窟窿填满恢复如初,血肉又自攀爬。 “可惜。” 吴灵犀无奈收回目光,用心维持云雾禁制。 ......... 水榭石亭。 几滴殷红在池水中晕开,成了洇墨。 苏长老收回右手,本完好的食指,表面出现了道道伤痕,血丝缓缓泌出。 “残存的天劫之力。” 苏长老微眯双目,站起了身。 那身穿紫黄道袍的老人惊疑道:“天劫之力?难不成万年前渡劫飞升的传说,是真的?” 苏长老道:“传说之人或许是他,然而...渡劫真的成功了么?他真的飞升了么?” 他转身向东,指了下放在一旁的鱼竿,轻声道:“宗主,若有鱼儿上钩,莫忘收获。” “苏长老放心。”老人对着苏长老背影,作揖轻拜。 苏长老一步踏出,动作不快不慢,等脚步落地,他的身形奇异地出现在百丈开外。 他又踏出一步,等到脚踩地面,人竟是来到燕归山山脚。 苏长老一步接一步,将要踏出九步之时,他已经站在了第六山山脚。 “嗯?” 他扭头看向山侧一条荒芜道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夜色之下,那道路蜿蜒曲折,不知延伸去了何方,也不知延伸去了多远。 直往黑暗里去。 在这条道路其中一段路边,蹲着一个普普通通,面相敦厚的中年菜农。 这菜农穿着厚厚的破棉布袄,身体在寒冷的夜风中不停地抖,他双手揣在袖子里,袖口放在嘴边哈着热气。 他整个人都藏在黑暗里。 他遥遥凝望,那一双眼睛,半点不曾离开第六山。 ......... 苏长老看着那层光幕,第九步抬起,落下。 他无视了光幕阻挡,身形一闪而逝,待身形重新凝聚,他的眼前出现了那棵红树,出现了棋仙。 他的身后,是吴灵犀展开的禁制,以及千余活人与数百尸体。 而周围四面八方,是攒簇密布的血肉触手。 闲庭信步般走了九步,苏长老直接穿过了数百里距离,来到第六山山巅!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多了个人出现在那里! “缩地成寸?这般修为气息,刚才应该就是你在捣乱!” 棋仙放声大笑,道: “敢来这里!好大的胆子!” 苏长老轻轻摩挲腰侧剑柄,道: “妄行魔道之举,不可容你。” 第164章 见面礼 今夜寒云闭月,墨染苍穹,有风来。 朱红奇树悬崖孤立,树下棋仙一身灰衣,随风招展,黑白双目携疯裹煞,凝为锐利之芒,注视三丈开外,那骤然到来的苏长老。 山外虚空,无数攀爬在光幕上的血肉如潮水涌动,肉芽肆乱增生,经脉纠缠,扭成一根根粗大的血肉触手,挥舞着垂落,蓄势待发,悉数对准苏长老。 苏长老少年姿容,身穿皂白长衣,大袖飘摇,挺拔的身形,竟有高临苍穹之风采,仿佛这座巍峨山岳都不及他悠远。 他轻抬蕴含沧桑之意的双眸,瞳孔倒映出棋仙身形的同时,也看到了那棵绽放柔光的红树。 “仙气!” 苏长老双目微缩,他从红树之上,感应到了极为特别的灵性气息。 二人对峙虽尚未出手,然而他们的气势已经节节拔升,冲天而起,无形气势彼此对撞,那漫天乌云漩涡错乱分离,由一化二,以他们为中心,滚滚盘旋。 后方众人躲藏在云雾禁制之中,看那二人气吞山河,各自紧张无比。 沈家之人聚在一处,有族老激动说道:“此人姓苏,是承玄宗客卿长老。” 这位族老也在承玄宗任长老职位,有居住深谷之权,他对于一向深居简出的苏长老有些许了解,只是接触极少,了解不深。 此刻苏长老展露的气势与棋仙不分上下,令这位苏家族老不由得惊异振奋,生出无限希望,他咽了咽唾沫,再道: “真是想不到,苏长老是绝世高人!” 他忽然想到一事,急促道: “据我所知,苏长老只有两个弟子,沈浩,倘若此番危机苏长老能够带我们度过,那么下一次三峰大比,你一定要表现出彩!想方设法,拜入苏长老门下!” 沈浩心神激荡。 有沈家之人担忧道:“可是,棋仙恐怖非常,我等真的能够度过危机,脱离险境么?” 那族老神色发狠,冷笑道:“还不到慌的时候,到处都是挡箭牌。” “族老说的是。”沈浩嘴角翘起,冲不远处的小奴点了点头,目露鼓励。 小奴于是不再那么忧虑。 古月站在许念附近,道:“能够看到那天威般的一指,又见到这位绝世之人,即使是死,我也觉得有几分死而无憾。” 她语气洒脱,神态却有些遗憾,低下头,小声道:“可是,我尚有大愿未竟,怎能死在这里!” “殿下。”许念轻声安慰,微笑道:“前路未卜,或明或暗犹未可知,要心存希望。” “心存希望...”古月心头微微一颤,展颜笑道:“许公子说得对。” 她不再言语。 竹霜狐疑地望了望古月,附耳许念吐气如兰,悄声道:“她是谁?干嘛来找你?你们关系很好?哦呦,许妖王脸又红了?你们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她凑得太近,双唇几乎贴到了许念耳垂,许念只觉心慌意乱,脸皮发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哼!” 竹霜莫名有些不太开心,蹲下身,对桃夭道: “许妖王不是正经妖王,以后要离他远点,别跟他说话。” “好嘞!”桃夭满口答应,然后指向那背对众人,独面棋仙的苏长老,喊道:“许大侠,他就是我师父!” 这能跟棋仙分庭抗礼之人,是桃夭的师父?许念不免吃惊。 桃夭开心挥手,“师父!师父!你最听话最聪明的徒弟在这里呀!” 苏长老侧过身子,笑道:“你不与我讲,自作主张行事,回去之后,为师要严惩于你。”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桃夭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捂住眼睛。 便在此时; 棋仙厉声而笑,道:“又是不容我,又是要带走我看中的养分,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死期将至!能够修到人间绝顶,殊为不易,却愚蠢到自寻死路!” 苏长老回过身来,平静道:“莫要装腔作势了,你的虚实,我已经看透。” “我的神通本领,你真能看得透么?!” 棋仙纵声大笑,当先而动,双手猛地一招,那密密麻麻的血肉触手狂躁挥舞,诡异气息弥漫间,极速抽向苏长老。 光幕之上,裂开一张血肉大口,恨道:“大胆炼气士!先前一指损我躯体毁我香火,现在有仙师做主,要你赔命!” 这张大口里外都缭绕着浓郁的香火之气,是山神所化。 唰唰唰!! 血肉触手铺天盖地,呼啸而来,苏长老嘴角勾起,右手掐出奇特印诀,道:“千霄成禁。” 一朵朵白云霍然自他体内冲出,连成一气,覆住前后上下左右。 那些血肉触手抽到白云,便如拳头砸在棉花上,触手有千万钧之力,却似无可卸力。 苏长老手掌轻挥,像驱赶蚊虫一般的动作,轻飘飘的,然而砸在白云上的血肉触手竟如遭重击,骤然弹起,肉块撕裂脱落,裂出深刻伤口,污血如泉淋洒。 “啊!”那血肉大口痛苦嘶吼道:“我的身体又被毁了!” 苏长老抬头望着那张形状狰狞的血肉大口,笑道:“凌霄无阻。” 苏长老头顶凝出一朵白云,刹那流动成手掌模样,飞空疾驰,充斥凌厉似无可阻挡,拍向那张大口。 “饶命!!” 大口仓惶失措,疯狂扭曲起来,那手掌所蕴含的恐怖之韵太盛,使祂根本不敢去抵抗。 就在白云手掌将要毁灭山神大口之时,突然,光幕所有血肉尽数翻涌,自光幕脱离,与手掌相对交错,洪流般穿梭虚空冲往棋仙。 棋仙体内像是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块接一块血肉直接钻进他的身体,通通被他吸收! 而光幕之上,骤然分开一道缺口,那白云手掌穿透而过,缺口又修补完好。 众人模糊看到,那白云手掌在远空爆发开来,威能肆意倾泻,天上地下,为之一震! 震动传递到第六山,众人只觉脚下地面轰的一声,左摇右晃了几下。 数百上千人,无不惊骇。 这时,血肉洪流已近尾声,光幕上最后一块血肉被棋仙吸收,光幕成了一层纤细透明的膜。 上面有一丝丝青色紫色的电弧在窜动,闪烁令人心悸的辉芒。 棋仙的气息变得诡异起来,身后道道仙光轮转速度更快几分。 除了诡异之气,他的身上还弥漫出香火之气,加上他本身的道韵气息,显得十分驳杂,不稳定。 “花里胡哨!” 他语气混乱,黑白双目无序缩胀,一手朝前伸出,手臂猛然变成血淋淋的丑陋肉段,表面鼓胀,继而疯狂衍生,变作一只无比巨大的血肉手臂,对苏长老抓去! 呲!! 这血肉手臂抓在那团白云上,用力收紧。 苏长老处在其中,道:“玄霄引木。” 山巅地面,霍地炸开数百坑洞,一条条植物根茎钻出,如在短时间内生长了数百年光景,倏忽壮大坚韧至极。 植物根茎狠狠抽在血肉手臂上,血浆哗哗流淌,抽下大团大团黏着筋膜血管的肉块,这些肉块掉在地面,兀自蹦跳不停。 最终,血肉大手被抽的一成不剩,棋仙手臂变化回来,面容阴冷,道: “见面礼结束了。” 苏长老道:“拭目以待。” 棋仙双手伸展,快如幻影,分别掐出印诀。 “天生阳!地涨阴!天地阴阳气!现!” 无数道阳气,自高空生成,无数道阴气,从地下浮现。 阴阳二气极速碰撞,纠缠。 挂在高空,缓缓转动。 浩瀚压迫感; 绽放! 第165章 上穷碧落 阴阳二气彼此交错,在虚空中俯仰倾斜,形如轮毂,边缘缓缓旋转,散发出苍莽之意。 在其中心,空间似乎失去了边界,竟于狭小范围内,聚拢了极致之多的阴阳二气。 它们也自交错转动,其速极快,仿佛一瞬之间,就快过光阴流逝,本显露的黑白之色,也因此融成了灰色。 孤寂,美丽。 这抹灰色,绽放出浩瀚威压,如海亦如渊,似只要爆发威能,便可以将一切事物崩解埋葬。 此刻,轮毂中心的灰色,对准了苏长老,而天地间,还在源源不断的生出阴阳二气,先后融入其中,于是,威压愈来愈烈。 众人望着如此闻所未闻的超绝术法,内心止不住地涌起恐惧,大气都不敢喘。 “大神通之术!” 苏长老的神色首次变化,不再那么从容自若,而是多了凝重与戒备,道: “我承认,之前太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样的残缺之身,还能施展此等神通。” 人群内,许念听到这句话,诧然望向棋仙,他仔仔细细观察,然而一点也没看出棋仙哪里残缺。 “应该是我眼界不够,所以才看不出来,莫非残缺的不是身体,而是意识精神,是魂魄?” 许念暗暗思忖,抬头注视那阴阳轮毂,心中生惧的同时,也不由得有种大开眼界的畅快之感。 此刻,棋仙收起了双手印诀,捂着脸狂笑几声,道: “你虽是人间绝顶境界,但只是初窥门径,离我尚有许多距离!也敢口出狂言?! “即便你看出我不复全盛,又能如何?拿什么挡我神通?!” 棋仙右手高举,对着苏长老一挥而下,道: “用这阴阳生死印,磨你肉身,碾你神魂!看你死不死!” 那以阴阳二气形成的绝妙术法轰然震颤,中心灰色威能爆发似能毁天灭地,灰光所照耀之处,空间扭曲变形,空气直接寂灭! 众人无不悚然。 电光火石的间隙里,灰光便要照射到苏长老身上,苏长老身形闪动,原地只剩残影,真身出现在丈许开外。 灰光射来,那残影破碎,干硬地面如雪遇火,刹那消融,等灰光扫过,地面泥石不存,已经空了一块,深不见底。 灰光追着苏长老不断照射,沿途地面皆直接蒸发,变成一条不知其深的沟壑。 可以想象,若是人被这灰光照到一下,那么将会尸骨无存! 不过几个呼吸,苏长老已经移动了数百次,地面上出现一条条错乱的沟壑,山巅不再完整,左右倾斜。 “只疲于奔命,这点程度,也来跟我大放厥词?” 棋仙快意笑道:“我这神通还没完全施展开,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来了,便不要走了,也作为我的养分罢!” “没有完全施展?”苏长老躲避之际,笑着回应道:“你是觉得现在这般威能已经足够,还是你根本没有力量去完全催动术法?” 棋仙笑容一窒,脸上青筋猛地鼓动,喝骂道:“放肆!本仙的神通,也是你能揣测的?!” “仙?”苏长老笑道:“天劫未能渡过,这样的你,也配称仙?” 棋仙神情变幻,渐渐阴沉。 “你有大神通之术,我便没有?” 苏长老倏地从南到北,站稳身形,盯着那即将扫荡过来的灰光。 “凌绝千百玄通,三霄聚道,降碧落青天!” 苏长老头顶百会冲出三缕青光,盈抵苍穹,一瞬之间青光回落,那夜色天幕,竟有随之而落的错觉。 青光落入山巅,化作一片虚幻青天,倒扣铺展开,碧空如洗,美轮美奂。 后方,吴灵犀凝神观战,忍不住道:“融天幕道象,幻化青天之景...镇宗功法上穷碧落功,苏长老已经修炼到极致!” 张峰主佩服道:“苏长老才情天分,我远不可及。” 战局之中,灰光照射到青天,竟然不能一往无前,被青天阻挡! 棋仙神色更为阴沉,脸上青筋暴起数十根,虫子一样扭曲鼓动,他的脖子,他的身上,先后暴起根根青筋,可怖渗人。 他举起双手,齐齐朝下一挥。 那本悬挂虚空的阴阳轮毂猛然下沉,成排山倒海之势冲向苏长老。 苏长老目中青光闪动,那虚幻青天霍然极速收缩,威能凝聚,自地面升空。 两道神通一升一降。 天地安静了一个呼吸。 但见阴阳轮毂与碧落青天骤然碰撞,相互消磨,炸出绚烂至极的色彩,震出比狂风怒浪还要猛烈无数倍的冲击,似有无形波涛排荡八方! 吴灵犀所布禁制首当其冲,朵朵白云直接碎裂,其内众人东倒西歪,纷纷跌倒在地,捂着耳朵哀嚎不止,更有甚者,被冲击得七窍流血。 张峰主立时来到最前方,修为运转,为众人抵抗那恐怖冲击。 如此过了片刻,两道玄妙术法终究互相消耗殆尽,天地又归于安宁。 “活过来了!”有人嘶声而哭,道:“太可怕了!” 许念颤巍巍站起身,关切道:“桃夭女侠,竹霜姑娘,还有殿下,你们没事吧?” 三女先后起身,俱是有惊无险。 “呼...都没事,都活着就好。”许念松了口气。 几步外,陌忧擦着满脸的鲜血,叫道:“许念,你好歹看一眼!我跟陆仁贾两个,也不要脸地活下来了啊!” 张峰主喘着粗气,嘴角流下血线,蒙着脸的黑布,又暗红了一分,他全然不顾伤势,目光炯炯注视战局。 正此时; 棋仙与苏长老各自体绕荧光,踏出脚步,向对方飞速接近。 他们或以术法,或以拳脚,在短短时间内,交手了不下百次。 太快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也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身形,只能是惊鸿一瞥,随即又消失不见。 山巅到处都有轰鸣回响气浪奔涌,原本恍若仙境之地,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一片狼藉。 两人又碰撞了一记,分离开来,棋仙满面怒容,阴沉地仿佛滴出水,全身青筋疯狂鼓动,使得他的这具身体,显得诡异而又极不稳定。 他的情绪似乎也变得极不稳定。 至于苏长老,则在轻轻喘气,神色疲惫,也是消耗不少。 棋仙步履后滑,回到悬崖边上,突然一手抓住红树树干,用力握紧,骤然间,红树蕴含的灵性被棋仙摄取。 棋仙身后,那道道仙光更为明亮,明亮到不可直视。 苏长老目露奇异之色,没有冒然出手,无声道:“仙株!天地至宝!” “哈哈!” 棋仙疯狂大笑,一手抓住红树,一手指着苏长老,怒气冲天道: “好!好!既然你执意阻我好事,那么,你,还有你们,通通都给我去死! “埋了你们,我花费些力气,一样能收取所需!” 棋仙体外浮现道道阴阳二气,此刻在那红树灵性加持之下,这些阴阳二气显得更为灵动,更为神异。 棋仙黑白双目眯起,寒光乍现,令人不寒而栗。 他手掌一收一送,身周阴阳二气倏忽飞逝,不知去向。 他狂笑道:“搬山!” 轰隆——! 连绵巨响,自八方而起,传入第六山之巅。 第166章 山崩如画 若是追溯历史,往上翻万年,在那个时候,棋山地界便已经是现如今的风貌。 除了那传说中随仙飞升,不存人间的第六山外,另外十一座山岳,彼此高与阔相仿,距离也相当,如棋子分布,挺拔于大地之上。 春去冬来; 万年,不变。 而此刻,毫无征兆地,那十一座山头竟轰隆震动,传出浩大声势。 在一个瞬间,这声势达到了极致,惊天动地。 就像是末日降临。 轰隆隆——! 这寒冷冬夜,生活在各处城镇、乡村的百姓纷纷被震醒,他们茫然走出屋门,遥望巨响源头,刹那升起极致惊骇。 “那向天上飞去的,是什么?!” “看不太清,好像是...山?!” 夜幕之下,棋山地界十一座山岳,竟似被无形大手折断山根,又以神人伟力,将山岳往上一举。 于是,人们便模糊看到,那十一座山岳拔地而起,像十一头比黑夜还要深邃的恐怖巨兽,遨游虚空。 棋山地界,只余第六山,成了万年未有之空旷。 那十一座山岳不断升空,越来越高,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投下大片幽影。 这一幕,宛如神话。 “山...飞起来了?!” 人们的思维陷入了空白,目瞪口呆。 ......... 敦厚菜农分神望着那些飞起的大山,凝视第六山的目光多出几分忍耐,咽了咽唾沫,自言自语道: “好强,居然还有这样的修为... “再等等,不能心急,再等一等...” 寒风吹过,他的身子抖得厉害,不停对袖口哈着热气。 ......... 就在十一座山岳升到苍穹高处时,东方天际,一抹鱼肚白泛起。 天,将要亮了。 第六山之巅,众人的视线因天际那抹光亮变得明朗,他们比先前看得更清,于是,他们看到了夜晚的震动源头,看到了超出想象的画面。 但见十一座大山倒悬虚空,山尖直指第六山,上面的青树、花草、苔石、溪水,都那么的真实。 大山正由远及近,向第六山之巅撞来! 风暴成卷,压人脊梁! 这不是术法幻化,这是真真正正的山岳倒悬! 天穹看不到天,只能看到那包拢成圆,厚重雄伟的山体! “棋仙说的搬山...这就是搬山么...”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我们都要死了,拿什么抵挡...” 众人瞠目结舌,瞳孔失去焦距,这般自然伟力,何人能挡?! 十一座倒悬山岳穿过虚空,有阴阳二气在其中流动,离第六山之巅,越来越近。 “我有搬山手段!” 棋仙畅快无比,神态偏执而疯狂,嘶声道: “你挡得了么?你们这些人,全都要被埋葬!” 看那山岳欺近速度,不消十个呼吸便可撞来,绝望的情绪,在众人心底弥漫,有人想要逃跑,可跑出两步,腿脚就不听使唤,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已经吓破了胆。 张宝呼吸急促,目光扫过张梁以及承玄宗两位峰主,道:“我们几个虽然不惧山崩,但其他人难以抵挡,我想救人!你们呢?” 那三人望了望呆滞的众人,不假思索点头。 “放出元神形成防护!”张宝道:“事不宜迟!” 话音刚落,张宝脑后骤然飘出一股清辉,扶摇直上,飞到空中,随即清辉亮起炽白光芒,恍惚间,化作与张宝形容一致的虚幻身影。 身影广大,占据十丈虚空,散发出神异气息,玄妙深远。 这,便是张宝的元神。 “一起顶!” 张宝盘膝而坐,双手高举,掌心朝上,成托天之势。 那元神也与他做出一样的动作,在虚空盘膝,双掌托天,继而元神睁开双目,里面流动着绚烂光线。 奇玄莫测的波动,自元神中散开。 一层无形防护,由此筑起。 张梁紧随张宝之后,元神出窍盘坐虚空,撑开防护。 张峰主在众人最前方,不由分说盘膝坐下,扯了扯脸上的黑布,元神自头顶冲出,撑开一层元神防护,若虚若实,防护传出的波动,比张姓兄弟强上许多。 “出窍!” 吴灵犀轻叱,一缕青芒冲天化作元神,她的元神云雾缭绕,缥缈空灵,元神睁开双目,双手各自掐诀,一朵朵云雾聚拢,形成最外围的一层防护。 此刻,四个广大元神上下分布,各显神通,传出一阵阵元神波动,这等盛况,陈留国难得一见。 而这四大元神跟许念以前所见兰姨元神不同,他们身上并没有披着羽衣。 棋仙手抓红树,笑得前仰后合,道:“井底之蛙,以为这样就能抵挡?” “你莫非老糊涂了?”张梁怒目而视,“就算山崩于身,以我修为,也不会损伤一丝一毫!” 棋仙耻笑道:“无知小辈,你挡得住山崩,挡得住阴阳二气么?” “阴阳二气?”张梁仰头望向撞来的大山,面色一变道:“山中,有他的阴阳二气!” 山为实,阴阳二气为虚,他们挡得住山崩,但面对棋仙所炼阴阳二气的威能,他们有自知之明; 挡不了! 这次,棋仙于疯狂之中,摄取红树灵性加持自身,再几乎用出全力施展阴阳二气,搬山而来! 那些山岳爆发的长啸,就像是幽冥呼唤! 棋仙,要将所有人埋葬! 张峰主急声道:“苏长老,我等没有把握,只能尽力抵挡,救人之事,需要靠你了!你千万跟我不要客气,干掉棋仙!” “不要跟你客气?” 苏长老眼角跳了跳,观察棋仙身侧的红树,又抬头望向遮盖苍穹,浩荡而来的山岳。 那山尖如手中的枪头,刺破乾坤云开风裂,占满了视线,化作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摧残众人心神。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息; 再有六息,山倾,山崩! 铮—— 正此时; 苏长老抽出腰侧配剑,剑长三尺二寸,剑身如冬寒之水,流纹若霜,散发凛冽锋锐。 苏长老左脚微微后撤,持剑右手斜刺苍穹,一剑挥动,剑光潋滟,若风过高岗,吹落漫山枯叶。 在一瞬间隙,雪寒剑气倾洒山巅,银瓶崩裂般,炸成漫天狂雪,雪花纷飞,每一片,都是一道剑气! 唰唰唰!! 数不清的剑气呼啸而起,若化银龙翻腾,那将要轰撞的十一座山岳,顷刻被剑气撕裂成无数碎块,铺满苍天。 于是山倾未至时,山已崩碎。 “一剑碎山...天呐...” 人们心神轰鸣,呆呆地望着那山崩之景。 只不过; 山虽然被剑气斩碎; 可是,那同样不可计数的阴阳二气还在! 红树灵性不断被吸摄,棋仙厉笑道:“碎了也好!更方便埋你们!” 人们不及振奋,就看到无数阴阳二气绽放光芒,影响了漫天碎石,碎石纷纷颤动转向山巅,咻咻作响,伴随阴阳二气,倾盆大雨般冲下! 苏长老面色一沉,他可以斩碎山岳,但此刻受阴阳二气影响的碎石,威能极其恐怖,他也难以全数清除。 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忽地染成血红颜色,有一道身影踏空,血雾缭绕,步步自东方走来。 随着这道身影漫步,无量血光冲霄,浸染天地。 第六山之巅,人们惊恐无助地望着那几乎无穷无尽的碎石。 山岳碎乱如雨幕落尘; 黑压压一片。 山未倾; 天却将倾。 倾入人心的,是将死的绝望。 那一双双眼睛,黯淡无光。 突然,天地之间,有人朗声道: “定!” 虚空碎石狂雨,阴阳二气,乃至那快要消散的无数剑气,在一个刹那,定格成了画卷。 第167章 时间的沙 虚空之中,十一座山岳被剑气分解,碎成漫天土石,随即受阴阳二气影响锁定第六山之巅,似苍天震怒,降下天罚掩埋生灵。 这本无可逆转的绝境,却骤然定成了一幅奇绝画卷。 不管是真实的碎石残山,还是虚幻的阴阳二气与剑气,通通定在空中,一动不动。 风云似画中点缀,也一样静止。 就连尘埃,都停了下来。 仿佛这一刻,光阴长河在这片虚空忘记了流淌,岁月长歌停止吟唱。 人们抬头仰望,心中泛起千头万绪,那画卷如梦如幻,极其不真实,又极其真实,疯狂挑拨人之思维所能承受的极限。 “还有高手?” 棋仙神色变幻,情绪愈发疯狂不稳定,蓦然扭头向东,空着的手一指棋盘,其上黑子白子纷纷抖动,化作阴阳二气钻入他的双眼。 他身上的波动,更为恐怖。 苏长老遥望东方,面露一丝惊异,寒水长剑悄然抬高。 人群中,许念神色微怔。 “说出那定字的声音,有些熟悉...” 他很快恍然,心道:“是许游的声音!” 许念眺望,等望见东方那冲天的血光,突然瞳孔一缩。 在他身旁,竹霜愣了须臾,也自张望,她望见了血光,在那血光之中,模糊可见一个黑点。 那似乎是一道人影。 竹霜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红色竖瞳轻轻颤抖。 ......... 旭日冉冉而起,将不多的温与热,洒入这一年四季中,最寂冷的冬。 人们只要看到那轮升起的太阳,便会恍然。 原来,岁月长河并没有停止流淌,月亮照常落下,太阳照常升起。 第六山上空,静止的是空间,而非时间。 时间是握不住的沙。 人们伸出手,拼命想要留住时间,即使握得再紧,可沙砾总会在指缝流逝。 古往今来。 葬了多少人杰? 长生路上叹妖娆。 “时间...那么我在漫漫岁月之中,究竟丢失的...是什么样的过往?为何...我会觉得对我那般重要?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棋仙遥望那太阳升起的轮廓,混乱的黑白双目,出现一刹那恍惚。 他于疯狂偏执之际,又多了一缕迷惘。 “杂念?我怎会有杂念!我分明的知道,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我需要足够的时间... “这些阻挡在我面前的人,这些不让我拥有时间的人,通通该杀!” 棋仙握紧拳头,指尖刺入掌心,一丝丝污浊的血,滑落。 那血光中的人影,一步踏出横跨虚空,顷刻站在了第六山苍穹之上。 山巅众人终于能够看清来人的面目。 来人身形修长挺拔,一身锦绣黑衣缭绕血雾,他身后,背一张玉质瑶琴,他脸上,覆盖半张笔触浮夸的鬼脸面具。 他露出的一双眼睛,深邃无比,眼瞳中,一道血丝在上下颤动。 他的身周,无量血光冲天盈霄,天地都被染成血色,就连那轮将升的太阳,都被血光遮挡了辉芒! 风采盖世,席卷八荒! “散。” 他轻吐一字,乾坤震荡。 那漂浮不动的无数碎石尽皆散开,碎石自行转向,抛往到第六山附近。 其中剑气消融,而阴阳二气则悉数飞入棋仙体内。 天空,干净了。 在众人注视之中,那黑衣男子缓缓飞落,血光先后钻入他的双眼。 他落到山巅,身上不再显露一丝波动,气度随和,仿佛郊游野外的儒雅公子。 棋仙死死盯着他,苏长老皱眉,同样看着他。 果然是许游,他说他修为很高,竟是这么高...许念怔怔出神。 “大哥!”突然,竹霜激动喊道。 黑衣男子便是许游,他侧身看向竹霜,微微一笑道:“小竹子,好久不见了。” 他注意到了许念,轻轻点头,然后走向棋仙。 “即使再有一位人间绝顶,又能如何!”棋仙猛地掐诀,黑白双目光芒大盛。 许游摇了摇头,“阁下,在下并非是来与你交手的。” “不为交手?”棋仙神色一顿,“那你来做什么!” 许游嘴角挂着和煦的微笑,道:“我想与你做一笔公平交易。” 他看向苏长老,“这位先生,你应该不会打扰我们吧?” 苏长老长剑入鞘,观察那张玉琴,点头道:“我本无意多管闲事。” 他感知到,那玉琴跟红树一样,都有仙气! “多谢。”许游收回目光,笑道:“阁下可愿跟我做交易?” 棋仙紧皱双眉,语气有一分忌惮,道:“你很强,似乎比我全盛时还要强!既然不是来扰我大事的,那你不妨先讲,我可以听一听。” 苏长老忽然道:“那张玉琴,莫非是玲珑仙琴?” 许游颔首道:“你修为高深,眼界一样很高,猜的不差,正是玲珑仙琴。” 苏长老目中闪过吃惊,不发一言。 “玲珑仙琴...我好像有一丝印象。”棋仙喃喃道:“似乎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许游来到他身前不远,说:“在交易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你可知...此刻的你,是什么?” 许游的声音,似拥有着发人深思的力量。 “我是什么?”棋仙怔了怔,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黑白双目缩胀不停,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肩头忽然鼓起,一颗血肉头颅生长出来,这头颅表面没有一寸皮肤,血淋淋的极为狰狞。 头颅缭绕着香火之气,一双随意嵌在脸上的眼睛注视许游,张开扭曲的嘴巴,叫道: “你这小小炼气士不要胡言乱语!仙师当然是仙!不然还能是什么?!你竟明知故问!肯定不怀好意!” 许游并不生气,笑看那颗头颅,目中血丝颤动。 头颅骤然瞪大眼睛,惊恐满目道:“血!好多的血!你是人是鬼!” 祂再不敢多嘴一句,用最快速度钻回棋仙身体。 棋仙默然良久,轻声道:“我是什么?我是残缺之身,我并不完整,那么,我是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那恐惧着他的众人,目光在许念身上停留片刻,他在这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坚韧,也看到了倔强。 仿佛一棵扎根于恶劣荒原,经历了风吹雨打,却依然拼命生长的野草。 同时,他还看到了更多的情绪。 “为何这个少年,我会觉得熟悉?” 棋仙怔然,随即伸手一指,指向黑狐。 那挣扎到现在还不曾死去的黑狐,在这一指之下,顿时张口一吐,吐出一团蠕动的血肉。 黑狐虚弱撑起身体,接着跪在地上,哭拜道: “仙师慈悲!黑狐有负仙师,没能够吞服造化,还要仙师搭救,黑狐该死!” 他与其他人不同,他生于第六山,自开了灵智,便耳濡目染听到仙师之名,他从来都对仙师,充满崇敬。 其他人都以为棋仙让他们吞服飞升霞光,是不安好心,然而他基于自身遭遇而固执认定,这是仙师赐下的造化。 此刻棋仙心生杂念,兴之所至救黑狐性命,被救了一命的黑狐,对棋仙的崇敬,已经狂热到了极致,成了信仰。 他或许很狡猾可恶,很阴险,可他也有属于他的信仰。 只要棋仙一句话,他可以去死。 “我不会再让仙师失望!” 黑狐虚弱至极,往棋仙那里爬去,想要靠近他的信仰。 ......... “我是什么?我忘记了什么?我在追求什么?” 棋仙喃喃自语,这抬手搬山的棋仙,偏执与疯狂的表相下,竟是迷惘茫然之念。 许游随意盘坐下来,望着棋盘旁的棋仙,缓缓道:“你是一缕游荡的残魂,是在天劫下一念未散的魂。” “你胡说!” 棋仙霍然抬头,注视那双颤动着血丝的双眼。 棋仙从许游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坦荡与真诚。 这瞬间; 他心头猛地揪起。 第168章 他是谁 “你说我是一缕残魂?” 棋仙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那没有瞳孔的黑白双目收缩到极致,又猛地放大,忽然亮烁出黑白光束,喝道: “休想骗我!” 光束射到许游身上,后方人群传起一阵惊呼,还以为棋仙要动手杀人。 然则,许游却不避不退,安安静静地盘坐,任由棋仙注目,任由光束照射。 因为他感受得到,此刻的棋仙并无敌意,那么这两道光束,不会具备任何杀伤力。 棋仙目射异光,只是心绪剧烈起伏的表现。 这一点,从他那不停颤动的眼睛,便可以看出。 他的心,乱了。 黑白光芒不断照射; 棋仙一遍又一遍地观察许游,试图从他的神态,从他的坐姿,从他身上每一处细节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 只要找到,棋仙便会认定,此人不怀好意。 那么棋仙便会跟之前一样,动手杀人! 可是棋仙从许游身上没有看到伪装。 一丝一毫的伪装,都没有。 他看到的; 只有一片诚恳。 君子坦荡荡。 棋仙,再次茫然了。 “这个人,没有骗我...” 棋仙眼中的光束消散,他身体前倾,双手撑住地面,一缕灰发披散到眼前。 他注视着那缕灰发,心中默默道: “所以,我真的只是一缕残魂? “因为我是残魂,所以我才总认为自己不完整,所以我才不记得往事,难怪啊,我唯一记得的,是有件事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棋仙十指勾起,狠狠扣进干硬的泥土,力道之大,使得地面蔓延出一条条裂痕。 他低下脑袋,满头灰发披散,脸上青筋暴突,黑白双目急剧地收缩胀大。 他努力地想要记起那件被遗忘的事; 他却想不起来。 意识之中,只是闪过几幕极为模糊的画面,还有那仿佛从光阴长河的上游,顺流而下的话语。 ......... “我不走,我们是兄弟。” “大哥,你要早点好起来。” “百里公子,谢谢你给我饼子吃!” ......... “是谁?是谁在叫我?百里公子又是谁?他是我么?还是别人?我想不起来了啊...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棋仙呢喃自语,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他意识中,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部位涌出一股尖锐到极致的疼痛,就像是锋利的钢刺,一下一下刺进他的心。 刺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呃...呃啊!!” 他张开口,传出没有意义的嘶喊。 这时,他的身体像是成了一根正在融化的蜡烛,融下一块又一块淤泥似的肉块、血管、器官乃至骨头。 这些东西都仿佛活物,掉到地上左窜右爬,铺漫出大滩血浆,然后向着棋仙聚拢过去。 棋仙的身体像是有无穷血肉一样,滑落的血肉越来越多,很快就聚起了一座花花绿绿的肉山,将棋仙整个人包了进去。 这座肉山堆在悬崖边不停地蠕动,血浆流淌,骨头、器官钻进钻出,肉芽交织乱舞。 刺鼻的浊腥味道,弥漫山巅。 而这样的一座肉山,竟缭绕着厚重的香火之气。 众人毛骨悚然,有不少人尖叫连连,连滚带爬向山路跑了过去。 是山神身上的香火之气...这座肉山是山神...许念心下猜测,同时也很困惑。 假若真是山神; 那为何山神的身体,会是这样荒诞恐怖?跟他以前所见神灵的形貌大相径庭。 既然祂明明是神灵,那为何具备了诡异之气? 又为何山神能够融入棋仙体内?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一个接一个谜团在许念脑海里打转。 肉山堆砌蠕动,看得张峰主眉头紧皱,忙问道: “苏长老,这?” 苏长老抬起右手,轻轻摇头道:“无事。” 有这位深不可测的苏长老开口安抚,众人才缓和了些。 许念观察那座肉山,倒是很快便不害怕,心道:“棋仙是怎么了?他刚刚的样子,似乎...很难受。” 突然,那缭绕香火之气的肉山,其蠕动的表面睁开了密密麻麻的眼睛,眼睛不停变换形状的同时,自顾自地张望眨动,嬉笑愤怒。 每一只眼睛都透出不同的目光,散发出浓郁的诡异之气。 阴险、邪恶、狂妄、嫉妒...... 这在肉山表面睁满的一只只眼睛,似乎都具备着独立的思维,拥有着属于个体的杂乱、庞大的信息。 大约是因为眼睛都开在一起,都共生于肉山,于是它们的思维便纠缠在了一起,那些属于个体的杂乱信息便也揉合在了一起。 此刻眼睛四处张望,巨量的污浊信息伴随目光肆意传递,如这样的信息传递,可以称之为... 诡异扩散。 并且是极其浓郁,层次与影响能力都极高的诡异在扩散。 苏长老立时告诫道:“不可直视这些眼睛!” 几乎所有人都在眼睛睁开的瞬间,感受到胆寒无比的恐惧,根本不需要苏长老提醒,就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但总有人反应会慢一拍,蛤蟆怪摸着脑袋,两只大眼睛直接看了过去,嘴上问道: “为什么?” 一瞬间,蛤蟆怪滑腻的皮肤上,长出一条条肉芽,乱糟糟地抖动。 “啊!!” 蛤蟆怪只觉脑子像是被人打开,然后往里面灌入了数不清的杂糅信息,他头痛欲裂,身上一样痛不欲生。 他倒在地上蹬腿甩手,张开嘴巴痛呼,呼声又戛然而止,但见一根根黏糊糊的触手从他喉咙里面钻出,蚯蚓一样扭动,有些触手还裂出眼睛、嘴巴,哈哈大笑。 黑狐也看了过去,身上同样出现恶心渗人的变化。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缓慢地,坚定地爬向棋仙。 “仙师!黑狐甘愿做牛做马!” 他想要侍奉在棋仙左右。 ......... “因为这些眼睛会散布层次极高的诡异之气,这样的诡异太过杂糅混乱,常人见之,绝难以理解其含义。 “若是理解不了,那么诡异便会影响,甚至同化你们,使你们沾染诡异。” 苏长老一边直视肉山,一边说道: “这便是不可直视的原因,但倘若有能够直视此等诡异的修为,那么,便也许可以获得一些有趣的知识。” 许游同样直视肉山,又自分神看了看山外光幕,那青色紫色的电弧进入了他的视线。 “残留的天劫之力。”他微微眯眼,轻声道。 却见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向了许游,肉山中间裂开一张扭曲的嘴巴,疯狂喊道: “你这炼气士竟敢胡言乱语蛊惑仙师!等仙师想通了,便会重重惩罚你!哈哈!还不快磕头认错?!” 许游不以为意。 “大胆!”那张嘴巴上下开阖,愤怒呵斥。 就在这时,肉山内部,响起了棋仙的声音: “给我滚!!” 一双双奇形怪状的眼睛霎时收缩,那张嘴巴打着颤还要说话,不等出声,整座肉山轰的炸开。 第169章 旅人 那一大滩肉山猛地炸开,分解成数不清的血肉组织,纷纷冲往天幕,重新黏附山外那层透明隔膜,四面八方生长,攀爬翻涌,像是一只只畸形的蛞蝓。 血肉组织表面,形状各异的眼睛胡乱张望,又撕开一张接一张血肉大嘴,先后发出混浊的叫喊: “仙师息怒!仙师息怒!!” “哈哈!仙师发火了!谁也跑不了,融入我们吧!” “吃了你们!一定要吃了你们!” 嘈杂声音在回荡,诡异气息在蔓延。 大受惊吓的人们争先恐后地逃离山巅,若不是现场有几位高手在,恐怕会跑的一个不剩。 此刻敢留在这里的,即便都算是胆大之辈,也皆止不住心惊胆战。 毕竟天幕上的怪诞景象,比噩梦还要惊悚。 而原本肉山所在的地方,棋仙的身体如波浪般剧烈抖动,血与骨、肉与皮仿佛一堆烂泥,几乎不成人样。 他五官扭曲到错乱移位,黑白双目一下收缩成点,一下又猛地扩大,嘴巴倾斜在脸上,嘶哑道: “不要吵!安静...安静!! “我快想起来了!我肯定快想起来了!!” 天幕上那一滩滩血肉狠狠颤动,一只只眼睛,一张张嘴巴全都闭起。 嘈杂声音停止,诡异气息不显。 人们偷望着棋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对棋仙的状态; 人们既恐惧,又好奇。 棋仙,究竟怎么了? 许念观察着棋仙,心道: “他大概很痛苦罢,他为何痛苦?” ......... 棋仙努力回忆,想要看清意识中那几张模糊的画面,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便是遗忘的重要之事。 “我还是想不起来啊!可是我好像...不应该忘记的!” 一道模糊的虚影,时而便会出现在他眼前,似乎在向他笑着伸手,总是刚刚出现,就消逝不见。 那股痛彻心扉之感,越发强烈。 棋仙右手从泥土内抽出,手上每一寸血肉都在抖动,就像是无数乱拱的蛆虫堆在一起,勉强堆成了手的形状。 “呼...呼...” 他望着这只恶心的右手,张嘴吐气,然后颤抖着抬起手掌,缓缓触碰到心口。 五指轻易插入了烂泥似的身体。 流出一滴滴浑浊的血。 他恍若未觉,轻声说:“心在痛啊。” 五指在胸腔里面抓了抓,从左边抓到右边,再从右边抓到左边。 他的神情忽然失落。 因为他本想抓出自己的心脏,让心脏离开身体,这样一来,大约就不会心痛了。 然; 他抓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心脏。 人说痛彻心扉,是极致之痛。 那么一个无心之人,可否感受到如此痛楚? 棋仙怔了怔,茫然一笑: “原来痛彻心扉,说的不是心痛,而是魂悲。” 残魂,也会悲哀么? 可是; 为何会悲呢? 不该忘记的啊! 右手五指抽出心口,指缝间一丝丝血滑落,他默默凝望。 一缕阳光破开云峦,照在了他的掌心。 风,吹乱满头灰发。 或许是风来得太快太急了罢; 所以掌心那缕本该温暖的阳光,却像雪一样冷的刺骨。 棋仙五指曲起,阳光无声无息漫溢开去。 他慌张地握住五指。 哪怕那缕阳光再如何冰寒,可说不定也是能够照破迷惘的光。 他没有将阳光握住。 他怅然若失,黑白双眼漫无目的地追着那扩散的阳光。 阳光洒在地面,一点一点驱离灰暗,照射到了一株野草。 那野草迎风摇曳,虽极为弱小,却在淡黄色的光芒下,绽放出坚韧的生命力。 阳光继续扩散,照射到野草旁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眼中,有着跟野草一般的坚韧。 棋仙追着阳光,看到了那个少年。 忽然,那道模糊虚影出现眼前,这一刻,那少年与虚影,巧合地重叠在一起。 棋仙的目光,与少年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不好,棋仙在看我!” 许念吃了一惊,连忙低下脑袋,摸着下巴观察那株野草。 “咦,刚才都没有发现,这里怎么会有草?” 许念赞叹道:“好漂亮的一株草!这颜色,这形状...了不得!估计是很少见的品种!” 他观察得极为认真,仿佛身前那株草是什么稀世珍宝。 棋仙恍惚地望着那少年,极其不稳定的情绪突然缓和了许多。 “既然记忆缺失了,那么便多花些时间,重新想起来就好了!这么多年...我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度过的。” 棋仙平缓地深吸一口气。 全身颤动的血肉,错乱的五官,渐渐稳定。 人们惊讶发现,棋仙看起来不再那么诡异阴森,又恢复成缥缈如仙的模样。 棋仙道: “说说你的交易,你想得到什么,又能付出什么,但若是你想让我放了这些人,那这个交易,便不要提了。” 他伸手抓住灵性丧尽还不曾补充的红树,看着那两个人间绝顶,威胁道: “我还有余力,未必不能伤到你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些人你留不下。”苏长老摩挲剑柄,道:“鱼死网破?你大可以来试试看,一缕残魂还能有多少余力?” 棋仙怒目而视,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两位稍安勿躁。”许游轻笑道:“倘若你们要剑拔弩张,等我走了也不迟,至于我想要的...” 许游指向那棵朱红奇树,慢慢道:“是它。” 棋仙面色发沉,道:“此树与我相伴了不知多少年,你一来便想要得到它?好大胃口!我看,你是存心找麻烦吧?真以为我会怕你?!” 棋仙话虽如此,只不过他的神情闪过一丝慌张,说明他底气不是很足。 毕竟,他意识到自己是一缕残魂,他清晰的明白,经过连番斗法消耗,自己此刻已经不剩多少力量。 许游笑道: “阁下就不问问,我能够给你什么样的等价物么?我说了,要跟你公平交易。 “行走江湖,在下从来都以诚为本。” “此乃仙株,何其珍贵!”棋仙双目微缩,问道:“既然想要此树,那你愿意付出什么?” “你缺少什么?”许游笑道:“只要等价,只要不违背我的道义跟底线,那么在这神州世界,百无禁忌,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他的语气虽平常,然而说出的话却狂妄至极,听到的人无不愣住,随即一道道目光注视许游。 许游儒雅随和,身上看不到半点凌厉气势,却隐隐有一种举世无双的风采。 神秘,强大。 许游再道:“这天下,可有你想要之物?” “我想要之物?” 棋仙喃喃着低下头,不被他人所看到的神情,变得迷惘而又无助。 他像是涉足在茫茫沙漠,试图寻到归途的旅人。 可是放目望去,大漠孤烟,尽是苍凉寂寥。 那一条铭刻记忆的路。 早被风沙掩埋。 旅人回过身,只能看到一晃即逝的海市蜃楼。 那虚无缥缈的景色,该如何触碰? 于是棋仙的黑白双目,终究流露出几分希冀,抬起头,道: “我平生有一夙愿,本该日夜镂刻于心,岁月迁延也不应忘却,可我百无一用,竟将之遗忘,今昔思及此忘,摧心蚀骨痛不欲生。 “我却不得不生,生,尚有回忆之望,死,则何以甘心?” 棋仙顿了顿,口吻罕见地有些紧张: “倘若真说什么想要之物? “我不要天材地宝,不要神通法术,不要名利权势,不要这一切一切。 “我想要的,是找回记忆,找回对我而言,最珍贵的执念。” 他沉默地看向许游,虽不再言语,但那一双黑白双目,分明地在说: “你,能帮我找回记忆么?” 面对这样出乎预料的等价要求,许游微微动容,沉吟片刻,郑重道: “可。” 第170章 好人 简单的一个字,听在棋仙耳中,犹如天籁。 他脸上的神情瞬间惊喜; 映入眼帘的风景,从未有过地鲜活起来。 扑通!扑通! 那没有心的心口,似乎也产生了心跳感。 “他可以帮我找回记忆!” 棋仙感受着那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心跳,激动地握住拳头。 不过很快,他的心跳骤然停顿,表情又变得踌躇。 “我已经忘记了那么多年,几千年?上万年?这么久远,他真的能帮我找回么?” 棋仙不禁患得患失。 忽然,苏长老摇了摇头,道: “请恕我唐突,泼上一盆冷水,为你找回记忆之事,应当难以做到。” 棋仙失声道:“难以做到?!” “阁下做此结论,凭何依据?”许游道。 苏长老看向棋仙,条理清晰地道: “若你拥有完整的魂魄,想要恢复记忆,便大有可能。 “因为你若魂魄完整,那么所遗忘的记忆,不出意外,该是尘封在意识深处,以相关的恢复法术,亦或以刺激性的手段,就有几率重新记起。 “即使不是完整的魂魄,譬如缺了三魂七魄其中一部分,那也能够凭术法、手段,多少记起相应的一部分记忆。 “可你只是一缕残魂,或许已经残缺了漫长岁月,那么这样的你,在岁月冲刷下丢失的记忆,如何找得回?” 棋仙神色黯淡下去,声音控制不住地干涩,道:“你的意思,我并非是遗忘,我是...丢失了记忆?所以我的魂魄中,并没有记忆尘封?” 苏长老道:“是,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怎么能寻到本就不存在的痕迹?” “本就不存在...”棋仙失了方寸。 实际上,棋仙的记忆确实已经丢失,犹如白纸,想要让他恢复,几乎不可能。 苏长老转向许游,分神注视那张玉琴,道:“我的依据合乎道理么?” 许游道:“缜密合理,我想你接下来是要问,既然我明知他的记忆难以找回,我又怎么敢夸下海口?你的激将法,有些明显了。” “兄台果然有妙法,我实在见猎心喜,不想错过。”苏长老道:“所以才有此上不得台面的拙计,还望海涵。” 许游笑道: “虽是激将于我,但却凭依凭据,不会惹得我反感,阁下是个妙人。 “既然想见我手段,看就是了,他人也无需回避,不过微末法术而已,没必要藏掖。” “兄台谦虚了。”苏长老眼神一亮,“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棋仙的记忆几乎不可能恢复,有这个前提,许游却还敢笃定答应,可见,他将要用出的手段肯定极为不俗。 对苏长老这等层次的人物而言,如果能亲眼见证他人不俗手段,或许就能有所触动感悟。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 毕竟越是不俗手段,掌握者往往敝帚自珍,轻易不会示人,这就跟各个宗门都有门户意识,绝不会将门中功法广传外人一样。 是为,法不传六耳。 所以,心痒难耐的苏长老才出言质疑,意图让许游受激之下,当面展示手段。 这样一来,苏长老便能一观其法。 而他的言论简单直白,毫无夸大,不过是在陈述事实,顺理成章的产生质疑,所以不管许游愿不愿意他就近旁观,也不会对他心生不满。 如此双方便不会产生芥蒂冲突。 见微知着。 从苏长老这三言两语,可见他心智之高。 ......... “这么说...” 棋仙激动而又忐忑,道:“你果真能找回我的记忆?!” 许游从容道:“可以。” 棋仙朗声而笑,伸手一拍红树,道:“只要能够帮我找回记忆,让我想起夙愿,这棵仙株便送给你!绝无虚言!” 突然,桃夭走到人群前,带着不忿与疑惑,喊道:“我不理解!” 那高崖旁的三人,全都看向了桃夭。 许游笑着问道:“桃夭女侠,什么事情困扰到你?” 小小的姑娘站在那里,一对眉毛紧紧蹙起,抿着嘴,一双桃花眼直视棋仙,问道: “棋仙,你说你有夙愿未了,所以不得不生,你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那这些人呢?这些被你害死的人呢?死去的这几百人...难道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你该生,他们就该死吗?你凭什么为了你的生,便要了他们的命?!” 闻言,棋仙下意识张望人群,看到了那一个个倒在地上,凄惨死去的尸体。 那小姑娘深深吸了口气,问道: “棋仙,假如你是坏人,是恶人,那么你害死再多人,我也能理解的...坏人肯定是做坏事的呀... “但我觉得,你不该是坏人啊,你有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执念,你会因为想不起执念...难过成那个模样...这样的你,不该是坏人啊。 “可既然你不是坏人,又为什么要害死这些无辜的人?还要害我们? “我不理解...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空灵,煞是动听。 只是棋仙听在耳中,竟是有些振聋发聩。 棋仙沉默少顷,冷声道:“小丫头,你看走眼了,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我所作所为皆是恶事,怎会是好人?” “桃夭快回去!”张峰主道:“不要惹他!” 苏长老轻声道:“桃夭,你或许有很多不解,这些不解,等你再长大些,便能懂得了。” 桃夭殃殃地点了点头,走回到竹霜身旁,依偎在她身上,又抬头望向许念,声若蚊呐: “许大侠,我不理解。” 许念认真想了想,揉着她的头发,说: “善与恶,好与坏,大抵没有分明的界限吧?” 桃夭低落道:“这样么。” 高崖边。 许游解开玉琴,将之平放在腿弯,对棋仙道: “我有一曲,曲名魂思,配以玲珑仙琴,可找回你这一生曾有过的痕迹,有了这些痕迹,便能编织出你丢失的记忆。” 棋仙呼吸急促,慌忙道:“我需要怎么配合?” 许游笑着摇头,道:“请君侧耳听。” 第171章 画册 大概是拂晓过去的缘故罢,太阳总算收起了慵懒,将云雾染成淡淡金色尤不知足,又欲穿过朱红奇树繁茂的枝叶。 风不停吹。 万千枝叶摇曳,拼成了一柄柄剪刀,将到来的阳光剪得细碎斑斓。 于是那在树下盘坐的棋仙,周身光影变得斑驳,如同岁月在他身上蚀刻的印记。 只是这些印记并不稳固,随着枝叶簌簌作响,印记便在他身上不断转变位置,飘忽不定。 棋仙仿佛一张任意涂抹的白纸,不能左右光影笔触的变幻,只能默默感受明暗之间,那茫然不清的界限。 亦如他的思绪,尽是忆不起当初的茫然。 好在此刻,终于有人给他带来了找回记忆的可能。 所以棋仙没有去在意身上的光影,一双压不住激动的黑白眼睛,没有离开那张玉琴半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玉琴之上。 那脸上覆着鬼脸面具的许游,轻笑说道: “我粗通音律,闲暇时编谱了一曲魂思谣,以音成术,可寻觅锚定之人的记忆。 “至于玲珑仙琴,这是我赢来的一件仙器,仙琴之音很是玄妙,虽不能改变光阴,却能让一些曾经存在的痕迹重现世间。 “我以仙琴奏魂思谣,便可找回你的记忆。 “不过我有言在先,此法能够找回的,是你于光阴之中还不曾完全消磨的记忆,那些完全消磨的记忆,我无能为力。” “这就很足够了。”棋仙洒然一笑,道:“既然是光阴都不曾磨灭的,便应当是我想要寻回的,至于已经被磨灭的...此乃天数,人复何为?” “善。” 许游含笑点头,“阁下豁达,当浮一大白。” 棋仙道:“倘若饮酒,也要分时候,也要有共饮之人,现在还不到时候,也没有共饮之人。” 许游笑道:“说的是,那么等交易结束,我便送你两壶酒,权当交易的添头,酒是俗酒,还请不要介意。” 棋仙点头应允。 苏长老并不打扰二人,退到人群处,与张峰主并肩而立。 苏长老目光奇异,心道:“玲珑仙琴竟是他赢来的,此人来历当真不凡。” 他们身后遗留的数百人,似有默契般不发一言,静静等待着那将要被拨动的琴弦。 沐浴在阳光中,一身黑衣的许游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十指碰到了琴弦,右手又轻轻抬起。 这是瑶琴起手式的一种,他要开始了...许念颇通音律,此刻关注着许游的一举一动,越发期待那魂思谣的曲调。 噔—— 忽听一声长音自颤动的琴弦上婉转而起。 随即,一道又一道音符跃出琴弦,连绵成山河苍寂,玉碎空灵的曲调。 许游十指灵动,琴弦每每鸣颤,便会有一束渺然仙光亮起,流动出各种梦幻的景色。 青山,绿水,城郭,沧海,桑田...... 音符每跳动一次,仙光虚景便会飞速变换,似岁月变迁,青山成了绿水,城郭兴起又自衰败,那沧海烟波浩渺,滚滚波涛翻上天际,还没等落下,就变作了春天的桑叶。 山风为伴,云霭为舞。 那拨弄琴弦的黑衣男子,在婆娑梦幻的仙光中,忽近忽远缥缈超然。 琴声悠悠流淌。 隐隐约约,仿佛有人搬来了一张竹椅,温一壶浊酒,躺在老树根旁,一边喝酒,一边笑着轻声低语,诉说着被光阴埋藏的往事。 伴随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往事渐渐传去遥远天边。 许念忍不住轻轻拍着膝盖,无声地击节。 他已是沉醉于曲,却不曾哼出声,因为四野瑟瑟风声,便是这一曲魂思的高歌。 有人抚琴,有人击节,有风高歌; 即便曲调的寓意藏有遗憾,也是人之一生大快意事。 许游嘴角流露一丝笑意,心道:“不想许君,是知音之人。” 琴音不绝于耳。 其余的人们,也不知不觉沉浸。 棋仙本来难免紧张,但随着琴声入耳,他慢慢便放松下来。 他仰头望向天边,一双没有瞳孔的黑白眼睛,失去了焦距。 云卷云舒,风急风缓。 在魂思一曲中,渐渐都成了孤独。 “噫——” 棋仙禁不住一声长叹。 怎会孤独呢? 大约当一个人忘记不想忘记的。 便会孤独罢。 此刻; 魂思谣飘飘荡荡,竟悄无声息传遍神洲世界广袤天地,传遍的,不是其调其声,天地之间并无其音,传遍的是仙琴的韵,是琴谣的思。 一曲魂思乃至于此! 这是琴谣,更是莫大神通! ......... 神洲某地,一座浩瀚宗门。 有两人站在高塔上,一老一少,老者感受着天地间弥漫的仙琴之韵,寒声道: “那个姓许的竟然光明正大,动用我玲珑仙宗的仙器!我玲珑仙宗乃仙人传下的道统,向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那年少之人跟许念一般年纪,他目蕴无穷自信,神色狂傲轻慢。 仿佛任何人,都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 第六山之巅。 棋仙遥望着苍穹,恍惚间,他看到天边浮现出一丝飘絮。 那飘絮不太真切,向着第六山飘飞过来。 “是什么?”棋仙心中默默说道:“好像有些熟悉...” 与此同时,神洲世界许许多多地方,凭空浮现一丝丝飘絮。 飘絮没有固定形状,没有固定颜色,它们来自久远的岁月,它们沉眠了千年万年,在今日被魂思谣唤醒过来。 它们即是飘絮,其实也是微末的水花,是棋仙于光阴长河的各个节点中,溅起的水花。 是棋仙的记忆痕迹。 它们本不存在于当世,所以当世之人不可察觉。 一丝一丝飘絮分布世间,轻盈地升起,追随魂思之音一闪而逝,跨越漫漫距离,来到第六山苍穹之上,在第六山各处,包括那团山神血肉,也飞起许许多多的飘絮。 它们错落徘徊,伴随着琴声回荡,五光十色地变换着。 棋仙怔怔凝望。 突然,无数飘絮像丝线般开始交织,刹那勾勒成多不胜数的虚幻画面。 电闪雷鸣。 春华秋实。 风雪交加。 高山流水。 这些画面之中,皆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是我么?他们是我么...” 棋仙喃喃自语,那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魂思谣仍然悠扬不断,忧思难忘。 只见一幕幕画面开始两两相叠,往一处聚集,最终编成了一册虚幻的书本,挂在天边。 书本并未打开,封面是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与不断破碎的气泡,散发着光阴荏苒的味道。 “这里面描绘书写的,便是我丢失的记忆么?” 棋仙有所明悟,心道:“那么我的夙愿,是否就存在其中?” 他踟蹰地望着虚幻书本,近乡情怯般,心头悄然升起了怯弱。 他害怕失望。 所以临到头来,他竟不太敢去想象书中的画面。 许游眯起一丝眼缝,心道:“还有许多记忆痕迹没被魂思谣寻找到。” 他继续抚琴。 过不多时; 正自击节的许念猛地睁开双眼,他的意识中突然出现很多陌生的画面,走马灯般不断转变,其中不少画面,居然都有棋仙的身影。 “怎么了?!” 许念疑惑间,那些画面迅速纠缠在一起,变成一团绚烂的丝线,冲出灵台,融入了那本虚幻书本。 书本因此散开一股波动,石子入水般,在许念心湖中荡开波澜。 于是,他闻到了光阴的味道。 “那是...一册书?” 许念目光恍惚,空中的虚幻书本映入眼帘。 一个刹那; 虚幻书本在棋仙与许念的注视下,轻轻震动起来,似乎许念拥有的那团飘絮,是这本书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才让一直安静的画册产生震动! “这?” 许游心中意外道: “许君身上,竟有棋仙遗留的记忆痕迹...还这么深刻重要... “魂思谣不再有感应了,也就是说,许君身上的记忆痕迹便是最后的部分。 “看来,棋仙曾经见过长存于世的七窍真灵,并且与之牵扯极深,他们是善缘还是恶缘?我需看得仔细。” 许游轻吐一口气,拨动最后一个音符。 魂思飘摇,仙琴渐渐消散了仙光。 哗—— 那虚幻书本蓦然打开! 一张张书页疯狂翻动! 这一刻,棋仙与许念二人的意识,被吸引到书本之中,有种身置其内,成为画中人的奇妙之感。 伴随书页由后往前不断翻动,他们只觉身体失去重量,被一股神秘力量推着向后移去。 但见一幕幕画面自远方接近,在瞳孔中放大,又迅速飘远,在瞳孔中消失。 画中天地的太阳、月亮从西边升起,在东边落下。 日月升落间,各种气象,各种风景泡影般膨胀破碎,只见幢幢人影飞速靠近又飞速远去,不可计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越来越遥远。 许念看得晕晕乎乎,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正是棋仙丢失的记忆在交织,在回溯! 他是残魂,记忆本是一张白纸,可随着书本翻动,白纸之上,开始有了痕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书本,是记忆的画册! 而此刻,画册快要翻到第一页,神秘力量正将他们二人推向记忆最深处,推向棋仙丢失在光阴中,还不曾磨灭的初始记忆节点。 仿佛只过去了一个瞬间; 画册翻到了第一页。 许念、棋仙二人眼中的画面蓦然顿住。 他们像是不知彼此的旁观者,站在奇特的角度,看到了一条青砖绿瓦的街巷。 他们看到了一个个百姓,听到百姓们正在笑着议论: “百里公子,是我们城里面最心善的人了!” “那可不,百里公子过个几天便会施粥放粮,接济吃不起饭的穷人、乞丐。” “你们看,百里公子过来了,他后面的家丁推着木车,车上有几个木桶,百里公子又要施粥了!” 有几个姑娘手执团扇,遮着脸,羞答答地喊道: “见过百里公子!” “呀~百里公子看我了!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个高度与宽度差不多的姑娘气道: “啐,啐!不要脸的浪蹄子!百里公子明明是在看我!” 车轮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许念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个锦衣青年缓步走来。 锦衣青年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对着百姓们频频点头招呼,很是和煦亲近。 “头终于不晕了,这是在哪里...咦,这个走过来的人是...棋仙?!” 许念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第172章 百里棋仙 天,是蓝天。 山,是青山。 青山不甚高险,拔地五百丈余。 春风徐来,带走了山上一片柳叶,飘摇十里,飞入一座城。 春风吹过斑驳城墙,吹过清澈河流,吹过繁华市集,待吹过一条街巷时,将那锦衣青年的几缕发丝掀起。 忽然,那片柳叶脱离了风的轨迹,在空中打着旋落下。 与棋仙相貌一致的青年停住了脚步,不自觉地摊开右手。 柳叶从他眼前飘过,轻轻地落在掌心。 青年身后,推着木车的家丁疑惑道:“公子,怎么停下了?” “无事。”青年笑着摇头,右手挥动,那柳叶再次乘风而起。 渐飞,渐远。 飞去久远岁月前,那寂静的远方。 许念遥望着那片柳叶,等再也看不到,他收回视线,又望向周围的一切人与景,思绪翻腾。 “结合山巅与此地的所见所闻来看,我现在所在...很可能就是棋仙的记忆世界,好神奇,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看到听到...” 许念伸出手,尝试触碰放在街边的一只竹篮,他看不到自己的手,似乎自己全身都变得透明,但身体行动时,大脑之中却也有相应的感觉。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竹篮。 “还是无法碰到。” 许念分析道:“我在这记忆世界,似乎是不存在的,所以只能看,只能听。” 他缓过了初到此地的紧张,适应了自己的状态后,好奇之下,对这个世界升起了强烈的探知欲。 “不过,似乎不止我一个人来到棋仙的记忆世界,周围还有其他人,似乎还不止一个,他们会是谁?” 许念心里升起古怪,觉得附近有跟自己一样状态的存在,可虽然有微弱的感应,自己却无法看到他们。 隐隐的,许念对这几个存在其中之一,会下意识有种逃避之感。 “罢了,既然看不到他们,想也无用,不如不想。” 许念散去杂念,继续观察那个青年。 “棋仙原来是复姓百里么?这个时候的他,跟我所见的他只是长得一样,其余的好像很不一样... “这个百里公子的眼睛很正常,并不是棋仙那样一黑一白,而且他并没有修为波动,是一个凡人。” 却见那锦衣青年来到街巷一角,停好推车,很快,附近聚集起不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 百姓们排着队,都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看着青年。 青年吩咐家丁打开木桶封盖,自己则将两边袖子撸高,拿起准备好的木勺、陶碗。 那木桶中,满满的装着米粥,裹着稻香的热气,在这寒意仍然的早春时节腾腾飘荡。 闻起来,仿佛是希望的味道。 那些排着队,神色中多少透着麻木的百姓,悄然鲜活了几分。 “一个一个来,不要争抢。” 青年含笑,手上动作很是娴熟,盛满一碗米粥,递给队伍前方一个落魄的老人家。 那老人家似乎饿极了,接过陶碗后走到一旁连吞带咽,几口便喝完米粥,他颤着手将碗放上木车,眼中闪烁泪花,哽咽道: “谢谢百里公子...” “老伯。”青年擦了擦汗,笑道:“天寒未退,你要注意身体。” “好,好...”那老人家浑身颤了颤,转身走远了。 百里公子继续施粥,他不厌其烦,对每一个上前讨粥的百姓都微笑对待。 他手臂酸痛,却乐在其中,家丁几次想要替过,都被他拒绝。 喝着粥的百姓感激着他,在旁围观的人们赞扬着他。 听着这些声音,百里公子并无什么欣喜,而是目有遗憾。 “过了一年,熟悉的面孔少了很多啊...他们,没有熬过冬天么?” 半天过去。 家丁收拾好推车,问道:“公子,等会回府吃了午饭,又是要去下棋么?” 百里公子颔首说道:“那是自然。” 家丁无奈笑了笑,自家公子别无爱好,偏爱围棋,可以说是如痴如醉。 百里公子走在回府的路上,嘴里轻声念叨: “昨天那一盘,第十三手下得不够好...假如我这样...” “第四十二手也有问题,诶?好像是第四十三手?记不清了。” 百里家族是城中大户,府邸占地数亩,回了家,百里公子见到了正在等待他的父母,那是一对慈善的夫妇。 “爹,娘,孩儿回来迟了。”百里公子很是恭敬地行礼。 他的父亲苦笑道:“棋仙,你也不小了,该考虑成婚了。” “你这孩子。” 他的母亲埋怨道:“娘给你看了多少好姑娘,你怎么就一点心思都没有?天天就知道下棋,怪你爹,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 百里公子,全名叫做百里棋仙。 ......... “百里棋仙...棋仙原来不是名号,而是他的本名。” 许念望着那个在父母面前恭敬有礼的青年,实在无法将他跟疯狂可怕,要害死众人的棋仙联系在一起。 “棋仙的一生经历了什么事,才会性情大变?” 许念继续关注。 ......... 下午。 百里棋仙坐在街边,身侧有树,面前摆一张棋盘,对手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四周被阳光照亮,唯独棋盘被婆娑树影遮盖,仿佛一片与世隔绝的战场,上面黑子白子你来我往,厮杀正酣。 百里棋仙神态从容,在十余围观者注目中,提拿白子轻巧落下,这一子,断绝了黑方所有生路: “结束了。” 老人不甘心看了很久,讷讷道:“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救不了。”百里棋仙神采飞扬。 “明天再来,我就不信了,几十年的功力还赢不了你!”老人骂骂咧咧地丢下一枚铜钱,拂袖离去。 许念看着那枚造型迥异于今的铜钱,心道: “不管是他们穿的衣服,还是城里的建筑风格,都透着粗简古朴之感,包括这枚铜钱的造型,也跟我所处时代的铜钱全然不同。” 他眺望城外十里,那座披蒙黛色的山岳,心道: “那山的形状...似乎是第六山,也就是说,这里很可能是棋山地界,可是,另外十一座山去哪了?” 他眺望一圈,并没有看到山岳如棋子排布,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大山。 而那座大概率是第六山的山岳,现在其表面也没有霞光存在。 “所以,现在我所处的,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时代了。” 这时,百里棋仙抽身离开棋盘,许念便收回注意力。 百里棋仙低头走在街中,手里掂着那枚铜钱,嘀咕道: “第七手应该可以下得更好,如果我这样下...” 他想得太过入迷,一点没有注意前方路况,百姓们跟他打招呼,他也是魂不守舍地回应。 忽然,他听到有人惊叫: “百里公子快让开!前面那匹马失控了!” “马撞过来了!快躲!” “什么?”百里棋仙茫然抬头,马蹄声哒哒响,只见一匹烈马横冲直撞,在他眼中迅速放大。 他呆呆地站着,砰的一声,人仰马翻。 百里棋仙被结结实实撞飞,躺在地上头破血流,全身火辣辣的疼,四仰八叉一颤一颤。 百姓们见状,不敢上前搀扶,有姑娘哭着尖叫: “百里公子死了!” “嘶...”百里棋仙痛苦地张开口,吐血道:“我还没死...” “诈尸了?!”那姑娘吓了一跳,叫道:“不对!百里公子还活着!救人啊!” 百里棋仙看着太惨,一时间无人敢上前,突然,一个人们都没有见过的瘦弱小孩穿过人群,蹲到百里棋仙身旁,伸手摸骨。 咔嗒!咔嗒! 两根错位的骨头先后接好,那小孩动作非常熟练,正要接第三根骨头。 百里棋仙眼泪汪汪,脸上泪跟血融在一起流下,嘴角抽搐道: “疼啊...我大概快死了,别动我...” 那小孩动作顿住,怕生地说道: “好,那你安息。” 随即双手一撒跑开。 百里棋仙连忙道:“不要走!其实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跟他下棋的老人恰好也在这里,幽幽道:“救不了。” 小孩停步转身,他光着脚,身上的衣服全是烂补丁,蓬头垢面,脸上脏兮兮的。 像是一个流民乞丐。 “那我继续帮你接骨头,会有点疼,要忍住。” 他重新蹲到百里棋仙身旁,腼腆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的眼睛很亮,干干净净,像山间澄澈的潭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百里棋仙看到他的瞳孔里面,浮现出七彩光线,转动几圈又悄然不见。 七窍真灵...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许念,怔怔出神。 第173章 我与我 这世间,目生异象之人或许并不算少。 许念就见过棋仙的黑白双目,还有许游眼中颤动的血丝。 这两者,都是许念亲眼所见的异象。 而他每次催动真灵之力的时候,双目也会生出微弱的异象,会有七彩光线隐隐浮现瞳孔深处。 这样的变化,许念虽不能自观,但其实可以感应的到。 他知道自己催动七窍真灵时,目中会生出什么异象。 所以此刻,当看到小男孩眼中浮现出极为熟悉,仿佛同根共源的七彩光线后,许念便万分笃定,这个小男孩跟自己一样,具备七窍真灵。 且小男孩的七窍真灵定然比自己要圆满。 自己催动真灵时,目中的七彩光线很是微弱,微弱到肉眼根本看不见。 会这样,是因为自己的七窍真灵被兰姨剥离了绝大部分。 可这个小男孩不同,他眼中七彩光线的明显程度远远超过自己,就像是分别在双眼中生出一挂彩虹,绚烂神异。 “我在棋仙的记忆世界,竟看到了跟我一样拥有七窍真灵之人...他的七窍真灵,应当是圆满无瑕的吧? “许游说过,世上拥有七窍真灵者,唯有一人,而七窍真灵具备不灭特性,有此特性存在,所以这一人倘若没有出现意外,便能够长生不死。 “然而也正是因七窍真灵的这种特性,使得拥有者成了一些人眼中的不死药,费劲心思想要得到,期望借之长生,兰姨,便是因此找到的我。 “当时若不是燕大侠介入,我早就被兰姨吃了,我虽活了下来,可直到现在,体内还有兰姨残留的东西...” 许念默默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注意力放回小男孩身上,心道: “既然世上只有一人拥有七窍真灵,那么他,便是我么...可是他的模样跟我好像并不相同。 “所以,他是曾经的我?是我某一个前世之身?” 许念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来到了小男孩对面,仔仔细细地观察他。 这个小男孩大约还不到十岁,五官跟许念确实不同,他的身材瘦的像猴,比许念流浪荒野时还要瘦一些。 许念出神地看着小男孩,在他身上,好似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为何会这么瘦?为何会蓬头垢面? 他怎么跟那时的自己一样怕生,会在别人注视下,目光显得促狭不安? 十岁前的自己,好像也是这般模样。 记得还没遇到兰姨的自己,脏兮兮的像个野人,总会被人们嫌弃厌恶,乃至于被当做不祥之人驱赶。 那是一段并不愉快的经历。 那时的自己,每每受人关注时,便跟这小男孩一样,目光躲闪,促狭。 因为受过伤害,所以才会怕生。 那么; 这个跟以前的自己很像的小男孩,这个拥有七窍真灵的前世身...他也过得并不如意么? 在许念的视线中,那些围观的百姓,那不停惨叫的百里棋仙都模糊不清了,与之相对的,那正在接骨救人的小男孩,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那小男孩抬头擦了擦汗,不经意望向许念所在的位置。 他自然是看不到许念的,对这个记忆世界来说,许念只是一个不存在的旁观者。 然而这一刻,他的视线跟许念的视线,仿佛穿越了时空,交汇在了一起。 许念分明地在这个过得并不如意的小男孩眼中,看到了促狭不安之外,那一抹天真善良的光。 许念怔了怔,眼前忽然模糊。 他看不太清那个小男孩的面容了。 他感觉到脸颊有些湿润。 他抬起不存在的手,抹了抹不存在的眼角,抹到了一滴不存在的泪水。 明明不存在,触感却是那般真实。 那小男孩不足十岁,却不想精通接骨手法,不过片刻,便将百里棋仙九根断骨全部接续归位。 “呼...呼...”百里棋仙喘着短气,被两人小心地搀扶起身,道:“我居然还没死?” “嗯。”小男孩认认真真地点头,鼓起勇气问道:“听你的语气,是不想活了?” 百里棋仙抱怨道:“是啊,你知道接骨头的时候有多疼么?疼的我想死!” 小男孩一本正经道:“想死很容易的,你的骨头断的比较严重,这段时间经不住摔,你让他们松手,朝前摔一跤大概就会死了,不然你试一试?” 百里棋仙急忙让两人搀地稳一点,这时,那小男孩已经不再看他,自顾自地走到人圈边缘,要离开这里。 百里棋仙忙喊道: “等一等!” 与此同时,许念也脱口而出道: “等一等!” 说完,许念不禁哑然,自己喊得再大声,小男孩也是听不见的。 明知如此,为何下意识地还想要留住他呢? 大概,是想再多看一眼。 那小男孩没有听到许念的声音,百里棋仙的声音他自然听到了,于是停下脚步扭头望向百里棋仙,不解道: “怎么了?” 百里棋仙龇牙咧嘴道:“你救了我,我要回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住在哪里?” 小男孩微微一怔,脸上挤出牵强笑意,摇了摇头道:“顺手的事情,不需要回报的。” 百里棋仙道:“那怎么行?” 小男孩仍然摇头。 “好,先不说这个,那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住在哪里总行吧?嘿嘿。”百里棋仙扯出微笑,尽力让自己显得和善些,但他脸上全是血,笑得便有些吓人。 围观群众仿佛见了鬼,纷纷退后一步。 而这时,小男孩脸上的笑意更加牵强了,他只是摇头,并没有再说一句,钻进人缝,很快便不知去了哪里。 “诶?他怎么走了?”百里棋仙大为费解。 一个扶着他的百姓说道:“百里公子,他应该是被你吓跑的。” 百里棋仙扭过头,一张满是血迹的脸几乎贴到了那百姓,诧异道:“我长得很吓人么?” 说罢,一口血喷到对方脸上。 对方吓得心肝儿直颤,赶忙道:“开玩笑开玩笑,当然不吓人了,百里公子,麻烦你不要盯着我看,顺便把头转过去。” 第174章 回家 百里一族人丁不旺,数代都是单传,每一代家主却都很有商业头脑,善于经营,等到了百里棋仙父亲这一代,已然是大户人家。 百里棋仙自出生开始,便注定是富家公子,凭借家世,他可以轻易地胡作非为,可以横行霸道。 不过,百里棋仙从小到大,不仅没有张扬跋扈,反而是与人为善,谦逊知礼。 譬如现今他过个两三日,便会给穷苦之人施粥放粮,纯粹义举,不收分毫钱财。 由此,足见为人。 这样一位百里公子,很是受百姓感念喜爱,所以当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后,街坊乡邻们,俱是牵挂他的伤情。 而最为牵挂担忧着他的,自然是他的父母,不仅请来了城中最好的医师为他治疗,还对他下了严令,伤势未愈的这段时间需得老老实实地静养,不得出门找人下棋。 于是,百里棋仙便在家中躺了两个多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他总担忧着那些穷苦百姓,即便自己无法出门,还是让家丁替代自己去施义粥。 至于他虽说是要静养,但根本静不下来,因为他心心念念着一件事,他想要找到那个替他接骨的小男孩。 可惜,他让人帮忙找了两个月,并没有找到对方。 百里棋仙躺在床上研究着棋谱,忽然叹气道:“这小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母亲陪在床边,道: “医师来给你看病时说过,若非接骨接得及时,那么你就算养好了伤,也会落下残疾,他对你有大恩,我们是要找到他,当面好好致谢。” “娘。”百里棋仙试探道:“我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出门了吧?” 他的母亲故意板起脸,“不行,不到痊愈,连房门都不许出。” 百里棋仙唉声叹气。 “你这孩子。”他的母亲忍不住笑道:“总是毛手毛脚,这次伤得好,能让你消停消停。” 笑过之后,这妇人便给他整理被子,随即望着他,语气再无笑意: “可是,消停这一次便够了,以后切莫再吓着为娘,那天看到你满身的血,为娘做梦都吓醒好几回。” “娘...”百里棋仙沉默片刻,笑道:“孩儿不敢抗命,只消停一次。” 母子二人温馨相处。 这样的百里棋仙,怎会变成我所见的棋仙...许念在旁边看着,心情有些复杂。 ......... 百里棋仙总算伤势痊愈,回归正常生活,消息传开,百姓们暗暗松气,姑娘们欢喜不已。 只是那个经常跟他对弈的老人却不太开心,因为百里棋仙已经出门晃荡了十多天,但居然没有过来找他下棋。 老人家在街边吹胡子瞪眼,把身旁人的手紧紧拦在自己腰上,道: “百里小儿分明是蔑视我的棋艺,简直欺人太甚,别拦着我,我要找他拼命!说了不要拦我!” 此时,百里棋仙经过了这里,老人连忙喊他停步,要跟他对弈一局。 百里棋仙并未答应,快步走远。 “吓?” 老人不能理解,原本这个痴迷下棋,等于是不务正业的百里棋仙,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了? “惨啊。”老人啧啧摇头,“估计那天脑袋撞坏了。” ......... 傍晚时分,城外几里,一条无名河流之畔。 却见一个身穿破烂衣裳,光着双脚的小男孩蹲坐此地,安静望着波澜微漾的河面。 一朵朵彩霞落在水中,破碎沉浮。 小男孩看得出神,瞳孔内蓦地浮出七彩光线,比彩霞还要烂漫,光线转动几圈,又自消失。 突然,有人兴冲冲从远处跑来,站到他的身后,笑道: “你怎么瘦巴巴的?” “谁?”小男孩转过身,看到了一个锦衣青年。 小男孩记得这人,三个月前,他曾给这人接过骨头。 小男孩目中露出惊讶,他没有想到,时隔三个月,会在城外再次遇到这人。 “让我好找,自我介绍一下。”青年走到小男孩旁边,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叫百里棋仙,那天,多谢你了。” 小男孩明显有些抗拒与人接触,抖开百里棋仙的手,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牵强地笑道:“说了不用谢。” 百里棋仙顺势坐下,看着这个抗拒自己的小男孩,轻声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男孩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名字。” 百里棋仙一怔,“你的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小男孩勉强维持着笑容。 百里棋仙沉默少许,“这样啊。” 他靠的近,隐约听到小男孩的肚子在咕噜叫。 百里棋仙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放着一张炊饼,并不如何香的炊饼气味散发开去。 小男孩闻到这股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喏。”百里棋仙递出炊饼,“我从一个进城的人口中打听到你的消息,急着赶出城找你,没想太多,路上只买了这一张饼。” 他空着的手悄悄捏成拳头。 他大约是有些歉疚。 “谢谢,我...我不饿。”小男孩强忍接过的冲动,他虽然未接受,但感受着百里棋仙流露的善意,终究是卸下了抗拒心。 百里棋仙笑道:“不喜欢吃饼吗?那你忍耐一会,跟我回城,到我家饱餐一顿。” “不是。”小男孩局促道:“我没钱买你的饼。” “这...” 百里棋仙张口无言,随即开怀大笑: “吃罢,小家伙,你救过我,这么一个饼远远不够报答你,我猜到你要说什么。 “你先等等,听我说,你可以不要我的报答,但相救之恩,我不能不报,这是两码事。” 闻言,小男孩才终于接受那张炊饼,他将饼放在嘴里吃了一口,忍不住越吃越快,狼吞虎咽般吃了三分之一,突然又停下了。 他小心翼翼将油纸重新包好,然后放进贴身之处。 看他明明还是很饿的样子,百里棋仙不解道:“没饱吧?” 小男孩点了点头,道:“有人跟我说过一个道理,食物要余着,饱餐一顿,比不上顿顿饥,顿顿饥能活下来,饱餐一顿,之后没得吃,就会饿死。” 他看向百里棋仙,露出满足而又感激的神情,认认真真道: “百里公子,谢谢你给我饼子吃!” 百里棋仙怔然了良久,忽然站起身,将小男孩拉起: “跟我走吧,不介意的话,路上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 “去哪?”小男孩疑惑道。 百里棋仙咧嘴一笑,霞光映在他的脸上,将本就温暖的笑容,映得更温暖了些。 他按住小男孩的肩膀,笑着说道: “回家。” 青山在望,杨柳依依。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在夕阳与春风中,结伴同行。 第175章 春早 初春傍晚的风,是略带一丝寒意的温柔,路过耳畔时会化作轻语,说春已至。 但有些人对寒节的印象太过深刻,像冰层堆在记忆中,不仅难以感受到春风的温柔,反而春风所蕴的一丝寒意,会让人尤处隆冬。 譬如此刻,小男孩迎着风,只觉刺骨的冷,走不几步,身体便不自禁地发抖。 百里棋仙脱下丝绸外衣,不容分说地裹在小男孩身上。 一件衣裳,比风温暖多了。 温暖到让小男孩记忆中的冰层,都化出了缝隙,他别扭地看着与自己身上脏污格格不入的丝绸外衣,他并不是觉得衣裳别扭,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份善意: “衣服会脏的。” 百里棋仙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衣服本来会脏的嘛,洗一洗就干净了,穿好喽。” 沉默走了片刻,百里棋仙问道:“你大概不是本地人,从哪里过来的?” 小男孩伸手指向青山,“从那座山的另一边。” “挺远的,得走不少路吧?” “走了好久。” “为什么要走到山的这一边?” “待在另一边,可能活不久。” “活不久?” 小男孩轻轻点头,见百里棋仙那想要追问,又强忍好奇的模样,便在这回城的路上,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于是等离城门不远的时候,百里棋仙与许念,终是知晓了他的经历。 他原本是孤儿,被养父养母抱回了家,不过所谓的养父养母并不是想要将他抚养长大,仅仅是要等他稍大个几岁时,卖一笔钱财。 之后,他被卖到了当地县城的大老爷家,成了童仆,契约终生。 看着被带进府门的小男孩,他的养父养母把眼睛揉红,努力挤出眼泪,然后揣着他的卖身钱,越走越欢天喜地。 那大老爷脾性狠辣,稍有不顺便会殴打下人,出手毫无轻重,常将人打的骨断筋折。 小男孩便经常被打。 被打折骨头,他虽然没钱医治,但靠几张画着骨骼经络图案的纸张,拿自己的断骨尝试几次,竟就完全摸透接骨手法,可以给自己,给其他被打断骨头的下人们接骨治疗。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无邪,开心地朝百里棋仙笑了几声。 又怕百里棋仙以为他说大话,便跃跃欲试地拿起路边石头,要把百里棋仙当做对象,试验一下。 百里棋仙冷汗涔涔,严词拒绝。 小男孩失望丢掉石头,继续讲述他的经历。 下人当中,有个人跟他关系很好,一直都照顾着他,也就是这人跟他说了顿顿饥的道理。 只是后来,这人没能挺过去年的冬天。 “他不是饿死的。” 小男孩难掩恐惧地说道:“他被喝醉的大老爷用棍子狠狠砸脑袋,血一直流,还有白色的浆水从他头顶冒出来,他脑袋的骨头碎掉了,我接不了...” “畜生!”百里棋仙怒目圆睁。 那白色的浆水明明冒着热气,可在小男孩眼里,却比去年的雪还要寒冷,冷得让他毛骨悚然。 那人闭眼之前,游离地说: “你的命不应该是我这样的。” 他告诉小男孩,要逃到山的另一边去,要自由。 他们所在的县城,离第六山百里之远,大约在他心中,这就是他与自由的距离。 去年最冷的时候,小男孩不再管什么卖身契约,而那本来就不是以他的意志定下的契约。 他趁夜出逃,心惊胆战地逃离县城,远远地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然后一路风餐露宿,即便泥土磨烂了鞋子,荆棘扯烂了衣裳,也挡不住他奔赴自由。 只是等到了山的这一边,来到了一座城后,怀揣希望的他其实有些难过。 城里根本没人愿意雇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何况他看起来好像随时都可能死去。 三月前入城那一天,他替百里棋仙接好骨头之后在城里待了几日,没有找到一份差事。 他吃不上饭。 没饭吃,便会饿死。 他却不愿乞讨,不愿靠落魄模样去博取同情。 他是一根七零八落的野草,但野草也有野草的坚持,他不仅是看起来随时会死,他的内心也做好了随时会死去的准备。 他出了城,在野外艰难活了三个月,直到今天,百里棋仙找到了他。 ......... 百里棋仙的父母见到了小男孩,看着眼神闪躲的他,这对夫妇笑意温柔。 或许不仅是火与热可以化开寒冽的冰层,温柔,同样是冰层抵抗不了的力量。 当冰层化为潺潺流水,开始朝前流淌,那么记忆终究会度过冬天,春风送暖,生发万物。 饭桌上,百里棋仙的母亲端来了一盘香气扑鼻的红烧肉,第一筷肉夹到小男孩碗里。 他吃了一口,香的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原来,红烧肉是这样的滋味。 原来,他也是可以吃肉的。 小男孩无比满足地放下筷子,踌躇良久,期待地问道:“我可以在你们家干活么?我不要钱,能填饱肚子就可以。” 百里棋仙的父亲摇了摇头,在小男孩还没来得及失望的时候,便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现在的年纪,应该读书认字的。” 一旁,百里棋仙赞成点头,“还有啊,要是不嫌弃的话,便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他顿了顿,郑重地说道:“以后,我们便是兄弟,我是兄,你是弟。” “兄弟...”小男孩轻声喃喃。 ......... 学堂上,小男孩穿着干净的衣裳,手捧书卷,随着夫子朗朗读书。 百里棋仙站在门外,欣慰地笑着。 听着小男孩充满朝气的读书声,百里棋仙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喜悦,走入了学堂,走到他的身旁。 “百里小儿!胆敢扰乱学堂?反天了你!” 教书夫子便是那个爱下棋的老人,见状连忙抄起戒尺,作势要打。 “先别动手!”百里棋仙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糖葫芦,轻轻放到书桌,然后抱头鼠窜。 小男孩凝望糖葫芦; 书页湿了,春风正暖。 第176章 彩云易散 春去夏来。 熏风,蜻蜓,树荫,棋盘。 百里棋仙端然而坐,小男孩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多时,只见学堂夫子顶着烈日,兴冲冲走来。 百里棋仙嘴角勾起笑意,“我仿佛窥见了结局,夫子今日仍然会输。” “百里小儿!”学堂夫子坐到对面,双目有些充血,咬牙道:“休逞口舌之利!老夫连夜思索棋势,已经有必胜把握!” 百里棋仙笑道:“厉害的厉害的,我很期待。” 他扭头看向弟弟,掩住嘴巴,道:“夫子形容憔悴,我有点于心不忍,我在想,要不要故意输他一次?让他有点面子。” “夫子会不会看出来?”小男孩犹豫道。 百里棋仙道:“无妨,他一个臭棋篓子,看不出来的。” 学堂夫子听着他们大声密谋,嘴角抖了抖,提醒道:“你们两兄弟商议给我面子的时候,可否我背着我一点?这样我才更有面子。” “咳,夫子听错了,我跟弟弟是在聊天气。”百里棋仙若无其事,道:“夫子先请。” 嗒! 学堂夫子铆足了劲落下棋子,气势斐然,只可惜百里棋仙棋力太高,即便这一局故意让了几手,最终他还是胜出。 看着败局,学堂夫子深深吸气,一把将小男孩拉了过来,高风亮节道:“夏休在家,罚你多抄五本书,秋学时交给我检查,少一个字都不行。” 小男孩震惊道:“夫子,你好像是在以公谋私!” 学堂夫子为人师表,冷笑道:“不是好像,我就是在以公谋私,谁让你是百里小儿的弟弟?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小男孩怏怏称是。 “哈哈。”百里棋仙幸灾乐祸道:“妙极。” 自从多了弟弟,他的生活便多了许多笑声,而高兴之余,也觉得肩上多了一份责任。 他想,弟弟会渐渐地长大,成长过程中,自己这个哥哥,要尽己所能让他能够心存正念,不入歧途。 想到这里,百里棋仙哑然失笑,弟弟何其懂事,哪里需要自己瞎操心? 他暗暗说道: “我这个兄长,唯一要做的,便是在阿弟面前树立好一个榜样,人生在世,当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 夏远秋深。 花叶落,草枯黄,雁南飞,天青白。 一行大雁消失在天际,百里棋仙移回视线,在院中踱步思索棋路。 晚些时候,小男孩过来找他,然后从衣襟里拿出一只蓝色香囊,道: “这是刘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说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百里棋仙有点头疼。 “这支毛笔。” 小男孩又掏出一支黑色毛笔,道: “是王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她拍着我的头,说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王姐姐拍的时候用了点力道,我感觉你如果不收这支笔,那下次她再拍我的头,估计会更用力。” 百里棋仙头更疼了。 “还有这个......” 小男孩一连拿出五个精巧小物件,都是城里姑娘想要送给百里棋仙的礼物。 百里棋仙家境好,人品好,模样更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他,自然很招姑娘们喜欢。 只是他对围棋如痴如醉,精力全放在这上面,向来无心男女之事,所以姑娘们虽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 而随着小男孩的出现,心灰意冷的姑娘们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既然强攻不得,那么不如侧面奔袭,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要通过百里棋仙的弟弟,来传达情意。 百里棋仙头疼地看着弟弟手上的小物件,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比划了下,道: “个子刚到我的腰,什么时候能长得跟我一样高? “阿弟,等你长大了,大哥就得帮你张罗聘礼喽。” “聘礼?”小男孩不解地问道:“聘礼是什么意思?跟这些姐姐送你的礼物一样么?” “不太一样。” 百里棋仙兴致盎然道: “她们送的物件,可以看做友人相赠之礼,至于送出聘礼嘛,则是表示欲与对方缔结姻缘的诚意。 “哈哈,也不知将来你会遇到什么样的好姑娘?” 百里棋仙的母亲迎面走来,道:“说起来头头是道,可惜只剩下一张嘴,有空想你弟弟的婚姻大事,自己的呢?” 百里棋仙连忙转移话题,抬头望天,叹道: “太阳落山了。” 秋末的黄昏,哪怕火烧云都显得萧索,风有点急,城里所有花树的枝叶都在簌簌作响,随风飘落,它们春生夏茂秋瑟冬死,循环往复。 等到了来年,各花各树还会抽枝发芽,只是大约再也生不出同一片叶,开不出同一朵花。 ......... 冬。 大雪纷洒冷透骨。 北风呼啸寒浸衣。 在街巷一角,那装满米粥的木桶方一打开,白色热气便汩汩蒸腾,似将到来的风雪阻挡在外。 百里棋仙盛粥,小男孩递粥,配合无间。 百姓们喝着热粥,胃与心皆暖。 百里棋仙甩了甩酸疼的手臂,望向扎根在街边的枯树,默念道: “明年春天,都要重新发芽。” 树不会死在冬天,他希望周围熟悉的面孔,一样不会死在冬天。 .........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阳光大好,等到西山日坠,彩云铺满了天空,低沉厚重地仿佛要垂到大地上。 城中一砖一瓦都因此氤氲有光。 虽已傍晚,集市仍然比肩接踵热闹非常,大人带着孩子,青壮年奔走往来,老年人晃晃悠悠,摊铺张灯结彩沿街排开,远远看去,似与彩霞交融。 这幅生动画面中,又有商贩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笑声,喊声,交织成期盼新春的鼎沸之声。 再过两天; 冬天便要过去了。 百里棋仙也正带着弟弟购置年货,满街热闹喜庆的氛围中,集市尽头忽然走出一人。 这人唇红齿白,少年姿容,他似乎不畏寒冷,在这时节,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绸袍。 他的右手握着一支形状古拙的藜杖,远远站在集市尽头,莫名透出一种高临于世的淡漠气质。 他看了看喧嚣的人群,目光没有丝毫温度,清冷地仿佛是在看一群虫子。 他看到跟在百里棋仙身旁的小男孩,有所意外地轻咦一声,嘴角浮现一缕愉悦的笑意,随即便不再注意。 他又抬头仰望天幕,却见残阳半坠,满天云霞逐渐黯淡。 他含笑道: “真美。” 他将藜杖抬起,轻轻点了下地面,身形蓦然消失。 而这片世界是由记忆组成,越是中心越是清晰,边缘则浑浊不清。 这人在这记忆世界中,只存在于不清不楚的边缘地带,因此从他出现到消失,百里棋仙不曾察觉,许念也不曾察觉。 腊月二十八,夜。 黄昏下的彩云,变作黑夜里的乌云。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迅风急雨般传遍整座城。 时人十之八九,一夜染病。 第177章 琉璃脆 腊月二十九,昨至深夜,天降鹅毛大雪,临到清晨,全城都是白茫茫一片。 雪还在下。 “爹...娘...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焦急的声音,从百里府内院响起,夹杂进了风雪。 透过窗户,却见内院一间屋舍中,百里棋仙的父母躺在床榻上,脸色枯槁,眼白浑浊,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一夜之间,身体从来不差的他们就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却难以出声,只能是痛苦地皱着眉,从喉咙里挤压出沙哑的嘶吟。 床榻边,百里棋仙面有疲态,双手死死按住床沿。 连夜被请来的老医师坐在一旁,无奈而又自责道:“百里公子,令尊令堂的病状,老朽实在见所未见,开的药未必...” 老医师迟疑了下,没有说下去。 “先生...先生!”百里棋仙猛地望向他,焦急道:“等我父母服完了药,病一定就会好的,对不对?!” 老医师默不作声。 房间角落,碳炉中火光吞吐,上面的药罐终于咕噜噜冒起了热气,小男孩看着药罐一刻不离,见状连忙问道: “先生,药是熬好了么?” “再等两炷香。”老医师道:“这方子需药汤稠密,才会发挥药效。” “两炷香...两炷香...” 百里棋仙重复了两句,然后努力扯出笑意,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面对父母道: “爹,娘,再等一会会,药很快就好了。” 他握着床沿的一双手,不停地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 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两炷香会那么漫长,等到了时间,恍惚地以为过了数年之久。 喂父母服下了药,百里棋仙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只不过,服药过去半个时辰,父母根本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于是之后每一息的刻度,对他而言都无比漫长,他艰难地呼吸着,哀求地望向老医师,道: “先生,这么久了,为何?” 老医师失落摇头,叹道:“百里公子,此药已经是我望脉过后,所能想到最有效果的一个方子,药无作用,我...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他起身收拾药箱,作别道: “令尊令堂的病症,太过猛烈恶劣,非我能治,也许只有精通炼丹术的炼气士能够治之。 “可据我所知,在城中驻守的几个炼气士不通炼丹术,而此城周围也没有炼气士宗门,短时间想要寻到...不太可能,令尊令堂的状态,约莫...我再留下一副药罢。” “怎么会这样...”百里棋仙的眼神四处飘忽,乱了方寸。 老医师不忍再看,走出房门,欲离开百里府,他刚到府门外,便见到几个正在急匆匆寻他的百姓。 老医师不解道:“诸位,这是?” 百姓们焦急万分地围住他: “先生,家父夜里突然生了病,情况严重,请先生快去看看!” “我家孩儿不知怎的,昨天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看到他...不成人样,先生快救救我孩儿!” “先生啊,我父我母,我祖我奶,我子我女,全都莫名病重,我找了三个医师,全都束手无策,求求您,去救我亲人!” 他们又分别讲出病人的症状,竟与百里棋仙父母所染疾病大抵相似。 老医师心中一突,喃喃道:“这是瘟疫,从未见过的瘟疫。” 瘟疫是笼统之称,瘟疫者,并非是某种固定症状的病,而是意指大范围感染的重病,是生命的噩梦! 老医师心情沉重且惶恐,倘若真是一场大规模的未知瘟疫,那么,之后得有多少人被感染? 会有多少人死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瘟疫呢?并无预兆啊。”他望着漫天大雪,喃喃地说道。 突然,百里棋仙疯了般从他们身旁跑过,老医师回过神来,忙喊道:“百里公子,你去哪里?” “县衙!” 百里棋仙头也不回地说道,顶着寒风,踩着积雪,一路跑进县衙府邸,寻到驻守此城的三个炼气士。 只是刚一见到,他的心便凉了半截,那三个炼气士,竟然也感染了重病,在居所奄奄一息! “百里公子啊,你问哪里能找到精通炼丹术的炼气士?呵呵,我也想知道,该死的,怎么突然生病了?咳!咳咳咳!” 驻守炼气士这般说着,边说边咳,即使他们三个比凡人强大,比凡人生命力旺盛,但也抵不住这瘟疫侵害。 这场瘟疫的传播,没有任何迹象,也没有特定人群,一夜间,不分凡人修士,城中八万人,感染者,近乎九成。 ......... “阿爹,阿娘,大哥去找那几个炼气士了。” 小男孩守在床榻边,左右手分别握着那两位长辈的手,早在春天时候,他便被这两位认作了义子,视同己出。 两位长辈无力说话,他们不想让孩子担心,于是脸上勉强勾出笑意,转眼却又被痛苦覆盖。 屋外传来踏雪声,百里棋仙满身沾雪跑入房间,道:“阿弟,药熬好了么?” “还没有。”小男孩跑到药罐旁,失望地摇了摇头。 兄弟俩看着吞吐的火光,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老医师留下的药中。 良久过去,药总算熬好了。 百里棋仙小心扶起爹娘,小男孩仔细喂服。 这是他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他们忐忑地期盼着能有奇迹发生。 又过去了良久。 “咳!” 百里棋仙的父亲躺靠床榻,颇为有力的咳嗽一声,面色忽然红润了许多。 兄弟二人眼睛发亮,霎时觉得整个房间都鲜活起来。 “呵...” 父亲终于笑出声,他看着那一大一小,不放心道:“棋仙,以后要自己做决定了,还好,还好,你们都很懂事。” “爹,您说什么呢?您看起来不是好多了么?您好好休息,不要乱讲话啊!” “阿爹,我扶您躺下。” 父亲笑着摇头,他想要保持住微笑,但剧烈的疼痛不过消停了两句话的光景,便以更剧烈的方式反扑全身。 他保持不住微笑了,面目扭曲起来。 他还想再同两个孩子说几句话。 一句也好。 一字就好。 可他支撑不住了,闭上了眼。 呒—— 碳炉中的火光不甘心地跃动,逐渐消弭。 这时,那性格温婉的妇人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兄弟俩的脑袋。 她疼极了,但却抑制住,不让自己露出痛苦的模样,她浅笑嫣嫣,就跟小男孩第一次见到她时相同的浅笑。 她无力说话,只好看着百里棋仙,以口型嘱托道: “孩子,照顾好弟弟。” 她歪头睡去,脑袋没有重量地往下滑。 她大约是累了。 当啷! 小男孩怔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手中的陶碗摔在地上,百里棋仙跌倒瘫坐,手被碎片刺破,鲜血缓缓流出,他恍若未觉。 仿佛琉璃破碎的声音,在房间回荡着。 外面的风雪,傲慢回应。 院内几棵母亲种下的梅树,在白皑皑中显出数十朵梅花来,晶莹透光,赫赫盛放,骄傲如火,明媚如春。 ......... 腊月二十九。 风雪淹没了城郭。 感染瘟疫者,没有一个等到除夕的冰天雪地。 便也等不到春天。 第178章 病倒 除夕这一天,各家各户不见红色春联,白色缟素连成一片,该有的爆竹声也不得听闻; 在屋舍,在街巷,在每个角落,能够听到的,只有声声悲泣。 一场瘟疫,使得八万人口死去九成,城内到处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残活的人们恐惧迷茫地哭着,在本该团圆的除夕,匆忙料理完死者后事,便争先恐后逃亡出城。 他们不敢不逃,瘟疫散布时,他们虽然侥幸没有感染,可若是留下,总会有染疫的可能。 原本的家园,在人们眼中已经是死亡之地。 四处城门,随时可以看到背着行囊的百姓走出,顶风沐雪,逃往不可预知的明天。 于是这座小城,真的成了一座死城。 踏踏踏! 百里棋仙奔走在寂然的街道中,偶尔会看到角落有乞丐的尸体,最终,他到了一座漏风的房屋前。 百里棋仙放缓脚步,犹犹豫豫地推门走进。 屋内没看到活人,只有三具冰凉的尸体躺在各处,其中一人的眼睛睁得很大,死不瞑目,里面残留着不甘与恐惧。 还有一人双手紧扣桌脚,似因太过痛苦才有这样的动作。 最后一人躺在地上,身边都是抓痕与血迹,他的十指全都抓破,完全可以想象,他在死前有多么折磨。 这死去的三人是亲兄弟,他们因身体天生残疾,平时能够做的工作不多,生活穷困潦倒。 他们,都曾受百里棋仙的义粥接济。 百里棋仙站在门口,默默无言。 小男孩随后赶到,见到这一幕不禁黯然,他走入屋中,帮那死不瞑目之人闭上双眼。 “三位伯伯,安息。”小男孩双手合十。 百里棋仙转身跑走,小男孩连忙跟上。 他们又来到一处清净居所外,只见院门开着,房门关着。 百里棋仙呼吸急促,不太敢走进去推开那扇门。 “夫子的家。”小男孩呢喃道。 百里棋仙鼓起了勇气,希冀地走入庭院,推开房门,右脚踏进。 他整个人忽然定在那里,脸上又涌现出哀伤的神情。 他看到那经常同他对弈的学堂夫子,那教导弟弟读书认字的老人,蜷缩着瘫靠墙壁。 夫子低着头一动不动,裸露的皮肤透出乌青的颜色; 像是一只被冻住的虫子。 他大约是死了。 “百里小儿!还不快来与老夫下一盘!” “我这几十年功力,没理由每次都输给你啊!” “你弟弟很聪明,老夫教的学问,他总是学得很快,老夫欣慰。” 百里棋仙靠着门框,身体颤抖着,踉跄退后,险些跌倒。 小男孩也看到了死去的夫子,他死死咬着下唇,努力克制心中的难过。 他以夫子教过的礼节,双手作揖,深深弯腰拜下,唤道: “夫子,安息罢。” 滴答。 一滴泪水滚落地面,破碎成花。 而百里棋仙再次迈出脚步,奔往他处。 他在一座座屋外停下,他看到了小男孩嘴里的刘姐姐、王姐姐,她们都褪去了鲜活,分明地死去。 百里棋仙最后来到了城中最贫穷的区域,这里的街道、屋舍都很破落,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过得都很拮据,几乎都曾受惠于他。 他来到这里,没有见到那些喝过义粥的百姓,只见到一具又一具倒在风雪中的尸体。 入髓的冰冷感肆虐全身,百里棋仙失魂落魄地走着,眼神越发茫然,他坐在了雪地上,痛苦地捂着脑袋。 在他身后有个不足一尺高的小破庙,就在这时,庙里面供奉的泥雕神灵张口吸气,然后身体血肉化,抖擞着走了出来。 小男孩惊道:“土地神显圣了!” 那神灵不过巴掌大,祂蹦到二人面前,纠正道: “小家伙,我是土地公公,离土地神差一点,周围人诚心拜我,我便有了灵,现在他们都死了,我如果留在这里,没了香火供奉,迟早要完蛋。 “该挪一挪地方了,可惜了这些信众啊,供奉给我的香火虽少,却清净不污,到哪再找这么个地方?” 祂摇头叹气,就要钻地。 而城中几座神庙供奉的神灵也都已经离去,另寻炉灶。 土地公公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积雪,看着那任由风吹的百里棋仙,疑道: “能跑的赶早就跑了,你们两个怎么还留着?不怕染了这劳什子瘟疫?我是泥雕之身,百病不侵,你们可不是,赶紧回家收拾细软,逃命吧。” 祂停住动作,蓦地把身体拔出雪地,洒笑道:“只顾劝你们跑路,差点忘记我自己的细软还没收拾。” 祂蹦到庙前,把那只跟祂差不多大的土香炉抱起,哼哧哼哧走动两步,然后钻地离去。 百里棋仙望着土地公公刨开的雪坑,双眼并没有多少焦距,他无言起身,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走得踉踉跄跄,等站到府门前,虽是推门可入,却完全没有勇气踏进家院。 “爹娘他们不在了,是么? “夫子不在了,是么? “城里很多人不在了,是么?” 百里棋仙看着小男孩,喃喃地说道: “阿弟,他们是不是都死了,都死了...” 踏,踏。 他仿徨着,抬起像是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艰难地拾阶,站到门前。 他看着门环上挂着的缟素,瞳孔剧烈地收缩。 吱呀—— 他推开门,身体几乎倾倒地闯进去。 他的脚步由慢到快,冲过前院,冲到后院,在那正堂门外猛然停住。 堂内灵灯摇曳,双亲之尸就躺在灯前。 条案上,三支长香半燃,徐起青烟。 火盆中,一堆纸钱灰烬,隐见火星。 百里棋仙神色僵硬,瞪大了眼睛,里面浮现浓郁到极致的悲悼。 这一刹那; 仿佛有万钧重石朝着他狠狠砸去,将他整个人砸得支离破碎,然后把残缺的肢体,丢在了深不见底的冰湖中。 他被顷刻冻住,就这样一直下沉。 “呃...” 百里棋仙再也站不稳了,眼前的世界好像在旋转,疯狂地旋转。 砰! 他整个人仰躺在地,几乎不能呼吸,一口鲜血呕出,血沫溅到了瞳孔上。 他的面色很快苍白,无意识地抽搐着。 “大哥!!” 百里棋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晕倒前,只听到弟弟慌张的喊声。 第179章 我不走 卧房床榻上,百里棋迷茫地睁开眼。 “大哥醒了!先生快看,大哥他醒了!” 弟弟凑到床边,欣喜无比道: “大哥,你昏迷快三天了,总算醒过来了!” 百里棋仙望着弟弟的脸庞,思维恢复了运转。 “阿弟,让你担心了,大哥没事。”他费力说道,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太清。 说话同时,百里棋仙想要笑着回应弟弟,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但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做不出笑的表情。 他微微一愣。 这时,弟弟退出了他的视线,他听到房间有烧煮的声音,还闻到草药味道。 他不禁想扭过脑袋,却又发现,自己做不出扭转的动作,他拼尽全力,还是无法扭过脑袋。 他心中一突,短时间内多番尝试,最后沮丧的得出结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手脚都不能动,只能极为勉强地动一动手指! 身体不听使唤了! 百里棋仙神色发怔,此时满脸疲惫的老医师来到床边,俯身看着他,问道: “百里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好像动不了。” 老医师凑得很近,这才能听到他的声音,闻言连忙伸手把脉,又掀开被子仔细检查他的身体。 老医师面色几经变化,最后黯然下来。 “先生,大哥他怎么了?”正在煮药的小男孩察觉到不对,连忙问道。 老医师犹豫了下,低沉道:“瘫痪。” 听到这两个字,百里棋仙心沉到谷底。 “瘫痪?!”小男孩定了定神,“先生...大哥不能动了么?” “是。” “我...我会接骨的。” “这不是接骨的问题。” 老医师把被子重新铺好,慢慢道: “百里公子,你逢遭大变,精神承受不住陷入昏迷,虽然万幸醒了过来... “可是已经心脉俱损,严重到危及了四肢百骸,使得动作丧失不可自控,也就是...瘫痪。” 老医师看了看床榻上无法动作的百里棋仙,又看了看定在身前的小男孩,他闭目道: “你们两兄弟先冷静,瘫痪虽是严重病症,但并非完全没得治,毕竟...不是瘟疫啊,只是想要恢复行动,需要花费大量的草药以及时间。 “唉...老朽妻儿皆死于瘟疫,本该无牵无挂地离开,还留在城里,只是想给活着的人尽一些绵薄之力,过去了三天,想必能走的都走了,我也该离开了。” 老医师走了。 走之前留下了一本草药图集,还有一个治疗瘫痪的药方。 他告诉小男孩,城里的药铺应该没有库存草药了,想要获得药方上记载的草药,那么便需到城外十里的青山中寻觅。 百里棋仙的症状很严重,想要恢复,治疗必须尽早,且不能断药,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走之前,将小男孩拉到房间外,劝道: “也许要一年,也许要三年,也许要十年,也许要更久的时间,百里公子才有几成恢复的可能。 “而这些年要用到的药,需得你去山中采集,他瘫痪在床,平时也需得你照顾... “小家伙,这是很辛苦很辛苦的事,老朽本不该多嘴,可还是要跟你说。 “你要替自己着想,倘若做不到,倘若难以坚持下来,便离开吧,去过自己的生活,这是问心无愧之举,是无可厚非的选择。 “百里公子绝不会怪你,也无人会怪你。” 小男孩咧嘴一笑,没有作答,只是轻轻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然后将衣摆理得整齐,对老医师作揖一拜: “先生,一路保重。” ......... “大哥,你昏迷的这几天,阿爹阿娘已经下葬了,夫子也是,还有那几个姐姐,还有一些叔叔伯伯。” “下葬了?” “是啊,所以大哥,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养病罢。” “城里没人了,阿弟,爹娘他们...难道是你一个人?” “嗯,大哥放心,我没有花太多力气的。” 小男孩将百里棋仙上身扶起,让他躺到床头,将盛着药汤的陶碗端来,一小口一小口,用心地喂他喝药。 “大哥,先生方才偷偷跟我说了,你的病不需要花太久时间,便能好了。” 小男孩面对百里棋仙时,总是保持笑容,可背过身去,那双眼睛便不自禁流露出担忧来。 他用心看着草药图集,用心记下药方,一遍一遍在心里演练熬药的过程。 百里棋仙默默望着他,无声道: “母亲让我照顾好阿弟,怎么到头来,是阿弟在照顾我?我这个大哥当的...还真是没用...” 那观摩药方的小男孩,瞳孔中蓦然亮起七彩光线,如虹挂空,神异非常。 ......... 此后,兄弟俩相依为命。 小男孩总是早早动身,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雾雪霜露,都会背起竹筐,赶往十里外的青山,爬上崎岖的山坡,披荆斩棘,只为寻找药方记载的草药。 他谨记老医师的嘱托,在山中待的时间虽有长有短,但最长不会超过三天,因为每过三天,百里棋仙就需服药,这个过程不能中断。 有如此时间限制,于是他不论多累,也总是咬着牙坚持,从来都不曾懈怠。 他往返青山与城郭,即使遭遇过危险,可每一步仍然走的好生坚定。 “大哥,你要按时喝药,可千万不能怕苦,等药喝完了,病就会好了!” 春天到了,百里棋仙被小男孩扶出门外,躺靠竹椅,晒着温暖的阳光。 他看着越渐消瘦的小男孩,轻声道:“不要管我了。” “大哥,你又开玩笑了。”小男孩这般说道:“晒晒太阳,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百里棋仙默然片刻,艰难地扯出分毫笑意,道: “好多了。” ......... 有一次,小男孩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伤的很重,大约是在山中不慎失足。 他一瘸一拐走到家门口,长吁了一口气,他庆幸自己找到了草药,庆幸自己活着回来了。 那么大哥的病,便能继续治疗了。 他看了看身上的伤,不敢让大哥发现; 于是在门口等到天光暗淡,才踉跄走了进去,熬好了药,将身体包裹严实,去到房间给百里棋仙服药。 然而,百里棋仙还是不经意发现了端倪,他只觉心中火烧似的疼痛,喃喃道: “阿弟,你身上的伤...疼么?” 小男孩浑身一震,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又笑得更灿烂,满不在乎道: “大哥别担心,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就是下山时摔了几跤,区区小伤,怎么会疼呢?” ......... 这年冬天,为了一株重要的草药,小男孩借助藤蔓,攀下了峭壁,蹑手蹑脚地把草药装进竹筐,手上一滑,差点直接摔落。 没办法,冬季草药难寻,三天的时间不多了,他只能够冒险。 好在,他这次虽然受了许多的伤,还是走下了山,在风雪中跋涉,等到天黑尽了,冻得满脸通红的他回到了家。 卧房中,百里棋仙看着小男孩煮药的背影,心中一阵阵刺痛,道: “阿弟...听话,不要再为我费力气了,你走罢,好好活着。” 小男孩转过身来,笑着摇头: “我不走,我们是兄弟。” 火光摇曳。 映照出他稚气未脱又坚韧不移的眼神。 百里棋仙默然。 他闭上眼睛,嘴唇动了动,自责而又自豪地,说出自己都未必听得到的话语: “这么好的弟弟,怎么偏偏摊上了我这样的哥哥?” ......... 再一年秋,某日拂晓。 小男孩背起竹筐,走出房门。 卧房中,百里棋仙躺在床铺上,突然,他听到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嗓音,喜不自胜地笑道: “七窍真灵?! “我青音子真是洪福齐天!随我走!助我长生!!” 百里棋仙正自奇怪,随即又听到自己弟弟挣扎的喊声: “你要做什么?!别过来,我要去山里找草药!放我下来!我大哥的病还没好!放我下来!!” 陡然,外面再无响动。 安安静静。 死一般的安静。 “阿弟...阿弟?!” 百里棋仙禁不住惶恐起来。 第180章 何为棋 外面的安静,令百里棋仙心中慌乱,他猜想到弟弟可能出了事,被那名号为青音子之人强行带走。 他艰难张开嘴巴,惶恐不安地呼喊出声。 虽然持续治疗了几年,可严重的瘫痪并没有多少好转,他依旧难以调动各处肌肉的力量,这其中包括了说话所要用到的肌肉。 所以哪怕他用力呼喊了,声音也是小的可怜,可怜到连房间都出不去。 他只是不知疲倦地继续呼喊着,喊到连微弱的声音都变得沙哑至极,到这时,他才停下了这般自欺欺人的举动。 自欺欺人者; 不过是抱着一线希望。 百里棋仙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一线希望来欺骗自己。 “阿弟每次出门采药,三天是极限...他没有出事,最多等三天,便会回来了。” 他睁着眼睛,默默注视房顶。 到了深夜,那一双眼睛也没有闭上。 他的眼神渐渐地沉寂。 三天悄然过去。 他的眼神沉寂若死水。 ......... 许念注视着百里棋仙那不眠不休的疲惫神态,失落道: “青音子,此人想必是个厉害炼气士,我的前世之身这次被抓,恐怕...凶多吉少。 “七窍真灵,长生不死...以我与前世之我的经历来看,所谓的长生,何尝不是惹人觊觎的诅咒?” 初见小男孩,许念便明悟了他是自己的前世之身。 而他既然是前世,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并没有长生,迟早会死去。 所以那一天,许念才忍不住想要多看他一眼。 许念轻叹一口气,来到床边。 他望着百里棋仙,心里升起了浓烈的亲切情绪,他下意识地,不想去抑制这般情绪。 先前在这片记忆世界,他这个旁观者的心态,大抵是平静的,只是偶尔会有所触动。 然则,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潜移默化了,他现在会随着百里棋仙之悲而悲。 他忽然不自禁伸出手,试图安抚眼前的百里棋仙。 彼此相隔漫漫岁月,只能是徒劳无功。 许念怅然若失。 ......... 等了三天三夜,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百里棋仙期待的那一线希望,终究破灭了。 他沉默的像一个雕塑。 到了深夜,那双在黑暗中睁着的死寂眼睛,猛然迸发出深沉的自责。 他恨自己为何如此无用。 母亲的遗言,明明是让自己照顾好弟弟,自己明明也想要照顾好弟弟的。 可自己都做了什么? 都做了什么? 这几年像个尸体一样躺在床上,才十岁的弟弟,每天都要背着竹筐,去为了自己这个哥哥,跋山涉险采集草药。 他常常满身是伤,却依然日复一日的去采药,回来还要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 他一个孩子,却要吃那么多的苦。 自己呢? 这几年,只是弟弟的负担。 甚至,在弟弟被那个青音子带走之后,自己竟然连出门看一眼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哥哥这个身份,自己配么? “百里棋仙,你能不能有一点出息?弟弟被抓走了啊!你这个哥哥,在做什么?!” 他奋力咒骂道:“几年了,几年了!你这个废物!能不能有一点出息?!你瘫痪?借口!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有什么资格瘫痪?!” 他的情绪剧烈地波动,突然之间,像是冲破了某个封锁,瘫痪数年的双手双腿竟是能够轻微动弹了。 察觉之后,他微微愣住,然后咬紧牙关,疯了般操纵僵硬的四肢,翻身摔下了床,向门外拼命爬去。 他爬到了庭院,失神地望着那一只孤零零丢在院子里的竹筐。 弟弟不在这里。 他凄凉的笑了笑,这时,他渐渐找回了身体的操纵感。 他倚着院墙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挪动脚步,走出百里府,走在寂静如幽冥的死城中。 这座城的确如同幽冥,因为随处可见森绿的鬼火。 “阿弟!” 他能够大声呼喊了。 “阿弟!” 这一晚,城里各处都曾响起他声嘶力竭的喊声。 可惜一座死城能够回应他的,只有呜咽的风,传到耳边,像是几万病死之魂的幽幽悲鸣。 第二天,神态麻木的百里棋仙回了家,他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刚刚迈进府门来到后院,身形便忽然停顿。 但见几棵梅花树下,相挨着两座小小的坟头,坟前有墓碑。 人死如俾草成灰,与土泥不分彼此。 百里棋仙注视着墓碑,眼前越发模糊。 “爹...娘...” 百里棋仙上前几步,直直跪下,以头抢地,泣不成声道: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他额头磕破,血迹斑斑尤不停住。 “孩儿没能照顾好弟弟,将弟弟弄丢了,将弟弟弄丢了...” 随后几天,百里棋仙浑浑噩噩地走在城中,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这一天,形容枯槁的百里棋仙,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棵柳树旁。 树下,有一个石质棋盘。 百里棋仙目光呆滞。 他记起,这是他经常跟夫子对弈的棋盘。 他的瞳孔产生焦距,无声凝望。 ......... 一片枯黄的柳叶,被秋风卷起,留恋不舍地离开枝头,飞出山岳,在天上回望十里,飞临一座城。 柳叶越过斑驳的城墙,经过干净的河流,飘过寂静的街道,待路过一棵柳树,枯黄柳叶脱离了风,缓缓落下。 在风将枯槁青年几缕发丝掀起时,柳叶从青年眼前飘过,无声无息停留掌心。 青年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笑意,抬手挥动,那柳叶又随风而起; 渐飞,渐远。 “棋。” 百里棋仙轻声说道: “我以为自己知棋明棋,然而我错了。 “我从来没有懂得过。 “棋盘之棋,变化无常,只是这般变化,当真是无常么? “人之一生,才是真正的无常。” 他端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恍惚间,对面出现了一道虚幻人影。 他听到夫子说: “百里小儿,今日要跟你一决高下!这局棋,老夫有必胜把握,出手啊!” 不管是人影,还是夫子的声音,都是他的幻觉。 他知道。 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微笑问道: “夫子,你可知何为棋?棋者,非止这棋盘之棋。” 他自问自答: “人生天地间,也如棋子落棋盘。” 他的身后不知不觉聚拢起一片海,缭绕着阴阳二气。 那是气海。 “阿弟,我百里棋仙,一定会找到你的。 “哪怕找遍天下,大哥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抬起头,遥望那柳叶消失的天际: “一定会!” 第181章 见多识广 旭日东升。 百里棋仙走出小城。 离得远了些,他停步,转身; 深深地凝望那渺无人烟的故乡。 在他眼前,生动的故人与故景似图卷般铺开,又尽数褪去活泼,变成视线中的萧索城郭。 秋风吹乱衣袍,百里棋仙发丝飘舞。 静立良久,他伸手擦了擦眼角,随即洒然笑了笑。 他大袖甩动,对着故乡作揖一拜。 他毅然迈步,为寻一人,远游天下。 许念跟随在他身旁,像是穿越到这片久远岁月前的时空,亲身见证这陌生而壮阔的古老天地。 百里棋仙当先去的地方,是城外那座山岳。 他走了十里路,来到山侧,注视了许久。 “这座山,想必遍布了阿弟的足迹,他会爬上崎岖的石壁,会小心经过猛兽栖息的地方,会冒险探寻悬崖,会一次次上山再下山,会摔倒会受伤。” 百里棋仙道:“这样的生活,阿弟持续了近三年。” 他离开了这座山,对于该如何找到弟弟,他有两个方向。 “七窍真灵,青音子,以我推测,七窍真灵该是指的阿弟,而这青音子,大概不会是无名之辈。” 这方记忆世界,还没有出现陈留国,小城归属于一个名为吴国的国家,百里棋仙在吴国游历,十几年转眼过去,他的足迹踏遍了吴国。 风景见了许多,人也见到了许多。 而这十几年的时间,他的修为境界提升极快,破境如喝水,连续突破气海境、采气境、养气境,炼精化气圆满不过多久,便筑基有成。 他不仅修行速度快,实力也是不凡,同境难逢敌手。 曾有几次被人寻衅,双方动手,他皆轻易而胜,惊震一方。 他渐渐在吴国有了名声,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初阳。 有一次,他来到吴国某个宗门,很受那个老宗主的赏识,这老宗主人生经历丰富,曾闯荡天下,见多识广。 两人见面,老宗主邀请百里棋仙坐下喝茶,道: “吴国很大,但在这个世界来说,不过是个角落里的小地方,在吴国周围,有越国,有楚国,还有十几个接壤的国家。 “这其中,越国与吴国是死仇,常起刀兵,两个国家一打仗,总是生灵涂炭。 “可你要知道,在这十几个国家之外,还有很多国家,当然也有很多宗门,有些大宗门甚至是仙人传下的道统。 “我在外闯荡时,就曾听过世上有一宗门,名为玲珑仙宗,高手如云天骄辈出,强盛无比,是仙人道统,拥有仙人传下的仙器! “如这样的宗门,这世上还有好些个。” 老宗主唏嘘道: “世界太大了,凡人穷极一生,也别想在陆地上从南走到北,更别说陆地之外还有苍茫大海,古老相传,我们这个世界,名为神洲世界。” “仙人道统?”百里棋仙大为新奇,“是仙人飞升仙界之前,传下的道统么?” 老宗主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百里棋仙目露失望。 老宗主有些脸红,道:“你可以换个问题,凭我千余年的阅历,肯定能回答你。” 百里棋仙来了精神,问道:“既然我们这个世界自古就有名字...是不是意味着,神洲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 老宗主支支吾吾,道:“也许有的。” “也许?不是肯定?” 此时天色入夜,星月共显。 “我曾听人说过。”老宗主咳嗽一声,道:“天上每颗星辰,便是一座世界,既然只是听说,那我当然不能肯定,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每颗星辰,便是一座世界?” 百里棋仙微微怔然,抬头望向闪烁着繁星的夜空,忍不住好奇道: “那么,仙界呢?” 老宗主也仰头看天,不确定地说道: “世间炼气士毕生追求,不外乎飞升成仙,飞升,便是飞升仙界,而不是飞升去往这些星辰上,我想,仙界应该在更高处,高到人间不可见。” 那些星辰,人间便可以见到,百里棋仙觉得,倘若它们真是一座座世界,想来也是如神洲世界一样,属于人间。 仙界,高出人间。 他想了想,又对那个阅历丰富的老宗主问道: “既然仙界高出人间,人间又有无数世界,那么,传说中主生死轮回的九幽冥界呢?这个世界又在哪里?” 老宗主装聋作哑,自顾自捧起茶杯喝茶。 百里棋仙又重新问了一遍。 “好了!又是仙界又是冥界的!” 老宗主拍案而起,怒道: “我承认我的阅历不够丰富,我不知道!这下你满意了罢?! “老夫是元神境,虽然在吴国是一方高人,但老夫不是什么绝顶修士,哪里知道那么多有的没的? “你问些元神境修士能够知道的问题,可以吗?” 百里棋仙讷讷点头,不敢多言,生怕这头发花白老宗主气出个好歹来。 过了很久,见老宗主似乎气消了,百里棋仙小心翼翼问道: “七窍真灵,您老人家听说过吗?绝顶修士,又是什么意思?啊...还有,您老人家闯荡天下时...” 他的语气悄然冷了几分,问道:“可曾听过一个名为青音子的炼气士?” “气煞我也!问点该问的!”老宗主身体比脑筋动得快,猛地跳将起来,指着百里棋仙的鼻子开骂,“臭小子!今天有你没我...诶?你问七窍真灵?” 见状,百里棋仙愣了愣,瞬间惊喜到失态,狠狠一拍桌子,“您老人家知道?!” 不怪他如此。 他在吴国游历十几年,极少极少听到有关七窍真灵的消息,此刻见老宗主似乎知晓内情,他当然大为惊喜。 老宗主施施然坐下,从容喝了口茶,慢慢道:“我见多识广,肯定听过七窍真灵了。” “您请说。”百里棋仙凝神静听,不敢漏掉一个字。 老宗主悠悠道: “所谓真灵者,是为魂魄核心,就像是心脏与肉身的关系。 “每个人的魂魄都有真灵,小子,这世上有一则传说,说是有一种真灵,生来七窍,玲珑剔透,灿烂如虹,罕见至极,拥有者,能够长生不死。” 百里棋仙不住点头。 老宗主话锋一转,阴森森道: “假如这是真的,那么谁拥有七窍真灵,谁就可以长生不死,我是元神境界,自然寿命有两千年,如今没几百年可活了,长生不死,真让人羡慕啊! “那个传说还有一句话,七窍真灵,获之可得长生!” “这跟前面一句的意思...好像没差别?”百里棋仙皱眉。 “小子,你好好琢磨琢磨,确定是没差别么?” 百里棋仙很快反应过来,两句话是有差别的,第一句,是原本拥有者可以长生,第二句,是未拥有者,可以抢占七窍真灵,借此长生! 难怪,当时青音子说什么助他长生! 百里棋仙声音冰寒,道:“第二句,是某种意义上的...夺舍。” 老宗主赞同点头,道: “肉身如居所,魂魄为主人,外来人驱逐居所原本的主人,霸占肉身,鸠占鹊巢,这是夺舍之意。 “而这种抢占真灵的行为,确实也称得上夺舍,准确地说,没有舍,只有夺,是强取豪夺。” 百里棋仙捧杯喝茶,尽力维持平静。 老宗主又回答起他另外两个问题: “绝顶修士,顾名思义,修炼到人间绝顶境界的炼气士,具体是第几境,老夫也不甚清楚,反正肯定不是元神境。 “至于你说的青音子...此人老夫没有听说过,啧,吴国有名有姓的炼气士我都知道,这个青音子,既然我没听过,那应该是个没什么名头的散修罢。” 老宗主这么说,百里棋仙并不会这么想,许念也不会这么想。 整个吴国都没几人知道七窍真灵的传说,青音子能够知道,他岂会简单? 百里棋仙在这宗门做客了半月光景,告辞离去。 老宗主送了他一段路,很是不舍这个天资惊人的年轻炼气士,挽留道: “百里棋仙,你真不考虑加入本门?你若是加入,下一任宗主就是你!” 百里棋仙笑着摇头。 老宗主叹气道:“你要去哪里?” “神洲天下。” “趁着年轻闯荡天下?哈哈,跟我年轻时一样,很好啊,你比我更有天赋,更有才情,你所见到的风景,肯定会更广阔。” “老人家,多保重了。” 百里棋仙作揖拜别,这次启程,他离开了吴国。 第182章 不为成仙 走出吴国后,百里棋仙来到了越国,在这个国家游历了数年,又走出越国。 他走过一地又一地,看到了太多太多神洲世界的壮阔美景。 他看到巍峨的山岳直插天穹,看到广袤的大海无穷无尽,他看到这个世界,上有炼气士坐而论道,下有黎民苍生繁衍生息。 这是灿烂如诗的人间。 然则驱使百里棋仙不断行走的动力,不是想去看看天地有多美,他孤身远游,目的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他要找到他的弟弟。 而从百里棋仙走出小城后,这片记忆世界便开始加速展开。 记忆世界因他而起,那么这样的变化也侧面说明了,对他而言,小城的过往最为深刻怀念,天下与之相比,则远远达不到镂刻极深的地步。 于是,此后的光阴便开始收纳凝缩,快速前推。 让许念眼花缭乱的风景出现在远方,又遥遥消失在身后,过程之中偶尔会出现缺漏,上一瞬所见与下一瞬所见大相径庭,这是因中间缺失了一段记忆。 许念并不奇怪,他知道这些缺失的记忆,是完全被岁月磨灭掉了。 百里棋仙一路走一路寻,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数百年。 这期间,他的修为境界步步提升,许念见证到他破四入五,一颗金丹吞入腹,寿抵千年! 又见他破五入六,炼成元神,寿两千年! 到了这一步,百里棋仙仍然高歌猛进,破六入七,许念也因此终于知道,第七境是为...炼神返虚! 返虚境,寿三千年! 达到这个境界,开山立派称宗做祖,绰绰有余! 然; 百里棋仙并未止步于此,许念又看到他破七入八,整个人都散发出莫测道意。 第八境,炼虚合道,合道境,寿有四千载! 而在近期,百里棋仙竟然破八入九,绽放气势时恐怖无比,许念忍不住就会心惊肉跳! 第九境有多种称呼,其中一个叫法是为羽化境! 这个称呼,是取元神身披羽衣之意,羽化境的一个特点,就是元神披上羽衣。 这样的羽衣,许念曾在兰姨的元神之上见过,百里棋仙展露元神时,每一根光羽都散发着许念难以理解的玄妙气机。 这般羽化之境,自然寿命足足有五千年! 这个境界,便为人间绝顶! 百里棋仙惊才绝艳,不过数百年,便从一个凡人修行到人间绝顶,就算是纵览古今,在整个神洲修行史上,他也能排的上名号! 他是真正的绝世天骄,不管是才情还是天分,在他所处的时代,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而他所修炼的功法,不是这世间宗门所传的任意一种,功法的每一步,都是他自身推演创造! 他以棋入修行之道,自创功法体悟天地,精炼阴阳二气,他在阴阳二气之上的造诣,可谓一代大宗师! 许念跟随着他,总算知道了炼气士完整的修炼体系,收获满满,不过对于百里棋仙的修行细节,他便只能是雾里观花,朦朦胧胧,不甚明白了。 ......... 一条溪水之畔,百里棋仙望着水中倒影,看到一个如旧时模样的青年。 这青年举手投足间,都有绝伦风采! “阿弟,我游历了数百年,还是没有找到你的踪迹。” 他足下生云,飞空而起,在天地间遨游。 身为人间绝顶,这片神洲世界很少有能够让他忌惮的地方,天大地大,他可以随着心意驰骋纵横。 到了他这样的境界,一些天地之秘也不再是秘密,他盘坐在云端,望着青蓝色的天空,默默道: “我只要悉心感应,便可以引动天劫,倘若渡劫成功,我将飞升仙界,不过... “这天劫感应,让我隐隐有心惊胆寒之感,我的灵感告诉我,天劫似乎...不可力渡,我渡不过天劫。”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 “即使不能渡劫飞升,也无妨。 “我百里棋仙一生之志,本来就不是为了成仙。 “我只有一个心愿,倘若能够在有生之年找到阿弟,呵呵... “我百里棋仙,死而无憾。” 青天朗日之下,一朵白云飞掠而行。 ......... 若是将神洲粗分,大致可以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版图,每处各有不同风俗与文化。 此番游历,百里棋仙去到了文明最为辉煌的中心区域,这里坐落着不少浩瀚宗门,玲珑仙宗便是其中之一。 玲珑仙宗是仙人道统,超然于世,是无数炼气士心目中的修行圣地! 百里棋仙在这里游历了很久,关于七窍真灵的传说,他已经听到了不少版本,只是可惜,青音子此人,尚且还没有搜寻到任何消息。 某次,百里棋仙在一处遍布危险,空间封闭的秘境中闲庭信步,随手救下了几个深陷死地的炼气士,这些炼气士对他感恩戴德,有问必答。 “前辈在找青音子?此人之名我倒是听过。” “你说什么?!” “晚辈记得,家中老祖曾提过此人,说青音子是玲珑仙宗的太上长老,隐世不出。” “青音子,原来你是玲珑仙宗太上长老?很好啊。”百里棋仙声音冰寒,目露杀机,让周围几人不自禁浑身一颤。 那说话之人见状,心中疑道:“怎么感觉百里前辈很仇视青音子?” 他看着难究深浅的百里棋仙,凛然道: “前辈,晚辈不知你与青音子有什么恩怨,但是晚辈斗胆劝告,玲珑仙宗强盛无匹,倘若青音子真是此宗太上长老...为安全计,前辈绝不可轻易寻衅。” “你猜的对,假如青音子真是玲珑仙宗之人,那我确实是要去寻衅。”百里棋仙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莽撞之人,反而很有分寸。” 那人行礼,问道:“前辈通情达理,那么,前辈准备怎么做?” 百里棋仙道:“直接去玲珑仙宗,问他们要人。” “什么?” 在场几人纷纷愣住,还没等回过神,就看到百里棋仙冲天而起,一下子撞碎了秘境的壁垒! 上方空间像破碎的瓷片,阳光普照进来,但见光芒之中,百里棋仙身如长虹,倏忽不见。 在场几人互相对望,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惊道: “这位百里前辈,究竟什么修为?!” “快追去看看,百里前辈要闯玲珑仙宗!” “百里前辈说自己有分寸,这就是他的分寸?分寸之间距离也太宽广了吧?!” 他们或是境界足够,或是自有方法,都能够飞行,于是全都追着飞去,那先前说出消息之人哆哆嗦嗦,苦着脸道: “我的几句话,好像要惹起不得了的风波,尽早通知家族提桶跑路罢,免得被玲珑仙宗秋后算账。” 第183章 闯仙宗 神洲中部,一处地势奇绝之所在。 这里,数百座高耸大山连绵,其间大河纵横,山与河仿佛浑然一体,各类天地之灵气在此弥漫,氤氲成雾生气盎然。 但见各个山脊之上,遍布亭台楼阁,其形精致典雅,坐落殿宇穹塔,其意恢宏肃穆。 山林内,灵禽异兽栖息,山道中,奇人异士穿行,河面上,舟舸船舫来往。 在这些山河的最中心,天际洒落十数道斑斓霞光,每道霞光都笼罩着一座巍峨山岳,里面天地灵气无比浓郁。 这些霞光看不到源头,倘若仰望观察,隐约可在霞光最高处看到一幕朦胧轮廓,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投射的影画,神奇无比。 如此奇绝浩瀚的地界,便是...玲珑仙宗。 现今正值玲珑仙宗招收弟子之时,只见外围山门人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来到这里,满怀憧憬想要加入玲珑仙宗。 在这山门考核之地,上百尊山神、河神分布八方各展威严,数百玲珑仙宗的炼气士维持秩序,另外有数十位副考官主持考核。 还有一个主考官,是个冷艳女子,她单独一人坐在高处,坐在那建造的极其宏丽的入山亭下,漠然望着下方的热闹。 考核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突然,天际飞来一道流光,细看其中,有人影存在。 “停下。” 冷艳女子红唇微张,道:“前方是玲珑仙宗坐落之地,若无令箭,不可擅自飞渡。” 上百尊神灵齐齐抬头,看向那个从空中飞来,极其不懂规矩的炼气士,道: “停下!” 飕! 流光划出弧线落至地面,随即散去光芒,百里棋仙的身影,出现在一群参加考核的男女当中。 百里棋仙身上荡出无形的力量,将道路前方的男女向两侧柔和地推开。 他脸上挂着笑意,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众人懵然间,有副考官指着他,喝斥道: “你是何人?胆敢扰乱我玲珑仙宗收徒大典?!” “抱歉。”百里棋仙边走边说:“在下来得匆忙,不知此间之事,无意打搅了。” 那些神灵怒目而视,身上香火之气震动: “大胆狂徒!一句不知,就想当做没发生过?!” “还敢往山门走,给本神停住!诸位,将他拿下镇压!” 百里棋仙依然前行。 那冷艳女子微微眯起眼睛,刚要命令众人擒拿这个狂妄无度之人,好终止这场闹剧,话到嘴边,百里棋仙霍然就站到她的身前; 快到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冷艳女子愣了愣,看着面前的青年,她的额头不禁流汗。 她是元神境炼气士,凭此修为都无法捕捉来人的动作,可见来人之不凡。 那些神灵,那些宗门炼气士,那些参加考核之人,全都是眼前一花,就看到百里棋仙出现在山门高处。 他们纷纷愣住。 这时,百里棋仙温声道: “请问姑娘,你知道青音子么?” 冷艳女子定了定神,强行镇定下来,道: “青音子?我宗一位太上长老,道号便是青音子。 “你来此地,不会就是为了问青音子长老的消息罢?你可知,今日你已经坏了我玲珑仙宗的规矩,倘若不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么你就算修为很高,也难以善了。” 百里棋仙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又含笑打探道:“那么你可知,这位太上长老如今何在?数百年前,嗯...大约是四百年前,他可曾出过宗门?” 冷艳女子摸不准百里棋仙的修为,也摸不准用意,便兀自陷入思忖,不言不语。 有一尊山神脑筋比较直,没有多少弯弯绕绕,祂听到百里棋仙所言,脱口而出道: “巧了,你想问的我都知道,青音子长老现今就在宗门里,四百年前他出过一次山门,我亲眼看到他往东去,他从我主理的大山上路过,走得很急。” 这尊山神面露冷笑,继续道: “哼,你这炼气士真是有意思,脑筋只有一根吧?还有闲心问太上长老的消息,今日你的所作所为,足够被关押百年了!” 祂笑了两声,便察觉到异样,祂注意到那个炼气士不知为何,居然满脸感激地看着自己。 山神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摸不着头脑。 此刻,百里棋仙通过两个因素,已经能够断定,他想找的青音子,跟玲珑仙宗那位相同道号的太上长老,是同一个人! 那两个因素,一是时间,二是方位。 他的弟弟就是在四百年前被抓,而吴国所在,就在神洲东部! “四百年了啊。” 百里棋仙无声说了句,然后看着那冷艳女子,道: “想必姑娘在玲珑仙宗也是有些身份的,麻烦姑娘帮忙传信,就说有故人想找青音子叙旧,要么,他过来找我,要么,我进去找他。” 冷艳女子道:“让我传信?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倘若我不去传信呢?” 百里棋仙笑道:“那我便直接进去找他。” “哼!你且等着!” “多谢姑娘。” 小半日过去。 百里棋仙安静等待,表面看起来没有一丝不耐,而下面收徒大典则继续进行,那些炼气士、神灵时而看向一动不动的百里棋仙,目光总是不怀好意。 以他们所想,百里棋仙今日必定要遭殃,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那些从秘境中跟过来的几人终于赶到此地,他们远远就落下云头,停在远处,兴致勃勃地观察动静。 “你们看,是百里前辈!” “他停在山门入口,好险好险,他没有真的闯进去。” “没闯?呼...没闯才好,我跟族人不需要提桶跑路了!” 过了片刻,有两道身影从高处凌空迈步,来到入山亭,他们两人,都有着让人心惊的修为气息。 他们来到百里棋仙面前: “道友似乎是个高人,听说你要找青音子长老?青音子长老这些年都在闭关,从不见客。” “道友修为不凡,既然事先不知,那么搅扰收徒大典一事便是无心之失,我们不为难你,离开吧。” 百里棋仙笑容不变,道:“也就是说,青音子不出来见我了?也好,我便去见他。” 实际上,冷艳女子传达的消息,根本没有被青音子收到,他的身份太高,哪里会有闲心听取这些消息。 那两人各自皱眉,一人道:“无我玲珑仙宗相邀,外人不得进入山门,道友莫非要坏了规矩?” 另一人道:“玲珑仙宗的规矩,无人可坏,道友请回罢,破坏规矩的代价,不是道友能够承受的。” 百里棋仙一步踏出,这一步,走过了入山亭,进入了玲珑仙宗山门范围: “我说了,我去见他,你们难道没有听见?”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因为这看似简单的前进一步,等于是赤裸裸破坏玲珑仙宗的规矩! 那个脑筋不会转弯的山神惊道:“我还以为他只有一根筋,我错了,他的脑子根本里面没有脑筋!” 冷艳女子难以维持住原本气质了,惊愕道:“你这人,你真是胆大妄为!” 入山亭中,其余两人一个面色阴沉下来,另一个立刻出言喝斥: “你个不当人子!你...” 他话未说完,百里棋仙突然抬手一抓,直接抓住他的脖子,他元神境已经圆满,修为高深,可是面对这一抓,竟然毫无反抗能力,孱弱的像是一个鸡崽。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百里棋仙再踏出一步,人已经到了所处大山的山巅,过了入山亭不知多远。 百里棋仙览顾山河之景,冷声道: “带我去找青音子,趁我现在还能保持理智,你最好听话。” 那人被他抓在手中,瑟瑟发抖地点头。 ......... 山门外,在远处围观的几人兴奋莫名,只有一人哭丧着脸: “完了完了,百里前辈不仅闯了玲珑仙宗,还当众绑票!果然还是要通知族人提桶跑路!” 第184章 山水相阻 玲珑仙宗核心之地,是那十余座笼罩霞光的山岳,其中一座山岳之上,建造着一座座华丽大气的燕角塔楼。 百里棋仙遥望那些塔楼,道: “最高的一座,就是青音子静修之所?” 被他抓着脖子的修士慌忙说道:“不敢欺瞒前辈!青音子长老就在那笼罩飞升霞光的山头上。” 百里棋仙轻咦道:“飞升霞光?” “前辈,那些光芒便是飞升霞光,是我玲珑仙宗的祖师飞升仙界时所留,宗门典籍记载,祖师们渡过天劫,仙界便会降下飞升霞光,接引飞升!” 许念在旁遥望霞光,心道:“飞升霞光么?这些霞光看起来跟第六山的霞光有些像,不过又好像不太一样。” ......... 百里棋仙处在玲珑仙宗边缘山头,距离那些中心山头颇为遥远,隔着山山水水。 他飘飞而起,速度不紧不慢,向那座山头飞去。 他面容沉静,无法通过神情去揣测他的心思,不过许念却能大抵猜测到。 他现在,一定压抑着惊涛之怒! 此怒已经累积了四百年之久! 不发则已,一发滔天! 而百里棋仙心中的怒火,跟随在他身边的许念,近乎能够感同身受。 许念望着视线尽头的燕角塔楼,也止不住地升腾怒火! 记忆世界尚且在小城展开的那几年,他偶尔便会代入小男孩的身份。 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就是一人。 彼此相隔漫漫岁月。 一个是前世。 一个是今生。 忽然,许念的眼前浮现出那个乖巧懂事,坚韧聪敏的小男孩,内心猛然一阵抽痛。 “青音子,前世之身倘若真是死在你手,那么你与我之间,便是血海深仇!” 他虽然愤怒,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一个不存在旁观者,在这记忆世界无法做任何事。 “百里棋仙,我好想真正随你一起,来找青音子报仇,哪怕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起码能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许念默默看着百里棋仙,看着他一人独闯仙宗。 大约是因为空中的风有点冷,使得许念的双眼有些酸楚。 他想告诉百里棋仙,你不是孤身一人。 他下意识呼唤道: “大哥...” 这两个字说出,他不禁一愣。 ......... 百里棋仙强闯山门,并且挟持一人的消息很快传开,玲珑仙宗的高层得知之后,迅速做出应对! 只见百里棋仙方才飞掠不久,前方山头上,冲起一尊高有八丈,生有双头四臂六腿的山神! 厚重的香火之气形成飘带,绕在这尊巨大的山神体表,祂两颗脑袋直面百里棋仙,四个手臂挥舞兵器,六条腿踏着云雾凝成的大蛇。 这山神喝道: “来者止步!竟然强闯仙宗,还挟持仙宗修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神要将你这下三滥就地正法!” 祂直扑百里棋仙,来势汹汹! 百里棋仙瞥了祂一眼。 这一眼,令山神有种直面死亡之感,祂悚然大惊,冲来的半路上就落荒而逃! 百里棋仙飞临一条大河,河水震荡,一尊充满威严的水神破河而起,怒斥道: “前面那个没出息的家伙,居然放过了你这凶悍匪徒?!好个匪徒,敢在仙宗耀武扬威?本神将亲自出手,斩你头颅!” 水神叫嚣着杀向百里棋仙,下一瞬,同样被看了一眼的水神惶然逃窜! 百里棋仙继续前进,不多时,又有山神升空阻拦,威风凛凛,下方许多玲珑仙宗的修士抬头仰望,各自赞叹。 山神铜铃般的眼睛盯着百里棋仙,这次不等百里棋仙看向祂,祂便抱怨道: “你这炼气士好不守规矩,为何要强闯仙宗?平白伤了和气!不知道先走流程通报一番?快先停步放人,再束手就擒罢,有话好好说!” 百里棋仙不做理会,从山神身边飞过时,山神和和气气,连忙退后一段距离。 “诶?!” 下方众人愣住: “前两位神灵举止那么野蛮,但这位山神大人怎么就好有礼貌?” 这山神有礼貌,当然是因为看到了前面两次拦路发生的事,不然,祂决计不会讲道理。 百里棋仙仍然前进,随着路途近半,他身上的气势越来越盛,鼓荡出无形冲击,像风暴席卷,所过之处一片动荡! 他飞过山岳,山体便会颤动,他飞过河流,河水便会激震! “青音子!给我滚出来!” 百里棋仙寒声开口,声音传遍玲珑仙宗,惊动了许多潜修的高手。 又有山神拦路,这山神哆哆嗦嗦拦在空中,道: “你好大胆...” 百里棋仙微微侧目,看向了这尊山神。 山神吓了一跳,慌忙改口,振臂呼喊道: “前辈要找青音子长老的麻烦?小神愿意在前引路,为前辈鞍前马后!” 等百里棋仙飞过一半距离,属于人间绝顶的气息波动,肆意冲刷天地! 见者无不凛然! 百里棋仙盯着那座中心之山,道:“青音子,滚出来!” 一路之上,山神、水神硬着头皮连着冲出作势阻拦,有山神全身发抖,叫道: “上修大驾光临!你等众人还不快快前来迎接?成何体统!小神惶恐!请上修恕小神迎迓来迟之罪!” 有水神挥舞旌旗,怒视被百里棋仙抓住之人,叫道:“上修且行,小神为上修摇旗呐喊!兀那仙宗修士,还不换个姿势,让上修抓得省力些!” 百里棋仙离那座山已经近了,又有山神恭敬悬浮前路,毫不犹豫纳首就拜: “青音子长老,还不快快出来!好大架子!居然让上修亲自登门!” 另外一边,有水神五体投地,喊道:“狂徒青音子竟敢得罪上修,上修息怒!我等将联袂上表宗门,治青音子的罪!” 百里棋仙悬浮虚空,停在那座大山之外。 四周几十尊拦路的山神、水神感应着他的恐怖气息,立刻齐刷刷参拜,有神灵叫道: “还上表什么宗门,今日便推翻仙宗那帮主事的,我等一同敬奉上修为仙宗之主!新宗主一声令下,就要青音子那个乱臣贼子自缚请罪!” 众神灵纷然响应,激昂振奋,说今天这仙宗就得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许念在一旁听得热血澎湃,叫道:“揭竿而起!一起做反贼!” 他瞬间警觉,惊道:“不好!我被竹霜姑娘带偏了,怎么可以总想着造反?!” 这时,百里棋仙轻声道:“让开罢,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众神灵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偃旗息鼓,哗啦啦散开,转眼之间就逃得不见踪影。 百里棋仙视线穿过霞光,凝望那座燕角塔楼,手臂一甩,将抓着的人远远甩开,慢慢说: “青音子,滚出来!” 这时,中心十余座大山飞出一道又一道身影,很快有近乎百人先后聚拢至百里棋仙不远处。 他们这些人,每一个都拥有高深修为,俱是有名有姓的高手。 有几人的气息极其骇人,似乎也是人间绝顶! 凭这些人,足可见玲珑仙宗的底蕴之强! 他们阻住了百里棋仙的去路: “阁下,今日你强闯本宗山门,又出言不逊,过分了,还没谁敢这么张狂行事。” “今日你闯进来容易,再想出去,恐怕不太容易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心有忌惮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就算那几个人间绝顶,也摸不透百里棋仙的实力! 他们没有把握制住百里棋仙! 百里棋仙没有心思跟他们耗在这里,正要闯过这些人,突然,那座燕角塔楼大门敞开。 一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腰背的老人走了出来。 这老人瘦的像根竹竿,皮肤暗黄起皱,脸上皱纹交错,还长了许多黑斑,死气沉沉,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 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很有精神,并没有多少浑浊感。 他的气息波动则玄妙莫测,仿佛与百里棋仙相似...他也是人间绝顶! 他站在地面上,抬头看着百里棋仙,和和气气地说: “道友找我何事?为何怒气冲冲的?” 第185章 稚子捧金 “你就是青音子!”百里棋仙语气冰冷,毫不掩饰杀机。 闻言,将他拦住的近百人不禁生怒: “大胆!不得对太上长老放肆!” “对太上长老不敬,就是对我玲珑仙宗不敬,福祸无门惟人自召,阁下,你大祸临头了!” 那老人笑呵呵地摆手,对众人教训道: “诶,来者是客,你们对客人如此敌视,成何体统啊?都退下。” “可是太上长老,他...” “老夫都说了,来者是客,都退下罢。” 青音子似乎在宗门内德高望重,说话很有分量,那近百高手不过微微犹豫,便先后依言退开一段距离。 他们停在远处,目光不善地盯着百里棋仙,如果百里棋仙做出什么危险举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出手。 百里棋仙悬空独立。 遍观四方,人尽敌国; 他没有分毫怯意。 那燕角塔楼前,青音子一样看着百里棋仙,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满眼都是和善笑意,就像隔壁家的老爷爷。 他颇为吃力地行了一礼,笑道: “道友面生的紧,莫非是远道而来?想我青音子常年静修从未树敌,怎么道友如此敌视老夫? “我想,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道友,不妨入塔一叙?老夫备些茶水,你我喝茶畅谈,也好解除误会。” 百里棋仙微微眯眼,点头道: “既然已经找到了你,那也不急这一时,青音子,你我喝茶的功夫,可以着人替你立碑了,棺材倒不用准备,我会帮你尸骨无存。” “哦?”青音子皱眉捋须,意外道:“看来误会确实很大,道友,请。” 百里棋仙飞落,跟随青音子进入塔楼。 许念也自然跟了进去。 出乎许念预料的是,这座塔楼虽然外观华丽,里面的布置却很是简单,并不奢华,偌大的空间里,每一层都只摆着蒲团、熏香。 倘若他不是先入为主,推断青音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人,那么眼前所见,大概会让他觉得,青音子是个清净闲野的隐士高人。 许念心道: “先前,那群玲珑仙宗的大高手们似乎很尊敬青音子,容不得百里棋仙有半点冲撞...这个青音子在外人眼里,该是德威并重,很有正面的声望跟名誉。 “殊不知,这些很可能并非他的真面目。” 青音子外表苍老,动作起来也是颤巍巍的,像是随时都可能摔一跤,不过他其实走得很稳,在前引路每一步都严严实实。 走了两层楼梯,他笑叹道:“到底是年纪大了,这才几步,两条腿便又酸又痛,道友,你我还是飞到顶楼的好,省时省力。” 二人飞起,到了视野开阔的顶楼,一角临窗处,有一方茶桌。 青音子招待百里棋仙就坐,烹茶煮水。 “道友尝尝看,此茶是老夫亲手摘种,悉心照料而成。” 青音子羡慕地望着百里棋仙捧杯的双手,那是一双充满活力的手。 而他的双手,却老的像快要腐烂的鸡爪。 他叹息道:“道友血气方刚青春正好,不像我,半身入土了啊,呵呵,是脑袋以下全入了土,活的苟延残喘。” 百里棋仙放下杯子,冷声道:“既然苟延残喘,那我帮你一把,让你死的痛快些。” “道友,你究竟对我有什么误会?为何这般态度?你且说来,老夫必定要给自己一个清白。” “好,我便让你死的明白,四百年前,你去过一趟吴国,抓走了七窍真灵,可有此事?他有没有死于你手?!” 百里棋仙左右,浮现出一黑一白两道天地灵气,这是阴阳二气,他已经做好了动手准备。 青音子闻言,明显愣了愣。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百里棋仙,蓦然开怀大笑,如此做派,让许念有些不理解,百里棋仙同样有些不解。 “道友,原来是为此而来,果然是道友!” 青音子笑过之后,大方承认道: “不错,我确实在四百年前听到七窍真灵的消息,不远数万里赶去东方,总算赶的急,那一世的七窍真灵被我找到! “道友来晚了,七窍真灵早被我用掉,那个拥有者早就死了,而今的拥有者,不知身在何方啊,这等续命神药,真想再品尝一次。” 说起此事,青音子的表情跟语气都带着兴奋,一点都没有心理芥蒂,仿佛在他看来,七窍真灵的拥有者并非是人,只是一颗人形的神仙药。 他不过是吃下一颗丹药而已,当然不会有芥蒂。 “死了,死了。”百里棋仙无声自语,双目瞳孔缩胀不定。 许念早有预料,也免不了心有戚戚。 而在青音子的这番话中,他还捕捉到了疑点。 “此地离东方吴国数万里之远,青音子能够在这么远的地方去到吴国,精准找到七窍真灵,原来是得到了消息,消息... “有人在此之前,向他传递了消息,或者不只传递给他,而是将小男孩的消息,传递给了许多大修士,结果被他先行寻到。 “这些人,都把七窍真灵当做了人形丹药么?还有那传递消息的,真是不安好心!” 许念一阵恶寒,只觉得这个天地对七窍真灵充满了恶意,他不由想起许游说的一句话。 “稚子捧金招摇过市,不知死也。 “七窍真灵被人发现的下场,便如此言么...” 除了遍体生寒,许念同时印证了一事,那就是自己的真灵,似乎...不能让外人长生,但可以替人延寿。 只是个中奥妙,他无法理解。 就像那个可能存在的传递消息之人一样,他也无从猜测其人身份。 总之,他们都是因七窍真灵之神异,而对拥有者恶意满满。 此时,百里棋仙一字一句道:“那么,你是抢占了他的真灵?你杀了他?!” “他?道友是说那一世七窍真灵的拥有者?” 青音子笑道: “道友不是明知故问么?哈哈,稍安勿躁,我不如细细道来,与你好好说道说道,怎么样?” 百里棋仙疑于他的反应,想要一探究竟后再动手不迟,便同意道:“你说,我听。” “我原本寿命无多,五千年命只剩下两百年了,我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在老去,在腐朽,我可不想两百年后变成黄土。 “抓回七窍真灵之后,一心想要增寿的我将那小娃娃真灵抽出,也是有趣,无论我用什么方法,最后一丝真灵怎么也抽不出来,只好作罢。 “然后,我准备上许多宝材,与他肉身一起炼成丹药,吞服增寿,增了近五百年寿命,五百年! “而那一丝真灵则不翼而飞,数年后,包括我吞服的真灵精华也是消弭不见。 “我是听过一些相关言论的,想必这七窍真灵是在神洲某地重新汇聚,凝起肉身魂魄了,哈哈,我已增寿成功,谁管它呢!” 他的神情又兴奋起来,搓着一双鸡爪般的手,站起身,在茶桌对面走来走去,边走边道: “老夫又能多活五百年了,若是道友早来四百年,那么道友只要给点好处,我是不介意分你半颗续命丹的,我想道友怒气冲冲的因由,便在于此吧? “道友一定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以为七窍真灵还在我手上,想要来分一杯羹,可惜,道友的消息滞后了,晚了四百年。 “哦?道友又要发怒,看来我猜对了?哈哈!” 百里棋仙冷声说道:“是啊,我晚了四百年。” 青音子越走越快,忽然去到窗边,看着玲珑仙宗的壮丽之景,他双手紧紧捏起拳头,一下一下砸着窗沿。 “道友就算正值青春年少,也在为寿命而苦恼么?真是有远见啊,比我当年强得多。 “所谓道友,便是同道中人方为友,道友能有这份远见,很不容易。” 青音子砸着窗沿,笑声渐渐有了疯意: “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七窍真灵,可是,我从认识一些道友那里,学到了一种续命之法,与我原本朦胧的理念不谋而合,令我拨云见日! “嘿嘿...我身为人间绝顶,如此修为境界,我怎甘心化作黄土?五百年怎么够?不够!远远不够!我要长生于世! “你我既然是道友,那么这个续命之法,我可以传授给你,你一定很感兴趣!” 百里棋仙顺势道:“是啊,我很感兴趣。” 青音子几步走到他对面,俯下竹竿似的身躯,右手食指竖在嘴边,郑重其事道: “嘘! “我教你,但你千万不能声张,今天我们说的这些话,千万不能让外面那些蠢货知道!我青音子可是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 第186章 种茶之法 青音子除了郑重无比外,他那张长满黑斑的苍老面容上,还流露着得意莫名的情绪。 他看待百里棋仙的眼神,像是在看待一个晚辈,同道之人的晚辈。 他大概误会了百里棋仙的来意。 “道友,你看杯中之茶,可美乎?” 青音子回到座位,一指百里棋仙身前的茶杯。 茶水淡青澈明,茶气涩香,入口甘冽。 百里棋仙道:“好茶。” 青音子精神奕奕,笑道:“我们不妨来说一说茶道?” 百里棋仙不解,“茶道与你说的延寿法有关系?” 青音子捧起杯子喝了口茶,舒服地眯起眼: “也许是有关系的。 “这世上之茶,有优劣之分,道友,此言对否?” 百里棋仙不做回应。 青音子沾沾自喜地笑了笑: “茶有优劣,好茶自然受人青睐,不那么好的茶水,便如鸡肋,没有多少可品之处。 “不过嘛,想要喝到一杯好茶却没有那么容易,我以前懵懂,自从被人点拨之后才明白,这里面学问可大了。” 青音子望向百里棋仙,见他应承点头,便侃侃而谈: “想要喝到一杯可以让人修身养性的上好之茶,首先,需要有眼光,能够筛选出好的茶树种子,然后寻找一处阳光充沛水露富足的沃土,将茶种填土栽种。 “这只是开头第一步,做到这一步,不代表就能喝到一杯好茶,接下来,需要有耐心,要对茶种悉心培育,除虫添肥,要让茶种舒舒服服地成长。 “如此几年过去,原本的茶种才有可能成长为珍贵的茶树,到了这时,便可以取下茶叶。 “嘿嘿...这个过程很重要,要有高超的技巧,不能操之过急,既要能够取下完整的茶叶,也要保证自己不被茶树尖利的树枝伤到手。 “取了茶叶之后,我们便用心晒茶炒茶,辛苦了这几年,我们总算真正收获了好茶! “就像我,我辛苦了几年,才收获了一季茶叶,我用得来的茶叶招待道友,辅以上等的泉水烹煮茶叶,才有了眼前这一壶好茶,香气扑鼻,入口甘甜。” 青音子又走到窗边,指了指塔楼外某处,那里种了一片茶树,道: “道友你过来看看,这些茶树就是我费劲心思种下的,而今郁郁葱葱,每次看一眼,都让我很满足,很有成就感。” 百里棋仙走过去,注视那片茶树,余光瞥了瞥仍然围在各处的大修士,问道: “你说的是茶道,还是人?” “也许是茶。”青音子笑得有些病态,道:“也许是人,你看这些年纪轻轻的修士们,像不像新鲜的茶树?” 许念在一旁听着他们之间的言语机锋,慢慢品出味来,心中受到了不小冲击: “青音子表面是在说茶,实际上他是说的人,他将茶比作了人,他的续命之法...就是培育茶树之法!” 他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是因为亲身经历了棋仙在第六山设下的骗局,棋仙传布假法让人修炼,等到时机成熟再一下收获! 这与青音子所言的茶道何其相似? 许念正自心绪复杂,便听百里棋仙厌恶道: “人是人,茶是茶,你这样做,不对。” 青音子笑道: “道友怎么妄下定论?人各有追求,这世间哪有什么对错?比如你我的追求是长生,这有错? “你看这些围着你的炼气士,他们非常尊重我,其中有几个,嗯,那边的年轻人...” 他悄悄指了下远处空中一个满脸怒气的炼气士,笑道: “这个年轻人是我看着进入宗门的,他很聪明,很有天赋灵性,重要的是,他很有活力,他的肉身活性,他的真灵魂力,都是我缺少的! “可是他还不够成熟,有些青涩,还算不得好茶,至多是好的茶种。 “数百年前,我把他收入门下,谆谆教导,传授他上等的法术神通,让他越来越成熟! “你瞧他这么敌视你,便可知他对我有多么尊敬,但是他不知道,他是我明白续命法后,偷偷种植的第一棵茶树... “嘿嘿...你都不知道每次看着他,我心里有多么兴奋!他的一切都将是我的! “只要等到真正成熟,我便找个由头让他远离宗门,然后再偷偷跟上,让他背后中箭英勇就义... “这样一来,我便收获了新鲜的茶叶,且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我可以继续筛选新茶,可以继续做受人尊重的太上长老,继续在这里品茶,高明罢?!” 百里棋仙摇头道:“这样做,不对,青音子,你的话我也听完了,接下来,你可以去死了。” 青音子的表情忽然狰狞,不忿道: “道友怎么还有火气?当真是糊涂啊!你有了我传授的方法,哪里还需要找什么七窍真灵?! “于续命而言,吞服七窍真灵虽有其效,然效用有限,我用尽手段也不过得了五百年而已,以此得长生者,古来未有! “并且,七窍真灵难以遇到,只能算是长生路上一个惊喜。 “而我传授的方法能够自给自足,只要运作的好,不是延寿五百年那么简单! “我传你续命之法,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至少也不该再敌视老夫!” 不等百里棋仙回应,他又望向那些飞升霞光,声色俱厉道: “道友说他是人非茶?哼! “老夫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茶是用来喝进肚子的,怎么可以把人当做茶?! “可是,可是老夫没办法!你看这仙宗的飞升霞光,每一道都代表着有一人飞升仙界! “老夫这一生苦修天道,只为飞升! “然而道友既然是人间绝顶,也应该能够感应天劫,你当知道,这天劫之威简直不讲道理毁天灭地!怎么可能渡得过?! “呵!老夫修行到鼎盛之时,查阅过宗门密卷,那上面记载着这些仙人飞升之前的事迹经历,我查遍密卷,我发现,他们飞升之前的修为道行,未必有我青音子高! “可他们却飞升了!可见在他们所处的时代,天劫远远没有现在强!是可以成功渡劫的! “我呢?我被天劫感应吓得不敢渡劫!又走访各处传说中的渡劫之地,我发现而今时代,无人能够渡劫成仙!可见天道变了! “这个天地!谁他娘都别想成仙!! “既然不能渡劫成仙,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只能在人间腐朽,我也不想种茶,可我不甘心老死啊!” 他像是将积怨全都倾诉了出来,长长舒了口气,神情又变得和和善善,望着百里棋仙,道: “嘿嘿...道友,你我又没什么冤仇,不过是老夫先行吃了七窍真灵而已,何必动刀动枪呢?!” 百里棋仙一手抬起掐诀,声若幽泉,道: “你吃的七窍真灵,是我的弟弟!” 青音子一愣,眼珠乱转几下,才反应过来百里棋仙真正来意,又大笑道: “道友是跟一颗神仙药称兄道弟?真是天大的笑话!老夫不愿动手,给足了你面子,可既然你还是冥顽不灵,那么可不能让你走出这座塔楼! “老夫为什么要请你进来喝茶?你好好想想,哈哈!” 他身形后掠,双手招展,这座塔楼里里外外蓦然浮现一个个气息恐怖的符印! 塔楼,是法宝! 青音子请君入瓮,他与百里棋仙之间不管如何,事态发展都在他掌握! “天生阳,地涨阴!天地阴阳气!现!” 眼见无数符印冲向自己,而整座塔楼也展露禁锢之力,百里棋仙浑然无惧,一指脚下。 “阴阳相汇,乾坤棋盘,成!” 瞬息间,这玲珑仙宗的范围内飘荡出无尽阴阳二气,汇聚到百里棋仙脚下,交织成一方玄妙棋盘。 第187章 报仇雪恨 以百里棋仙为中心,一方玄妙至极的棋盘蓦然铺展,一颗颗黑子白子落在棋格上,棋盘顷刻蔓延到塔楼边缘,还在不停扩张! 下一瞬,直接将这强悍法宝撑破! 这座塔楼内外符印的威能还来不及施展,禁锢之力还没到百里棋仙身边,便被破开! 塔楼支离破碎。 青音子被纳入棋盘范围,他神色大变,道:“我的法宝被毁了!你居然这么强?!” 他本来没有小看百里棋仙,只是百里棋仙的强大超出预计。 突然,他感知到自己被某种气机锁定,抬头一看,只见天上转动着黑白二气,形如轮毂,其中亮烁充满寂灭之意的灰光! 这阴阳轮毂所释放的威压,远超许念在第六山所见! 青音子神色再变,不敢直撄其锋,连忙施展身法想要避开,但他升空而起,冲到一半就撞在了无形屏障之上,整个人摔落下来。 他又向左方飞驰,但是天地方位霍然扭转,他飞向左方,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飞向右方,脚下是原地! 他不甘心,选择向右遁行,然而方位倒转,他明明向右,结果却不知不觉偏向了左,等停下脚步,又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地! 他心惊胆战,明白自己身处棋盘,不太可能躲开,眼前唯一的出路,便是攻击百里棋仙! “好一个神通术法!影响空间?让老夫一时间找不到出路,不过你我同处一片空间,杀了你,此局不解而破!” 青音子修为爆发,向百里棋仙杀去,但本来明明极短的距离却在不停变远,他每前进一步,百里棋仙都离他更远几分! “这?!” 青音子愣神间隙,忽然,一颗黑色棋子出现在他视线,越来越大! 嗒! 棋子为虚,落在了青音子所处的棋格,从他身上穿过,等到落定,青音子的气机皆被搅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慌忙退后,然而刚刚退出一步,又一颗白子落下,同样穿透他的身躯,在这极其短暂的过程内,不知冲击了他多少次。 “噗!” 他又吐出一口血。 此时,塔楼破碎,尘埃滚滚,外面戒备的近百高手察觉到不对,纷纷围了过来,便看到那身处棋盘的青音子毫无还手之力,被百里棋仙的莫测神通打的节节败退! 人间绝顶,也分强弱! “住手!” 众人大惊,便要出手营救,而在另外一座大山之上,突然飞出一人,此人盘膝于空,双膝上架起一张瑶琴。 “宗主来了,这狂徒必定伏诛!” “宗主已经请出玲珑仙琴,狂徒,还不束手就擒!放过青音子长老!” 围来的众人各自惊怒,尤其是其中一人,怒不可遏,不顾自己的修为远不及百里棋仙,就要过来搏命,怒道: “凶贼放我师尊!” 他便是青音子方才所指的弟子。 远处虚空,玲珑仙宗宗主扣住琴弦,传音威胁。 百里棋仙将众人看了一圈,视线在玲珑仙琴上停留了一瞬,杀机毕露道: “入局一步者,死!” 他脚下的棋盘就是界限,谁敢进来阻他杀人,那么,就是你死我活绝不留情! 这一刻,许念眼中那独对众人的身影,是何等的豪情冲天,意气风发。 众人皆被震慑,玲珑仙宗宗主冷笑一声,便要动用仙琴,突然,百里棋仙一手指天,喝道: “搬山!” 天地轰鸣,连绵不绝! 许念抬起头,视线尽头出现一座山岳。 两座。 十座。 百座。 成千上万座。 这才是百里棋仙的鼎盛修为么?许念怔然。 不论是这搬山之术,还是那乾坤棋盘,以及那曾见过一次的阴阳轮毂,神妙程度皆超过了的想象。 此时此刻,玲珑仙宗附近的山岳几乎被搬迁一空,身处玲珑仙宗范围内的人们,仰头见山不见天。 群山倒悬,遮天蔽日! “天呐...” 人们失魂落魄。 中心山岳,那神妙棋盘天元位置,百里棋仙道: “青音子必死无疑!谁若插手,这玲珑仙宗便不复存在了。” 仙宗宗主大怒,“你以为仅凭此法,就能威胁我宗?” “你可以插手试试!也好!用这一座仙宗,为我弟弟陪葬!” 仙宗宗主仔细感知,察觉到这搬山术非同一般,不那么好解决,倘若群山皆落,那么就算补救,玲珑仙宗也必定损失惨重。 “卑鄙!” “卑鄙又如何?” 这四百年,百里棋仙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手刃仇人,今日就算再怎么卑鄙,他也要青音子死! 终究,青音子再无余力对抗,瘫倒在地,那阴阳轮毂正对住他。 “你为了七窍真灵杀我,可是终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老去!” 青音子气息奄奄,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百里棋仙,讥讽道: “等到你寿命将尽时,倘若你能遇到重生的七窍真灵,你会忍受住续命的诱惑么?你能甘心腐朽么?你还会觉得七窍真灵是你的兄弟么? “那时,你不仅不会把他当做兄弟,你还会跟我一样,吃了他! “你不认可老夫的续命法,等到你风烛残年,你又会不会跟老夫一样,种一片茶树?你绝对会的!嘿嘿...你绝对会的!” 百里棋仙俯身看着他: “我不会像你一样,将人当做药,当做茶。” 青音子蜷缩着,努力扭头望向天空的飞升霞光,在灰光射出之时,涕泗横流道: “成仙...成仙...为何我不能成仙?我不想吃人啊!可我不吃,我便不能活!我不想死!” 灰光照来,青音子灰飞烟灭。 塔楼尘埃也已经落定。 百里棋仙收起神通,在一片惊惧的目光中,那万座高山各自飞走,重归原位。 天清,地朗。 见百里棋仙如此举动,玲珑仙宗宗主面色复杂,百里棋仙与青音子之间的恩怨,此刻他大抵明白了。 两人遥遥相望,仙宗宗主收起仙琴,大袖一甩: “不管如何,你与我玲珑仙宗仇怨已结,今日先放你一马,走罢,他日再见,不死不休!” 百里棋仙破空离去。 这一场闯宗事件,玲珑仙宗无法隐瞒,在世间广为流传,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也渐渐成了真伪难辨的传说。 而百里棋仙在离开仙宗之后,继续游历神洲天下。 这世间,多了一道孤独的身影。 第188章 上下五千年 时光荏苒,距离闯仙宗已经过去了近千年。 百里棋仙的足迹,几乎踏遍了神洲中部,那些城池,乡镇,村郭,部落...... 几乎每一处人族聚居地,都路过了他的身影。 那一步步足迹,仿佛在岁月长河之中,溅起的一朵朵微弱水花。 可是,他再怎么寻觅,还是没有找到七窍真灵。 但他没有放弃。 他已经知道,七窍真灵不会消散,会在神洲某一个角落重新凝聚身魂,也就是说,自己的弟弟一定还在神洲。 “阿弟。” 一片辽阔平原之中,牛羊成群路过,百里棋仙孤身而立,他的神色有些疲惫,喃喃自语道: “中部没有找到你,但是神洲其余方位我还没涉足。 “你会在哪里?大哥不在身边,你会不会觉得孤独?阿弟,你要坚强一些,等着大哥。” 他迈出脚步,去往了神洲南部,这里山川险阻,与中部地势全然不同,同样的是,这里也是国度林立,有着不少人族聚居。 他且行且寻,一路之上行侠仗义,但是在南部过了近乎千年,找遍每一寸土地,他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弟弟。 他的神色更疲惫了些。 在风雨交加的一天,他离开了神洲南部,去往了神洲西部,此部洲黄沙万里,大漠孤烟。 他的足迹出现在沙漠,然后又被风沙掩埋。 远远看去,他就像一头孤独的骆驼,怀揣一丝希望,风沙挡不住他的脚步。 他在漫漫狂沙中禹禹独行,千年岁月弹指而过,在这神洲西部,他没能找到七窍真灵。 于是,神色愈发疲惫的他去往了神洲北部。 北部冰天雪地,冻土万里,一个青年踏足此地,人们不知他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人们只能从他的神态中,大约猜到他在寻找着什么。 某天,百里棋仙路过一处部落,里面的人们头戴毡帽,穿着厚实的皮袄,有个人间绝顶在此隐居,这人热情拉着他去家中做客,奉上热茶,问道: “兄弟,你这身装扮...不是北部洲人士?” 百里棋仙点了点头,简单说明来意。 “找人?” “是。” “你要找的人无名无姓,想要寻找,岂不是大海捞针?如何使得?” 百里棋仙默默无言。 那个大修士很是好客,跟百里棋仙交流修行心得,传授他一个有趣术法。 “山君定位法?” “哈哈,以山君之魂寻定方位,是不是有点创意?” “确实如此。” 百里棋仙做客几天,那人间绝顶带着他到了一处拥有飞升霞光的福地,指着飞升霞光,叹道: “我搜寻古史,发现上古时代的天劫虽强,却并不是恐怖异常,这片飞升霞光就是上古时代的炼气士留下的。 “那个炼气士渡劫成功,飞升仙界,从此长生久视,可是现如今的天劫,唉...只要感应,便让我有魂飞魄散的惊悚之感。 “我不敢渡劫,心灰意冷才隐居此地。” 百里棋仙凝望那道飞升霞光,再感应自身劫运,陷入沉默。 随后,他在北部洲游历了千年,不知不觉,他已经四千多岁了。 离五千年的大限,越来越近。 这么多年的寻找之途,每日每夜的失望,使得他疲惫不堪。 他离开了北部洲,这一次,他回到了东部洲。 “还有一千年。” 他低声自语,走过一山又一山,跨过一河又一河,他在东部洲寻找了千年。 电闪雷鸣。 春华秋实。 风雪交加。 高山流水。 他看遍了人间风景。 原来从那一日离开故乡,已经过去了五千年。 上下五千年。 他没有找到七窍真灵。 他不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老了,满头黑发成了灰发,青色衣袍染上了光阴的尘灰。 他虽然看着还是青年模样,但这不过是以道行维持的表象。 他保持青年容貌,只是想在找到弟弟的时候,同弟弟讲,大哥这些年找你,不辛苦的。 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有所腐朽,他的灵魂也是如此。 他真的老了。 就跟那时的青音子一样。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再强撑也撑不了太多年,大限将近,可执念未竟,心愿未了,他无比地急迫起来,拼了命地行走在天地之间。 事与愿违。 他越来越老了。 那个曾经独闯仙宗的一代天骄,而今老去。 岁月如一把天刀,此刀斩落,就算是绝世妖娆,也抵抗不了。 这个时候,当年青音子所言犹如魔咒一般出现在他耳畔,诱惑他去行种茶之法。 倘若他做了,那么他很可能会延续寿命,他将拥有更多的时间,如此,说不定就能找到弟弟。 这等诱惑,对如今的他而言,太难抗拒了。 百里棋仙内心挣扎过后,摇了摇头,轻声道: “人生于世,当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他不曾忘记,自己要给弟弟做好一个榜样。 而既然不愿如此行事,那么摆在他面前的,除了老死,便只剩一条路了。 渡劫! 他要渡劫! “若是能渡劫成仙,那么长生之后,我肯定还有机会回来,到那时,我便有足够的时间,支撑着我去找到阿弟。” 百里棋仙拖着老迈的身躯,回往了记忆中的故乡。 宛如游子归来。 五千年,沧海桑田。 他没有想到,出现在眼前的,再不是那一座小城。 记忆中的故乡,成了一片青葱平原。 百里棋仙身处平原,四野茫茫。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他有些迷惘,有人从他身旁经过,见他那副仿佛痴傻般的模样,嫌弃地离远。 他到处张望,突然目光一凝,他看到了那座青山。 一幕幕过往的画面从眼前掠过。 泪水从百里棋仙眼眶中溢出。 模糊的视线,唯见青山。 他向青山走去,来到了山岳之巅,他要在这里感应天劫。 “搬山。” 渡劫前夕,他用神通搬运来了十一座山岳,于是大地之上,十二座山岳排列如棋盘。 这是他对故乡,唯一的纪念。 他毅然决然引动天劫! 突然,风云卷动! 恐怖的劫云聚拢于此,层叠密布的乌黑雷云笼罩天地,罡风呼啸,雷火交加,扩张百里范围! 天威浩荡! 鸟兽奔逃! 万类生灵为之悚然! 这还不止,一重劫云之上还有一重,扩散两百里范围! 上面再聚一重,三百里范围! 最后呈现在天地的,是整整九重天劫,笼罩方圆九百里! 除此之外,天际之上还出现另外一个浩瀚世界的投影,有九种散布仙气的事物穿过世界壁垒,绽放惊世威能,给渡劫者再增无尽压力,其中一个,是一株遍体通红的奇树! 却见那翻滚的劫云之中,一道比山岳还粗,凝练犹如浆体的雷霆倾泻而下! 煌煌劫雷,闪耀无尽光芒; 似可以毁天灭地! 哪怕这只是记忆世界发生的一切,并不那么真实,可如此恐怖的景象也让许念根本睁不开眼睛,全部身心都忍不住颤栗,产生出自己将要烟消云散的错觉。 高山之巅,百里棋仙大袖飘摇,化作惊鸿之影,义无反顾冲向天劫。 “今日我百里棋仙,要渡劫成仙!” 雷光之中的老迈身影,仿佛又变作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一代天骄。 百里棋仙一去不回。 他没有渡过天劫。 脚下山岳也不复存在。 后世,人们将这座消失的山岳称作... 第六山。 第189章 如是 一座飘荡的破败山岳。 四方上下,皆是苍茫虚无,孤寂是永恒的底色。 偶尔会有星光从各个角度照射过来,照射在山上的任何角落。 就仿佛这座山沉入了星海。 这正是此刻记忆世界推进的一幕画面。 上一刻,记忆世界还处于天劫,而现在,就变成了孤山。 由此可见,百里棋仙渡劫的过程已经消弭了,也许是他遗忘了这个过程,也许是他本身被天劫毁灭,如此,记忆世界自然会出现缺漏。 许念恍过意识,所见便是这座不知飘荡在何处的山岳。 “第六山?” 他处于山巅,身边是一株扎根悬崖的红树。 借着此树,他立刻认出了这座山,这座山范围广大,比先前的山岳大了十多倍。 这确实是第六山。 “似乎...大的不是山,而是这里的空间改变了,难道是雷劫的缘故?” 许念想不明白,只好不再多想。 他举目四望,惟余莽莽。 他看到虚空之中有星辰闪耀,或近或远,似乎伸手可触,又似乎远无穷尽。 这种远近不同的感觉,仿佛并不是由常规意义上的距离感形成的,而是因彼此不存在于同一个空间,由此形成了奇妙而混乱的距离。 “这里是何处?有点像...星空,那些星辰,真的是不同的人间?” 许念看到了星辰,也看到了山岳之外,笼罩着一层透明的隔膜。 在隔膜表面,则有电弧闪烁,虽然微弱,其能量层次却极为恐怖。 看一眼,便让许念心惊肉跳。 并且,他还在这座山上,感受到一种难以理解的气息,晦涩深沉,让他本能地不愿探究,好像只要去探究,便会被这种气息侵蚀。 “这气息...是诡异么...百里棋仙在哪里?” 许念思索的间隙,记忆世界正在飞速推进。 在他前方不远,散着一滩破碎的血肉组织。 还有一些虚幻透明的破碎魂魄,丝丝缕缕地散在空中,勉强组成一个人形。 “血肉?这些透明的幽魂...莫非就是百里棋仙的残魂?那么这些血肉,便可能来自百里棋仙...” 沉寂了许久,血肉组织像是有了生命般动了起来,它们扑到隔膜之上,然后猛烈鼓胀,滋生,扩散! 许念一怔,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第六山的山神。 血肉组织疯狂滋生扩散,一直到铺满了隔膜才停止下来,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 许念默默看着,耳边不时传来鸟兽之声,原来这座山岳之中并非没有活物,而是生存着各种鸟兽。 许念推测,这些鸟兽能够存在于此,应当是它们或者它们的祖先卷入了天劫,被带到了这座山,然后生存繁衍。 第六山中,鸟兽们起初很是恐惧天上的血肉,随着时间流逝,它们渐渐对神秘的血肉产生了臣服与膜拜之意。 这样的原始崇拜,形成了香火之气。 倘若香火浓郁到一定程度,因缘际会,便有可能诞生神灵。 但见一只只土地公公应运而生,土地公公们生活在山脚,一蹦一跳,时常会钻到地下,出来的时候像拔萝卜一样。 那攀附在隔膜上,不停吸收香火之气的血肉组织长出了眼睛、嘴巴。 除了吸收香火之气,这大滩大滩的血肉组织还不断吸收着山中的诡异之气,以及山中生灵死去后散落的亡魂碎片。 最终,血肉组织成为了神灵,一尊山神诞生了。 如今的山岳早已恢复了生机,原本破败的山体被植物覆盖,只有在仔细观察的时候,才能察觉到一些破败痕迹。 山神经常会用石头组成身躯,行走在重获生机的山岳上,接受生灵的崇拜。 而这座山中,既有正常的生灵,也有被诡异之气污染而成的怪物,比如一团蠕动的肠子,亦或是一具会动的骷髅。 即便是正常的生灵,绝大部分也受到了诡异之气的侵袭,它们只能算是相对正常,譬如一群古怪模样的飞鸟。 ......... 山巅。 许念望见那些飘荡的破碎魂体聚拢为一道残魂,忽明忽暗。 这残魂,正是百里棋仙的模样。 残魂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的记忆几乎都是空白的。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残魂喃喃开口,痛苦地捂住头,随着这道残魂出现,天上蠕动的血肉像是遇到了主人,急不可耐涌向了他。 他凝出了一具没有脏腑的肉身,满头灰发,一身灰衣。 许念怔然道:“棋仙...” 山神走来了,对棋仙表露出无比的敬与忠。 因为相比山神,他才是血肉的真正主人,他对山神拥有绝对的掌控,某种意义上,山神可以说是他的分身。 “我成仙了么?我好像没有成仙。” 棋仙来到红树之下,抬手挥动,泥石翻滚,形成了一方棋盘。 残魂之身的棋仙,还拥有着人间绝顶的修为,只是这样的修为犹如一池死水,倘若用尽,则很难接续。 “棋...” 看着棋盘,他发自内心地喜欢,“我似乎并不完整,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不过...棋仙这两个字很熟悉,从此之后,我便是棋仙。” 那棵红树的灵性受他牵引,他的身后出现了仙光转轮。 他像是一位仙人,那些血肉被他改造,覆盖上了霞光,这样的斑斓霞光,他看着很舒服。 山中也有了一个传闻,说山顶有仙师存在,只是没有生灵上过山顶。 这天,棋仙脑海之中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 他疑惑道:“神洲...我怎么很想去神洲世界?神洲世界在哪?” 他有了一个目标,想要去神洲世界,只是去那里做什么,他却毫无头绪。 而四方上下都是苍茫一片,他也不知该如何寻找去神洲世界的路径。 “神洲世界似乎离这里不远,只是我找不到路。 “嗯?我记得一门...山君定位法。” 棋仙有了计划,他让山神传下山君定位法,于是生存在山上的生灵们,有一些头脑聪明的,便得到了山神的传授。 棋仙打开了隔膜,形成一个个门户,每一个门户都是一条不可预知的路。 在山神的操控下,一个极度崇拜仙师的黑狐妖修不小心走出了门户,他到了神洲世界,他无时无刻都想回到第六山。 黑狐花费了十几年,终于将定位法需要的祭祀仪式布置成功。 第六山上,棋仙感应到了一条路径,路径的终点有一些熟悉,似乎就是他想去的神洲世界。 棋仙很是欣喜。 他鼓荡修为,裹挟第六山沿着路径出发。 于是地上的人们在那一天,看到一座山从天而降。 实际上,这座山是从另外一个空间过来的。 “种茶之法,嘿嘿...这是谁想的绝妙法门?刚好能让我拥有时间!奇怪,我为何需要时间?” 棋仙盘坐在红树之下,棋盘之侧,不怀好意地传音天地。 “弟子问,阴阳二气,可得长生否? “仙师曰,阴阳二气,可以长生。 “洞晓阴阳气,明悟生死理,长生不老,飞升成仙。” 他得意笑道:“接下来,只要静待鱼儿上钩。” 他等来了一个又一个人,这些人满心欢喜地修炼他编撰的法门。 他们不知道,功法是一个陷阱,修行此法时感受到的强大只是假象! 这功法真正的作用,是只要修炼,就会跟血肉组织产生联系,越修炼,联系越深! 棋仙也是满心欢喜。 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如此,他只要耐心等一段时间,便可以毫不费力地收获这些人的活性、魂力! 棋仙暗笑道:“长此以往,我便可以长生不老了!” 他高兴之余,其实也有些不解: “我为何要长生不老?” 过了几天,他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少年走上山顶。 这少年的出现,令他莫名地愉快。 这让他觉得奇怪。 棋仙看到少年走下山顶,好像是离开了,他莫名地有些难受。 这让他觉得奇怪。 不久,那少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再次走上山顶。 棋仙情不自禁露出温和的笑容。 “少年,我仿佛曾经见过你。” 他如是道。 “怪哉,为何感觉这少年有一丝熟悉?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不起来了,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他如是想。 他迷茫,痛苦,自责。 哗—— 第六山之巅,虚空中的记忆画册翻到了终章,画册像气泡破碎,散于无形。 棋仙缓缓睁开黑白双目。 他低下脑袋,伸手擦了擦眼角。 “怎么可以忘记呢?” 他看向了还未回过神的许念,水雾又浮现眼前。 他无声道: “阿弟,你长高了。” 第190章 潮散 随着意识回归,棋仙察觉到,从画册出现到消失,现实世界只过去了盏茶光景。 这当中的时间差异太过极端,使得他不免恍惚。 几个呼吸过去。 他见许念仍未清醒,并且神色暗藏痛楚,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折磨。 棋仙心底慌乱。 这时,许游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笑道: “盏茶万年,神思难平。” 说罢,许游抬手拨动一根琴弦,清脆的琴音传荡开,余韵悠长。 他所言八个字,棋仙瞬间理解了含义。 前半句是现实世界与记忆世界的时间差。 后半句正是许念现在的状态。 许念跟棋仙的经历一样,他也在记忆世界中旁观了漫长岁月,等到画册消散,意识回归了现实。 而在现实中,时间只过去了一盏茶。 等于是在一盏茶的跨度中,他的大脑突然被灌进了上万年的记忆。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那上万年的记忆拥有巨量的信息,棋仙道行高深,因此可以承受。 但许念不是棋仙,凭借他一境修为的精神强度,无法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里去消化这些信息,他根本承受不住! 巨量的记忆信息会像风暴一样,冲击他的脑海! 这使得他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颤栗,思维陷入错乱至极的状态。 本来就已经有无数画面填满了脑海,可是脑海之中,还在不断形成更多的画面。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被撑爆了! 许念呼吸困难,身上狂冒虚汗,正要坚持不住之时,一道清脆的琴音传入耳中,这琴音拥有神奇的力量,瞬间将那巨量的信息梳顺洗涤。 无数画面变得有条有理,不再那么狂暴,同时还有许多杂乱的画面似被清洗一般,从他脑海中消失。 许念不再头痛欲裂了。 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轻松,慢慢地睁开眼睛; 视线先是朦胧了须臾,才开始变得清晰。 他只觉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有些陌生。 那一段漫长的经历,让他此刻恍如隔世。 回来了...许念定了定神,终于接受了现实的自己。 随即; 他心跳加快,忍不住看向了棋仙。 那灰衣灰发的身影,在他心里充满了熟悉,也同样充满了陌生。 他虽然有七窍真灵,但他是今生,他是许念。 他不是前世之身,不是小男孩。 这之间的区别,就仿佛一层屏障,将他与棋仙隔开。 可是内心中翻涌的亲切之情真实而又热烈,令他忍不住想要与棋仙接触。 所以他看向了棋仙。 他既期待也忐忑,眼神有些闪躲。 他恰好迎上了棋仙的目光,那目光极为温暖亲近,仿佛是镂刻进了灵魂深处,一下子抚平了他的不安。 许念耳边,忽然响起棋仙柔和的声音: “阿弟,等一等。” 许念心头猛地颤动,不知所措地默默点头,袖子中的双手,下意识捏起拳头,又下意识松开。 他大约有些紧张,手心手背都是汗。 ......... 苏长老观察那悬崖边的两人,按住剑柄,道:“棋仙,还要动手么?若是动手,我随时恭候。” 许游笑道:“兄台,棋仙不会再对付你们其中任何一人,我可以作保。” 棋仙沉默片刻,在一众畏惧的目光中,轻声道:“你们可以走了。” 他挥了挥衣袖,山外那层隔膜蓦然消退,一种不同空间相融的感觉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 仿佛这座第六山原本独处一界,在此刻开始与外界交汇融合。 倘若此时有人在山外远处举目望去,便会看到极其神异的一幕,先是隔膜消退,然后里面的山岳猛然壮大,山岳极速扩张了近十倍才停下势头。 于是棋山地界,矗立起一座巍峨青山,替换了原先十一座山头分布排列之景。 ......... 棋仙打开了隔膜封锁,放任众人离去,可见他确实不再有伤人的想法。 数百人如释重负。 苏长老没有从棋仙身上感受到丝毫杀机,他微微思忖,道: “倘若对自己有信心的,不必着急下山,这山中有宝物也有危险,寻宝除魔,算是一场难得历练。” 张峰主担忧道:“可万一棋仙...” “无妨。”苏长老从容道:“他若出手,我便出手,他是一缕残魂,修为用一点便少一点,既然他打开了空间隔膜,想必不会再随意动用修为。” 张峰主点头称是,当起了主心骨,招呼众人离开山顶。 ......... 山道中,张清河遇上了沈浩。 张清河笑着上前,说起许念在第七山英勇救人之事,连连称赞,小奴听得极为开心,沈浩神态如常,目光深处浮现不悦。 古月与几位好友结伴下山,临行之前,她过来邀请许念同行,不过被许念委婉拒绝。 古月遗憾离开,走下山顶时,又回头望了眼许念,神情充满了佩服与欣赏。 这一幕被刘业看在眼里,他妒忌地咬着牙。 “许念!” ......... 好好活着的蛤蟆怪跟大难不死的蜥蜴精拉起了团伙,两个妖怪本来还要请黑狐入伙,也好在日后有个靠山。 可恨的是,黑狐不识抬举,正自五体投地跪拜棋仙,居然完全不搭理他们。 两个妖怪劝不动,只能懊恼离开。 “呸!黑狐统领愚不可及!”蛤蟆怪骂咧咧道:“不像咱们哥俩有一个聪明的脑瓜。” 蜥蜴精连连点头,“我们现在名声估计很臭,妖匪的身份也见不得光...看来,棋山是没法混了,我想不出下一步怎么走,好哥们,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蛤蟆怪道:“所以说你只能是副头目嘛,这都想不明白?棋山混不下去,我们就去别的地方闯一番前程不就好了?” “有道理!” 两个妖怪盘算了下,决定既然要跑路,那么不如跑远一些,直接离开江南州,去苍州谋求前程。 ......... 苏长老看向自家徒儿,道:“桃夭,该回去受罚了。” 桃夭见竹霜、许念都没走,便赖着不肯动身。 “留下也可以。”苏长老失笑道:“那么回去之后,为师便罚得重一些。” “哦。”桃夭恹恹地点头,然后赌气别过脑袋。 苏长老深深看了眼那一人一魂: “告辞。” 他脚步迈出,身形蓦然消失。 山顶上,不剩多少人。 人如潮水聚,也如潮水散。 第191章 相思豆 苏长老在山旁出现。 “走了?还是藏起来了?” 他轻声自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脚步连续踏出,身形几经闪烁,等到第九步落下,竟就出现在燕归山深谷,出现在那座水榭石亭之中。 苏长老盘坐池边,拿起鱼竿,笑问道: “宗主,鱼获如何?” 那身穿紫色道袍的老者站在一旁: “苏长老不在的这段时间,总有鱼儿自己上钩,你看,鱼篓都快装不下了。” “竟然如此丰收?”苏长老笑意盈盈,道:“看来我的垂钓技艺已经登堂入室了。” 老道士不置可否。 苏长老垂钓了一阵,鱼线丝毫没有动静,他索然地叹了口气,忽然道: “宗主,此番出门一趟,让我静极思动,下届三峰大比,我有意再收一位弟子。” “苏长老想要收徒,那么可以预见,这几年,燕归山会很热闹了。” 水面波光粼粼,一条条鱼儿在水下游动,一双双鱼眼扫过饵料,那芳香的味道,令它们食指大动。 其中一条鱼儿终于忍耐不住,一口咬住鱼钩。 “有了。” 苏长老持竿上提,看着那条鱼儿,笑道:“空口无凭,我说我的钓技炉火纯青,宗主未必相信,但这下你眼见为实了,是也不是?” 老道士含笑点头,感慨道: “苏长老数月都没有钓到一条鱼,现在刚说要收取弟子便有鱼儿上钩,可见未来那个拜师之人是有大福气的,提前几年就让苏长老沾了好运。” 苏长老无言以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 第六山之巅。 桃夭发现张宝、张梁也还没走,便小跑几步去了二人面前。 她猛地一个站定,双手下压气沉丹田,小弧度点点头,很满意自己这一套气势十足的动作,然后问道: “两位可厉害可厉害的张道长,你们干嘛留着呀?” 张宝笑道:“不急,看看风景。” 张梁环视四周,道:“等这些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兄弟二人再离开。” 桃夭随意看了看,发现山顶还剩着数十人,正先后走去山道。 这些人几乎都是散修,甚至还有些是附近村镇的凡人,那些来自各个势力的炼气士,几乎走尽了。 “为什么要等他们走了再走?”桃夭蹙起漂亮的眉毛,灵光一闪道:“本女侠知道了!你们是担心棋仙行凶...唔!” 她反应过来,右手连忙捂住嘴巴,同时,盯着两位张道长的桃花眼,变得亮晶晶的。 她悄悄伸出空着的左手,抽起大拇指比了比。 张宝、张梁失声而笑。 张梁附耳桃夭,悄声道: “桃夭有眼光,知道我们兄弟很厉害,不过我要跟你说句老实话,我比二哥更厉害,他不如我,所以下次再跟我们打招呼不能一视同仁,要注意分别用词。” “嗯~嗯!”桃夭连连答应。 张宝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张梁哈哈笑道:“二哥不要乱想,我才没有跟她说你不如我这样的话。” 说罢,他再次附耳桃夭,悄声道:“二哥远不如我。” 桃夭不住点头,小鸡啄米。 张梁欣赏道:“要不加入我们太平道教吧?我做主,三教主的位置让给你,免得你不信,二哥你做个表率,先把二教主的位置让给我。” 张宝道:“再说一句,我就打死你,我动起手来很残忍的,你最好当回事。” 桃夭本来还很开心,但视线余光看到了一具尸体,她不禁怔住。 山顶不止有人,还有数百具尸体。 她的神色变得低落,走到许念身边,偷偷看向棋仙,小声道: “许大侠,我还是感觉...棋仙不应该是坏人啊。” ......... 高崖之畔。 棋仙看了眼许游,问道: “你遇到过菌蟪一族? “神思之术,应该是菌蟪族的天赋神通。” 许游那一曲魂思谣,掺杂着能够加速思维的力量,夸张到可以让人在一盏茶内经历上万年,这无疑是极为玄妙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便是神思之术。 棋仙现在找回了记忆,想起自己曾对神思术有所耳闻。 传说这世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昆虫,名为菌蟪。 在外人看来,菌蟪的一生极为短暂,几乎是朝生夕死。 一天,便是菌蟪的一生。 然而以菌蟪自身而言,它们的生命其实长达几十年,因为它们自出生起,便掌握了一种特殊的能力。 它们的思维运转速度极快,是常人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在它们的感觉中,时间的流动是缓慢的。 它们以此能力,可以把一天,当成几十年去度过。 这样的特殊能力,便是神思。 若是有菌蟪在这一天中幸运地开启灵智,能够踏入修行一途,修炼成妖,那么就可以跳出朝生夕死的命运。 原本的神思能力,也会变成菌蟪之妖的天赋神通。 许游谦虚笑了笑,道:“兄台见笑,在下行走江湖,曾跟菌蟪族的妖修学过神思术,勉强修炼有成,献丑了。” 棋仙赞道: “竟能学会他族的天赋神通?可见你对道有极深的见解领悟。 “而且,你还随身携带着玲珑仙宗的仙器...我的感觉无错,你应该比我全盛时期还要强。” “不敢当。”许游笑着摇头,站起身,将仙琴背负身后。 棋仙道:“这棵仙株,你可以带走了,你我的交易,很公平。” 许游郑重作揖,“多谢兄台成全。” 棋仙轻轻抖擞衣袖,那棵朱红奇树簌簌作响,忽然拔地而起悬在空中,肉眼可见地收缩变小,成了一棵袖珍树苗。 许游伸手一指,两粒小小的红豆飞入棋仙手中。 棋仙看着掌心红豆,疑道:“这是何意?你莫非认为我不舍此树,所以给我留个纪念?拿回去罢,我既然答应交易,便不会反悔。” 许游将仙株收起,轻声道: “非也。 “以我所知,此树名为相思树,结出之果,名为相思豆,带在身边可以滋养精神,实属难得。 “不过更难得的是其之寓意,倘若以此为聘,岂非绝妙?” 棋仙一怔。 他记得自己万余年前跟阿弟说过,要给他张罗聘礼。 “相思豆?” 棋仙手掌握起拳,“多谢。” 这两粒红豆为仙株之果,堪称无价之宝。 若是做为男女之间的定情聘礼,那么相思豆... 该是这世上最为珍贵的聘礼。 第192章 超度 天公作美。 太阳挂在当空,大放光明。 竹霜站在许念身边,阳光照耀之下,却见她一双红色竖瞳每每眨动,长长的睫毛便闪着晶莹光泽,衬托的那双眼睛犹如宝石一般,妖异动人。 “许妖王,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嘛?” 竹霜看着悬崖边的两人,纳闷道:“离得有点远,我一句话都听不见。” 许念也听不到棋仙、许游二人的谈话,便摇了摇头。 竹霜不拘小节,又凑近了些,那张绝美又充满英气的脸蛋几乎贴到许念,让后者不免脸红。 竹霜坏笑一声,想当然地说道: “呐,你不是身体里面藏着触手么?变出一根伸过去,尾巴上面再长个耳朵出来,就能听见了不是? “听了之后记得告诉我内容,哼~本妖王重重有赏。” 竹霜姑娘的思路还真是新奇啊...许念抿了抿嘴,本想说她这个法子行不通,但考虑到反驳竹霜可能会有的后果,只好作罢。 这时,他们看到许游取出两坛酒放下,再跟棋仙说了两句不知内容的话,便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竹霜伸手挥动,雀跃道:“大哥!” 许念听到这一句,看着走近的许游,本来还算坦然的心态,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紧张。 佩戴半张鬼面,背负仙琴的许游来到他们身前,笑意温和: “小竹子,好多年没见,原先那个小丫头,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竹霜开心道:“我长大了,大哥却一点都没变。” 许游笑道:“怎么跑了这么远,莫非在你父亲那座山头待着不够舒服?” 竹霜轻哼一声,道:“留在那里当然很舒服,锦衣玉食,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就溜出来了!”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许游道:“出来闯荡江湖,可是要吃不少苦的。” 竹霜兴致勃勃道: “大哥,江湖这么有趣,哪里会苦嘛? “呐,我出来闯荡,其实是要自立门户的!我要建一个实力强大的山头!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妖王!” “有志气。”许游赞了一声,又道:“我本意是想带你回去,看来是没必要了。” 竹霜摇头道:“不回去。” “要不要跟我一起行走江湖?” “嗯...还是算了,我要靠自己的本领行走江湖!” “这样啊。” 许游开怀一笑,看向许念,作揖道:“许君,未想你我会在此不期而遇。” 许念还礼,压住心中的紧张,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见到许兄。” 许游打量了他片刻,又观察了下竹霜,忽然笑了笑,似乎心情变的很不错,颇有深意地说道: “此间事了,在下该走了,江湖路远,此次再别,希望有机会再见许君。” 许念怔了怔,脸上浮现笑容,道: “不期而遇,总有期待。” 许游快意道:“说得好,对了,小竹子,还有桃夭女侠,你们听我一言,不如先行下山去。” 他是要留些空间,好让那兄弟二人相认。 “大哥让我们先行下山?”竹霜出于对许游的信任,便没有询问原因,点头答应。 她拉上桃夭,跟许念约定好山脚相见,然后对许游抱拳告别: “大哥,小妹先行一步。” 许游含笑点头,作揖还礼。 竹霜便与桃夭一起下了山顶,兴冲冲地去山中搜寻宝物。 此刻山顶,包括黑狐在内,只剩下四人。 而其余人已经全数离开,张宝、张梁殿在最后。 这时,许游飘然而起,在空中悬浮。 他低头望着那些尸体,想起刚才与棋仙的对话: “兄台似乎有些愧疚?” “杀人而已,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怎会愧疚?” ......... 许游轻声道:“兄台,我自作主张,也算是交易的添头罢,请勿怪罪。” 他手掐奇特印诀,口中默念起道家超度经文,一圈无形涟漪荡开,顷刻便扩散至整座第六山。 何止第六山。 但见涟漪继续散播,不过多久,整个棋山地界都被覆盖,其中蕴含的奇异之力,久久不散。 一时之间,那些肉眼难见的魂魄纷纷受到影响,他们本来在阴暗处飘来飘去,此刻都露出了解脱的表情,先是双脚沾地,随即魂体渐渐淡化,消失。 也不知是不是前往了传说中的幽冥地府。 涟漪四散,就连原本第七山的伥鬼们,也全都得到了解脱。 做完此事,许游周身弥漫出血雾,像是一朵血云飘在空中。 血云倏忽飞逝,很快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了一道猩红云痕。 许游,这位神秘的人间绝顶,不知去向。 两次不期而遇,我与许兄会不会第三次再见?倘若能够再见,那时的我,还会是现在的我么...许念望着血云飞远,目中露出一抹复杂。 高崖之侧,棋仙感应着一众魂体先后消失,默然半晌,对天空中那渐渐淡去的云痕作揖一拜。 山巅空旷,花草盈盈,风光皆温柔。 再没人打扰了。 棋仙转身看着许念,脚步抬起,正要迈出。 在那黑白双目的注视中,许念紧张万分,巨大的亲情感与陌生感将他整个人包住。 令他不知所措。 但总是喜悦多过紧张的。 他忍不住张开口,想要呼唤一声大哥。 就在这时; 棋仙忽然收回脚步,双目一缩,面色微微变化,转而又恢复如常。 在许念说话之前,却听棋仙笑道: “阿弟,你先下山去,我还有一件私事不曾做完,你到山下等我,事情做完,我便去找你,不会太久的,好不好?” 许念一怔,默默点头。 他已经接受了彼此之间的兄弟关系,只是初次回应总会陌生,所以他点头的动作有些僵硬。 这一幕落在棋仙眼中,令他心疼,也令他歉疚。 许念转身走去山道,他患得患失地走着,脚步并不怎么平稳。 棋仙望着许念离去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仍在叩拜自己的黑狐,道: “你也该走了,倘若留下,有杀身之祸。” 棋仙流露的善意,让黑狐全身一颤,感动莫名。 “杀身之祸?” 他抬起头,无比狂热地看着棋仙,全然不管棋仙的劝告,眼含热泪道: “就算是粉身碎骨,黑狐也要侍奉在仙师左右!谁人若敢对仙师不利,黑狐拼尽一切,也必定要让其人付出代价!” 黑狐能够在十余年间一步步算计,到最终完成了山君定位法,可见聪明过人; 却也是执迷过人。 棋仙眯起双眼,不再劝黑狐,坐回棋盘旁,看着棋盘上交错的线条,沉吟道: “那么,再下最后一局棋罢。” 第六山山脚,一个中年菜农抬头望着高处,目中充斥兴奋,他咽了咽唾沫,走上山坡。 “忍了这么久,总算能够收获了!” 第193章 遭遇 第六山有不少上下联通的山道,但其实并不是什么平缓的途径,只是这些路上的杂草没有那么茂盛,行走起来没有那么崎岖,因此勉强算是能够让人通行的山道。 这座山,毕竟上万年渺无人烟。 许念此时沿着一条山道往下走去,他迷迷糊糊,不仅走得慢,脚步也很虚浮。 他失神地望着左右的丛林灌木,踉踉跄跄行了一阵,又自回望山巅。 “棋仙他...大哥他还有什么私事不曾做完?会有危险么?” 许念喃喃自语,禁不住胡思乱想。 关心则乱。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许念猛地摇摇头,道:“我太多虑了。” 他向下眺望,脚步不知不觉加快。 越走越快。 他想尽早去到山脚,以免万一棋仙先行到达,见自己不在,会担心自己。 于是他动用全力,辗转起落,灵猿似的窜行。 就这样一口气奔下山腰,途中不停不歇,纵然许念的体魄远超凡人,也累得气喘吁吁。 他头晕眼花,气力耗尽,只好停下来恢复。 这时,一个穿着老旧布袄,不停搓手的中年人迎面而来。 这中年人面容憨厚,像是有什么喜事在身,笑呵呵的,他看了眼路边的许念,便不再关注,继续往高处走去。 他经过之时,许念明显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喜悦之情。 这人...许念皱眉,心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等到恢复了些许力气,他再次飞奔下山。 ......... 第六山下半部分,同样一条山道。 刘业、刘材以及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相伴而行。 这年轻女子穿一身底料上等的道袍,收束得体,道袍上有奇异的纹路,彰显出她燕左峰内门弟子的身份。 “多亏了李师姐。”刘业道:“要不是遇到了李师姐,刚才师弟我怕是要受不轻的伤,更别提收获那几株的灵草了。” 那李姓女子心情很不错,道:“不必谢我,若非有刘师弟相助,靠我自己也无法得到宝物。” 之前在山顶,刘业听了苏长老所言,与不少人一样没有急着下山,而是且走且寻,期望能找到奇珍异宝。 他运气不差,找到一处生长着灵草的地方,却没想突然出现凶兽,危急关头,好在李师姐出手相助,他才免于受伤。 这位李师姐入门早几年,在燕左峰修行符阵之法,颇擅勘察地形,小有名气,最为人知的,是她贪财吝啬的性格。 帮了刘业之后,两人一同收获了十余株灵草。 第六山的灵草当世少见,价值极为惊人,每一株拿到外面,都能换取不菲的金银财宝。 李师姐当即表示,所获灵草要七三分账。 碍于她的相助之情,刘业只好答应。 “李师姐擅长堪舆,能察觉宝地,师弟不才,颇通拳脚,能对付危险。” 刘业道:“你我不如联合起来,肯定满载而归。” 李师姐有些心动,道: “这是个好提议,不过...就算此地是一座宝山,真正值钱的宝物也到底难寻。 “我负责堪舆寻宝,相对而言出力更多,你我联合若有收获,不妨还是我七你三,这很公平。” “你七我三,还公平?”刘业眼角跳了跳。 刘材察言观色,拉了拉自家公子的衣袖,示意他不可动怒。 “刘师弟莫非不愿意?”李师姐摇头道:“那么,你我不如就此别过,能够找到多少宝物,各凭本事。” 第六山虽然有宝物,但当然不是到处可见,反而那些奇花异草往往隐蔽难寻,没有一定的本事,委实很难有所收获。 刘业随即思忖,若仅凭他自己,那么除非再次走运,不然想要找到一处宝地的可能性并不高。 想到那些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刘业实在不想与之无缘,毕竟就算收获少一点,也总好过没有收获。 于是他只好吃闷亏,答应了李师姐的分账方式。 两人的关系又融洽起来。 李师姐随口称赞道:“刘师弟,你竟然已经突破至第二境,修行速度真是让人羡慕,我蹉跎了这些年,也不过堪堪突破第二境。” 刘业不禁自得一笑,他而今已是采气境修士,在新入门的弟子中,可谓极其出众了。 只比沈浩、古月二人差些。 “刘师弟了得。”李师姐又道:“不过你们这一届,还有一个叫做许念的也很不凡,此人丹道天赋无人可比,我还听说他聪明机警,在棋山任务中救下许多同门。” “许念?”刘业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极其反感厌恶。 真要说起来,许念并没有跟他有过交集,他对许念的厌恶,起因只是他的妒忌。 他痴迷于古月的美。 好巧不巧,许念受到了古月青睐,而古月对他则毫无接触的想法。 这其间的差异让他难以接受。 而他本来也不是心胸开阔之辈,便由此妒忌上许念,甚至因妒生恨。 “那个泥腿子出身的许念,也配让古月另眼相待?他是个什么东西?” 刘业暗恨不已。 三人这般走了片时,后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齐齐转身,刘业看清来人,眼前一亮: “许念?停下!” 来人正是许念。 闻言,许念缓下脚步,问道:“有事?” 刘业看了看四周,见不到半个人影。 他心思微动,转望许念,目中已是敌意满满,像是看到了跟自己有深仇大恨之人。 他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这么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啊?” 李师姐望着那清秀俊朗的少年,也是眼前一亮,心道:“他便是许念,之前在山顶没有细看,居然这么俊俏。” 刘业此人用意不善,古怪,我从未与他有过交集,怎么感觉他很仇视我...许念心中微沉,警惕退后一步,道: “下山。” “下山?”刘业逼近一步,道:“骗人的吧?你走的这么急,恐怕不是为了下山。” 刘业对许念的敌意,李师姐自然能够感受的到,她想了想,便要说上几句缓和气氛的话。 这时,刘材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 “我看许公子应该不是为了下山,许公子这么急不可耐,说不定是知道哪里有宝物存在,正要去寻宝呢。” “宝物?”李师姐话到嘴边突然闭口不言,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她看着许念的眼神,已经流露出几分贪婪。 许念虽然俊俏,但对这个以贪财吝啬出名的李师姐而言,一个俊俏少年,远比不上宝物的吸引力大。 第194章 误会 刘材很有几分精明,不然凭他的修为,也不会被巨鹿太守安排在刘业身边。 他熟知自家公子的脾性,也知道自家公子对许念的厌恶。 他看得清楚,此刻刘业表露的态度,已经不止是想教训许念一番。 而是动了杀机! 承玄宗虽然有门规禁止同门相残,且颁布了严厉的惩罚,但此规并非没有漏洞。 在山门内或许没谁敢对同门下杀手,但是在山门外,每年都会有弟子遭遇意外。 其中有些意外,会不会是同门造成的? 或许是。 但只要查不出来,便不是。 倘若换个角度看待这座第六山,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意外发生之地,谁死在这里,都可以归结于意外。 只要动手之人处理妥当,根本不会被追查到。 刘业在此地陡然遭遇许念,早就怀恨在心的他不禁生出杀机。 这位太守之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杀人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倘若他趁机做掉许念,那么一口恶气便可除尽,何乐不为? 刘材察觉到了自家公子的心思。 既然公子有动手的意图,那么他必然是要尽一份力的,他要为公子排除不确定因素。 此刻,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李师姐。 而刘材确实有几分精明,他通过短时间的接触,就大体摸清了李师姐的性格,于是他对症下药,一句话便改变了李师姐的态度。 刘材观察李师姐的表情,心中再起思量。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个李师姐很好拉拢,等到事后毁尸灭迹了,李师姐也无法狮子大开口,公子无需顾忌。” 刘材对着刘业暗暗点头,示意他可以按自己想的去做。 刘业心中一喜。 虽说是决定了要杀许念,但总归有外人在侧,到底不能太过直白,刘业此刻不禁想起了父亲的教导,凡事,要巧立名目。 比如父亲要收各种税钱充盈府库之时,总会出具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在明面上,让人不得不服。 在刘业看来。 既然收税需要明目; 那么杀人也是要有理由的。 如今的自己毕竟是有头有脸的承玄宗修士,不能跟以前一样无所顾忌。 “许念,我们都是同门,理应相互扶持,这山中危机四伏,你不如说出宝物所在之地,我们几个一同前去。” 刘业笑道:“这样若是遇到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李师姐大为意动。 刘材见此一幕,不禁暗夸公子聪明,明白顺势而为的道理。 看起来,这个刘业跟那个燕左峰内门弟子是一伙的,以我感应,他们都是第二境修为,来者不善...许念心中微凛,道: “我不知道什么宝地。” 刘业道:“既然不知,又何必走得这么着急?真就只是为了下山?” 刘材跟着笑道: “假如真是下山,许公子为什么一点也不从容? “许公子好不痛快,你跟我家公子,跟李师姐有同门之谊,既然知道藏宝之地,何不大方分享?有我家公子与李师姐同行,岂不是能够应付危险?” 闻言,李师姐贪意更重,大感兴趣地说道: “这话没错,我有了经验,在这座山里面,那些生长奇花异草的地方,大概率会有凶兽存在。 “许念,你最好不要藏私,不然单凭你一个人,容易得宝不成反受其害。” 许念摇头道:“我确实不知哪里有宝地,能不能让路?” “让路?”刘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刻意隐瞒?” 刘材瞥了一眼李师姐,心中暗笑,语气不善道: “公子不用猜了,许念肯定是刻意隐瞒。 “许念,我知道你的来路。 “你拜入承玄宗,便不是巨鹿子民了么?你是巨鹿人士,竟然欺瞒巨鹿太守的公子,以下欺上,这是大逆不道!” 刘业再上前一步,修为猛然运转,气海浮现身后,四条灵气线扎根其中汲取灵气。 这正是第二境修士的异象。 刘业图穷匕见,笑道: “许念,你三番四次欺骗本公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惹怒了我,就算今天杀了你,你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好有什么怨言!” 李师姐依旧静观其变,心道: “刘业因怒要杀许念,既然被我看到了,事后他一定会给我满意的封口费,我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真没料到,许念这个丹道天才,今日居然会死在此地!我要见证一个天才的陨落了!” 几人心思各异,而许念无疑陷入了危险的处境。 这次不是点到为止的比斗,而是生死之争。 刘业要杀我,只是我何时招惹过他?许念委实想不通,但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强自镇定,思绪电转。 “刘业一个人我也许还能周旋,可是他旁边还有个第二境修士,我没有把握对付两个...如何是好? “附近有浓郁的诡异之气就好了,那样便说不定可以引动我体内的诡异...嗯?诡异?” 许念心中一动,迅速观察四周地形,很快便有了主意。 刘业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就要动手,突然,许念脸上浮现强烈的不甘,呼吸急促道: “且慢!我确实知道一处生长奇花异草的宝地,本来是要独自前往,算我认栽,愿意带你们一起去,如何?” “嗯?”刘业微微一愣,灵气流转都因此出现断续。 他本意只是找个出手杀人的由头,但没想误打误撞,许念竟似乎真的知道一处宝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李师姐便嫣然笑道:“都是同门,干嘛要喊打喊杀伤了和气?许念,我想你跟刘业之间肯定都是误会。” 刘业面色几经变化,蓦然收敛修为,哈哈笑道: “说得对,许念,我跟你之间存在了误会,现在你愿意分享宝地,那么你我便解除了误会。” 刘材紧跟其后,笑道:“事不宜迟,还请许公子前面带路。” 许念深深呼吸几次,神色中没了不甘,也是笑容灿烂: “好说,你们且跟我来,不过我要提醒一声,那宝地有怪物存在,恐怖异常,我一个人难以对付! “上次便是因为那个怪物,我才没有去收获那些草药,都是些价值惊人的草药!” 许念这么一说,可信度反而更高。 李师姐兴致盎然道:“你一个人力量有限,现在有我们在,何需担心什么怪物?” 这时,刘业猛地收住笑意,威胁道:“许念,先前虽然是误会,我还是要说句得罪人的话...假如你再欺骗我,那么便不要怪我真的不讲情面!” 许念笑道:“刘公子放心就是,不怕危险,便跟我来。” 他选定一个方向,快步而行,心道: “那具活骷髅,应该没有挪窝吧?” 前些天跟着石头飘在高空,他记下了一处形胜之地,那里确实生长着奇花异草。 除此之外,还盘踞着一具吃人骷髅。 第195章 义薄云天 许念在前面带路,刘业三人紧紧跟随。 “许公子,已经走了两炷香了,还有多少路程?”刘材笑着问道。 这一路,他已经问过多次这类问题,语气一次比一次轻慢,也算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许念笑意盈盈,道:“快了,至多一炷香。” 刘材飘飘然点头。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 放到往常,如许念这般天才弟子,哪里会把他太当回事?可而今在他感觉,许念不仅不敢怠慢自己,还十分地配合。 这之间的强烈落差,令他很是舒爽。 “这个姓许的野小子还挺开心,不管是不是装的开心,他大概都没想到,从公子暴露杀机的那一刻,他的生死便注定了。” 刘材心中耻笑道:“到底是少年人,真是够天真的,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么你以为吐露一处宝地,公子就不会做掉你了?放你活着,岂不是养虎为患?” 想到这里,刘材更为舒爽,觉得自己在智慧层面稳稳压制住了许念这个少年天才。 刘业看着许念的背影,心道: “先让你多活片刻,等到了地方,便要了你的命,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又走了一阵,许念突然转过身来,道:“刘公子,你知道么?我曾经在巨鹿城外遇到过你,但是当时你在马车中,所以我们没有碰过面。” “还有这事?”刘业哈哈笑道:“那么我们缘分不浅,又一同拜入了承玄宗,对了,到那处宝地了吗?” “不远了。”许念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在巨鹿城待了三天,那三天正值封神大典,人们都在庆祝。” 刘业来了兴致,笑道:“你说的封神大典,所封之神正是我亲爷爷!当时我也在场,你当时在哪里?” “我在街道上,人山人海,我身边挤满了人。”许念回忆那夜的情景,难掩喜悦道:“虽然很挤,但大家笑得很开心,特别热闹,我很喜欢那种气氛。” 刘业摇了摇头,“你的位置不好,跟那些草民挤在一起,左右闻到的都是汗臭,多恶心?换做是我,一定不会喜欢。” 许念一怔,问道:“那么刘公子当时在哪里?” 刘业脸上浮现高人一等的神情,道: “我在神庙之中,坐着上好的梨花椅,左右各有听话的侍女,她们把水果剥皮,小心翼翼喂到我嘴里。 “我一边吃水果,一边听外面乱哄哄的喊声,便忍不住想笑,那天晚上,我也笑得很开心。” “为什么想笑?”许念有些疑惑。 刘业道: “那些卑贱的草民进不了神庙,只能挤在外面,闻着彼此身上的汗臭,像一群听话的鸡鸭。 “而我呢?我可以惬意地坐在神庙中,身边还有人服侍,可以享受美味的水果。 “我当时就在想,那些草民永远也不会拥有我这样的身份,我可以享受,他们却只配当鸡鸭牛马,所以我自然想笑,笑得很开心。” “这样啊。”许念面色微黯。 “好了,跟你聊这些也是无趣。”刘业笑容满面,道:“那处宝地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到?” 此刻在许念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片高低有别的石涧区域,前面路径被泥石截断,许念抬头看去,见到上方有郁郁葱葱的树林,还有连绵几丈的黑色怪石。 那片怪石伏在树林周围,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只是形状古怪的石头。 “已经到地方了。” 许念眯起眼睛,伸手指向高处,道:“上面就是。” 刘业三人精神振奋,李师姐连忙抬头张望,只见林深树密,地势高矮错落,道:“果然是形胜之地!” 她骤然发力跃起,落到上层地面,等看清眼前景象,不禁失声道:“这么多灵草?!” 闻言,刘业看了眼许念,匆匆道:“你先上去。” 许念笑着点头,跳到上层。 他瞥了眼不远处连成一片的黑色怪石,额头流下冷汗,然后便一动不动。 刘业、刘材跟了上来,只见那些树木周围生长着数以百计的灵草,每一株都是长势喜人,喷薄草木清香。 这里任何一株灵草,都生长了不知多少年,价值极大! 刘业下意识吞了吞唾沫,就算他是太守之子,以往见过的宝物并不少,可也被这些灵草所代表的价值给冲击了心神。 李师姐激动万状,倘若将这些灵草全数收入囊中,便是一场泼天富贵! “许念,这里一个怪物都没有,你是存心唬我们!” 李师姐声音变得很尖,激动道:“但我不会怪你!你是我的贵人!” “这位师姐。”许念提醒道:“危险说不定就在附近,早早离去为妙。” “危险?” 李师姐张开双臂,像是要一把将那些灵草抱住,嘲笑道:“休要再诓骗我了!你分明是担心我想多要几株灵草!” 她的声调拔得更高,叫道:“刘师弟,事先说好的!我七你三!我不管你跟许念两个如何分配,我的七成一点也不能少!” 她丝毫不设防备,抬起脚步向前走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她背后的刘业,脸上充斥起愤恨与残忍。 噗嗤! 李师姐走出三步忽然停顿,她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一只手掌从她背后穿入,从她腹部穿出,鲜血淋漓! “你...” 李师姐艰难扭过脑袋,便看到了刘业的脸。 刘业嘴唇哆嗦,道:“师姐,你太贪了!我也没有办法!” “我之前帮过你的...”李师姐眼神呆滞,嘴里吐出字眼,“我对你有恩,你怎么能对我动手...” 刘业眼角落泪,哭道:“李师姐,不是我杀的你!杀你的是许念!要不是他领我们来这里,要不是这里宝物太多,你怎么可能会死?!” 刘业拔出手掌,一边哭,一边狠狠捏住李师姐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掌心爆发灵气,肆意冲击李师姐的肉身。 脖子里面传出骨头破碎的咔咔声,李师姐嘴里不断淌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血腥味飘荡。 许念始料未及,惊地眼睛瞪圆,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态发展,自己对李师姐说的危险居然应在了刘业身上。 “杀你的是许念!” 刘业擦去眼泪,厉声道:“师姐,你安心上路!我等会就杀了许念替你报仇!作为回报,你的七成就归我了!” 他丢掉李师姐的尸体,转身望着一动不动的许念,冷笑道: “你这个杀人凶手!我现在就送你上路,让你当面跟李师姐认罪!” 刘材堵在许念后方,感动道:“公子为恩人报仇,义薄云天!” 许念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才回过了神。 他看了看那片黑色怪石,忽然道:“小心一点,它动了。” “说什么鬼话?”刘业不解其意,冷笑连连道:“死到临头,还要鬼话连篇!” 嚓!嚓! 那片古怪石头传出令人牙酸的响动。 ......... 农夫模样的中年人走上了山巅,扶着膝盖喘了会气,然后远远看向棋仙,目露贪婪。 棋仙盘膝而坐,视线从棋盘上收回,平静道: “来了?” “不请自来。”中年人激动搓起了手,道:“嘿嘿,得罪得罪。” 第196章 知恩图报 阳光依然大好。 中年人似乎不太喜欢这样明媚的天气,不喜欢暴露在光明中,他紧了紧破旧布袄,脖子向下倾斜,让自己那一张普通寻常的脸藏到阴影里。 “蝇营狗苟的鼠辈。” 棋仙蓦然嗤笑,“想必你早就到了,只是等到现在,才敢在我面前出现。” 中年人低着头往前走,像是一心二用,他的右眼紧紧盯住棋仙,充斥贪婪,左眼则上下左右滚动,满满都是警惕。 他呵呵一笑,沾沾自得道: “我是做买卖的,贩菜为生的菜农,做买卖,讲究的是一个不吃亏,精打细算。” 他走得不快,仿佛前路危机四伏般,每一步都走得很是慎重。 “我向来谨慎,不喜欢做亏本买卖,发现你这样一位虎落平阳的存在,让我喜不自胜,不请自来,我来这里,是想跟你借点生机,又恐怕你还有余力。” 自称菜农的男子缓慢走动着,笑道: “所以我一直耐心等待,我有足够的耐心,直到感应到你气息真正弱下,直到那两个人间绝顶离开,我便知道,我要等待的时机已经到了。 “现在的你绝不会是我的对手,那么你残余的生机,能否全数借我?好为我长生之路添份助力。” 棋仙点评道:“你的长生法就是强抢生机?真是粗糙无比,一点也不高明。” “见笑见笑。”菜农笑道:“我一个卖菜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怎么有那个头脑去想精妙的长生法?只能是这样土里刨食了。” 说到这里,菜农突然抬手朝左边拍去,掌心爆发恐怖劲力,这时,一道相互纠缠的阴阳气蓦地出现,被这一掌拍退。 而菜农也受到冲击,连连向右边跌退三步。 “果然有余力,还好我一直谨慎!” 他面色凝重,扭头望向棋仙,看着那道道仙光转轮,眼神更加戒备。 棋仙嘲笑道: “你此来不是信心满满么?既然如此,何不直接过来取你所需?怕了? “倘若是我全盛之时,杀你这样的鼠辈,单手足矣。 “而今我虽只剩残魂,可你想从我这里夺去生机,大概也不会很容易,你一旦身受重伤,那么会不会有跟你一样的鼠辈,来要你的命?” 菜农又习惯性搓手,道: “吓唬我?就算受伤,我也有足够的把握躲避危险! “现在不趁机取了你的生机,日后便没机会了,嘿嘿,时机难得,孰轻孰重,我卖菜这么多年,心里早就有一杆精准的秤!” “你真能保证自己可以躲避危险么?”棋仙笑道:“倘若你今日受伤,到头来只会便宜他人,你好不容易修炼到人间绝顶,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 “信口开河,我偏不信现在的你,能让我受多重的伤!”菜农冷哼。 虽然语气很强硬,但是他眼神不住变换,时明时暗,犹犹豫豫停在原地,不过最后还是决意向棋仙走去。 “我知道,不论我怎么说,你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老鼠嘛,总是鼠目寸光的。” 棋仙笑意悠然,道: “不如做笔交易?我不会阻止你取我生机,只是我这一丝魂魄神意,你便不要惦记了,如何? “你敢惦记,我虽然免不了魂飞魄散,可你的下场也绝不会好受,不相信,就试试看。” 菜农脸色骤然一变,“你舍得自己的生机被我借走?没了生机支撑,光凭你一缕残魂,根本存在不了多久...你有什么目的?莫非是在诈我?” “我自有打算。”棋仙淡淡道:“与你何干?” 言罢,棋仙敞开防备。 菜农狐疑片刻,施展秘法再不忍耐。 棋仙所余生机不断被吸取,体内响起山神的哀嚎。 棋仙淡然处之。 一旁的黑狐呼吸急促,双目中流转着难以揣测的意味,猛地对着菜农跪拜,满脸真诚,激动垂泪道: “上修法力无边!黑狐乞求教导!愿意做牛做马!” ......... “什么声音?!” 蓦然听到刺耳的嚓嚓声,刘业不由得停下功势,扭头望向周围,但入目一圈都平静如常,那奇怪声音也仿佛幻觉,出现便消失。 刘业惊疑不定。 许念仿佛一块人形石头,此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分神注视李师姐的尸体,叹道: “刘公子,你真不是人,一点为人的底线都没有,听起来这位师姐有恩于你,你居然杀了她。” “哼!”刘业收回注意力,展露修为气息,步步逼近许念,冷笑道:“胡扯!李师姐明明是你杀的!我痛心万分,刚才都为李师姐的死而落泪!我又知恩图报,才要杀你为她报仇!” 他瞥了眼李师姐的尸体,再挤下一滴泪水,道:“师姐放心,师弟我以后一定好好活着,我只有活着,才能报你相助之恩,你才死得其所!” 闻言,堵住许念退路的刘材长叹一声,道:“公子真是忠义之人,令人动容!公子不要过分伤心了,报仇要紧!” “是啊,报仇要紧!”刘业厉笑道:“许念,你这个杀人凶手,受死!” 刘业冲向许念,一拳握紧便要轰出! 嚓!嚓! 周围又传出响动声,比刚才更清晰,并且连绵不停,越来越响,空气中,污浊之感悄然散布。 刘业一拳就要落到许念面门,许念冷汗涔涔,却兀自一动不动。 “躲都不躲?难不成吓傻了?” 刘业喝道:“这一拳,打穿你的脑袋!” “怪物啊!”刘材突然惊恐大叫,“公子小心!后面...后面!” “后面?”刘业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上覆盖了一层阴影,不禁疑惑转头。 只见一具站立而起,高近十丈的黑色骷髅正直直盯住他! 骷髅怪物一只手伸出,一根骨刺狰狞的手指已经探到他的背后! 刘业瞪大了双眼,心头狂跳,惊呼道: “不要!呃!!” 那根手指轻而易举穿透了刘业的身体,穿出之时,指尖有破碎的心脏组织。 此刻,刘业那距离许念面门不足一寸的拳头再也无力前进,软绵绵落下。 骷髅怪物指穿刘业,仿佛拾起一只被串住的鱼儿,径直送往那张满是尖牙的嘴边。 “救我!” 刘业涕泗横流,苦苦挣扎却挣脱不开,心口的剧烈疼痛几乎要让他晕厥。 随着离骷髅怪物那张嘴巴越来越近,他骇然欲绝,像只虾仔一样无力挣动肢体,哀求道: “许念...救我!我不想死!刘材...你快来救我...我不想死...” 许念动也不动,冷眼旁观。 “公子...”刘材边哭边逃,但他被骷髅怪物吓破了胆,双腿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他逃得很慢,几步后跌倒在地,向外爬去,边爬边大哭道: “公子,你死得好惨!我救不了你,我也不想死啊,我家里还有几房小妾要养,我不想陪你死啊... “公子你上路吧,我会让太守大人给你立灵位...让大人来给你报仇...” “你这个贱奴!”刘业吐血不止,道:“贱奴!你跟许念都不得好死!我不想死...放过我...” 他们主仆二人呼喊得实在太惨,让许念有些于心不忍。 许念在电光火石间伸手捂住耳朵。 听不清,便不会觉得他们惨了...许念心安理得,好过了不少。 咔嚓!! 刘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脑袋被那几排尖牙一咬而碎,血流如注。 然后他的身体被咬成几截,撕得支离破碎。 他被吞进喉咙,许念清晰地看到,刘业的碎尸经过骷髅怪物那只剩骨节的脖子,然后有几块肢体透过缝隙滑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太残暴了...许念大气不敢喘一声。 骷髅怪物吃完刘业又伸出手掌,探向那哭喊连天的刘材。 许念见证了骷髅怪物从静到动的过程,他突然灵犀一闪,想通了自己为何会觉得先前那个中年人有些奇怪。 “气息!那人像凡人一样,身上没有炼气士的气息!” 第197章 霞光烂漫时 嗤!! 密布骨刺的手指穿进刘材的身体,力道之大,穿透之后又钉入地下,接着猛然一拔,泥石翻滚。 望着骷髅怪物那张狰狞的嘴巴,刘材恐惧到了极致,不及哀求便被送了进去,咔嘣几声,成了一截截碎尸。 却见骷髅怪物狼吞虎咽,随即两手撑地,脑袋倾斜,向许念接近过去。 它两只空洞的眼窝直直盯住许念,似在分辨许念究竟是活物还是死物。 它靠得很近,即便许念早已经屏住呼吸,它身上的污浊气味也是直往鼻子里钻。 许念感觉肚子里翻江倒海,但这个关头稍有动作都会有生命危险,他只能强行忍住不适,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这时,周围传起风吹草动之声,许念听到动静,心里浮现上次土地公公留下的阴影,瞬间汗流浃背。 不会又有土地公公吧?许念眼球偷偷转动,期待不要看到那些蹦蹦跳跳的袖珍神灵。 好在入目空空如也,只是虚惊一场。 许念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那骷髅怪物贴近他观察了片刻,终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于是缓缓收回脑袋,四下里走动。 危险暂时消除,许念趁机大口呼吸,转而又思索起方才所想之事。 “那个中年人,真是凡人么?不太可能。” 以他如今的阅历来看,那没有修为气息的中年人极不寻常,很有可能是一个修为莫测的炼气士; 单说一个疑点,若是凡人登上半山腰,再如何身强体健也该气喘吁吁,他却是一副毫无疲惫的姿态。 而许念此时想起这人,发觉自己竟然想不起他长什么模样。 “是了,他的面容极其大众,没有任何记忆点能够让我记住。 “他满心欢喜地登山而上...山上有什么让他如此兴奋?” 想到这不解之处,许念眉头微皱,突然心中一动。 “大哥跟我说他还有件私事,让我先行下山等他,他自己则留在山顶,而那人也正往山顶赶去... “大哥所谓的私事,难道跟那人有关? “有没有可能,那人是冲大哥去的,而大哥让我下山等他的原因,是因为留在他的身边...会有危险?” 许念思绪电转,推测到这里,瞳孔蓦然收缩。 “果真如此,那么...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他无视附近有个随时能够取他性命的怪物,看也不看本来心心念念的一地灵草,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望向高处。 他的视线被高大的树冠遮盖。 他看不见山顶。 他禁不住地慌乱起来。 而他这抬头的动作,全被骷髅怪物注意到了。 嚓!嚓! 骷髅怪物陡然兴奋,手指飞速刺出! 破风声袭来,许念这才回过了神,他吃了一惊,折叠腰腹就地翻滚,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躲避过去。 嗤嗤嗤!! 骷髅怪物一击不中,自然并不打算放过他,攻势不停,手指在地面刺出一个接一个坑洞! 许念左躲右闪险象环生,好不狼狈。 嗤! 骷髅怪物再一指刺来,许念避犹不及,右臂被骨刺滑拉出一条又长又宽的伤口,血肉模糊。 那鲜红的液体散发出血腥的味道,骷髅怪物更为兴奋了,朝着他手指翻飞,刺出的速度越来越快。 许念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身处险境,他心里面更多的,却不是在担忧自己。 嗤! 又一次躲闪,他的左臂被一根骨刺碰到,仿佛豆腐被砖头的锐角砸中,顷刻皮开肉绽,臂骨直接断裂。 “呃!!”许念疼得咬牙,奋力腾挪到一旁,那双眼睛里,全无对自己此刻处境的畏惧,只是装满了对棋仙的担忧。 “大哥会不会有危险?倘若不会,他为何让我下山?不行!我要去找他!” 许念紧咬牙关,强忍身上剧烈的疼痛,耷拉着两根手臂,找准机会冲进了树林,吃力往高处赶去。 见状,那骷髅怪物穷追不舍,一路树木被挤到两旁,声势惊人。 它看着前面那个身受重伤的少年,牙床碰撞,像是在嘲笑少年的狼狈。 倘若它有足够的灵智,或许它也会疑惑,那少年如此这般舍生忘死,却不像是为了自己? 许念就这样奔跑着,拼命压榨身体,奋不顾身向山顶奔跑。 突然,身后响起了密集的撞击声,许念分神回顾,只见那骷髅怪物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竟然在节节散架,很快散成了一地骨头。 怎么回事?许念有些发懵。 那堆黑色骨头中,霍然冲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污浊气体,散发着让人极度不适的气息。 诡异之气么?许念紧紧皱起眉头。 那股污浊气体在空中徘徊,旋即直往天上冲去,与此同时,许念看到远处有类似的气体冲天而起,过程中划出弧线,似乎全都飞向了山顶。 隐隐地,许念还听到了来自于他人的惊呼,所见所闻,似乎预示着,这座山中不止他这一处出现了变故。 “变故的源头在山顶...”许念喃喃自语。 强烈的惶恐不安之感在心头升起。 劫后余生的他没有停歇下来,强提一口心气,拖着重伤的身体,继续往山顶跑去。 少年经过的路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少年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在不停地攀登。 天色近黄昏。 许念终于接近了山顶。 他早就疲惫不堪,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 “快到了...” 许念深呼吸一口,目生警惕,无声说:“假如那人还在...不能莽撞过去。” 踏,踏。 他小心翼翼地藏到旁边的草丛里面,弓着腰慢慢潜行,尽量不发出半点异动。 等到离山顶只差两步,许念才谨慎地直起了腰,这个过程,引起了身上伤口一阵强烈的抽搐。 他五官扭曲,疼得嘴里吐出血沫。 “呼...呼...” 他无声喘息着,凝神观察山顶的情势,发现那个中年人并不在这里,黑狐也不在; 同样没有看到棋仙。 许念茫然地低下了头。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前,焦急地说: “阿弟,你怎么受伤了?我正准备下山寻你。” 身前之人正是棋仙。 许念愣了愣,蓦地抬起头,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棋仙满目自责,“疼么?” 许念连忙摇了摇头,不假思索道:“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只是不小心摔了几跤,怎么会疼呢?” 言罢,许念微微一怔,目中涌现出复杂的情绪。 陌生,熟悉,抵触,畏缩...... 种种情绪流转,最后通通融在一起,变作了镂刻至深的亲切之情。 手足之亲。 少年再无芥蒂。 沉默了须臾,满脸血污的少年开心笑道: “大哥,别担心。” 棋仙伸手搭在少年肩上,轻声道: “这样啊。” 棋仙眼前的少年,与记忆中的孩子重叠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自己弟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所作所为都如出一辙,这人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弟弟呢? 棋仙的嘴角浮起温暖笑意。 大约有一万五千年,他不曾这般笑过了。 西山日暮,彩云忽来。 棋仙心中默默道: “又逢霞光烂漫时。” 第198章 相见欢 棋仙搭肩之际,许念身上极重的伤势竟开始飞速地修复。 他撕裂的伤口不断有肉芽生长,断碎的骨头自主移至原位,与此同时,心脏也强而有力地跳动起来,血液从心房中奔涌而出,将缺漏填补。 许念恢复如初。 除了精神还有些疲惫之外,许念再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 他难以理解地握了握拳,原本耷拉的手臂,此时很自然地便依着心意而做出动作。 “这?”许念有些懵。 棋仙微笑解释: “大哥好歹也算道行高深,修复你身上的外伤,随手可为。” “嗯。”许念赧颜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始想着要跟棋仙说些什么话题才好。 他其实预想了很多的话; 但现在,他发现想说的话实在太多,真的临到头来,这个在往常挺能说会道的少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念一边开心笑着,一边苦恼地皱起眉。 他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只好伸出手胡乱比划几下。 我可真够笨的...他窘迫地想着。 棋仙莞尔看着他,温声说道:“随我来。” 棋仙在前引路,背对着许念向那处高崖走去。 走不几步,棋仙闭上了黑白双目。 突然;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许念感知不到的气机,刹那钻入许念头顶百会,进入灵台识海。 这里,是人的精神之所,亦是魂魄之居。 人之识海小如芥子,也大如须弥。 许念的魂魄识海中,棋仙蓦然出现。 他悬浮海面之上,黑白双目洞射无量光芒,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从上到下,一寸寸仔细探究这座识海。 “那背负仙琴之人诚不欺我。”棋仙舒展了一口气,道:“我也感觉不到此间封印,那么,阿弟的七窍真灵便不会泄露气息...很好啊。” 海底深处,有一身缠七彩飘带之魂抬头凝望,掩面笑道: “棋仙的神识?看来是许游告诉了他我的存在,想必于那记忆世界中,他也察觉到了我。 “棋仙,你是想要找我麻烦么,呵呵...可惜我在封印之中,只要不主动泄露气机,你便无法发现我。” 这时,棋仙径直冲进了识海,荡起层层波澜。 “见,还是不见?”海底潜藏之魂眯起了双目。 ......... 跟随在棋仙身后,许念的内心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放松感填满。 自从那一夜看到了兰姨的真面目; 自从知道自己在兰姨眼中不过是一株仙药; 这之后,他的内心深处无时无刻都处于紧张状态。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如此放松了。 不过看着棋仙的背影,他也有些疑惑,因为棋仙身周没有了那如转轮般的道道仙光。 到了崖畔,棋仙睁开眼睛,意态很是舒缓。 棋仙招呼许念坐下,便坐在棋盘对面,然后他一手撑肘,一手托着下巴,也不说话,只是挤眉弄眼,煞有介事地打量起许念。 许念:“......” “哈哈哈!”棋仙见许念一副无奈模样,立时得意非常,好像打了胜仗似的。 落日熔金。 橘黄色的光芒洒在山巅,驱散严寒,带来了这时节难得的温暖。 亦如棋仙的笑容。 “阿弟,会不会喝酒?” 棋仙指了指旁边放置的两坛酒,笑道:“陪大哥喝一坛?” “好。”许念取来酒坛,打开泥封,酒香四溢。 他递给棋仙一坛酒,自己便抱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直入肚肠。 顷刻间,许念就面红耳赤,明显受不住如此豪饮,但这也激起了少年意气,他无所谓地摇摇头: “这酒的烈度也就一般,大哥,你可别落后了。” “嚯?了不得,上来就给我下马威。”棋仙大呼小叫,也抱起酒坛灌了一大口,戏谑道:“如何?” “不如何!”许念不甘示弱,又继续往嘴里灌酒。 棋仙朗声大笑道:“再来!” 等到饮酒过半,棋仙呼出酒气,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含笑望着许念,黑白双目闪过心疼与不舍,道: “阿弟,你看起来很累。” 许念浑身一颤。 过往种种经历浮现心头。 幼年时流浪荒野,与野人无异,害怕孤独,想要融进人烟之地,却又受到了多少冷眼与驱赶? 遇到兰姨后,度过了犹如梦幻般美好的几年岁月,但结果却发现,梦幻真的就只是梦幻。 当梦被打破,扑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现实。 从来表面平静的少年,心中其实装了许多无处倾诉的委屈。 他眼睛发红,有些酸楚,轻声说: “不累的。” 棋仙沉默,心里又责备起了自己,怪自己没有早点找到弟弟,让弟弟独自一人受了许多辛苦。 他又何尝不辛苦呢? 寻了五千年,忘了一万年。 这漫长的光阴跨度中,累积起来的辛苦恐怕比一座山还要沉重。 但此刻棋仙身上只看得到爽朗,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辛苦。 有些人的一生,总会有不切实际,又锲而不舍想要达成的夙愿。 一路追寻的过程,或许充满了艰辛与苦涩,可只要有朝一日真达成了夙愿,那么以往所有的辛苦都将变得微不足道。 小有艰辛,些许苦涩,不算什么。 许念见棋仙似乎情绪低落,忙寻找起别的话题。 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张开臂膀,语气夸张地问道:“大哥,这座山为什么会变这么大?又怎么会飞到了星空中?” 棋仙收敛遐思,会心一笑: “是天劫的缘故,天劫降临,机缘巧合,没有湮灭第六山,而是将第六山的空间切割、膨胀,推离神洲,使得第六山漂浮星空自成一界。” 许念一脸懵懂。 “听不太懂?” “嗯。” “无妨,等你以后修为高了,便能懂了。” 许念默默点头。 “觉得自己现在修为不高?”棋仙神秘兮兮道:“这好办,我这里有一门了不起的功法,想不想学啊?我可以教你。” “阴阳长生经?不学不学。”许念避之不及。 棋仙瞥了眼各处的尸体,脸色有些黯淡下来,歉疚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当然不是阴阳长生经。” 他抬手招来一片树叶,指尖闪烁灵光,如笔书写,灵光成墨,在树叶上留下文字。 “大功告成。” 棋仙张嘴吹了吹,像是吹干墨迹一般,然后把树叶递给许念,郑重其事道:“这是功法的名字。” 许念激动接过树叶,逐字读了一遍。 “阴阳二气,从入门到入土?” 许念眼角抽搐。 棋仙乐不可支,又攥着手心伸到许念面前。 他敞开手心,两粒红豆映入许念的眼帘: “阿弟,收好它们,倘若日后有倾心喜爱的姑娘,可以考虑送出一粒,当做定情信物,算是大哥给你张罗的聘礼。” “这是那棵红树结的果子?” “收好,非遇良人,不好轻送。” 许念无法拒绝棋仙,依言接过两粒红豆,珍而重之收入怀中。 棋仙期待道:“也不知我那未来弟媳长什么模样?你给我透个底,如今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这...”许念难以启齿。 “容我想一想。”棋仙兴致勃勃道:“刚才我见你跟那绿衣服的姑娘关系匪浅,你喜欢她?她是我将来的弟媳罢?” 许念大为尴尬,支支吾吾道:“哪有的事...” “哦?”棋仙失声而笑。 许念连忙转移话题,关心问道:“大哥,你身周那些光芒哪里去了?” 棋仙望了望许念收入红豆的衣襟,高深莫测道:“那些光太过耀眼,怕闪着你,便先收起来了。” 许念无言以对。 棋仙忽然站起身,道:“还有半坛酒,你我兄弟一饮而尽,如何?” “好!”许念重重点头。 棋仙高高捧起酒坛,遥望暮色夕阳,无声自语道: “多美的晚霞啊。 “阿弟,大哥本想陪你走一段路,可是我时间不多了,只够与你喝一场酒,以后,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棋仙把酒向苍天,大笑道: “痛快!痛快!” 喝罢一坛酒,棋仙几步走到了悬崖边缘。 山风拂面。 棋仙满头灰发乱舞,两只大袖飘摇。 棋仙静立片时,转身注视醉醺醺的许念。 他的黑白双目涌现出浓郁的不舍。 在这夕阳余晖之中,有温暖声音轻轻响起: “散我阴阳气,赠君问道经。” 第199章 破一入二 棋仙有一双看不到瞳孔的眼睛,纯粹的一黑一白,闪烁荧荧之光,神异不凡。 此时,他的双目向外延伸出光束,在空中交汇聚集,彼此旋转,仿佛两条颜色迥异的鱼儿在缠绵嬉戏。 光束越来越亮,两条鱼儿越发欢快。 与之相反的,棋仙眼中的荧光则越来越暗。 他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淡。 很快; 棋仙那双眼睛再也不见了黑白二色,成了一双寻常而又干净的眼睛。 有眼白,有瞳孔。 “大哥,你在做什么?”许念醉意正盛,迷蒙地望着不断旋转的阴阳鱼,新奇不已。 他又发现了棋仙眼睛的变化,诧异道:“大哥,你的眼睛变正常了?” 棋仙含笑道:“是啊。” 突然,阴阳鱼极速游向许念,钻入眉心,进入大脑,在大脑中不断分解,分解成不可计数的阴阳二气。 阴阳二气两两相结,宛如一条条微小的阴阳鱼,这些鱼儿没有停留在许念的大脑神经丛中,延着根根神经四散开去。 阴阳鱼进入经脉,以此为道,游曳至他身体的每一处部位,每一处角落。 短短时间; 许念的皮肤、脏腑、经脉、血骨等等,肉身的每一寸组织都有阴阳鱼盘桓。 “发生了什么?” 许念正自疑惑,这时,那些阴阳鱼纷纷与肉身组织相融,释放出奇异力量! 一场与肉身相关,堪称翻天覆地的跃迁变化,突然发生! 咚咚咚!!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宛如神人擂鼓,澎湃作响! 他的血液在体内狂暴运转,惊涛拍岸,震荡五脏六腑,心房中,还不断造出新血! 他的皮肤开始滚烫,红通通一片,四万八千个毛孔蒸出血雾! 他的五脏六腑飞速更迭,推陈出新,新生的器官充满生气! 他的肌肉筋膜韧性大增,气力大涨! 最重要的是,他原本被破坏的生机正在以夸张的速度经历重塑! 他的寸寸血肉,都滋生出了新的活性! 他拥有了一具生机勃勃的肉身,隐忧已然被解决! 不过,兰姨留下的诡异之气还潜藏于体内,没有受到阴阳气的影响,而肉身焕然一新,与灵魂无甚关系。 他肉身的活性被重塑出来,灵魂却仍是朽败状态。 原本,他的肉身与灵魂都受到了极其严重的破坏。 现在肉身恢复,问题解决了一半,却无法将生命刻度延长半分。 毕竟,若是一个人灵魂腐朽成枯,那么就算肉身再怎么强健,也逃不过一死。 好舒服,身上暖洋洋的...许念握了握手掌,醉意跟着散了大半。 他现在有种感觉,就算是一头大象,也只需一拳便可打死! 这一拳不需要运用灵气,纯粹以肉身之力! 阴阳气对他肉身的改造虽然结束,但阴阳气的力量还没有耗尽。 突然,许念的气海不受控制地显露身后,无数阴阳鱼从他后脑游出,游入气海。 气海轰然震动,也被阴阳气改造,竟开始向外扩张,几个呼吸消停下来,而这几个呼吸,气海已经被拓大了三倍! 如此气海,堪比修行天资上上等的炼气士! 又有天地灵气被阴阳气牵引至气海之中,速度之快,数量之多,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灵气风暴! 天地灵气源源不断地充盈气海,潮起潮落,几乎每过一个呼吸,许念的气海便会凝实一成! 数息过去,这片新生气海就已经完全凝实! 这代表着修行第一境,圆满! 且是上上等修行天资者,才能达到的圆满状态! 第一境圆满了...许念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这一切变化。 “阿弟,先不要多想,且试着按经文所示,破一入二。” 棋仙瞳孔中映出许念的身影,玩味地笑道:“既然已经气海圆满,不妨一鼓作气。” 经文?我的心里好像是有一篇经文...什么时候出现的?许念本来情绪激荡,闻言连忙收敛,便感应到一篇经文浮现意识之中。 犹如烙印般,他闭上眼睛微微凝神,就能心中观书,以神奇的视角看到这篇经文! 开卷五字:阴阳问道经。 “阴阳问道经?是了,这才是我在记忆世界中所见的经文,这是大哥推演归纳的修行功法!” 许念强自压住激动的心情,逐字观摩起来。 ‘阴阳二气,天生而地成,阴者代死,阳者指生,所谓阴阳,为死生变化之道。 ‘气海之境,以阴阳二气徐徐拓宽气海,沉淀灵气,待至圆满,炼以天地根,连通丹田,采气可成......’ 看完与第二境有关的记载,许念如痴如醉,正要继续看下去,却发现这篇经文上第三境往后的描述逐渐模糊,越往后的字迹越模糊不清。 “看不清了。”许念下意识说。 棋仙笑道:“文以载道,字如道象,以你如今的魂魄精神,无法承担这等经文的神意,因此无法看清,等到境界高了,便能看清了。” “原来是这样。”许念疑惑顿消。 “那么,既然看了这篇功法。”棋仙悠哉道:“你可有把握突破第二境?” 阴阳问道经,是当年百里棋仙这个不世出的天才推演创造,极为精妙上乘,可以说是一门顶级层次的修行功法,就算比起神洲那些大宗门的传承功法也不逊色。 如此功法自然珍贵万分,而此类功法除了珍贵,往往也极其难学,难领悟。 倘若将阴阳问道经传给悟性平平之辈,也许过去漫长时间,其人也未必能够入门。 连门都不能入,枉论深耕修行了。 棋仙笑道:“如果一时半会理解不了问道经,看不懂那些佶屈聱牙的经义,那么就先不要着急,等能够理解了,再尝试依法突破。” 许念皱起了眉头,不太确定道:“大哥,好像...这功法记载的采气篇,并不难理解,我好像已经明悟了。” “嗯?” 棋仙微微一愣,又笑道:“别这么逞强,即使看不懂大哥也不会嘲笑你。” 他顿了顿,嘲笑道:“呵呵!” “我不是逞强。”许念道:“我现在确定,我已经明悟了,这经文真的不难理解。” “果真如此...”棋仙诧异而又欣慰地说道:“不得了,悟性奇高么,我看走眼了?那么你若现在突破,需要多久可以成功?” 可以明悟,不代表可以娴熟运用。 棋仙的语气多出一丝低落,道:“假如要蛮久时间,就先等一等,可好?大哥想与你多说几句话。” 大哥这话说的...怎么有些古怪?许念稍有不解,摇了摇头没有深思下去。 他腼腆笑道: “大哥,你看我的气海,是不是多出了几根灵气丝线?一,二。” 说话之时,许念身后气海波涛汹涌,一根色彩斑斓,形状纤长的灵气线冲出气海,钻入腹部丹田,串联交互! 又一根灵气线紧随其后! “三,四,五。” 灵气线犹如蛟龙出海,再飞出三根! 许念开口不停,从一数到八,气海与丹田已经串联了八根灵气线! “九。” 许念说出最后一个字。 第九根灵气线在气海中孕育而成,腾跃飞出连通丹田! 许念破一入二,成为采气境炼气士。 第200章 采气入紫府 修行第一境是为气海,初入气海境者,因体内经脉不够宽阔强韧,尚且不能容纳过多的天地灵气,被炼气士吸引而来的多余灵气则汇聚于身后,形成气海异象。 又因每个炼气士的天资与功法的不同,会造成气海之间的大小差异,而凝实气海的过程,便是第一境修行的过程。 等到气海凝实圆满,那么便是第一境修行圆满,到了此时,炼气士想要再继续往上修行,就需要突破这个状态。 也就是突破第一境,进入第二境。 第二境,为采气之境,此境顾名思义,可以说是将气海中的灵气当做果实,以之采摘哺育自身。 这个自身,并非肉体,而是人之丹田,采气境,需要开辟丹田。 至于采摘的手段,就是孕育灵气丝线串联丹田,以此为路径,搬运气海之灵气进入丹田。 “人有丹田之秘,是曰紫府秘藏,采气入紫府,可为炼气根。” 许念脑海中浮现了这句话,这是承玄宗长老的修行教导,与阴阳问道经、玄霄导引功之中关于采气境的解释大致相同。 人体丹田是一处秘藏,可容海量灵气,是炼气之根本。 在气海境之时,丹田未开,灵气不得而入,但修炼到了采气境,便能以灵气丝线打开丹田关隘,气海所蕴灵气随之涌入,开拓紫府秘藏! 世间功法记载的采气境修行之法各不相同,而那九根灵气丝线便是他的采气之法,正是阴阳问道经的采气之法。 “倘若是以玄霄导引功为主,那么灵气丝线应该是三到十二根之间,而我以阴阳问道经为主,修此功法突破境界,则是确定的九根灵气丝线,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灵气丝线并非越多越好,许念曾经见过采气境炼气士展露修为,他们的灵气丝线各有区别,比如狼狈二妖,串联丹田与气海的灵气丝线多达几十根; 但是他们的采气速度却不见得有多么快,只因他们不通功法盲目修行,灵气丝线虽多却杂,采气之时甚至会彼此冲突。 又如沈杰,他有四根灵气线,远远少于狼狈二妖,但他的采气速度却比狼狈二妖更快一些,这是因他修有功法,采气之时井井有条,如此自然更快。 相比之下,此时许念孕育架构的九根灵气丝线,井井有条的同时还能彼此形成增益,采摘起灵气更快更稳定! 此刻随着丹田关隘被打开,许念体内气血奔腾,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精力也更为充沛。 九根灵气丝线正源源不断的搬运灵气进入丹田,他立刻按照功法所载的方式去运转周天,令灵气在丹田内形成周天循环。 许念丹田内,随着灵气形成循环,按着玄妙的轨迹在运行,又有阴阳二气从循环中剥离汇聚,在外围交织成新的循环。 一内一外,内有灵气循环,外有阴阳二气循环,彼此稳定非常。 这正是阴阳问道经的运行之法! “等到气海蕴含的灵气完全搬入丹田,那时丹田中的周天循环便能达到圆满,到了那一步就是采气圆满,接下来就需将这周天循环的灵气蕴养为一气,也就是第三境。 “采气境,相当于炼精化气过程中的一个过渡境界,因功法不同,炼气士过渡起来便会有快与慢、稳定与混乱的不同。 “而我以阴阳问道经为主修功法,过渡起来速度极快,且形成的周天循环极为稳定,按这速度...大约三年不到,应该就能采气圆满。 “我若改成以玄霄导引功为主修功法,想要采气圆满估计远不止三年,阴阳问道经太神奇了,不愧是大哥创造的功法。” 许念很快理清了采气境的相关知识,对自己的状态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学成精妙功法,并且境界提升,与此同时,他还冥冥感受到自身寿命往后延长,此间种种转变,让他内心止不住涌现欢喜之情。 他对着空气用力打出几拳,宣泄着心中欢喜,拳头挥出,虎虎生风。 突然,许念停下动作,意识中的阴阳问道经又出现部分新的内容,拢共两部分,许念只能看清第一部分。 “这是...” 许念仔细观摩,待看完那一部分,惊讶道:“搬山术?!” 那部分内容不是功法,而是一门法术,正是棋仙的搬山之术! “阿弟,我留下两门法术,你如今采气,可以修行搬山之术,此术威力强弱,取决于你修为的强弱,剩下的那一门,等到筑基成功,便能看清了。” 棋仙笑道:“那是阴阳生死印,等你有了筑基境的修为,勉强能够运用。” 不管是搬山术,还是阴阳生死印,许念都亲眼目睹了威力,这两门法术都极其玄妙,棋仙施展开来石破天惊! 而现在,棋仙将之一并传授给了许念。 棋仙又微微一叹,道: “我还掌握着一门神通,是为乾坤棋盘,然而此术着重感悟,形而上之,不好言传身教,无法一起传授给你,可惜了。” 许念怔了怔,心道:“大哥的语气,怎么有些奇怪?” 他看向棋仙,正要发问。 就在这时,棋仙的身体传出咔咔声,很是清脆,宛如瓷片碰撞的声音。 随即,棋仙的脸上骤然裂开一道道缝隙,朝着脖子蔓延,顷刻蔓延全身。 就像一只行将破碎的瓷瓶。 许念惊住了,瞪大眼睛,脑海瞬间空白。 “大哥你...你的身体?”他失声道。 棋仙嘴角含笑,轻声道:“阿弟,不要害怕。” 咔。 棋仙的脸上,一片皮肤忽然脱离,随风化作灰尘。 又一片。 再一片。 一片接一片皮肤剥落下来,似乎轻的没有重量,在风中起伏,在风中成灰。 几个呼吸之内,他的肉身已经消弭。 原地只剩下一道透明的、遍布碎痕的魂体。 魂体身上,披着破碎的羽衣。 那是棋仙的残魂。 哗—— 羽衣霍然崩解,残魂渐渐更为透明。 “大哥...” 许念冲到魂体前面,瞳孔震动,手足无措地望着。 失去肉身,只剩残魂的棋仙依旧笑容温暖,他看了一圈山巅的数百尸体,轻声道: “阿弟,我滥杀无辜,这样不对,很不对,我不是一个好的榜样,往后,你切不可学我。” 他注视许念,心疼道: “大哥要走了,大哥舍不得你啊。” 第201章 刻舟求剑 “大哥。” 许念双目失神,难以接受地问道:“你说要走,是要去哪里?”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棋仙,但手掌触之无物,直接穿过了棋仙的身体。 准确地说,是穿过了棋仙的魂体。 他此刻能感受到,棋仙的气息在不断衰弱。 “这...” 许念唇齿哆嗦,继续尝试触碰,然而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直接穿过棋仙的魂,荡起一圈涟漪。 他不甘心,瞳孔剧烈缩胀着,双手伸出的频率越来越快,只是无一例外地,每次都穿过了棋仙的魂。 “哈哈!” 他忽然笑了起来,道:“大哥,你故意散去肉身,故意让我无法接触你是吧?不要开玩笑了,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几乎直不起腰,道:“真的不好笑,大哥你快告诉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说什么自己要走了,是在故意逗我笑罢?我知道的,以前你也经常这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背挺直,目中聚拢了些许神采,希冀地望着棋仙: “大哥,你快告诉我,这是个玩笑!” 风来兮。 残魂如纸如叶,随风轻动。 棋仙那将欲透明的双目,直视着面前的少年。 棋仙眼中充斥着柔和的光彩,还有挥之不去的怅然: “阿弟,大哥没开玩笑,其实你看得明白的,不是么?” “我...我不明白啊!”许念浑身一震,挺直的腰瞬间弯了下来,他双手捂住头,难掩悲伤地说道:“我们兄弟不是刚刚才相认么?你怎么就要离开了?我不明白!” 许念不算笨。 先前他从棋仙的语气中便察觉到不对劲,听出了告别之意,此刻再目睹的棋仙的变化,又直观感受到棋仙气息的不断衰弱,所以他能够大致明白; 棋仙的这道残魂...是要消散了。 他明白,不代表能够接受,今天的他刚刚感受到至亲在身边的无限喜悦,又如何能够接受突然的告别? “大哥,不要走好不好?” 许念六神无主,大脑一片混乱,无法理智思考,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往外倾泻。 他站不住脚,跌撞着蹲跪在地,慌张道: “大哥,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已是满目哀求,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 这样的哀求眼神,在这个一向坚强的少年身上,甚为少见。 棋仙同样蹲下身,平视少年的眼睛,感受到刺心般的痛,他伸出虚淡的手掌,想要擦拭少年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残魂的手掌亮起荧光,这荧光有可以碰触实物的力量。 棋仙擦去少年几滴泪水,可是少年已成泪人。 极致的悲伤填满了少年的心湖,每溢出的一滴水,都会顺着眼角滑落,变作悲伤的泪。 悲伤擦也擦不尽。 棋仙怔了怔,虚幻的泪水从他眼角流下,转而化作光尘: “阿弟,大哥早就该离开世间了,能够残魂重聚,是因执念未散,以此状态苟延残喘了万余年,其实赚了不少,是也不是?” 他转过身,盘坐在悬崖边,拍了拍身旁,示意许念过来。 许念勉强控制住悲伤的心绪,盘膝坐到棋仙旁边,低着头,用袖子不住地擦着脸。 袖子很快便湿了。 “阿弟。”棋仙洒脱道:“不要哭。” “我没有哭的。”许念几乎泣不成声。 棋仙失笑,拍了拍许念的肩膀,道: “阿弟,在我走之前,有些话必须要跟你说,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许念默默点头。 棋仙冷静地剖析起自己的行为,道: “这次回返神洲,我的方法错了,我太过招摇,惹得四方环伺,我这缕残魂在某些人眼中,是难得一见的大药,所以我只要错一步,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倘若我不那么心急,倘若我没有遗忘记忆,那么我便不会选择这样的方法,我回到神洲后,会先隐藏起来,让那些鼠辈发现不了我的存在。 “然后我再悄悄传下那篇假功法,让他人修炼,修炼成我所需要的人形丹药,如此我会慢慢恢复实力,并且能够让残魂存在更长时间。 “我说这些,是要让你记住,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恶意,对我如此,对你同样如此,你是七窍真灵,你的真灵可以让人延长寿命。 “而寿命,是这世上很多人所追求之物,很多人为了延寿,能够做出各种各样疯狂之事! “比如你大哥我,此前肆意害人杀人,为的就是收集生机,让我这缕残魂存在更长时间。 “只要你被类似青音子这样的鼠辈发现,那么你将身陷险境,随时有生死之危!你要谨记,隐藏好自己的真灵!” 棋仙神色变得落寞,道:“我说青音子是鼠辈,我自己又何尝不是鼠辈?我曾经最厌恶青音子这样的人,而今我的所作所为,跟青音子又有什么区别?” “大哥,你当时记忆未复,整个人浑浑噩噩。”许念道:“杀人也许并不是你的本意。” “你也说是也许了。” 棋仙摇头道: “那就是我的本意,不是一句浑浑噩噩便能搪塞的,那是我内心的恶念,催使遗失记忆的我去杀人吃人。 “阿弟,这样是不对的,把我当做反面榜样罢,我要同你讲,吃人是不对的。” “我知道了。”许念重重点头。 棋仙露出欣慰的笑容。 许念又道:“所以大哥,你要走的原因,是因为刚才有人来过么?又或者是因为...你用掉了眼中的阴阳气?” 棋仙摇头道: “不是,我刚刚那些与我相关的话,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哈哈,我本来就时间不多了。 “你也不要自责,不要以为我是用出那道阴阳气才有这下场,就算不用,我也快要消散了。” 棋仙说的阴阳气,便是眼中蕴养的阴阳二气,这道阴阳气无比神妙,解决许念肉身隐患的同时,还将许念肉身改造成当前他所能达到的最完美状态; 奠定了坚实无比的基础。 并且还帮助许念拓宽气海,随后又吸纳灵气凝实气海直至圆满,省却了他数年的修行功夫。 不止于此,棋仙又传下自身功法,以及两门上乘法术。 还有那两粒仙株之果相思豆。 这些,都是棋仙送给他弟弟的... 临别礼物。 这般礼物的价值之大,根本无法估量,堪称泼天机缘! 机缘在身本该欢喜无限,许念先前也确实欢喜,但此刻他的内心,却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宁可什么都不要,只要棋仙留下来。 这时,棋仙释怀道:“能够在这一生的最后时刻,找到你,与你相认,足矣!阿弟,老天待我不薄,我很知足了。” 他语气释怀,只是眼中或多或少,存在着遗憾。 他的眼角光尘如雾,笑道:“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不要沉溺过去,活着,便要学会向前看,阿弟,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不要以我为念,要向前看。” “我知道了。”许念只是喃喃着重复,终究不想让棋仙担心,于是强自收拾情绪,似哭似笑道:“大哥你放心罢,我会活下去,会好好活下去。” 他本来还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为何山中会有诡异之气之类的问题,他无法问出了。 他只想安静地陪着棋仙。 棋仙指向山崖里的重重云雾,笑道:“那里,是故乡所在,你我便是在那里相遇,结为兄弟,一万五千多年前,那座城发生了很多事啊。” 棋仙凝望重重云雾,心中默默道: “阿弟,我这一生的羁绊啊,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我放心不下。” ......... 七八岁年纪的稚童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课桌,一手握住书卷,摇头晃脑地跟着夫子读书。 明媚的阳光洒落进来,把书卷上的文字照得熠熠生辉。 稚童眨眨眼,有些失神。 那个两鬓刚生出几根白发的夫子走到他身边,拿起戒尺作势欲打: “百里棋仙,你读书怎的又分了神?与我说说看,方才读到哪里了?说得不对,免不了打你手心!” “夫子不要动手!”稚童连忙求饶,道:“我记得,读到...” 他飞快扫了遍书卷,指着上面一行文字,道:“读到这里,嘿嘿,这行字我认得,会读,读作...刻舟求剑!对不对?” 夫子满意笑道:“是也,那么这个刻舟求剑,你可还记得是什么典故?说不出来,还是要打你手心,谁让你下棋赢我?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刻舟求剑,说的是有一人携剑渡江,剑在江心落水,那人便在船上刻下记号,想要在记号处将剑打捞上来,结果徒劳无功。” 稚童说到这里,皱起眉头道:“那人真笨,船一直在走,他如何能够打捞江心遗失的剑?换做是我,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夫子点了点头,揉了揉稚童的脑袋,笑道:“或许是笨人蠢事,也或许,那遗剑之人想要找回的不是剑,而是消失的光阴?” “夫子,你说的太深奥了。”稚童鄙夷道:“压根听不懂嘛,假如你的棋技跟你的嘴巴一样厉害,那么下次对弈你肯定能赢我,可惜,你只有嘴巴厉害点。” “好你个百里小儿!看打!” “夫子饶命!” ......... “夫子,原来刻舟求剑,是怀念过往,是不舍光阴消逝。 “岁月长河向前流淌,人乘舟渡河,随波逐流,过往坠落在原点,如剑遗失,再也回不去,再也找不回。” 棋仙眼中的云雾不断变换形状,恍惚之际,一座小城出现在面前,似乎抬手可及。 小城中出现许多人影,那是一个个熟悉的乡亲。 他穿梭在城中的街道,渐渐泪眼婆娑,这时,两道人影从百里府走了出来,对他笑道: “棋仙我儿,这些年,你辛苦了。” “棋仙,快让为娘看看你。” 棋仙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笑,对二人道:“爹,娘,我找到弟弟了。” “那很好啊。”二人含笑点头。 棋仙又在街道中穿梭,刹那停到一棵柳树旁,树下有一方棋盘。 一个白发苍苍的夫子忽然坐到棋盘对面,捏着胡子叫道: “百里小儿,快来与老夫大战三百回合!老夫这次又有必胜把握了!” 一片柳叶飞落,停在棋仙手掌之上,转瞬化作雾丝。 棋仙怔然,用袖子捂着双眼,笑道: “夫子,我找到弟弟了!” 这一笑,饱含了多少辛酸与苦涩,又饱含了多少快意与欢喜。 夫子笑着说道:“那很好啊。” ......... 悬崖之畔,棋仙回过神来。 他望向许念,含笑嘱托: “阿弟,不要再困在这座山上了。 “天高地阔,且去自由。 “去吧,去吧。” 他的残魂之体,已经透明到肉眼难见,在最后一缕黄昏余晖中,消散于无形。 残阳落尽西山。 百里棋仙,这位天纵奇才,绝世天骄,精研阴阳气的一代大宗师,跨越了万年光阴,终究了却心中夙愿,落下了这一世的帷幕。 “大哥,我送你。” 许念跪伏下来; 长跪不起。 皎皎月光带着寒意,将他包裹。 少年在这一天拥有了哥哥。 少年在这一天失去了哥哥。 世事纷纭,把拥有变作了失去。 大约; 那是一个笑起来很温暖的哥哥。 第202章 会再见么 东方鱼肚白。 新的一天,到来了。 接近山巅的悬崖峭壁之上,许念身体悬空,整个人垂直而立,双脚如生根一般稳稳吸附山体。 他是采气境炼气士,且对于灵气的运用达到一定程度,做出像这样违反常理的行为动作,已经不在话下。 旭日升起。 滚滚晨雾洇染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雾丝流动,在许念身上贴抚而过。 他回望高崖,道:“大哥...” 他想说一声再见,话到嘴边终是洒笑一声,没有说出这两个字。 世间已无百里棋仙,如何能够再见呢? 许念收回目光,将表露在外的脆弱与苦涩深埋于心。 调节过后,他的目光渐渐如常,干净的同时,也多了一抹风霜。 许念脚步迈出,极为灵活地沿着峭壁向下行走,这一幕若是被寻常之人看到,必定惊讶无比,而他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赶路方式,是因为需要安静的环境来理清思绪。 他有不少事情,需要去思考归纳。 首先思考的,便是棋仙离开的缘由。 他断定,棋仙的突然离开,是有外力导致,跟昨天碰到的中年人脱不了干系! 那个中年人,就是促使棋仙残魂消散人间的外力! 即便棋仙亲口告诉他,两者没有什么相关,但许念不会这么认为。 “那个人的修为对我而言,恐怖至极,大哥是为了保护我,不想让我对其产生仇恨,不想我因此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才跟我那样讲。 “大哥,你的用心我明白,你不要担心,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对于那个中年人,许念仇恨自然是仇恨的,可他也知道,而今绝不是寻仇的时候。 且不说彼此修为有云泥之别,就连想要找到那个毫无记忆点的仇家,天大地大,又该到哪里去找? 报仇乃长远之事,绝非眼下能够办到,只能先按在心中,此正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眼下我需要做的,依然是活下去,这一世,我要好好活下去。” 许念喃喃,盘点起自身的状态。 突破到采气境,他的感觉其实很好,不管是身上那仿佛用不完的力气,还是大脑中那似乎耗不尽的精力,都让他感觉很好。 “但实际上,按照燕大侠以前的推论,采气境的我,也只能活二十年。” 许念心道: “大哥将我肉身改造,我有了一具当今修为来说几近完美的肉身,可我也模糊感觉的到,我的灵魂状态没有改变。 “若我现在停止修炼,那么,以我为主的意识思维,就会在二十年后灰飞烟灭,或许又会在未来某一天,七窍真灵将诞生出新的意识体。 “那个意识体,是我,也不是我,他将遗忘我这一生的记忆,忘记一切,就像我跟前世之身的关系一样。” 许念下意识捏起拳头,低声道: “我不要遗忘这一生的记忆,想要不忘记,就需要活着!想要活着,就需要修行!直至有一天,冲出兰姨给我设下的枷锁! “还有以往七窍真灵的最终下场,我不想再去经历一次!我是许念,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垂直行走在峭壁之上,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高处,离得有些远了,只能看到浓郁的雾气。 雾气滚动,似勾勒成棋仙那张温暖的笑脸。 许念坚定地说:“这些记忆,如何能够遗忘?” 突然,好像是有人伸出手掌,轻轻在他脑袋上揉了揉,随之耳畔响起了若真若幻的声音: “阿弟,长大归长大,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瘦巴巴的,这可不太行。” 错觉罢?许念沉默良久,继续向下走去,一滴滴剔透的水珠,比他先一步落入山峡。 水珠将雾丝激起,像潮汐升涨,淹没了野蜂的翅。 ......... 棋山地界,许游这一位人间绝顶临走之前曾做法超度亡魂,那久久未散的经文涟漪一阵晃动。 涟漪消散不存,与此同时,一道破碎的魂影也消散人间。 “阿弟,我们会再见么?” ......... “修炼阴阳问道经,我有把握在三年之内采气圆满。” 许念振奋心情,催动修为,伴随气海出现,九根灵气丝线也自出现,借助这些灵气丝线,他的感知能够勉强蔓延到自身丹田。 他模糊感知到,一处昏暗深邃的空间。 这里,便是紫府秘藏! 按照阴阳问道经的记载,紫府秘藏蕴含无量潜能! 采气境所能做到的只是打通秘藏,往后修炼到更高境界,紫府秘藏将会被开辟出更多的用途! 此刻在这处秘藏中,一内一外两团气旋正自循环周天,内为没有明确性质的天地灵气,外为性质精粹的阴阳二气。 阴阳问道经修行入门,便能提炼出阴阳二气。 此刻; 两团气旋像是组合成了精密的漩涡,层次分明,每一次转动,都会沿着微玄的轨迹,流露出动人心魄的视觉美感。 不仅看着美丽,还让许念因此对灵气的掌控变强很多! “有了这以阴阳问道经架构而成的周天循环,我能做到以往不能做成之事,试一试。” 许念轻声自语,对着旁边的土壁隔空一按,掌心灵气流动,蓦然化作强劲吸力。 咔嚓! 一团干硬的泥土脱离了土壁,受到他掌心吸力的影响,径直飞来! 许念散去吸力,泥土往下坠落。 “我现在跟竹霜姑娘一样,不消施展法术,单凭对灵气的运用,便可以隔空取物了,那么,术法的威力呢?” 许念低喃了句,忽然拔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长剑,意识中观想起染雨道象。 长剑表面很快弥漫起蓝色荧光,如雨如幕。 “这滴雨水,对我的消耗不到两成。” 许念计算出灵气消耗,不做犹豫一剑挥出,染雨剑气破雾穿云,滚滚云雾裂出缝隙,像是一道惊心动魄的伤痕。 剑气飞出,猛然斩到远处山体。 轰!! 巨大的山石顷刻破碎,一块块碎开的石头滚落,原地出现一条长而深的坑洞,周边裂开蜘蛛网一样的痕迹,范围很大,恐怕都不止十丈。 “威力提升太多了。” 饶是许念这个剑气催动者,也被剑气所造成的破坏吓了一跳。 “倘若让现在的我去面对刘业,我有九成把握,能够一剑砍了他,呃...” 许念很是心动,又讪讪道:“可惜没法实验,刘公子已经英勇就义了。” 转而许念便不再纠结这些,一边行走,一边开始观摩棋仙传授他的法术。 他眯起眼睛,心中观书。 他处在一个奇特的角度,看到一幅图卷徐徐展开。 图卷之上,画着一座凌空飞起的山岳,旁边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还有几排小字。 那两个大字,是为...搬山! 第203章 蝗虫 那座画中山岳不过是几笔勾勒,但却蕴含着难以理解深奥玄妙,在许念看去的瞬间,笔画突然生动起来! 许念看到那座山在图卷中升起,原本的平面状态刹那拥有了厚度,于是他的意识里,出现了一座漂浮的山岳,轰隆隆旋转! 山岳巍峨雄壮,乍看之下极其真实,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其上的所有细节,都是由细微的线条构成,无数线条共同结合成一座漂浮的山岳! 这无数线条中的每一根都玄乎其玄,仿佛是天地自然的运行轨迹。 这样一座山岳带给许念的感觉,就跟当初在破庙中许游所勾画的‘定’字相似; 美妙至极。 此刻,许念的心神几乎都被这座山吸引,外面只是凭借本能保留着部分心神,以维持灵气运转,让自己不会摔落山峡。 他意识里的搬山术图卷,那几排小字包含了心法以及运行催动之道,而这两者,是世间大部分法术的修炼方式。 炼气士修炼某种法术,只要有法术的心法以及运转之道,勤学苦练,假以时日便有可能修炼成功。 以这样的方式练成的法术,虽能够施展相应的法术,但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如此,其实运用不出法术的极致威能。 因为不理解本质。 只有理解了法术的本质,才能把相应法术领悟透彻,将其威能尽情释放出来! 而法术的本质,便是大道之象。 比如许念所悟的染雨剑气,倘若日后他修行知识足够深广,能将染雨剑气以文字的形式编撰为一门法术,再传于他人。 他人得到这门法术,虽然能修炼有成,只是相比起许念这个创始者,法术的威力定然有差异。 这差异,便是他人没有领悟染雨剑气的大道之象,就算有所领悟,想必也难以完整。 而现在许念意识中的山岳,其实就是搬山术的大道之象,是搬山术的原初形态! 棋仙以莫测手段,醍醐灌顶般将道象传授给了许念,让他修炼这搬山术时绕过表相直指本质; 这是造化。 是他人求不来的造化! 而搬山道象此时出现在许念意识之中,其实也就可以说是,他已经拥有了搬山道象。 “我虽然还不能理解搬山术,但我有种感觉,凭借这座山,我应该就可以施展此术。 “那么相应的心法以及运行之道,对我而言算是辅助,它们的作用是让我施展起来更得心应手,更轻松一些。” 许念心有所悟,当即便想要尝试一番,但这个想法出现不久,他就感觉到强烈的头晕目眩,像是大脑神经都在抽搐一样。 意识中的山岳忽然晃了晃,一根根线条扭动着重新融入图卷,由原先的真实鲜活,变回了几笔勾勒的平面图案。 与此同时,许念的不适感也开始消退,这短短时间,他已经满头大汗。 “这?” 他伸手擦了擦冷汗,推测道:“我明白了,相对于那座山岳而言,我的精气神太过孱弱,无法支撑我观想太多时间。” 他的推测与实际情况相仿。 此术由棋仙所悟,伴随棋仙修为提升,对修行的理解越来越深,搬山术的道象便也在不断往更高层次演变,到最后演变成一门极为上乘的法术。 这个极为上乘,所参照的标准,恐怕涵盖了整个神洲世界的法术神通! 如此法术的原始道象可谓极尽玄妙,许念观想这般道象,对他的精气神消耗之大可想而知。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在观想画中山岳之时施展,便能运用这搬山之术。 “想要运用的更轻松,我需要钻研心法还有运行之道,这两者,能帮助我去理解搬山术。” 对于他人而言,心法、运行之道是修炼一门术法的根本,对许念却不是这样。 许念找到了方式,消耗大不代表没法用,但仅仅观想便有这么大的消耗,可想而知,施展起来的消耗也必定极为巨大。 “消耗大,也就意味着威力强,搬山术会是我的一大底牌。” 许念更为期待了,他继续心中观书,开始研究搬山术的心法以及运行之道。 “山有灵兮,其灵可驱,驱山灵兮,其山可搬......” 记载搬山术的上百文字晦涩艰深,与同样是术法的木灵养炼诀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木灵养炼诀,许念看了一遍就将之领悟,但是看了一遍搬山术,他却是晕晕乎乎。 “有一点点难懂。” 虽然难解其意,但他并没有沮丧,反而有些骄傲,自语道: “不愧是大哥领悟的法术。 “嗯,按照约定,桃夭跟竹霜姑娘现在应该在山下等我,不好耽搁,搬山术的钻研不必急于一时,等回了承玄宗有充足的时间。” 定了定神,许念有目的性地朝一个方位踩崖下山。 他选择的方位,是山腰处那片高低错落的丛林。 许念向来爱财,他可没有忘记丛林边缘的上百株灵草,那是一笔巨富! 而今骷髅怪物已经解体,宝地也就没有了危险,倘若不去收获一番,岂不是亏大了? “有了那上百灵草,只要随便卖出一点,以后我就能滋滋润润,吃穿不愁!” 许念心思活络,加快了脚步,到了山腰之后便绕到山坡,按着记忆马不停蹄赶去宝地。 不久,前方路段出现断层,上面一层树木丛生。 “到地方了!” 许念忍不住开口,连忙跳了上去,等看清眼前景象,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记错了位置,又忍不住道: “灵草呢?怎么一根都看不见了?” 只见树林边缘野草不少,但是只有野草,那些散发香气的灵草全然不见,原本灵草存在的地方,几乎都被刨开一个坑,周围散落泥尘。 许念走上前,看着那些坑洞,神色渐渐呆滞: “寸草不生,这是蝗虫过境了?” 他大抵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不消多猜,肯定是那些留在山上寻找宝物的人们所为,灵草都被这群人形蝗虫给连根拔了。 许念低估了他们对宝物的渴望,也低估了他们的行动力! 许念呆滞良久,总算接受了现实,无奈叹了口气: “算了。 “但是这些家伙真的太过分了,居然挖地三尺,简直令人发指!好歹留个草根给我!” 大受打击之下,他没了寻宝的心思,等到下午时分,走出了第六山。 第六山扩大数倍,如今的一方山脚竟离棋县不远,而棋县便是约定之地。 棋县外一条河道边,许念看到了在此等他的桃夭与竹霜。 两个姑娘正一左一右簇拥着一个中年人,神色期待地望着水面。 那中年人手持鱼竿,在那聚精会神地钓鱼。 许念当初来到棋县时见过他。 等许念走到附近,中年人哈哈一笑,腰背发力周旋片刻终于提竿而起,一尾看着约莫有二十斤的青鱼被钓了上来。 竹霜、桃夭满目惊叹,齐齐鼓掌: “哇喔~” 中年人呼哧呼哧喘着气,又累又得意洋洋。 “我来迟了。”许念歉意道。 中年人转过身来,努力把青鱼提高,干咳几声,满不在乎道: “什么?小哥你问这刚钓上来的鱼啊?不大不大,估计最多二十斤。” 许念:“......” 第204章 少女的叹息 是夜。 许念几人住进客栈,在自己房间,许念静坐桌旁,隔壁桃夭、竹霜的欢笑声不断传来,他则兀自望着烛火,双目无神,脸色木然。 这房间与世隔绝般,将里与外分割成两个世界,外面有鲜活的笑,也有山野吹来的风。 而里面,只有沉默。 少年犹如石像。 忽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两个姑娘不请自来,脚步尚且未入,笑声已进了去。 那烛火跟着一阵摇曳,里外两个世界的界限刹那被打破: “许大侠,一个人待着干嘛,怎么也不跟我们玩耍?” “许妖王而今是采气境的妖王了,哼~本事一大,便跟我们摆起谱来了。” 许念一怔。 随着这两道声音的响起,纷杂幽远的思绪立时被拉回,就好似沉溺之人浮出了水面,于是,他有了真实的呼吸,脸上挤出了笑。 “哈哈,竹霜姑娘说的哪里话?”许念笑道:“显得多生分!还有桃夭女侠,你想要怎么玩耍?不如一起出去逛逛?” 桃夭蹦跳着到他身边,失望地摇摇头,“许大侠,刚才我跟姐姐已经出去逛过了,棋县不热闹,街上没几个人。” 神洲世界,凡与修共存。 往往那些山巅修士的平常之举,就足以改变不知多少凡俗百姓的命运轨迹。 而这段时日,棋山地界经历了第六山降临,十一座山岳升空又粉碎,最终第六山拓展数倍之广; 可谓事件不断。 对生活在此的凡人而言,每一桩事件都堪称神迹,让人难免敬畏惊惧,导致多数百姓于惶恐之间迁移了出去,譬如这座棋县,而今已是十室九空,市井萧条。 连人都没留下多少,可想而知入夜之后也不会有什么热闹的夜市。 “哦,那真是可惜了。”许念应承一声,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显得心情不错的样子。 悲伤是自己的。 欢喜可以与人分享。 这是许念一直以来的作风。 他自小便学会了,也习惯了坚强与隐藏。 桃夭装出一副大人模样,背着手连连叹气,遗憾地说道: “是可惜呢,本还想再尝尝棋县当地的糖葫芦,结果卖糖葫芦的都不见了!” 许念陪着桃夭闲聊,意态舒适。 突然,一直悄悄观察他的竹霜凑上前来,秀气英挺的鼻子差一寸便要碰到他的鼻尖,那双摄人心魄的红色竖瞳近在咫尺。 许念下意识紧张起来,屏住呼吸,有种心脏被绳索圈紧的错觉,随着与竹霜对视,那根绳索开始缠缠绕绕,越圈越紧。 此间感受尤为奇妙。 须臾,许念脸色发红,慌张地错过视线。 竹霜轻哼一声,悄悄缩回脑袋,道: “许妖王,你不对劲,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许念连忙矢口否认。 竹霜一脸不信。 而刚才那般不避嫌的举动,其实不止许念慌张,她也莫名地心悸了下。 火光熠亮。 竹霜望着许念那张清秀的脸,似能感受到表面之下的隐隐波涛。 竹霜不得其解,心道:“这家伙一天到晚笑眯眯的,但他好像并不怎么开心,尤其是这次下山之后...莫非这期间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竹霜没有刨根问底,而是决定暗暗留意。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既然许念看着并不想透露心迹,那么她觉得,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时,桃夭的关注点转向了她,问道:“姐姐,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承玄宗吗?” 以桃夭真传弟子的身份,加上她还是苏长老的弟子,实属地位超然,她若出面为竹霜谋一个入宗名额,大概率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竹霜若是同意,从此她便能拥有承玄宗门人的身份,可以脱离散修范畴,这样一来,能有不少显而易见的好处。 比如有机会学到一些法术,比如能得到一些修行指引。 竹霜却不愿加入宗门。 她摇了摇头,笑道:“不去不去,自由自在地游历江湖多好?干嘛要给自己添上身份枷锁,若是承玄宗弟子,能够随便占山为王么?” 桃夭努力想了想,道:“唔...宗门有宗门的规定,好像不可以随便占山为王的!” “那不就完了?”竹霜笑得眯起眼,像是弯弯的妖月,在烛光映照中,尤为好看。 她伸手揉着桃夭的头发,再道:“况且,接下来我也打算离开陈留国,更不需要承玄宗的谱牒身份了。” 桃夭诧异道:“离开陈留国?” 许念也目露诧异。 “是啊。”竹霜不以为意地说道:“在这个国家待了几年,本妖王还是一事无成,倦了。” 这说辞只是原因之一,她不想继续待在陈留国,还有的原因便是这几年见多了民间疾苦,对这个国家实在喜欢不起来,倒不如换一个环境,眼不见心不烦。 桃夭嘟起嘴巴,“姐姐,你如果离开陈留国,我们以后不是见不到面了吗?” “所以我想晚些时日再走,咱们姐妹一起过新年,玩个尽兴。”竹霜笑眯眯道:“至于以后嘛,只要活着,总能再见的。” 新年没多少天了。 她早有决意,随即说出计划: “走之前,先一起去姑苏城过年,怎么样?听说那里美如画卷,就比如姑娘都像水做的一样,纤纤细腰楚楚动人,漂亮的很,嘿,许妖王是不是很期待?” 说罢,竹霜对许念挑了挑眉毛。 许念赧颜道:“竹霜姑娘不要取笑我了。” “哦?”竹霜笑意盈盈,问道:“许妖王不期待么?” 许念只好顺着点头。 “哼!”竹霜的语气蓦地冷了些,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许妖王很想去看看姑苏城的漂亮姑娘。” 许念道:“这从何说起?” 竹霜别过脑袋,怏怏不乐地说道:“不是你自己说的期待么?” 竹霜姑娘的脾气真是捉摸不透...许念无可奈何,想了想,找补道:“不期待。” 竹霜追问道:“不期待什么?” 许念悻悻然道:“不期待姑苏城的姑娘有多么漂亮。” “哈哈~”竹霜忽然开心笑了起来,得意道:“瞧把你为难的,本妖王逗你呢!” 她随意坐下,戏谑地瞥着许念,笑道: “放心,这次过年,本妖王带你到姑苏城最好的酒楼,看最漂亮的姑娘!哼哼~讲义气罢?是不是很感动?” 许念未及说话,她又起身拉着桃夭走出房门,背对许念道:“就这么决定了,休息一夜,明天便出发去姑苏城~” 房间再次变得安静。 许念静坐良久,手持烛台来到窗边。 他推开纸窗,借着微弱的烛火,遥望第六山。 苍穹寰宇,洒落点点星光,照得那座山岳烂漫又深沉。 仿佛一座墓。 许念又变作石像。 隔壁房间的窗户忽然打开一点缝隙,一双红色的眼睛正透过缝隙,默默观察少年。 深夜的寒风里,隐隐约约传出少女的叹息。 第205章 路上 次日天光大好。 在棋县出入口这里,许念牵马缓步走出,竹霜伴随一旁,桃夭比较省力些,舒舒服服坐在马背上。 没走几步,许念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顶着自己的鞋底,地下接着传出奇异的声音: “大事不好!位置选错了!上面有石头!” 这一幕似曾相识。 许念皱起眉头,再看了看前面路段,发现一条直线上的泥土都有所凸起,他听觉灵敏,又捕捉到了连串的惊呼声: “堵住了!又堵住了!” “这可要遭!诶,既然前面堵住了,那为什么我们不换个方向?” “好办法!你脑筋好像很灵光!可恶!你还是土地公公吗?!” 是...土地公公们?许念很快反应过来,将脚步移到旁边。 却见泥土翻动,一只土地公公猛地钻出,骄傲道: “你们都出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石头已经被我移走啦!” 后面一只只土地公公接连钻出,看着城里面的房屋,个个兴奋地眉开眼笑,像是看到了什么金银财宝。 为首的土地公公费力仰起头,看清许念面容后不禁讶然道:“是你!邪了门了!你小子竟然没被吃掉!或许你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个鬼魂?” 祂算是许念的老熟人了,曾经在骷髅怪物那里顶过许念的鞋底,在祂的印象里,似乎还没有什么生物能从吃人骷髅的手底下逃生。 不过,土地公公们的形象在外人看来并没有多少区别,都是发如藤蔓、肤如槁木、衣如枯枝,所以祂虽认得许念,后者却无法将祂准确辨认出来。 只能笼统的推断祂以及祂们都来自第六山。 许念眼角跳了跳,皮笑肉不笑道: “您老人家打招呼的方式真是清新脱俗,各位不在山里面逍遥自在,来这棋县做什么?” “说甚废话!”土地公公气得吹胡子,叫道:“我们来这个有人气的地方,当然是为了香火啊!难不成是闲得慌,专程来找你这么个鬼魂聊天?” 许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思忖着要不要送这个很会说话的袖珍神灵一脚,又考虑到一脚下去很有可能送祂上路,于是只好作罢。 有土地公公蹦上前来,叫道:“还聊个什么,快点进城赚香火!” 一只只土地公公不顾附近人们惊异的目光,乱糟糟蹦成一排,往棋县内蹦去,片刻不见踪影。 许念这才收回视线,牵马走在路上。 小半天过去,许念依然不太想得明白土地公公们的行为,问道:“竹霜姑娘,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竹霜见识丰富,解释道: “神灵想要生存,便需要有足够的香火,而天地万类生灵,人族最容易生出香火之气。 “祂们以前被困在第六山没得选,现在有现成的人族聚居地,自然想要来赚一赚香火。” 许念点了点头,转而又生出疑惑,继续问道: “什么是香火之气?竹霜姑娘可有见解?” 他虽听到、见到不少香火之气,但对于这种特别的灵气,其实并不怎么理解。 竹霜从容笑了笑,道: “所谓香火之气,你可以理解为愿力的具现,是一种依托于原始崇拜而形成的力量。” 她指向不远处的一条河,说道: “比方说此河,生灵心中崇拜、赞扬它带来的生机,这样的思想便拥有愿力,愿力可以形成香火之气。 “当然,要是你在河边点几炷香,心里面做做样子稍稍感念,同样会形成香火之气,区别是一个有形一个无形。 “若是再立一座庙,里面供奉一尊雕塑,庙中雕塑便会吸收这些香火之气,若无指定封神之灵,那么这个雕塑将吸引孤魂野鬼进入融合,最后成为神灵。” 这些神灵相关的知识,曾经竹霜也跟许念说起过,只是没有细说太多。 现在她这么一说,许念豁然开朗,赞道: “竹霜姑娘不愧是传承有序的书香门第,才学之高,我拍马也不及,经你一说,我便又懂得了许多知识。” “书香门第?”竹霜不太自然地笑道:“你说得对。” 许念拉着缰绳,陷入深层次的思考,沉吟道:“仔细一想,神灵仿佛天地创造一般,其间伟力真是不可思议。” 他此刻想到,神灵与生灵的生命来历好像全然不同,有着本质的区别。 哪怕是弱小到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土地公公,也是无父无母天地生养,而世间生灵,不管是花草树木,还是飞禽走兽,似乎都是代代传承而生。 竹霜看出许念在想什么,她目露回忆,道: “你说的伟力,我大概能给出一个答案。 “小时候,大哥曾跟我说过,世界是有‘天’存在的,神灵的诞生与延续,是在天的运行之下诞成的,我问他天是什么?头顶的天空?他笑着跟我说不是。” “天?”许念、桃夭皆是不解。 竹霜点头说: “大哥给我的答案,是天的后面再加一个字,加一个‘道’字,大哥说过,世间万物,皆在天道之下。” “天道...”许念喃喃。 这两个字他当然有听过,不管是天道无情,还是天道酬勤之类的词语,都有天道二字。 但从前他并没有深思,此刻听闻竹霜所言,让许念生出一种特别的感受。 天道,似乎这两个字藏着目前的他所触及不了的秘密。 “世间万物,皆在天道之下...” 许念细细品读这句话,可惜他见识有限,学问不深,只能产生宏大而虚无的延伸想象,无法具体去解构。 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做无意义的探究。 竹霜走得有些累了,轻盈地翻身上马,斜坐马背,两只手环抱住桃夭,挠得她咯咯发笑。 玩闹一阵,竹霜对许念发号施令: “许妖王,加速!目标姑苏城!” 许念失笑道:“坐稳了!” 他脚下速度骤然加快,由走变跑,看似瘦弱的身躯爆发出狂野的力量,就这么拉着马儿奔跑在空旷的天地。 等到许念乏了,竹霜忽然一把将他拉上马背,就挤在她与桃夭的中间。 桃夭靠着许念,惬意恬睡。 竹霜开始还保持一点距离,后来也就不拘小节,伸了个懒腰,脑袋贴着许念后背,半眯半睡。 少年的身形瞬间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小心扭过脑袋。 巍峨第六山,渐渐消失在视线。 原来已经离远了棋山地界。 往后,那座第六山应当会发生不少事,比如山上原生的妖怪,他们如今随着山岳来到陈留国,会不会跟各方势力有所碰撞? 而这样一座资源丰富的大山,又会引来多少势力的眼热? 第六山的余波可能需要很久才会沉寂,但这些跟许念没有什么关系。 他也并不关心。 他只是默默地说道: “大哥,我会回来看你的。” 他转回脑袋,目视前方,只见那遥遥之远处,清雾升腾,寒云低垂,天地仿佛相连。 他知道他要走的路,在前方,在远方。 他正在路上。 人的一生或多或少总有遗憾。 什么是遗憾? 有人留在了昨天。 第206章 青衣入姑苏 棋山距离姑苏城约莫三百里,与燕归山的距离相仿,也同样由东往西,只是在某条大道分岔处区别开来,往左是燕归山,往右是姑苏城。 不同的路是不同的选择,也是不同的人生。 如人之相逢; 偶有交汇,终将分开。 许念三人走走停停,白日骑马缓行,观冬季苍渺之原野,晚间围坐篝火,看枯枝焚星之梦幻。 桃夭人小鬼大。 竹霜古灵精怪。 欢声笑语总不会缺少。 虽说如此; 但这段乐趣颇多的路程,许念内心却时常会浮现一丝空落。 莫名的空落。 当第六天清晨,终于看到那坐落在大淮之侧,平原之上的姑苏城,许念心中的空落感又多了几丝。 怎么会觉得空落呢? 少年惘然。 “吁。” 收拢缰绳叫停马匹,许念翻身下马,下意识看向了斜坐马背的竹霜姑娘。 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是背影。 那一袭翠青罗衣映入眼帘,杨柳束轻腰,鹅颈白似雪,满头青丝挽,几缕长发散。 许念心头空空,不禁失了神。 忽然,竹霜转过头来,吹弹可破的面容上,绽放出令百花黯淡的浅笑。 她望着少年失神模样,笑意变得狡黠,轻轻一挑秀眉: “许妖王,你怎么又偷偷看我?” 一双妖冶的红瞳,泛起得意的味道。 这样的目光,许念已经颇为熟悉。 他立刻回过神来,慌忙别过视线,尴尬道:“竹霜姑娘不要冤枉我。” “哼~”竹霜玩味道:“倘若没有看我,你慌什么?” 桃夭聪明伶俐,道:“当然是因为偷看被姐姐发现才慌呀。” “我...”许念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作答,只好佯装无事,牵着缰绳走往姑苏城。 马背上,竹霜禁不住掩口偷笑,悄悄对桃夭道: “傻傻的,许妖王真好捉弄。” 桃夭板起脸认真观察,接着认真回应: “许大侠很聪明的,起码有我一半的聪明,并不傻,只是傻的时候会有点傻。” 竹霜点头,道:“妹妹果然聪明,总结的真好,听你一句话,如听一句话。” 桃夭被夸的害羞不已。 ......... 姑苏城外有大河流淌而过,东西走向奔流不息,名为淮水。 淮水宽广壮阔,水面雾霭蒸蒸,烟波渺渺,雾烟升腾如白卷,过往船只犹如墨痕,盘旋飞鸟如墨点。 风一吹来,墨痕移,墨点乱。 而淮水两岸的船坞与千树万树,又给这幅留白墨卷添了裱框。 这条淮水壮丽至此,却只是一条大河的支流。 那条大河名为万古河。 万古河极其绵长,发源地远在神洲中部,贯穿中部与东部,沿途伸展出数不清的支流,养育了无数百姓。 而万古河主干,最后将奔流入海。 许念望着远处淮水,脑海里涌现出了这些信息。 随即,他又展望姑苏城。 远远看去,那是一座雅韵精丽的城池,弥漫墨青的色彩,城头上缭绕着淮水的水雾,白色与青色缠绵,使得城墙仿佛没有了边界,与环境交糅在一起。 “巨鹿城如铁,姑苏城像水。” 许念心里暗暗比较,等排队进了城,姑苏城那种如水一般柔和清婉的感觉更直观了。 脚下是青色石板,石板缝隙里有苔藓生长,左右房屋大抵青砖黛瓦,偶尔白墙。 路边多数穿插桃李杨柳,在这冬日虽不曾抽枝发芽,却也没有几分枯萎之感。 就像是慵睡在阁的姑娘,只等春风扣窗,便要醒来开门,明媚一座城。 姑苏城街道繁多,水道亦多,入城短短小半日,许念已经走过几座石拱桥,流水低徊间,看过了几次自己的倒影。 这便是姑苏。 而比起这些浓青淡墨的江南景色,那些于城中生活的百姓也给许念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几乎每条街道都是车水马龙,人多声繁,都是各有其事的寻常百姓,少见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 而即便是百姓人家,也大抵不见邋遢,形容举止颇有精巧从容之感,单论涵养与得体,不是巨鹿城的百姓可以比较。 这是一座富庶的城。 不过许念也知道,姑苏城想必也会有贫苦萧瑟之处,只是自己没有见到罢了。 “来时多有听闻路人夸赞,闻名不如见面,姑苏城确实很漂亮。” 走在街道中,许念左右张望,感叹道:“可惜我学问不精,只能夸一句漂亮,倘若柳兄在此,估计能出口成章,柳兄而今在洛阳城,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竹霜闻言,也想起了那个经常把之乎者也挂在嘴上的柳三思,不怀好意道: “许妖王别想他了,那个酸书生连只鸡都杀不了,遇到个强盗都能要他的命,说不定还没到洛阳,就已经被人宰了。 “或者遇到个狐狸精,被诱惑地乐不思归,忘了要去洛阳城考取功名这样的事。” 许念不悦道:“竹霜姑娘,你这样说柳兄,不好,什么狐狸精,凭空污人清白,对了,狐狸精化形成人后...真的都是千娇百媚吗?” 他好像有点向往。 毕竟这些年没少听过与狐狸精相关的逸闻,许念还是少年,少年人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总会有点好奇心。 “呵呵。”竹霜没有感情色彩地笑了笑,神色变得冷冷的。 怎么感觉背脊有点凉...许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当注意到竹霜的表情,又一股凉气从脚底涌起,直达天灵。 许念讷讷道:“不聊这个。” “要聊的。”竹霜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不仅要聊,你不妨再抽个空,我带你去破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狐狸精,好美死你。” 桃夭拽了拽竹霜的衣袖,不解道:“姐姐,许大侠想看狐狸精,你干嘛发脾气呀?” 竹霜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心道:“是啊,他想看什么是他的事,我干嘛要不开心?”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奇怪,没有察觉自己的脸颊已然有些发红发热。 她本就面容绝美,此刻秀眉微蹙,红色竖瞳带着一分羞恼薄怒,更增妖冶之美。 如此佳人,仿佛露水滑青荷,交映粲然光。 周围的百姓情不自禁地看了过来。 姑苏城是江南州一州之郡,城里凡人有之,修士亦有之,同样的,妖族化形之修也是常有出没。 当地百姓多少见过、听过妖族之修,所以对于竹霜异于常人的眼睛,周围百姓几无恐惧,绝大部分是觉得惊艳。 再配上竹霜的身段装束与容貌; 当真是过分惊艳了。 竹霜长长地呼吸了下,全然没有在意行人的关注,这也正常,她本就是个洒洒脱脱的江湖女子。 她借着方才的呼吸调整好了情绪,道: “听说姑苏城最出名的地方是雅雪楼,雅雪楼最出名的是轻燕舞,就是不知道在哪。” 周围人连连点头,有人忙道: “姑娘说得对,不知姑娘是否需要向导?姑娘有所不知,雅雪楼离这儿起码几里地,不那么好找,我可以带你去雅雪楼,当向导不收钱!” 其他有胆大的几个人也跟着起哄。 竹霜灿烂一笑,跳下马背将众人打量一圈,摇头道: “本妖王已经有向导了,将路让开。” 众人期期艾艾,哪里肯让。 竹霜抬手朝路边招动,一颗青石倏忽被摄入手中。 咔嚓! 竹霜纤纤五指一捏,石头瞬间捏成石粉。 众人汗流浃背,很有骨气,下一刻跑没了踪影。 竹霜道:“许妖王,我说过要带你去最好的地方,看最美的女人,说得就是雅雪楼,我说话算话,那么现在,你负责带我们去,我负责花钱。” 她取出一个丝质钱袋,摇了摇,清脆叮当响。 自打相识,竹霜姑娘的富有与慷慨,从来都让许念欣赏万分,并且艳羡不已。 此刻听到这样的声响,许念浑身一震,用力点头道:“竹霜姑娘放心,我现在就去问路!” 第207章 河分内外 雅雪楼名气不小,位置自然并不难找,许念问询了几个路人,便得到了方位。 “在姑苏内城。” 许念回到二女身边,邀功道:“费了不少力气,总算问清楚了,现在就由我来做向导,你们好好跟着我。” 许念笑容憨厚,小心思全都摆在脸上,如此做派,无非是想让竹霜姑娘觉得他问路不易,等会到了雅雪楼占了桌,权且给他添上一两个好菜。 数月之前在巨鹿城,他跟柳三思两个穷哈哈便是这样,他们以往过足了苦日子,哪曾遇到过竹霜这样的金主。 两个人又脸皮颇厚底线灵活,为了能跟着竹霜后面胡吃海喝,可以说是鞍前马后献足了殷勤。 此刻许念献完殷勤,不禁怀念起在这方面与他配合极好的柳三思。 “如果柳兄也在这里,肯定能说出更有水平的话,柳兄有本事的,不愧是读书人,他的那张嘴,可以让竹霜姑娘花钱花的愉快不说,花了之后还得夸他两句。” 许念心中感叹道:“单就这一点,我比柳兄差了不少。” ......... 姑苏城与其他大型城池一样,分为内城与外城,外城一般而言,居住生活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内城则大抵需要一定的身份地位才能定居。 在姑苏城,最有身份地位最高的便是沈家,这个雄踞江南州的世家大本营,便盘踞在姑苏内城,沈家的府邸建筑群,占了近乎五成的内城。 内城居中区域是姑苏府衙,在府衙周围所能见到的高门大院,皆是沈家所有,包括那代表一州之域最高权力的姑苏府衙,其实也在沈家掌控之中,如今的刺史大人,便是姓沈。 姑苏沈家,无可争议的江南州第一世家。 当然,无论沈家的府邸有多么精致豪奢,此时的许念都是看不到的,他与两个姑娘正在一座桥前接受守卫的盘问。 桥是石拱桥,桥下有一条清澈河道,波光粼粼,不时有鱼儿翻过水面。 这河道接引的是淮水之水,整条河道如四根直线相连,规划的工工整整,恰好将内城环绕一圈。 内城与外城之间的分界,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区别,也由此变得清晰直观。 外城百姓有路引者,想要进入内城还不算麻烦,许念这三个生面孔若要去内城,则免不了一番盘问。 不过,他们各有不寻常的气质,使得守卫没有多加为难,流程化地问过几句之后,稍做登记便放了行。 “这么漂亮的姑娘,姑苏城也少有见过啊。” “说的没错,我以前见到几个名声在外的世家大小姐,单比容貌也不及那个青衣姑娘,嘶...远远不及!” “那姑娘是妖非人,模样那么好看,是狐妖?” 几个守卫看着许念三人过桥,对竹霜的容颜暗赞不已。 内城的街道更宽更整洁,建筑也比外城精致大气,但内城的人气明显不如外城,路上行人缺缺,所见寻常百姓的步伐也变得匆忙。 与外城的慢节奏显出差异。 这些百姓应该是在内城做事的,并不是内城居民。 真正的内城居民从衣着上就很好辨认,穿着上等料子的绸衣,迈着讲究而舒缓的步子。 这样的,大抵就是内城居民。 亦或是坐在人抬的轿子里,打开一点布帘,用带着几分审视与优越的目光,透露缝隙观察许念他们三个。 在内城的街道走了一会,许念从四个路过身旁的轿子里,都感受到这样的目光。 “出门坐轿,他们肯定都挺有钱的,姑苏城的百姓,也肯定比巨鹿城的百姓要有钱一些,他们不止有钱,还没有瘟疫困扰。” 在苍州瘟疫肆虐的当下,江南州很少会有瘟疫爆发,所以江南不仅是看着山清水秀,也确确实实地灵而人杰。 “凭借张角道长那神奇的医术,应当能救下很多百姓吧?” 许念抬头望着内城中心那一片楼宇琼居,不太应景地想起了穷苦苍州,想起那位治病救人的张道长。 许念或许是善良的; 他希望张道长救人救得越多越好。 只是他的善良之心拥有限度,并不泛滥; 所以他也希望张道长救人归救人,但不要过分让自己辛苦。 雅雪楼到了。 这是一座三层楼阁建筑,精美的仿佛从画里摘下来一样,许念牵着马来到楼阁门外,一副要进去的架势,立即有热情伶俐的侍从小跑过来: “几位要进雅雪楼?几位来的刚好,再不久,便有轻燕舞表演了。” 许念点头。 “可有请柬?哦,没有啊...可有熟客在内?也没有,这......” 侍从一连问了几个进楼所需的事物,许念通通摇头,有些尴尬。 他没想到,单是进入一家营业性质的酒楼竟然这么麻烦,只能说雅雪楼确实上了档次,不是什么人都接待,并非完全对外开放。 平头百姓想要进去消费,恐怕都差一些资格。 此刻侍从也是犯了难,按照雅雪楼定下的条规,许念他们是无法进入的,可能在雅雪楼当一个负责接待的侍从,都不会差了眼力。 这侍从在许念三人身上感受到了不凡气质,所以虽然无法请他们进去,语气却一直客客气气不敢得罪,没有拿出对待平民的那套高傲做派。 “三位,实在抱歉。”侍从拱手道:“小人说的那些都没有,那就无法进雅雪楼。” 许念没说什么。 “雅雪楼排面真大。”竹霜暗戳戳鄙视。 她没有为难侍从,毕竟这是雅雪楼定的条规,自己进不去跟侍从没有关系,只是难免有些扫兴,桃夭也是这样。 三人互相看了看,正要决定换一家酒楼,反正要在姑苏城过年,总不能因为这点打击就露宿街头了。 就在这时,一道轻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你面前的三位都是什么人物,都是什么身份?” 许念闻声望去,只见一乘香木轿子被人抬来,抬轿子的四人走动时气息平稳,身上各有修为波动,竟然都是气海境炼气士。 谁这么财大气粗?许念微微一惊,用四个炼气士当做劳力,即使在他感知中,此四人的修为驳杂不纯,可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炼气士。 而所谓的驳杂不纯,是相比他而言。 由此可见,这样的抬轿阵仗,足够奢侈了。 不多时,香木轿子被抬到雅雪楼外,里面先是走下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接着又走下一个少年。 那少年倒是生的英俊,只是脚步虚浮,没有少年该有的朝气,他的皮肤苍白少血色,两个眼圈发黑且有些凹陷,像是常年沉溺酒色,年纪不大,就已经快被掏空了身子。 这两个人,许念都感受到一些熟悉。 “年长些的我似乎见过,想起来了,他是沈家之人,我在第六山山顶见到过他,年轻些的也有些面熟,但我应该没见过他...不对,他长的跟沈浩有几分相似。” 许念恍然,难怪自己会对他们觉得熟悉。 那少年穿一身名贵锦绣绸衣,他猛地冲到侍从身边,额角颤动。 他的目光在竹霜、桃夭身上打量了下,随即看向许念,又用余光瞥了瞥已经身体发抖的侍从,忽然大笑道: “这三位对雅雪楼来说都是贵客,你敢挡着?” 侍从慌乱拜道:“小人不敢!小人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 “贱骨头!拜我做什么?你是挡我的道了?你疯了啊!”那少年笑声骤然收住,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 侍从连忙帮许念牵走马匹,又有别的侍从过来邀请。 那少年不以为意地抱拳,道: “我知道你们,承玄宗内门许念,真传桃夭,还有你,来头神秘的竹姓妖修。” 他这算是打了个招呼,跟在后面的中年人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很讲究礼节地作揖,道: “三位少年英雄,我们在第六山见过面,不想又在姑苏城见到你们,真是缘分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沈家人,沈问阳。” 他伸手引向那少年,热情笑道: “这位是我沈家嫡系二公子,沈瀚,沈瀚公子三位可能不熟,不过我想他的哥哥你们应该听闻过,他是沈浩公子的亲弟弟。” “阳叔,按你说的,招呼我也耐着性子打过了。”看着比沈浩小几岁,跟许念想来一般年纪的沈瀚不耐烦回过头,道:“走了,别再搅扰我的兴致。” 沈瀚再看向许念。 两人目光有少时碰撞。 沈瀚又笑了起来。 许念从他的笑容,从他的眼神中感受了偏激与神经质的意味。 结合他刚才那一惊一乍的行为。 许念冒昧猜测,他仿佛有些病态。 随即,沈瀚不等沈问阳回应,径自进了雅雪楼。 沈问阳尴尬地对许念三人笑了笑,热情不减道: “三位请。” 面对许念他们,沈问阳一点都没有架子,热情到甚至有些献殷勤的程度。 这样的过分热情,让许念一时疑惑,转而他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沈问阳展现的态度,并非是对他们,而是对他们背后的人。 桃夭背后的师父,苏长老。 竹霜背后的大哥,许游。 这两位,都是拥有通天彻地手段的大修士! 是人间绝顶! 她们有此背景,知情者谁敢怠慢? 沈问阳邀请许念三人同行,被许念婉拒,他很是可惜地进了雅雪楼。 此时已是傍晚,雅雪楼外三三两两有客人登门。 “沈瀚,这位公子的名气远不及沈浩,自从来了江南州,路上便常听沈浩之名,至于沈瀚,则少有听闻,他们两兄弟的性格也差了很多。” 许念默默看了看那辆守在路边的香木轿子,不再多想,当先进入雅雪楼。 第208章 姑苏雨 进了门,雅雪楼内的布置映入眼帘,第一个印象就是大,里面整体见方,四周环绕雅室,中间搭一个圆形木台。 雅室自然是归属客人,那木台则是供于艺者表演。 这样的布局让许念不禁想起北戴镇的酒楼,两者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这里的大堂没有混乱的桌椅,而是布局恰当,颇具巧思地摆放着各种装饰,如屏风、细脚柜、青瓷瓶,盆景等等,每一件都显得赏心悦目。 江南特有的韵意之美扑面而来。 大堂没有桌椅,自然也不会有穿着随意,言行粗鲁的酒客了。 许念猜测,往来的这些客人随便抓出一个丢到北戴镇,都会立刻成为一镇首富。 离开北戴镇,不知不觉快一年了...许念停在门旁静静看了几眼,不慌不忙地向里走去。 他刚刚迈出一步,便有机灵的侍从过来接待,侍从微微弓着腰,脸上绽放出热情礼貌的笑容。 能够进来雅雪楼,便代表着拥有不低的身份。 面对许念这三个生面孔,侍从不敢怠慢。 这一刻,许念也能感觉到,有不少视线正在观察自己等人。 面对这些上流人士的观察举动,许念从容不迫。 “三位贵客,由小人为你们介绍一下......” 一楼,用以吃酒与观看表演。 在这里只要有钱,那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里跑的,几乎都可以吃到,且这些珍贵食材都会经过大厨烹饪,滋味上佳。 侍从在菜肴上一番介绍,全然没有察觉他面前的少年听得连吞唾沫,并悄悄摸了下干瘪的钱袋。 二楼则是提供住宿,侍从说每一间睡房都别具一格,相应的,在这里住宿的价格也是别具一格。 少年又悄悄摸了下钱袋。 介绍三楼时,侍从并未多说一句,而是隐晦地给了少年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可是许念没有接收明白。 侍从想了想,只好重新给他一个眼神,同时嘴角翘了翘,下巴轻轻一点。 这什么意思?许念疑惑大增,回头望向竹霜,期望得到江湖经验丰富的竹霜姑娘给自己一个解释。 结果得到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回应。 许念打了个激灵,对于竹霜莫名其妙的怒气,全然摸不着头脑。 侍从介绍完毕,许念囊中羞涩,厚着脸皮呵呵一笑,默默退后两步,让竹霜来到前面,这位曾经的山君大人钱袋一取,潇洒地在手心抛动。 那金银碰撞的美妙声音传入许念耳中,令他不自觉有些陶醉。 竹霜要了间雅室,三人坐定,她又点了八菜二汤以及两坛陈年女儿红。 这般财大气粗的做派,让许念大为钦佩。 等到酒菜上齐,香气扑鼻而入。 许念两眼隐隐放光,恨不得立刻狼吞虎咽,但他强行忍住冲动,先是打开酒坛泥封,乐呵呵给竹霜姑娘倒上一碗酒。 陈年的女儿红泛着微黄的晶莹色泽,盛在白色的瓷碗里,乍一看跟琥珀相似。 酒香醇厚,四溢开来。 许念笑容可掬道:“竹霜姑娘,请。” “酒还不赖嘛。”竹霜满意地点点头。 她甩转衣袖,端起瓷碗跟许念虚虚一碰,旋即微仰玉颈,檀唇轻张,贝齿轻开。 便是一口豪饮。 她喝酒的举止,透着几分男子都少有的潇洒恣意。 许念与她端碗同饮。 少年一边饮酒,一边被饮酒的少女吸引住了目光。 竹霜喝罢一口酒,毫不介意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接着对少年挑了下眉。 此刻天色昏暗,室中灯盏亮着柔和的光。 少女那双红色的眸,在柔光映照下,进了少年的眼。 不知不觉,也进了心。 许念一时失神。 “我准备离开陈留国了。” 这句话,幻听般在耳边回荡。 这刹那,许念失神且又失落。 许念鬼使神差地将一碗酒喝尽,吐出酒气,鼓起勇气道: “竹霜姑娘,我...” “你怎么啦?”竹霜笑着问,“不能喝了?许妖王,你的酒量很不怎么样嘛。” 许念的勇气一下子泄光。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只是知道,自己应当要说些什么。 他觉得倘若不说,那等到真的与竹霜姑娘分别之后... 恐怕,会有遗憾的。 不小的遗憾。 但现在他缺少了说出一些话的勇气。 他只好悻悻然地笑了笑,晃动空碗,道:“别瞧不起人,你的酒喝的还没我快。” “呃。”竹霜一时语塞。 她不甘示弱,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快意地吐出酒气,眉眼弯弯道:“再来?” 桃夭在一旁小口吃着糕点,欢快道:“酒很好喝吗?我也想喝!” “小孩子不可以喝酒。”许念、竹霜齐齐拒绝。 桃夭无奈,突然指向大堂,“你们看,有人上木台了!轻燕舞要开始了!” 许念二人扭头看去,只见两个身穿彩色衣裳,容貌出挑气质温婉的姑娘走上木台。 一人怀抱瑶琴,在台角坐下,另一人莲步款款,走到当中。 此情此景,又勾起了许念的一些回忆。 那些年,兰姨常与他共同登台表演,在粗犷的西北小镇,唱着朦胧的江南曲。 往事如烟,他轻轻叹了口气。 四周推杯换盏之声安静了下来,雅室的客人们都看向了大堂。 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在二楼、三楼也有不少客人下来。 沈瀚、沈问阳也从楼梯走下,沈瀚倚着墙,用带着攻击性的眼神望向其他客人。 每一个被他注视的人,都连忙露出灿烂到讨好的笑容。 沈瀚目露满意,再脚步走动,一个人走到木台旁,上身前俯,手肘撑台,双手托着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那两个艺者。 他咧开嘴角,哈哈笑道: “你们可以开始了,跳的好,我未必会赏,跳的不好,我一定会罚!” 其他人俱是笑着附和,沈问阳无奈苦笑。 那两个艺者身体轻轻一颤,点头应是。 在这注目中,轻燕舞表演开始了。 却见一个姑娘指扣琴弦,自宫弦起,至羽弦止,清透弦音宛如石子落泉,绽开一圈涟漪。 等余波将尽,主舞者长袖挥洒,脚步柔转,如燕挥翅旋飞长空。 舞起歌亦起。 那抚琴者唱起吴曲,歌喉百转: “踏石阶,走雨巷... “烟霭锁梅香...... “石漏雨,染苔青... “燕子闻春归......” 许念闻歌观舞,不禁怔然。 这样的琴曲,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兰姨唱过许多次的曲子。 这是江南名曲,姑苏雨。 “兰姨,而今我在江南,你又是何时在江南?” 许念识海之中,魂魄深处,一道细微魂影身绕七彩飘带,沉浮不定。 魂影听着外面的歌声,轻声唱道: “我赠玉,君赠剑... “桃花落亭枯。” 她只唱了两句,两句自己填改的词。 她紧紧闭上眼睛,双手扣住脸,用力撕扯着虚幻的脸皮: “真是好快的剑!!” 第209章 乖戾二公子 陈留国统辖的九州各有地缘特色,其中,江南州地理环境最为优越,受春风雨露的眷恋偏爱,万灵万物倚之生长。 每至新春,总有数不清的燕子飞回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 到那时,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那些陈年筑就,不曾捣毁的燕巢就会迎来新的主人,会响起叽叽喳喳的雏燕声。 在天空中,还将常见到掠飞而过的春燕,给本就生机勃勃的江南,再添一抹昂扬生机。 燕; 江南州的人们对于这般鸟雀有种特别的看待认知。 在人们眼中,燕是祥瑞之鸟,长此以往对燕的喜爱,自然而然衍生出了许多与燕相关的诗词歌赋与工画舞乐。 而这里面最美又最难的舞,便是眼下那舞者所表演的轻燕舞。 轻燕舞以灵动着称,此刻,那舞者转卷长袖,起舞翩翩,轻盈的像是化身为燕,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 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而那抚琴之人技艺同样精湛,一曲姑苏雨婉转柔情,配上她软糯的歌喉,沁人心脾。 轻歌燕舞百转千回。 江南的柔美,在这一歌一舞中徐徐铺展,像是烟雨朦胧的水墨画,待到展开到最后,这幅画又忽然收起。 歌舞终是罢休。 有些客人目光迷离,大约还没从画中走出。 雅室内,竹霜笑眯眯地,满足地问道: “美么?美吧? “本妖王说带你看最美的女人,没有食言吧?” “确实美。”许念欣赏地望着那两个年轻的表演者,给出非常中肯的评价。 许念虽不懂舞,但音律却是通晓,所谓内行看门道,那操琴姑娘的瑶琴造诣在他看来,已是极高。 若非天赋异禀,那么想要有如此造诣,便需常年累月的刻苦练习。 许念观察到那位姑娘的十指都有着厚厚的琴茧,可以借此推断出,练琴之事上,她有多么刻苦。 至于那位舞者,她能够与这么优秀的琴师一并登台表演,并且每一个音节都恰如其分地做出柔婉的舞姿,想来这也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可见她也是刻苦之人。 对于这两位姑娘,许念的赞美发乎真心。 赞美的不止是外在,更是她们的内在。 这时,表演的两个姑娘相继站直身体,对着四周众人微微行礼,一片掌声随之响起。 她们人后刻苦的习练,在此时收获到了认可与尊重。 竹霜一边鼓掌,一边泄气地看着自己的衣角: “她们怎么跟水做的一样?比起她们,我都觉得自己有点不像个姑娘了。” 许念连忙道:“竹霜姑娘不可妄自菲薄,你这么有钱又这么讲义气,当然是姑娘了。”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竹霜听得一愣,继而打量起许念,发现他的注意力好像都被那两个姑娘吸引住了,这让本来心情愉悦的她忽然有些不太高兴。 她微蹙双眉,拍了拍许念的肩,然后歪头一笑,笑得有些微勉强。 她轻声问: “许妖王,如她们这样的...可算至美?” 许念愣了愣,反问道:“竹霜姑娘问的至美,是问女子之美?” 世间之美,自然不止女子之美。 不过此时竹霜问的,显然就是这个方面。 “是。”竹霜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双红色竖瞳,也是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少年。 竹霜姑娘的问题得好好想...许念沉吟须臾,道: “她们虽美,但恐怕还不算至美。” 闻言,竹霜心中莫名窃喜,下意识凑近许念一些,又问道: “那么,怎样的女子,才算至美?” “这...”许念讷讷无言。 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其实有一个朦朦胧胧的答案。 但这个答案就像刚才想说的话一样,他没有勇气在竹霜姑娘面前说出口; 于是,便只剩无言以对了。 “瞧把你给为难的。”竹霜轻哼一声,道:“不说这个了,呐,继续看那两个姑娘罢,她们快下台了,现在看一眼就是赚一眼。” 许念讪讪称是。 在出演的两个姑娘即将下台的时候,趴在木台边的沈瀚抬了抬视线,忽地嗤笑一声,道: “表演的还算不错,我不好罚你们了。 “现在是要下台?先别急,先听我说,下台第一步得用左脚,第二步也得是左脚,记得千万不要用右脚,因为我会生气的。” 他的语气轻挑、戏弄,继续道: “第三步最好也是左脚,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周围人听到这样毫无正常逻辑的要求,大都是一副并不意外的表情。 想必这位沈瀚公子,经常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去为难别人,这些个知道他的人对此见怪不怪,所以才表现的并不意外。 三步都需左脚,也就是只能用单脚跳着走,这对两个表演者而言不仅是为难; 更是羞辱。 她们或许心中也会愤怒,但面对沈瀚这样身份显赫的公子,却只能选择顺从。 这也不是她们第一次被沈瀚为难了。 或许在民间,沈瀚并不怎么让人熟知,但是在内城的一些圈子里,行为乖戾的沈瀚,名气可不算小。 两个表演者不敢违背沈瀚的提议,她们迈出脚步,准备默默忍受羞辱,就在这时,桃夭那小小的身影忽然跑上木台,然后左脚抬起,右脚一步步跳下台阶,跳到沈瀚身旁。 桃夭放下左脚,一脸忿忿不平的表情,抬头问道: “我用右脚了,你想怎么样啊?” 沈瀚一窒。 周围传出惊诧声: “这是哪家的小孩,敢当着面顶撞沈家二公子?” “生面孔,倒是不曾见过。” 也有消息灵通之辈,知晓桃夭的身份,不由兴致大增,想要看看事态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有人小声赞道:“本来还想等看完演出再去拜访这位承玄宗真传,不想她小小年纪,就学会替人出头,打抱不平了。” 受到桃夭怒视,沈瀚的额角明显颤动。 他吸了口气,咧嘴笑道: “我没说你,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而她们,算了,这次我便不计较了。” 沈瀚挥了挥手,示意台上两个姑娘可以离开。 两个姑娘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看桃夭,又感激地望了望站到雅室门口的许念、竹霜,便同行离去。 桃夭的怒气这才稍稍消退。 沈问阳上前一步,想要出声缓和气氛,沈瀚突然扭头盯着他,歇斯底里道: “姓沈的,你给我滚开!” 沈问阳脸色一黑,强忍怒气退到一旁,心道: “若非你身份在那里,若非族中长老交代要好好看护你,就凭刚才那一句,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不过,这样一个只知道败坏沈家声誉的公子,为何那么受族中几个真正掌权者的宠溺?哼,也是怪事了。” 这时,沈瀚又哈哈笑道: “阳叔,你别走那么远,刚才我只是跟你开玩笑嘛,你肚量大,肯定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 “还有桃夭小姑娘,哦,还有许念,还有竹妖王,你们别介意,我就爱开开玩笑,大家都知道的。” 沈瀚就这么大笑着走去楼梯口,一步步向上层走去,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桃夭回到雅室,吃着糕点,很快就忘记刚才的小小冲突。 许念捧起瓷碗跟竹霜碰了碰,心道: “沈瀚这样性格的人,着实少见。” 他摇了摇头没有多想,毕竟沈瀚再怎么秉性怪异,往后跟他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何必多想? 喝酒才是眼下该做的事。 除了喝酒; 少年其实还有个藏藏掖掖的小心思。 便是偷偷看那青衣姑娘。 第210章 饮酒 雅雪楼第三层,装饰奢华兼具典雅的房间内,沈瀚在两个衣裳裸露的姑娘陪伴下不住喝酒,畅快潇洒。 他左手搂着一个姑娘,右手则把玩着一只仿佛由丝线缠成的毛团物件,毛团通体白色,层层叠叠,也不知里面是否实心。 随着那毛团轻轻被掂动,两根纤细如蛛丝的白色丝线隐隐现于灯光之中,与此同时,两个姑娘不知不觉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沈问阳独自坐在对面,冷眼旁观。 忽然,一个装束利落的男子轻开房门,站在门口恭敬行礼:“见过二公子。” 沈瀚扫兴地看向他,“懂不懂点规矩?没看到我正玩得开心么?” 那男子眼神阴狠,笑着拱手道:“小人当然是懂规矩的,若没有带来让二公子感兴趣的消息,那么小人怎么敢来打扰?” “这样说...”沈瀚呼吸急促起来,收起那个毛团,兴奋地敲了敲桌子,笑道:“来新货了?” 男子点头,“在江南这样的安居乐业之地,新货可不太好找,不瞒二公子,费了一番力气,总算弄来了一批新货,拢共六个,能够凑成三局,大家的热情都很高,就差二公子到场了。” 沈瀚欢喜道:“三局?这就很有意思了啊!” “公子。”有个陪侍姑娘忍不住好奇,娇滴滴地问道:“你们神神秘秘的,在说什么呀?” 沈瀚哈哈笑道:“你想知道?可是我不告诉你!” 沈问阳冷冷地对那女子说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沈问阳的修为很高,已然养气境多年,此刻说话同时微展气机,便吓得那女子瑟瑟发抖,不敢多问一句。 “阳叔。”沈瀚怪罪道:“姑娘,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吓的。” 沈问阳称是,转眼便看到沈瀚一巴掌扇在那姑娘的脸上,沈瀚是采气境炼气士,这巴掌扇出可谓势大力沉,那姑娘双脚离地,狠狠撞在墙上,歪头吐血,吐出粘着血沫的两颗断牙。 饶是沈问阳知道沈瀚脾气怪异,也被他这样喜怒无常的举动给吃了一惊。 “疼吗?”沈瀚上前,满脸同情地说道:“下次记得,别多嘴,不然真的会很疼。” 他没有多看一眼可怜兮兮的姑娘,兴奋地出门而去,那个男子赶紧跟随。 沈问阳最后离开,淡漠地丢下一块银锭,“拿去买药,好生休养。” 他并非是同情那个姑娘,只是身为沈家人,明面上要保持住沈家的颜面,沈瀚如此纨绔到跋扈的行径,毕竟有损大世家的颜面声誉,他既然不能阻止,就只能找补。 “假若是沈瀚以后继承族长位置,还不知沈家会变得多么人嫌鬼厌,好在我们沈家这一代嫡系,还有大公子。” 沈问阳离去,追到沈瀚身后,突然,周围的空气阴冷了瞬息,又转而恢复如常。 沈问阳诧异展开自身感知,不过并未再感受到半分怪异,他心中不解道:“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沈瀚怀里,那团白色丝线无人碰触,却像是有生命一样扭曲着,一根几乎无形的丝线钻出,缠到那眼神阴狠的男子身上。 男子两只手臂随之抬高,男子自己却没有察觉。 沈问阳心道: “这毛团延伸的丝线能够控人肢体,却也特别,不过...它到底是什么?某种奇异的蜘蛛丝?感觉起来倒是挺像...为何族里面的大人物交代,要沈瀚一直带在身上? “恐怕是可以在危机关头保命的宝物。 “刚才的阴冷感,莫非便来自那团丝线?仔细想想,好像过一段时间,沈瀚身边就会有这种特殊的阴冷感。” “阳叔。”沈瀚开口,打断了沈问阳的思索,“最近几次我都是赢多输少,财运亨通,这次来的新货,你要不要跟着我押?哈哈,保管你大赚一笔。” 沈问阳来了兴致,道:“那就跟两局试试水。” 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雅雪楼,沈瀚钻上轿子,急不可耐道:“出城,还有等你们回府之后,若是我爹问起我,就说我不回去过年了!” “二公子,不回去过年,族长大人会生气吧?” “哈哈,阳叔,你不懂啊,他敢生大哥的气,敢生别人的气,但给那老东西几个胆子,哦,不对,给我爹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生我的气!” ......... 陈年女儿红委实太烈,几碗下肚,许念有些招架不住,接着又喝下两碗女儿红,他已经醉意颇重,眼神迷离,身形也在摇晃。 反观竹霜,依然清醒自如,只能从她那白里透红的肌肤上看到饮过酒水的痕迹。 再拼了一碗酒,竹霜悠然地放下瓷碗,得意道:“许妖王不胜酒力了?到底不如本妖王威风。” 桃夭认同道:“姐姐威风八面,许大侠跟你拼酒是自不量力,自找苦吃,自...唔,自相矛盾?不对不对,这个词用的不对。” 许念勉强喝完酒,辣得喉咙滚烫,像是有一块火炭在肠肚里燃烧,热辣气息疯狂上涌,烧得他七零八落。 他长吁一口酒气,厚着脸皮放了两句狠话,随即摇摇晃晃地去到窗边醒酒,一双游离醉醺的眼睛望向窗外。 他看到了一条静谧流淌的河水。 云淡风轻间,一轮碎碎圆圆的明月映入眼眸。 水中月氤氲有光,碎成万千缕清冷月光,寸寸弥漫进了窗,洒在那青衣少女身上,将她一颦一笑,一嗔一喜衬出几分梦幻之感。 少年的视线随着月光移动。 当瞳孔中浮现那正在惬意饮酒的少女时,醉酒的少年不禁怔住。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 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 一次日出日落,一次月升月隐,便是一天过去,那么,等再过去几天,是否就要分别? 许念心中又觉失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若是分别在即,那自己能够做的,便是尽量珍惜眼下的时光。 他坐回位置,缓了一缓,为竹霜与自己添上新酒,道:“希望竹霜姑娘此去,一路顺风。” “还没走呢!”竹霜不快道:“听你这口气,好像巴不得我早点走!” 许念失笑道:“是我失言了,该罚一碗。” 他高高举起酒碗,将那些许惆怅,一饮而尽。 第211章 喜欢说不出 人在少年时候,若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侵扰,若没有感受过多少人间冷暖; 这样的少年,且不论聪慧与否,因其人生波折不多,使得他们的性格都大抵会有些天真; 倘若他们喜欢一个人,亦或认定一件事,那么他们很可能会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去追求。 这样的天真少年,无疑是勇敢的。 许念却不是天真的少年。 倘若将这一世十余年的人生编撰成一本书,那么其中大部分书页的内容,恐怕都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这些痛苦既让他成长。 又让他失去了天真; 失去了一个少年该有的,珍贵的品质。 他自出了北戴镇,便跟竹霜姑娘相逢相识。 他渐渐喜欢上了竹霜姑娘。 这样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面对狼狈二妖,两人在生死危机下并肩作战时; 也许是在她怒斥心怀不轨的土地神时; 也许是第一次分别,她那洒脱的背影映入眼帘时。 总之,他喜欢她了。 而在今时今日,在这饮酒入醉的时刻,许念身虽醉,心却分明地清醒。 他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思想。 “我想,我喜欢竹霜姑娘,我对竹霜姑娘的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喜欢。” 他心里默默说道:“可...我不应该去告诉竹霜姑娘,告诉她,我喜欢她。” 不论以什么标准来看,竹霜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她相貌极美,许念没有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姑娘。 她天资卓越,不论人族妖族,少有人能在她这样的年龄阶段,修成第三境。 她出身不凡,虽然她没有多说,但许念可以预想,她的父亲应该是一个强大的妖王。 她背景深重,神秘的人间绝顶大修士许游,是她的结义大哥。 她性格洒脱,既讲义气,又慷慨大方不拘小节。 这其中随便一项条件,都足够拥有吸引力; 竹霜完全具备。 客观地说; 许念喜欢这样的竹霜姑娘,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然而喜欢归喜欢,许念却知晓自己的不足,自己似乎不应该去不顾一切地喜欢。 面对感情之事,他没有少年人的天真,反而有些自卑。 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他的人生并不正常。 这是他自卑的来源。 连朝夕都无法自保的自己,当真可以大胆地对喜欢之人,道明喜欢么? “若是我说了,竹霜姑娘当个玩笑也就罢了,但万一,哪怕只是万一,竹霜姑娘对我也有一丝一毫的喜欢,那么... “如若有一天我不再是我,如若我这一生消弭不存,这份喜欢岂非遗憾,徒增寂寞? “寂寞的是我,无所谓的,但我许念有什么道理让竹霜姑娘觉得寂寞...” 他心道:“所以,喜欢两个字,不应该说的。” 他缺少一点勇气。 竹霜坐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许念,见他像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打趣道: “许妖王,是不是酒喝的太多,脑子里已经颠三倒四了?哈哈哈!” 她觉着自己笑得不够尽兴,于是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对许念嘲讽大笑。 桃夭也连忙有样学样,对许念无情大笑。 听到这两串银铃般的笑声,许念收敛起思绪,失笑不语。 随着竹霜大手一挥,雅室又添新酒。 喝到竹霜也有些醉意的时候,有人前来拜访,来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身上有种上流阶层才能拥有的气度。 这人的到来,打乱了他们僻静相处的氛围,竹霜、桃夭并不怎么高兴,面对这人的客套说辞兴致缺缺。 等许念客气地送走这人,又接二连三地来人拜访,应付过几波之后,许念也有些头疼。 “看来桃夭的身份已经被这些家伙知道了,消息很灵通嘛,我提议,不然就不住在雅雪楼了吧?要是一天到晚有人来拜访,那时间全被花在应付他们上面了。” 竹霜征询地看向两人,问道:“怎么说?” 许念、桃夭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纷纷赞成,于是下一个来拜访的人刚刚来到雅室外,正准备敲门的时候,门被猛地从内推开。 砰的一声,夹杂着嚎叫。 “怪事!” 许念先一步走出,瞥了眼旁边蹲在地上捂着头淌眼泪的陌生人,诧异道:“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好像听见了幻音?” 竹霜牵着桃夭跟在后面,她同样瞥了眼那个倒霉家伙,讶然道:“我好像也听到了,有没有可能不是幻音?但也可能是。” 许念往外走动,惊讶道:“幻音还没消失!” 竹霜跟上,蹙眉道:“但是走了几步,那可能不是幻音的幻音似乎小了一些。” 许念笑道:“你也觉得是幻音了?再走远一点,幻音就会消失也说不定。” 竹霜赞成点头。 桃夭无奈道:“喂,喂,不是听到幻音,是撞人了啊!你们真的喝醉了!” 转而三人便消失在雅雪楼中。 不多时,桃夭孤身返回,跑到那个刚刚起身的倒霉家伙面前,弯腰鞠躬道:“叔叔抱歉!我给你赔不是!” 那个人受宠若惊,连忙表示无碍,正要借此机会接近桃夭,视线里地小姑娘朝着他歉意笑了笑,随即就像风一样跑出雅雪楼。 “传言中的承玄宗真传弟子,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姑娘,真是有礼貌啊。” 那人容光焕发,笑着感慨道:“她给我鞠躬道歉,我这是涨了多大的面子?” 深夜。 那条连接内城与外城的石拱桥上,许念三人穿行而过,去到了外城。 这一夜,他跟竹霜都喝醉了,他们走到河边,一同望着明月在水中的倒影。 三人席地而坐,许念盘坐中间,桃夭靠在他右边,竹霜靠在他左边。 竹霜身上有酒气与香气交糅的味道,很奇妙也很好闻,让许念想起了离开北戴镇时,在镇子外盛开的花。 竹霜笑着问,“许妖王,桃夭,新年快来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桃夭摇头晃脑地说道:“有的有的!我师父会用剑,我师兄也会用剑,许大侠还是会用剑,可是我不会,所以我想新的一年里,领悟断剑石崖的剑意!” 她的兴奋劲忽然消退,有些难过地说道:“除了剑术,我还想这次分别后,能再见到姐姐。” 竹霜肯定道: “会的,只要活着,便会再见的,许妖王,你想不想以后与我再见?” 许念怔了怔,轻轻点头算作回应。 竹霜信心十足道: “倘若再见,我肯定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山君了!这次离开陈留国,我要去更广阔的江湖闯荡,去靠近中部洲的地界,或者干脆就去中部洲! “你们要是哪天不如意了,便去投奔我,只要一路打听,肯定能找到我的,毕竟那时候我应该很有名声了!” “好志气!”许念抚掌赞道:“竹霜姑娘无愧是女中豪杰。” 竹霜侧过身看向许念。 她眼角带笑,也带着一丝隐藏的情愫,轻声说: “许妖王,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我也想再见到你。” 许念的嘴角不知不觉微微上扬。 他仰望星空,漫天星辰映入双眸。 往前一万年,是否每到夜晚,便有一颗靠近神洲大地的星辰在寻找自己的足迹? “大哥,我遇见喜欢的姑娘了,你若知道此事,想必会很开心的。” 许念笑了笑,笑容满是怀念。 “若是说起愿望,那么我的愿望并不复杂也不远大...我想记得我的姓,不忘记我的名。” 有人曾对他说: “你无名无姓,我姓许,这个姓你觉得怎样?同我一样姓许如何?” “名...我想想...单名一个念字,许念...怎样?” 第212章 燕子坞边水迢迢 年三十,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沉郁的天空下,街巷两侧那青绿的砖瓦又添了一抹暗灰的色调。 这抹暗灰本该带来沉闷的,然而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常,于是些许沉闷,根本无人介怀。 行走在这样的一条街道里,许念见识到了比燕归镇还要繁华的景象,各种新奇的商品物件琳琅满目,他东张西望,只觉一双眼睛不太够用。 桃夭左手攥一串糖葫芦,右手抓一只甜饼,咬一口饼,唇边留下几粒芝麻,她舔了舔嘴唇,勤勤恳恳,没有放过一粒。 “又酥又甜!” 桃夭欢快吃完饼,又麻利吃完糖葫芦,拍了拍肚子,一脸的意犹未尽。 竹霜适时递出一块桂花糕,桃夭开心地咯咯笑。 三个人悠哉游哉,从头走到尾,随即换一条街道,继续悠哉游哉。 这两天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像这样一直逛集市,期间还去过一座名声在外的园林赏过风景,过得很是快活惬意; 仿佛烦恼通通消散,忧愁从来没有。 天色渐暗,砖瓦更灰; 三人总算收起玩心,而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变少,因为这一天,有家的人总会早早回家,吃上一顿热腾腾的年夜饭。 许念对此并不算羡慕。 因为今天,他们也决定吃一顿年夜饭。 许念提拿着采买的食材,带头返回借宿的客栈。 他们这两天住的,并不是寻常意义的客房,而是由竹霜出资入住,一天一算的单独庭院。 这样的阔绰生活,放到以前,许念连想都不太敢想。 许念走在路上,一念及此便感动莫名,忍不住侧头看向竹霜。 他的眼神不加掩饰地流露欣赏,欣赏到近乎阿谀,也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单纯的演技。 竹霜姑娘应该感受到我的眼神了吧...许念眼神戏越发卖力。 见状,竹霜不失礼貌地回以微笑,然后悄声对桃夭说道:“桃夭妹妹,许妖王有一个致命弱点,很容易被人利用,我走了之后,你若在他身边,要费点心时刻警惕,看紧他一些。” “什么弱点?”桃夭疑惑问道。 竹霜把桃夭拉到路边,悄声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只要是个有钱的女人,便能毫不费力地利用他,将他拐跑也是易如反掌。” 桃夭吃了一惊,仔细想了想,发现许念身上这个弱点确实严重,于是严肃点头,表示自己只要有空,就一定看紧他。 “妹妹做事,我还是放心的。”竹霜松了口气。 桃夭又仔细想了想,好奇问道:“可是姐姐,他就算被拐跑,好像对他也没什么损失呀,干嘛要看紧他?” 竹霜一时语噎,想半天想不出理由,红着脸瓮声瓮气道:“呐,他是我朋友嘛...总之你看紧点就对了。” 突然,已经走了一些距离的许念转过身来,奇怪道:“你们在干嘛,怎么不走了?” 竹霜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脸色更红。 她瞬间站起身,像是受惊的小鹿。 在许念费解的目光里,竹霜背起双手吹上口哨,一副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怎么神神秘秘的?许念心中狐疑,转回身继续赶路。 竹霜对着桃夭眨眨眼,桃夭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嘿嘿一笑,小拇指拉钩,心照不宣。 ......... 灶房里热火朝天,许念忙前忙后准备饭菜,竹霜手忙脚乱地帮倒忙,桃夭有自知之明,坐在桌边吃着瓜子仁。 “竹霜姑娘,灶房火星四溅的,万一伤着你多不好?要不...你也去吃瓜子?这里有我就行。” 许念将竹霜驱逐出他的主场,没了竹霜捣乱,许念总算可以尽情施展。 八个菜陆续上桌,虽然他的厨艺比不得那些大师傅,可也算有滋有味,两个姑娘尝了尝,俱是眼前一亮。 最后; 许念端上一盘红烧肉,轻轻放在桌子中心。 “这样的上菜顺序还有摆盘。”竹霜问道:“有什么特殊讲究吗?” 许念含笑摇头。 讲究自然是没有的; 只是因上次生日,也是同样的一桌菜罢了。 “尝尝看。” 许念分别给她们夹了一块红烧肉。 入口软烂,香而不腻。 桃夭竖起大拇指,“美味!” “很不错诶!”竹霜由心赞了声,跃跃欲试道:“我应该也可以做得这么好吃,明天我试试。” 许念扒了口米饭压压惊,不小心说了句真心话:“大可不必,灶房要是烧了得赔不少钱!” “哼!”竹霜眼角跳了跳。 许念低头吃饭。 屋外的风似乎大了些,呜呜响着,本就黯淡的夜色,又暗了不少,反衬的屋内的灯盏更加明亮。 青铜灯盏静静置在桌角,橘黄色的火苗不安分地窜动。 摇曳的火光映满厅堂,三道影子洒在地上,忽明忽暗,模糊的轮廓温暖也柔和; 人心如是。 “恐怕要下雨了。” 许念听着风声,轻声道:“好雨知时节。” 子时; 不知是哪家率先点燃了爆竹,声音还没传出多远,便从别处又传出爆竹声。 继而,不绝于耳。 那是一座城迎接新年的欢呼声。 ......... 自新年第一天开始,细密清寒的春雨便连绵不止。 第三天的清晨,深沉的乌云雨幕之下,一身青衣的少女走在前头。 少年跟在后面,身旁有个小姑娘。 他们一路出了姑苏城,去到了杨柳依依的淮水河畔。 去到了一座船坞。 燕子坞。 少女腰间置一面拨浪鼓,手里撑一把青伞,她看着奔流不息的大淮之水,脸上绽放出洒脱明媚的笑容。 她单手叉腰,神气无比道:“许妖王,桃夭妹妹,要记得,倘若不如意,就来投奔我!” 黑衣小姑娘赶紧双手叉腰,脆声答应,两个姑娘互相点点头,约莫是很满意对方的江湖把式,于是嚣张地大笑。 客船就停泊在不远处,离出航还有段时间,青衣少女并不着急登船。 笑过之后,她似乎又苦恼于某件心事,抓住伞柄的五指下意识地收紧,放松,再收紧,再放松。 随着大河波涌,她手上的动作,频率渐高。 但她仍然没有做下某个决定。 她的身旁,那少年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放大,再收缩,再放大。 他纠结不定,迟疑不前,踌躇不安。 他似乎有一件事不能完全地下定决心。 忽然,那客船之上,有船工向少女挥手呼喊。 原来,客船快要出航。 她在心里轻轻叹息,来到客船停泊的岸边,踩着木跳板,登上了这艘即将逆水西行的客船。 细雨纷乱,水雾朦胧。 她站在船首,望着少年,一双红色竖瞳闪烁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却见船工收起了木跳板,便要去拉起船锚。 突然,那少年像是想通了什么,像是做下了某个决定。 他紧紧一咬牙,将手中的伞交给身边的小姑娘,他自己则飞奔到客船停泊的岸边。 “船家!等一等!” 少年呼吸急促,目光干净又坚定。 四目相对。 他用充满勇气的声音,大声说: “竹霜姑娘...” 少女紧张地握住青伞,小声说: “许妖王...” 少年声音很大,四周不知多少人被他的声音吸引,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也看了过去,其中一个姑娘怀抱瑶琴,惊讶道: “是他们诶!” 燕子坞边水迢迢。 却见那岸边的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船首的少女眉眼弯弯。 他大声地喊,她小声地说。 他们不再犹豫。 他们异口同声: “我喜欢你!” 第213章 淮水河上雾渺渺 他喜欢她。 开始,大约只是浅淡的喜欢; 喜欢她的相貌,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的性格。 这样的喜欢,实在算不得深刻。 犹如在仲夏夜的荒原,生长出一株纤细的花草; 存在,但却没有什么存在感。 容易被忽视。 所以他没有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 后来,他与她有了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的经历。 第一次分别,他默默望着她去往青山,那时候,他其实有点难过。 他在想,还会再见到她吗? 他在想,恐怕不会再见了罢。 因为他知道自己恐怕是活不久的,剩下的时间,他需要去争命,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游历江湖,便也不太可能见到身在江湖的她。 这之后,独自远游的他,脑海里偶尔就会浮现出一身青衣的她。 她就这么调皮地,不讲道理地跑到他的脑海里。 “奇怪,为什么老是想起竹霜姑娘?” 他困惑不解。 命运巧合。 他与她又见面了。 重逢在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场合。 他先是错愕,再是惊喜。 他说想要救人,她便放弃了原本的谋划,放弃了自身的利益,对他倾囊相助。 她还是那么讲义气。 她还是那么好看。 也许在第七山,在众妖环伺之时; 有那么一二刻,他在怦然心动着。 于是那棵纤细薄弱的花草,就这样蓦然增长,开枝散叶,在荒原弥漫。 剪不断,割不绝,好没道理。 长风一吹,终究连了天。 他终于注意到了; 他真切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喜欢她这个人。 与她的背景出身还有天赋这些条件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简单的喜欢她。 然而喜欢两个字,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大抵是有些自卑的。 青衣入姑苏,再别燕子坞。 他知道她要走了,她要去更遥远的江湖。 他其实也想过挽留。 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挽留的。 如何能去挽留一只即将飞向远方的鸟儿呢? 只是这一别,还能再见么? 还能...再见么? 他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他在想,恐怕...很渺茫。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质问自己。 “喜欢都不敢说,你是害怕她拒绝,还是害怕自己万一不在了,她会寂寞? “不是的,你只是懦弱而已,你只是自卑而已,你不过是个胆小鬼! “这样可笑的你,也配说是为她着想?也配喜欢她?” 在这样的质问中,他想通了。 他于是对着她,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 她又何尝不是呢? ......... “让我们等一等,他这是在说什么呢?没听清啊。” “好像他在跟那个姑娘谈情说爱?” “让我们等等就为这事?他奶奶的像话吗?不过这小子还挺风流,蛮有一套的嘛。” 几个船工停下手里的差事,在甲板那里指指点点。 岸边一些人也在张望着,窃窃私语。 许念傻傻地笑,竹霜浅浅地笑。 许念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胸口的衣襟,骤然纵身一跃,落到了客船之上,站在了竹霜的身边。 他与她隔着一尺距离。 中间细雨飘零。 彼此的身影同雨一起,映入眼眸。 雨越来越不清晰,彼此却越来越深刻。 许念觉得,自己此后恐怕忘不了这一场雨。 一个专门负责收钱事宜的老船工正躲着雨,见许念一下子就跳上船,不由惊呼道: “这位少侠好身手!他上来干嘛的?” 他耳朵不太好使,没听清许念刚才的话。 旁边人附耳告知,老船工听得笑容满面,欣赏道: “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年轻时候,比他还要风流哩!” 他笑了几声,眉头微微一皱,狐疑道:“对了,他既然上了船,应该给过船钱了吧?” 旁边人摇摇头。 “什么?这王八蛋想坐霸王船?!”老船工大怒,卷起袖子抄起鱼叉,原地踏步,叫道:“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东西,做掉他当鱼饲料,为民除害!” 船首。 竹霜挑了挑黛如远山的眉毛,打趣道: “怎么?想要离开宗门,跟我一起走? “不成不成,承玄宗还是要待的。” 许念去承玄宗修行,最主要的是想找到办法解决寿命问题,这件事竹霜并非不清楚。 她自信满满,接着道:“许妖王,你只管修行就好,呐,本妖王去闯一份大事业,届时二当家的位置留着,等你我再见,你便是二当家,我等着你。” “好。”许念笑着点头。 竹霜沉默少时,轻轻一笑,道: “也许很长的时间里,我们要天南地北了...” 她的神情认认真真,逐字逐句道: “但是,不要相忘于江湖。” “竹霜姑娘。”许念道:“我记得了。” 许念伸手入怀,攥着拳头递到竹霜面前,手掌朝上摊开。 露出两粒红豆。 “这是?”竹霜疑惑地问。 ......... “阿弟,收好它们,倘若日后有倾心喜爱的姑娘,可以考虑送出一粒,当做定情信物,算是大哥给你张罗的聘礼。” “收好,非遇良人,不好轻送。” 棋仙温和的声音回荡在耳畔,许念目光恍惚。 他定了定神,轻笑道: “此物是我至亲相赠,名为相思豆,你我各执一粒,算是我临别之礼。 “竹霜姑娘,许某的命途尚且没有任何保证,倘若有一天我没能争过命运,那么至少它还在,至少它能证明,这世间我来过。” “嗯。”竹霜轻轻点头,语气平静又很有力量,“我收下了。” 不好耽搁太久,许念恋恋不舍地离开客船。 有船工将船锚收起,客船缓缓驶出码头。 淮水河上雾渺渺。 那青衣少女凭栏而望,眼见少年那暗藏空落的笑别神情,她狡黠地笑了笑。 忽然,她合上青伞放到一旁,然后右脚前点,腰肢拧动,双手划出美妙的弧度,轻轻抬高。 罗袖慢慢滑落。 “喂!” 她喊了一声。 许念正奇怪她的动作,下一刻,在那雨落雾升,潮涨烟平的大河之上。 一身青色罗裙的少女蹁跹起舞。 烟霞拢若轻纱,飘荡船首。 细雨散如璎珞,溅碎身周。 她提臂仰腰,纤纤玉手柔无骨。 她眉目含俏,展颜一笑胜星华。 她灵动,曼妙,犹如辗转在烟雨里的飞燕。 许念怔然。 在场所有人都被深深吸引住了,怀抱瑶琴的年轻姑娘喃喃道: “轻燕舞...姐姐,她好美啊,她的轻燕舞好像比你还美。” “是啊...”同行的姑娘深以为然,望着那起舞的少女,本来对自身相貌颇有自信的她,在这一刻竟是有些自惭形秽。 就在这时,许念跑了过来,温和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位姑娘,在下冒昧了,能否借下瑶琴?片刻归还。” “公子要借琴?自无不可。” 许念盘膝坐在河畔,瑶琴置于双膝。 噔—— 他指尖轻挑,琴弦颤动,清透的弦音随风飘摇。 他嘴角微翘,指尖不停拨挑琴弦。 美妙轻灵的旋律随之而起。 且抚一曲姑苏雨,送与青衣别。 ......... 一道魂影徘徊在意识深海之中。 魂影周围环绕着七彩飘带。 魂影双目有光线流动,宛若神芒。 她侧耳倾听,同时注视着那艘客船的远去的方向。 她的目光复杂,难以解析含义。 又猛然变得锐利,极尽疯狂。 就在这时; 她两个眼眶各自出现一道细微线条。 线条一黑一白,灵蛇般游动,神异玄妙,恰巧将眼眶环绕。 ......... 客船渐渐被烟雨遮盖,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 琴音停息,许念默默起身,抱拳一拜: “竹霜姑娘,珍重。” 那粒留在身上的红豆突然模糊,下一瞬消失不见。 不多时,许念只觉得有淡淡暖意在意识中流淌。 ......... 竹霜停驻船头,含笑望着远处天地晦深的轮廓。 她弯腰捡起青伞,重新撑开。 “我好看吧?” 她坏笑几声,自言自语: “如何才算至美? “许妖王,这样的我...算不算至美?” 她走进舱房,从衣襟里取出红豆,浅笑嫣嫣: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红豆缓缓模糊,由实化虚。 ......... 他与她的分别并无伤感; 反而有些欢快。 这应当是一次欢快的分别。 因为他与她,都有着对重逢的期盼。 第214章 挺过冬天 许念送还瑶琴,礼貌道谢。 那姑娘将琴抱入怀中,望了望许念身边的桃夭,欠身行礼,恳切道: “前几日在雅雪楼,多谢二位相助,我们这几天一直想要再见到恩人,好当面致谢,可惜不曾有机会遇到。” 她的同伴满目感激,行礼道:“好在总算在今天遇到了,多谢恩人。” 许念连忙抱拳道:“姑娘言重了。” 这两个姑娘的容貌颇有几分相似,年纪也大约相仿,看着比许念要稍大些。 她们说不定是姐妹...许念暗暗猜测。 随即,双方互通姓名,许念猜得不差,这二人确实是姐妹,还是双胞胎姐妹,擅舞的是姐姐,名为刘银梅,擅琴的是妹妹,名为刘银菊。 而她们来燕子坞,是在雅雪楼的工作得了假,要乘渡舟过河,回家与亲人团聚。 现在渡船还没出航,几人就在码头闲聊起来,两个姑娘发现对方很好相处,不禁放松许多。 “渡了河,再往南十里地,便有一座小镇,我们姐妹二人的家就在那镇子上。” 刘银菊那夜抚琴时很是恬淡安静,此刻却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很是活泼开朗,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 她对许念二人极为信任,许念只是稍微问了问,她便把自己家的情况一股脑地说出。 她们不是什么商贾、世家后代,父母是勤劳本分的农民,在她们出生没几年,父母便抱着不能让两个女儿以后再当农民的想法,将她们送去读书,且花费积蓄让她们学一技之长。 结果刘银梅喜爱舞蹈,刘银菊钟意瑶琴,又对之颇有天赋,她们学了一段时间,那镇子里就没人可以再教她们。 于是父母费心费力寻找办法,打点关系,总算是将她们送到了姑苏城,跟随有名的老师后面学舞、习琴。 “学了几年,花费了爹娘不少钱财,好在学有所成。” 刘银菊开心道: “后来雅雪楼要招表演者,去了老师那里挑人,我跟姐姐一下子就被选中,签定契约到如今,已经赚了不少钱财嘞! “两年前,我们拿出积蓄给爹娘买了几亩田地,一年前又买了几亩,现如今爹娘在那镇子上,也算过得不差了!” 说到父母,这姐妹俩都是满脸幸福笑容,可见这一家人虽不能常常见面,但亲情依然深厚。 而她们父母原本所期望的,现在看来,也算实现了,她们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里干活。 只是想要真正的阶级跨越,恐怕并不容易,她们的工作能够接触到上流阶层,但并不意味着她们自身属于那个阶层。 但至少,在雅雪楼工作是一件体面且薪酬丰厚的事,已经切实改善了她们一家的生活。 妹妹刘银菊活泼欢快,姐姐刘银梅则文静许多,她眼神透出思索,心道:“许念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我应该是听过的,一时想不起来。” 又闲聊片刻,渡船将要出航,有老舟子大声吆喝,让乘客抓紧上船。 “许公子,桃夭姑娘,抱歉了啊,船要开了。”刘银菊明显聊得意犹未尽,无奈道:“以后有机会再见再聊,我跟姐姐常年在雅雪楼,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她们走上了木跳板,刘银菊忽然转过头,赞道:“忘记说了,许公子,你的瑶琴技艺不比我差,你好厉害!” 许念失笑摇头。 他的琴艺自然不是平白有的。 以前在北戴镇,他在镇中酒楼工作了四年,期间常与琴为伴,身边有琴艺超绝的兰姨教导,自己又脑子好用学得快; 有这两个因素,才使得他通晓音律,精于瑶琴。 单说琴艺,他能比肩刘银菊,甚至有所超过,但若说在学琴一事上的刻苦程度,他就比不过十指生茧的刘银菊了。 毕竟,这项技艺是她的生活根本,而许念则更多的是出于爱好,两者本质不同,不好比较。 等目送渡船跨河而去,许念说道:“我们也走吧,该回去了。” “回去?”桃夭扭捏道:“回姑苏城吗?是吗?是吧!” 这丫头...怎么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她应该知道我说的回去是回燕归山啊,有意思...许念暗笑一声,道: “假如不是回姑苏城呢?” “啊?”桃夭脸色有些垮,又希冀道:“唔...那就是回棋县喽?” 许念摇头,“或许是回燕归山?” “好吧好吧,回就回...”桃夭有气无力地走向拴马桩,看着被拴住的马儿,苦着脸道:“桃夭女侠背着师父偷偷跑出去这么久,等桃夭女侠回了深谷,肯定要被师父关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她不情不愿的...许念跟在后面,听得忍不住笑出声。 桃夭委屈巴巴看向他,双臂张开,嘟嘴道:“不许笑!抱本女侠上马!” 许念一把将她抱起,举过头顶,轻轻落在马背上。 他牵马出船坞,望向波澜起伏的滔滔淮水,目光暗藏思索。 “刚才我有种特别的感觉,相思豆似乎进入我的身体里了,好像在我脑子里,这股温暖感,起因似乎就是相思豆。” 许念骑马缓行,心中疑惑道:“发生了什么?” 他微闭双眸,尝试感应自身的状态。 道路旁的杨树柳树沉寂了一整个冬天,树皮干裂的仿佛死去,而今已经抽枝发芽,微见青葱。 杨柳挺过了冬天。 ......... “妹妹,许念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渡船上,刘银梅问道:“你有印象吗?” 刘银菊努力回想,摇头道:“这样一说,我好像也有印象,但到底在哪里听过,不太记得了。” 旁边有个男人听到她们的交流,哈哈笑道:“许念?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 刘银菊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那男人笑道:“许念,是今年承玄宗入门弟子里面最出众的几个弟子之一,是什么炼丹天才,如今的名气大的很呐,听说不久前,他好像还在什么比试上打败了一个很不得了的沈家公子哥。” 他侃侃而谈,道:“就是不知道我听说的这个许念,可是你们聊的许念?” 他问出话来,却没有得到回应,不禁疑惑地看向那姐妹二人。 却见刘姓姐妹俱是怔怔出神的模样。 突然,刘银菊惊疑道: “我想起来了!许公子大概率,不,许公子肯定是那个许念!” 因为在她觉得,只有那个许念,才会在当时有那个底气,任由桃夭去驳了沈瀚的面子。 “呼...” 刘银菊兴奋不已,激动的脸蛋发红,小声道: “姐姐,我们认识许念了诶!就是那些雅雪楼客人们常提起的许念!原来,他那么有礼貌又好相处。 “我还以为像他那样的天才人物,肯定会冷冰冰的呢!” 她张望大河对岸,笑道:“今年又攒了些钱,腰包鼓鼓,回家一趟,爹娘的田地便要再多几亩,越过越好!” 春雨连绵击水雾。 第215章 春芽 许念沉心静气,尝试拢聚感知,分散的意识渐渐集中,对外界的感知只留丝毫,绝大部分意识都在探索自己。 探索大脑。 对此,有过经验的许念并不陌生。 一开始,所见是灰暗一片,随即便有两幅画卷显露而出,道意深沉,这自然是阴阳问道经以及搬山术。 但许念这次的目标不是它们。 他维持状态,想要向大脑更深处延伸。 这样的举动极耗精神,他的意识在大脑中延伸,不断拨开前方的灰暗,没过太久,他便产生强烈的抽痛感,像是整个神经丛在抽搐一样。 许念额头滴落冷汗。 “快了,应该快要看到了。” 他循着那股温暖源头继续探索,在即将撑不住之时,自身意识突然穿过了一层无形隔膜,进入了一个广袤的,奇异的海洋世界! 一刹那间豁然开朗! 这片海洋,是大脑最中心处,也是最神秘处,这里是魂魄所存之海,也可以叫做识海! 他的意识飘在空中,下面是茫茫大海,这大海,就是他魂魄精神的一种意象! 他只觉得此刻的意识,与大海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里恐怕就是我的泥丸宫了。” 许念心底喃喃,数月以来,在承玄宗用心学习、积累的修行知识于此刻又派上了用场。 他记得宗门长老讲过,人体有三大丹田,俱是拥有不可思议之力的秘藏。 其中; 下丹田位于脐下,名为紫府。 中丹田在于心室,名为绛宫。 上丹田存于大脑,名为泥丸宫,也称黄庭府。 而今,许念紫府秘藏已经随着修行到第二境后初步开辟。 绛宫秘藏则是气血之源。 这两大丹田他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唯独大脑中的黄庭秘藏,他还不曾有过接触。 “那就是我的识海么?” 许念没有太多地关注识海,转而注意海面上空的一团红色光芒。 只见大海之上,一团散发着温暖之意的红光静静漂浮,许念努力凑近感知,终于看清了红光的本质。 那正是相思豆! “相思豆果然在我脑海里,这红光给我的感觉,好温暖。” 许念一边是大为疲惫的精神,一边又觉得精神在不断得到恢复,而致使自己恢复的源头,似乎就是相思豆。 “所以相思豆,拥有养神之效?且效果极好,不然我早该撑不住这样的精神消耗了。” 许念心有所悟,不再探究,聚拢的意识开始发散,在意识退出泥丸宫之时,陡然间,他从自己的识海里面感受到一道复杂的目光。 他有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虽然这感觉一瞬就消失不存,但许念还是下意识地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是兰姨留在我体内的诡异东西在看我?很有可能啊。” 他睁开眼睛,目有余悸。 “这些诡异潜藏在我身体里面,甚至藏到了泥丸宫中,若是不除,以后必然是大隐患。 “可是,该怎么除清它们?” 许念摇了摇头,对此并没有头绪,这让他生出了一些沮丧。 他很快收拾心情,又思索起为何相思豆会产生变化,想来想去算是得到一个结论。 “既然是仙株相思树的果子,以相思为名,那么想必这名字有不小玄机。” 他心中思量道:“莫非是因我与竹霜姑娘之间的情谊,使得相思豆发生变化?可能性不低,不然为何之前相思豆没有任何变化?” 许念无声笑了笑,没有放松自己,就在马背上开始修行。 一片气海隐隐显露身后。 他运行起阴阳问道经,紫府秘藏中形成的周天循环立时加快运行,与此同时,一丝丝灵气沿着九根灵气线被采入紫府。 其实以阴阳问道经的品秩之高,已经可以让许念不需主动修行也能自行地采气入紫府,单单这一点,就要超过那些寻常功法不知凡几了。 只是采气速度比起主动修行,会慢上不少。 “虽然修炼了阴阳问道经,可玄霄导引功也不能落下,毕竟这两个功法没有冲突,我双管齐下,累是累点,换来修行更全面,不亏。” 许念一边修行,一边研究搬山术。 他的下丹田不仅有阴阳问道经形成的周天循环,同时也以玄霄导引功构筑出了另外的灵气循环。 只是两者间的细腻与玄妙程度,差距极大。 许念渐渐沉迷,不觉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晚上。 “今晚就在路边休息吧。” 许念安顿好马匹,自去周围寻找枯枝,等到篝火点上,坐在火堆旁吃着烤肉之时,他听到附近传出阴嗖嗖的声音。 好像野猫叫唤一般,忽近忽远,嘶哑渗人。 许念侧目看去,却见一块石头后面飘荡着几道魂影。 身为第二境的炼气士,许念的灵感比以往要强上很多,而今他不需要动用七窍真灵,便能靠肉眼看到鬼魂。 只见几道魂影都是惨白模样,张着嘴巴吐出又长又尖的舌头,周围有阴风缭绕。 他们大抵是孤魂野鬼。 许念记得竹霜姑娘说起过,这类鬼魂对人几乎毫无威胁,最多吓吓人,吸一点阳气。 此刻,他们似乎很想靠近篝火,又似乎畏惧活人而不敢靠近,于是在那石头后面躲藏着,空洞的眼窝透出渴望的意味。 许念沉默了下,微笑道:“桃夭女侠,我们去树上吃烤肉?休息也在树上休息吧。” “去树上?”桃夭看向他,嘿嘿笑道:“你是想跟我比爬树?你输定了!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忘记我本来就是玉树化形的妖修么?” 说罢,桃夭拿上烤熟的野味,一骨碌站起身,轻轻蹦跳,便跳到高高的树杈上面。 许念紧随其后。 两人坐在树杈上,靠着粗大的树干,四条腿前后摆动,惬意享受美食。 桃夭望着那垄篝火,忽然说道:“许大侠,他们浑浑噩噩的,还会记得自己么?” 只见随着二人撤出,那几个鬼魂便飘到了篝火附近,满脸忘我的欢喜之情,围绕着篝火不停游曳。 “我也不知道。”许念轻轻摇头,“不管记得不记得,至少他们现在,挺开心的。” 让出一簇火,得一份心静。 这时,桃夭观察起树枝。 “许大侠你看,这棵树也发新芽啦!” “还真是,桃夭女侠,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跟你有关系的。” “唔...你问。” “假如,我说假如啊,假如我们哪天没钱花了,你可不可以变成玉树,然后扯两根枝条下来,拿去卖钱?” “想什么呢!玉树又不是我的本体,只是本体衍生的状态,我试过,扯下的枝条很快就变成灵气了!不好卖钱。” “呃,真是可惜了,不过倒也让我好奇,既然不是树,那你的本体是什么?” “玉,玉牌,我是玉牌化形的妖,厉害吧?是不是吓到了?师父说过,我这样的妖怪,属于造化钟灵秀,天底下很少见呢!” “这样啊,我被吓到了。” “真的?” “真被吓到了。” “骗人,你的语气分明是敷衍!你敷衍我!” 许念抬头望天,装作没有听到。 夜空之中风云滚动,一点也不平静。 这段时间,第六山发生之事随着传播,终究发酵扩散,引起轩然大波。 今夜过后,在许念赶回宗门的第二天,一则与苏长老有关的消息传出燕归山,飓风过境般,极短暂的时间内,传遍陈留国与附近诸国。 第216章 牙郎 行到沿途的一座集镇,许念寻了个酒楼暂歇,正值饭点,酒楼生意兴隆,大堂的桌位快要坐满,吵吵闹闹沸沸扬扬,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酒气菜香。 要了几碟小菜,温一壶酒,许念悠闲地吃菜喝酒,顺便听一听别人的交流。 食客们总是谈天说地的,而现在所讨论的内容,竟大部分都与苏长老有关联,说是苏长老要开启门墙,在三年后的三峰大比上收一个徒弟。 此消息是今早传播至这座集镇,到了现在,几乎人尽皆知,至于苏长老是谁,此地便几乎人尽皆不知。 却见有人眉飞色舞,道: “我跟你们讲,苏长老可是承玄宗内的高人,这位老神仙决定收徒,可了不得啊!当真是了不得!” 同桌之人问道:“那么这位苏长老,究竟有多高人?” 那人赞道:“问得好!” 他赞过之后并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又有人绘声绘色,与邻桌人叫道: “晓得不晓得,之前那座大山从天而降,不少炼气士都去找宝贝,结果生了个魔怪,非常残暴,吃人不吐骨头嘞!听说要不是苏长老去救场,满山的人都得被吃光!” 临桌人笑道:“兄弟消息灵通啊,不瞒你说我当时就在场,那魔怪双头四臂,膀子比我腿还粗!魔怪本要吃我,但我一个凶狠的眼神过去,就像现在这样。” 他喝罢一口酒,摆出恶狠狠的架势,言之凿凿道:“就像这样!魔怪便不敢吃我,呵呵,恐怕是被我吓住了!然后苏长老就来了,你是不知道,那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 第六山之事,产生的影响确实很大,不管是在姑苏城,亦或这座集镇,哪怕在野外路上,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总能听到议论。 何止是这片范围对此热议,随着消息传播,如今陈留九州大部分区域的人们都已经有所耳闻。 凡人百姓们大多是听个热闹,聊个稀奇,但第六山发生的种种对九州的炼气士们而言,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在此之前,九州很多炼气士受眼界所囿,或许都不知道金丹之上的境界名为元神境。 由此可想,当他们听到诸如飞升霞光、人间绝顶、大神通之术等等陌生又神秘的词汇时,内心会如何震动。 那抬手搬山的棋仙,令人恐惧,那一剑碎山的苏长老,让人崇敬,至于定住群山的许游,在炼气士们的心里,则最为神秘。 这三位人间绝顶的碰撞摩擦,令无数炼气士心驰神往,恨不能亲至当时当场,亲眼一见。 ......... 许念瞥了眼那个声称自己彼时在场的食客,无奈笑了笑,夹了一筷子油焖茄子送入口中。 只是轻轻一咬,茄子那丰富的油润口感就在唇齿间散开,再喝一口温热的酒,实在享受。 许念惬意地眯起眼睛,默默思索起苏长老收徒之事。 此事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因为在外面街道的告示牌上,就有源自承玄宗张贴的告示。 告示做不得假。 许念已经知道,苏长老是桃夭的师父,桃夭这些天还曾讲过,她那个师兄姓燕,名无为。 苏长老就是燕无为的师父! 他就是燕无为口中,能救自己的人! “苏长老超凡脱俗,是人间绝顶之境界,若是他的话...恐怕真能解决我的麻烦。 “想要得到他的帮助,靠其他办法很难行得通,此事就像燕大侠说的那样,要在三峰大比上博得出彩,能够入苏长老的眼了,才有机会。” 许念有些激动,心道:“原本就算我在大比之上出彩了,机会也并不一定有多少,但现在...” 现在不同了。 苏长老已经有意再收一位弟子,而告示上所说,苏长老便是要在三峰大比时,挑选一人收做弟子! “这是我的机会。”许念心中坚定道。 倘若成为苏长老的弟子; 那么苏长老作为师父,于情于理,也不会不管弟子死活。 “此事不易,想要在一众同门之中真正脱颖而出,谈何容易?但既然机会在前,没有不去争取的道理!” 许念正在思考,突然有人走了过来。 来人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头上戴着布巾,其貌不扬。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非常之人!我叫张顺,朋友们都叫我顺子!” 自称顺子的男子笑容满面,对许念抱了抱拳。 “请问有什么指教?”许念微笑道。 他已经感知出此人并未入修行之路,是一个凡人,彼此从未见过,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顺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观公子跟画像里的许念公子有几分相似,敢问公子...可是承玄宗的许念许公子?” “画像?”许念不禁来了兴致,“有意思,什么画像?对了,阁下请坐。” 顺子坐到一旁,讨好地对桃夭笑了几声,旋即从衣襟里掏出一本薄册,翻开几页后,他凑近许念,指往书上的内容。 那书页上有工笔画像,画的恰恰就是许念,与他有五分相似,画旁还标注了姓名。 而这顺子刚才翻的每一页,都有一幅画像。 居然有我的画像?许念这下有些懵了,表面不动声色,笑道: “阁下想得不差,我便是画上之人,那么,此书从何而来?又为何书中有我?” 顺子连忙解释一番,许念这才清楚,原来姑苏城的文字机构中,便有此类专注形容的书,像他这样有些名气的年轻人,往往会被记录在册,供销各处书斋。 “原来如此。”许念笑着颔首,问道:“那么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顺子身上有那种常年混迹市井的气息,在许念身旁,他的一举一动虽然尽力克制了,但许念还是注意到,他这人平日里应该是流里流气。 顺子神色有些纠结,他搓了搓手,目中透出贪意,看许念像是在看金银钱财。 他小声地说道:“不瞒许公子,其实我是个牙郎。” 所谓牙郎,也称牙人,是替人介绍买卖,替人招揽生意的中间人。 “牙郎?”许念道:“这是想从我身上抽水?不妨说说看,你要给我介绍什么买卖?” 顺子纠结了一阵,做下决定,乐呵呵道: “我知道有个地方开设赌局,很有意思很刺激的赌局,叫做困兽局!这可不是一般人有资格知道的! “许公子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肯定不是一般人嘛,所以我才壮着胆子来提一嘴。 “不知许公子有没有兴趣听?小人可以为许公子介绍介绍!” 财迷少年忍不住笑了,毫不犹豫道:“不必了,你想赚我的钱?门都没有。” 第217章 风将起 顺子脸色一下子僵住,心道:“这个许公子是个铁公鸡,看来,一般人恐怕不容易说动他,但难不住我,毕竟我嘴上功夫了得,不是一般人。” 他清了清嗓子,很快组织好了话术,正要继续开口拉扯。 然而不等他嘴里蹦出一个字,许念就先抬手遮挡,道:“阁下好走,恕不远送。” 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敌意。 顺子哑然,心中忿忿道:“刚才还笑脸相迎,可一提到要赚他的钱,竟连句话都不让我讲了!这个许混账真不是个东西!” 他只觉无计可施,起身抱拳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许公子了,小人多一句嘴,如果以后许公子对我说的赌局感兴趣,想要寻个门路,可以来这里找我。” 说罢,他灰溜溜地离开。 等他走出酒馆,许念无不得意地笑道:“想骗我的钱?别说没有门,窗户也没有。” 桃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别过脑袋,悄声道:“竹霜姐姐说过的,许大侠容易被有钱的女人骗,我得看紧了!” ......... 顺子在街上晃荡,许念这桩生意没有做成,让他有些意兴阑珊。 走到一处拐角,突然,有个大汉拦住去路,一把将他揪住拖到旁边,一巴掌扇他脸上,怒道: “刚刚我都听到了!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见钱眼开,可你呢?你为了赚人头钱,遇到谁都敢外说!这样迟早要有祸事的! “那个许念,你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你不先摸清楚他的性格,就想拉他这个人头?万一事情因此被捅出来怎么办?你急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顺子连连讨饶,又不甘心地说道:“但我也没办法啊,谁让这差事越来越不好做?那些有兴致的金主几乎都被拉光了,我不去拉新面孔,哪里有钱去花楼当大爷?” 大汉叹气道:“也是,这牙郎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但我还是要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小心有命赚钱没命花!” 顺子不屑笑道:“别在这吓唬我,以我看来,赌局的事捅出去又怎么样?你也不想想那些客人都是什么身份!不要说是姑苏城,就算是整个江南州,谁敢管?” 大汉说道:“这话没错,那些客人是不会出事,可你呢?祸从口出,小心被他们抓了去,当成活赌具!” 闻言,顺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面色发白,狠狠打了个哆嗦。 与此同时; 许念吃饱喝足,慢马出集镇,缓赴燕归山。 桃夭坐在马背上,不时地唉声叹气。 路旁大淮流淌,远处高山在望。 ......... 时间流逝,不觉两个月过去。 苏长老欲收徒之事,在陈留九州已然传遍,举国皆知,就连接壤的几个国家,也有不少人听到了这则消息。 而在之前,苏长老身为人间绝顶的消息就先行传开,引起数国轰动! 不知多少炼气士为之震撼! 毕竟东部洲这片地域的几个国家中,人们所知道炼气士的境界大抵不超过五境。 五境金丹,便是无可争议的一方高人,任意一位金丹境炼气士,声誉名望权利地位都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突然冒出什么人间绝顶,太过超格了! 此前; 人们一直公认的数国第一宗门势力是承玄宗,就是因为这个宗门过于超格,不说境界莫测必定在金丹境之上的三位峰主与宗主,单说门内金丹修士就有好些位,筑基修士更多。 在一个筑基境便可胜任一城太守的地域,这样的承玄宗...简直强大的可怕! 也是因此,才被公认为第一宗门! 而今,承玄宗内一个原本声名不显的客卿长老却被传出是绝世高人,这无疑让承玄宗的威名再盛几分,如日中天。 到了现在,这位绝世高人有意收徒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毫不意外地引起数国轰动! 只要是有些见识的人,都是心生向往,恨不能亲去承玄宗,一睹苏长老的风采,而那些自认拜师有望或是对此抱有希望的年轻人,更不知多少已经启程赶往承玄宗。 风将起! ......... 一座农家别院,一对隐居在此的炼气士夫妻站在门内,鼓励地望着门外的少年。 男子说道: “孩子,这次为父不再阻止你出去闯荡,等到了燕归山,别给你爹娘丢人,一定要加入承玄宗! “假如几年之后你能拜那位苏长老为师,哈哈,为父要带百坛美酒跟你痛快喝一场!” 女子不舍地挥了挥手,道:“我儿,倘若外面不如意,便回爹娘身边。” 那少年在门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垂泪道:“爹娘,孩儿告辞!” 女子看着自己养大的儿子渐渐远去,轻声问道:“夫君,听说承玄宗的入门考核不太容易,你说渊儿能不能通过?” “当然可以!”男子哈哈笑道:“你我都知道的,渊儿不仅天资出众,体质也是特殊,体内生机之旺盛如草木勃发,他要是不能通过考核,就没谁能通过了!” 女子仍然不放心,道:“那位苏长老要收弟子,该会吸引多少人前去加入承玄宗?说不定,承玄宗会因此增加入门考核的难度。” “即使增加,也难不倒我们的孩子。”男子抓住自家夫人的手,安慰道:“我们是他的爹娘,担忧难免,但是除了担忧,更要对他有信心。” ......... “仙长!黑狐一心一意要跟随仙长修行,绝无二心!只要仙长答应收我为徒,哪怕让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一具没有头颅,脖子上开裂出眼睛、嘴巴的身体蜷缩在烂泥地上,身体表面长出密密麻麻的,且不断蠕动的器官,里面黑气汩汩冒出,在空中形成各种各样的诡异形状。 只见那张血肉大嘴开阖着,从里面发出痛苦的喊叫: “仙长!你尽管考验我吧!只要能跟仙长学道,再如何痛苦,黑狐都能承受!一定能承受!” 不远处,菜农手里掂量着一颗头颅,面目正是黑狐的人脸模样。 菜农望着那具恶心又诡异的身体,有所动容地说道:“生命难得无限,飞升只剩无望,我很老了,我不得不考虑,让你当我的传人。” 他手里的头颅猛地睁开眼睛,鲜血如泪,顺着眼角滚滚滑落。 “仙长相信我了!”头颅张开嘴巴,露出满嘴尖牙,舌头激动地打卷,哭嚎道:“仙长相信我了!” 他眼珠滚动,看到那缺头尸体的旁边有一把折扇。 他的哭声更大了。 这时,菜农神色莫名地望向天边,啧啧道: “人与人不能比。” ......... 洛阳城。 一尊千丈神灵金身漂浮在城池上空,周身缭绕的香火之气形成通道,连通八方。 皇城之内,有个身穿青衣,头缠青巾的书生抬头张望,轻声道:“这些天听到的都是承玄宗的传闻...许兄,安好否?” 书生身前几步站着一位老人,这老人转过身来,笑道: “三思,恐怕八大家族内不少年轻子弟都要出动去往江南了,哈哈,这不奇怪,就连我这老头子都想去拜访那位苏长老。” 空中一条云道,有奢侈车架行进而来,这车架以双头妖牛拉车,这妖牛皮糙若石,足下生火鼻孔喷烟,四蹄一蹬飞出云道,缓缓降落。 有皇城内侍见状,跪地拜下,尖声道: “迎,董丞相!” 洛阳八大家族,以董姓为首。 书生看着那辆牛车,艰难地将目中怒火隐藏。 老人笑看他一眼,自语道: “年轻气盛,不好也好。 “我这学生常提的许念,又是怎样的年轻人?” 第218章 春色逐风来 惊蛰至,春雷始动,燕也归。 燕归山的几处山头难得见到白雪,本就不多的枯黄悄然消褪,仿佛被青墨绿彩落拓了一遍,染满山间草木。 天际时不时有春燕掠过,忽而辗转反侧,忽而击飞长空。 留下婉转啼鸣,报春晓,与人知。 深谷桃林,里面有处水榭,水池边缘不太规整,看着不像是人为开凿,而依水所建的石阶、石廊、石亭,自然是人工建立。 只是这些石质建筑所有表面都有开裂痕迹,且风化腐蚀,色泽深沉,恐怕已经是年岁久远,受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打。 那么,常在亭中之人,又见过几多春秋? 苏长老盘膝而坐,手里端一根竹竿,前端缠绕鱼线,鱼漂稳稳浮在水面。 不远处,一株盛放的荷花孑然而立,在一众刚刚抽出莲蓬的青荷之中,很是不同。 苏长老就这样持竿垂钓。 他丰神俊朗,面容何其年轻,若非知情者,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位好像无所事事的青年,竟会是一位人间绝顶; 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突然,动作懒懒散散,百无聊赖的桃夭窜到他身旁,歪头看着他,伸手在面前晃了晃。 见他不理不睬,于是桃夭又晃了晃手,然后嘴唇下撇,满目委屈,道: “师父,真的要把我禁足到下次三峰大比才算完嘛?” 原来自从回了燕归山深谷,桃夭就被苏长老惩罚。 苏长老微笑道:“为师亲口所言,还能有假?” 桃夭连忙给他捏肩按背,笑眯眯地说道:“可以有假的。” 苏长老笑而不语。 桃夭连番讨好都没能说动,丧气地坐到一旁,哭唧唧道:“我都想好了,今年要去断剑崖领悟剑意的,还要跟许大侠比剑,现在什么也做不成,天天在这看师父你钓鱼,关键是又钓不到鱼,能看出什么名堂?” 苏长老揉了揉眉心,交代道:“那不如在此安心修炼?总之为师话已经说出,不好收回。” “哦!”桃夭无计可施,到亭子中心盘膝坐下,身形一晃变作桃树。 安静片刻,桃树传出声音,“对了师父,我还没问过你呢,这亭子有名字吗?” 苏长老说道:“思过亭。” “怪不得嘞!”桃树的几根枝桠在兴奋晃动,“怪不得把我罚在这里,原来叫做思过亭,这是要让本女侠思考自己犯下的过错,思过再改过,对不对?” 苏长老专心垂钓,不作回应。 水下鱼儿游动嬉戏,其中一条接近鱼饵,它犹疑片刻正要一口咬上去之时,突然,一记春雷划破云层,电光闪烁,雷鸣响彻。 鱼儿受惊四散。 苏长老无奈摇头,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在桃林外面,有不少身影张望桃林,有男有女,而不管男女,其中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带着憧憬与尊敬。 他们都是真传弟子。 知道苏长老是何等存在之后,对于三年后的大比,他们一样极为期待。 ......... 燕右峰一处竹院,许念在院中静立,突然双臂后起,单腿站立,犹如苍鹰下扑之势。 他保持了半晌动作,体内气血霍然翻涌,像烧开的热水一样汩汩滚动。 他再手臂一振,悬空的腿猛然踏地,脚步声沉闷,他身子往前直冲三步,速度之快,带起嗖嗖破风之声。 旋即一个拧转; 一掌击空。 哗! 掌心有肉眼可见的气劲在扩散。 掌力相对之处,院子外面一棵青竹被震得咔咔作响。 许念长吐一口浊气,又连连出拳、出掌、出腿,体内气血随之汹涌,体表渐渐蒸腾雾气,而每每一招击出,气血便在经脉里翻出一道大浪,隐有轰鸣! 他现在所练的是一种武道法门,名为燕回功。 ——两个月前回了宗门,许念遇到了张峰主,那位老人看出了他修为与肉身的变化,张峰主心中虽大为讶异,却选择尊重隐私,没有跟他多去追问缘由。 随即,张峰主便给他剖析,建议他去选习一门武道功法,免得浪费他这般强悍的体魄。 所谓武道,乃是锤炼肉身,绽放气血之力的法门,许念如今体魄强悍,这是同境界者所没有的一大优势,若不练一门武道功法,殊为可惜。 许念出色地完成了棋山任务,有了一次去藏经殿挑选法术的机会,他思来想去,决定听从张峰主建议,在藏经殿挑选一番,便选中了此刻所练的燕回功。 两个月来,这门武道功法已经被他练得极为熟稔,气血搬运随心,一举一动都有了不低的威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想法也随着许念回到宗门后得到了印证,这个想法...便是刘业之死不会引起多少波澜。 事实不出他所料。 此番去第六山,承玄宗出动了不下五百弟子。 第六山降临的突然,这些弟子都是为了寻找宝物机缘自发而动,但机缘常常伴随风险,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到了最后,死在第六山的弟子不止百数。 刘业以及那位贪心的李师姐,都只是其中之一,不会有人因他们的死怀疑许念,承玄宗更不会因这些人的死盘查活下来的众弟子。 生死有命。 而许念在第六山收获的几十株珍贵草药,他或是炼丹,或是交易,至今已经消化了许多。 通过这些,他的钱袋不再那么干瘪,除了钱袋,他的腰带内里还多了另外一只口袋。 一只储物袋。 储物袋很是方便,只需要通过灵气牵连,便能由心取放物品,可以说是炼气士身边不可或缺之物。 当然,前提是有渠道、有财力购买。 “花费百金,终于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储物袋。” 此刻临近中午,许念停下修炼,将衣物换洗,收拾干净过后,摸了摸腰带,心里一片舒坦。 “嗯,按照计划,该去丹房那里炼丹了。” 他神清气爽地出门,一路碰到同门,大都很有礼貌地跟他问好。 同门对他礼貌如此,并不奇怪,许念在棋山任务中的精彩表现早就传开,让这些同门不得不佩服。 许念一路来到丹房,刚刚进了内院,便看到张峰主老神在在地躺在椅子上。 张峰主抬了抬眼皮,身子稍微坐起,端上茶壶倒了杯茶水。 许念几步上前,拿起杯子便喝了一口,细细品味,道:“好茶。” 张峰主震惊地盯着他,“混账!这是我给自己倒的!” 许念只看到一个巴掌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天昏地暗。 “峰主饶命啊!” ......... 断剑石崖。 那断裂的青铜剑中,有一道古老的思维正在流淌: “怪了,明明感觉他离得不远了,但为什么他还是不来这里帮我脱困... “王八蛋,故意的吧?!” 第219章 柳枝 张峰主望着被他几巴掌打的鼻青眼肿,正小心翼翼揉着脸的许念。 他怒意未消,目光深处却泛起一些柔和。 “这小家伙的体魄精壮了不少,他这样的气血流动程度...嗯,达到了燕返长空的层次,燕回功修行到第二重了啊。” 张峰主感应着许念的体魄,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心道:“看来,他这段时间从来没有懈怠过修行。” 藏经殿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有收录修行功法,其中一层藏书最多,所藏之书的品秩也相对上面两层要粗浅些。 许念的任务奖赐不足以让他去更高层挑选功法,于是他便听取建议,在第一层选中了燕回功。 这功法确实不那么高深,总共只有三重境界,分别对应修行前三境,往后便没有了。 虽然如此,但目前对许念来说,燕回功却极为适合。 自从得了功法,许念每日空暇便会修炼,期间不畏辛苦,使得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将燕回功修炼到第二重。 燕回功第一重,气血充脉;第二重,燕返长空;第三重,归燕回巢。 他修炼到第二重,气血运行便达到了燕返长空的程度。 而这些,张峰主能够轻易感应。 所以他能借此估摸出许念所付出的汗水。 “小混账除了性格混账了些,其他方面都不算差啊。” 张峰主心中满意道:“他足够努力,聪明也是有一点点的,还有一点点的天赋...不太多见。” 念及此处,张峰主甚至都动了收许念为徒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掐灭,因为许念身体的隐患,他无力解决。 倘若在这样的前提下收徒,那么自己所拥有的虚名,什么陈留国丹道第一人的名头,岂不是笑话? 身为一个精通丹道医术的师者,却治不好徒弟的病,那自己好像就真是一个庸医,庸师。 “还是不要耽误这少年的前程为好。” 张峰主心中有些遗憾,也有些惭愧。 这时,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终于有所消退,许念畏畏缩缩地说道: “峰主大人,弟子去丹室了。” “去吧。”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抬起下巴点了点,等到许念走出几步,又突然道:“站住。” 不会又要教训我吧...老混账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只是看你年纪大让你三招,别得寸进尺啊...许念浑身一紧,身体僵硬地转了过去,同时忍不住腹诽。 转过的瞬间,他被打肿了的脸上便自然地挤出灿烂笑容,道: “峰主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张峰主瞥了眼他的袖口,笑道:“手怎么藏起来了,是要趁我不备,给我几下黑拳?” “绝无此事!”许念连忙把攥在袖子里的拳头摊开。 张峰主笑了几声,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道:“许念,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承玄宗?你回答我的是,来此修行学道?” 许念低头称是。 张峰主看不到少年的眼神。 他沉吟须臾,道:“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除了来此修行,你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许念了,以往他可能还会觉得,许念不知道自己的恶劣情况,所以才表现地并不沮丧。 但如今他不会这样想。 通过观察,他已经确定许念并非不自知,相反,许念应该对自身的情况心知肚明。 也就是说,这少年来承玄宗,并不只是单纯为求道一事; 少年还为求活而来。 许念闻言,将头抬起,坦然笑道: “弟子也为求活而来。” 张峰主能问出这个问题,便说明自己的情况已经被他察觉。 如此再遮遮掩掩,没有意义。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太过遮掩的秘密。 只是这种事情,同样毫无宣扬的意义。 因为就算人尽皆知,无非是徒增他人对自己可能会产生的几分惊讶与可怜罢了。 这样的可怜,许念一点也不需要。 估计张峰主早就看出来了...许念心里默默想着。 许念所表现的坦然与不在意的态度做不得假,张峰主不禁有点讶异,他原本以为许念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少会带着一些自哀自怜的情绪; 但结果却一点也不曾见到。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许念的坚强。 沉默了少顷,张峰主哑然一笑,躺平的身体坐直起来,举目望了望院墙。 他突然抬手招动。 嗖—— 一抹绿色弧线从墙外出现,在许念视线中晃过,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到张峰主的手上多了一节柳枝。 “混账东西,我手上的是什么?” “柳枝?” “哼!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它真的是柳枝么?” “这...” 许念专注观察,实在看不出特别的名堂,羞愧难当道:“请峰主勿罪,弟子眼拙。” 张峰主面无表情道:“这就是柳枝。” 许念听到自己的后槽牙咯咯作响。 张峰主继续面无表情,道:“你看着,倘若将你的身体比做这节柳枝,那么你现在的问题就是,枝干茁壮,但却无根,没有养分可以支撑它茁壮太久。” 他顿了顿,道:“这个比方虽然不那么准确,意思确实有几分的,你理解么?” 许念的视线锁定在那节柳枝上。 柳枝青翠,上面还有几片嫰青色的柳叶,一看便很有活力,是刚刚抽芽没多久的新鲜事物,枝干饱满,里面的水、养分都很充足。 突然,张峰主手中的柳枝肉眼可见的生长,很快便更为茁壮,表面接连地冒出柳叶。 但是又过几个呼吸,柳枝逐渐干瘪下去,不再青翠,柳叶也全都枯黄,随即脱落。 这节柳枝死去了。 “它离了根,即便看着活得很好,但它的寿命却长不了,等到了时候,它就会像这样死去。” 张峰主将柳枝摆在桌面上,缓缓道:“那么你呢?” 许念恭敬讨教,心里升起了期望。 张峰主捋了捋胡子,道: “这次从第六山回来,你有了奇遇,身体就变得像方才的柳枝一样,很茁壮,健康,朝气勃勃,这很好。 “但不好的是,你之魂魄也跟柳枝相似,至多比柳枝好一些,它是彻底无根,你的魂还不曾尽碎,魂力能够支撑你残喘下去,直到有一天,支离破碎。 “那一天虽然会随着你的修为提升而往后延迟,可这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若放之任之,这把刀便不会离开你的脑袋,锋利的刀尖直指着你,不知何时...刀就会落下。” 许念拱手受教。 张峰主打量着他,缓声道:“我拿不开这把刀。” 许念的期望落空,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他沉默了下,眼里出现开朗乐观的光芒,笑道:“弟子有方向的。” 张峰主看到许念那样的眼神,竟是微微一怔。 他对许念挥了挥手,重新躺平,道: “你去吧。” 许念走去丹室。 张峰主躺地舒舒服服,他抬了下眼皮,看了一眼桌上的枯枝,又看向墙外远处。 那里的青葱柳树,在春风中畅意摇曳。 第220章 燕巢 ‘玉鼎烹煎,金炉滚沸,炼就丹砂药。’ 丹炉之下,被阵法聚拢而来的地火吞吐不息,许念用心控制火势的同时,目光放到丹炉之上,这样一句话又映入眼帘。 其意不难理解,是用以形容炼制丹药的过程。 “这么简明扼要的言论,没有一定的水平恐怕说不出来,也不知是传自哪位宗门前辈…或许是张峰主说的?不太可能,那老混账看着不像是文化人的样子。” 许念笑了笑,随着这炉丹炼到了最后,将将快要开炉之时,他收敛思绪,将阵法停止,地火收缩不见。 “按照太平要术的丹方,用露叶三色花为主材,辅以十四种灵性药材而炼的朝露丹…我下了这么多血本,成丹的品质究竟如何?马上就知道了。” 看着丹炉顶盖,闻着空气中隐隐的奇异药香,许念暗暗期待。 他这次回了宗门,有给自己制定了一系列的修行计划,其中一项便是炼丹。 炼丹,对许念而言着实是一笔不菲的花销。 启用炼丹室要钱。 采买所需的药材也要钱。 虽然如此; 但他还是忍住花钱时所产生的心疼,每隔几天都会准备好药材,来到这里炼一炉宗门内常见的丹药。 好在,银子没有白花。 他炼丹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废丹的情况,不仅如此,且成丹的品质都不低。 这样的丹药,是可以拿出去卖钱的。 许念靠着去百宝殿售卖自己所炼的丹药,不仅将投入的钱挣了回来,额外还不少赚。 这样,他才真能忍住心疼。 挣钱不过是炼丹这项计划的附带收获,在他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目的,是要炼制出能够增寿的灵丹妙药。 太平要术有记一丹,名为朝露丹,吞服可增延三十年之寿。 所谓的增寿三十年自然是概指,具体效果还要看成丹品质的高低。 倘若没有先前多次的炼丹经验,他便没完全的把握能够炼制得出朝露丹。 今天,他不仅有了全部的材料,也已经有了把握。 “火势,风势,天干地支的分布等等,炼丹过程我没有出现失误、差错,而这药香如此,想必没有废丹的可能。” 许念稳稳伸出右手,不做犹豫地揭开顶盖。 药香刹那浓郁,沁人肺腑。 他定睛一看,那丹炉内部正中,出现一粒显露三种色泽的丹药,荡漾开奇异的药香。 这正是朝露丹! 可以增加三十年寿命的朝露丹! 看成丹的品质,恐怕能增加的寿命不止于三十年! 寸金难买寸光阴。 这样一粒小小的药丸,倘若将之拿去凡俗,肯定会引起哄抢! 甚至发生流血事件! 毕竟常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对那些生命已到末途的人们而言,为了得到这粒丹药,他们说不定都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来交换。 只为了再活三十年。 就算是炼气士的一生,三十年也是很宝贵的光阴。 “成了!” 许念心中激动,将丹药小心拿起,仔细看了几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对于这粒丹药的价值,他大抵是清楚的。 “这段时间积攒的钱财,一大半都用在了准备此丹的材料上,露叶三色花也全部用尽…终于没有白费功夫。 “看似变穷了,但我若是将此丹脱手一卖,立刻就能身家巨富,只是…” 许念心中早有决断,他不准备卖出,要留着自己用。 “且不说此丹价值几何,若是我拿出卖,肯定会招人猜疑,惹来麻烦不断。” 炼丹首需丹方,他能炼制朝露丹,就说明他手上有相应的丹方,这要是被人知道,别人岂能不觊觎?届时祸福难料。 许念将丹药收入储物袋中,决定等回了住处直接服食。 “接下来要做的,是掩人耳目。” 许念眼中闪烁思索之意,笑着拿起身边预留的药材,有那十四种药材不曾用掉的部分,还有另外几种药材。 这些药材是他在百宝殿购买所得,被人所知,现今肯定有人知道他采买了哪些东西。 他不想暴露真实目的,便除了采买十四种所需药材之外,还另外买了一些本来不需要的药材,如此,别人难猜究竟。 他将这些药材继续炼丹,成丹之后一如既往地拿去售卖,以假做真。 许念重新开启地火阵法,一干药材被他以不同的时间、顺序放入炼丹炉。 哄—— 地火涌动。 等到傍晚时分,许念得到了一炉品质不佳的壮筋活血丹,拢共五粒。 品质不佳,并非是他炼不出好的品质,会这样,只是因材料太杂,药性彼此冲突导致。 “假如这趟来丹室,真的只是成了这五粒丹,可就亏地吐血了。” 许念莞尔一笑,连续几天集中精力炼制丹药,饶是他有相思豆恢复精神,也仍然会觉得累。 出了炼丹室,许念在内院又见到了张峰主,这老人家闭着眼睛平躺在那,呼呼大睡。 老混账睡得好香,有点羡慕…许念没有打扰张峰主,静悄悄离开。 将要迈出门庭,他突然听到了清脆的雏燕声。 许念回身,抬头。 却见在张峰主身后的院墙上,墙檐下,筑着一个小小的燕巢。 几只脑袋好像还没拇指大的雏燕伸长着脖子,在那里叫着,等着它们的父母携食归巢。 许念看得入神,停步静候。 傍晚的夕阳光中,先后两只春燕飞了回来。 喂完了食饵,它们又扑腾着翅膀,飞远,飞不见。 那几只雏燕叽叽喳喳; 发出充满生命力的声音。 许念神色柔和,忽然摇了摇头。 他转身离去,双手背着脑袋,惬意自在地走在路上。 回到了自己的竹院,许念盘坐在灵泉边,取出朝露丹,默默端详片刻光景,吞丹入腹。 丹药化作他现在难以理解的神异之力,像是生命的力量,被他整个吸收。 许念模糊感觉得到,自己的某一种刻度,往后延长了些许。 这感觉就如当初服食露叶三色花之时相似,不过比那次要强烈些。 而在那次之后,他有再尝试过服用三色花,感觉依然有生命力增加的效果。 只是,在他体验看来,第二次的增寿效果似乎微乎其微,就如太平要术上的描述一样,多服则效微。 生命乃天地造化,不是轻易可得。 此时,他正在兀自感受此间奇妙,忽然,两只依偎而飞的春燕来到了他的庭院。 他看到屋檐下,竟然多出了一个燕巢; 小小的。 里面还有几颗蛋; 小小的。 “我们以后是邻居了。” 许念看着燕巢,笑道: “我很高兴。” 第221章 火堆 承玄宗每年开山门收弟子的日子,是在立秋这一天,往年接近立秋之时,燕归镇总会盛况非常,过年都不会有那么热闹。 至于其他时日,虽说繁华依旧,人气也免不得降低许多。 不过如今却有不同。 时节还在春季,离秋天尚早,燕归镇就已经人流密集,极其热闹,并且四面八方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流往此奔赴。 此刻许念跟小奴结伴下山,要去燕归镇进行任务,他们从山坡走下来,还没进入镇子,便远远瞧见里面的大街人头攒动,喧哗声离得老远都能听得见。 小奴惊讶道:“好多人啊!感觉快赶上去年立秋的时候了!前些天我下山还没这么多人,才几天就变得这样子了?” 许念也不免惊讶,但很快便想通了导致这般景况的缘由。 缘由自然在于苏长老。 在陈留国出现一位切切实实的人间绝顶,而这位人间绝顶更有明确的收徒心思被国民广泛得知,如此一来,所产生的影响力确实太大了,说是空前绝后都不为过。 许念正自感叹,小奴突然一脸着急,拉住他的袖子加速跑下山: “烧饼!镇子里来了这么多人,我们不赶快一点,今天估计买不着烧饼了!” 许念任由自己的好友拽着跑,两个人急急忙忙进了燕归镇,在拥挤的街巷中穿行,好一阵才到了地方,可惜小奴心心念念的烧饼摊早就收了。 “唉,好久没吃过烧饼了,结果今天也吃不到。” 小奴委屈巴巴地站在街边,低着脑袋,手指转着衣角。 许念安慰道:“别难过,刚才不是有个摊子还有烧饼卖么?滋味可能跟这里有差别,但想必味道也可以的,我们去那里买?” “我知道啊。”小奴不肯挪动脚步,掰起手指头,道:“味道估计是很好的,可是价钱也贵,刚才那摊子的烧饼要五颗铜钱呢,太贵了!你记不记得,这里的烧饼只要三颗铜钱,味道还那么好…还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转卖给我的。” 其实是两颗铜钱…许念心间惴惴,强颜欢笑道: “当然记得。” 小奴商量着说道:“不好乱花钱的,那里的烧饼太贵了…算了,我们今天不吃烧饼了吧?” 她打小便过着穷苦的生活,节俭这两个字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尽管现在远比小时候富裕,但在平时的生活中,她仍然舍不得多花一颗铜钱。 可能在外人眼里,她这样的品质有点太小家子气,不过在许念看来,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因为这姑娘只是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可她对朋友却很大方。 就如之前买糖葫芦一样,她总是自己吃最小的那一串,大的留给朋友。 跟这样的姑娘成为好朋友,许念觉得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他也很珍惜彼此的友情。 “不吃烧饼,那想吃什么?”许念取出钱袋,哈哈笑道:“你也知道的,这段时间我卖丹药赚了些钱,带你吃顿大餐去,你可别替我省。” 小奴听到这些,不禁为许念能够赚钱感到开心,有些意动地张了张嘴,正要说一家比较有名气的酒楼名字,只是话到嘴边又忽然顿住,转而说道: “糖葫芦,吃糖葫芦就可以了~好啦,知道你又要讲,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嘛!我要吃…最贵最甜的糖葫芦!” 许念失笑,点头答应。 两个人先去买了糖葫芦,然后便去进行任务,这次许念陪着小奴,接的是一个以往没有想过要做的任务——扶老奶奶过街。 这样的任务,是承玄宗内负责相关事宜的那些人颁布的,美其名曰培养弟子的优良品德,因任务奖励尚可,所以一直以来都算比较热门。 “哎呀呀~你们小年轻就是要多笑嘛,笑起来多年轻嘛。” “哎呀呀~到地方了,谢谢你们两个了嘛。” 哼哧哼哧扶了小半天,许念在老奶奶的谢声中告辞离开,准备逛会街便返回燕归山。 他跟小奴走在街头巷尾,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形形色色的路人。 他发现,路上所见的大部分人,都有着一张年轻的面孔。 不出意外,这些人大抵是想要在这里等到秋天,想要拜入山门。 许念去到了几个镇子出入口,他放目远眺,总是能够看到镇外那些道路上有人正在赶来。 他们,就跟当时的自己一样。 ……… 交付任务,许念回到燕右峰竹院,小奴跟了过来,她在屋檐下仰着头,兴高采烈地观察燕巢: “许念,你说过里面有三颗蛋,还要多久它们才会破壳呀?” “快了吧。”许念不太确定。 闲谈间,一道轻微的声音在巢里面传出。 “许念,好像破壳了诶?!” “好像是破壳了…” 又一道轻微的破碎声音响起。 两人齐齐一愣,然后笑得欢天喜地,忍不住拍掌庆祝。 小奴踮着脚尖站在燕巢下侧方,望着那先后破壳出生的雏燕,温柔地说道: “不怕不怕,你们的阿爹阿娘出去找虫儿啦,它们很快就回来,喂你们吃饱饱,长高高。” 日沉山,燕鸣啼。 春归燕也归。 许念心神宁静,想起了自己定下的修行计划。 他一直都想要学些与剑相关的招数。 既然朝露丹已经炼制成功,那么暂时就没有去丹室的需要了。 空出的时间,他决定研究剑招剑法。 许念记得,执法长老在内的四位长老说过,等空暇之时可以去断剑石崖找他们。 “明天先去断剑石崖看看,万一就能跟在那里练剑的人学个一招半式。” ……… 黑漆漆的夜。 一条通往燕归镇的路上,路边搭着几间废弃的茅屋,夜深出行不便,几拨路人便停在茅屋休息,其中一间屋子里面,有个风尘仆仆的少年独自坐在角落,气海显化,默默吐纳修行。 等他停止修行睁开眼睛,对角几个路人壮着胆子跟他扯话: “小哥…你是炼气士吧?厉害厉害!” “敢问小哥怎么称呼?走这条路,是要去承玄宗吗?” 少年脾气温和,一个一个回答他们的问题,笑道:“我姓赵,赵渊,这次出门正是要去承玄宗的。” 几人聊天聊的起劲,也不觉得时间流逝,等到屋内的火堆烧了一半,才各自有了困意。 就在这夜深如墨之时,门外又走进了一个人。 一个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这人的腰后,一柄长剑斜悬。 相比别人都已经忍不住打盹的状态,赵渊身为炼气士,倒是精神尚好,没有多少困意,于是第一时间看到了来人。 赵渊好奇地打量他,试图看清他的样貌。 但他的斗笠压得很低。 屋内的火也不够旺盛。 赵渊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也是赶路的吗?”赵渊问道。 那男人站在门口,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应的动作。 赵渊疑惑地挠挠脑袋,对他招了招手,热情道:“他们睡着了,你要是想在这屋休息,请随意。” 那男人缓缓抬起头,右手轻轻按住剑柄。 赵渊好像听到了笑声,随即又听到了一声剑鸣。 “是他在笑么?是他在拔剑么?” 赵渊不确定地思考着。 他的眼前突然一花。 他看到了一道竖直的白线。 他看到了世界分成了两半。 屋里的火堆好像熄灭了。 他眼前的两个世界,渐渐黑暗。 那个男人不见了。 他看不到了。 他什么也看不到。 “爹,娘,我感觉自己变得好轻,就好像没了体重,我恐怕从来没这么轻过…孩儿对不起你们,说是一定加入承玄宗,但我现在有种奇怪的想法… “我好像去不了承玄宗了,以后…也见不到你们了。 “孩儿不孝,让你们失望了。” 次日。 醒来的几人继续上路,临行前想着跟赵渊打个招呼,只是不知为何,那个少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半睁着眼睛,没有同他们说一句话。 招呼打不得,他们只好离开。 有风从门外吹了进来。 赵渊整个人突然像水草一样抖动着。 然后轻轻飘起,落在那犹有火星的木炭堆上。 呲呲—— 他被烧成了灰烬。 这个过程并不漫长,因为他只是一张空着的人皮,里面没有半点血肉。 第222章 剑灵 天色初亮,睡房之中,许念早早起身。 他收拾一番,盘坐灵泉之侧,听着雏燕在巢里面叽叽喳喳,开始了新一天的修炼。 灵泉散出的精粹灵气被他吸收,在经络穴道中游走,一边锤磨,一边疏理杂质。 与此同时; 一片气海浮现身后,九根灵气线连通紫府秘藏,随着功法的运行,这些丝线便不停牵引气海积累的灵气,将灵气引入紫府,也就是人体下丹田。 如今,他的气海大都凝实,小部分则变成虚幻模样,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这部分虚幻气海原本的灵气,已经被丹田收纳。 等到我采气境圆满,那时所有炼化的灵气都被丹田吸收,身后的气海异象应该就会消失了…许念不急不躁地修炼着。 下丹田之中,那以阴阳二气为主体所形成的周天循环,从没停下精密而缓慢的周转,他主动修炼,周天循环的速度也随之变快了些。 此刻周遭空间,丝丝缕缕的阴阳二气被他的功法吸引,几乎肉眼可见地凝聚起来,飘荡着钻进他的身体,最终进入丹田,融入了那片周天循环。 修行讲究循序渐进,忌讳急功近利。 假如一次修行的程度太狠,不仅没有好处,反而很容易受到反噬,有很大概率伤害到自己。 许念知晓这道理,等在感觉到此番功法的修行已经抵达了某个限度,便停住了阴阳问道经的运转。 他略作休息,又运转起玄霄导引功,丹田中另一片由浓缩的灵气组成的周天循环开始加快了周转速度。 却见他身体周围游荡起稀疏的云雾,还浮现出一粒粒金色的光点,这正是朝阳光芒中蕴含的太阳之精,这些奇妙的光点顺着他的毛孔钻入身体,融入血肉强壮体魄。 一个时辰悄然过去。 许念吐出浊气,望了望身上的衣裳,只见衣裳表面黏了一层灰黑色的东西,像灰尘一样,味道有些腥,这正是从他体内排出的杂质。 每隔几次修行,身体里面就会有积压的杂质被排出,得换身衣服了…许念悠闲地笑了笑,重新把自己收拾了下。 他换上新的长裤,没有急着穿衣服,光着上身站在了院子里。 他的身体瘦削却不显得弱小无力,身材比例极好,像是能工巧匠雕刻而出的完美身体,而每一块肌肉组织都隐有轮廓,随着他摆弄出燕回功的桩法,稍微一发力,身上的肌肉立刻棱角分明,里面像是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许念体内气血哗哗涌动,倘若此刻有耳朵灵敏的人靠近他,仔细去听,便能听到他的气血在运行时会交织出一种仿若燕鸣的声音。 这样的奇异燕鸣声,便是燕回功修炼到第二层的体现! 许念不时变化桩法姿势,让身体的各个部分都能得到磨炼。 站桩极耗体力,如此半晌过去,他已经大汗淋漓。 武道修炼大为辛苦,非有毅力者难以坚持。 这时,他猛地一拳轰出。 强大的力量打在空处,响起了沉闷的呼啸。 许念连连打出攻击,阵阵破风声在院内传荡。 “呼…” 燕回功修炼结束,许念瘫坐下来,揉着身上发酸的肌肉,等恢复了体力,他整理好仪表,穿好衣裳,走出院门。 外面的风分外柔和,吹着这样的春风,许念尤为放松舒适。 他不紧不慢地往山腰走去,踩着葱郁的草,欣赏着青绿的树,鲜艳的花; 还有蜜蜂与蝴蝶。 当远远经过药田,他又驻足停步,眺望那阶梯一样的田垄,也望着那几条从高处流下的清澈溪水。 许念心旷神怡,内心升起了极大的畅意。 ……… 不知为何,这几个月在断剑石崖流淌的各种剑意没有那么沉寂了,每隔一段时间剑意就会发生激荡,让在此修行参悟的众人也跟着心情激荡。 其中不少人都认为这是自己要领悟剑意的预示,是自己在剑道方面的天赋终于爆发,使得这些剑意受到影响! “哈哈哈!我这一式剑法只要推演出来,必定就能领悟绝世剑意,很快我就会成为绝世剑客了!” 有人自信大笑,随即手中长剑舞出破绽百出的招式,他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对周围人喊道:“各位看见没有?就是这一剑啊!” 身边一人察觉不对,赶紧起身一巴掌甩他脸上,叫道:“你个短命鬼快死了!还不清醒!” 然后这人抽出自己的佩剑,肃然道:“你的剑法不对!继续练下去肯定要死人,我这样才对!” 他五感大开,不顾一切地就要接触四周的剑意。 “要遭!”几步外又有一人发现他的状态同样很不正常,于是隔空打出一掌,掌力欺身,直接把他打得脑袋后仰,嘴里崩掉了两颗牙齿。 他受伤倒没什么。 可怕的是,他的绝世剑招因此没有推演出来! “无耻小人,你敢阻扰我成为绝世剑客?拿命来罢!” “我是在救你啊!” “救你姥姥!” 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本就受伤的人处于下风,被打得鼻青脸肿。 边上有人冷笑道:“就这点力气?打人都不疼,没吃饭啊?” 受伤的人震惊地望着他,叫道:“他打得是我!你他娘的别太嚣张啊!” 这一块热热闹闹,而在最接近断剑石崖的地方,四个在宗门内地位不低的长老则是安安静静地修行与参悟。 那柄破碎的,一半插入玉石的青铜剑内,古老意识百无聊赖地游动着。 “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干嘛要被困在这破剑里面,跟个牢笼一样,完全跑不出去!” 古老意识不甘心被困,再次尝试冲出破碎青铜剑。 它一经行动,便会影响到纠缠在青铜剑上的各种剑意,如此一来就产生了连锁反应,令散在天地中的剑意变得激荡。 众人立刻兴奋不已,甚至有些人因为太过兴奋,忍不住张大嘴巴,发出狒狒一样的嚎叫。 “嘶…这是一帮疯子,半点不如我稳重!” 古老意识听得毛骨悚然,咬牙切齿道:“那个王八蛋到底去哪了?这么久了,天天提心吊胆地看这帮又蠢又疯的家伙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很辛苦的啊,偏偏没有看到那个王八蛋!” 过不多久,许念来到了断剑石崖。 古老意识本来还在唉声叹气,突然愣住,在青铜剑里兴奋地乱窜: “是他?!没错,真的是那个王八蛋来了!!” 古老意识激动莫名,发出狒狒一样的嚎叫。 ……… 许念慢慢行走,脑海里面突然多出一道神秘奇特的声音,这声音似金似铁,不像是人声,语气稳重: “少年,你我有缘。 “冬走春来,日月星辰变幻至今,我终究等到你了。” 谁在跟我说话?许念诧异地左右望了望,但根本没有看到谁在开口。 “不要惊慌,我没有恶意,想必你有话要问,好奇我的身份?少年,你我之间有深刻牵连,你只需轻声自语,我便能听闻。” 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究竟是谁?联系我有什么目的?不好猜,先按他说的试试看…许念很快镇定,自语道: “敢问阁下何人?” 那声音高深莫测道: “我不是人。” 我这么小的声音真的能被他听到…他不是人?许念沉默了下,再试探道: “那么阁下是?” 那声音呵呵一笑: “我的身份,你不如猜一猜。” 许念想了想,道:“在下愚钝,难以猜测阁下的身份。” 那声音笑道:“你抬起头看看,我就在这里,你已经看到我了,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许念抬头,先是注意到那块巨大的玉石,转而又看向别的地方,没有回答问题。 见他四处张望,就是不去看玉石,那声音不再沉稳,多出了几分暴躁,嫌弃道:“真笨,看来是蠢材一个,你往哪里看呢?看高一点,看正前方啊!” “正前方…”许念狐疑地望着正前方的玉石,纳闷道:“看玉石还有青铜剑么?” “没错!”那声音不打自招,哈哈笑道:“我就是青铜剑,准确地说,我是这把破烂玩意诞生的灵,也就是剑灵!吓到了吧?” 第223章 相助 许念真的吓了一跳,眼皮跟着狠狠跳了几下。 不过并非是被神秘声音所说的身份给吓到,毕竟他这会还没能理解‘剑灵’的含义,主要是因为神秘声音先前给他一种相当沉稳的印象,此刻说话时却完全转变,在他脑海里疯了似的大笑,转变之快让许念猝不及防; 这才吓了一跳。 神秘声音察觉到许念的反应,不禁得意洋洋,心道: “王八蛋,果然被剑灵老爷的身份镇住了吧?” 它越笑越高兴,笑声更大更放肆,吵得许念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感觉像是有无数虫子飞进了耳朵,并且虫子的翅膀都是铁做的。 好一会,脑子里面的笑声终于停止,许念长长松了口气。 神秘声音的语气又端了起来,骄傲道:“遇事需有静气,你学学我,别毛毛躁躁的,镇定一点,不要太过震撼于我的身份。” 说是这样说,但它其实很想看许念吃惊的表情,这能让孤单久了的它产生满足感,愉悦感。 “是啊是啊,晚辈的确大为震撼。”许念讷讷道:“所以‘剑灵’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前辈边说边笑,晚辈没太听得明白。” 神秘声音:“……” 它干咳一声,语气幽幽,解释道: “剑灵者,剑器之灵性觉醒,开智而通灵。 “我便是这破碎青铜剑的剑灵。” 许念小弧度点了点头,神秘声音这样一解释,他便能够大抵理解其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理解了之后,许念确确实实心生震撼,只是表面上看不出异样,让一心想要看他吃惊表情的剑灵好生失落。 此时,剑灵又在青铜剑内撒欢地转着圈,同时开始谋算自己的后路,心道: “我沉睡了不知多久,这次苏醒,就连之前的记忆都模糊不清,灵性损失太严重了,百不存一,需要想办法恢复…得设法找个聪慧少年,将之培养成才,过程中互惠互利,我便能跟着恢复灵性。 “至于这小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关键他不像是个有脑筋的,九成九是蠢材,朽木难雕…以后要是跟他在一起,我一身的本领肯定会被埋没,想要依靠他来恢复灵性损伤,估计没什么戏。 “嗯,我且借他之力脱困,顺手给一点好处当做答谢就是了,也算对得起他,然后远走高飞…我太有智慧了,算无遗策!” 想好了后路,剑灵心思越发活络,激动道: “少年,你我既然有缘,不如帮我一把?你再靠近玉石一些,大约走十五步左右,然后放空心神,我就能出来了!” 出来?莫非它被困在青铜剑里面?它不是剑灵么,怎会被剑困住?许念心里疑惑重重,觉得有些蹊跷。 他站在原地,斟酌着说道: “剑灵前辈让我靠近玉石,自无不可,只不过…前辈为何不能自己出来?晚辈好奇,还望前辈告知原因。” “少年人怎的没有半点痛快?”剑灵着急道。 许念人畜无害地笑道:“遇事需有静气,前辈刚刚教过我的,怎么前辈自己反倒忘记了?” 剑灵:“……” 它差点忍不住就要骂人,好歹忍住怒气: “这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这剑上附着的剑意太多,层层叠叠如同枷锁,我现在又太虚弱,冲不出去啊!” “原来如此。”许念小心翼翼地敞开五感,尝试接触遍布四周的剑意,稍微接触便被剑意所含之韵压得透不过气。 他不敢过多接触,一触即收,这次尝试所得的感受反馈,让他对剑灵的话信了几分。 “你能明白就好了。”剑灵冷静下来,循循善诱道:“来,往我这里走十几步,你若助我脱困,那么作为回报,我将给你好处,能让你脱胎换骨的好处!” 脱胎换骨的好处么…许念有些意动,只是仍然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 “你难道不相信我?!王八蛋,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见他迟疑,剑灵便无法维持冷静了,气急败坏道:“我什么身份?我会骗你这个小娃娃?!” 许念闻言,越发迟疑。 僵持了片刻,怒意汹汹的剑灵忽然像是泄了气,毕竟是它有求于人。 许念可以不理会它许诺的好处,它却不能没有许念的帮助。 它的语调软了许多,道:“你就帮我一把,不仅不会少一块肉,还能得到天大好处,我们皆大欢喜不好么?” “为什么是我?” 许念问出关键问题,也是他最疑惑之处: “剑灵前辈稍安勿躁,我相信你没有对我不利的心思,毕竟我一无所有,跟你也无冤无仇。 “可是这里有这么多人,比我修为高的不在少数,甚至在你附近还有四位该是金丹境界的修士,他们都比我厉害…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帮你?” “你问这个?原因很简单。” 剑灵忙说道: “因为是你把我从沉睡中唤醒的啊!你记不记得上次过来,你在这里感悟出了某种剑意? “那剑意算得上深奥,出现之后,让我残存的灵性受到些微惊动,我的思维意识这才苏醒,并且跟你产生了联系。” 它顿了顿,委屈地说道:“咱们要讲点道理,既然我是被你唤醒的,按道理来说,你多少该有点责任心,对我负点责任,帮忙帮到底嘛。” 原来剑灵之前一直在沉睡?它的苏醒是因为我感悟了染雨剑意,竟是这样…许念微有怔然。 剑灵继续说道:“你感悟的那股剑意虽然跟这牢笼比有天壤之别,但对我而言却是一把钥匙,能够将牢笼的门打开缝隙,如此,我便能脱困!” 它说的牢笼,便是笼罩在这山崖的种种剑意。 知晓了前因后果,许念对青铜剑剑灵的防备心理不禁减弱很多,既然帮助它是顺手可为,并且还有利可图的事情,那么,做也无妨。 “剑灵前辈,我来了。” 许念迈步朝那块玉石接近,走了十几步,脑海里又响起剑灵那似金似铁的奇特声音: “哈哈哈!少年郎,你站好了,我要出来了!” 剑灵感受着自己与许念之间的联系,欣喜若狂道:“盼了这么久,我终于要出来了!!” 它顺着那股联系,犹如抓住了开门的钥匙,没有再受到任何阻碍,径直冲出了青铜古剑。 一道虚幻的古朴剑影,以无比迅疾与欢快的意态,骤然穿出那块插入了半截剑体的巨大玉石。 一闪而逝。 铮铮铮——! 笼罩此地的剑意忽然剧烈震荡,一声声玄妙至极的剑吟起伏交替! 与此同时; 人们身上的佩剑都受到影响,嗡嗡颤抖不止! “剑意又震荡起来了!这说明我肯定要推演出精妙剑术,领悟无上剑意了!” “边上待着去,要领悟剑意的人是我!” 人们激动兴奋,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出现的那一抹剑光,即使有人注意到了,恐怕也不会将之与青铜古剑联系到一起,毕竟剑光之类,在此地并不少见。 执法长老睁开眼睛,也自有些激动,期待道:“是我要领悟剑意了也说不定!” 剑意震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须臾便重新归于平静。 剑灵脱困了么?看这情况,应该是脱困了吧?许念稳住心神,试图寻找剑灵的踪影,但左看右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许念无可奈何,叹道:“它不会已经跑路了吧?” “跑路?这叫什么话?!我既然答应了给你好处,又怎么可能言而无信?!王八蛋,你也太小觑我了!” 脑海里猛然响起剑灵愤怒又欢喜的声音,许念愣了愣,惊喜道: “剑灵前辈,你在哪里?” “在这里啊,少年郎快长点脑筋罢,我是剑灵,当然在剑里面了!” 许念背后,那把得自桃夭的精铁长剑微微颤动。 第224章 剑影 得到自由身的剑灵满心欢快,忍不住在精铁长剑中撒泼打滚,忘乎所以地宣泄胸臆。 长剑也就跟着不停地颤动。 过了好一阵,等它的心情稍微稳定下来,才有空考虑正事。 它问过许念的姓名,将精铁长剑好好地审视了一遍,道: “小念啊,这就是你的剑?” 许念不太适应它这样称呼自己,毕竟之前只有北戴镇那些相熟的叔叔婶婶才会这样喊自己,显得彼此亲近。 只是许念转而一想,若是按年纪算,那么剑灵恐怕不知道多大年纪了,它喊自己小念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是。”许念小声应道。 剑灵有些嫌弃地说道:“这柄剑也太寒碜了,我住在里面很没面子,给我换一换,你不会没有一把好剑吧?” 桃夭送的这柄剑,是许念身上少有的值钱货,他一直悉心保养,宝贝得很,怎能容得了剑灵出言埋汰,于是不服气道: “这就是好剑,这剑的剑身都是用精铁打造的!” 剑灵鄙夷道:“精铁不过是寻常材料,属于没有灵性的凡品,算不得什么好东西,看起来你很在意这柄剑…你不会没钱买一柄更好的剑吧?” 我好像还真没钱买更好的剑…许念陷入沉默。 剑是兵器,从来价高。 譬如在民间锻造铺,随便一柄剑的售卖价格都不会低,动辄十两银子开外,不过以许念的财力,这类剑器他还是买得起的,但还不一定比得上他的精铁长剑,完全没有买的必要。 而那些所用材质超出凡品的剑器,凡俗百姓倒是不太用得着,通常都是炼气士有所需求,也只有炼气士才能发挥威力。 这类剑器好是好,贵也是真贵,并且经常有价无市。 百宝殿如今便有数柄灵剑售卖,价格标的极高,最便宜的一柄都标价百余两黄金。 许念为了炼制那一枚朝露丹,耗费了九成资财,现在是砸锅卖铁也买不起一柄灵剑。 剑灵同情道:“原来是个穷光蛋。” 许念:“……” 剑灵叹了口气,心道:“还好我不会待太久,等给过他好处,我立刻就走,满天下去找个聪慧少年,最好除了聪慧之外,还得是个有钱的,这样我也能跟着沾光,过得滋润些,千万不能找像他这样的穷哈哈。” 它在剑身中懒洋洋转了一圈,仿佛伸了个懒腰似的。 “小念。” 剑灵早就想好了要给什么好处,语气端了起来,傲声道: “为了报答你的相助之恩,剑灵老爷我准备了三份好处,一个一个给。 “先是第一个,你找个空荡的环境,我将发威,让你脱胎换骨。 “这过程中会产生些动静,最好是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免得被人看到,徒增麻烦。” 让我脱胎换骨…许念吞了吞唾沫,激动道: “剑爷稍等,我带你到一个好去处!” 许念财迷心窍,听到剑灵现在要履行约定给自己好处,于是对它的称呼就不知不觉变得亲近。 他没在断剑石崖停留,临去前,望向了那块巨大玉石,望着那柄插入石中的剑。 远远望着那柄全然破碎的青铜古剑,许念心中有些感叹。 不知此剑以往经历了什么,才成了这般模样? 他难忍好奇,问道:“剑爷,青铜剑是怎么破碎的?” “我不记得了。”剑灵一反常态,语气索然,道:“太久了,时间太久了,不仅仅是时间的问题,我猜测,沉睡之前我的灵性应该溃散过,过了不知多久才重新聚拢,又到最近被你唤醒。” 剑灵努力回忆,但根本回忆不起也许是极为久远岁月前发生的事。 它只是想起了一幅极为模糊的斗法画面。 那是成百上千个悬于虚空的身影,每一个身影,都好像具备着恐怖的压迫感。 他们让天地变色。 他们前仆后继,向某个身影冲杀过去。 那被围杀的身影手中,似乎握着一柄古朴无华的剑。 天地间,剑光遍布。 这便是青铜剑剑灵能够隐约想起的画面。 它觉得,那个持剑之人,恐怕就是自己原本的主人,而以现在的境况来看,自己的主人应该输了那一战,估计早就身死道消。 “好吧,剑爷还记不记得这把剑的名字?” 许念的声音将剑灵的思绪拉回。 它倒是记得青铜剑的名字。 只是它也不确定自己记得对还是不对。 “剑的名字?” 它不太确定地说道:“破天荒?” “破天荒...”许念怔了怔,赞道:“这名字很好听。” 剑灵摒除纷杂的念头,很快恢复到先前的兴奋状态,得意道: “当然好听了,不好听我讲给你听干嘛?” 许念讪笑道:“这样啊。” “好了,别磨蹭了,去你说的地方吧。” “嗯!”许念点头答应,当即回返燕右峰竹院,路上脚步略显匆忙,可以想见他的内心多么期待。 到了院内,剑灵满意道:“这里够幽静,还有几只小燕子,叽喳叫得可爱,不错。” 许念盘膝而坐,道:“剑爷,需要我怎么配合?” “你只管坐住就可以了,听好,我会从你的右手食指进入,在你体内游走一圈,以我之锋锐帮你洗髓伐骨,将你全部血脉、经络、穴道通通洗炼一遍!” 剑灵傲气十足,老气横秋道:“不止如此,我还将大发威能,进入你的下、中、上三丹田之内,为你打磨秘藏,将你的气、血、魂全都淬炼打磨!这便是脱胎换骨!” 许念按捺住激动的心绪,连忙坐得更直一些。 却见一抹古朴的袖珍剑影从精铁长剑内浮现而出,在空中纵横,飞绕了许念几圈,骤然飞向他的右手食指,由剑尖至剑柄缩小变化,迅速钻了进去。 许念右手食指的经络丛中,一道剑影起伏不定。 “不知道这小子肉身的根基如何,他脑筋这么愚蠢,根基一定打得很差,我便稍稍用心,出点血,助他一助。” 剑灵心中暗笑,展露气机,以一种睥睨心态,气吞山河般开始在经络之中游走。 剑灵在当下的经脉还没游走多远,忽然悬停,纳闷道: “诶?有点不对劲,怎么我给他的洗髓伐骨…好像没什么效果?见鬼了!他这根经脉什么情况?!” 剑灵有点懵。 第225章 画蛇添足 剑灵替许念洗髓伐骨的方法,是动用自身灵性散发气机,以锋锐之意冲刷磨砺许念的肉身,好将他的肉身机能淬炼提升。 这个过程在它看来是卖苦力气的,属于体力活,枯燥无趣,它又心高气傲,根本不屑去观察许念的肌体状态,只打算抓紧时间尽快完成。 但现在才刚刚开始,它还没游走完一根经脉,便心头发懵,自己反倒罢了工,停下进程。 因为它发现一个古怪的状况,洗髓伐骨竟然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成效。 它以灵性气机冲刷许念的经脉,本以为成效拔群,可目前不要说有淬炼效果了,甚至都没有引发一点动静! 它引以为傲的本事,竟没有起到作用,在它气机冲刷之下,所处的经脉居然连半丝反应都没有! 即便它现在灵性残缺无比,远远不及全盛时期,恐怕差距如萤火比之皓月,但它自认灵性也并非不强,倘若爆发出来绝非寻常,施加在一个采气境少年身上,助他洗髓伐骨应该信手拈来,成效斐然才对! 那么它以气机冲刷经脉,必定将产生出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但此刻的情况却完全相反! 它的气机散播开去,竟是泥牛入海般毫无波澜! 这简直匪夷所思! 剑灵纳闷不已,心道: “这条经脉怎么没有反应?他一个采气境的少年,经脉能有多少韧性?在我的气机作用之下,怎么可能没有反应?没道理啊… “难道是我沉睡太久,灵性其实已经烂透了,威能丧尽,所以才没有反应?” 剑灵不禁愁眉苦脸,有点被打击到了,而更让它受到打击的是,它只是剑灵,勉强能将灵性形成的剑影算作身体,其实没有脸也没有眉毛。 它心头戚戚,怀疑自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是个没用的剑灵。 “即便灵性残缺,我也不可能是绣花枕头!” 它自我怀疑了一阵,很快又振作精神,重拾信心。 “我非常强大,所以不会是我的问题…而是这根经脉有问题!” 它在经脉中沉沉浮浮,蓦然散发自身感应,决定先暂时放下身段,好好探究这条经脉,还自己一个清白。 它的感应蔓延到经脉内膜,上面的纹理全都尽收眼底,很快发现了端倪! 它发现这存在于许念右手食指中的一条细微经脉,居然有着极强的活力与韧性,在它的感应视觉中晶莹有光,完美到甚至于打破常规,全然超出了采气境炼气士的经脉强度! 以剑灵的理解,这样的经脉,根本不是采气境炼气士能够具备的! 哪怕是专精武道,精于炼体的采气境修行者,也难有许念这般层次的经脉! “果然有猫腻!” 剑灵精神大振,心中后怕道: “不出我所料,是他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呼…吓死我了!还以为我烂掉了!” 它欢欣鼓舞,原地转了个圈,又自倨傲起来。 “这样的经脉强度,让我都有些失态,还以为见了鬼,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弄的? “呵呵,我看这小子实在稀疏平常,估计也只有这条经脉超出预料,至于其他的,肯定不值一提。” 想是这么想,不过它继续游走之后,并没有收敛感应,而是带着怀疑心理,一边展露气机,一边不断地观察许念的身体机能。 它游出先前那条经脉,在纷繁的经络丛中选择了另外一条经脉。 甫一进入,它的感应视觉中便再次看到了晶莹有光的内膜! 这条经脉跟先前那条一样强韧,不合道理的强韧! “吓?” 剑灵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感应大约做不得假,它较起真来,卖力散发自身气机,冲刷之下,这条经脉依然没有出现反应! 剑灵累得气喘吁吁,连忙收束灵性,疑惑不已地向上漂浮,来到内膜附近,仔细观察上面的纹理。 “不是错觉,这条经脉真的跟先前一样坚韧!连着两条都是这种强度,在一定范畴内已经堪称完美了,根本不需要再次打磨,如此,我的气机才起不到淬炼作用,真的见了鬼!” 它喃喃道:“这王八蛋…是只有这两根经脉异于常人,还是其他经脉也很不简单?” 这未曾料到的情况,使得剑灵产生了极大兴致。 它继续游走在经络之中,散发气机时不知不觉收起了一开始的睥睨姿态,也没有了多少气吞山河的气势。 等到将许念全身经脉全都游走了遍,它的思绪变得很复杂。 “所有经脉的韧性活力都强韧到超格…” 剑灵心道:“那么,其他地方呢?” 旋即,剑灵不再限制于经络丛,它游走遍许念的肉身,将骨骼血肉等等身体构造的成分悉数探究,同时不信邪地卖力爆发气机,试图让肉身有所反应。 最终,它得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果。 许念的肉身每一寸肌体,都异于常人的强韧,他的肉身根基,完美无瑕!既是完美,又何需打磨? 这样一具身体,让剑灵都感受到了震撼! ……… “只要等剑灵前辈出来,我便脱胎换骨了!” 许念盘膝端坐,期期艾艾地等待剑灵。 过了三炷香功夫,一道虚幻剑影从他胸口浮出,飘在身前。 剑影左摇右晃,好像虚脱般,悬浮的并不平稳。 “剑爷!”许念眼睛闪闪发亮,期待道:“我是不是已经脱胎换骨了?” 剑灵闻言,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晃动的更厉害了,快要死掉了一样。 许念静候少顷,脑海里才响起剑灵的声音。 却听剑灵干咳两声,讷讷道:“或许是的。” 它心中补充道:“这小子有点邪门,什么来头?” 它原本以为许念是个寻常少年,入不了它的法眼,现在却不免迟疑。 “或许?” 许念愣了一下,斟酌道:“在下愚昧,剑爷能否说得确切些?” “确切些?” 那道剑影猛地一滞,剑灵暴跳如雷的声音在脑海传开,“或许就是或许,哪里还需要再作解释!怎么,你难道不相信我的本事吗?!” 许念笑道:“是我失言了,剑爷的本事,我当然是相信的。” 剑灵于是不再暴躁,心道:“他的肉身根基牢固无比,不需要我画蛇添足,可我话已经放出去了,什么作用都没有岂不是天大笑话?看来,只有着手将他的三丹田淬炼一遍,好找回颜面!” 剑灵哈哈一笑,道:“小念,我只是出来放松放松,脱胎换骨之事还没完成,你记得放开心神不要抵抗,我要继续了!” 却见那袖珍剑影骤然一动,进入了许念身体。 这次,它去往了下丹田所在之处。 许念乖乖坐定,大为期待地握了握拳头。 “只等剑爷出来,我便脱胎换骨!” 第226章 荧光 人体下丹田存在于脐下三寸,称作黄庭,这里是一处蕴藏人体潜能的神秘所在。 黄庭秘藏与修行息息相关,对炼气士而言极其重要,炼精化气便是以黄庭秘藏为核心,在其中修行出炼气之根本。 剑灵来到了黄庭秘藏附近,若是以寻常视角观察,所见不过是一处没什么特别的穴位,普普通通。 但剑灵此时的视觉是以灵性感应为主,它眼中的黄庭秘藏便大为不同。 只见前方一道门户悬挂虚无,门内黑洞洞的,看着门内的黑暗,便会有种深邃无边之感; 就像是里面藏着无量空间。 除了这座神秘门户,剑灵还隐约看到九条虚淡的通道远远从外而来,如九曲天河垂尘,连入门户之中,不知终点通向哪里。 “九根灵气线么?这是许念所修功法的采气特性,嗯,肯定…大概不是什么上乘功法罢?” 剑灵虽然因灵性残缺而记忆不全,可它绝大部分丢失的是跟经历相关的记忆,而与修行相关的知识却保留了不少,炼精化气是修行之始,这方面它见识匪浅,一眼便对许念的修炼情况有所了然。 倘若按着它原先眼高于顶的态度,见到这九根灵气线,应该会觉得粗浅不堪,没什么关注价值。 不过见识到许念那根基无比扎实的肉身之后,它的态度已经悄悄转变,不再那么倨傲。 所以此时观察连通黄庭的九根灵气线,它便没有做出武断的定论。 “进去看看,我就不信了,他修炼的功法能好到哪儿去,还是要我出手,替他巩固炼气根基!” 剑灵冷哼一声,径直飞向那座门户,许念听从它的交代放空心神,相当于卸下了防备,如此秘藏的门户便不难进入。 剑灵离门户越来越近,行迹变得犹犹豫豫,念叨着说:“这王八蛋修炼的千万不要是什么上乘功法,若是太过上乘精妙,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岂不是成了信口开河之辈?” 终于,它进入了黄庭秘藏,入目是一处混沌所在,茫茫苍苍似无边际,周遭有微弱荧光亮烁。 这荧光的源头,便是功法所形成的周天循环。 剑灵打量着前方非近非远之处,那里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周天循环,犹如巨型球体,里外笼罩稀薄云雾,周天循环正自运转,只不过运转速度极为缓慢,接近静止状态。 这正是以玄霄导引功为本,搭建的周天循环。 审视着那庞大球体,剑灵重重地松了口气,辛酸又欣喜,道: “这功法马马虎虎,也不算太差,可是离上乘功法就差得远了,还是粗浅,果然粗浅!我有用武之地了!哈~意料之中,没什么好高兴的,都在我意料之中!” 它踌躇满志,恨不得放声长啸,即刻便要展现气机,前去淬炼那球体般的周天循环。 “等一下!” 它正要飞赴,又突然停住动作,狐疑地散开感应。 “不对,荧光的源头好像不止是那片循环,除了那里亮烁的光芒以外,好像还有另外的光源…” 它仔细感应,不断扫视秘藏空间,就在这时,秘藏空间最中心处射出两道光芒,一黑一白,黑光正转,白光逆转,沿着玄妙轨迹周转一圈,渐渐黯淡。 黑白光芒虽然黯淡,但那中心处还是有微光向外蔓延。 这就说明,那里不是空无一物! 剑灵还察觉到,九根虚淡灵气线虽然跟眼前缭绕云雾的周天循环有所联系,但这并不是灵气线真正抵达的终点! 灵气线通往的真正终点,在秘藏空间的中心区域! “那里有什么?不会是许念另有主修功法吧?” 剑灵微微愣住,心头升起了不太妙的预感。 它悬停须臾,放弃了前往云雾球体的打算,不情不愿地向着秘藏中心飞去,等离得近了,一片精妙无比的周天循环映入它的感应视觉之中。 却见那片周天环阴抱阳,缠绕着剔透精纯的阴阳二气,缓缓运转不止,呈现出阴阳鱼般古拙玄奥的幻梦之美。 “这…” 饶是剑灵心高气傲眼高于顶,此刻骤然见到这片周天循环,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它冲上前去,绕着阴阳循环上下左右飞舞,仔仔细细地探查。 “阴阳二气…这运行轨迹,这搭建的循环结构,精妙,精彩,真是赏心悦目!这等功法的创造者是个天才! “原来,许念修炼了两种功法,他真正主修的不是那个粗浅之法,而是这一门极为上乘的功法!” 剑灵赞叹连连,看得流连忘返。 即使以它的眼界来看,也不得不承认,许念所修行的阴阳问道经实属精妙绝伦! 欣赏了许久,剑灵突然意识到一个现实的大问题。 “这样的灵气周天,我的气机还能有淬炼巩固的作用吗?大概没有…不对,是一定没有作用! “怎么办?我答应给他洗髓伐骨,结果却空口白话?我成了无信之辈了?!” 剑灵顿觉难为情,好在很快就将心态调整,放弃了挣扎,懒洋洋道: “操心那么多干嘛?不要我出力最好不过了。” 它慢慢向黄庭秘藏的门户飞去,等将要退出这片秘藏空间时,一个本没多想的关键问题涌上心头,令它猛然停住。 “那以阴阳二气为主的功法既然如此精妙,便也就意味想要修成此功,需要具备极高的悟性…倘若是丢给悟性不高的炼气士去修炼,恐怕迁延日久也难有所进展。 “可是,许念却修成了,且以那周天循环的状态来看,他对功法的见解程度定然不低。” 剑灵怔了怔,道: “许念这小子不仅有近乎完美的肉身根基,在修行方面,他还有极高的悟性,而他能够拥有那样的功法,就侧面表明,他恐怕有一定的背景,或是曾有奇遇。 “我大约看走眼了,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郎。” 一时之间,剑灵重新考虑起自己的计划,有所动摇地说道: “我本想给他好处之后立即远走高飞,为的是去找一个能够培养成才的少年人,彼此建立信任,教他修行经验,传他剑道之法,随着其人修为增长,剑道精进,我在他身边便可以得到反馈,好慢慢恢复灵性。 “既然要找适合培养之人,那么许念呢?他好像很符合我的要求…” 剑灵退出黄庭秘藏,随即往心脏部位前行。 那里存有人体中丹田,是为绛宫。 “许念…还是先待定吧,若是离开这里,天大地大,说不定我还能遇到更有天赋更聪明的少年。” 第227章 深海 噗通!噗通! 许念心室附近,剑灵看见了一颗心脏正蓬勃有力地跳动。 心脏表面延伸着密密麻麻的血管,戟牙掩涨,似乱树丛林,旺盛遒劲! 伴随跳动,新鲜的血液便会绵绵不绝地涌出,分流进入根根血管,输送到人体各个部位,血液在体内循环奔涌,迭代更新,给人体供应源源不断的能量! 许念的心脏充斥着活力,像是一轮升起的朝阳,冉冉高挂,释放出勃勃气血生机,哺育他的肉身! 看着心脏部位这样的澎湃气象,剑灵并没有一点意外。 “我早有预料,他的肉身根基太好,存于心脏中的绛宫秘藏又是气血之力的能量源泉,这些新鲜的血液,便是自绛宫而出输遍全身,倘若源泉孱弱,哪里能打下多好的肉身根基? “所以,他的绛宫秘藏必然也不需要我去淬炼提升,呵呵…这样多好,不需要浪费我的力气了。” 剑灵先前已经决定放弃挣扎,它看开了,不再认为自己还能替许念脱胎换骨,无所谓地说道: “下丹田不需要我出力,这里的中丹田也不需要,我大抵烂掉了,是一个没作用的剑灵。” 它消极地离开心脏部位,朝许念的大脑进发。 “现在只剩下上丹田了,倘若他的上丹田也是这样的情况,仍然不需要我来多事,那我就真是一个没有作用的剑灵,呵呵!” 它越发消极,磨磨蹭蹭地来到大脑部位,穿过神经丛,去往大脑最中心处。 在它的感应视觉之中,可以看到这里也有一座神秘的门户,里面往外延伸出许多闪电般发散的纹理,这些纹理并非静止,而是随意地扭动着。 这些从门内衍生出的奇异纹理,是许念的些微思想的意象形态。 而神秘的门户,就是人体上丹田所在。 是为黄庭秘藏,也称泥丸宫。 人体三丹田,其中下丹田是炼气之根本,中丹田是气血之源泉,上丹田,则是精神之居所,最是玄妙奇异。 毕竟魂魄精神,意识思想,才是一个人真正存在的概念与意义。 “上丹田估计也没我的事,我反正烂掉了,就来走个过场罢,出去后多少能跟这小子有个交代。” 观察着许念的黄庭秘藏,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剑灵没有犹豫,一点点尝试飞进去,忽然感受到了黄庭的门户生出阻力,将它排斥在外,难以再进。 与此同时,许念大脑里面产生刺痛,本能地提起心神想要抵抗这股不知缘由的刺痛感。 这便是剑灵被排斥的原因。 “小念,记得我说的么?放松开来,你若心生抗拒,那么以我的灵性,做不到强行进入你的上丹田,这是脱胎换骨的最后一环!” 剑灵的声音骤然响起,许念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尽量做到心神放松。 大脑之中,黄庭秘藏的门户之外,剑灵所受的阻力渐渐消弱,它趁势朝里一钻,进入了黄庭秘藏。 入目是一片宽阔无垠的海面。 无垠,是因为看不到这片大海的边界,只见遥远处雾霭晦暝,不知道究竟蔓延了多远。 这就像是人的想象力一样,可以无尽地拓展散发。 世上任何一人,不分贫富贵贱,都能凭借想象力,徜徉宙宇洪荒。 所以大海没有边界,又拥有边界。 在这黄庭秘藏之中,在这片属于精神的世界之内,其实本就没有真实世界的距离概念。 唯心而已。 剑灵漂浮在海面上空,周遭并不存在那颗相思豆。 相思豆已然沉入魂魄识海,在深处滋养许念的精神。 剑灵先入为主,觉得许念的魂魄一样用不着自己去淬炼提升,于是来到这片秘藏之后,它便提不起什么干劲。 它懒散散地观察四周,怏怏道:“随便看看就可以了,这海面的浪花挺漂亮的。” 过了片刻,它忽然有些疑惑,因为它观察到下面的大海好像除了浪花够多够漂亮以外,似乎没有它想象中的不凡气象,反而有一些寂然枯零之感。 “不太对劲,这片海是许念的精神意象,也就是他的魂魄意象。 “他的肉身充满活性,让我想要淬炼都无从下手…可是,他的魂魄好像并不怎么拥有活力?莫非他的魂力不强?反常,怪事!” 剑灵怔了怔,霍然催动自身灵性大增感应,直勾勾盯着下方大海。 这般悉心感应,它很快察觉一些端倪。 “嗯?他的魂魄竟然隐约有枯萎破碎的迹象,这似乎影响到了生命刻度! “他才多大年纪,怎会如此?” 剑灵看出了许念魂魄的问题,却也无法解决,它并没有掌握多少相关的知识,寿命方面,不是它擅长的领域。 虽然如此,剑灵的心思还是瞬间活络,一扫先前的颓唐,傲然笑道: “生命刻度方面我虽然不太懂,可是帮他凝练魂魄还是易如反掌! “以我所见,与他的肉身根基相比,他的魂魄强度并不匹配,哈~该我出手了!终于到我出手了!我就知道我是有作用的剑灵!” 剑灵欢呼雀跃,再也忍耐不住,一头扎进了精神大海,往深处下沉。 它准备寻找许念的魂魄真灵所在,想用自身气机淬炼真灵,催涨魂力,以此达到壮大魂魄的效果。 它欢喜莫名,像一条发癫的鱼儿在大海之中游窜,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兴致盎然地搜寻真灵。 终于,它感应到一片魂力涌动之处,那里似乎就是大海的源头。 便也意味着,那里是真灵所在,是魂魄之根源! “功夫不负有心剑灵,总算找到了!” 剑灵撒欢似地打着转,等它靠近了魂魄真灵,刚要催动灵性爆发气机,莫名觉得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嗯?怎么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住一样?” 剑灵疑惑不已,灵性感应往周围延伸,试图搞清楚状况。 突然,它的剑影之身猛地僵住,随即剑尖缓缓上挑。 却见在这精神大海的深层,在剑灵的剑尖指向之处,慢慢出现两粒灿烂光团。 继而便是一条斑斓神异的七彩飘带,紧随飘带之后,又有大片深沉的人形幽影浮现而出。 那幽影缓缓低头,居高临下,两粒光团直对剑灵。 原本寂静的深海暗流刹那汹涌,激荡出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漩涡。 剑灵吓得直哆嗦,只觉得有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压在了它的身上。 “是…元神!身上似乎还有羽衣?!许念的真灵之中,竟然潜藏这样一尊元神?她是谁?!她目光如此不善,难道准备把我做掉?我现在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剑灵瑟瑟发抖,心中一片冰凉。 它急中生智,连忙哈哈大笑,热情洋溢地叫道: “这位姑娘,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一不小心掉进来了,现在就走,不打扰了!” 剑灵慢慢后退,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那尊元神微微眯起双目,冷然道: “站住。” 剑灵心里咯噔一声: “要死了要死了!我恐怕要死了!” ……… 许念等待良久,总算等到了剑灵。 “剑爷!”许念激动问道:“我是否已经脱胎换骨了?” 剑灵漂浮在他身前,沉默片刻,道: “念哥儿,我改变了主意,决定先不远走高飞了。” 不知为何,它的语气没先前那般骄傲,变得谦逊不少。 第228章 感官 剑爷说它不走了?可是我记得从断剑石崖回来的路上,它不是总把自己要走的打算挂在嘴边么…许念心底讶然,忘了继续问脱胎换骨之事,不解道: “剑爷怎么改变了主意?” 问罢,许念别过脑袋,望着那三只叽喳叫的雏燕,嘴唇动了动,悄声道: “不仅改变主意,剑爷的语气也变了很多,一点也不狂妄,还喊我念哥儿,怪让我不好意思的,小燕子啊小燕子,你们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它的脑筋搭错了?” 此前,剑灵但凡说话,语气从来倨傲,盛气凌人,现在却变得谦逊,平易近人。 它的态度转变太大,确实让许念摸不着头脑。 剑灵狐疑地观察许念的小动作,干咳一声: “我都听到了。” 许念迅速把脑袋拨正,双手按膝,一本正经。 剑灵漂浮着,难以捉摸地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念哥儿不必多想,我决定不走,当然有我的道理。” 它心里默默垂泪,心道:“倘若不是因为刚被当成牛马使唤过,我便没有此时的道理了。” 许念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剑灵打算留下来,怎么想都好像不是件坏事,让他奇怪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欢喜。 “对了。”许念记起正事,激动地抿了抿唇,问道:“剑爷!我大约已经脱胎换骨了吧?” 话音刚落,但见那剑影整个颤了颤,左摇右晃地飘落下来,贴在地面上。 仿佛操劳过度之人躺倒休息一般。 “你问这个?” 似金似铁的奇特声音在许念脑海响起,听着疲乏无力,还带着几分辛酸: “你自己没感觉到变化吗?听一听,看一看,走两步试试。” 变化?许念轻轻皱眉。 他依言起身,迈开脚步在院子里走动,这一走便发现了区别。 他感觉脚步似乎比以往要轻盈与稳定,并且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也似乎比起先前更清晰明朗。 许念连走几步,每一步落到地面,都稳稳落在他脑中设想的位置,精准入微,几乎不差分毫。 许念四下张望,却见竹子联排搭建竹墙,其上的纹理清楚地映入瞳孔,他离墙面尚有一些距离,便能看到墙下有几只小虫儿在爬,虫儿未曾展开的微小翅翼也被他大概看到。 许念侧耳倾听,原本听起来纷杂无序的雏燕声、风声,此时却显得层次分明,他能大概捕捉到这些声音中不同的音节。 他怔了怔,福至心灵道: “我的感官,我对身体的控制力,都增强提升了!” 他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一下子还不太适应。 而如这般感官的增强,与以往用出七窍真灵带来的感官增强并不相同。 催动真灵之力,带给他的是破灭虚妄、通晓阴阳的感官力量,属于超凡脱俗的层次,并不像现在这样,实实在在地提升了基础。 两者虚实有别。 七窍真灵如空中阁楼离地而起,助他登高望远,俯仰天地。 此刻的提升,则如原本低矮的楼阁骤然大兴土木,扩张添层,也使得他站到了更高处。 高度虽比不上空中阁楼,却胜在踏踏实实。 比对着自己身上的种种改变,许念止不住地兴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半晌才适应,平静下来。 此时,剑灵恢复了不少精神,慢慢漂浮到许念身前,悠悠道:“念哥儿,感觉怎么样?” 它上下沉浮,虽然是袖珍剑影,剑峰却锋锐犀利,散发出神秘而又强大的气场,仿佛只要它想,便可以轻易取人性命,让人不敢小视! “感觉很好!”许念紧紧握起双拳,对着空气连续砸出几拳,拳峰擦着剑灵而过,虎虎生风。 气场强大神秘的剑灵吓了一跳,慌忙避让开,剑峰不住颤抖,叫道:“不要打拳了!你这样会伤到我的!” 许念闻言收拳站定,道了声歉,赞叹说:“剑爷神通不凡!我明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咦,我拳头的力道是不是也变大了?” 剑灵缩在屋檐下,支支吾吾道:“或许是的。” 许念深信不疑,笑容灿烂,心道:“剑爷说什么或许,看来它又谦虚了。” 许念此刻的种种提升,真实缘由是剑灵在他紫府秘藏之中,不计代价地替他淬炼了魂魄,他的魂力因此壮大增强,精气神更为凝练充裕,感官与掌控力便自然而然随之增强。 既然提升的是魂魄,身体状态并无改变,那么身体力量增长之说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剑灵其实并不是谦虚,只是听到许念提起相关问题,它有些底气不足,难以启齿罢了。 剑灵端详着身旁燕巢中的三只雏燕,心中悲愤道: “那个女魔头!竟敢将剑灵老爷我当成拉磨的驴子使唤,你要庆幸我度量大,虚怀若谷,念你是女流之辈,才懒得与你计较!” 它整个剑影狠狠颤抖了下,大约是想起了什么悲惨经历。 旋即,它的注意力转向许念,和蔼可亲道:“念哥儿,我答应要给你三个好处,而今第一个好处已经给了你,那么现在,我将给你第二个好处。” “剑爷要不要休息一会?”许念懂得体谅人,善意道:“反正你已经决定留下,好处不好处的,也不急于一时,我感觉你好像有点疲乏,不如先行休息恢复?” 剑灵声调复杂地说道:“也是,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恐怕多得很,不着急。” 它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道:“我还没问你,我说要留下,你果真愿意接纳我么?” 许念笑着说道:“剑爷要留便留,我反正也是一个人生活,假使身边多一个特别的剑灵,想想还挺新奇有趣。” 剑灵沉默。 此时临近傍晚,许念自去起锅做饭。 清瘦少年卷起衣袖,动作娴熟地择洗蔬菜,又蹲在灶膛边,鼓着腮帮吹火筒,他忙中有序,井井有条,似乎这样自己照顾自己的日子,他已然经历了很多天,已然适应。 许念端菜上桌。 一碗用心烧炒的青菜,两碗热腾腾的米饭。 “剑爷。”他开心道:“也不知道你吃不吃这些东西,我自作主张,连你的饭一并做了,你平时要吃饭的吗?” 剑灵漂浮在桌边,语气莫名,道:“大约是不吃的罢。” 落日余晖。 有个孤零零的少年郎,想着往后身边,也许会有一位常伴之友,心生欢乐。 第229章 神识 清月坠灵泉。 涟漪浅浅,竹影娑娑。 燕安眠。 许念立定在灵泉边上,身后一汪气海,四下薄雾流动,月光中凝结一粒粒太阴之精,围绕周身,随着吐纳,被吸入肌体,炼成能量。 剑灵在院中飞来飞去,偶尔飞到少年附近,剑尖上下移动,观察他练功的状态,少年只是全心全意,勤勤恳恳一丝不苟,没有毫厘分神。 一个时辰过后,许念停下修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什么玄霄导引功,粗浅不堪,远远比不上你的阴阳问道经,练起来估计枯燥的很,你也耐得住?”剑灵满口嫌弃,道:“不要练了,省点力气,多出来的时间可以去玩耍快活。”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与许念修行方面相关的情况,剑灵掌握了不少,而它又进入过许念的黄庭秘藏,算是知根知底,所以许念对于自己真正主修的功法,便也没有多做隐瞒。 至于阴阳问道经的来历,许念没有多讲。 其实在功法方面,许念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曾有数百上千人在棋山第六山之上,亲眼目睹过棋仙运用阴阳二气所展露的惊世之威,让人恐惧之余,也不免心生向往。 第六山尘埃落定之后,活下来的人们口口相传,阴阳二气被传的神乎其神,这便导致在如今的江南州,乃至整个陈留国,不知多少炼气士开始研究起阴阳二气。 影响太大,已经成了一种风潮,而且这风潮恐怕会延续很久。 比如承玄宗内,就有许多人想方设法寻找阴阳二气的修行法门,想要修炼有成。 所以许念修行阴阳二气,在这样的大风潮中,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并不会惹人注目。 只是恐怕没谁能够想到,许念修行的功法,远比他人所修要精玄神妙,彼此差距,宛若云泥之别。 虽然事实如此,但即便许念将之传扬出去,想必也不会有几人相信。 一个没有权势没有背景,不过是从乡野走出来的少年,即便他的炼丹天赋很高,让人不好轻看,可是终究无权无势,没有多少过硬的人脉关系,说他是无根浮萍也一点不为过。 这样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有泼天机缘得到一门玄妙无比的阴阳二气修行法? 他凭什么能够搜寻到此等机缘?开玩笑不带这么开的。 ……… 许念摇了摇头,道:“玄霄导引功还是要练的,不过是多花费些力气,便能增加自己的修为实力,这个买卖怎么想都不亏。” 剑灵瞧不上玄霄导引功,觉得粗浅,许念当下却很看重这门功法。 判断一门功法的好坏优劣,某种角度上其实取决于环境。 倘若将玄霄导引功放到整个神洲世界的层面去比较,那么可能真不算上乘功法。 但若是将比较的层面放在陈留国,在这个阔土万里,分辖九州的国家疆域内,那各个拥有修行传承的宗门、世家等等势力当中,玄霄导引功便绝对属于不可多得的修行法门。 赖以此功而成名的年轻一代炼气士,从来不缺。 何况,这门功法还与炼丹术有紧密关联。 许念自然看重。 不仅如此,承玄宗三峰三脉所分别修行的功法,其实是一门精妙神功的分化版本。 正是承玄宗镇宗之法,名为‘上穷碧落功’! 这门神功,只要能成为深谷一脉的真传弟子,便有资格学习,在此之前,先行修炼分化而出的三门功法之一,相当于打牢基础。 当然,若不能成为真传弟子,也就与上穷碧落功无缘。 剑灵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打量起许念的装束。 此刻许念身上只有一件干净的里衣,没穿着代表内门弟子身份的上等丝质道袍。 里衣是最寻常的粗麻材质,单薄陈旧,原本的深色已经浆洗的发白。 剑灵嗤之以鼻,心道:“唉,真是个穷哈哈,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没钱出去玩?以后跟着他,剑灵老爷我别想过得滋润了。” 它转念一想,过得滋润不滋润好像不是最要紧的,毕竟它是剑灵,不用吃饭也不用穿衣裳。 最要紧的是,它要恢复灵性! “女魔头粗鲁异常,不讲道理,趁我虚弱将我拿捏住了,既然不能去找一个聪慧少年,眼下别无他法。” 剑灵暗暗叹气,心道:“想要恢复灵性,只能指望这小子了,王八蛋,你要争点气,帮衬着我早日恢复啊,等重回巅峰,我一定要在女魔头那里找回场子!” 它情绪失落了一阵,提起精神道:“念哥儿,既然修炼好了,你要是不累,不如趁热打铁?现在我便给你第二个好处,第三个好处也能一并给你。” “麻烦剑爷了!”许念并不觉得累,大是期待地点了点头。 剑灵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悠然道:“别答应地那么爽快,我将要给你的两个好处,虽然对你而言裨益极大,但是也不是谁都能接得住的,比如你,未必接得住。” 剑爷口气这么大,看来那两个好处一定非同凡响,我能行么…许念更为期待,也免不了缺乏信心。 剑灵语气肃然,道:“我将授你神识凝练之法,再以此为基,传你飞剑术!” 它变得认真起来,声音像是剑吟呼啸,在许念大脑中铮铮作响: “你可知为何我能直接传音入脑?我所用的方法,便是神识传音! “不过我是剑器之灵,准确地说,我的神识应该称作灵识!你无需纠结,两者意义相仿。 “那么,何为神识?” 许念思之不解,虚心求教。 剑灵大笑几声,道: “神识者,意识精神凝而有成也!意识为散,神识为聚!神识炼成,可以内视己身,观五脏六腑,察三魂七魄!除了内视,神识亦可外显,究诘天地自然,解构法术神通,你若炼成神识,那么操纵自身灵气,将如臂使指!至于传音入耳,不过随手可为!” 它在空中飞了个来回,继续道: “虽然神识玄奇无比,想要炼成却不容易,一般来说,这是金丹有成的炼气士才可炼就的力量。 “但是,在我看来,真要等到了金丹境界方才炼出神识,那么诸如此等炼气士,不过庸碌无为!而若想在金丹境之前炼出神识,非毅力超群悟性绝伦者难有所成! “少年郎,你仔细听好了,我会诵吟诀窍,并且大出血一次,斩出剑气助你修炼神识!我自然是好心好意,可这个过程…会很疼的。” 它看着满目热衷的许念,冷笑道: “我们这就开始。 “那么,你是否能理解诀窍真义?又是否能坚持得住锥魂蚀魄之痛?” 它心里默默补充道:“许念,你会不会给我惊喜?我禁不住有些期待。” 第230章 心存一念 剑灵绕着许念慢慢转圈,道:“决定修炼之前,我且考你一考,你可知为何炼气士要到金丹境界才能炼成神识?” 修行第五境的金丹境,是许念当下的认知盲区,剑灵的问题让他陷入了思索,沉吟不语。 剑灵心底暗笑,“莫非我随口一问,就将他难住了?真够笨的。” 许念忽然道:“想必金丹之境具备前面四境所没有的特别之处?而神识的炼成,便依托于此特别之处?” 剑灵一怔,含糊“嗯”了声,心中诽议道:“回答的这么笼统,偏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让我不好继续看笑话了…这小子会耍点小脑筋,但也意味着,他只有点小脑筋!还是笨,不是真的聪明!” 剑灵停住转圈,开始在许念面前左右交叉着飞: “没错,金丹境界之所以能够炼成神识,便是因为此境界与前面四境相比有很大不同。 “炼气士到此境界,将有一颗金丹蕴养而成,金丹可不简单,对魂魄有极大的滋养加持之效力,由此,金丹境炼气士的魂力往往都深厚澎湃,我多嘴一句,这也是第五境炼气士能够突破第六境,修成元神的重要依仗。 “而神识成与不成,与魂力强弱多寡有很大关系,以金丹境炼气士的魂力深厚程度而言,除非愚蠢如猪,不然要炼出神识并不算太难。” 剑灵说得细致,等若传经授道,娓娓道来,力求让许念能够理解问题的本质,而非懵懵懂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此一来,许念便会收获到宝贵的修行知识。 知识的积累与储备,无疑是成长路上的重要资粮。 剑灵对许念有着很深的期待,毕竟不管它是不是自愿,既然已经决定留下,许念成长的越快,它的灵性也就恢复的越快。 “剑灵老爷我舌头都快说干了,用心良苦至此,我真被自己给感动了!没办法,谁让我没得选,只能将恢复灵性的希望寄托在你这个王八蛋身上了。” 剑灵暗自唏嘘,又猛地惊觉一事,心中凛然道:“诶?我好像没有舌头!” 它大约是个不太记事的,很快就调整好唏嘘的心态,骄傲地飞出交叉轨迹,对许念道: “然而你并未蕴出金丹,只在采气之境,你的魂魄虽经过我淬炼,魂力之壮盛恐怕已经超过同境界者不少,不过,距离能够相对轻松地炼成神识的水准,还是有很大不足。 “你若想炼出神识,以寻常之法必然难以行得通,只能以非常之法。 “所谓非常之人做非常之想行非常之事,能不能凭采气之境炼成神识,就看你是不是非常之人,是不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我已经说过修炼的过程会很疼的,那么你…决定好要尝试修炼了么?” 非常之法么…许念目光闪烁,他已经知道倘若炼成神识会有怎样的裨益,自然有心想要修炼,剑灵的话虽然听着吓人,但还吓不退他。 许念神色认真,对着那道袖珍剑影郑重抱拳,道: “许念愿意一试,请剑爷教我!” “开弓没有回头箭!”剑灵哈哈大笑道:“现在是你请我教你,不是我逼着你练,过程中要是疼得想死,也怨不得我!听我号令,你且盘膝端坐,掌背搭膝,掌心朝天,习徐吐纳,一长三短!” 许念依言照做,缓慢吐纳呼吸,吸气时长吸一口,吐气时短吐三次,过不片刻,他的思绪便渐渐趋于平静。 却见那袖珍剑影飞到他眉心一寸开外,骤然亮起一圈圈青铜色光晕,明暗交错,将许念的清秀面容映得发青,显出几分妖异之感。 “我所谓的非常之法,其实说来简单,不过四个字,铁杵成针! “你的意识充斥杂乱零散之意想,这是心猿意马,你之心猿时时躁动,你之意马常常焦狂,如此,仿佛一根臃肿不堪的铁杵! “而神识则是铁针,简练纯粹如电如光!你想炼出神识,便是要将铁杵磨成铁针!” 剑鸣般的铮然之音在许念脑海响彻: “我教你诀窍,配合打坐吐纳姿态,使你能够尽量囿囚心猿,镇锁意马,凝一线纯粹之念,这是炼成神识的第一步! “我要你将思绪放空,散遣四万八千烦恼虫,杳杳无所见,冥冥无所闻,空明衍虚静,虚静化空明,无想,无觉,无思,无索……” 许念闭着双眼,很快领悟了剑灵所传诀窍,思绪越发空明虚静。 与此同时,他的紫府秘藏之中,精神大海从波涛起伏的状态,转为风平浪静,海面只剩微弱波澜,而从秘藏门户向外延伸的思想纹理,也慢慢不再活跃,变得模糊。 他无思无索,已经降伏了心猿意马! 他维持这样的状态,意识中突然亮起一线毫光,迷迷蒙蒙,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这一线毫光,是他最纯粹的自我之念!他的眉心之处,渐渐出现一点光晕! 恍若神光! “就算他能理解诀窍,可想要做到心无旁骛,无思无觉,只维持一个纯粹念头的程度,恐怕也要好几天光景。” 剑灵一直在观察许念的状态,心道:“我可以好好放松几天了…吓?!” 它刚刚想到这里,便赫然看到了许念的眉心有光晕亮起! “已经做到了?这么快就凝出一念?!” 剑灵吓了一跳,心中惊叹道:“这小子…是个怪胎罢?!” 它只是惊叹,却不知道许念有过一段特殊经历,使得他在消除杂念这方面确实非常人可比。 他曾在棋仙记忆世界旁观了万年光景,这漫长的时间虽然是走马观花,但也足够将他的意识磨砺得如明镜般澄澈。 此刻再受剑灵指点,便轻而易举地消除杂思,做到只剩一个念头! “放松不了了。” 看着许念眉心那一点光晕,剑灵精神大振,老气横秋道: “你已经凝出一念,速度马马虎虎,比我预期得要慢了许多,接下来,便要将这一念运进紫府丹田,以魂力浇灌洗炼,引发一念蜕变,那么这一念就会蜕变为神识! “话虽如此,但是凭你魂力,难以将一念磨砺到极致,所以我将斩出剑气,助你竟功!” 第231章 疼痛 许念维持着一线纯粹心念不散,他的本我意识渐渐凝聚其中,只觉得万物虚而天地静,唯独一线心念真实依存。 眉心的光晕,越发稳定。 “将我的念头运入紫府么…” 突然,他听到了剑灵的声音,稍作理解,便依言尝试。 许念搬运心念,开始在大脑中漫无目的地探究,他此刻的感官非是肉眼,而是以精神意识去观察,去感受。 他的所观所见变得模糊而又古怪。 他发现了前面有一根蓝色的扭曲着的线条,那蓝湛湛的颜色,鲜艳明丽到了极致,是在寻常视觉中绝难见到的色彩,他猜测,这恐怕是大脑里的一根神经。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根神经,即便观感上有些模糊,但他切切实实地看到了,这在以往,是他幻想过但全然想不到果真有可能实现的事情。 随着接近,他又在这线条的前后上下左右的位置,看到了更多的线条状事物,它们的细短粗长皆不相同,形态颜色也各有差异,有的在动,有的则处于静止状态,而每一种颜色,都饱满到像是快溢出来一样。 许念大觉惊奇,也不禁欢喜。 “原来真的有方法能够看到自身内在,凭此方法,日后就有可能发现藏在体内的诡异了!只是这观感过于模糊了…是我现在还没有炼出神识的缘故么?倘若炼出神识,会不会看得更清楚些?” 就这样,许念经过一片又一片线条事物组成的丛林,循着某种同根同源的感应,向着大脑最中心处前进。 最后,他看到了一座门户。 “那里就是紫府,我记得我曾经进过一次,但上次只是碰巧,这次却是我主动找到了门户。” ……… 茫茫渺渺的精神识海之上,一线毫光突然悬空而现,就像是海面的虚空中,有萤火虫飞出一道光的痕迹。 “果然是这里,剑爷说要以魂力洗炼意识,那么,我该如何才能做到?” 许念正自思索,下方大海蓦地掀起一道巨浪,浪头直撞那线毫光。 他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这一念凝缩了些许,更准确地说,是真实了些许。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片海是我的精神意象,所以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洗炼的方法,只要我这样想,我的精神便会给予回应。” 许念有所领悟,精神海洋霍然翻涌起一道道滔天巨浪,浪潮壮丽无比,声势斐然,前赴后继地撞向那线毫光! 毫光也就是许念维持的纯粹一念,而浪潮则是魂魄散出的魂力,如此反复撞击,便是他的魂力在磨砺纯粹一念! 这个过程并不痛苦,许念反而觉得很是舒适,就像瓢泼大雨浇灌在干旱的田地中,畅快淋漓的同时,田地也渐渐显露出生气。 他有种直觉,似乎只要长此以往下去,田地中便将会有什么神奇的作物发育生长! “我感觉到了,我的意识在蜕变,保持这样的状态,我的意识会蜕变成长为…神识!” 许念满是期待。 但雨水还不够多,并且雨势还在不停减弱,那似有似无的作物,在这片土壤中,吸收不到能让它满足的养分; 于是,便发不了芽。 “还差很多!我感觉到了那个界限,我的意识凝练程度,还不到能够蜕变的界限!” 海面上翻涌的浪头不再汹涌,已然后继乏力,虽然使得那线毫光比之先前要明亮真实了许多,但想要产生蜕变,还是不够。 许念焦急起来,试图再次激起浪潮,但大海变得萎靡,只艰难地泛起几朵浪花,便没有了任何反应。 许念感受到了浓浓的失落。 就在这时,悬浮在他眉心之前的那道剑影猛然大放异彩,原本微弱的青铜色光晕,在刹那间明亮了数倍,许念整个人都被笼罩其中,仿佛成了一具栩栩如真的青铜雕像。 “斩!” 剑灵心中大喝一声,剑影的表面张开一道虚幻剑气,虽不磅礴,也不觉有几分威力,却有横无际崖之意,精绝美妙,犹如剑道宗师所挥一剑,出现瞬间就刺进了许念眉心! “他的魂力应该已经无力支撑,到我出手的时候了,这一剑,我几乎榨干了灵性储备,只给自己留了一滴半滴的,接下来,我还要费劲心思控制剑气磨砺他的意识!” 剑灵心疼不已,自我开解道:“又大出血了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罢了,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投入越大,收获越大!” 剑气在剑灵的操控中,沿着许念的纯粹一念经过的轨迹而行,直叩紫府,剑灵的剑影之身紧随其后,相继出现在那线毫光之前。 到了紫府秘藏,剑灵下意识地打起哆嗦。 它鬼鬼祟祟观察了几眼海面,见没有什么异常动静,这才安心。 “女魔头藏在深海,剑灵老爷我要离远一点。” 随即,它仔细端详那一线毫光,操控剑气骤斩! 这剑气并不是粗暴斩落,而是将威力掌控在某个分寸内,一点点地,极致精细地锻压,碾磨! 疼! 难以宣泄,难以遏制的疼! 许念蓦地感受到直刺灵魂般的剧烈疼痛,就像是有一只布满荆棘的手掌,狠狠抓住了心脏,反复揉搓!又像是无数细微的尖针插进大脑,疯狂搅拌! 他甚至快要疼到失去意识,然而他依旧倔强地维持着一线心念,所以这般骇人的疼痛,他都能清楚直接的感受到。 “我要…炼出神识来!” 许念强忍剧痛,简单地,坚定地想着。 他意识中所感受到的恐怖痛楚,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肉身。 他的嘴里无意义地吐出白沫,眼皮上翻,瞳孔发散,眼白爬起根根扭曲的血丝,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而肌肤表面的各个毛孔中,冷汗唰唰狂流,伴随汗液,还有血丝顺着从毛孔流出。 今夜无雨,他却淋了一场血雨。 “忍耐过去!” 剑灵怕他坚持不住半途而废,一边操控剑气一边喝道: “修行之路从来不是康庄大道,沿途皆是泥潭沼泽,非大毅力之人不可走!你若不能承受其中污浊,何以去往青云之上?!” 许念听到了剑灵所言,但他疼得根本无法给出回应,从嘴里吐出的不是字眼,只是夹杂着血丝的白沫。 然而紫府秘藏中,那不停被剑气砥砺的一线毫光,以不曾消散且越发真实清明的姿态,给出了最无声也最有力的回应。 海的深处,有一魂影仰首凝望。 环绕一黑一白光线的双目,默默凝望那仿佛萤火虫划过的明亮痕迹。 第232章 晦暝 凡俗各地的牢狱,都会准备各种刑罚手段来对付囚徒,有些手段的残忍程度光是想象就能让人不寒而栗,而若是囚徒被这类酷刑施加于身,其中折磨可谓生不如死。 自然,许念没有过这样的遭遇,但是他现在所经历的痛苦,比之那些酷刑施身都要超过太多。 他的意识几乎都容纳在一线心念之中,剑气对这一线心念的砥砺根本没有半分停歇,这让他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吸入痛楚,而每一次呼气,痛楚却并不会减弱半分,只会是在下一次吸气之时,继续将痛楚吸入。 这是非人的折磨。 他好像站在了一个布满刀尖的泥潭里,双腿被淤泥牢牢黏附,挣脱不开的同时,四面八方更有火海浪潮一刻不停地向他侵袭; 他得不到一丝喘息的空隙。 剑灵所谓非常之法,言如其实,全然不是正常人能够承受的,而许念知道,其实自己可以结束这般折磨的。 只要放弃这次炼化神识的机会,只要不再坚持,不再维系一线心念的存续,那么立刻就能从痛楚中解脱。 这个想法刚呈现在思维中,便不可遏制的放大,直至他恍惚听到了有另外一个自己在耳边说劝: “如此痛苦,何苦坚持呢?放弃罢,放弃!这次放弃,下次还可以再尝试嘛。” 许念沾满血沫的不停哆嗦的嘴角艰难地勾出一丝笑意。 “我知道放弃就不会再痛,但是…不能放弃的。” 他心中自语道: “只要坚持,就会有可以预见的回报,多难得的一件事?我要珍惜的…而且,倘若这次放弃,下次果真就能坚持得住么?恐怕不会,一次怯,次次怯,我恐怕连再次尝试的胆量都不会有,而我,渴望炼出神识,我不愿意错过如此机会…所以,不能放弃的。” 剑灵仔细地操控着剑气,它就像是一个最有经验的酷吏,用最极端的手法在鞭挞囚徒。 它大抵能够推测到许念此刻的状况,它表面冷静,暗自则苦笑道: “许念,其实剑灵老爷我所知的神识炼化之法,并不止这一种,其他方法可没有这般折磨人,比起我给你走的这条路,等于是捷径。 “虽说如此,但这些捷径都需要用到各种天材地宝,想必以此提前炼出神识的炼气士,这世上也是有一些的,而这些炼气士恐怕无一例外都有着深厚的背景,是被重点培养的修行种子,是无双天骄。 “很明显,你这个穷哈哈不在此列,所以,你若想走,便只能走各个路径中最遥远的这条路,走到尽头,你至少在炼化神识这方面能与那些无双天骄并列!那么,你究竟能不能走下去呢?” 时间慢慢流逝。 许念从盘膝端坐,渐渐转为瘫伏在地,当日夜颠倒了三次,朝阳又悬于东方天际的时段,他整个人已经蜷缩起来,身形无意义地抽搐。 一片干涸的血渍与尚有温度的鲜血铺漫在他的身上与身边,连地面都被浸透了寸许; 于阳光映照之下,闪耀着猩红的色泽。 也只有如他这样强健的肉身根基,才能支撑得住。 长出稀疏羽毛的雏燕蹲在巢里,或许是庭院中浓浓的血腥味道让它们慌乱,这几天的叫声总是不停不歇,它们的母亲飞了回来,爪子扣住巢穴边缘,将喙中衔着的小虫喂出后便自安歇。 突然,那尸体似的人猛地低吼一声,几只燕子全都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扫视过去。 它们看到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吼过之后,竟然从地上爬起,按着膝盖哈哈大笑,疯狂地笑: “原来,这就是内视己身!” 燕子们各自凛然,连忙把脑袋缩进脖子,不敢吱声。 ……… 片刻之前。 许念紫府秘藏之中,一线心念在剑气不停锻压之下,终于达到了蜕变为神识的界限! 筋疲力竭的剑灵观察到这一点,中气不足地笑道:“成了!终于成了!小念,你这个王八蛋居然真能坚持得住,好!好!!” 声音在秘藏空间传播开去。 剑灵陡然狠狠打了个颤,心道: “糟糕!一激动都忘记叫哥了,女魔头会不会过来找我麻烦?” 它小心翼翼打探了一下海面,见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嘁,女魔头压根不关心我怎么称呼许念,怪剑灵老爷我过分稳重了,不过话说回来,许念似乎并不清楚她的存在?这倒是让我有点好奇,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它兴高采烈,控制的剑气再碾磨了最后一息,许念再承受了一息的剧痛,这让他几乎恨之入骨的剑气,终于无影无踪。 伴随剑气消融,许念饱受的痛苦折磨也跟着潮水般散去,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静谧与轻松。 他内心长长舒了口气,“我成功了!我能感觉到,有种特别的力量在滋生,这将要滋生的力量…便是神识罢?” 这时,虚空中清明透彻的光痕骤然鼓荡起来,如呼吸一样扩张又收缩,如此反复多次,光痕忽地解体,分解成点点光粒。 剑灵得意洋洋道:“蜕变开始了!” 数不清的光粒各自膨胀,很快重组成一片,如云如雾,里面似有什么事物正在酝酿,渐次将所有光源吸收,终究酝酿成型! 却见暗淡的云雾中心,交织出一道曲折的雷霆,如龙蛰伏! 云晦雾暝雷龙现。 那实际上不是什么雷霆,也不是龙,而是神识意象,就像精神大海一样,是神识在这片紫府秘藏中表现出的意象形态! 这是许念的神识! 他以惊人的意志所坚持踱行的泥潭之路,在走到尽头后,终于收获了回报。 他凭借采气境的修为,炼出了神识。 剑灵望着他的神识意象,心道: “蛟龙冲天,施云布雾! “许念,倘若你的剑道天分也足够高,那么剑灵老爷我补足灵性的希望,就真的落在你身上了!女魔头欺人太甚,敢把我当成拉磨的驴子,以后…呵呵,我恩怨分明,你放心,我也会好好督促你的!” 剑灵退出了紫府秘藏,钻入精铁长剑修养,心道: “在许念换一把好剑之前,这一把,便是我的私宅家园了,就是太寒碜了点,让我很没面子!可恨这小子条件有限,穷得叮当响,我也只能屈尊了!” 神识既成,许念心生莫大喜悦,连身体的沉重疲惫感都暂时被这股喜悦给压住,其实,如果不是拥有相思豆这样能够持续温养精气神的仙果,他就该因身心疲惫而昏睡不醒了。 这一刻,许念发乎本能地明悉了简单的神识运用之法,就如同鱼儿天生知道如何在水里游一样,理所当然。 剑爷说的没错,我好像确实能控制神识内视己身…许念思索着,即刻开始尝试。 那条雷龙承载着他的意识,撕开云雾,飞出秘藏门户,巡游肉身世界。 第233章 内视 许念出了紫府秘藏,仿佛穿越了空间,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此刻以神识作为媒介,观感远比先前要清晰、真实,有种身临其境的奇妙沉浸感。 在神识视觉中,大脑犹如一座间或可行的海礁迷宫,环境错综复杂,那些神经丛分布四面八方,就像是纷繁绚烂的珊瑚丛,随着许念的自我思想不时变化,便似有无形暗流涌动,某些珊瑚丛也就跟着波浪般摇摆,诡谲又迤逦。 好神奇…许念大开眼界,兴奋不已。 他流连许久,沿着一根经脉下行,准备离开大脑探索更多的区域,在神识视觉所见,这经脉的内膜亮着微弱荧光,好像一条发光的神秘通道。 突然,下行的他看到一团氤氲气流缓缓上升,将他淹没,又交错而过。 那是被我炼入体内的灵气在流动…许念观察着那团渐渐升远的气流,惊奇万状。 又一团气流升腾而上,紧接着,他在经脉中看到了更多的气流,这些气流似乎正依照某种轨迹流动,周而复始。 灵气的流动并不是混乱无序的,而是被功法影响,在运行周天…许念思量间,心意微动,催动阴阳问道经。 功法一经催动,那些灵气形成的气流蓦然加快流动速度,如长风浩荡卷狂云,他兴致大起,又改换玄霄导引功,灵气立时改变了运行路径,似云蒸霞蔚雾朦胧。 许念依靠神识,直观地感受着这一切,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如痴如醉,对于功法的运转不禁有了更深的见解,功法是他一身修为的根基,见解越深,他的根基就会越牢固。 这是神识的裨益。 不多时,许念经过一处漩涡环境,这里位于经脉中的一个特殊节点,漩涡之内云霭深沉,不住旋转,他停驻观察,看到有一团接一团气流远远而来,在漩涡中流动,随即远远而去。 这漩涡,便是人体众多穴位之一,有储纳、归整灵气等等玄妙作用,许念巡游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经过一处又一处穴位,对经脉认知逐渐加深,这将会使得他日后修炼之时更加得心应手。 这同样是神识带来的裨益。 许念离开了经脉,又先后看到了五脏六腑,它们横梗竖卧在肉身世界,似山岳渟峙,抵天盈地,亮烁莹莹光华,吐哺灼灼活力。 忽然,他在心脏形成的山岳深处发现了一座门户,这门户内窜出密密麻麻的鲜红通道,往肉身世界各处延伸,里面水声潺冉,水流交叠间,隐约若有燕鸣之音。 这里就是绛宫秘藏,而这燕鸣声,应该是我所修炼的燕回功的特征…许念心有明悟,禁不住地欢喜,随即尝试引导神识进入门户。 他轻易进入了绛宫秘藏,这里面空间同样广阔,只见难以数清的通道往外蔓延,曲直各异,每一根管道的根部都探入了这空间的中心。 许念跟随着来到中心,观察到一片巨大无比的鲜红源泉,其中大浪翻涌不止。 这鲜红颜色的源泉,沸腾充盈,正是气血之源! 却见气血每次汩动,便会流入各个管道,输送到人体各处,又从中回流,往来反复更始迭新,只要这源头不枯竭,便能给人体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真是海纳百川无穷尽也…人的体内竟然有如此壮阔之景,若非亲眼所见,我决计连想象都无从想象…” 绛宫秘藏中的澎湃画面,看得许念心神激荡,久久停留。 他又好奇血管中的情景,引导神识进入血管,只见血液奔涌,如江河激流,浩浩荡荡! 他在血管中穿梭良久,又去观察肌肉组织,在神识视觉中,看到了一片片山丘连绵,每座山丘都是峥嵘遒劲,充斥力量感与韧性! “以我现在的肉身力量,一拳下去,恐怕可以随便打碎坚硬的岩石,莫说虎豹豺狼了,而就在一年之前,倘若遇到老虎之类的猛兽,我尚且不敢直撄,需要避其锋芒。” 巡游至此,他已经收获良多,心得满满,对自己的身体有了全新认知。 “除了这些地方,还有下丹田的黄庭秘藏没有涉足…我能感应到,那里是体内灵气的总枢。” 神识随许念心意而动,一路前往人体下单田。 他寻觅片时,终究看到了一座好似悬在虚空的神秘门户,这门户也不单调,肉身世界之外正有九道虚淡的灵气通道延伸而来,悉数插入门户之内。 “灵气线这么虚淡,没有什么存在感啊…若是我运行功法呢?” 许念再次运转阴阳问道经,气海在身后显化,与此同时,神识所见的九根虚淡灵气通道即刻有了实感,随后灵气从气海中被汲取而出,顺着灵气通道汇入黄庭秘藏。 灵气通道内,不仅只是纯粹的灵气,许念还察觉到有阴阳二气跟着汇入黄庭秘藏。 “阴阳二气…阴气邪诡,阳气刚猛,彼此对立又彼此相济,阴阳相济之威,鬼惊神惧。” 许念进入了黄庭秘藏,与剑灵一样,先后看到两片周天循环,他深深被吸引,仔细观察,这让他对功法的理解,进一步的加深。 倘若他没有炼出神识,便做不到这样的内视,也就无法深入了解自己,而他在采气境做到这一步,相比同阶段炼气士而言,无疑是极为超前的。 神识,将成为他日后进步的重要资粮! 过了良久光景,许念才意犹未尽地退出黄庭秘藏,这时,他暗起忧虑: “我已经将肉身整个探索了一遍,但是,体内诡异毫无所察。 “记得上次,我在紫府秘藏中有过被未知注视的经历,其中感觉…让我不寒而栗,那么,诡异事物会不会就潜伏在紫府秘藏呢?” 想到此处,许念神识回返大脑,进入紫府。 在这唯心的精神世界中,本来于外界几若无形的神识,又变成了一道绚烂雷霆。 许念运转神识下沉,雷龙入海,荡起阵阵波涛。 可惜他尽管用心搜寻,却没有发现任何诡异,搜寻了几次三番后,许念只好无奈搁置此事。 神识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力量,随着运用至此,他的神识已经颓然许多,需要恢复。 许念不再将思想承载其中,神识自行在海中游曳,借助魂力缓慢滋养。 “随着我修为提升,神识也会跟着壮大。” 许念缓慢站起,双手撑膝,念及方才的神奇经历,忍不住大笑: “原来,这就是神识内视!”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又期待道: “那么,神识外显呢?” 第234章 几天 “剑爷,我以神识内视,洞悉了自己的身体!” 许念目光炯炯,几步走到那把放在门槛边的精铁长剑之前,心底回味着方才的经历,难掩亢奋地说道:“很神奇!真的很神奇!内视之法我会了!请问剑爷,神识又该如何外显呢?” 说罢,许念伸出手,想要拿起长剑。 “快住手!”剑灵吓了一跳,慌忙道:“你手上又是血又是泥,会把我家弄脏的!” 我的精铁长剑成了它的家?什么时候定下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许念的手顿在半空,讪讪道: “既然剑爷爱干净,我便先不拿剑了。” 剑灵松了口气,傲声道:“小念,你太粗鲁了!不像剑灵老爷我这么讲究…这把剑差是差了点,但既然你没钱换把好剑,我只好将就住着,不过你要记得,我的这座府邸需要好好保养,时时擦拭,轻易不能沾灰。” 许念讷讷眨眼。 “至于你问的神识外显之法,并不难。” 剑灵又淡淡地说道: “你内视了这么久,神识应该萎靡了,等你神识恢复,再来跟我请教我怎么外显,掌握之后,一并传你飞剑术!而今我也用力过多,需要先修养修养。 “记得,在恢复之前不要来打扰我!” 许念点头称是,随即打量了下身上的血污泥渍,又看了看地上那一片血渍,自去收拾庭院、沐浴更衣。 少年忙前忙后,燕子叽叽喳喳。 剑灵闲适不已,心道:“神识耗尽,凭他的魂魄精神,需要五天左右才能恢复如初,这五天我便安心修养,呵呵~等修养好了,我再来当拉磨的驴子…呸!是让许念当拉磨的驴子!” 它的灵性慢慢收拢沉寂,如人入睡,它也确实需要恢复,毕竟这几天损耗太大。 日上三竿。 换了干净衣裳,收拾清爽的许念又站在门槛前,弯腰扣响长剑,兴奋喊道:“剑爷!我的神识已经恢复过来了!你说过的,等我恢复便教我外显之法!” “好像才睡了半天…”剑灵被吵醒,迷迷蒙蒙道:“已经恢复了?那么我们开始罢…等一下!才过去半天啊!你的神识就恢复了?!” 许念兴致昂扬,用力点头道:“恢复了!我现在特别精神!可以立刻开始学了!”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许念特意走了一套拳路,虎虎生风! 见他确实精神奕奕,一点做不得假,剑灵不由怔住,心道:“这王八蛋到底是什么怪胎?” 剑灵实在难以理解,本来按照它的推算,许念需得五天才能恢复神识,可现在才半天时间他便恢复了… 半天! 就算寻常金丹境炼气士,估计也做不到这么快恢复神识! 神识恢复的快慢以及神识的发展壮大,都与魂力的强弱息息相关,魂力,就是人的魂魄精神,魂魄越强,魂力便随之深厚、强盛。 许念目前的魂力,绝无可能恢复的这么快!这不合常理! 剑灵肃然问道:“念哥儿是哪路神仙投的胎?” 它此刻精神太过疲倦,脑筋转得不够灵光,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不太靠谱的解释。 但转而剑灵便想明白关节,心中怒道: “我怎么忘了女魔头?肯定是女魔头从中捣鬼,她见不得我有片刻休息,便帮助许念恢复,肯定是这样…女魔头穷凶极恶!这是要把我往死里压榨!” 它怒火熊熊,浑然不知自己又想错了。 许念的神识能够恢复得这么快,其实是相思豆发挥的神效,这颗仙株之果虽然没有存在感,却是润物细无声,自从进入了紫府秘藏,便源源不断地蕴养着许念的精神。 许念有此仙果,才以让剑灵吃惊万分的速度恢复了神识。 “剑爷不要乱想,我怎么可能是神仙转世。” 许念腼腆笑道:“只是有过奇遇,收得一惠及魂魄的宝物,所以精神损耗之后,会比一般人恢复得快些,没想到神识与精神关联密切,精神恢复,神识也很快就恢复好了。” 他大约知道此时的状态是相思豆之功,而对这个日后要朝夕相处的剑灵,许念认为,对它可以稍许透露相关秘密。 “奇遇?宝物?原来如此,倒也不出我所料。” 剑灵笑着应和,暗地里却很鄙夷、恼火,暗忖着若不是自己有自知之明,并且豁达大度,选择遵从心的意愿,那现在决计要跟女魔头算账! 可之前话已经说出口,剑灵为免破坏形象,也不好意思拒绝许念的请求,只好尽力不显疲态,风轻云淡地说道: “现在,我便教你神识外显之法,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剑灵一想到女魔头也许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便兀自兢兢业业,不敢敷衍,有关神识外显之法的每个细节关窍都不曾遗漏,于是这一讲,便足足讲了半个时辰。 许念乖巧听讲,用心思考。 剑灵保持着风轻云淡的口吻,最后说道:“神识外显我已经讲完,那么现在,你自己去摸索,没有掌握之前,千万不要来打扰我…千万不要!” 说罢,背着许念呼哧呼哧喘气。 剑爷知识渊博不说,更有高人气概,一言一语听起来都有超然世外之感…许念心中敬佩,去到灵泉边,盘膝闭目,体会神识外显之法。 剑灵观察着他,狐疑了一阵,心中笃定道:“我讲的那么详细,不说实践了,背也得背好久,这下他应该能消停一两天,我得抓紧时间休息!” 它又收拢灵性。 日向西移。 “剑爷!我已经明白了怎样神识外显了!” 许念跑到精铁长剑之前,双手握拳,两只拳头敲得长剑梆梆响,斗志满满道:“我做给你看!” “会了?看来已经过去几天了…”剑灵昏昏沉沉醒来,算了算时间,差点忍不住便要哭出声,“气煞我也!天杀的王八蛋!这才多久?一天都没过去!你就不能学慢一点吗?!” 许念无辜道:“之所以学得快,还不是因为剑爷讲的太细致了?” 剑灵沉默半晌,悲愤道:“拉磨就拉磨罢!你尽情神识外显,演示给我看!” 许念小弧度点点头。 第235章 星河 神识外显,说容易也不容易,难也不见得多难,而这里面最难的部分,是先要炼出神识。 炼气士操纵神识由里而外地延伸出去,就能使神识离体,这便是外显。 关于神识外显的作用,剑灵在那半个时辰的讲述中,有详细叙说——炼气士施展术法之时,若将神识外显,以之相辅,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能以神识探查视线不及的环境变化,换而言之,不需要用眼睛,只以神识就能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动静。 还有其三,是为天人感应,其意是以神识交感、究诘天地自然,这是炼气士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才能触及的神秘领域,许念的修为显然不够,所以关于第三个作用,剑灵只是略微提及,并没有多言。 现在; 许念正在尝试将神识外显出来。 他按照剑灵教过的、自己心里演练多次的步骤,沉入少部分意识进入神识,然后操纵神识飞出紫府。 眉心倏忽有毫光闪烁。 剑灵默默旁观,心中也很好奇,许念这般第一次尝试神识外显,如此涉及许多精细关窍的操作,究竟会成功还是失败? 许念心意一动,神识随即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他不够熟练地维持住状态,刹那间,整座庭院皆在感应之中,他不需要用眼睛看,不需要用耳朵听,便能捕捉到风吹草动。 他是首次尝试,神识延伸过程委实有点僵硬,不够自然,这到底不是端着一碗水往外泼洒的简单动作,而是一个关窍繁多且精巧的复杂举动。 但他毕竟做到了。 剑灵心中忍不住嘉许道:“一次就成了,这小王八蛋…何以聪慧如此?” 通过神识,我果然能感受到正后方的动静,这便是剑爷说的第二个作用,就是消耗太大了…许念欣喜想着,与此同时,自身神识在不断减弱。 许念停下尝试,神识复归,那种洞悉周遭的感应随之不见。 这时,剑灵咳嗽一声,道:“感觉是不是很好?但不要得意,在我看来,你做得很一般。” “剑爷说的是。”许念态度谦逊,紧接着再次尝试。 这次,他要尝试神识外显的第一个作用。 他手掐法印,催动木灵养炼诀,术法波动蔓延之际,许念迅速将神识融入术法波动,这也是神识外显。 此时此刻,他分明地感受到术法运行时的轨迹——他正在以神识解构术法的波动。 原来木灵养炼诀的效用不止我认为的程度,我施展的太粗糙了,其中有些波动轨迹,还可以更精妙些…许念对此术顿时有了全新认知,不由自主改换了术法运行时的许多细节。 这是根本上的改变。 于是,木灵养炼诀的效用,拔高了数倍! 往常许念曾对木灵养炼诀有过试验,最多是让植物生长一倍左右,可此刻在法术影响之下,组成竹墙的其中一棵青竹陡然开始生长,几个呼吸就足足长高了三倍有余! 或许这门法术本该效用更高才是,只不过以往没有炼出神识的许念,不能理解其中细枝末节,做不到让法术发挥更大效用。 但现在他做到了。 这还是我施展的法术么?许念惊住了,又将法术影响传到地下,数百条竹子根茎顷刻破土而出,不断壮大间,轰的一声,绞围出爆炸般的音爆! 许念再次惊住了,自己这一手木灵养炼诀的效用,恐怕比养气境修为的那些同门所施展的还要厉害! 神识外显,可以解构术法,在此基础上弥补对术法的认知不足! 认知足够再加以完善,术法之威自然更盛! 剑灵看着许念在那里欢欣雀跃,也忍不住笑了笑,强提精神道: “小念,你已经掌握了神识外显,不妨趁热打铁罢!我这里有一门需要用到神识,并且以你当下境界也可修习的飞剑之术‘星河’,其中有练法五式、杀法三式,可谓变化多端,只是不太好学。” 许念功底虽强,修为根基极其扎实,可却没有懂得多少能够将修为绽放出来的途径。 比如法术,他便很是匮乏,真正掌握的只有一门,正是木灵养炼诀,还有一门搬山术,他可以借助道象另类施展而出,但距离明悟与掌控,还有极大差距。 除了法术,他还练了燕回功这样的武道功法,只是燕回功毕竟不是高深武道,燕回功的三重境界都只能增加拳脚威力,却没有包含攻伐招数。 而他自己的拳脚本领,不过是走的野路子,不成章法。 所以,法术亦或是武道招数,无疑都是许念的弱项,他就像一个本钱丰厚的财主,只是他所拥有的本钱,竟没有地方可以挥霍。 现在听到剑灵要传授精妙高明的飞剑术,他哪里有不学的道理? 许念抱拳一拜,肃然道:“请剑爷赐教,传我星河剑术!” 剑灵对许念的态度很是满意,悠哉“嗯”了声,笑问道:“何为飞剑?” 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市井里闻,有关飞剑二字,许念并不陌生,他搜刮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答道:“离手之剑,受我所控,纵横驰骋,是为飞剑。” 剑灵轻咦道:“这解释倒有几分气魄。” 许念脸色微微发红,揉了揉鬓角垂落的长发,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剑灵道:“飞剑灵动飘忽,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那么,飞剑既然已经离体,又如何受你所控?” 许念福至心灵,不假思索道:“神识?用神识可以操纵飞剑!” 剑灵爽朗大笑: “不笨,不笨!若无神识,光以自身灵气操控飞剑,必然迟滞艰苦,操控都如此困难,何谈习练?更何谈以此对敌?而将神识外显,与自身灵气一并勾连剑器,便如手掌延伸亲握,只有这样才有练好飞剑之术的可能! “我传你星河剑法之诀窍,包含练法五式,杀法三式,你好生领悟!” 晦涩的剑法诀窍,从剑灵口中娓娓道来,许念在竹箱中翻出纸笔,一字一句认真记下。 待全部记完,他便逐字逐句地摸索,体悟。 天色已晚。 庭院中,剑灵听着偶尔的燕鸣,正自悠哉休息,突然,许念修为运转、神识外显,抬手一招,精铁长剑不由自主地飘飞而起,绕着院子飞舞成圆! “晕了晕了!”剑灵慌忙道。 许念歉意一笑,右手食指、中指并起成剑指,手腕转动,精铁长剑即刻左曲右直,如匹练也如银蛇,风声飒飒,但见长剑游移间,差之毫厘便要刺到一根青竹,却骤然顿住,而锋锐之气已经将青竹破出几道裂痕。 此正是星河剑法的一式练法。 少年沉醉练习星河剑法,与满天星辰相得益彰,不曾入眠。 剑灵晕头转向,心中疑惑: “这个野蛮小子,练的虽然像那么回事,但只有其表无有其实…太虚了点,他好像根本不懂剑法啊?” 第236章 想学 许念确实不懂剑术招式,甚至在桃夭没有赠剑之前,他都没有摸到过一把真正的剑,而得剑至今他也从未练过什么剑术,剑在他手中不像是纵身杀伐之器,反而更像是一个效果单调的工具,用以催发染雨剑气的工具。 仅此而已。 他是这样的毫无剑术基础,空缺的宛如一张白纸。 所以他虽然将星河剑法的五式练法练的有些模样,架势唬人,可在剑灵眼里却虚浮不实,一招一式都没有该有的稳度、力度、准度以及速度; 便也没有了相应的意气。 倘若他是一个剑术基础深厚之人,那么修习这五式练法,应该更快,更准,更有力,也更稳,应该有呼啸来去皆随心的意气。 但是许念没有,他以神识控制飞剑,虽然练的很兴奋,却也很吃力,长剑每每在转折之中,总是滞涩不便,而组成练法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做得不够好,远远不够好。 他这样练下去不会有什么成就,只能是空中阁楼,根基缺缺,徒有其表。 天色将亮之际,剑灵叫停练了一夜的许念: “老实交代,以前练过剑么?” 许念赧颜道:“没有。” 数年之前,他跟着兰姨去到酒馆打工,接触的几乎都是糙汉子,西北汉子们大大咧咧,喝起酒来便爱谈天说地,吹牛拍马,那时他经常从这些人嘴里听到江湖故事,而故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是剑客。 剑客风流,仗剑携酒,剑斩不平,潇洒不羁。 这些故事,让尚且涉世未深的许念不禁心生向往,从此他便对剑这一事物生出兴趣。 但彼时少年生活拮据,即使器具铺中最差的剑器,他也买不起,再者以少年向来的爱财性格,恐怕即使有钱,也未必会为了一把剑舍得豪掷钱袋。 他到底只是一个穷哈哈的乡镇少年,不是风流的江湖剑客。 所以他没有剑,更不会练什么剑招,至多只是拿起相对笔直的树枝一通乱耍,自娱自乐。 那时候兰姨夸他了不起,耍的很有几分气势。 他只是腼腆地笑。 后来,他在北戴镇遇到燕无为。 一个身骑白马,腰间挎剑的外乡人,许念看到了那火红色的剑鞘,便在想,他大概是好特别的外乡人,大概是故事里的剑客。 燕无为果然是故事里的剑客。 燕无为御剑的风姿,让许念更进一步地喜欢上了剑。 他无疑是打心底喜欢剑的,若非如此,恐怕他再有悟性,也难在断剑石崖明悟染雨剑意。 然则喜欢归喜欢,在剑招方面,他从未投入过精力也是切实之事。 他只是每天努力地、用心地修行,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提升修为上,他在为自己能够延寿而拼命,他宁定乐观的表面下,跳动着一颗紧迫的心脏,没有多余的考虑。 因此他虽然自得剑之后几乎剑不离身,却竟然没有生出学剑的意识,这大约是一件略显荒唐的事。 剑灵听到许念的回答,倒是不见恼火,反而心下一松。 “吓我一跳,还以为他背着一把剑,便肯定习练过各种剑招,就是可惜天赋奇差,蠢钝之极,怎么练也是三脚猫功夫,果真如此,我在他身边就算到牛年马月也补不足原本灵性… “原来他没有练过剑招,他没有任何基础,倒也能将五式练法耍的有一二分精神,看来他的剑道天赋不差,缺少的是根基,而他又有能够领悟剑意的悟性…可造之材,这下我便放心了。 “不过,可造之材也不一定真能成才,他欠缺基础,而基础的练习没有取巧的路子,只能埋头苦练,持之以恒地练,积沙成塔地练,才能打好基础,能否成才,需看他能否为之付诸努力。” 剑灵暗自思忖,心中有了全新的培养计划,和和气气道: “小念,想不想成为剑道高手?” 闻言,许念眼睛有光,定声道:“想的!”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平日除修行开外,还需要坚持做一件事。”剑灵的语调带着蛊惑,像是坑小孩糖葫芦的怪叔叔,道:“你需要练剑,高强度地练剑,只有这样,你才能有机会成为剑道高手,很潇洒的喔。” 许念眼中的光越来越亮,像是一旁倒映朝阳的灵泉。 剑灵停顿须臾,突然大义凛然道:“事先声明,我传你剑法,让你练剑,全都是为了你好!绝对没有一点点为自己考虑的龌龊想法!” 言罢,剑灵内心暗赞自己果然充满智慧,只一句话,便塑造出了慷慨形象。 许念听得感动不已,但也有点疑惑,不理解为什么剑灵这样说,怪莫名其妙的。 “剑爷宽心。”他斗志昂扬,道:“我不会懈怠星河剑法的习练!” 剑灵道:“不只是练星河剑法。” 许念不解地望着精铁长剑。 剑灵严肃道:“比起星河剑法,你现在更需要勤修苦练的,是各种基础剑招!” 许念疑道:“基础剑招?” “小念,我同你讲一个道理,这世上的剑法变化不管如何精妙,也是由最简单的一招一式组合而成。” 剑灵悠悠道: “劈、斩、截、撩、云、挑、钩、刺、穿、抹、扫、点、崩、挂等等招式,便是剑法的组成根本,是剑法的血与骨。 “那么,劈时如何发力?斩时如何收放?截时如何精准?你全都不懂不会,你没有将这些招式技巧精熟掌握,又怎能练好以此为基的剑法?练来练去,也不过是无骨无血的空壳罢了。” 难怪星河剑法我练得这样吃力,原因是我的基础都没有打好,自然练得吃力…许念茅塞顿开,想了想,满脸认真地说道: “剑爷,许念不怕吃苦。” 他没有好高骛远,愿意脚踏实地去练基础剑招。 “你能表露这样的决心,不枉我一番口舌,我甚是欣慰。” 剑灵对许念淡然说了句,心中欢喜道: “小王八蛋,替剑灵老爷拉磨去罢!” 此刻太阳冉冉上升,许念先行修炼,待修炼结束,仍在兴头上的他对剑灵道: “剑爷,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开始教我基础罢!” 他抓起精铁长剑,抿唇眯目,一副做足准备的样子,只等剑灵教导,便要开始勤修苦练。 剑灵羞答答道: “唔…唔,不是我不想教你,但你知道的,我可是很了不起的剑灵老爷,以我这样的身份,教你这些基础剑招太过跌价了,杀鸡岂能用牛刀,你说是不是?” 许念一愣,狐疑地点点头。 剑灵干咳几声,还是羞答答道: “所以你想学剑招基础,自己去找门路罢,反正大街上到处都有的学…总之我不会自跌身价。” 许念称是,思索起该找什么途径学习剑招基础。 剑灵见他思索模样,心底暗呼侥幸: “好险,差点便被这小子看出我的底细了!剑招基础怎么练…我一个剑灵哪里懂这些?” 第237章 奇才 断剑石崖近期不太平静。 那覆盖于此的种种剑意,交织着仿佛从来不会衰竭的浩瀚之势,居然有了衰竭颓弱的转变。 这一前所未有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承玄宗内许多大人物先后到来试图探明原因,却探不出什么所以然。 后来连苏长老也被惊动,与众人不同,苏长老当时倒是说出一个可能性不低的推断。 “剑意并非青铜剑自身所蕴,你们不知,剑意源头皆烙印剑身表面,如囚笼一般水泄不通…我想,它们彼此该是对立的关系,剑意的存在,只为消磨青铜剑,剑意衰弱,烙印也在淡化,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目标罢。” 苏长老平静地注视破碎青铜剑,轻叹道: “此剑虽残破至此,可在以往,此剑在我眼中仍有生机,未曾死去,如今虽不知何故,剑确实已经死去。” 半插在玉石中的,不过一块块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破碎青铜,等到剑意完全消散,这些青铜大概便维持不住剑的形状,会散作一地。 而一直被视作奇观的断剑石崖,往后也许就不复存在了。 苏长老并未久留,他的言论却在众人心中久久不散。 ……… 此时,许念来到半山腰,走在去往断剑石崖的路上,恰好碰到王富贵,一番交谈下来,多日不曾出门的许念也是颇有感慨。 “剑爷,真跟你想的一样,你原先的家园快被捣毁了。”许念嘴唇动了动。 有关断剑石崖之变,他是极少数知道真正内情的人,那些剑意之所以会衰竭,皆是因为它们失去了目标,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早晚的事。” 剑灵笑呵呵道:“它们的目标应该就是将我完全消磨,而现在那堆破铜里面确实没了灵性,所以它们的使命完成了,可我也依然活着,皆大欢喜。” 许念闻言,不禁暗赞剑灵豁达,便听剑灵骂道:“但是欢喜过后,便要算账了!一堆天杀的,毁我家园之仇不共戴天!小念,你要用心修行,早日随我报仇雪恨!” 许念讷讷称是。 王富贵挺久没有见到他,这次遇到便高兴非常,笑道: “许师兄,我已经离气海圆满不远了,大概再过两年时间就能修到圆满,届时气海完全凝实,于海中孕育灵气线,打通黄庭,构筑周天循环,成为采气境炼气士!” 许念赞道:“你这样有信心,结果不会差的。” “多谢许师兄鼓励!”王富贵笑道:“成为采气境炼气士是我以后规划的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接晋升任务,完成任务晋升内门!” 那样,他觉得至少十年内的追求,可以达成圆满。 他接了任务在身,与许念并不完全同路,自在前方拐道离开。 “真是干劲十足的年轻人啊。”剑灵老气横秋道:“但他的年纪比你还大不少,竟然还蹉跎在气海境,这辈子不会有多高成就。” 许念有自己的看法,小声反驳道:“一个人成就的高低,大概不是取决于旁人的评判。” 至少在王富贵自己看来,只要能修行到采气境,能够晋升内门,便是他这一生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终于到了断剑石崖。 出乎意料的茫茫多人。 比先前几次过来时的人数都要超过许多。 而四周的剑意虽依然存在,却明显不如以往强盛。 因为剑意快要消弭,以后就不存在了,所以他们都是想趁此之前看能不能感悟出剑意,免得再无机会…许念被人头攒动的场景给震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琢磨出原因。 他在人群中艰难穿梭,时而要左支右闪防备突然出剑的同门,时而要捂住耳朵免受嚎叫声的惊扰。 前面数步出现熟悉身影,正是陌忧公子。 许念心中欢喜,正要打声招呼,突然,陌忧哈哈大笑,猖狂道:“原来如此!这一剑使出,定要陆仁贾跪地磕头!” 陌忧抽出佩剑,显然有些入魔,许念当机立断,上前重重一巴掌将他扇得仰面朝天,鼻血横流。 “公子!”张叔大惊,“谁伤我家公子?!” 许念迅速用袖子遮脸,抽身离去。 他又看到陆仁贾,古月等等几个熟悉之人,见他们各自参悟,便没有多去打扰。 在巨大玉石不远处,许念终究找到了想找的几个人。 “弟子许念,拜见四位长老。”许念恭敬行礼。 执法长老睁开眼眸,宁定严肃的面容上出现笑意,再看到许念身后背着一把长剑,他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些: “所来何事?” “许念冒昧,想跟四位长老学剑。” “呵呵,不算冒昧,本就是答应过你的事,那么,想学怎样的剑?不如这样,我们四个可以传你一门还算高深的剑法,你要学么?” 许念摇了摇头: “弟子惭愧,实在于剑术一窍不通,弟子想学的并非高深剑法,只是想学最为基础的一招一式。” 执法长老与另外三位长老纷纷有些诧异,其中一位长老笑道: “找我们只是想学基础?你可要想好了,我们准备传你的,是我们四个在这里参悟多年推演出的剑法,错过这次,你很难有机会学到了。” 许念没有多做犹豫,“弟子主意已定。” 执法长老审视了他几眼,笑着摇头道:“就依你,学剑不急,且等此地剑意尽去,如此奇景,往后再难见到了。” “是。”许念凝望那块巨大玉石,轻声问道:“敢问四位长老,在我之后…可有人再悟剑意?” 一位容颜苍健的长老揶揄道:“哪有那么多像你这样的天纵奇才?” 许念尴尬道:“长老莫要取笑弟子。” 剑灵心中鄙夷道:“这小子嘴上谦虚,心里说不定已经乐开了花。” 正此时; 人群之中。 一袭丝质道袍,眉眼如画,容颜美丽而有贵气的古月抽出特意佩戴在身的长剑。 一剑抵天。 剑尖有剑气如月光,洞照黑暗。 “悟剑了!” “是当朝的公主殿下!公主领悟剑意了!” 那容颜苍健的长老幽幽道:“天纵奇才又多了一位,但为什么不是我?” 第238章 尝试 洛阳皇城,一座精巧华丽的宫殿,明月宫。 此地的主人是当朝皇帝的独女,皇族刘姓,她便也姓刘,刘月。 明月宫内,身穿彩色宫装、模样粉嘟嘟的小女童在欢乐玩耍,不远处,一袭黑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含笑望着她。 中年男子面色颇为苍白,气度端正有威仪,只是他虽嘴角含笑,眉眼却有难掩惆怅,不知什么事困扰着他。 “父皇,抱!”小女童撒开手,笑容甜腻。 中年男子一把将她抱起。 小女童感受着男子手掌的温暖,笑容愈发甜腻,与之相对的,男子目中的惆怅,渐渐变得阴郁。 仿佛外面无月无星的夜。 刘月渐渐长大,从小女童长成了少女。 皇族子弟满十四岁便可封号,她也到了该有封号的年纪,皇帝有言,封号之名由她自己做主,足见宠爱。 刘月生母早逝,除此遗憾之外,也确实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上,她是一国公主;修行天赋上,她不仅有,且极高,此时她的根骨长成,便开始修炼陈留皇室祖传功法,进展迅速。 ——从任何角度上来说,她都是幸福的。 除了那件事。 一间遍布墨香的书房。 出落得楚楚动人的刘月正伏案练字,她最后一笔走定,在书案宣纸上,写出了一个堂堂正正、不失娟秀的‘国’字。 书案对面,一个青衣老者抚须笑赞,“好字。” 老者精神矍铄,眼睛有神,身形清瘦而硬朗,没有老人常有的暮气,宛如一棵老而弥坚的苍松。 老者两只袖襟微微摇晃,似乎将风藏在了袖中,近了可以隐闻风声,好生奇异。 “老师见笑。”刘月谦声道。 老者嗓音温醇,“殿下可曾想好封号?” “学生才疏智浅,封号之名虽已有了想法。”刘月将狼毫搁置笔架,起身施礼道:“却怕想得不够好,还望老师帮忙做决定。” “不妨说说看?”老者说了句,末了又补充道:“我让你讲与我听,并非是要为你拿主意,你的事由你做主…该由你做主。” 刘月沉默少时,展颜笑道: “古月,学生所想封号,就是这两个字。” “哦?”老者笑着点点头,“想必有其深意?” “古时明月照今人。”刘月眸含光彩,声音清亮而有力,“学生愿学先祖光武圣皇,承其胸怀,澄净九州,中兴陈留!” 老者绕过书案,正视那个国字。 “字好写,志难承。” 他平静叙说,声音不带明显的情绪,仿佛静水之下徘徊的暗流: “自光武圣皇开国以来,千年间帝位更替,每世国主因资质所限,或是旁因,皆修为不精,非长命之君,亦难为明君,国主之位传到你父亲手里,已历七世。 “而今国主资质平平,又喜声色犬马,精气亏空严重,不仅无力再育养子嗣,还使得此生筑基无望,到现在,他寿元恐怕还剩十年?二十年? “光武圣皇励精图治,九州归心何其壮哉?可叹子孙后世庸庸碌碌,如之奈何?” 刘月沉声道:“老师,父皇的嫔妃未及三人,你说父皇沉溺声色犬马,学生不认同。” 老者道:“殿下有何见解?” 刘月道:“父皇修为难以精进,难以再诞生子嗣,都是八大家族暗中所为,老师何必为他们粉饰遮掩?” 老者没有置辩,继续道: “你是国主独生子嗣,本该是大统唯一继承人,可你是女子,本朝还未有女子成为国主的先例,所以身在各个州域的皇族宗亲,旦有声誉名望者,或自恃实力者,恐怕都对大统之位望眼欲穿,而那八位辅国大臣,想必也早有心仪人选。 “此如百川归海,其势不可挡,只是不知最后是哪条河先行一步,到头来海依然是海,殿下,封号之名虽悦耳动听,然,殿下那不该有的想法,还是不要有了。” 刘月低下头凝望那张宣纸: “可是老师,这一切,都是八大家族在操控,他们把九州土地当做筹码,把九州百姓当做筹码,他们明目张胆不加掩饰,他们一直这样,他们现在甚至敢将国主之位当做筹码…他们在交易、在操控这个国家。 “如今,包括老师都在为他们在学生面前做遮掩…老师,您是千年前跟随光武圣皇的老臣,您的资历不比他们差,可您都变成这样…他们好像弥天乌云,笼罩住陈留国的万里苍天,见不到一点光亮,怎么可以这样?” “那又如何呢?”老者问。 宣纸上突兀地湿了两点,痕似落花,碎成洇墨。 “学生想改变这一切。”她说。 “难。”老者摇头说:“我所言为海,你所言为天,想要改变,需要有倒海换天之才能,此凡人可为耶?” 她说:“至少我要尝试改变,我是皇族子孙,体内流淌着先祖的血,先祖神像就在国都天空注视着我,我不会妥协,我必须要尝试改变。” “痴儿。”老者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他走出书房,抬头望天,无声自语: “悠悠苍天…老朽读书虽多,却也只是凡人,凡人无力倒海换天,除非九州出圣贤。” 书房内,少女擦拭眼角,倔强地,一遍又一遍地写同样的字。 数年过去。 封号为古月的公主殿下,辞别她的父皇,她的老师,携十位羽林卫,两位内宫女官,在洛阳一些人的漠视中,去往江南州。 去时酷暑,到时立秋。 天凉好个秋。 ……… “老师,父皇,此地剑意分外沉重幽深,仿佛陈留的天空一样,没有一丝丝光亮。” 断剑石崖,古月盘坐一角,默默感受着剑意,背脊被压得有些弯曲。 她闭着双眼,在森郁的黑暗之中,倔强地寻觅一点光亮。 “若有明月高悬,黑夜有何所惧?” 她沿着自己的心意,忽然站起身,腰背挺直,抽出腰间佩剑。 剑尖缓缓抵天。 “心存希望…” 她默默道:“既然陈留国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那为何我不可以?既然黑夜无月,那为何我不能如明月高悬?我会尝试,至少要尝试。” 她心有触动。 剑气流淌。 银辉恍如月色。 第239章 又除夕 古月悟得剑意,余者羡慕惊赞,纷纷祝贺,许念跟她称得上朋友,也是走近表示祝贺。 又两个时辰后,断剑石崖盘亘不知多少年的繁复剑意尽皆消散,而这短暂的时间内,再无人成功悟剑。 剑意无形却有磅礴之势,在消散的那一刹,这方空间变得通透轻盈,再也没有沉抑之感,而那裸露在外的半把青铜碎剑,竟顷刻弥散成青烟,就连插入玉石内部的半把碎剑,也是肉眼可见的腐朽枯蚀。 它存在太久了,普通的青铜材质承受不了极度漫长的岁月变迁,在剑意消散之后,它也终究支撑不住。 许念静静凝望,亲眼目睹这柄大概拥有一段辉煌历史的碎剑消弥殆尽,让他止不住有些唏嘘。 许念难以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手握如此一柄神秘的青铜剑? 剑灵沉默,这一刻大概对它具备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它或许是在跟过去无声地道别,尽管它不太记得过去。 “那些好像仙神一样的身影,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他们要围攻主人?而我以前的主人…又是谁呢?” 剑灵心底叹息,乐观的性情使然,它没有继续思索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知不觉已是次日清晨。 断剑石崖不再被剑意笼罩,也就意味着此后无人能借此悟剑,现实如此,无奈的众人开始渐次离开,这里的热闹氛围毫不意外地往萧索转变。 此时,执法长老在内的四位长老皆饶有兴致地望着许念,准备传授剑招基础。 执法长老说道:“你握剑在手,先看我演示,再自行习练,看好,我只教一遍,能不能捕捉精髓,就看你的天分了。” 许念照做。 “剑招之刺的本质手法,需力从腰起,传至肩胛,再至手臂,继至手腕,气力连绵最后集中一点,刺出!” 执法长老细致讲解,同时一剑前刺,出剑如幻,剑吟如啸,这一剑看似简简单单地刺出,却不知敛藏着不知多少年的功底,威势赫赫,仿佛空气都被刺穿! 好厉害…许念一旁观摩,只觉精妙入微,暗忖着倘若这一剑是向自己刺来,那么自己恐怕躲无可躲。 又一位长老笑道:“我教你剑法之截,截为中断之意,那么中断的是什么?是对手的招数,练习截法,需要用到眼睛,你观察感应眼前空气流动,将此想象成对手的招数,截断它!” 这位长老抽出佩剑,静在原地,许念观察着他,下意识抿住呼吸。 突然,长老一剑从下剔上,剑走半圆猛地停顿,剑锋鸣响铮铮,两端空气竟被这一招法截出可以目视的气流! 许念大开眼界。 剑灵也是颇为满意,心中点评道:“剑的基本招数,这几个小辈虽然耍的没那么好,但也耍的不差了,许念跟他们学,确实能学到真本事。” 接下来的几天的时间里,许念跟着四位慷慨授课的长老学习剑招,他虚心而又认真,收获了无比丰富的回报。 他掌握了各个剑招的要领,初窥门径,此后若想要提升这方面的造诣,需要做的就是苦练,唯有身体上的苦练,付出足够的汗水,才能将心里所会的要领精髓,变成真正的实力。 ……… “离三峰大比还有两年多,这段时间有的忙了。” 回到住处,许念思量道:“我需要重新制定修行计划,在山上的每天至少抽出两个时辰来练剑。” “两个时辰怎么够?”剑灵不满道:“小念,你太安逸了,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没有远见,这样很不好。” “那么剑爷觉得我每天应该练多久的剑?”许念求教道:“要练多久,才算是居安思危?” 剑灵理所当然道:“这还用问?那肯定是所有空暇时间都用来拉磨了,拉磨…呸!练剑就要有练剑的态度!你想要当一个真正剑客,怎能有片刻懈怠?” 拉磨是什么意思?听着不像什么好词…许念皱眉,不太能够理解,但这点小小疑惑不影响他对剑灵所言的认可,于是干劲十足地点了点头: “剑爷言之有理!” 剑灵语气沉稳地道了句“孺子可教”,满满的高人风范。 许念横剑在手,手腕一动剑刺身前,唰唰唰,连续刺出三剑,他试图让自己的出剑角度相同,尽力让肌肉力量的运用控制在相当的范围。 这无疑是不容易做到的,许念即便掌握了要领,身体还无法随心所欲,所以不出意外,这三剑刺得不够好,达不到他的预期。 他停下手中动作,静默思索,少顷又不断刺剑,不断调整动作。 渐渐地,他刺出的剑更稳,更准,更快,更有劲力。 就这样,许念开始了山中修行的生活。 时节流转。 他在春风中练剑。 他在夏雨中练剑。 他在秋霜中练剑。 他在冬雪中练剑。 春秋用功,寒暑不怠。 他修行了近乎两年,过程辛苦,也充实。 他常常累得满身大汗,好在每一滴汗水都有存在的意义,都成为构筑实力的一部分。 桃花开又谢,正值枯木时。 年关至,大雪纷飞于除夕,竹墙积雪,院落洁白。 许念收敛神识,停下星河剑法的修炼,将精铁长剑收入鞘中。 他比两年前高了半个头,五官清秀依旧,修长的身形立在风雪中,如一抹丹青映白画。 “已经两年了。” 入鞘之剑在手心旋转,许念手腕一抬,长剑划出弧线,轻巧靠住门栏。 许念低身掬了一捧雪,胡乱揉了揉脸,“舒服。” “小念,如今你的剑法造诣已经登堂入室,根基已成,跟往常相比判若两人。”剑灵笑道:“以后可以稍微缓一缓,劳逸结合,不需要再练得那么拼命。” 这两年时间,它亲眼看着许念在剑术上的进步,很是满意他的刻苦用功,此刻大约是良心发现,竟然让许念注意休息。 许念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叹道:“穷啊,再怎么节省,也省不住几颗铜钱,这两年全心修炼,任务也做的不多,当真是入不敷出。”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没钱,我便也滋润不得。”剑灵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该赚钱去了。” 许念望向满天飞雪,眼神洋溢着光彩,笑道: “等新年过去,等这场雪下完。” 第240章 内城沈家 苍穹遍布灰白积云,吸收冬季的无边寒冷,化作狂雪飘乱。 天地,白茫茫。 燕归山被大雪笼罩,山中鸟归巢兽隐穴,虫豸失声,而修行者面对这样的天气,也难得在外徘徊,再加上今日是除夕,自古便是团圆之节,一山修行者不在本来家乡,无法与家人团聚,然则念念思乡,于是大部分修行者就在居所煎茶煮水,品茗观雪,聊寄思情。 当然,也不是所有修行者都如此雅致,比如许念便在兴冲冲地生火做饭,脸沾锅灰,被剑灵嫌弃没有品味。 除夕的燕归山很安静。 山脚却有声息,但听蹄声蹬响,在风雪中也是清楚有力。 伴随蹄声阵阵,一辆宝辇驶离燕归山,沿着近尺积雪的官道往南而去,宝辇规格不小,车厢宽度都快抵得上官道,拉车的是一头矫健妖马,横行无忌,此马体表生长着灰色密鳞,马尾如长鞭,拖在地面,奔跑时噼啪甩动,雪泥便随之炸开。 这样一辆非凡宝辇的主人家,恐怕非富即贵,主人家正是江南沈家,妖马是沈家收养,车架是沈家打造,专门用来迎接贵客,此次出动宝辇,便是为了迎接一批贵客去往姑苏城。 车厢空间很大,装饰奢华,座位竟多到几十张,此时十几人分为宾主落座,有侍女端上热茶,奉上瓜果。 这十几人都是年轻面孔,男女都有,坐在主位上的是沈家早被钦定的下一代家主,是承玄宗天骄弟子,是名满江南的公子沈浩。 沈浩坐姿得体,与那些客人言谈自若,车厢不时响起笑声。 小奴侍立一旁,偷偷望了眼沈浩,又望向另外位置上的男男女女,只见每个人都有几分气质,而且都穿着代表承玄宗内门弟子身份的衣袍。 这些内门弟子来头不小,是洛阳八大世家的子弟,于这两年间拜入承玄宗,当时他们联袂而来,个个都展现不俗资质,还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有个富态青年笑道:“沈兄热情,沈兄家族也是太热情了,特意出动宝辇带我们去姑苏过除夕,让我等都有点受宠若惊。” 这青年姓董,名为董行舟,董姓在洛阳贵不可言,因为当今陈留国最有权势的丞相大人,便姓董。 沈家扎根江南州,权势滔天,如此世家与洛阳八大世家其实有不浅的交集,在族中长辈示意下,沈浩便与来自洛阳的世家子弟交厚,一来二去到现在,表面上双方已经交情颇深。 沈浩脸上笑意渐多,道:“诸位远来是客,我沈家自然要尽主人之谊。” 一个发髻上装点了许多名贵珠宝的美貌女子说道: “距离三峰大比还剩一年时间,那位苏长老要在大比之后收下一位入室弟子,有沈兄这样的天骄在前,我看我们这些外乡人就是过来涨涨见识罢了,对那入室弟子之位不敢奢望。” 沈浩道:“樊姑娘言重了,承玄宗出色弟子何其之多?我沈浩哪里排得上位置?三座峰头便各有天骄,而深谷一脉恐怕也有不少真传弟子想要拜师苏长老,竞争之大,难以想象。” 这女子是洛阳八大世家之一的樊家子弟,樊家在朝廷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樊小姐再道: “沈兄太谦虚,以我所见,那些真传弟子只是修行早了几年,单说天资才情,恐怕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我便先在此预测,三峰大比最为出彩者定是沈兄,能成为苏长老入室弟子的,也只能是沈兄了!” 沈浩摇摇头,起身敬了众人一杯酒,等喝完后,他微微侧目,小奴嘴角抿着笑,立刻给他斟上。 董行舟道: “我们有自知之明,不奢望成为苏长老入室弟子,但承玄宗三峰三脉中,恐怕还是有几个在资质、才情上能跟沈兄比较的。 “比如…燕左峰的古月,燕右峰的许念,他们二位如今的名气大得很啊,或许会是沈兄在三峰大比上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沈浩下意识眯起眼睛。 董行舟暗暗打量沈浩的表情,心道: “他一定视古月、许念为眼中钉,许念与我等没有利益关系,而古月不同,我八大世家与皇族向来不和,皇族总是被压制的,这样的格局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改变,古月…这女人实在太出众,在这江南承玄宗想要打压她,便要想办法借沈浩之手。” 车厢众人各怀心思地交流着,外面满身灰鳞的妖马沿着淮水边的官道奔驰,已经赶到了姑苏城,妖马踏过外城街道,直去内城,经过通判神庙与姑苏府衙,最终停在了沈氏族地。 众人相继走下车厢,董行舟看着那匹妖马,赞叹道:“这样的神驹,真是难得一见,沈家不愧是江南州最强盛的世家,连如此妖兽都能驯养,以此足见沈家之势。” 樊家的小姐掩嘴笑道: “董兄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董兄的长辈,董丞相的坐骑不同样是一匹神驹? “洛阳谁人不知,董丞相每每出行,都是端坐香车,驱驰妖牛,不论是谁在香火云道上碰到那辆宝辇,都得让道一边,这才是真正的权势滔天。” 董行舟目露骄傲。 众人在沈浩带领下来到沈家会客厅堂,这里早早准备好了丰盛宴席,丝竹声声,有一队舞姬在那翩翩起舞。 沈家数十位有头有脸的族人已经落座,上首位置上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沈家当代族长,沈浩生父沈问培,在他左右坐着的,都是沈家德高望重的族老。 比如许念见过其中的一男一女,他们在承玄宗任职长老,还有一个身穿黑红官袍、气度俨然的中年人,他便是江南州的刺史大人,朝廷的封疆大吏。 “浩儿带着朋友回来了?”有族老笑眯眯道:“快快入座。” “见过世伯,见过刺史大人,见过诸位沈家长辈。”在董行舟领头下,八族子弟纷纷行礼。 沈问培哈哈笑道:“一场家宴,没有外人,都入座,全当这里是在自己家中。” 等来了客人,宴席便正式开始,宾主尽欢。 天色发暗,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 宴席上,江南州刺史看向沈问培,他与族长沈问培是堂兄弟,关系向来密切,问道:“大兄,浩儿回来了,瀚儿怎么还不见人影?” 沈问培皱眉看向外面,道:“我有特意交代过,让他今天务必回来。” 言罢,两道人影先后从外走了进来,当先的正是公子沈瀚,落后的是沈问阳。 见到儿子回来,沈问培正要开口招呼,其余人也都看向了此时进门的沈瀚。 “老东西,你急着喊我回来,是要我给你送终啊?” 沈瀚看着众人,张口叫道:“人还不少呢,我很忙,没多少时间磨蹭,哎呀,兄长也回来了,没在承玄宗修行?难得难得。” 沈问阳跟在后面,闻言神色很是尴尬。 落座的众人听到沈瀚说的话,也是愣了一下。 董行舟心道:“早听说沈家二公子是个混不吝,比起我还要纨绔,这…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放肆!”江南州刺史一拍桌子,“瀚儿,谁让你这样说话的?!” 沈瀚桀骜地望向他,冷笑道:“祖宗让的。” 沈问培眼神复杂,暗暗叹了口气,拿出族长的威严,道:“瀚儿,你太放肆了。” 第241章 言谈 宴席的气氛变得僵硬,所有人都小心地盯着那一对父子,舞姬、乐师也停下了表演,识趣地退到角落。 沈瀚身为人子,面对父亲沈问培的严厉责备,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丝顺从,反而一脸冷笑,上前几步,双手重重拍在桌面,挑衅道: “放肆?你敢对我说放肆两个字?老东西,我能舍得热闹不看,回来过这个除夕,已经足够给你脸面了,你可千万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沈问培指头颤抖着指向沈瀚,嘴唇剧烈动了动,但古怪的是他并没有继续苛责,最后只深深吸气再长长吐出,强笑着对众人道: “瀚儿自幼便被我宠坏,他少不经事,也不懂礼,让诸位见笑了,浩儿,你们两兄弟也许久不见,你带着瀚儿先回住处,好好聊聊。” 这样别开生面的父子交流让董行舟等人大开眼界,他们其中也有几个自认在本族中行事无忌的,但跟沈瀚一比较,便完全不够看了,他们也不禁好奇,沈瀚此人究竟是如何养成这样的性格? 此时,沈浩起身对众人告了声罪,来到沈瀚身旁,道: “二弟不要胡闹了,跟大哥回房。” 沈瀚望向他,目光有所复杂,没有出言拒绝,看也不看众人,跟随沈浩离开会客厅,沈问阳则留了下来,笑着打起招呼,活络气氛。 “起舞,奏乐。”有沈家族老笑道:“诸位不要被打扰了兴致,继续用宴。” 沈问培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此刻举起酒杯,盯着杯中酒水的眼神,透露着疲惫与坚决,心道: “瀚儿,我知道你怨恨我,但你要明白,老祖宗是我沈家的天,他老人家不能倒下,所以为了我沈家昌盛,你注定要被牺牲,这是你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莫怪为父心狠!” 宴席上再次歌舞升平。 除了沈浩公子以外,沈瀚公子对谁都没好脾气,到现在连他爹都敢辱骂…小奴望向大门,只看到寂寂霜雪坠夜色。 徒留一地寒。 风雪在宅邸回廊中穿梭,沈浩在前,沈瀚在后,两个人无声行走。 沈瀚盯着前方之人的背影,神色充斥羡慕,等到了一间敞亮宅室里,他瘫坐到梨木摇椅上,身子跟随摇椅晃动着: “兄长,你的名气越来越大,江南州哪里都能听到人们夸赞你,人们都说,等三峰大比之后,你是最有可能被苏长老收为入室弟子的,你是沈家麒麟子,前程似锦,一片光明。” 沈浩默默望着他。 “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啊。”沈瀚从怀里拿出一团白色棉球,忽然阴冷的气息从中散播开去,让沈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随即,沈浩的眼神变得恭敬,竟然端端正正对着棉球行礼,“见过老祖宗。” 那白色棉球像是由一根根丝线缠绕而成,几根丝线自行往外伸展着,并伴随扭动,散发出阴冷之意,让人望而生寒,好不怪异。 沈瀚掂量着棉球,殷切地说道: “我主持的困兽局,这段时间来了一批新赌具,很刺激的,兄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一玩?” “你该收敛一些。”沈浩摇头道:“你要明白,你是沈家嫡系,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沈家,你而今的行径倘若传播出去,于我沈家声誉有损,这样不好。” 沈瀚恍若未闻,手舞足蹈地笑道:“困兽局真的很刺激!每次看到他们的血,看到他们那么绝望,都让我觉得无比享受!太享受了!” 他骤然将那棉球死死握住,无比怨毒地骂道: “大哥,你让我收敛,难道你还在乎那些贱民的性命? “那些贱民,他们凭什么能够好好活着?!而如我这样的沈家二公子,却偏偏被注定了这辈子活不长!所以那些贱民都该死…哈哈哈!该死啊!沈家那么多人,凭什么老祖宗选中的是我?!” 他就这样一直咒骂着,发泄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愤怒,他似乎很想抓碎抓坏那团棉球,可不管他怎么抓扯,棉球总是会恢复如初,时而还会扩散阴冷气息,其阴冷似能够直刺灵魂般,让一旁的沈浩忍不住打颤。 等到沈瀚终于停止咒骂,愤恨地将棉球收起后,默然良久的沈浩说道: “那些百姓命贱如草,我如何会在乎?我让你收敛,自然不是因为关心他们的死活。” 这样的话从一贯平易近人,温良俭让的沈浩口中说出,着实格格不入,但沈瀚却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他的兄长表面之下是究竟怎样性格的人,他极其认同地点了点头: “对!嘿嘿…他们命贱如草!” 沈浩不以为意,又道: “不过最近我听到消息,方圆数百里几个月内失踪了数十个百姓,这些人的失踪,若是我没猜错,跟你有关系的对吧? “以往偶尔失踪几人,不会引起多少重视,查到最后无非是一个遇到妖兽的结果,可近期失踪的人太多了! “倘若官府压不住,随后被承玄宗重视呢?你当如何?我沈家虽然势大,却还无法影响承玄宗,若宗门将之当做历练任务派人查探,万一被查了出来,我沈家岂不是因你而名誉扫地?” 沈瀚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道:“兄长总是考虑的多,兄长多虑了!承玄宗是不可抗衡,可那些门人弟子还不是很好应付么,就算查出来了,他们谁能拿我怎么样?查出来与说出去,是两回事嘛。” 他向外走去,又听沈浩劝道:“话虽如此,可你…” 沈瀚蓦然回首,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嘶哑道: “兄长!我没多少日子能活了!没多少日子了!不要管我了!” 他拿出那团棉球狠狠丢在地上,然而棉球自行飘起,重新落到他的手上。 沈瀚面目狰狞,神经质地开口大笑,走出门去。 他来到会客厅,并不理会里面的众人,叫起沈问阳便径直离开。 “大兄,瀚儿他最近做得有些过火,我要不要出面制止?”江南州刺史轻声询问。 沈问培叹了口气,道:“由着他胡闹吧,就当是我这个父亲对他的补偿。” 随即,他举杯笑道:“诸位除夕团聚于此,令我欣喜,请!” 舞姬长袖飘飘,丝乐声声入耳。 他们好像在歌舞盛世太平。 外面风雪不见停,呼啸山河大地。 第242章 家书 吹过姑苏城的风,一路飘荡,呜呜作响,卷起淮水的灰雾,纠缠成线,风像是有了具体的形状,推鼓渡船的帆布,将船推向朦胧的对岸。 渡船把水面破出波纹,一圈圈散开,刘家姐妹站在老旧甲板上,低头望着水面,眼里都含着迫不及待的喜悦。 她们在雅雪楼任职琴师、舞姬,又是当红头牌,几乎每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年前也没停歇,到了今天年初三,终于可以假休,姐妹二人思亲心切,天没亮就早早动身,要回家陪伴爹娘。 渡船靠岸,刘银菊三步并作两步,跑着走下跳板,回头催促道: “姐,快点!快下来!” 雪还在下。 她身上的布袄在风中簌响,脸上的笑容在阴沉的天色里极为灿烂,她活力满满,像是被风吹拂着、盛开在春天田地的油菜花。 刘银梅性子不像她那么活泼,慢慢走下跳板,掸了掸妹妹肩上的雪花、理了理发髻,将自己撑着的伞分遮一半。 二人并立伞下,任风吹个来去,雪只在四周飘落,仿佛一处小小净土。 刘银菊忍不住埋怨,“挡什么雪嘛?白茫茫的落到头上多有趣。” 说着,用脚踢了踢路边的雪,还没凝结的雪花轻飘飘翻起。 好像是一束散乱的白色蒲公英。 刘银梅无奈道:“着凉了该如何是好,我说不住你,到家了定要告诉娘,让娘治你。” 还要继续玩耍的刘银菊连忙止住动作,乖巧站定,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上挤出讨好的笑。 她自小活泼好动,因此犯了不少错,姐姐跟爹拿她没办法,但是娘亲却从不惯着,犯错便要受罚,常常如此,所以即便她的娘亲已经好几年不曾罚过她,她心里也还是有些怕娘亲。 ——大约小时候,怕是真怕,等到长大后的怕,更多的是思念。 她们接近一年没有回家了,真真是思念爹娘。 此刻听到姐姐这样说,刘银菊愈发想家,好在过了淮水,离家已经近了。 “不玩了不玩了,还有十里地呢,我们走快些吧,我猜爹娘一定老早就起来了,准备着美味的饭菜,就等我们两个到家呢!” 仍在年关,又遇风雪,乡道中见不到平素里载客的车马,也许以此谋生的百姓也留在家中过年。 两个姑娘只得依靠步行,十里乡路积寒雪,走起来又湿又滑,刘银菊还背着分量不轻的瑶琴,而刘银梅也挑着颇有重量的包裹,走起来同样费力。 但毕竟挡不住两颗对家乡翘首以盼的心。 她们这样一步步走着,脑海里不由得想象起不久后一家团聚的场景,似乎风雪也变得温暖。 终于,道路远处出现了村镇的轮廓,灰蒙蒙的不甚明朗,但在看到之后,姐妹二人的眼神分明地亮了起来,于是那村镇清清楚楚地映在她们的眸子里。 那里是叫做明月镇的地方。 姐妹二人来到镇子,发现街道中不时有官吏匆忙来去,而一些镇民缩在屋檐下,脸上有着既害怕又好奇的神情,他们嘴巴不停,不知在讨论什么。 姐妹二人疑惑不已。 “是小梅、小菊回来了啊?”有个认识的大娘看到那对姐妹,打了声招呼便欲言又止。 刘银梅上前问好,大娘变得忧虑重重,道:“你们快些回家,你爹…唉!” “我爹?我爹怎么了?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官兵?” 刘银梅不解,那大娘只是叹气,刘银梅心里冒出不好的感觉,拉起刘银菊往家里跑去。 一座修缮整洁的青砖小院,有官吏四下走动,手里拿着办案的工具,仔仔细细地探寻,门内一个妇人瘫坐雪地,头发散乱,神色有些呆滞,像是丢了魂。 “娘!”姐妹俩跨过门槛,一眼见到了妇人,那是她们的娘亲,但跟印象中总是充满精神的娘亲全然不同。 “孩子回来了啊…”妇人扭头望向她们,挤出笑容,眼泪同时就掉了下来。 她艰难笑了笑,在两个女儿急忙把自己扶起的时候,抽泣不止道:“你爹被妖怪吃了…被妖怪吃了…” “怎么会?”姐妹俩如遭雷击。 一个年轻官吏走来,怜悯地望着三人,道: “最近有恶妖猖獗,已经犯了不下五十起命案,受害者找不到半点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明月镇命案也有两起,你们的爹便是第二起,我们辑刑司已经在镇里查了几日,没有什么进展。” “恶妖…恶妖?”刘银梅哭道:“哪里来的恶妖…” “我们司长大人修为高深,洞察秋毫。”那年轻官吏解释道:“此类案情发生之后,司长大人便亲自到各处探查,到底找到些蛛丝马迹,查出了真凶,是恶妖!他说恶妖借风而行,来去无踪,掳人目的…极可能是为了吃,吃人,所以…” 他转身欲走,“所以你们的爹,应该被恶妖吃了,早些处置后事罢,节哀。” 突然,年轻官吏感觉自己的腿被人抱住,走动不得,扭身一看,只见刘银菊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他的腿,刘银菊抬头望着他,满目仓惶,祈求道: “大人,我爹会不会还没被妖怪吃掉?大人能不能帮我们找到我爹?求求大人…” “我…”年轻官吏黯然道:“我恐怕无能为力。” 刘银梅颤抖着解开包裹,从里面翻出一封信笺,她将信展开,上面有着一排排并不工整的字迹,但似乎写的极为认真,可以感受到格外用心,字里行间满是关切与思念。 这是前些天,她不谙文字的爹寄给她的家书。 信渐渐洇湿了,大约是雪的缘故。 “呜呜…爹…”刘银梅看不清信上的字迹了。 看着年轻官吏走远的背影,刘银菊无助地跪在雪地上,整个身子不断哆嗦,“谁能帮我找到爹爹?” 风雪年关,传出恶妖吃人之事,影响广大,明月镇都被愁云惨淡的气氛笼罩,而这座青砖小院,如此气氛尤为沉重,压得一个母亲两个女儿透不过气。 “爹他未必就被妖怪吃了。”刘银梅不愿接受官吏的定论,“我们要想办法找到他,官吏找不到,我们就去承玄宗求炼气士帮忙,活要见人…” 恐怕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是她。 她声音停住,看向那颓顿的妇人,把要说出口的话生生吞进肚子。 那妇人只是在哭。 今天的风雪分外寒冷。 第243章 下山 “一连数日了,雪还是不见停。”许念坐在门旁,懒洋洋地看着雪花飘落,手里捧着热茶,舒服地抿一口,又瞥了瞥屋檐下空着的燕巢,“等到开春,那几只燕子说不定还会回来住。” 精铁长剑靠在边上,窝在其中的剑灵幽幽道:“喝喝茶看看雪,挺惬意嘛,不过你有钱么?穷光蛋还有心情享乐,小念,你颓废了。” 钱…许念从衣襟内拿出钱袋,轻轻捏了下,干干瘪瘪,这两年他醉心修行,几乎没怎么去做那些能够换取钱财的任务,而炼丹所得的丹药,也大抵用在了自身的修行上,所以钱财方面,一直是有出无进。 真穷啊…他动作僵硬地放回钱袋,只觉生活窘迫,立时没了闲适的心情。 “知道没钱就去赚啊!”剑灵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不为自己着想,当然无所谓,我多大方?又不会因此就怪你,但你该为我考虑考虑,老爷我什么身份?不要面子的?怎么能长久住在这样的凡铁之中?” 许念讷讷道:“是精铁,不便宜的。” “糊涂!精铁不还是凡铁的一种?你懂不懂,只有神兵利器才配得上老爷我啊!” 剑灵气急,许念却已经站起了身,一杯曲青茶牛嚼牡丹地下肚,折回房间,传出翻箱倒柜声,剑灵心底纳闷: “这王八蛋在干嘛?” 许念很快重新走回,已然披了一身蓑衣,头戴一只斗笠,拿起长剑向外匆匆走去,自言自语道: “太穷了,赚钱去,等不到雪停了。” 剑灵转怒为喜,“这就对喽!” 湿漉漉的积雪山道带不给许念一点麻烦,甚至几乎都没有在雪地留下脚印,他踏雪无痕,对身体的控制力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同境修士望尘莫及。 许念一路走过,宛如风过山岗,有内门弟子在林中走动,远远看到路上一道人影,待人影飞速经过,只觉一阵劲风吹拂,等回过神来,那道人影已经不见踪迹。 这内门弟子心脏噗噗跳,不自禁流下冷汗,惊异道:“刚刚过去的是谁?好快!假如那人对我出手…我怕是完全来不及反应!” 不多时,许念来到矗立在山腰的功德殿,他停下脚步,身形仿佛由幻变实。 许念取下斗笠,踏入功德殿,里面有些清闲,见不到太多门人,想来也是,大雪纷飞的天气,燕归山又有多少修行者愿意出来?不过许念却是见到了在任务墙前面徘徊的王富贵。 两年间许念很少露面,与王富贵这样相熟的同门也就很少碰面,见到许念,王富贵不免惊喜,连忙走近见礼。 “有选中哪个任务了么?”许念笑着问道。 王富贵挠了挠头,他看了许久的任务墙,并没有选定任务,还在纠结该选哪一个。 “稍后再见。” 许念含笑拱手,走上楼梯,来到了二楼,去到那面熟悉的任务墙,任务负责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奇怪,心道: “许念…他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的许念气质平和,现在虽然仍旧平和,但却似乎多了某种特别之处。 “到底哪里不太一样?” 任务负责人想不出具体,只好按下心思,看着走来的蓑衣身影,笑道: “许念,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你了。” “见过师兄。” 许念上下打量挂满墙面的任务竹牌,良久没有做好决定,最后目光停留在几张新鲜的竹牌上。 这几张竹牌所记载的任务大同小异,都是探查近期恶妖为祸致人失踪之事件。 若是能够寻到有用线索,便可以得到任务酬劳,而若是再进一步,解决任务中描述的恶妖,那么酬劳将会更高。 许念有些意动。 恶妖么,这些事件发生地并不在一处,不止一个妖怪为祸?或者掳人的就是同一个妖怪?倘若如此,岂非短短时间那妖怪就跑了数百里范围?还有,被掳走的似乎都是凡俗百姓,奇哉…许念微微皱眉,光靠几张任务竹牌,摸索不了太多情报。 “恶妖为祸之事,许师弟好像并不知情?”任务负责人出声问道。 许念点头道:“师兄,能否跟我讲一讲?” “自然可以。” 谈及此事,任务负责人微微叹气,语气带着几分沉重,道: “许师弟有所不知。 “自打入冬以来,姑苏城外方圆数百里范围,便常有百姓失踪,下路不明者,至今已不止五十人,搞得人心惶惶,此事惊动官府,那有不少修行者任职的缉刑司因此出动,然而缉刑司在各处探查,却没有什么进展。 “那致使百姓失踪的元凶仿佛不存在一样,端是狡猾! “后来,缉刑司司长亲自出马,总算查出蛛丝马迹,判断是某种妖兽,或是某个妖怪所为,推测其妖该是乘风而行,来去无踪,又贪口腹之欲,恐怕有吃人的癖好,所以才四处掳掠百姓。” 任务负责人顿了顿,扭身望向竹牌,继续道: “官府无法处置,便按照惯例,将此事报至燕归山,所以便有了你面前这几张竹牌,许师弟有打算接下任务?想要找到那个擅长潜匿的元凶,难度可不低。 “这几个任务挂在这里已有半月,期间有十余人接下,然而到现在也没谁有所进展。” 任务负责人言罢,心底默默补充道: “没有进展,找不到元凶也未尝不是件坏事,谁知道那元凶是什么修为?当真哪位同门遇到了,是福是祸还得两说。” “师兄。”许念经过一番考虑,有了决意,客气地说道:“就这个吧,帮忙记录一下。” “好。”任务负责人爽快答应,记录在册。 等到许念走至楼梯,他又建议道:“许师弟,可以先去姑苏城缉刑司打听消息,或许能有所帮助。” “多谢师兄。”许念抱拳行礼,走下楼层。 任务负责人失神地望着楼梯口。 “究竟哪里不同?” 他忽然眼睛一亮,小声道:“许念更加内敛了!不露锋芒,就像是…剑,没错,他像是一柄不曾出鞘的剑!我有预感,许师弟在一年后的三峰大比上,一定会大放异彩!” 他双手环胸,兴致勃勃道: “三峰大比啊,明年开春的三峰大比,竞争该是激烈之极,也不知会是什么流程规则?而以我之见,其中的重头戏,苏长老对入室弟子的考量选择,现在恐怕就已经算开始了,那么到最后,能拜大神通修士为师之人,三峰大比最大的赢家,又会是谁呢?” 承玄宗三脉最惊艳的几个弟子在他心里过了一遍,燕首峰沈浩,燕左峰古月,燕右峰许念等等。 他摇了摇头,实在无法判断,收徒是苏长老之事,那位仙人一般的苏长老,其所思所想,谁又能够预料? ……… “许师兄,我已经选好了。”王富贵热情笑着,道:“是探查恶妖为祸的任务。” 许念失笑道:“巧了,我也是,不如你我结伴?” 王富贵惊喜万分,忙不迭地答应。 少年行路,雪沾蓑衣,又一次负剑下山。 他抬头仰望,天气仍旧那般阴沉。 他眼神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师兄越发气宇轩昂了!”王富贵笑容满面,开口将少年的思绪拉回,“这路走的,当真龙行虎步!” 许念闻言,悄悄用手遮住脸庞。 第244章 相请 任务负责人的建议,许念决定听从,先去缉刑司打探消息,再到各处事发地查探,看能不能发现有用的线索,缉刑司是官府机构之一,每个州郡皆有设立,顾名思义,缉刑司专职缉恶刑罪,权利很大。 失踪者有男有女,皆为凡俗百姓,倘若是恶妖所为,那么这个恶妖,会是什么修为…凭我能否应付?下山路上,许念回忆着事件描述,想到那个未知的元凶,信心略有不足。 不过走动时剑鞘发出的声响,让他又生出足够的底气。 就算真遇到了元凶,他毕竟有剑。 他想的不仅仅是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就结束任务,他更想以那元凶来检验这两年的修行成果。 就是不知有没有检验的机会。 短短时间,那元凶不断掳人,虽不知究竟目的,但借此推测,他大概率不会停手,那么,若能查到他作案的规律,便有可能借此逮到他,容我一试剑锋之利…许念暗暗思忖,不觉进入燕归镇,他牵出寄养在马厩的马儿,准备动身赶往姑苏城,王富贵跟着租了一匹快马。 大雪纷飞,燕归镇的繁华景象也因此稍稍减退,街道畅通,许念得以骑马穿街,路过镇中广场那座道观之时,意外地见到了一个面熟之人。 但见一个年轻姑娘站在道观大门边上,或许是吹久了寒风,虽然穿了厚实的布袄,身子仍然不止地发抖。 她的神色,焦灼与担忧并存,脸庞早就冻得通红。 “是她?” 许念勒马止步,跟在后面的王富贵,也忙勒住缰绳。 许念认得她,是那个琴艺高超,性格活泼的刘银菊,当日在燕子坞,便是她大方借出瑶琴,让自己能够以一首琴音,相送青衣。 但眼前的刘银菊,并不能看到原先的活泼,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富贵疑道:“许师兄,怎么了?” 许念翻身下马,几步来到刘银菊面前,微笑道:“刘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刘银菊茫然抬头,视线恍惚一阵,终于看清来人,惊喜道: “许公子!” 惊喜过后,她仿佛一根绷得太紧,骤然断裂的琴弦,泫然而泣,蹲下身子,捂脸痛哭起来。 “刘姑娘,你?”许念皱起眉头。 张清河从道观走出,目露无奈,道:“姑娘,天寒地冻,你早些回去吧,多留无益,我已经说过多次,那些失踪案件,包括你父亲失踪这件事,承玄宗已经介入了,宗门炼气士自会处理。” “可是…可是我爹不在家了啊,我娘很担心他,我姐姐很担心他,我也…”刘银菊仿徨不已,“我求求你们,求你们找到我爹…” 她从明月镇来到燕归镇,就是为了当面请求承玄宗的炼气士相助,她进不去承玄宗的山门,便只好留在燕归镇,尝试寻找炼气士相助。 许念闻言,与张清河小声交流,大概弄清原委,轻轻扶起刘银菊,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道: “刘姑娘,张师兄言之有理,你看我,便是为了百姓失踪之事而下山,为此,宗门已经出动了不少炼气士。” 许念好言相劝,面对他这个有过交集的承玄宗炼气士所言所语,刘银菊多少能听得进,终于在一番劝告下,点头答应。 许念便让王富贵送她回明月镇,自己则独自前往姑苏城,约定明月镇相会。 看着跟随王富贵乘马离去的刘银菊,张清河心底无奈: “亲疏有别,我劝了两天,不如许念劝一时,那姑娘也真是有毅力,在雪里等了两天。” 他暗自一叹: “如果以我所想,她父亲真的遭遇了不测,她当如何接受?还有那恶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许公子他们会有办法找到我爹的吧?肯定有办法的…肯定能找到。”马背上,刘银菊喃喃自语。 “姑娘不要多想。”王富贵安慰道:“其他人我不敢说,但许师兄绝非常人,我觉得他总会有办法的,要相信他。” 刘银菊默默点头,虽说许念的出现让她心安了不少,但一想到生死未卜的父亲,眼眶还是止不住地涌出泪花。 仿徨的不止她一人,那些亲人失踪的人们,不外如是。 他们渡过淮水,回到明月镇的家中,到了次日,院外响起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随即有几个陌生人进入院子,为首的是个眼神阴鸷的男子,淡淡笑道: “见过两位姑娘,久慕芳名,在下在清风镇清风阁任职管事,有贵客指名道姓,要请你们去清风镇演出一场。” 清风镇,距离明月镇不过五里地,依偎淮水,坐落在商道枢纽位置,繁华似锦,镇子中心有一片广阔竹林,美不胜收,而清风阁便建立在竹林之内,名气响亮。 刘银梅摇头拒绝,刘银菊同样拒绝,父亲音讯全无,她们哪里还有心思去演出。 “不去?这可不太行。”男子神色玩味,似预见了什么很有趣的事一样,道:“贵客叮嘱,必须要让两位姑娘出场,不要让我难做,至于酬金方面,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他后面几人一起上前,虽未说出意图,但恐怕姐妹俩再出言拒绝,他们就会直接用强。 刘家姐妹见此形势,只好应承下来,回房收拾衣物器具,宽慰母亲过后,随这几人登上院外的马车。 车轱辘转动,马车扬雪而去。 王富贵走出客栈,去到刘家院落,不见那对姐妹,孤零零剩下一个妇人,不禁问道: “婶子,她们人呢?” 妇人神情憔悴,失魂落魄,全然记不清刚才那些人说了什么。 ……… 缉刑司建立在姑苏内城,要去往那里,需要经过内河,与上次许念进入内城的路线相左,他策马接近内河,看到了很特别的一幕。 只见河边有几个衣着朴素的老人家,手里拿着臭鸡蛋烂菜叶,用力丢向对岸,但是力气不够,纷纷丢进河里,边丢边骂,听起来似乎都在骂缉刑司的不是,石拱桥上的侍卫过来驱赶,老人们就连忙蹦蹦跳跳地逃窜,复又走回,继续丢东西骂人。 桥上侍卫无奈,再次象征性地下桥赶人。 而在内河对岸有一座威严府衙,那便是缉刑司所在。 有意思…许念看在眼里,翻身下马,径直走上石拱桥,他不想耽搁时间,在侍卫前来阻拦之时,取出承玄宗门人信物,侍卫即刻拱手行礼,让到一旁。 走过石拱桥,缉刑司就在眼前,许念与门吏通报身份与来意,稍作等候,便有官兵出来相请。 跟随那官兵走入缉刑司,来到办事堂,许念抬头一看,对门墙壁的高处挂着牌匾,上书四个大字: ‘明镜高悬。’ “你便是承玄宗许念?”偏室有笑声传开,随即一道高大身影走出,朗声笑道:“果然少年英姿,闻名不如见面。” 许念循声看去,那身材高大之人穿一身黑红官袍,黑衣红带,脸上覆盖着奇特面具,白底怒脸,他步伐古怪,有一种特殊的规律,腔调十足,走动时脑袋晃动,手掌在脸上一抹,面具立刻转换,变作红底笑脸。 “此人是谁?修为气息很强啊,不过他好像有点私人爱好…” 许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神识传音,问道:“剑爷,他是不是筑基境界?” 剑灵目中无人,传音道:“没错,是个小小筑基。” 第245章 心善 修行前三境,统称为炼精化气,气海、采气、养气这个过程,便是炼精化气细分之下的境界,而天资、功法等等差异,会使得炼气士之间产生种种差异,比如修行的快慢不同,甚至很多炼气士,蹉跎一生也修不到养气境圆满; 罔论再进一步,筑基有成了。 而在神洲东部,这个开国千年,统辖九州的陈留国疆域内,不管人族还是妖族的炼气士,处于炼精化气阶段的,占了绝大多数,能够修成筑基境的,都可以称之为翘楚。 筑基境炼气士,在朝就能够担当重官,比如各地主城的太守,便几乎都具备筑基境的修为,足以镇守一方,若是在野,亦是令人闻其名而肃然起敬的高人。 以此,可以一窥地位。 所以许念推测这个出现在眼前,行为古怪的高大男子是筑基境炼气士之后,心底不免生出敬重。 然而剑灵骄傲非常,浑然不将那高大男子放在眼里,听它的口气,似乎只需随便吹口气,便能让高大男子化为齑粉。 许念受到感染,也忍不住睥睨起来,他目中精芒闪烁,神识传音,跃跃欲试道: “剑爷神武!那么,剑爷能够对付此人吗?” “当然不能。”剑灵回得干脆,道:“我的灵性才恢复多少?但假如真跟筑基境打起来,你只管放心,老爷我一定给你多烧两张纸钱。” 许念目中精芒连忙收敛,心底重新浮现敬重,道: “在下许念,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这位大人,便是我缉刑司司长,王司长。”引路的官差拜道。 缉刑司司长姓王名秋,是江南州站在权势顶点的大官之一。 原来他就是司长…许念作揖道: “见过司长大人。” 他本来只是想找一个失踪案件的知情官差打听消息,没想直接就遇到了官职最高的司长。 “奉茶。” 高大男子挥动衣袖,引路官差忙去接茶。 他步步接近许念,到了三步距离猛然停住,左右肩膀很有规律地抖动,藏在笑脸面具中的一双眼睛也装满了笑意,仰头嚯嚯大笑,道: “本官在府衙处理事务,听通报说是你许念前来,我心中好奇,声名斐然的你到底是甚模样,便出来一见,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坐罢。” 他笑声爽朗,正气凛然,让人不自觉地信赖。 许念依言坐到椅子上,捧起官差端来的热茶,微微一抿,便出声询问,直入正题。 “元凶九成九是恶妖。”王司长摇头晃脑,又伸手往脸上一抹,红底笑脸即刻变作黑底肃脸,动作快得许念都难以看清,娴熟如此,堪称绝活。 变脸过后,王司长的声音也跟着严肃,道: “本官在任多年,断案经验何其丰富?那恶妖胆大包天,竟敢肆意掳掠百姓!他大概以为自己不会露出马脚… “哼!他又怎会想到,本官眼如明镜?他再如何小心,又岂能逃得出我的眼睛?” 他随即列举了很多线索,佐证自己的推断,有理有据,让许念不得不信服。 他大笑着抬起手朝上一指,许念看去,就看到那块书写着‘明镜高悬’四字的牌匾。 王司长喟然长叹,道: “推断终归只是推断,即便在本官眼中的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未知恶妖,但未明真相之前,本官也不能肯定元凶就是恶妖,所以才说是九成九。 “可怜了那些百姓,无辜遭逢此厄,恶妖行径,天人共怒!若将之抓捕,本官必定要千刑万罚,以儆效尤!” 许念肃然起敬,剑灵也有些佩服,心道:“这个晚辈不坏。” “宗门任务在身,许念愿为抓捕恶妖一事出力。”许念正色道:“敢问司长大人,能否设法找到这个恶妖?” “恶妖狡猾,关于该如何抓他,暂时还没有具体计定。”王司长端起茶杯往嘴边送,作喝茶状,他戴着脸谱面具,嘴巴被面具覆盖,茶水呼呼朝下流淌,将衣怀湿了一片。 他恍若未觉,继续这样喝茶,看得许念眼皮一跳一跳。 茶水喝完,王司长站起身来,正对大门,步伐夸张地走动,蓦然停步侧头,笑呵呵道:“方今之计,暂时只有揣摩恶妖的习性,借此推测出他下次为祸的几个目标地方,在那里守株待兔。” 这个计划确实可行…许念点头认同,准备喝完茶水,就告辞离去,到各地搜寻线索,尽力而为。 相信那些同门师兄弟,大抵也是这样的想法。 王司长忽然侧耳倾听,疑道:“我好像听见了骂声,外面是谁在喧哗?” 左右上来几步,抱拳低首,道: “禀告司长,是那些个田地被官府收走的百姓心生不满,就在河对岸肆意辱骂,骂的很难听…还丢臭鸡蛋!” “刁民!” 王司长大步走出办事堂,许念心中好奇,跟随而出。 王司长穿庭过院,来到内河岸边,望着那些在风雪中用力丢东西的老人家,气得身体狂颤,忽地伸手抹脸,变作绿底怒脸。 “哇呀呀!”王司长不知是在大笑还是大叫了几声,喊话道:“一帮子刁民!敢在缉刑司前闹事?再不收敛,本官便要让你们好看!” 对岸的老人们明显被镇住了,丢了菜篮,呼啦啦跑远。 王司长终于消了口气,嚯嚯大笑,扭头望向许念,困惑不解道: “看到了么?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刁民?! “本官体恤他们年纪大,体力不支,便好心好意收回他们的田地,这是本官就任至今,历来的规矩了,本官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们可以安享晚年!本官用心良苦至此,他们为什么不理解?竟然骂上门来,真真是不识好歹!” “司长大人,不知收回他们的田地…可曾给出相应的钱财?”许念硬着头皮问道。 “给钱?当然没有给!” 王司长断然道: “可是本官会给他们分发粮食,每月都有的,保证一天可以喝两碗稀粥,还有腌菜呢!一直发到他们断气为止,让他们就算没有田地也不至于饿死! “本官已经这样心善,当真难以理解…这些刁民为什么不知道感恩戴德?一帮子养不熟的老东西!” 许念哑然,默默看向对岸,看到了岸边丢弃的臭鸡蛋、烂菜叶,心底对这位缉刑司司长的印象,悄悄改变。 不多时,那些老人家又跑了回来,骂声不断,跳起来丢东西。 王司长气得不停变脸,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扭身返回,眼不见为净。 许念适时告辞,纵马别姑苏。 第246章 劈柴 许念出了姑苏城,率先去到一座发生失踪事件的村落探寻,他与村中百姓问询,又在村内搜索,以期能够有新的发现。 困难重重。 依照许念所掌握的信息,失踪事件有个共同点,都是在夜深人静时发生。 那个时间段,很难有什么目击者,比如这村落中的百姓便几乎都已经入睡,即使未曾休息的,在那样夜黑雪重的天气下,也早早闭门不出,所以他虽问遍村民,却没有得到突破性的情报。 而在村中四下探寻,他能够找到的线索,都早被缉刑司找到。 最终,许念折腾了一天,并没有什么进展,这样的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可他也不免会觉得受挫。 翌日清晨。 许念揉了揉眉心,舒缓了一夜未睡而产生的疲倦感,便策马回返,来到姑苏城外燕子坞,渡过淮水,行十里风雪路,在明月镇与王富贵会面。 “她们被人请去演出了?” 听王富贵说起昨日情况,许念顿觉诧异。 “是啊。”王富贵一边引路,一边担忧地说道:“我问过婶子,她那两个女儿被什么模样的人请走,又请去了哪里,可是…” 他无奈叹了口气,“婶子的状态很不好,魂不守舍,只说女儿被人请走,至于谁请的,请去哪里,她便说不清了…许师兄等会见到婶子,还请注意不要刺激她,我怕她受不住。” 状态这般差么…许念默默点头。 两人来到那座青砖小院,院门没有关闭,透过院门,便看到一个衣裳、发髻凌乱,面容憔悴,目光呆滞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就在屋檐下蹲坐,痴楞楞地看着眼前积雪,她的注意力却不在眼前,她的瞳孔呈散开状; 她根本没有注意力。 就连王富贵、许念两人走入庭院,她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她的丈夫生死未卜,不知所踪,对她的打击恐怕很严重,已经触及到了魂——这是许念看到她的模样之后,最直观的感受。 或许在她的世界,世界正在不断崩塌。 “婶子,我是你女儿的朋友。”许念轻声道。 那中年妇人没有回应。 许念观察着她,露出善意的微笑,轻步接近,蹲身,然后伸出手,歉然地说: “得罪了。” 他两根手指精准地按在妇人右臂脉搏处,通过脉搏以及气色,得出结论道: “失魂症。” “许师兄还会看病?”王富贵一阵惊奇,随即释然,燕右峰着重炼丹,丹通于药,掌握丹理的前提,往往是要懂得药理,那么许念身为燕右峰在炼丹方面最杰出的门人之一,触类旁通,会些医术是很正常之事。 事实的确如此。 许念这两年间的刻苦修行,并不只是练剑,炼丹他也从未落下,一直在学习吸收这方面的知识,到了而今,他也懂得了不少医术。 王富贵就要说上一两句突然想到的赞美言语,话到嘴边,看着那失魂落魄的中年妇人,便像是喉咙里面堵了东西,话未说出,成了一声叹息,心中又期待道: “失魂症…许师兄看出她的病症,那么是否有法医治?” “王兄,你去帮忙烧锅热水。”许念突然道。 “热水?”王富贵不明就里,疑惑地点了点头,自去寻找柴火,进了灶房烧水。 水开之后,许念也走进灶房,拿出一粒褐色丹药投进热水,嘱托王富贵继续加火,直到将锅里的水熬成一碗。 “原来是在熬药。”王富贵小声道:“燕右峰的丹药之道,可以救人。” 他端上一碗熬好的汤药,小心喂妇人喝下,不多时,妇人的脸庞渐渐从苍白转为红润,嘴唇也有了血色,眼睛也亮了些许。 她不再无力了,身体上的虚弱在消散。 只不过她心里的空落,凭借一碗药汤也无法填补,尽管药汤神奇,心病还须心药医。 失魂症的根结,是她丈夫失踪,不知生死。 按常理来说,刘家姐妹在这段时间应该不会愿意离开她们的母亲身边,所谓的请去演出,让我有些怀疑,她们是不是自愿…许念将中年妇人搀进厅堂,掩上木门,斟酌了下,问道: “婶子,你好好想想,昨天来的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我不记得了…想不起来…”妇人趴坐在长凳上,死死埋着脸,不时发出急促的鼻息。 许念无奈,没有继续追问,再照看一阵,确定了她的身体没有大碍,打开木门,回头道: “婶子,我们便是为了失踪事件来的,我本事不大,不敢跟你保证什么,但我们会尽力,关于你的丈夫,两位刘姑娘的父亲,他的下落,我们会尽力给出一个结果。” 许念心底暗自补充道:“只是结果的好与坏,我便无法保证了。” 他踏出了厅堂,妇人猛地抬起头,瞳孔不住地伸缩,喊道: “我丈夫他不会有事的吧?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啊?还有…我女儿她们,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她们去演出,不会受冻着凉了吧?可是她们去哪里了… “我跟她们的爹是老夫老妻,一起过了三十多年的日子,我们从来不吵架的…年前还想着等女儿们回来了,一起给她们做顿好吃的,柴火都备好了,她们的爹劈了很久的柴啊…劈了很久…” 那妇人断断续续地喊着,说出的话就像将她脸上的黄皮分割的皱纹,粗糙,撕裂。 眼泪淌到了皱纹里,仿佛水势蓦然升涨的河道,溢散出了一脸的慌张,蔓延进了双袖的脆弱。 她瑟瑟发抖,是这样的恐惧。 “恶妖…”王富贵近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许念默不作声地挥了挥手。 他们离开了。 良久,妇人走出厅堂,在院落一角,望着那一堆拾掇好的干柴,望不清晰。 风雪仍在肆意。 许念在明月镇中挨家挨户地问询,走动时仔细观察环境。 “许师兄,我这里没有新的发现。”王富贵不甘心地说道。 “我也没有。”许念道:“再去别处看看。” 剑灵传音,悠悠道:“小念,探究这种不明朗的事件,需要有耐心。” “剑爷说的是。”许念道:“我明白的,不能心急。” 但若是真的找到了那个元凶,许念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有太多耐心,因为此时的脑海里,那个婶子哭成泪人的模样,有些深刻。 第247章 没有进展 依照功德殿记载的任务详述,以及从缉刑司得到的信息,许念先后带着王富贵去到了几个事发地,在那些地方留下了他们仔细探查的身影,但这方面终究不是他们两个炼气士的长项,何况大雪早就将现场的痕迹给清除,无奈五天光景过去,仍然毫无进展。 当下,他们正在一座村落中休整,而这村落他们也里里外外地探查过,可惜没有什么太大价值的发现。 村落出入口,王富贵拉着缰绳,不甘心地对许念道: “许师兄,这村子是我们跑的第四个地方了,那恶妖真就这么厉害,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人凭空消失?他若真这么厉害,便该继续犯事,根本无需将我们放在眼里,何必躲藏起来? “若是能将他揪出来,必定要让他好看,不然对不起这些天的奔波。” 他讪笑几声,再道:“当然了,我估计不是那元凶的对手,但是许师兄一定能够对付!” 他对许念能否打得过掳人元凶一事,有着充足的信心。 自从缉刑司介入调查失踪案件,到现在承玄宗也插手进来,原本每夜都会有人不知所踪的恐怖状况,立时就变得平静,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此,缉刑司推测,元凶大概不会有太高的修为,只是身法迅捷,行动时常人难以捕捉身影,又借夜色与大雪作为掩护,这才做到了掳人之后不留痕迹。 而之前能够懂得以环境作为掩护,并且现在销声匿迹不再犯案,这就说明元凶懂得趋利避害,具备了相当的智慧,那么他的身份就该是某种拥有速度天赋的妖怪。 因为妖怪的智慧与人无异,而妖兽灵智虽有,智慧却往往低下,做不到这样程度的狡猾。 “走吧,去下一个地方。”许念纵马当先。 王富贵追随而去。 坐在马背上,许念抬头望着前方的天空,不经意看到几只穿梭在雪幕中的飞鸟,想到了第七山的鹰统领,心道: “元凶有没有可能是某种飞鸟修成的妖怪?” 他这样的猜测符合情理,倘若是这类妖怪,凭借其可以飞行的天赋,那么完全有能力在迅速抓人的同时不留多少痕迹。 “不管是不是飞鸟成妖,总之,如今想要找到躲藏起来的他…” 许念暗自说道:“很不容易。” 即使那位缉刑司的王司长定下了守株待兔的策略,可是许念对能否抓到元凶一事,并没有太多乐观,因为除非元凶愚蠢,不然他绝不会选择继续犯案,自投罗网。 近期的风平浪静便表明了,元凶并不愚蠢。 王富贵追了上来,打断了许念的思考,问道:“许师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许念回过神,右手挥动,灵气自指尖流出,连接储物袋,从里面取出一张巴掌大的简易地图。 上面有二三十个标记点,每一个被标记的位置,都在近期有百姓失踪。 马蹄翻雪的声音没有中止,许念的视线稳稳落在地图上,道:“这几天在附近转了一圈,还没去清风镇,不如就去此地,等探查过后,再去别的区域。” “都听许师兄的!”王富贵连连点头,表情憨厚,眼神很亮,满是崇拜,这段时间虽然累,但看家功夫他却从没落下。 许念注意到他的眼神,虽然心系任务,也不免脸红,悄悄别过头。 “他尊敬念哥儿,便等于尊敬老爷我,这小家伙眼光很好嘛!”剑灵感知着这一幕,非常受用,飘飘然在长剑中转悠了一圈。 一路到了清风镇。 这个与燕归镇一样以商贸繁荣着称的大镇,街道同样的宽阔,建筑同样的整洁,镇中店铺繁多,各地游商聚集往来,即使风雪肆意,四下看去,也有着相当的人气。 在清风镇中心处,生长着一片占地数亩的竹林,天上飘落白雪,北方刮来寒风,与青翠欲滴的竹林相融,勾勒出如诗如画的风景。 在这片竹林当中有一座清风阁,是能够跟姑苏城雅雪楼相媲美的场所,此刻许念就站在竹林边缘,只是欣赏竹林,倒没什么兴趣进去看一看清风阁的面貌。 不多时,他转身走入街道,去往镇中那户发生失踪案件的人家,结果还是没有进展。 许念无奈,在市集上繁多的酒楼中随意进了一家,选了个临窗的桌位,此刻正值中午,他一边听周围酒客闲聊,一边观雪饮酒。 “张老爷好!” 突然,守着大门的店小二出声呼喊,满脸堆笑地对着进门的中年男子鞠躬问好。 那中年男子神色倨傲,双肩披着鹿皮做就的上等袄子,慢条斯理地走动着,去往雅座,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 看店小二这样子,进来的这位张老爷应该是这间酒楼的常客…许念瞥了一眼便没在注意。 过了片刻,又有一位客人被店小二热情招待,引去雅座。 接下来的时间,连续来了四位穿着考究的贵客,这酒楼能有这么多贵客,让许念也是暗暗称奇,而周围的客人对此却表现地见怪不怪,许念心思微动,笑着举起酒碗,给旁桌的客人敬酒,惊奇道: “兄台,不知这酒楼怎的有这些客人?我世面见得少,平日里都难得看到他们那般的老爷。” 那客人取笑他确实少见多怪,承了他一碗酒,道:“一看你们两个就是外地人,有所不知了吧?这条街上的酒楼,每天中午都要迎来这些个有钱老爷,但若是你晚上来这里,便难以见到这场景了,晚上多的是我这样的寻常人,有钱老爷可就不多见喽。” “为何?”王富贵纳闷道:“难不成他们中午都来酒楼喝酒吃饭,点那些好菜好酒,晚上就归家不出了?” 那酒客笑问,“你们说,这条街最靠近哪里?” 王富贵想了想,答道:“清风阁啊。” “这不就是了?”酒客哈哈笑道:“这些老爷很多也不是我们清风镇的人,比方说先前进来的几个老爷,几乎都是从外地来的,他们到了清风镇,中午先在这里对付一下,到了晚上,就要去清风阁享受啦,那地方,啧啧!” 他没再说下去,一脸向往地喝了碗酒,通过他的表情,许念也能想象到很多东西。 酒足饭饱,许念起身离开酒楼,捕捉到了那位张老爷的兴奋自语声: “今晚的几局该押哪些呢?新开了那么多局,不管输赢如何,光是想想都很刺激啊!” 张老爷不再多言,笑呵呵提起酒壶,对着壶嘴舒服抿酒。 他在说什么…听起来像是要赌钱?什么赌局这么有吸引力,特意从外地赶来?许念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又以惊人目力观察另外几个老爷,发现他们的表情或多或少带着兴奋。 这些人都是拿钱来找刺激么?许念摇了摇头,出了酒楼,不抱太大希望地探查起来,夜色降临之前,离开了这座繁华大镇。 野外雪地,两匹马儿安静休憩,许念、王富贵围着篝火,各自修行。 许念想起中午在酒楼的见闻,心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与此同时,清风镇中心,那片竹林的深处,灯火通明。 第248章 清风阁 乌云漫天,倾吐雪花,纷纷洒洒,如针如刀,扭曲交错,纠缠天地,钩织牢笼,禁锢万类。 这样的夜晚,清风镇的百姓大都闭门不出,街道清清冷冷,不闻人言,唯有风声肆虐,偶尔透窗的灯光,也好像软绵冰凉。 此刻在清风镇中心,那片竹林同样的萧瑟,数不清的竹梢连绵,起伏如波,簌簌作响,寒雪飘落,白与青在黯淡夜色中交融,萧瑟之感更添几分。 然则在竹林深处,那一座建有三层,门庭雅致的清风阁却是灯火通明,热闹景气,与周围格格不入。 但见阁楼之外,条条牌幡迎风招展,香车宝马环绕,那些来自显贵人家的车夫仆从聚在一起,呼着热气谈论闲聊,阁楼那扇扇窗户,火光盈亮间,不时有欢声笑语,举杯换盏之声往外弥漫。 这些人每每望向窗户的目光,都是充斥艳羡,毕竟他们只能在外受寒忍冻,没有资格进入,而他们的东主则在内寻欢作乐,想来是暖玉温香在侧,美酒美食入腹,好不快活。 若是进入清风阁抬头看去,上面楼层中间镂空,外圈是环形的廊道,可以直接看到下层,一间间雅室设立在廊道边,时不时有莺燕出入雅室,她们衣衫轻薄,顾盼巧艳,笑声娇媚,露着香肩锁骨,让人口干舌燥。 而在清风阁底层中央,那里起筑着一方竹台,此刻台上有两个姑娘,一人起舞翩翩,一人抚弄琴弦,搭配起来美轮美奂,吸引了一众雅室内的客人注目。 “好!” 竹台旁边,公子沈瀚表情夸张地哈哈大笑,戏弄的眼神,夹杂着几分疯狂。 刘家姐妹听到他那有些神经质的笑声,不禁心生畏惧,身子都跟着颤了颤——她们来到清风阁才知道,原来请她们来这里的,就是公子沈瀚。 她们虽心中极不情愿,想要留在家陪伴母亲,等待父亲的消息,可是形势在人,不得不来,到来之后也只能配合,好在沈瀚虽然以往在雅雪楼经常找她们麻烦,但在这却不曾如此,这让姐妹二人稍稍心安,除此外,姐妹二人也不免费解,沈瀚为何要着人请她们到来? 清风阁的名气虽然略逊雅雪楼,但若只论才艺,这里本来的艺姬未必就比不上她们姐妹二人,既然这样,沈瀚何必要将她们请来?目的是什么? 姐妹二人虽心中困惑,但很快也就释然了,因为沈瀚给她们的印象,亦或是说给旁人的印象,从来都是摸不透的一个怪人,他会无缘无故大怒,也会无缘无故大喜,根本不好揣度,所以他有什么突发想法都不奇怪。 比如请她们来此表演,或许就只是沈瀚的突发想法,本就没有目的可言。 一场演罢,刘银梅收好瑶琴走下竹台,来到沈瀚身旁,恭谨行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公子,不知还需我们姐妹在此几日?父亲失踪…母亲独自一人在家,小女子实在放心不下,想早些回家陪着母亲。” 刘银菊跟在后面,也是恭谨行礼。 “哈哈哈!” 沈瀚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想回去?我每天给你们那么多报酬,竟然还想着回去?真让我伤心啊!不过没问题!我总不能强人所难嘛,再过一天,后天我就让人送你们走,怎么样?野鸦,后天给我送两位刘姑娘回家,好好送!听见没有?!” 上面楼层蓦然跳下一道人影,正是那个眼神阴鸷的男人,他身子干瘦,装束利落,落地后轻松便站稳身形,冷冷地望着刘家姐妹,“听到了。” 被野鸦注视,刘家姐妹不由得通体生寒,产生了一种随时会被此人撕成碎片的错觉,就仿佛看着她们的不是人,而是一头阴狠残忍的猛兽。 承受着野鸦带来的压力,姐妹二人冷汗泠泠,忽而又想到沈瀚答应后天便可放她们回家,便忍不住地雀跃,这很好的抵消了畏惧心理,悄悄松了口气。 沈瀚突然捂脸狂笑,“明天晚上,我带你们看一场好戏!精彩至极,绝对可以让你们毕生难忘!很激动很想感谢我是不是?但不用急着谢我,明晚的好戏,就算是我给你们额外的报酬吧!” 姐妹二人听得云里雾里,沈瀚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时有清风阁的侍从小跑过来,对他附耳言说了几句,沈瀚眼神一亮,仰起头大声喊道: “开始了啊!赌局开始了!哈哈哈!” 他喊过之后,整座清风阁就频繁的响起开门声,只见那些雅室的木门先后打开,从内走出一个个衣着金贵,神色兴奋之人,他们每一个都身份显赫,手里握着的财力、权利,庶民百姓望尘莫及。 一声声爽朗的笑声回荡着,楼梯传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这些大人物聚到一层大厅,粗粗看去不下百人,他们彼此问好,时不时就有人去恭维沈瀚,而大厅角落处有一个向下的阶梯,通往清风阁地下楼层,一个侍从早就站在阶梯旁,恭恭敬敬地对众人行礼: “各位客人,困兽局将要开始,还请移步。” 清风阁提供的娱乐活动极为全面,地上三层包拢吃喝玩乐,而清风阁最刺激的娱乐活动则设立在建设成赌场的地下一层,那里时不时就会推出新的赌局游戏,其之刺激程度,让有资格进到清风阁的客人颇为着迷。 最近几年,清风阁赌场又推出一个名为困兽局的全新赌局,刺激程度与视觉观感前所未有,超过以往一切赌局,此时这些大人物便是从各地专程赶来参赌困兽局,寻求过程中的极致刺激感。 自然,在陈留国,人与人之间的阶级有分明的高下区别,清风阁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如此就使得困兽局的名气也只在大人物之间流传,普通百姓能够知道的,少之又少,甚至百姓们都没有几个知道这清风阁还有赌场设立。 “张老爷也来了?这次我还要跟你对着押,看看究竟谁输谁赢,哈哈!” “也不知是谁想出的赌局,真是个天才!” 他们彼此笑谈,先后走下阶梯。 沈瀚落在最后面,沈问阳与野鸦都跟随一旁,野鸦这个清风阁管事听到客人的议论,淡淡笑道:“他们口口声声说的天才,就在我身前。” 沈瀚背手迈步,表情夸张地笑道:“抓过来当一个困兽,这就是他们的命!是我给他们规划的命!” 说话之时,他的眼神很奇怪,竟然浮现出了满满的嫉妒。 刘家姐妹停在后门,好奇地望着这群激动的人,不知是不是错觉,地底好似传出了铁链碰撞木头的特殊声音。 “什么声音?刚才那人说的困兽局…到底是什么样的?” 刘银梅抱着瑶琴,轻轻垂下脑袋,侧耳倾听。 她听了一阵,便又模糊地听到兴奋的、歇斯底里的喊声,此起彼伏,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姐姐,我们后天就能回家!”刘银菊抱起刘银梅的胳膊,“我终于能安心一点点了!” 她们走过后门,去往清风阁为内部人员准备的起居室,刘银梅洗漱收拾好,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喃喃道: “地下层,发生了什么事?明晚他又要让我们看什么好戏?” 深沉的无力与茫然,压在了这个柔弱姑娘的身上,像是周围的黑暗靠上来禁锢住了她,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第249章 线索 噼啪—— 野外大道旁,一垄篝火不时炸起火星,火光弥散,在积雪地面映照出两道影子,一动一静,分别来自闲不下来的王富贵,以及沉定安静的许念。 王富贵碍于资质,每次打坐运功所能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倘若达到极限还要强行修炼下去,非但无益反而有损身体,所以他早早地停止了修炼,他又心中烦闷毫无睡意,便兀自走动打发时间,时不时往篝火中添柴。 许念还在吐纳运功,一片气海漂浮脑后,九根灵气线徐徐传输灵气,宛若九道发光的袖珍星河,看得王富贵满眼羡慕——经过这两年的修炼沉淀,许念气海中凝实的灵气只剩下小半,其余都已经被搬进丹田,壮大功法形成的周天循环。 采气境这个修行第二境,他已经快要走完。 若是给他如今的修为划分细致境界,该是采气境后期,不过这样的细致划分,往往只在小型宗门内,亦或是眼界不高的散修群体中才会听闻,他们会将炼精化气的三个境界细分为更多更具体的不同阶段,以此利于区分辨认。 而如承玄宗这等拥有众多修为高深,眼界开阔的炼气士宗门之内,便没有将炼精化气的三个境界拆分的更细致,大概是因为在宗门高层看来,这是没有必要之事; 炼精化气不过是修行初始,只要修行的功法与自身资质足够,便能按部就班修炼圆满,又何需那般繁琐地分出多个阶段? “许师兄太厉害了,看样子已经快要采气圆满了,他入门不过接近三年而已。” 王富贵看着许念修行,赞叹不已,心道:“再想想我,入门已经十年不止,却连气海境圆满还差一些,我跟许师兄之间的才能差距,真是太大了。” 栖身在精铁长剑中的剑灵这段时间都在观察王富贵,它打量着王富贵那羡慕与尊敬的眼神,内心极为愉悦: “对,保持住,就这样看着念哥儿,看他便等于是看我!” 它飘飘然,仿佛喝醉了酒。 突然,剑灵清醒过来,传音许念,道:“念哥儿注意,大路上有车马来了…估计只是经过。” 许念在它传音之时便缓下功法的运行,脑后气海不再那么清晰,平静道:“我已经注意到了,拉车的是一匹白马。” 剑灵心头一震,失声道:“你的神识已经炼的这么厉害了?马的颜色都能感知?” “我是用眼睛看到的。”许念睁着双眼,注视大路远方那一辆行驶的马车,不带感情地回应剑灵。 剑灵:“……” 那辆马车快速接近,当到了许念二人附近,骤然停下,车窗半启,一双眼睛打量着路旁之人。 许念神识散开,敏锐地感应到马车位置有三股修为波动,不强不弱,应该都在采气境范畴。 车夫是炼气士,好像这车夫有点面熟?车厢里面有两个人,也都是炼气士…许念默默望着马车,心意一动,完全停止运功,气海消隐。 那车夫转过面来,拱手笑道:“缘分啊,许公子。” 许念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会觉得面熟,此人他在缉刑司见过,打过招呼,官差身份,职位似乎还不低,是某队巡捕的捕头,许念不禁疑惑,这样一个人,怎么深更半夜当起了车夫? “不想在这荒郊野外再遇大人,失敬失敬。”许念压下心思,笑着抱拳。 “许公子言重了。” 车厢中的两人先后走了下来,一男一女,俱穿狐裘锦衣,男的身形有些富态,脸庞偏圆,嘴角好像一直都挂着笑意,女的则生得有几分姿色。 正是出身于洛阳八大世家,而今成为承玄宗内门弟子的董行舟与樊小姐,其中樊小姐名为樊寄语。 他们拜入承玄宗的这些时间,跟许念并没有产生多少交集,只属于彼此知道名字的程度,其实许念声名在外,以董行舟为首的八大家族子弟并非没想过跟交好,但可惜许念两年来沉迷修行,双耳不闻窗外事,不是熟人好友几乎都是闭门谢客,这就导致了他们彼此间没多少交集。 两人迈步来到篝火旁,王富贵赶忙热情招呼,得到了董行舟客套的笑脸,还有樊寄语眼中藏不住轻蔑。 王富贵粗中有细,感受得到他们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于是保持笑容,不再言语。 “许念!”董行舟面对许念,就展现出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姿态,他拱手弯腰,自报姓名家世,眼睛笑成一条缝,热络道:“以往想见你都难,不曾想能在这荒郊野岭遇到你,真如那位捕头大人所言,缘分啊,你我之间有缘!” 樊寄语妙目流转,上下端详许念,心道:“细看下来,这个许念好生清秀俊俏。” 她跟许念攀谈起来,她与董行舟都是出身名门望族,肚子里装了许多墨水,谈吐不凡。 彼此聊了一会,许念便吃不消,自觉跟不上他们的话,心道:“不能再聊了,我到底没什么文化,远不及他们有学问,但好在他们不知道。” 许念岔开话题,问道:“两位,为何深夜出行至此?” “白日少闲,唯夜自怡也。”董行舟道,脖子缩在狐裘领子里面,看着便很暖和。 我大概不太听得懂…许念若无其事擦了擦额头,笑着颔首表示明白。 董行舟不再拿腔,哈哈一笑,道:“你问的问题,答起来其实也有趣,我们深夜经过此地,起因是最近在宗门无事可做,便一同接了个任务,探查近期百姓失踪之事。” 他伸手指了指马车,继续道:“探查任务几经波折,已经完成了,兴致未散,便乘兴准备去一观传闻中的困兽之局,也算洗洗这几天出了宗门受的风尘。” 困兽局…赌局么?我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起过,还有,他接的探查任务跟我是同一个,不过他说已经完成了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还没什么进展…许念暗自思忖着,好奇问道: “董兄,我也接了探查失踪事件的任务,不知你所说的完成,是找到了重要线索还是…找到了那个元凶?” 这个探查任务,只要找到一条重要线索,便能被功德殿判定为完成。 “许兄也接了探查任务?原来如此,难怪会出现在此地。”董行舟微微一愣,蓦然笑道:“你问我有没有找到元凶?那倒没有,但也算是找到重要线索了吧,我刚才说的困兽局,便与元凶有不小的关系。” 许念安静听着。 樊寄语掩嘴笑道:“要我说,这个失踪任务,许公子不必想太多,也许过不多久,两天三天的,便可能会有线索自行找上门来。” “这是何意?”许念疑道。 樊寄语卖了个关子,“许公子只要继续探查下去,到时候便知。” “董公子,樊小姐。”做着车夫工作的缉刑司捕头喊道:“时候不早了。” 闻言,董行舟二人与许念告辞,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内,董行舟问道:“许念也接了探查任务,怎么不顺便邀请许念,让他一起去看看线索。” 缉刑司捕头的声音传进车厢,“上头还没有下达指示,我不敢擅作主张。” 董行舟摇头笑道: “怪不得你要催促我们,那就等两天吧,我想,这些接此任务的同门,早晚都会得到线索,亲自找上门的线索,就像我们一样。 “不知道那时,知道真相的同门会做何想?恐怕也会先是愕然,继而释然罢。 “联合制造失踪事件的人们,起初我还觉得他们小心翼翼,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他们真是有些明目张胆啊,不过也是,本就没有多少隐瞒的必要嘛,抓人为兽,困兽相斗…有意思!” 樊寄语有些忧愁,道:“哪里有意思?会不会太血腥,太残忍了?” 董行舟道:“车厢可没有外人,我们知根知底,跟我何需装模做样?几十个庶民而已,你难道还在乎他们的性命?他们生来便与路旁野草有什么区别?” 樊寄语陡然不见丝毫忧愁,脸上布起笑意,道:“就是要残忍一点,血腥一点,才有意思!比如那个古月,假如有一天我也可以对她残忍点,做出点血腥的举动,在她那张脸上用刀划几道疤,想必也会很有意思!” “你一直嫉妒她,可她再怎样出色,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董行舟笑道:“在陈留国,在洛阳,可不是皇室说了算,而是我们八大世家说了算。” 董行舟看向窗外,道: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他紧了紧狐裘,眼睛又笑成细细的缝: “从来都是如此。” ……… “困兽局…跟失踪案件有关联,而过个两三天,便会有线索找上门来?” 许念眉头微锁,喃喃道: “困兽局…我的确有印象,只是到底在哪里听过?” 许念望着篝火中迸发的火星,一段记忆涌上心头。 他眼神一亮: “是了,我的确听人跟我提起过,我想起来了。” 第250章 河口镇 滔滔淮水贯连姑苏城与燕归山之间的百里路程,淮水之畔,分布着数十个规模不等的村镇,河口镇便是其中之一,昔日许念曾经过此镇,带着桃夭在镇中饭馆饱餐了一顿。 “两年前,我经过河口镇之时,曾有人跟我提起过困兽局…” 许念想起那段记忆,想起了那个声称可以带自己去参加困兽局的张顺,说是很刺激很有意思的赌局,并且这赌局一般人都没有资格知道。 “困兽局藏着近期失踪事件的重要线索,听樊寄语的言下之意,到了那里,便能了解事件的真相…而他们的消息来源是缉刑司?毕竟缉刑司的一个捕头亲自带他们过去了…果真如此,岂不是意味着缉刑司已经掌握了元凶的行迹? “樊寄语还说,我不需要到处去探查,只要静等几日便说不定有线索找上门来,这个线索莫非也是困兽局?” 许念心底思索道:“思来想去,总是感觉不太对…那么,我该不该听她的,放弃探查等个两三天?两三天啊,好像也不久…” 他望着篝火,刘家姐妹的娘亲,那个妇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浮现脑海。 许念心道:“还是有点久了。” 他有了计定,看向王富贵,道:“等到天亮,我们渡河去河口镇,找一个人。” 王富贵有些奇怪,原本这些天的章程并不是去到淮水对岸,但他也没多想,只点头答应,一脸的尊敬,笑道: “许师兄心思缜密,渡河寻人必然有深意,我都听许师兄的!” 剑灵又忍不住雀跃。 次日上午,河口镇中,许念与王富贵穿行街道,分别去寻找一个外号为顺子的男人。 ……… 典雅贵气的房间内,沈瀚随意地靠坐椅子,手里抓着白色绵团,失神地望着身侧茶几上的檀香,细微的烟气向上飘荡,那绵团表面分出一根根肉眼难见的丝线,也如烟气般飘荡。 “老祖宗选择了我,这就是我的命。” 沈瀚脸上挂起诡异的笑意,自言自语道:“身为沈家儿郎,能被老祖宗看中,既是我的命,也是无上的荣耀,可以说是光宗耀祖,嘿嘿!” 他笑声渐大,“我感觉到,就在这两天,我将要光宗耀祖了!” 他突然恶狠狠地盯着右手,盯着那团绵球,眼神仿佛可以吃人: “去你娘的老祖宗!去你娘的光宗耀祖!” 他将绵团用力丢出,但随即绵团就自行飞回,阴冷的气息不时从中散开,仿佛里面有一双眼睛,正在期待地,迫不及待地望着他。 沈瀚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从痛苦压抑变得疯狂肆意。 “野鸦!” 他大喊道:“今晚赌局的规模,给我摆得大一点!” 野鸦候在房间外的廊道,问道:“规模大点?公子想要多大?” 沈瀚吼道:“你抓来的,现在还剩多少人?” “禀告公子。”野鸦粗粗算了算,道:“抓来的一共六十八人,经过这段时间的消耗,如今还剩三十人。” 房间中又传出沈瀚的吼声,“那么今晚就摆十五场困兽局!一直摆下去,摆到没人为止!” 野鸦诧异道:“公子,会不会太过头了?这样虽然能让那些客人大掏腰包,一下子会有很多进账,但活赌具消耗完了,困兽局便无法继续,之后怎么办?” “你这该死的扁毛畜生!我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 “是!”野鸦连忙答应,又问道:“那些活赌具的亲人,是否在今夜全都带来?” “嘿嘿…”沈瀚发癫似的笑着,“当然要带,比如那两个臭丫头,本公子都说过要让她们看一出好戏了,你说带不带啊?谁不知道本公子心地善良?好心好意让她们能够亲眼看到失踪的爹!” “我这就去安排,公子尽管等到晚上。”野鸦会心一笑。 房间内,沈瀚双手捂脸,指缝间露出一双爬起血丝的眼睛: “我的命是这样,所以你们这些下贱之人,怎么可以好好活着?!” 自昨夜过后,清风阁各处,有人笑声不断,有人新奇不已,有人昼夜难眠。 而此刻在清风阁地下层的深处,那见不到光的角落里,有铁链声伴随着哭声,哀伤仿徨,断断续续,传不出去。 ……… 张顺此人,在河口镇也算小有名气,这名气不是因为他有多深的学问,也不是他有多少的家财,同样不是他有多高的武力。 他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他能够小有名气,全是因为这个混混经常会跟人打架,并且经常出入镇中青楼,由此成了一个被人熟知的混混,想找到这样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下午时分,王富贵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跟着一帮地痞与另外一帮地痞斗殴,这些地痞拳脚疏懒,打起来都是三脚猫功夫,看起来像是一群人在雪地里打滚,远处不少百姓观战,又兴奋又惧怕。 王富贵轻易便按住了坐在别人身上不停挥拳的张顺。 张顺怒目而视道:“你是哪根葱?没看到老子在揍人啊?给老子滚远点!” “你就是顺子?找你有些事情,跟我来。”王富贵手掌稍稍用力,直接将张顺按进积雪,引来一阵惊呼,其余地痞胆战心惊,赶紧撒丫子跑路。 张顺和蔼可掬道:“大爷,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打我脏了你的手!” 张顺跟随王富贵,在道上见到了一个背负长剑的蓑衣身影。 他站在雪中,身上有股说不清的气质,看似平淡,却暗藏玄机,张顺只觉得此人不可招惹。 他揭开斗笠,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张顺没在河口镇见过比之还要好看的人了,而此人,张顺从前见过。 “你是…许念?!”张顺惊奇道。 “你还记得我?”许念微微一笑,“顺子,我也记得你是个牙郎,有门路带人去参加一个赌局?你曾经说过的赌局,我现在很感兴趣,那么你是否可以跟我详细讲讲你知道的事?又是否可以带我去参加这个赌局?” “这…”张顺小心翼翼地看了许念一眼,右手拇指搓了搓食指、中指,“当然是可以的,只是…” 他大概记得,许念似乎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嗖。 一块碎银从许念手中飞出,精准落在张顺手里。 许念抬手一招,一块石头震出积雪,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许念目中藏着心疼,暗暗咬牙,道: “钱我有,话要讲清楚,路也要带清楚,千万别让我花冤枉钱。” 张顺汗流浃背。 第251章 推测 许念就站在那里,平静地望着张顺,虽然许念的态度、语气都称得上和善,但是张顺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仿佛只要自己一句话说的不对,便会下场凄惨。 毕竟那块石头一捏就碎。 “一钱碎银子而已,这分量恐怕还不值百枚铜钱,至于这样恐吓我么?这个姓许的果然还是铁公鸡…” 张顺惴惴不安地收起碎银,不经意看了眼地上的碎石子,心头又是一紧。 “几年不见,许公子还是这么英武不凡啊!”张顺匆忙跑上前,双手抱拳,迎着许念深深鞠躬,做足了礼数,看得一旁的王富贵都不禁点了点头,同时,剑灵则觉得非常舒坦。 许念平静道:“不要浪费时间了,收了钱,就要办事,现在就跟我讲讲何为困兽局?莫不是抓来两头野兽互相厮杀,赌客分别下注,以野兽的生死来定输赢?” 这是许念通过赌局的字面意思所推测的内容,是他能够想到的最残忍的内容——两头凶狠的野兽关在一起,彼此撕咬扑杀、血肉横飞,这般场面所带来的观感刺激是极为强烈的,倘若由此做局,恐怕在很多人眼里,是比一般的赌局更有趣。 建立在残忍之上的有趣。 许念曾有过跟野兽搏杀的亲身经历,他至今能够回忆起当时那种血脉喷张、精神紧绷的感觉,他推测着赌局的内容,心下对那些赌客的参赌动机便有所了然。 大概是一群找刺激的人。 正在许念的脑海里不断地去完善补充赌局的细节,并延伸思考着赌局中关于失踪事件的线索会是什么的时候,却见张顺摇了摇头,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困兽局不是许公子想的这样…平常。” 他用了‘平常’这个词。 “哦?你且说说看。”许念微微诧异,关起两头野兽,让它们互杀至死…跟困兽局相比,只能算是平常? 那么,困兽局究竟是怎样的内容? 许念比先前更感兴趣了。 “看来许公子是真不知道?”张顺狐疑地望着许念,那表情似在说许念没道理不知困兽局。 难不成我该知道么?许念莞尔一笑,摇头示意自己确实不知。 张顺的表情纠结起来,欲言又止。 “藏什么?”王富贵握起拳头,指节嗒嗒响,道:“钱都收了,不想办事?” 张顺慌忙说道:“不敢不敢,只不过小人有些疑惑,若是两年前,许公子不知困兽局也就算了,毕竟那时候困兽局还没太多人知道…但以小人的了解,现如今只要是有一定身份的,很少会不知这赌局啊!” “何出此言?”许念询问道。 张顺答道:“这两年间,困兽局已经在贵人们的圈子里传开了,而以许公子的身份,按道理来说,应该可以接触到他们的圈子,所以小人本以为,许公子对困兽局起码有些了解,不过现在看来,许公子真的一无所知。” “你听过吗?”许念侧头问向王富贵。 王富贵连连摇头,小声道:“许师兄,你没听过,想必是因为闭关了两年,没出去走动,我没听过,恐怕是因为身份不够,走动了也接触不到。” 许念语塞。 这两年在宗门,确实有一些大世家的子弟邀请他参加聚会,只不过许念全数谢绝,最多见一见几个熟悉的朋友。 或许困兽局已经在某些圈子里流传开来,但许念确实不曾耳闻。 “没听过不要紧。”许念道:“现在你可以讲给我们听听了。” 张顺犹豫半晌,弱弱地说道:“困兽局,困的不是野兽…是人。” “人?”许念、王富贵愣了愣。 王富贵哂笑道:“你在开玩笑,不可能是让两个人打生打死,其他围观的来押注输赢吧?” “是这样。”张顺默默点头。 王富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听听,你在开什么玩笑?或者不是打生打死,比比武点到为止?这个困兽局还挺有新意的嘛。” “不敢瞒二位。”张顺犹豫地说道:“就是打生打死,以两个人的生死定输赢,这就是困兽局,我只亲眼见过一次,在台上,准确地说在笼子里,一个人将另一个咬住脖子,活生生咬死,那样的场面,现在想想都怕。” 王富贵笑容一滞,许念目光发冷。 “以人为兽?”王富贵吸了口气,喃喃道:“竟是这样的困兽局…哪个畜生才能想出来这样的赌局?” 困兽局的真正含义,让许念同样受到了冲击,却也一下子联想到了更多,失踪事件的重要线索,没有被缉刑司表明出来的线索就藏在困兽局中,而所谓的困兽局是以人为兽,那么… 这些被当做困兽的人,又是哪些人? 许念脑海中闪过董行舟、樊寄语乘坐缉刑司捕头所驾马车离开的画面,想起樊寄语那几句无心之言。 难不成?许念想到了一些可能,眼神数次闪动。 张顺看出来氛围不对,心底胆怯不已,生怕许念二人对他不利,惶恐道:“两位公子,两位大人,两位爷,你们一看就是好人,我可把知道的说出来了,没敢瞒着你们,这困兽局我可没参与,我也没资格参与,我只是个牙郎,做点中间人的买卖,赚点小钱而已!” 许念揉了揉眉心,和和气气道:“别担心,我没想对你怎么样,刚才我不是还问过一个问题么?困兽局在哪里举办?有什么参加条件?你好好说,说不好弄死你。” 张顺魂都差点吓飞了,赶忙道:“清风镇,清风阁!困兽局就在清风阁举办,达官贵人们估计都知道!据我所知,这段时间每天都会举办困兽局,很频繁的,许公子这是想去看看?可是许公子从没参加过,假如想参加就需要一个介绍人,巧了不是,我刚好就能做许公子的介绍人!” “清风镇清风阁…带路。”许念重复道:“带路。” “今天的天色晚了,渡船应该已经停运,淮水那么宽,没渡船过不过去啊,不如等到明天小人再带许公子过去?许公子放心,还有这位爷也请放心,今晚小人一定给你们安排一个暖身子的好去处!” 许念并不答话,寻到马房寄养马匹,才对张顺道:“没有渡船,无妨,带路便是。” 说罢,他单手扣住张顺肩膀,足尖发力,便带着张顺飘然而起,落在三丈开外。 “飞起来了!”张顺惊的大叫不止。 许念带着张顺连连起落,迅速离开河口镇,王富贵紧紧跟随,片刻之后,来到了淮水之畔。 落雪飘零,水自流。 这些天,苍穹上挂着的都是阴沉沉的乌云,没有一束阳光破开它们,当仰望之时,入目是那样的沉寂冰冷。 乌云在天上; 没有人世间的温度。 第252章 地下层 淮水宽逾百丈,凭常人的目力,若是在河畔望向对岸,就算是晴好的天气,也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而此刻风雪肆意,张顺放目望去,视线掠过波涛起伏的大河,但见灰黑交错,一片朦胧,像是一笔笔凌乱的墨痕。 “没有渡船,怎么渡过淮水?难道游过去?找死不能这样找啊…” 张顺只觉茫然,胡思乱想着,水中的寒意蔓延开来,他整个身子抖了抖,扭头看着许念,正要劝上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他突然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是怎样从镇内来到的这里。 许念是炼气士,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虽然张顺活的这三十多年来见过一些炼气士,不过亲眼目睹炼气士展露手段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先前许念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受到炼气士的超凡之处,腾挪奔行尤胜快马,让他如处梦中,这会终是反应过来。 张顺的兴致止不住大增,问道: “许公子,我们怎么渡河?” 那身穿枯黄蓑衣,头顶斗笠的少年轻轻看了他一眼。 少年眼神宁定,张顺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情绪,让他没来由的后背发寒。 张顺感受到了,少年的眼神并不全是宁定,其中似乎还藏着愤怒,好在这愤怒不是针对自己,不过以防万一,此刻明智的做法,就是绝不能有太多存在感。 等不及明日渡船的少年,他因何而怒? 张顺不敢再多问,僵硬地转回脑袋,就在这时,他听到那少年轻声说: “就这样渡过去。” 就这样是怎样?张顺心里刚冒出疑问,便又有了腾空的感觉。 却见许念一跃而起,身体往前扑去,落足之时,竟踩在了一朵刚刚泛出的浪花上,没有丝毫下沉迹象,不等张顺定下惊魂,许念又自腾空,斗笠下,几缕散落的长发迎风飘舞。 淮水滔滔,奔流不息。 许念仿佛飘絮,又如飞燕,就这样带着一人横跨淮水,王富贵跟在后面,虽也可以做到水上漂行,但却比不上许念这般轻松写意。 几艘船只往来,渔火点点,船上恰有数人注意到这一幕,皆是愣住。 百丈淮水很快渡过,许念轻盈落在岸边,松开手掌,拍了拍张顺的后背,替他回了回神,只是不等他全然回神,又抓住他的肩膀,脚步迈出,继续朝着清风镇赶去。 天已经黑了。 许念奔行在铺满积雪的道路上,前后左右渐渐被黑暗吞噬,萧瑟寂冷之感扑面而来。 他只是目视前方,耳畔风声尖利,像是拼凑成了几句冰凉的话: “所谓困兽局,是以人为兽,困兽相斗,不死不休。” “最近这些天,每晚都会有困兽局,也就是说,每晚都会有人因此而死。” 踏,踏,踏。 许念速度不减,以他的目力,已经能够看到在那遥远之处,寂静于夜色之中的清风镇了。 “我跟她们的爹是老夫老妻,一起过了三十多年的日子,我们从来不吵架的…年前还想着等女儿们回来了,一起给她们做顿好吃的,柴火都备好了,她们的爹劈了很久的柴啊…劈了很久…” 许念踏足清风镇,突然,他似乎又听到了这样一段粗粝的声音。 许念微微一怔,心道:“我答应要给婶子一个结果,那么,结果会不会就在困兽局?若是…时间还来得及么?” 时间还来得及么? 这便是他不愿等到明天的原因。 他奔行不停,镇中心那片竹林已经在望。 北风急骤,带动竹林的无数枝叶摇曳翻转,既簌簌作响,又吱吱刺耳,像是枝叶间隙里潜伏着鬼怪,偷偷地张牙舞爪,伺机挖心肝,啖血肉,好披上人皮,祟行人间。 整片竹林的心脏位置,有光辉冲淡了黑暗,往外散发着这寒冷冬夜中难得的温暖,那里似乎是唯一没有鬼怪藏踪的地方。 许念知道,那有光的地方,就是清风阁。 ……… “两位姑娘,请跟我来。”清风阁一位侍者站在刘家姐妹起居室的门口,邀请道:“沈公子交代过,让我带你们去看一出好戏。” 姐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姐姐刘银梅问道:“等看完了,明天我们可以回家了么?” “这个我也不知。”侍者说道。 “姐姐,我们跟他走就是。”刘银菊小声道:“沈公子的脾气你我都领教过,太古怪,摸不透的,顺着他的意思就好,看戏就看戏,我们听话一点,他明天也没道理强留我们。” “嗯。”刘银梅认同点头,姐妹二人跟着侍者来到清风阁一楼,她们来得恰是时候,此时清风阁三面楼层的雅间悉数打开,达官贵人们从中走出,谈笑着走动,木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声音,这些人神情期待,先后又步入地下一层的楼梯。 其中有几人经过姐妹二人身边,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们,这样的目光姐妹二人并不喜欢,好在她们这些年也早已习惯,能够做到不多在意。 姐妹二人好奇地张望着那道通往地下的楼梯,而她们惊讶的发现,带路的侍者似乎就是在走向那道楼梯。 “我们是要去清风阁的地下层吗?”刘银菊问道。 来了这些天,地下层她们从未去过,对于地下层有什么,为何能够吸引这么多看着显贵的人物,她们免不了好奇,不想今夜能亲眼一窥。 “是。”侍者回道:“沈公子正在那里等着两位姑娘。” 刘银菊追问道:“地下层有什么?” 侍者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姑娘不知道地下层有什么?”突然,一对年轻男女经过三人身旁,那男的身形富态,脸庞偏圆,说话时的表情总像是在笑,他道:“我来回答你,那里有颇为新奇的游戏。” 与他走在一起的姑娘笑道:“新奇有趣。” 这两人先一步下了楼梯,刘家姐妹随后走到楼梯口,侍者在旁停住,伸手指引道:“两位姑娘,我就负责送到这里了,请你们自行下楼。” “神神秘秘的。”刘银菊小声咕哝了句,下意识握住姐姐的手,“姐姐,我有点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慌的。” 一想到沈瀚的古怪秉性,刘银梅也有些怕,猜不透等会有什么好戏在等着她们,只是她没在妹妹面前表现出来,反握住妹妹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慌张,当先走下楼梯。 “今日竟有十五场?哈哈!这下有的看了!” “清风阁着实手笔不小,有意思!” “等会出来了,需得好好物色,连输几场,面子挂不住,不能再输下去了。” 嘈杂的人声在地下层传荡,这里空间很大,却见边角的灯箱亮着盈盈火光,照如白昼。 一个又一个木头笼子四下分布,那些木头组成的栏杆上,以及笼子的地面上,有着一道道暗红的血迹。 红的刺目。 笼子旁不远处摆放桌椅,椅子铺毛毯,一个个衣着光鲜的人们舒服地坐着,桌上有酒肉饮食,空气中散布着浓郁的酒肉味。 隐隐还有血腥味。 有近乎百人缓步逡巡,每一个都有些不同寻常,牵动着周遭气流,让人感受到压力。 他们像是拥有着可怕的力量。 眼前一幕,让刘家姐妹心慌意乱。 她们还看到在地下层的最中央单独摆放着一副桌椅,旁边竟破土生长着一棵碧竹,颇具意境,尤其是在四周笼子里遍布血迹的状况中,更显得别具一格,充满了割裂的生命力。 公子沈瀚就坐在椅子上,野鸦、沈问阳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沈瀚今日衣裳凌乱,衣襟是敞开的,衣袖拢卷,头发也没仔细梳理,大半散开,只在头顶用冠玉束了一片。 他手里拿着酒壶,对着壶嘴直接灌酒,看到刘家姐妹下来了,哈哈笑道: “终于来齐了,你们两个去那里坐着,等着看戏!” 他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有数排桌椅,坐着二三十人,这些人个个表现的惴惴不安,茫然不知所措,衣裳也很普通,与别的客人大相径庭。 刘家姐妹走过去坐下。 沈瀚痛饮一口酒,忽然站到椅子上,直起身,双手招动,脸上浮现神经质的笑意: “今晚的困兽局,该开始了!”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闸口。 本就嘈杂的地下层突然响起了更多的交谈声。 下人们拿着纸笔走向那些达官显贵,给迫不及待的他们记录着什么内容,与此同时,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冷厉的驱赶声从阴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这地下层的一处角落,有往里延伸的暗房,便是从其中传出的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又一个落魄的百姓被牵了出来。 他们呆滞、恐惧,不一而足。 像一头又一头憔悴的野兽。 但他们本该是人。 “爹…”刘家姐妹看到了一个被铁链绑住手脚、神情木然的中年汉子,她们不敢置信地呼喊出声。 那竟是她们失踪的父亲。 而周围之人,亦纷纷错愕。 第253章 开局 包括刘家姐妹在内,围坐在一起的二三十人皆为平民,家境最好的也至多是小富,譬如刘家姐妹,按照他们的身份,原本是进不到这清风阁的地下层,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皆是因今晚之前被人强硬地邀请。 不得不来。 而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这段时间失踪者的直系子嗣,他们是子、是女,那些失踪的,是他们的父亲母亲。 ——失踪之人的年岁都在中年,或男或女,约莫四十至六十之间,生有子嗣,如这般情况也被缉刑司分析、记录,被当做了一个并不重要的线索,按照缉刑司分享的情报,恶妖选择抓掠这个年纪的百姓,大致是因癖性使然。 但现在看来,并非是这么一回事,包括那也许存在的吃人恶妖,也并不存在。 抓人的不是恶妖,却是同类,当然,这样的真相仅仅存在于清风阁的地下赌坊,只被极少部分的人们知晓,这极少部分人此刻正自兴奋、积极地押注; 他们大约是在以别人的生死来寻欢作乐,而清风阁外,那广大被谎言蒙蔽的百姓们,还在胆战心惊地度过长夜,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恶妖抓去的血食。 刘家姐妹以及周围的人们看清了那些被捆住手脚之人的面目,先是愕然,旋即大惊失色,一时间纷纷呼唤出声,各自忍不住要冲过去解救,因为那些被捆住的、神情憔悴而又木然的囚徒,就是他们失踪的爹娘。 可他们立即便被制服了,只是几个在附近逡巡的人走了过来,脑后浮现气海,周身鼓荡气流,便轻易制服了他们。 原来这些看着像是护卫,一个个又神情桀骜的家伙果然不简单,竟是炼气士! “不要乱动。”有护卫不屑道:“沈公子吩咐,让你们坐在这里好好看戏,你们最好听话。” 他看向满眼害怕却犹自挣扎的刘银梅,拍了拍这姑娘的脑袋,用了点力气,刘银梅嘴角便溢出血来。 她用力抬起头,望向那支囚徒队伍中的一个汉子,哭着喊道:“爹!” “是小梅…还有小菊!是我家姑娘…”那汉子全身一颤,停住脚步,木然的神情忽然变得激动,“爹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可你们怎么来了,快走啊!” 啪! “谁让你停下的?”在旁驱赶的护卫手里拿着鞭子,直接一鞭子抽出,那汉子后背又多了一条血痕,火辣辣的疼。 沈瀚看得哈哈大笑,忘乎所以地喊道:“好一个父女情深,感人肺腑…感动死我了啊!真的快把我感动死了!我都哭了!” 这个别人眼中多少有点疯的沈家二公子,他居然真的在流泪。 他一边哭一边笑,仰头狂饮一口酒,叫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那生离死别的场面了,一定很感人罢?一定会感动到我的!你们千万要努力地让我感动啊!” 听到他的话,不少人心底一阵恶寒,董行舟啧啧道:“这位沈家二公子的性情,当真是别具一格,没见过。” 樊寄语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新奇地望着那些囚徒,而在他们两人不远处,那位带他们来此的缉刑司捕头,刚下完了赌注。 某一处有四人连坐,表现地有些坐立不安,似乎没有适应此地,若是王富贵来此,一定能认得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承玄宗内门弟子。 沈瀚还在大笑,沈问阳咳嗽一声,提醒道:“公子…注意些言辞举止。” 沈瀚笑着骂道:“滚开,我正开心呢,别搅我的兴!” 沈问阳尴尬不语,瞥了眼野鸦,心道:“说是恶妖抓人也没错,这个听命于公子的妖修便是传闻中的恶妖了。” 沈问阳环顾周围,暗暗一笑,心道:“这座清风阁其实也可以称作恶妖巢穴,表面的东家是个富家翁,野鸦为总管事,实质的东家却是公子,公子脾气虽大,让我总想动手教训他,但他的奇思妙想也多,又让我忍不住拍手赞叹,比如困兽局,若非公子想出,哪能将一个赌局弄得这般刺激?” 沈问阳也有些好奇,之前沈瀚都将抓来的百姓省着带出,每晚开设的困兽局不超过三场,今晚却怎么铺的这么满? “公子身上,不定就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不然我们沈家那些族老,为何要对他如此容忍、青睐?只是公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还有那团白色线球也好生古怪…会是什么物什?” 他观察起沈瀚,并无什么异常,至多是比起往常更疯了一些。 那群与囚徒无异的百姓拢共三十之数,两两一组,被分别带进了木头笼子里,到这时,地下赌坊的气氛更为热烈起来。 赌客们兴致盎然,只是碍于身份,都在尽力地压抑着激动之情,可一想到不久后会出现的激烈画面,一个个又面色发红,喉咙里挤出沉闷的呼声。 刘家姐妹的父亲与一个中年妇女关在一起,他们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郁的畏缩与恐惧。 被关押的时日,他们已经被灌输了某些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若想活命,就需在此时此刻的境况里,动用自己能够动用的本事,杀死对方! 只要对方死,自己就可以活! 若是到了此时也不敢杀人,那简单,死路一条! 这样的规矩,就是为了避免他们畏惧动手,而将他们子嗣喊来,则是明晃晃的威胁手段,摆明了若是笼子里的他们不敢动手杀人,那么他们的孩子,也就不要想活命了。 一步步诛心,让他们不得不成为笼中困兽。 所以从进入木笼的这一刻,他们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对立方,想要活命,就必须要让对方死去,而让老实本分的百姓充当残忍杀手,充当嗜血野兽,这其中爆发的极端反差,则更会让这些披着堂皇人皮的赌客们感到兴奋。 “野鸦。”沈瀚说道:“我嗓子笑哑了,你去宣布一下吧。” 野鸦走出,慢慢道:“诸位,买定离手,赌局开始!” 他将那些木笼望了一遍,嘴角挂起残忍的笑,道:“不要忘了规矩,现在只有三个呼吸的时间让你们适应,听我数到三,若三息过后还不动手,呵呵…那我可就杀人了啊。” “杀起来!快动手啊!”有赌客终于忍不住地大喊。 又有赌客激动地建议,“咬死他!我教你,用牙齿咬死他!” 赌客是人,可好像在他们看来,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只是一只只给他们的感官带来刺激的野兽罢了。 他们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野鸦倒数着: “三,二…” 那二三十个被强行邀请过来的人们在哭喊,笼子里的人们在颤抖,刘家姐妹的父亲抱头痛哭,他向来本分,他不想伤人,更不要说杀人。 可他也不想死,更不想自己两个女儿出事。 他该怎么办? “一。” 野鸦倒数结束,笼子里依然没有出手的动静。 野鸦笑了笑,身形晃动,快速来到一个青年身前,手掌按住他的脸,指尖曲起、扣动。 那青年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他疼痛难忍,不住哀嚎。 “还不杀人?是以为我不会杀人么?”野鸦看向一个木笼,对其内一个妇人笑着问。 那青年正是妇人的儿子。 “啊!!”妇人涕泗横流,尖叫着,准备冲向她的对手。 踏。 突然,那通往地面的木质楼梯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背负长剑的少年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少年步入地下赌坊,微微抬头,第一时间看到了木笼的情况: “停手!” 声音清晰地传遍这特殊的赌坊,那妇人闻言,不知所措地顿住脚步。 困兽局也因之暂止。 “是许公子!”刘家姐妹陡然看到许念,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在如此情况下看到熟悉之人,她们心中涌出不尽的委屈。 沈瀚讶然地盯着少年: “许念?” 第254章 规矩 “他就是那个数年之前在第七山力挽狂澜的许念?” “我早就听过许念的名头了,此子昔日通过考核成为承玄宗内门弟子,可谓一鸣惊人,之后在炼丹方面又展露出极为优异的资质,传言丹云子前辈十分看好他,甚至想要收他为徒,风头一时无两啊…这两年倒是安静的很,据说一直在闭关?” 赌客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到来的许念,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困兽局也因为他的一句话停住进程。 “哈哈!”沈瀚讶异过后,高兴地站起身,热情地向许念走去,“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没想到你也来了这里,既然看门的能放你进来,那你的来意我便知晓了,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赌局的规矩!” 他走到许念面前,笑嘻嘻地说道:“抱歉啊,给你介绍之前,我还有点事情,一会你可以跟着我押注,保管会赢!” 他蓦然扭头看向野鸦,笑容依旧地说道:“奇了怪了,我怎么听不到笼子里的声音?困兽局不是已经开始了?不会因为许念刚才开玩笑说的两个字就停下了吧?” “公子稍待。”野鸦仍旧以手指扣住那青年的面孔,闻言加重力道,青年疼得嚎哭起来,野鸦瞥向木笼,阴鸷的眼神警告着那停住行动的妇人。 青年的惨嚎声在耳边回荡,妇人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咬起牙,既害怕又决绝地扑向她的对手,一个同样在发抖的瘦小汉子。 铁链叮当作响,他们孱弱的身体在互相撕扯,转眼笼子里又有了新的血痕。 “杀起来了!” 所有赌客的目光立时被吸引了过去,没有人再去着重关注许念,这样特殊的血腥的场面,对他们的吸引力太大了。 许念来到地下赌坊,除了那几个承玄宗内门弟子有些坐立不安外,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仿佛往本就沸腾的热水里丢了颗石子,激起的水花还没等溅起就被沸水淹没。 而笼子里妇人与汉子以命相搏的比拼刚刚开始,赌客们的兴致刚刚上升的这一刻,许念动了,他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来到野鸦身旁,一把抓住野鸦的手臂,用力捏住,越发用力地捏紧。 “嗯?” 野鸦试图以力抗力,却发现自己这个妖修本来引以为傲的身体力量,竟还拼不过眼前的许念,他痛的眉头一皱,不得不松开扣住那青年面孔的手掌。 “你不是来赌钱的,是来找事的?”野鸦甩了甩胳膊,警惕地盯住许念。 许念却不看他,一个纵身来到木笼旁,双手各抓住一根木栏,左右扯动,伴随咔嚓声响,木栏直接撕开,许念钻进笼子,轻易将缠斗的二人分离: “不要再继续了。” 他轻声开口,然后走出笼子,环视一圈,看向那缉刑司的捕头,问道:“大人,敢问这些被铁链锁住之人,你可认得?” 闻言,那个在缉刑司实权不低的捕头保持沉默,他怎会不认得,这些笼子里的人,全都是被记录在册的失踪之人。 许念伸手指向大厅一角,那里有包括刘家姐妹在内明显被控制的数十人,再问道: “敢问大人,他们…你可认得?” 缉刑司捕头依旧不言不语,在他身周,赫然还有两位与他品级相当的缉刑司官员。 “许某接取宗门任务,调查雪夜失踪案的真相,惭愧的是进展微弱。” 许念眯起眼,抱拳一礼,道:“只是今夜,许某有了重大进展,发现了近乎一半的失踪之人,他们都在这里,大人也许先前不知情,不知他们便是失踪之人,那么现在,许某明明白白告知大人,他们便是失踪之人,大人,敢问此案后续该如何处理?” 此问一出,整个地下大厅一下子变得安静,众人心思各异,目光在许念与几位缉刑司官员之间来回移动。 董行舟小声道:“许念此人不通世故,咄咄逼人,把人弄得下不来台,他也不动脑子想想,这里为何会是这样的局面?” 樊寄语道:“到了一定阶层,对一些事大家便该心知肚明,偏偏他要逞能,想要坏了规矩。” “许念,难道你不是来赌钱的么?”有不明就里者好奇地问。 许念默不作声,只是盯住缉刑司捕头,而此刻,大厅那近百护卫全都不怀好意地观察着他。 缉刑司捕头尴尬笑了笑,对许念道:“许兄弟,你先过来喝杯酒,关于失踪事件,关于你的任务,我们可以喝酒细聊,咱们可别搅了在场诸位的兴致,你放心,你的宗门任务,我可以给出让你满意的结果,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这几位同门。” 那几位承玄宗内门弟子跟许念并不相熟,闻言也是尴尬地笑着: “许师弟,大人说得对,你先过来喝杯酒,我们可以跟你好好谈谈任务方面之事,董师弟觉得呢?” 董行舟笑容如常,一副为人着想的模样,道:“许师兄,不如来陪我喝一杯,我可以跟你讲讲一些规矩。” “规矩?”许念说道:“怎样的规矩?” “做人的规矩,世道的规矩。”董行舟笑道:“每个圈子,每个地方都有大家默认的规矩,比如你眼前所见的这些事,或许让你生气了,为何缉刑司明明知道失踪事件的真相,却会选择隐瞒真相?又为何看到这困兽局,我们几个并不气愤,反而会跟大家坐在一起去欣赏?这里面都是有些规矩在的。” 董行舟做了个请的手势,“许师兄且来,师弟我为你好好讲一讲这世上的规矩。” 许念咧嘴一笑,“我觉得我没必要听,我只想问问大人…” 他笑容收敛,“真相在眼前,能否秉公处置?” 秉公处置,大抵就是放了这些被抓来的无辜受罪之人,同时抓捕操纵这一切的真凶,将失踪案的真相大白于世。 许念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算是完成了宗门任务,而不是遵照什么世道规矩。 在看到这些被抓之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做。 他要贯彻自己的想法,而不是随波逐流。 缉刑司捕头为难地皱起眉头,“许兄弟,你这样执拗,这事就有点不太好办了啊…你看,真相不真相的,大家都清楚,而处置的方法,大家也都认可,这样大家都很开心嘛,为什么你就非要唱反调呢?” “大人的决定,我已经知道了,大人的决定也就代表着缉刑司的决定。”许念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少失望。 顿了顿,他平静而有力地说道:“那么,我会以我的方式将宗门任务进行下去,直至真正结束。” “你!”缉刑司捕头不再劝说,闷声坐在椅子上。 “听你的意思,是想破坏困兽局么?”沈瀚忽然道:“你也看到了,有这么多人喜欢困兽局,这可是我精心布置的赌局,是我的得意之作,怎么能让你破坏?” 他低头遮脸,笑道:“许念,要不这样,我请你喝杯酒吧,这是敬酒,喝完之后,大家笑笑就当过去了,我时间紧迫,还要赶着看他们等会的生离死别呢,不想跟你这里浪费多少时间。” 他将手中酒壶丢给许念,下一刻就听到了陶瓷酒壶清脆的破碎声。 许念身前,酒水、碎瓷洒了一地。 许念轻轻甩手。 他用行动表明了立场。 沈瀚笑得更开心了,只是额头鼓起了几根青筋: “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恃身份,以为我不敢动你这位承玄宗内门?你知不知你是在找死?找死好啊,我陪你一起找死!” “所以失踪案的真正主使之人。”许念看向他,“是你。” “是我啊!”沈瀚笑弯了腰,“我不仅主使了失踪案,偷偷告诉你,我还主使了一件事…要让你死在这里!” 他没来由地补充道:“嘿嘿…看看今晚谁先死!” 话刚说完,他就看到许念已经冲到他的身前,一拳向他砸来! 第255章 困兽之局 清风阁竹林之外,张顺梗着脖子张望,问道:“王公子,你说许公子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意外?”王富贵摇头笑道:“你的担忧我能理解,放心吧,许师兄还是比较讲道理的,进了赌坊大概不会乱来,也就不会让你这个中间人难做。” “但愿如此。”张顺迟疑道:“不是小人多嘴,要是许公子在那不守规矩,对我影响会很大啊,以后就做不了这份牙郎生意了,这可是我赚钱的大头。” 王富贵瞥了他一眼,“要我来说,这份缺德的生意不碰最好,给你自己积点阴德。” 接触了一段时间,张顺胆子也大了些,满不在乎道: “缺德不缺德的,抓人的又不是我,我缺什么德?至多是没那么道德罢了,只要能赚钱,还讲什么道德?归根结底,现在的世道就这样,我要是讲道德早就饿死了!” “你小子挺能说会道啊。”王富贵冷笑着拍了拍张顺的脑袋。 “大爷饶命!” ……… 谁也不会想到,许念一言不合居然干脆出拳,更是不会想到,许念出拳的对象是沈瀚。 沈瀚何人? 当今江南州本土最强盛的世家是沈家,沈家根深蒂固,几乎就是江南州的土皇帝,而沈瀚就是沈家嫡系公子,是这一代家主的第二个儿子,他的叔叔还是江南州刺史,他拥有着旁人只能仰望的身份地位! 他穿着针线细密质地上等的绸缎衣裳,踩着上好兽皮缝制的靴子,于此地下赌坊,他在一群上流人物面前随意嬉笑怒骂,张扬已极肆无忌惮;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作风。 然则不会有任何人胆敢说他一句不是,反而每个人都会尽力地去讨好他,顺从他。 因为他是沈瀚。 可是现在一只拳头正毫不犹豫地向他面门砸去! 于是在场的所有大人物们都惊住了,他们的目光被那只拳头深深牵引,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砰! 许念这样的一拳,被沈瀚伸出双臂架在身前给结实地抵挡住。 许念是采气境,沈瀚也是,拳头被挡,许念颇为意外地望了一眼,他本以为这一拳足够将他砸飞的,虽说彼此境界相当,但不谦虚地说,许念对自己的肉身力量有着很大的自信,同境应该鲜有敌手。 “有点厉害,但抵挡住我的,并不全是他自己的力量…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帮他,会是什么力量?” 许念神识处于散开状态,感应到了源自沈瀚身上的某种异常,这异常他不理解,且若有若无,好似错觉一般未必真实存在,却不妨碍他的下一拳。 剑灵忽然传音道:“小念当心,这小子有点不正常!” 许念微不可察地点头,而在他识海深处,那道身绕彩带的元神也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沈瀚: “有趣。” 许念右臂回收,五指张开,又猛地握拳送出,拳头经过的空气发出尖锐的破风声。 砰! 沈瀚又将这一拳挡住了,却见彼此碰撞的位置向外荡开一圈激烈的风波,将不少人头发掀起! 沈瀚虽说挡住两拳,但他绝不轻松,双臂都被震地不断抖动,他脚步后滑,迅速退出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嘿嘿…”沈瀚双手互揉,道:“你这人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你也很有趣,明明知道我是谁,居然还真的敢对我动手,这么大胆?你看看他们的眼神,他们都不敢相信啊,你说你是不是胆大包天?” 沈瀚笑容满面,道: “我算是理清楚了,你是为了宗门任务而来,那么你也看到了,情况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也告诉你,缉刑司会负责给你们这些接下任务的人一个满意的结果,比如将事情推给某个妖怪,再找一具妖怪尸体,流程很完善吧?这样大家明面上都能说得过去,你们也可以拿着结果回宗门交差。 “自从我做了清风阁的东家,自从我想出了困兽局,这些年来大家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这是大家都默认的处置流程,没有任何问题,凭什么到你这里,就直接先给我来两拳?你说你是不是胆大包天?” 他从容而又戏谑地笑着,左右走动两步,看着那面对他的质问却只一言不发的许念,又笑嘻嘻地说道: “许念啊许念,你确实有点名声,但你有没有想过,名声可不是保命符,倘若你现如今拥有桃夭那样的身份,倘若你是承玄宗高层的亲传弟子,那么你今晚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毕竟我沈家再怎么家大业大,也还是远不如承玄宗的。 “但你只是一个内门弟子,承玄宗不是有个原则么?弟子出门在外,生死自负?既如此,你怎么敢对我出手啊?所以…你们这些人听清楚了吧?” 他陡然疯了般笑起来,笑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听清楚了没有?许念,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玩个真正的困兽局吧!你来当这笼中困兽怎么样?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听好!今晚谁若是杀了许念,本公子重重有赏,赏钱!赏资源!应有尽有…还不动手?!” 这些话许多人听得云里雾里,而思绪转得快立马明白了含义,董行舟放目环视,道: “这可真是…困兽之斗啊,够狠。” 此刻,那本来充当护卫的近百人全都呼吸加快,一双双眼睛浮现贪婪,齐刷刷盯住许念。 沈瀚方才几句话,先是阐明利弊,再以利益为诱饵,为的就是让这些护卫们去杀许念。 这近百护卫,全是被他招募而来,每一个都是炼气士! 这些炼气士的跟脚或是无门无派,或是小门小派,境界也高低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缺少修行资源,日子算得上清苦,他们能够加入沈瀚麾下,所求就是资源; 现在沈瀚亲口许诺了,杀了许念,便会有极大的利益,并且没有多少后顾之忧! 有护卫动了! 却见两人谨慎地向许念接近,而大厅内的众人为了安全,先后散开躲远,躲在远处瞪着眼睛观望。 气氛变得混乱而又肃杀; 许念成了笼中困兽。 沈瀚坐回了他的那张椅子,手指在旁边的翠竹上游移,摘下一片竹叶,将竹叶磨得稀烂: “许念,看起来,还是你先死啊。” 那白色绵团在他怀中,似有生命般缓慢伸缩着,他语调疯癫,自言自语道: “等你死了,困兽局还得继续,但那时,我会不会已经看不到他们的生离死别了?这么一想,我大约是有些难过。” 被关在笼子里的百姓还在无助地哭着; 他们的子女一样无助。 许念听着这些人的声音,眼神中藏着的愤怒越来越浓。 此时,一个气海境护卫来到许念身后,手中举着刀,自身灵气往刀尖运送,试图偷袭,杀人这种事,他做过多次,并不陌生。 “杀!” 他目露得逞,贪婪大过理智,他将刀刺出,出手毫不犹豫,杀心昭然若揭。 危急时分,突然,许念转过身来,体内血气奔涌,电闪般抬手,右手食指、中指稳稳夹住刀刃,刃尖缠绕的灵气骤然崩解。 许念手腕一转,刀尖从刀身上断开,跟着由前向后,直直刺向那偷袭之人的面门! 噗嗤! 断刃插入其人眉心,又从脑后射出,刀刃染满鲜血,当啷啷,深深刺进一根木柱,鲜血如线滑落,而尸体已经躺倒在地,脸上残留着恐惧。 一招杀人。 许念深吸一口气。 以往他杀过不少畜生;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感觉没有多少不同。 第256章 两拳 许念生的眉清目秀,身上有种温和之感,但现在,这样一个看着没有危险性的少年却直接杀人,动起手来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果决至此,着实把未曾预料的众人吓了一跳。 那尸体还有温度,额头汩汩冒血,而尸体上方刚刚显露的气海,正飞快崩溃,重新化作无主的天地灵气。 众人望着这一幕,倒吸凉气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惊异,认为许念温和的外表只是他给人带来的错觉,实际上他具备着凶性…极重的凶性! 许念浑然不知这些人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扫视大厅,把那些对他这条命有想法的护卫们看了一遍,他又望了眼地上的尸体,回味着方才此人暴露的狠辣杀意,心中默默说道: “你动手杀我,就要有被我反杀的觉悟,这是公平的。” 那些护卫悉数犹豫起来,本来慢了一步,同样想要偷袭许念的另一位护卫冷汗直流,不知不觉便向后退去,他怕了,那个死人的修为跟他相仿,这代表着,他自己若是动手,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此般由沈瀚挑起,针对许念的困兽之局,刚刚展露獠牙,便被许念生生地将獠牙扳断,到底这些护卫谁都不傻,他们可以为了利益来围杀许念,也会因为生命安全而按兵不动。 许念重新将视线投向沈瀚,彼此目光在空中碰撞。 “挺狠的啊。”沈瀚端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地灌酒,吐出酒气,笑道:“这帮家伙都被你震住了,真不中用。” “放人。”许念无意跟他搭腔,只表达自己的想法,“然后认罪。” “哈哈!”沈瀚笑得开心,“放人我能理解,毕竟这么多人被关起来了,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不放。” 他再用疑惑的口吻,问道:“至于认罪这两个字,我就不理解了,我何罪之有啊?” 他看向那几个缉刑司官员,目光又先后在人群中的几位朝廷官员身上停留,万分疑惑地问道: “问你们话呢,我何罪之有?” 缉刑司捕头略作犹豫,答道:“公子清清白白,岂会有罪。” 另外几个官员纷纷附和。 沈瀚嗤笑不已,骂道:“你们这些狗官真是满嘴胡言,我明明是失踪事件的主使者,这么多失踪的百姓也明明就关在笼子里,我罪大恶极!可你们居然说我无罪?可笑,真可笑…” 几人皆有些羞惭尴尬,但还是对沈瀚赔着笑脸。 沈瀚挑衅地盯住许念,道: “然而,我说我无罪,我就是无罪。” 许念默然。 剑灵传音,大为新奇道:“这小子坏的挺别致。” 旋即,它不太确定地说道:“小念,我估计你应该很想弄死他,可你要当心点,这小子确实不对劲,他身上有种阴冷古怪的气息。” 许念传音问道:“刚才我也略有感应,剑爷可知究竟是什么?” 剑灵有些害羞,道:“老爷我灵性微弱,暂时无法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剑道持续精进,届时我一定可以看清他身上的是什么东西…但现在不行。” 许念放弃追问。 沈瀚瘫在椅子上灌酒,他灌得极猛,酒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 “你们这帮废物,这就怕了?你们是没杀过人还是怎样?本公子明明白白告诉你们,许念是第二境,不过是第二境,嘿嘿…要不这样,本公子再加赏赐,谁若杀了许念,便送谁沈家收藏的功法与法术!” 精妙的修行功法,对散修野修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沈瀚清楚护卫们的欲望,此言一出,那些护卫们当中,立时又有二十余人目光闪动。 这二十余人,境界最低都是采气境,最高的已经快要养气圆满! 这些人再起心思,呈合围之势向许念靠拢! “越来越有意思了,许念,你猜猜自己会不会被他们杀死?!”沈瀚疯狂灌酒,兴致勃勃地大笑道。 他不在乎在他的挑拨之下会死几个人,他只是对这种戏码很感兴趣。 “公子大方,居然承诺赏赐功法。”野鸦来到沈瀚身边,问道:“不知公子可有适合我修炼的法门?” “适合拔毛畜生的功法?”沈瀚乐不可支道:“我想想,有…当然有!你想要么?” 野鸦抱拳道:“愿为公子效劳,不瞒公子,刚才许念对我不敬,我也很想教训教训他,他的命归我!” “你赶不及了,他们已经出手了,哈哈哈!”沈瀚指着许念那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了许念的命归我!”野鸦立刻动身。 但见两个护卫冲的最快,一前一后来到许念身旁,前面一人已是养气之境,他爆发修为时不见气海,下丹田有青光亮起,这青光蔓延至双手,化作两股青色气浪喷薄而出! 后面一人采气之境,脑后垂挂三尺气海,半数凝实半数虚化,四根灵气线连接下丹田,他修为运转,海中灵气震荡,下丹田闪烁灰光,在他身前纠集成灰蒙蒙的骷髅头,牙床上下碰撞,笑嘻嘻咬向许念! 前狼后虎,杀机四伏,许念不见慌张,锤炼至今的气血按着燕回功的搬运路径奔涌于经脉,体内陡然传开燕鸣,清脆响亮! 这一声燕鸣,正是燕回功修炼到第二层的表现! 燕返长空! 面对二人夹击,许念甚至都没有用出炼气修为,只凭炼体之身去应对,他左手五指叉开,横着朝前狠狠一抹,强横的气血之力爆发,燕鸣回荡,生生扯烂那养气境炼气士的法术! 青色气浪方及溃散,许念抬脚一跺,厚木地板咔咔裂开,许念身体随之前倾,右手握拳趁势送出,拳头周围涌荡起肉眼可见的气旋! 许念出拳太快,快到那养气境炼气士竟然来不及作出应对,他整个脸皮被拳风吹得犹如波浪,嘴唇被吹得闭合不上,拳头在他眼中越来越大,风吹得他眼睛生疼! 咚! 许念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目砸的凹进脑袋,在他脑后浮出眼睛鼻子嘴巴,鲜血淋漓,脑浆迸裂,死的不能再死! 如此养气境之修,在许念面前,犹如纸糊! 许念收拳转身,那颗骷髅头本来该咬在他的脖子后背,随着他的转身,骷髅头硕大的嘴巴张开,一口咬住他的脑袋、肩膀! “他中招了!我有信心,中我这招的十有八九活不了!” 那采气境炼气士既狂喜又后怕,喜的是许念中招,怕的是许念的实力,毕竟他亲眼看到许念一拳就打死了一个养气境炼气士! 咔嚓咔嚓! 骷髅头用力撕咬,但许念不为所动,被咬过的地方只有浅浅的牙痕,他以肉身硬抗住了对手的术法! 这就是经过百里棋仙洗炼,经过他刻苦修行而成的强横肉身! 他的身体看起来并不强壮,却拥有可怕的坚韧与力量! 咚! 那采气境炼气士本来对自己的术法徒劳无功感到不可置信,他也不再需要有想法了,因为下一瞬,许念就一拳轰在他的心口,拳头从前胸进入,轻易地像是烙铁碰触豆腐,拳头从后胸钻出,带出一颗破碎的心脏! 砰! 许念拔回手臂,那骷髅头没了操控,烟消云散,那采气境炼气士的尸体直直摔在地上,惊起灰尘。 整个大厅,陷入了安静。 许念微微侧身,望着那冲到自己两尺距离的野鸦,这眼神阴鸷、身材精壮的男子骤然停住了脚步。 第257章 游戏规则 许念目光扫来,瞳孔映出野鸦的身影。 一滴冷汗从野鸦的额头滑落。 先前许念抓住他的手臂,虽然迫使他松开手掌,但野鸦并不服气,他认为自己只是一时大意被抢占先机,这才落了下风,正面碰撞,他不会输。 他的信心源自实力,他是妖,妖的体魄天生便强于人,不止体魄,其他方面也大抵如此,倘若人与妖同境相拼,获胜者往往都是妖,只有那种出类拔萃的人族炼气士,才能在与妖的拼杀中占得优势。 他不觉得许念多么出类拔萃,便有足够的信心。 现在不同,许念连杀三位炼气士,只需一招,只需一拳,如此轻而易举,甚至连伤都没有伤到,野鸦即使自信,但他自问换做自己,虽同样可以杀了那三人,但绝对做不到许念那般轻易。 许念展现出来的实力,大大超过他所设想的程度。 因此他这才收起轻视,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他停住了脚步,转而戒备起对方。 “真跟这小子动手…死的未必是他。” 野鸦心中凛然,又连连向后退出数步,而其他护卫,一样被许念震慑。 许念没有在意他们,重复地、认真地说道:“放人,然后认罪。” 他只是在坚持他的想法。 沈瀚跳上身前案几,手舞足蹈着,像是发起了酒疯: “有意思,真有意思,瞧瞧这些人害怕的样子,这么多人在害怕一个人,太好笑了…许念,我要感谢你,感谢你让我在临终还能看到这么好笑的一幕。” 临终?许念费解。 其他人也听得一头雾水。 沈问阳心道:“临终?公子恐怕喝多了,口不择言。” 他试图将沈瀚拉下案几,被沈瀚一把推开。 “嘿嘿…”沈瀚笑个不停,衣襟里的那团绵球,此刻越发快速地伸缩,阴冷地仿佛结冰般的气息一点点浮现,逐渐浓郁。 沈瀚只觉怀里放了块寒冰,那股阴寒袭身,他脸上的笑容有所凝固,随即笑得更加肆意。 突然,绵团表面有几根丝线扭动纠缠,拼凑成两只眼睛的形状,有眼白、瞳孔,一条条细微的线仿佛血丝,这双眼睛眨动了数次,挤出贪婪而又狂喜的目光。 剑灵陡然传音,道:“小心,他身上又出现那股气息了,比刚才更明显!” 传音过后,剑灵窃窃私语道:“那小子有些邪门,不知藏了什么秘密…小念未必应付得了,看来我现在便得做好跑路的打算,等到明年今日,说不定要给小念坟头上几炷香,也算仁至义尽了。” ……… 沈家祠堂,一排排灵位搁置于灵案,最高处灵案独自放着一块灵位,上刻沈家老祖之尊名,灵案之上香烛皆燃,烟雾缭绕。 以家主沈问培为首的一干高层族人聚拢在此,大部分人都显出老态,上了年纪,沈问培站在最前,沈浩陪同在旁,江南州刺史也在人群之中。 这群沈家高层庄严地注目最高处的灵位,在沈问培带领下,纷纷跪拜下来: “沈家子弟,恭迎老祖魂兮归来!长存于世…不衰不败!” 一番祭拜过后,众人起身,沈浩问道: “父亲,老祖宗是否就在今夜还魂人世?” 沈问培踌躇满志,点头道:“计算了这么多年,时间不会算岔,等老祖宗重获新生,坐镇家族,我沈家将更为强盛,快了快了!” “那么…弟弟他?”沈浩神色不忍。 沈问培叹了口气,道: “他被老祖宗选中,命运便被注定,既是早早注定之事,你我父子不必多做感伤。 “浩儿,你是将来的家主,看待事情需要冷静,不可掺杂太多情感,你记着,身居高位之人,多余的情感只是拖累。” “我明白了,父亲。” 沈浩沉默须臾,应声道:“既是今夜老祖回归,我们总该去寻找弟弟,陪他最后一程,我们都在场亲眼见证,也好让老祖宗感受到我等沈家后辈对他老人家的尊重,父亲认为呢?” “你说得在理,考虑得当。”沈问培摇头道:“但不必如此行事,我们只需在灵堂恭候老祖回来,同样能让老祖感受到我们的敬意。” 他挥了挥手,众人会意,分开侍立于祠堂两旁。 “唉。” 沈问培脸上浮现哀伤神色,看了看众人,叹道: “再者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身为人父,怎能忍心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失去性命?还是在这里恭候为好…最后的时间,就让瀚儿一个人在那里尽情耍乐罢,我也会对瀚儿少些愧疚。 “瀚儿为了老祖宗,为了家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这个父亲既骄傲,也心如刀绞啊。” “家主大义…”族老们先后劝慰,让沈问培父子俩不要太过哀伤,沈问培已经眼含热泪,不时擦拭。 沈浩悄悄观察沈问培,查不出什么异样,心道:“父亲是真的在为弟弟悲伤,还是做样子给这些族老看,显得他有人情味?只是可惜了弟弟…万幸可惜的是他。” ……… “你们这些蠢货,既然没那个本事杀了许念,难道还不会要挟他么?” 沈瀚踩着案几,手舞足蹈地喊道:“动脑子想一想,他现在想做什么事?人质!用人质要挟他…嘿嘿!” “公子妙计!”野鸦赞不绝口,第一个动身,来到刘银梅面前,手掌按住她的脑袋。 刘银梅吓得瑟瑟发抖,泪盈眼眶。 却见众护卫闻言顿时开悟,同样付出行动,他们或是去到一只只木笼旁,或是去到刘家姐妹等人身边,他们施展修为,提刀亮剑,一时间片片气海出现在赌坊大厅,刀光剑影闪的人心底发寒。 沈瀚看着这一幕,嗤笑道:“许念,你不是要救这些人么?我很好奇,现在你该怎么救?既然是困兽局,那么总该有游戏规则对吧?听我讲…你只要动一下,那么我敢保证便会有人丧命,你瞧,他们的刀剑很快,杀人想必也会很快!我说过今晚要让你死,不妨这样…” 他上身探向前,脖子伸得笔直,脸上的肌肉剧烈抽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住许念: “你现在自裁于此,我便放了他们,这个提议如何?是不是皆大欢喜啊?哈哈哈!” 在场的达官贵人们躲在远处观望,闻言都是精神一振,期待接下来局势会如何发展,有个大腹便便的官吏努力瞪大黄豆般的眼睛,兴奋地挥舞双手,两条膀臂肥肉滚动,道: “有好戏看了,许念他会怎么做?不会真的要自裁吧?” 就在这时,许念右手抬起,手掌竖立身前,大拇指、无名指、小拇指扣于掌心,食指、中指并起。 他并指为剑。 “他动了!”那大腹便便的官吏连忙扯着嗓子大喊。 “要你啰嗦?嘿嘿…我当然看到他动了…那么,先杀一人?”沈瀚望向野鸦,轻飘飘挥了挥手。 野鸦阴沉地笑了笑,就要将手中那颗捏着的姑娘脑袋捏碎! 有人先他一步,心底默念: “染雨。” 一滴湛蓝的雨水,在许念剑指之上勾勒而出。 那是刺目的光; 是锋锐的剑。 剑气刹那飞动,宛如惊鸿! 第258章 一剑诛妖 那道蓝色玉玲珑般的染雨剑气,若虚若实,在空中划出一条直线,径直刺向野鸦。 剑气咻咻作响,破开空气,剑尖前方卷起肉眼可见的气流,四面八方排沓,叫人眯上了眼,整个赌坊都在回荡破风声,观者无不心神一震,不少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方才叫得很欢的官吏吓得从椅子上骨碌滚下去,身上肥肉跟着抖擞。 “这是什么法术?冲着我来的!来得太快,躲不掉!若不挡…恐怕生死难料!” 野鸦心底惊骇,比起别人,他最为直观地能感受到剑气的锋锐,在剑气欺近的短短空档时间,他可以做两个选择,一是不去理会只管杀了刘银梅,二便是放弃杀人,去抵挡即将到来的剑气。 没有时间让他去考虑太多,对他而言,那剑气威势太盛,他只觉毛骨悚然,即便他是妖,即便肉身不俗,也没有自信在不做防备的状态下能够安然无恙。 所以杀人还是自救,孰轻孰重,野鸦无需多想,他不可能不重视自己的生命,不然适才他就不会停住对许念的出手。 因此许念敢笃定,野鸦必然会放弃杀人,去抵挡染雨剑气——不管沈瀚命令谁动手杀人,许念也不信他们会不惜自身性命,毕竟那些护卫并非悍不畏死之人,这也是许念选择以此破局的因由所在。 只要剑气能够对野鸦造成足够的伤害,那么必然能够震慑住其他护卫,叫他们不敢再行要挟之举。 采气境妖修,你敢不防备么?即便防备,你又能挡得住我的剑气么?许念目光闪动,信心充盈。 剑气近! 野鸦瞳孔剧烈震动,全身的毛孔不受控制地张开,仿佛都在嘶吼着让他避开锋芒; 但他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野鸦连忙收回按住刘银梅脑袋的手掌,催动全数修为,一片几乎被吸收殆尽的气海浮现脑后,数根粗壮的灵气线链入下丹田。 他双手按到身前,顷刻间化作双翅,黑色羽毛根根分明,妖化迅速蔓延全身,黑色妖气自他身上滚滚腾起,伴随妖气出现,野鸦整个身形更易,变作一只硕大的乌鸦。 其形状古怪可怕,四周之人惊地趴下身。 野鸦无暇旁顾,眼里只有剑气,他控制妖气流于身前形成防护,所谓妖气,便是妖自身具备的气息,而妖修往往都将炼化的灵气与自身气息相融,这般妖气的能量层次比之寻常灵气更甚一筹。 野鸦又张开尖长的鸟喙,厉啸一声,一团暗红光芒从他嘴里吐出,融进妖气,此刻妖气如雾盘旋身前,黑中透红很是渗人。 “动用全力能否抵挡得住?!” 野鸦做足防备,心里却仍然没底,他那双暗红色的乌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剑气,一颗妖心噗通通跳。 剑气至! 大厅所有颜色都仿佛褪去,湛蓝色的刺眼弧光,在这一刻成了唯一的色彩。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染雨剑气撞在了妖气防护之上,妖气滚动如同烈火烹油,转瞬之间,剑气便破开一道口子,往里面继续冲撞! 摧枯拉朽! 野鸦心惊胆战,连连厉啸,嘴里吐出长长的红光,但在剑气面前根本坚持不住,被连连崩碎! 他挡不住! 若是两年前,染雨剑气可能还做不到这种程度,毕竟对付的是一个快要采气圆满的妖修所爆发的全力,但两年过去,许念领悟的染雨道象又拓展许多,再加上他修为的增长,使得剑气威力倍增! 染雨剑气势如破竹,已经破除妖气阻碍冲到野鸦的面门,直刺眉心,野鸦骇然无比,动用最后的力量,把脖子往旁边扭去。 但来不及了。 嗤! 野鸦虽然脑袋偏移,可染雨剑气还是刺进了他的左眼,那颗暗红的乌鸦眼珠在碰触瞬间便被摧毁,血浆还没从眼眶爆出,剑气就倏忽将脑袋穿透。 他的脑袋表面安然无恙,内部组织却已经被剑气摧毁! “公子救…”野鸦惨叫,剩余的眼睛费力转动,空洞洞地看向沈瀚,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眼睛便失去光彩,妖化身躯直挺挺倒了下去,摔飞几根羽毛。 野鸦身亡当场! 刘银梅惊魂未定,蹲在地上哭成泪人。 许念一剑诛妖,赌坊众人无不大吃一惊,狂如沈瀚也不禁愣了愣,而此时染雨剑气还不曾消散,继续往前飞射,最终撞上了赌坊的石质墙面。 轰!! 震耳声响炸裂开来,但见那面石墙咔咔裂缝,蛛网一样到处蔓延,数不清的石块石粉崩散,这面石墙是清风阁的一块地基,石墙剧烈震动,影响到一整个清风阁都跟着左摇右晃,一道道细微裂痕在墙体上割裂开来! 到这时,染雨剑气才耗尽威能。 众人目瞪口呆。 ……… 清风阁外,张顺自我安慰地说道:“王公子说得对,许公子面慈心善,一定不会在赌坊乱来。” 王富贵刚要点头,便隐约看到清风阁在风雪中摇摇晃晃,不多时耳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响,他眨了眨眼,茫然道: “清风阁发生了什么事,动静这么大?哎呀…顺子你放心,许师兄不会乱来的。” ……… “许念,你可知你杀的是谁?” 沈瀚跳下案几,跑到那具乌鸦尸体旁,抬腿踢了两脚,确定野鸦真的已经死了,狂妄的脸色立时凄凄惨惨,掩面而泣道: “我自出身起,这个拔毛畜生便被父亲安排到了我身边,当做了我的贴身护卫,记得小时候他为了哄我开心,还经常妖化,让我坐到他的背上载着我到处飞… “等我年纪大了点,厌倦了那样的游戏,我还觉得他妖化的模样太过丑陋,他便顺从我,在我面前从不妖化,后来我接手了清风阁,派他处理阁内事物,他勤勤恳恳为我做事,从无半点怨言… “这样一头畜生,我养的畜生…你怎么敢杀的? “虽然他确实该死!他方才答应要取你的命,却又怕得不敢动手,他这是在我面前说大话,他确实该死!但我还没杀他,你怎么敢在我前面动杀手的?” 许念安静听完,道: “你若再用他们的性命威胁我,我不会放过你,你的这些手下,谁都一样。” 那些护卫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不敢再运转修为,刀剑也匆匆收起。 “哈哈哈!” 沈瀚哭声顿止,蓦然狂笑着重重一脚踢开那头死透的乌鸦,这一脚将其残魂都快踢散,随即沈瀚望向沈问阳,咧嘴笑道: “阳叔,你也是从我小时候便被派到了我身边来,你一直护着我,不让我出现一点闪失,我很感动啊…你也看到了,现在有人说要杀我,你要不要做点表示?!” “我…”沈问阳面色为难,“万事和为贵,大家何必大动干戈?什么事都可以好好商量…” 他虽然养气多年,却没有把握对付展露锋芒的许念,这才想要缓和双方的关系。 “好好商量?”沈瀚笑容满面,笑骂道:“你这个狗东西倒会做人!” 沈问阳一张脸涨得通红。 大厅一角,摔在地上的胖官吏总算缓过神来,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叫唤道:“二公子还想什么!难道你害怕许念了?” “哈哈!你们瞧,这位多会说话?刚才就很会说话。”沈瀚仰头大笑,哈哈笑着向他走去。 沈瀚来到胖官吏身前蹲下,看着扭坐在地上的他,“你很啰嗦啊,是在教我怎么做事吗?” “二公子这叫什么话,下官哪里会做此想!” “哦…”沈瀚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拍了两下就按在了肩头。 沈瀚笑眯眯的,突然掌心催发灵气,竟将胖官吏一边肩膀整个炸碎,骨头渣子像尘粉一样爆开,淋漓鲜血洒了沈瀚一身,他仍然在笑,望着那由陪笑转作哭嚎的胖官吏,笑道: “你再讲讲,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胖官吏疼得只顾哭嚎,无法回应,沈瀚抹了把溅到眉毛上的血,转手按住胖官吏圆滚滚的脸上: “我自出身直到今日…从来都是按照被安排好的命运去活的,我记得你是姑苏运转司的佐官,你的官职不低,你一定聪明,你这么会说话,所以你一定能给我指条明路的,你告诉我,你再讲讲…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啊?!” 咔嗒咔嗒!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细密响起,沈瀚就这般捏碎了胖官吏的脸。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沈瀚自言自语地站起,望着许念。 两个身上几乎沾满血的少年,彼此对视。 沈瀚从怀里取出白色绵团,两只丝线缠成的眼睛眯着笑,表面一根根丝线漂浮起来,线头飞向在场所有人,碰触到他们的后背、脑袋。 阴森森的气息弥漫赌坊,那一簇簇灯火都似乎没了温度。 顷刻之间,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的扭动,或是右手抬起,或是左手推出,或是右脚前踏,或是左脚跺地。 无一例外地,他们都在扭动身躯,直面许念,就连地上的几具尸体也爬了起来,不管有没有头,都僵硬地扭动身体直面许念!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自己在动,不听我使唤了!” “疼!我的脚扭到了,但我控制不住!” “闹鬼了!沈公子手上拿的是什么鬼东西?!” 被控制的人惊恐莫名。 “许念,究竟今晚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我的时间不多了…” 沈瀚狂笑着将绵团举高,疯疯癫癫道: “所以…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啊!我本该享受到一切,本该一直享受下去,可是…为什么偏偏生来便注定了命运? “老祖宗选定了我的肉身…老不死的东西放我成长,想要等时机成熟夺舍我的肉身!我一直知道他们算定的时辰,今晚便到了时辰,很快就到了!你知道么,我真不甘心啊… “许念,嘿嘿…你这个有趣的家伙,不如你先死罢!” 第259章 最后的困兽 一根根丝线从绵团表面霍然漂起,好像是蜘蛛在疯狂吐丝,丝线舞动,链进人体之后,很快由白色转为透明,仿佛不存在一般,不仅肉眼无从辨查,许念即便催动神识,也难以看清。 他暗暗惊疑,传音道:“剑爷能感应到方才的丝线么?我以神识感应,极为艰难。” “问的什么废话?”剑灵哼了一声,“这点微末伎俩自然瞒不过我!你这臭小子不学无术,神识炼的还不到家,所以看不清,不必气馁,当你神识炼到一定境界,便能看到那些魂丝了!” “魂丝?” “方才的丝线便是魂丝,魂魄作茧抽丝,你看他们行动不由自主,就是因魂魄不够强大,被魂丝操控了精神!哼,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个叫沈瀚的小子身上的阴森气息,是一道寄身的魂!” 剑灵冷笑道:“那道魂不安好心,算是狗咬狗,他要夺舍沈瀚,借体重生!想来沈瀚不甘心又反抗不得,于是将积累的怨愤撒在别人身上,这小子恐怕从小就心理扭曲了。” 夺舍…许念凛然。 结合沈瀚与剑灵所言,他脑海中已经捋出了一条线——沈瀚自小便有一道魂魄寄养身边,这魂魄是沈家资历极老的长辈,他的目的是夺舍沈瀚,借体重生,现在快到了夺舍的时机! 剑灵问道:“念哥儿,我来考你一考,你看沈瀚手中的绵团像什么?” 许念连忙看去,看不出究竟。 局势紧迫,剑灵没有卖关子,道:“那是一种特殊的妖兽的巢穴,养魂蛛的蜘蛛巢,妖兽养魂蛛天生掌握噬魂能力,它的蜘蛛巢是绝佳的魂魄栖居之所,那意图夺舍的魂魄,就寄身其中!” 许念急问道:“剑爷看出底细,可有破解魂丝之法?” 当下局面已然陷入被动,倘若有手段破解自然最好不过。 “当然有!”剑灵叫嚣,随即瓮声瓮气道:“不过办法我还没想到,谁让你神识不到家,看不到魂丝?你若能够看到,我便自有办法!他们快过来了,你若是不想伤害无辜,就先躲躲!” 说罢,剑灵安静下去,不声不响,好像死掉了。 许念连续呼唤几声,剑灵还是没有回应。 “剑爷大概还活着吧?” 许念愣了愣,望向周围。 此刻,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在场之人统统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眼睁睁望着自己向许念走去。 他们有刀提刀,有剑持剑,若无刀无剑,也自握紧拳头,有些人指骨已经噼啪作响,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将拳头握得更紧,指甲都嵌进肉里。 被关在木笼中的人也纷纷面朝许念,他们被木栏阻挡,身体竟就狠狠地一下接一下往栏上撞,几下便头破血流,却兀自不休。 那根细到看不见的丝线连接在他们身上,竟能够左右他们的行为,他们一举一动身不由己,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被提拉着的皮影人,只能顺从幕后操控者的意志。 他们可以出声,可以思考,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这种未知的诡异状况让众人不禁恐惧,而试图摆脱这种境况的人,不管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不仅活人如此,那几个本已身死的,包括已经死去的妖修野鸦,通通起身,扭动着身躯接近许念,他们有的没脑袋,有的没手臂,有的没心脏,撕裂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却依然生硬地走动,如同行尸走肉。 那些有修为在身的炼气士,全都不由自主地催动修为,一时间地下赌坊灵气动荡,一片片气海先后浮现,五光十色颇为壮观。 ——在场的炼气士,也抵抗不住那诡异的魂丝。 剑灵只是装死,并没有真的死掉,它见到那些气海浮现,不由心中一凛。 “这些炼精化气的炼气士心灵意志太差了,根本挡不住魂丝操控,而能够轻易控制两三百人,其中一半都是炼气士,如此威力…那道藏着的魂魄恐怕不仅仅是魂魄…” 它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一时间无法确定,便继续装死。 “若养魂蛛的蛛巢中真是藏着元神,等到那元神夺舍完成腾出手来,念哥儿如何抵挡?加上我也挡不住,还是早做准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爷我得随时跑路了!” 咔嗒咔嗒! 到处都有骨节扭碰的声音,还有惊恐慌乱的叫喊。 许念却没什么影响,但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许念心知肚明,自己才是被沈瀚针对的那个人! “许念,他们都对你动手了,你还不杀人吗?你不杀,他们就会杀你!” 沈瀚一把扯下头顶冠玉,他披头散发,舞动双手,大笑道: “对了,我忘了你是要来救人的,所以现在你救还是杀?我教你,杀吧…杀吧!通通死光了才好!就算你不杀,等会我也要让他们通通给我陪葬!” 两三百人的合围正步步朝许念逼近,这前所未见的一幕令他也不免紧张起来,突然,他余光瞥到角落处有两人跟自己一样行动自主,并没有受魂丝影响。 许念忍不住咦了一声,仔细看了几眼。 那两人正是董行舟、樊寄语,此刻他们惊疑不定,在角落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们头顶竟然漂浮着两个实体化的大字:镇邪! 镇邪二字散出的光芒恰恰将两人包裹在内,也正是因这光芒存在,使得他们抵住了魂丝侵袭。 只见董行舟手中托着一张勾画复杂的金黄符箓,上面灵气浓郁无比,喷薄宝光,这便是镇邪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莫要看了,也莫要想着将他们手中的东西抢过来救人,那是道家符箓,有各种威能用途,寻常符箓不值钱也没太大作用,但他们手中的肯定是值钱货,作用也很大,至少可以帮他们抵挡魂丝。 “想来是强大的炼气士绘制而成,专门丢给他们保命用的。” 剑灵悄然活了过来,传音打消许念的心思: “这种程度的符箓每画一张对炼气士而言都是极大消耗,且随着时间推移,存留在符箓中的灵气也会消耗,有此限制再加此符之珍贵…他们不会有存货。” 剑灵这样一讲,许念便没了上前勒索的心思,遗憾不已。 剑灵呵呵笑道: “念哥儿莫恼,其实办法我早就替你想出来了,你想要破解魂丝,可用剑术!凭借星河剑术,再加上我的灵性,应该就可以斩断魂丝!但还是那句话,若是感应不到魂丝的具体位置,做不到精准斩断,那么想要破解就无从谈起了!” 它重重咳嗽一声,苦口婆心道:“念哥儿,好马不吃…呸!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不如跑路罢!我告诉你…那蛛丝巢穴中藏着的可不是好惹的家伙!若是不跑,你有生死之危!” “我也猜到那道藏着的魂魄不好惹,可我的宗门任务还没完成,他们我还没救下,所以没到生死关头,我大抵是不该跑的…剑爷,我想我未必不能看到魂丝。” 许念瞳孔深处陡然浮现梦幻般绚丽的七彩光线。 刹那之间,眼前的世界变得无比清晰、鲜活。 这是真实到不真实的观感。 一根根虚淡的、链入众人身体的白色丝线,被他清晰地看见。 七窍真灵的洞察之力,更甚他的神识! 披头散发的癫狂少年高举着蛛丝巢穴,正肆意践踏着、左右着他人的命运。 以此发泄他内心的怨与恨,愤与怒。 阴森幽冷的气息从那蛛丝巢穴向外扩散,巢穴表面两只丝线眼睛堆满笑意,一根根魂丝铺散空中,犹如蜘蛛吐出的大网,魂丝链进人体,操控众人木偶般逼近许念。 是逃还是杀?其实沈瀚很好奇许念的选择,就像是在看一场特别的困兽局。 这场困兽局最有趣了,将是我的得意之作,算算还有一会,老祖宗就要开始夺舍我了,老不死的东西…嘿嘿,死前竟然没有一个至亲在身边,恐怕他们从来不将我当做儿子,当做兄弟吧…他想。 沈瀚正胡乱想着事情,却见被围困的许念催动修为踏出脚步,剑指飞速划出复杂的痕迹。 莫名剑意在他周身浮现、流淌。 沈瀚喃喃道:“他在做什么?” 许念轻声叱咤: “出鞘!” 第260章 星光灿烂 铮—— 伴随一声金石交叩般的剑吟,精铁长剑自行从鞘中飞起,漂浮于许念上方,剑身并非静止,而是不住颤动,寒芒流转,嗡嗡作响。 长剑悬空,像是一只放大了许多倍的蜻蜓,伺机而动,要择物而噬。 锋锐剑意自其上散发。 操纵这只蜻蜓的,便是那身穿枯黄蓑衣,一顶斗笠斜挂身后的许念。 炼气士修行到第二境,采气境之时,有了造就灵气线连通下丹田的经验,几乎都会以此明悉灵气流动之规律,进而领悟隔空御物的方法,比如竹霜、许念的摄石入手。 这样的御物之法看着神奇,然则不过是修行之人的简单手段,实不足道也——但现在许念施展的御剑之法却让在场神智清醒之人心头一震。 董行舟、樊寄语望着那柄悬空长剑,竟然感受到背脊发寒,董行舟道: “许念用出的是什么手段?还没真正施展就让我有些心惊胆战…绝不是浅显的御物术!” 让他心惊的,便是那无形的剑意,倘若是以寻常御物术御剑,那么与摄石入手无甚区别,绝不至于激发剑意! 这股剑意,来自许念那蓄势未发的星河剑术! 樊寄语凝重点头,随即又往角落多走几步,只想着不掺浑水,降低存在感,董行舟见状,连忙跟着一起退后。 两人缩在角落,有头顶‘镇邪’二字散发的光芒保护,他们便有自保的底气,分神观察那对峙的双方,此刻局势虽然混乱无比,数百人乱乱糟糟,但其实泾渭分明。 董行舟目光炯炯,疑道:“许念、沈瀚二人到底如何收场?许念御剑而出究竟是什么手段?沈瀚手中那不起眼的绵团又如何能怕这么多人神智失常,甚至控制了他们的行动?莫非是丝线的缘故么…可那些已经看不见的丝线究竟是什么?” 沈瀚披头散发,站在桌案上,单手紧握养魂蛛的蛛巢,嘿嘿笑道:“许念,你这一手似乎不太简单,剑刃这么锋利,杀起人来一定很方便,准备对这几百人砍瓜切菜?快让我见识见识!” 许念并不答话,只是剑指缓缓一转,精铁长剑随之飘动,从上空漂至身前,依旧颤动,嗡嗡作响。 “眼神这么凶,看来你的目标是我?”沈瀚乐不可支,俯仰大笑道:“我给你提个醒,这里的人你谁都可以杀,唯独不要想着杀我!且莫说我不怕你,老东西就在这里面守着,他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这具肉身受伤啊!” 他有恃无恐,内心笃定许念不管动用什么方式,御剑也好催动术法也好,都不可能破坏那些已经无形无迹的魂丝,更不可能对自己形成威胁,既然如此,不就只剩下自保或是杀人两条路? “或者他会落荒而逃。”沈瀚忽然意兴阑珊,心道:“若是他逃了,却也无趣…算算再有一炷香就到时辰了,我猜如今沈家祠堂内外定然聚满了人,只等沈老祖重归世间,继而全族同庆了,至于我这个沈家二公子,谁又会记得?真不甘心…不甘心!” 沈瀚手臂甩动,数百人便加速向许念冲去,他们前赴后继,行动笨拙木讷,看着竟有几分滑稽,冲在最前的已经距许念不足十步,手里的长刀在火光映照下,白厉森然。 “去!” 许念剑指一挑,精铁长剑蓦然飞出,划出美妙的弧线,竟有星光点点的尾迹,一闪而逝。 精铁长剑直飞向那举刀之人脑袋上空,剑身旋转,朝着空气砍落! 剑意与灵气在剑身中交融,于剑刃处汹涌,绽放! 绽放出梦幻般的星光。 这砍下的一剑,虽是砍向空气,却似乎有既定的目标,极其准确,有力,沉稳,且飘逸。 一剑落定,好像有什么破碎声音响起,只是无人听闻。 而在许念目光之中,剑刃先是与一根细微的白色丝线接触,丝线蓦然绷紧,扑腾挣扎,长剑却没有任何停顿,直接砍断! 好生锋利的剑法。 他不由回忆起当初练剑时的一幕幕。 “剑的一招一式,我日夜磨砺,星河剑法的五式练法、三式杀法,我同样没有懈怠,以练法为基,到而今杀法我已经精通。一身辛苦…到底有所回馈。” 他此刻施展的便是星河剑法的杀法第一式,点星! 此剑式变化不多,侧重速度、爆发力! 凭借速度,许念有把握在数百人近身之前抢先一步攻击魂丝,凭借剑意产生的爆发力,能够破坏魂丝! 当然,光以他现在的修为,本不可能依靠一式剑法的爆发力去将魂丝破坏,毕竟那魂丝源自一道境界莫测的魂魄。 “还好有老爷我拔刀相助!不对,是拔剑相助!” 剑灵在长剑砍落之际,心疼地催发自身灵性加持剑法威力,待许念砍断魂丝,剑灵嗷嗷叫道: “若非我神威无敌,太过强大,小念就只能看着魂丝干瞪眼了!但这臭小子竟然真有办法捕捉到魂丝的准确位置…让我很惊讶啊!他怎么可以看到?哼,肯定是那无耻女魔头从中作梗!嘶…女魔头阴险狡诈,恐怕正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督促我当一头驴,好不要脸!” 剑灵越想越气,有心撂挑子不干,但身体很诚实,雄赳赳气昂昂,越发卖力催动灵性。 那举刀之人在魂丝断去之后便一个踉跄摔倒,他神智始终是清醒的,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时感受到自己恢复正常,躺在地上长长松了口气。 然后便有一只鞋底重重踩在他脸上,砰的一声,这人后脑着地头晕眼花。 “他娘的!” 他扭头大骂,随即看清踩自己的正是许念,心里咯噔一声,忍着疼,立刻笑容满面: “少侠好脚法!” 不管怎样,刚才他是实实在在拿刀要砍许念的,被踩一脚不仅合情合理,甚至有些赚,毕竟许念这厮好像杀人不眨眼——此人是护卫之一,许念踩他一脚,也算给他一点教训。 许念在人群中闪躲穿梭,精铁长剑在空中腾挪劈斩,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臂在持剑一般,手臂的主人又是剑道大家,剑招无比精纯,令人赞叹! 每次以剑招对付空气,便有星光灿烂绽放。 他的神识足够支撑。 许念越发从容,剑指或点或转,不过十余个呼吸过去,在场半数之人都已经被斩断魂丝! 但凡是赌客、护卫,在恢复自由之后,无一不迎来鞋底踩脸的友好招呼。 那缉刑司的捕头大人被踩了足足三脚。 一时间痛骂连连。 “不可能…” 自遭遇以来,沈瀚首次失态,不解道:“那些丝线是老东西的本事,怎么可能被他破坏?!” 蛛巢之中,一道苍老的魂也自惊讶: “这小娃娃从哪学的剑法,竟有如此威力?也许是我太老了,力量衰退。 “好在很快我便年轻了,呵呵。” 第261章 按压 在蛛巢之中栖居的魂魄面目甚是苍老,魂体也不算凝实,边缘有如碎镜,碎成一片片,处境与那些游荡在荒山野岭的孤魂野鬼似乎无异,但此魂却绝不能归于此类。 犹如山洪积蓄的雄浑魂力自他若虚若实的魂体中流动,一双眼睛竟含有光芒,其光蕴藏自然纹理,玄妙深涩,不仅双目有光,他的魂体各处都隐隐有毫光亮烁,犹如一根根毫毛从魂体中生长而出。 这些光芒将蛛巢内部照得雪亮。 孤魂野鬼岂能有这等异象? 倘若许念能够看到这一幕,便能知晓此魂不是寻常之魂,而是一道元神! 修行第六境,元神境! 一道元神就存在于沈瀚手握的蛛巢内,集其魂力、养魂蛛蛛丝编织而成的数百魂丝控人心智,围杀许念! 好在这元神虽说魂力强大,却已经处于某种程度上的支离破碎、苟延残喘。加上沈瀚这个目前还占据主导地位的操控者半颠半疯,也没那本事将众人操纵的如臂使指,不然,这场特殊的围杀许念恐怕早该险象环生。 险象环生,是因他毕竟不会滥杀。 世事没那么多可能,现实是许念游刃有余,再过去了十余呼吸,就将近乎三百的魂丝全部斩断,地上到处都是心有余悸之人,刘家姐妹恢复正常后,又惊又惧,又悲又喜,连跑带爬地赶向她们的父亲。 那受尽苦头的中年人抱着自家两个姑娘,老泪纵横。 仍有许多余力的许念转换了目标。 他脚步拧转,身子跟着转过,直面数丈之外那个踩在桌案上大笑不停的沈瀚。 许念将飘到额前的长发捋到一旁,抹了把脸上快要凝固的,来自死人的鲜血,随即曲膝一踏,箭矢般冲出,悬于空中的长剑先他一步飞出,剑尖直指沈瀚右手,剑吟回荡如猎猎之风。 许念的想法很简单,破坏那古怪的蛛巢! “剑爷提醒过我,此物危险程度极高,未必是我能对付的,但总要试一试。” 许念气势凌厉,奔跑时剑指点出,催动点星一剑,陡然,他瞳孔一缩,速度顿降,一身依照星河剑法催动路径游走的灵气也凝滞不前。 因为他的视线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魂丝! 不仅有先前被斩断的数百根,还有更多的魂丝正从那蛛巢中涌出,悉数扭动着朝他袭来,像一条条奇特的白色长虫,速度极快,躲无可躲! 许念当机立断向后退去,然而不过一步就被追上,每有一根魂丝接触到他,便会贴着皮肤,眨眼就钻进去! 一根接一根魂丝接触许念,钻进他的身体! 许念连连闷哼,整个人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在沈瀚眼中,他就像是落入蛛网的猎物,被蛛丝团团包裹,而其余人眼中则只是看到方才还在奔跑的他突然动也不动。 “许念怎么了?”董行舟讶异出声,很快又了然,叹道:“他肯定也被沈瀚的古怪手段给制了,就跟他们这些人先前一样,这样看,该是沈瀚赢了,这沈瀚从头到尾都在玩,发疯了的玩。” “哈哈哈!”沈瀚笑道:“许念,我要叫你当众给我跪下磕头!” 他传出心意,那无数魂丝随即便加剧抖动,要以左右许念的精神来控制身体的行动。 他要让许念下跪,算是这局游戏的收尾,至于杀不杀许念,那就看他心情了。 “结果不出所料,好在过程也算有趣了,杀还是不杀?当然是要杀的,嘿嘿…并且我要让他跪下之后自己杀了自己!那么,我的命运是否也不出所料呢?” 沈瀚想着心事,眉头却渐渐皱起,因为那被魂丝钻进整个身体的许念竟然没有按照他的心意做出行动。 许念仍然站着,不见动作,他的剑法催动虽然凝滞,但并未散功,那柄长剑便也跟他一样,漂在空中一动不动。 “我要你膝盖软下来!”沈瀚厉喝道。 许念置若罔闻。 这短短时间之内,他的大脑泥丸,紫府秘藏的门户已然被数不清的魂丝钻入,要侵袭他的精神大海,掌控他的魂魄! 可许念除了没有动作外,其余一点也不像被操控了的样子,对沈瀚这个魂丝操控者的命令直接无视,沈瀚诧异看着,那道元神同样诧异。 “这小子,为何我影响不了他的意志?我的魂丝为何无法控制他?” 剑灵眼瞅着这一幕,视线瞥向蛛巢,它得意洋洋,甚是嚣张地叫道: “女魔头霸占的地盘,也是你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猫阿狗能放肆的?老爷我都不敢想的事你居然都敢做,胆子真大,这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的意思啊…你简直无法无天!” 说归说,不过它好歹大人大量,想着要给那素未谋面的元神一点面子,让其不至于太丢份,便没有神识传音,所以这段指点江山的言论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有点可惜。 紫府泥丸之中,密密麻麻的魂丝插入精神大海,海面顿时波涛汹涌,若是不出意外,很快这片大海——许念的魂魄精神就该被魂丝掌控,但意外的是,许念不受影响! 他竟然能够勉强抗衡那滔滔魂力带来的压力,竟然能够维持本心清明,只不过在魂力的压制下,无暇分心让身体做出动作,这才停了下来。 “古怪。”那苍老元神惊奇道:“一个采气境的小娃娃居然能够以自身意志做到抗衡老夫的魂力?虽说老夫力量衰退至此,也不该是他能抗衡的…他经历了什么,意志怎会如此坚韧?” 就在这僵持之时,许念识海深处,一道诡异莫测的元神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压。 蓦然之间,整片大海风平浪静。 七彩飘带绕着元神飞舞不定,有叹息声幽幽传开,空灵寂寥。 无数魂丝节节碎裂,如天柱崩溃,潮水般退出紫府,忙不迭缩回蛛巢,再不能耀武扬威。 许念恢复了行动,他目光闪动,不做犹豫向沈瀚继续冲去。 “噗!”蛛巢之中,苍老元神如遭重击,张口作吐血状,吐出一团精纯魂力,慌忙又张口一吸,将吐出的魂力重新吸收。 “这小子果然古怪!暂时不必管他!等我夺舍重生,再来好好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总算等到这血脉后辈身与魂养就成熟,可以夺舍了!” 苍老元神收起杂念,感知沈瀚的状态,目光火热至极,开始夺舍沈瀚! 与此同时,沈瀚哈哈大笑,一把甩开蛛巢,望着越来越近的许念,他双手幻影般掐诀,重重拍出! “烟柳江潮印!” 第262章 沉河 相传数千年前,在燕归山上坐落的宗门尚且是玄宗而非承玄宗的时候,一位境界高超的沈姓炼气士坐观淮水,此人才情卓绝,由此归纳、开创了一套精深的修行功法——便是如今沈家的家传功法,烟潮功! 这功法据说可以直通金丹境,就连元神境的修行之法,烟潮功亦有涉足,因此在整个陈留国,烟潮功的珍贵程度都属罕见。 沈姓炼气士扎根姑苏地界,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姑苏城从此便有了沈家一族,有烟潮功的存在,有这位炼气士坐镇,沈家的壮大无可阻挡,最终成了江南州势力最强的门阀世家。 那位炼气士便是沈家老祖,他威震江南数百年,期间见证了沈家的崛起,也见证了玄宗的剧变,最终寿元耗尽,传奇人生落幕。 而他传下的烟潮功,直到如今依然在沈家子弟手上发光发热。 此刻,沈瀚全力运转烟潮功,一片气海浮现脑后,灵气线链接黄庭府,一身灵气疯狂运转,但见虚淡雾霭在他周身缭绕,汇聚掌前,猛然散开! 哗——! 碧波荡漾,杨柳沉浮,水深雾重,一条江水自沈瀚掌前展开,奔流! 这便是烟柳江潮印,依托于烟潮功的攻伐之术。 此术尚未显露威能,无形冲击已经四下蔓延。 周遭桌椅顷刻被强大的冲击力掀飞,几座木牢被江水冲荡,木柱咔咔断裂,盏盏灯火也呼呼垂落,近处灯火直接熄灭,灯台随后散架,光线为之黯淡。 “打起来了!” “沈公子发火了!沈公子要杀人了!” 烟柳江潮印声势如此,在场数百人不由得胆战心惊,纷纷向远处躲避,昏暗之中,有些身穿华贵衣裳的老爷争抢着登上通往地面的楼梯,推搡拉扯,尖叫喝骂,有跑得快的被身后人拉了下来,在楼梯上滚落,一帮人随着摔倒,丑态百出。 刘家姐妹搀扶着她们的父亲,担忧无比地看着战局,内心祈祷上苍,希望许念不要出事。 等江水临近许念,姐妹二人的心都吓得快要跳出来,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许念目视江水,这术法他不陌生,曾经沈杰也以此术对付过自己,只不过在他感受之中,沈杰施展的烟柳江潮印跟沈瀚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两者蕴含的威力差距很大,沈杰修为不弱于沈瀚多少,怎会如此?莫不成沈杰修炼的印法与沈瀚所修本就强弱有别?” 许念心间疑惑,而真实情况与他所想也颇为接近。 正所谓法不可轻传。 沈杰是沈家旁系子弟,沈瀚是嫡系,作为嫡系,沈瀚有资格修行完整的烟潮功,而身为旁系的沈杰,他修行的烟潮功却是切割、简化过的功法,因基础上的差异区别,使得此他们展开的攻伐之术也强弱不同。 这也是世上修行宗门、家族用以维持核心成员地位的手段之一,譬如承玄宗,只有晋升为真传弟子,才能接触镇宗功法上穷碧落功,往下一层的三峰内门弟子,则各修一门脱胎于上穷碧落功的简化功法之一。 至于再往下一层的外门弟子,他们修炼的功法相比三峰弟子所修而言更为简化。 面对汹涌而来的江水,许念撇弃杂思,沉心静气,修为爆发,灵气在经脉中翻转流动,剑指收于胸口,朝上猛地一震。 空中飞剑呼啸而来,直指那烟波江水。 “此术虽然看似不可阻挡,但其实有破绽存在。” 七彩光线在瞳孔中旋转,许念的视觉入微,远超正常范畴,这般状态的他甚至连空气中的细小灰尘都能捕捉。 就算动用神识,都难以达到这等恐怖目力。 于是在他眼中,奔腾的江水并非无懈可击,他清楚地看到此术脉络之中隐藏着几处薄弱点。 “确实与沈杰施展时差异巨大,沈杰施展的烟柳江潮印,我能看到不下十处薄弱点,而沈瀚施展的相同术法,仅仅只有三处,且这三处随时在变。若能攻击任意一处,破坏法术脉络,此术就将崩溃,只是想要做成,难度不小…” 许念全心观察,虽说能到观察到薄弱点,但那江水时刻潮涨潮落,三处薄弱点不断变换方位,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根本难以锁定。 术法形成的江水已然欺近,空气中遍布潮湿之感,许念的衣裳、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有水珠凝结,倘若他什么都不做,那就只有被江水淹没,生死难料的下场! “点星一剑速度虽快,力道虽强,但是缺少变化,不够灵动…恐怕跟不上这江潮印法的变化速度,也就意味着只能硬碰硬,如此不妥,那么…” 许念思量既定,手腕一抖,剑指前后左右移动,飞剑表面突然弥漫起流光,流光如河水般绕着飞剑流淌,河中光斑闪烁,仿佛繁星沉没长河。 星河剑法第二杀招,沉河! 着重变化的剑招! 环绕流光的飞剑蓦地一闪,行迹飘忽灵动,眨眼就飞到江水前方,以不弱于江潮起落变化的频率速度,精准地刺向一处破绽! 将将刺到之际,飞剑又自内而外溢起湛蓝光芒,原来是一道形如雨水的剑气。 染雨剑气。 许念不仅用出沉河一剑,以此应对那变化多端的印法,为了一击功成,他再次观想染雨道象,催动一道染雨剑气! 剑气于剑上施展开来,威力比无剑之时更强! 一个瞬间,飞剑与江水猛然碰撞! 染雨剑气与沉河一剑同时爆发威力,而那滚滚江水亦不甘示弱,潮涨起来就如巍峨山峰,潮落下来便是山崩地裂! 但潮水方落,破坏力还没来得及散开,竟又从某一处开始崩解,这无可逆转的崩解顷刻弥漫整条江水,江水破碎,化作泛着荧光的凝练灵气,继而又崩解成无形灵气,游离天地。 这奇特一幕,让不少人看得目瞪口呆。 总算将那术法破坏掉了…许念抬手一招,飞剑倒退飞至身前,沉着地望着不远处的桌案。 “有意思!许念,我们再来打过!看招!你要看开点,我的招数是用来杀你的!” 沈瀚大笑着跳下桌案,向许念冲去,他一步快过一步,而那个被他甩开的蛛巢,此刻就漂浮在他身后气海之中,突然,密密麻麻的白色蛛丝在蛛巢表面展开,这些蛛丝蕴藏魂力,亦可称作魂丝。 数不清的魂丝分成十数股,扭动着接近沈瀚,有沿着灵气线延伸入体的,有贴附后脑进入大脑的,有从后背钻入血肉的,等沈瀚来到许念身前,这十数股拧在一起的粗壮魂丝,已经先后钻进他的身体之中! 他身上的气息开始转变,就在这时,沈瀚脚步重重踏定,一拳握紧抬起,猛然砸向许念面门! 他疯了似的大笑,不管不顾地出拳: “来啊,许念!哈哈哈!命运终结前这样打一场,好歹有趣点!来啊!!” 砰! 许念也选择一拳砸出,硬碰硬! 第263章 春江一线 两只拳头尚未碰撞,激烈的拳风已经吹的衣袂猎猎作响,许念几缕长发飘动,沈瀚满头长发乱舞,二人在风压中不禁眯起眼睛,足下都如生根般稳扎地面,各自倾力一拳,离对方越来越近。 许念气血汹涌,体内传出燕鸣之声,沈瀚也自气血奔腾,潮水般澎湃! 他们经络中蒸腾的气血竟然透过毛孔,在体外形成血色雾气! 这一拳不遗余力,是彼此武力的直接对抗! 正在奔逃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心头止不住跳动。 “死!!” 被一股股魂丝插入身体的沈瀚,张扬大笑,而许念目光沉静。 拳对拳! 空气炸响般轰鸣,一股狂风自对撞中心霍然卷起,排沓四面八方,狂风吹的众人头皮发麻,纷纷低头捂脸,沈瀚神色一变,面露痛苦,五根手指噼里啪啦,指节竟然瞬间便被强大的力量给折断! 许念一拳之力从他指节传递,延伸至手腕,他手腕剧烈抖动,顷刻折断,许念拳力未尽,继续传递,沈瀚手臂关节裂开,肩膀火烧般疼痛难忍! 拳力传至肺腑,沈瀚张口吐血,再也不能稳稳站定,身形不断后移,鞋跟在地板上犁出两条沟壑般的痕迹,一路木质地板咔咔撕裂! 而许念几乎纹丝未动,高下立判。 沈瀚连退不止三丈,才堪堪稳住身形,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既痛苦又愉悦地喊道: “好啊!竟然比我厉害这么多!呵呵…你这样厉害,才更好玩!” 突然,那蛛巢表面的眼睛瞪大,一股魂丝猛烈扭动几下,沈瀚耸拉的右手跟着违逆常理地,似蜈蚣般扭动几下,随即断掉的骨头竟就修复完好,又有几股魂丝剧烈扭动,沈瀚只觉得自己的力量霍然增强,全方位的增强! “老东西等不及了!哈哈!再来打过!给我死!” 沈瀚再次冲向许念,他的眼神一下疯狂,一下空洞,身上气息很是混乱,这一刻是他自己,下一刻又仿佛成了另外的人。 许念也向他冲去,剑灵不断传音,让他抓紧跑路,免得被那夺舍沈瀚的元神秋后算账。 但许念只管前冲,大步流星! 若我跑了,沈瀚很可能会迁怒无辜之人…他内心暗想。 所以他选择留在这里,沈瀚要打,那便打! 踏踏踏! 二人刚刚照面,又是一拳干脆轰向对方,拳与拳对撞,巨大的力量摩擦抗衡,砰的一声炸响,震的旁人耳膜嗡鸣! 许念依旧不动如山,然而沈瀚也不曾如先前那样不堪,身若磐石般硬挺在原地,只是闷哼一声,嘴角有鲜血溢出。 沈瀚力量增强,但还是比不上许念,被这一拳震伤肺腑,他肺腑受伤,因此嘴角溢血。 他的力量快要跟我不相上下了,是魂丝在捣鬼,他的气息时而变化,夺舍已经在进行了,要速战速决,即便不好杀他,也要让他失去威胁…许念心底一惊,运转神识,抬手招来飞剑,施展沉河一剑,飞剑流光溢彩,咻一声刺向沈瀚眉心。 许念又观想道象,染雨剑气浮跃指尖,嗖嗖旋转,他屈指一弹,湛蓝色剑气穿破空气,直射沈瀚心口。 飞剑动若电闪,剑气快若疾风,若是换一个采气境炼气士来应对,彼此这么近的距离,恐怕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但沈瀚却于电光石火之际,分别抬起双手,掌心灵气喷薄,气血翻滚! 只听他喉咙里挤出陌生而又苍老的声音,笑道: “区区萤火之光,也放光华?!” 十数股魂丝接连抖动,却见沈瀚右手以特殊的规律连拍三次,那变化多端的飞剑被直接按停在空中,他左手拂动,动作从容,如踏青之时折下春柳枝条,染雨剑气速度锐减,继而剑气变虚,消散! 这化去许念攻势的两手施展的轻描淡写,有种大河奔流自然而然的气韵。 这么强,刚才说话的好像不是沈瀚,恐怕是那夺舍之魂以沈瀚之口说出的话…许念心底再次一惊,本就强烈的警惕心又上紧了几分。 “念哥儿!赶紧逃罢!”剑灵紧张兮兮,传音道:“沈瀚也许被夺舍过半了!再不逃,便无处可逃了!” 闻言,许念下意识握拳,忽又松开。 剑灵长吁短叹,放弃挣扎,心道:“这小王八蛋没救了!” 突然,沈瀚目眦欲裂,吼道:“老不死的东西!我现在还是我!我让你说话了吗?!” 无人答他。 只是那蛛丝织成的双目流露出欢喜无限的意味。 许念燕回功施展开来,踏前一步,身体倾斜着打出一拳,与此同时,默念木灵养炼诀的催动法咒,沈瀚脚下地板骤然被一根根粗壮的植物根茎挤破。 这些植物根茎原本不见天日,此刻破土而出,似欣喜若狂,肉眼可见地虬结增长,咔嗒咔嗒,爪牙般攒簇,盘旋着缠上沈瀚的双腿,将他困在原地。 沈瀚愣了愣,许念一拳已至! 轰! 这一拳将沈瀚砸的胸口凹陷,弓背如虾,眼耳口鼻流下血线,沈瀚头晕目眩,两耳嗡嗡作响。 许念趁势再攻,变拳为掌,朝沈瀚面门虚虚一按,强横掌力激发,沈瀚仰头喷血! 许念想要再次出招,沈瀚眼神陡然空洞,喉咙里挤出方才那陌生的声音: “小娃娃这般心狠手辣?” 不待许念反应,沈瀚气息大涨,一手指地,笑道: “碎去!” 那些缠住他双腿的植物蓦地炸开,碎屑纷飞,沈瀚脱离了束缚,他流着血的双眼笑望许念。 这一眼,让许念心神揪起,心脏像被无形之手猛地一握,情不自禁流下冷汗。 这不是沈瀚疯狂的眼神,而是骄傲的,迫不及待的苍老目光。 很难想象,一个少年的目光会有苍老之感。 沈瀚一掌推出,咧嘴笑道:“春江一线!” 推掌过程中,他的手掌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变换不同印诀,等到推定,又转印为掌。 沈问阳惊道:“春江一线掌,我沈家最高深的秘法之一,我都没有学会,二公子竟然已经会了?” 他话音未落,四周空气忽然旋转起来,形成一股犹如龙卷的气流,气流狂烈呼啸,势如滚滚潮水,连绵一线,猛地升起,对住许念的脑门,轰然落下! 就像是春潮如刀斩少年。 面对这般术法,许念自忖难以抵挡,而春潮急骤,更难躲闪。 所有人都认为许念要遭殃。 “定!” 许念虽惊不乱,观想定身术道象,口中吐出一字,一抹金芒飞逝,那来势汹涌的春潮狂风突然顿住! 仅仅顿了一个间隙。 许念抓住机会,身形朝旁边纵跃,春潮随即落在他先前站定的位置,势头不减朝着一条直线延伸,轰隆作响,烟尘纷乱! 一线之上,数个倒霉之人被切成碎块,整座清风阁也左摇右晃,地基碎去,自下往上,墙壁破裂出一条犬牙交错的裂痕。 雪花飘入裂痕,洒进地下赌坊。 第264章 好冷 沈家族地,祠堂内青烟袅袅,烛火通明,为免老祖归来时觉得晦气,那置于最高处的老祖灵位已经被撤下。 堂下站了十数人,有家主,家主嫡子,位高权重的族老等等。他们站姿恭谨、神态肃穆中藏着欢喜,一个个都在畅想往后有老祖宗坐镇,沈家该是何等风光兴旺。 堂外还有不下百人站立,无一不手握权柄,占据江南州官府机构的各个要职,此刻这些世人眼中的大人物们皆是恭恭敬敬,任由雪花落在身上也不掸拭,倘若不是他们胸膛还在起伏,鼻孔还在呼吸,说是一群雪人、雕塑也不为过。 他们都在等。 等老祖重生,归来。 一动不动,便是为了等老祖归来后,可以彰显诚敬之情。 堂内,家主沈问培环顾左右,想起一些秘辛,心道: “应该快了。 “瀚儿,为父对不起你,希望你在天之灵切莫怪罪为父,你应该知道,老祖复生这件大事上,不是为父选择了你,而是你,我的孩儿…是你恰恰契合老祖的需要。 “老祖昔年寿元告竭,本该不存于世,好在老祖身怀异兽养魂蛛的巢穴,这才能够栖居其中,护佑元神不灭,免受地府轮回之苦,并且有重生之可能。此后老祖传下遗命,寻一符合他借体重生条件的血脉后辈,待将此子抚养长大,身魂成熟之时,便可借体重生… “只是老祖所需的肉身条件极为苛刻,成百上千年来,竟无一人符合要求,可是等到我当上族长,等到瀚儿你出生,那蛛巢却产生反应,沉寂于内的老祖居然苏醒过来,瀚儿你晓不晓得,当时为父的心情有多么复杂?” 沈问培暗暗叹了口气,心底五味杂陈。 “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满足老祖需要的肉身终于出现了!那就是你!只有你才能让老祖尽可能地完美复生!为父看着尚在襁褓中的你…心如刀绞!但为父身为一族之长,该懂得取舍!为父替你做下决定,要你舍身成仁! “瀚儿,为父每次见你都会心痛,所以自你幼时便纵容你,从来不去约束你,任你行事狂悖,予取予求,这些…便是为父对你的补偿,到了而今,此时此刻,该是你迎接命运的时刻了,不要怪我。” 念及此间伤心事,沈问培忍不住垂泪,不久便又踌躇满志。 一旁,沈浩神色肃然,内心对老祖复生之事其实并没有过分在意,乃至对于亲兄弟的生与死,除了难免唏嘘外,他也并不怎么哀伤。 他心中所想所思,是该如何脱颖而出,争取到苏长老亲传弟子的唯一名额,拜得那位大神通修士为师。 这也是如今许许多多承玄宗门人最渴望之事。 沈瀚扭头看向外面,雪花纷纷洒洒,寒意袭堂,搅扰青烟。 “很冷的天气。” 沈瀚抬手按住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无声道: “但这里一片炽热。” 炽热的渴望。 ……… 经过春江一线掌的破坏,一条狰狞的裂痕几乎蔓延到了墙面顶端,清风阁内的男男女女乱作一团,地面三层,众人惊恐交加,争相奔逃。地下层的楼梯口也挤满了人,噔噔噔爬梯声不绝于耳,而外面早就马嘶鸟鸣,竹林人影纷纷,都是逃离的人。 张顺见此情景不禁呆了呆,“王公子,你说过带许公子到清风阁,绝对不会出事的。” 王富贵摸不清究竟状况,讷讷道:“你也知道的,许师兄慈眉善目,我想…我想清风阁出的状况不是他惹起的。” 突然,竹林深处的清风阁又是一阵晃动,灯火飘摇!阁楼外墙之上,一道裂痕从下往上咔咔撕开,砖石飞洒! 两条巨大的裂缝分于左右,弥漫的裂痕相互交错,犹如两条狰狞的伤口,而清风阁的晃动,就仿佛一只巨兽重伤之下在痛苦哀嚎! “还来?!”王富贵、张顺目瞪口呆。 更多的人忙不迭逃出清风阁,一道人影蓦然从新的裂缝中窜出,动作显出几分狼狈,紧随其后的,是一柄飞空的长剑。 “小娃娃,你往哪里走?”长笑声中,再有一道人影掠出裂缝,飘逸而行,向着先前之人追击过去。 正是许念与沈瀚。 适才在地下赌坊,沈瀚又施展春江一线掌,被许念好不容易躲避,这一掌不仅再给清风阁添上新伤,且有近十人被掌力波及,碎成一地血肉。 这样无所顾忌的沈瀚身在人群之中,造成的杀伤实在太大,于是许念决意引蛇出洞,将他引到开阔处,再战! 许念几个起落,已经来到竹林一处无人之地,转过身来,将长剑招于手中,持剑而立。 风雪肆虐。 沈瀚从黑暗中走出,白色的雪花将他照映得微微发亮,七窍流下的血线已经干涸,那蛛巢飘在他身后气海,一股股魂丝扭动,于微光中透出邪恶之意。 他含笑迈步,在雪地上留下一双双脚印,无数雪花竟绕着他飘飞旋转。 他走到许念身前两丈,停了下来,飘落的雪花恢复正常轨迹。 “知道自己逃不掉,便不逃了么?很明智的做法。” 沈瀚嗓音苍老,笑道:“小娃娃,你的身上藏着秘密,让我不禁有些好奇,等我将你擒住,需得探明究竟,先不杀你,你可以多活片刻。” “你是谁?”许念沉声问道。 “我?”沈瀚笑着抬起手,左右观摩掌纹,眼神含着压抑不住的欣喜,道:“我不就是我么,还能是谁?”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表情是那样痴迷,让许念止不住心中发寒,紧紧握住剑柄。 沈瀚忽然神色一顿,愤声道:“还差半炷香的时间,小家伙的意志挣扎的太厉害,非要跟我抢夺主导权,真是愚昧!你的不就是我的?这具身体的全部,都是为我准备的!” 他抬头直视许念,嘴角咧开,道:“好罢,谁让我是你的老祖宗呢?既然你想跟这小娃娃拼杀一场,便如你所愿。” 他闭上双眼,须臾睁开。 苍老的眼神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桀骜的目光。 这目光许念熟悉,此刻的沈瀚,变回了真正的沈瀚。 “哈哈哈!许念,我要看着你死在我前面!” 沈瀚大笑不止,额头青筋跳动,眼中一根根血丝浮现,挤满眼白,他仰头望天,声音里藏着几许戚然。 他说:“好冷的天气。” 言罢,沈瀚乱发舞动,骤然奔向许念。 “给我死!!” 第265章 为何 沈瀚追至许念身前,体内筋骨齐鸣,狂笑着递出一拳,这一拳蕴含的力量极盛,比方才的他要强上太多,翻涌的气血透出皮肤,赫然形成血色拳罡,拳罡包裹拳头,飞快递进,气势斐然! 许念却已经捕捉他的出拳轨迹,横移半步,脑袋微侧三寸,便巧妙躲过了沈瀚的一拳。 沈瀚一拳递在空处,拳罡肆意倾泻,风雪倒卷,许念后方一片扇面区域的竹子径自断裂,破竹声阵阵响起。 沈瀚一拳不中也不气恼,狂笑依旧,他收手沉腰,再一掌自下往上挥出,掌心灵气汇聚,掌力如龙似蟒般爆发开来,直冲许念腰腹! 许念不甘示弱,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翻转而起,头下脚上,同时一掌自上往下按出,掌心灵气汩动,掌力释放! 两者激发的掌力狠狠撞在一起,龙吟虎啸,撞出五颜六色的光点,剧烈的波动辐散四面八方,一棵棵青竹倾倒再弹起,积雪如瀑,纷纷洒落。 许念在空中翻转落定,落在沈瀚身后,扭身挥臂,一剑直刺养魂蛛蛛巢。 他没有放弃破坏这异宝的想法。 剑灵叫道:“念哥儿别试了,行不通的!” 剑尖离蛛巢一尺距离便无法前进,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机抵挡! 许念踏前一步,腰腹发力带动肩膀,肩膀带动手臂,手臂带动手掌,气力再增,试图将剑刺进去,但阻力太大,进无可进。 蛛巢散布的气机太强了,果然行不通…许念目露遗憾,只好放弃尝试,转而手腕扭转,一剑横挥,要将沈瀚后背斩开,让他不能行动。他这一手挥剑招式,施展地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剑刃横陈,寒光烁烁,似锋不可当! 听到剑啸之声,沈瀚只觉后背冰凉,汗毛倒竖,忙抬脚重重一跺,灵猿般跳空丈许,落在近处一棵青竹上。 沈瀚立足未稳,竹子便被剑光挥断,他掉下一瞬,足底森冷的剑光撩起,剑光如弧,一升再升,游走弯月,这正是剑招中的撩剑! 剑光撩过,青竹裂为两半,左右倒去,沈瀚踩住左半边竹子,借力一跃,落到另一棵青竹上。 竹子突然晃动,原来是许念脚踏竹身,踏踏踏,横着身子往上奔行。 铮——! 一剑抹出! 剑光寒冽更甚冰雪。 剑刃破空,锋锐之意令空气仿佛都被撕扯,沈瀚占不得先机,几次交手都是落了下乘,强自迎战恐怕事倍功半,只好再次避退。 沈瀚在空中几次翻身,落到远处拉开距离,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隙。 许念站在竹子高处,居高临下望着他。 沈瀚贪婪呼吸,换足了几口气,大笑道: “你一个主修炼丹术的燕右峰弟子,却有如此高深的剑法,飞剑术都娴熟非常,这是采气境炼气士能做到的事?简直不可思议。这么能打,怎么不加入燕首峰?” 沈瀚虽没有拜入承玄宗,但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知晓承玄宗的一些事物。 燕首峰主修武道,战力强横。燕右峰主修丹道,修身养性。燕左峰主修符阵,机事重重。 以许念所展现的战斗天分与实力,分明最为适合燕首峰,却偏偏加入了燕右峰,在沈瀚看来,着实是件怪事。 他随即恍然,指着竹上少年,猖狂笑道: “差点忘了,你这厮于炼丹之道上天分出众,早就名声在外,江南州不管去到哪里,恐怕都能听到别人对你的议论。 “所以你既懂得闲来无事时修身养性,又能够在招惹是非时杀人夺命,你杀人不眨眼,也不算个好人啊!那么等我杀了你,哈哈,便是为民除害!” “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许念冷声回应,剑柄在掌心旋转几周,剑花抖擞。 许念纵身一跃,飘然落地,摩挲着剑柄,心道:“诸般行事,我只遵从我的心意。” “许念,你不如束手就擒成人之美,成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念想,让我也享受享受为民除害的乐趣?”沈瀚笑着接近。 许念双眸微抬,言语不让分毫,“巧了,我大约也正在为民除害。” “确实巧的很。”沈瀚笑道:“那就看看,到底谁才是英雄豪杰,先死的,便没资格辩解了!” 他攻了过来,将一身修为战力倾尽施展,沈家也有厉害的武道功法,比之燕回功只强不弱,他而今体魄增强,气血澎湃,肌肉筋骨甚是强横,此刻奔行接近,拳掌交互出招,如参连箭矢,骤风急雨! 许念仗剑前行,手上精纯无比的剑招绽放开来,点,挑,刺,云,抹,撩,劈,斩,击,各种剑招信手而出,收放自如,变招也圆转如意,长剑蝴蝶般蹁跹,这蝴蝶振翼不仅美妙,同样暗携杀机! 两人交锋,兔起鹘落,不断碰撞、躲闪,每一束剑光,每一道拳影都拥有惊人威力,四周竹林很快就秃了一片,不成样子。 彼此又对了一招过后,许念催动木灵养炼诀,地面震动,一棵棵竹笋破土而出,迎风见长,呼啦啦长成数丈高的青竹,突然扭曲移动,朝着沈瀚鞭子般抽去! 沈瀚双手挥掌,前后成圆,一圈气浪排开,青竹砰然炸碎! 只见沈瀚身上有着一道道利剑划破的伤口,魂丝扭动,他的伤口正在不停恢复。 精铁长剑血迹斑斑,剑灵埋怨道:“念哥儿,你要记得这次过后,将我的宅邸好好清理一下,我爱干净…可惜,只怕没那个机会了。念哥儿放心,等你死了,我不仅会为你上坟,还会找个聪慧少年用心培养,培养成大高手,为你报仇!” 许念将长剑抛空,剑指点出,催动点星一剑,飞剑刺出,留下斑斓尾迹。 眼见飞剑在天,星芒熠熠,沈瀚右掌隔空挥击,烟柳江潮滚滚奔涌,大浪叠起! 沈瀚左掌随即推动,幻影般变换印诀,待推定之时,又变印为掌,狂风聚拢,春江一线! 许念虽惊不乱,连连点出三道染雨剑气,将那压来的春潮打灭半数不止的威能,毕竟此时的春江一线掌是由沈瀚发动,威力不比之前恐怖,春潮弱去,速度减缓,许念从容避开。 半空之中,点星一剑冲进烟柳江潮,彼此砥砺消磨,终究抵挡下来,江潮崩溃,而飞剑也陷入萎靡——战到现在,不管是许念还是剑灵,都消耗极大。 突然,有一人接近战局,正是沈问阳,这个负责保护沈瀚的男子看到二人狼狈模样,赶忙加快脚步。 他来到沈瀚附近,满眼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关切目光,忧心道: “二公子,你伤得很重,不要再打下去了。” 他瞥了眼蛛巢,心中凛然,结合沈瀚曾透露的言语,对前因后果大致摸索清楚,明白了族中老祖即将死而复生! 沈问阳怒视许念,怒不可遏道: “姓许的臭小子,我好说歹说地劝过你,现在你竟然将我家公子伤成这样,罪已至死!休怪我不讲道理,以大欺小,拿命来!” 沈问阳说这些话,不过是想在老祖眼前,好好表现一番赤胆忠心。 他正欲运转修为擒杀许念,冷不丁一只手从他后背伸入,穿碎心脏,自他胸口伸出,五指鲜血淋漓! 他茫然扭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袭杀自己的人,那是沈瀚,是他陪护左右十几载,看着长大的少年。 他口中吐血,不解地问: “公子…为何杀我?” 他眼前渐渐黑暗,也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想杀便杀!”沈瀚疯癫癫地说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何多事?!你的那点心思,真当我看不出来么?!你这么急于表现,已经当我死了么?!” 说着说着,沈瀚的眼角,泪水垂流。 他抬头望向许念,哭着笑着,仿佛有些无助,嘴唇动了动,似发问,也似自言自语: “为何我生来…便命该如此?为何如此?!” 不知不觉,半炷香的时间,到了。 第266章 镜子 厚重乌云遮盖天幕,见不到半寸月光。或许是乌云也有乌云的不甘,却别无发泄之法,只能借势隆冬,吐寒雪洒夜空。 天上的乌云有属于它的心事,乱雪翻衍的竹林之中,沈瀚大约也有属于他的心事。半炷香时间到了,他不再如先前那样肆意出手,停在当场,头颅缓缓低垂,就好像上一刻还是风雪交加,这一刻便风消雪融,只剩下了寂静平定。 但此刻狂风仍然,雪也依旧。许念觉得,沈瀚平定的表面下,可能酝酿着更加激烈的风雪。 “只是,这风雪大概无法爆发出来。”许念心道:“沈瀚没有时间了。” 半炷香,是沈瀚的倒计时,不是许念的,他的危机并没有结束,无暇感叹沈瀚的命运。先前沈家老祖带给他的压迫感实在强烈,此刻许念只觉无比紧迫,因为他知道,等沈瀚再有行动之时,自己要面对的恐怕就会是那位沈家老祖。 元神境的大炼气士! 即使其刚刚完成夺舍,实力也许会衰退很多,可就从适才展现的力量来看,也绝不是自己能够应对的。 “还有机会!” 许念横身而上,持剑进攻,剑在人前,一剑直直刺出,彼此距离三尺之时,蛛巢散布的气机蓦然大涨,宛若一堵无形城墙,将长剑死死挡住,这结果与之前并无不同。 许念拼力催动修为、神识,经脉中疯狂搬运灵气,而阴阳问道经的催动,更使得一团团阴阳二气从下丹田搬运而出,助长星河剑法之威! 点星、沉河二剑交替使出,掺杂着先前不曾使出而破坏力更强的剑法第三杀招,一剑力竭,便再出一剑! 莹光如星,闪耀竹林。 许念想破坏蛛巢与沈瀚之间的牵连,以此断绝沈家老祖夺舍进程,这个目标从厮杀开始就没变过,此刻连出数十剑,每一剑都足以干掉同境炼气士,不可谓不强,却通通被那强横的气机阻拦,连沈瀚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许念榨取体内最后的灵气,竭尽余力递出一剑,还是破不去那层气墙。 这剑递过之后,许念累得大口喘息,臂膀酸痛无力。 尽力了…许念望着一动不动的沈瀚,无奈地笑了笑,他其实有一门威能强大的搬山术,只是此术消耗极多,凭他修为,若非全盛状态则难以施展,此刻想要展开搬山术也无能为力。而搬山术极具破坏力,即便状态全盛,许念亦不敢保证能够完全控制,一旦施展,太容易伤害无辜,这也是许念开始顾忌所在。 突然,沈瀚跌坐在地,蛛巢如影随形。 他的头颅低垂着,许念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有一句呢喃,借着周遭的风,传入许念耳中: “我羡慕我的哥哥,他的生活是那样自在…我呢?嘿嘿,这些年背地里骂我不是人的家伙恐怕数也数不过来,仔细想想,我好像原本就不是人。我是族人为那老不死的东西复生而准备的容器,只是一件工具。既是工具,何必要讲人性?可我不甘…不甘!” 工具…许念正喘着粗气,闻言微微一怔,莫名地对沈瀚生出几丝共鸣,只因他自己也有类似经历。 看着沈瀚,仿佛在看一面镜子。 许念心中默默道:“他被沈家老祖当做夺舍容器,我也被兰姨当做长生仙药…” 他们两人的经历虽然有几分类似,可彼此的选择却截然不同。沈瀚是将自己的痛苦宣泄在他人身上,心理早就扭曲。许念跟他是不同的,就好像镜子的正反两面,一光一暗。 而此刻,镜子似乎破碎了,属于沈瀚的气息也难以感受到了。 沈瀚停止了呼吸。 “逃!”剑灵陡然道:“念哥儿快逃!不能耽搁了!” 许念心中凛然,当即迈步。 就在这时,那蛛巢猛地收缩、膨胀,肉眼可见的魂力从中涌出,流水般汇入沈瀚的身体,蛛巢刺啦作响,瞬间支离破碎。虚幻的笑声回荡,带着极致的激动、欢喜之意,渐渐真实。 沈瀚胸膛再次起伏,贪婪地呼吸起来。 他抬起了头,嘴角勾起,咧开。 他缓缓睁开眼,举起双手。 他苍老的目光凝视着一双手。 “哈哈哈!千余年了,老夫终于苦尽甘来!这是真实的肉身…我的肉身!” 沈瀚大笑着双手握拳,顷刻之间,他脑后的气海、灵气线便完全虚幻、消弭。 养气境的气息自他身上展露,不断变强,两个呼吸不到,筑基境的气息便显现而出。 沈瀚站起身来,一股狂风平地而起,以他为中心漩涡般扩散八方。整个竹林由内而外,一圈圈青竹弯折伏地,积雪砰砰炸开! 附近之人纷纷大吃一惊,只觉有一股越来越强的压迫感从林间某处散发开来。 “小娃娃,你还要往哪里走?” 沈瀚望着已经跑到远处的一道身影,脚步一动,宛若飞鸟般疾掠而出。反观许念,他消耗太大,短时间难以恢复,致使此刻的行动也显得艰难沉重。 一慢一快,于是两者很快接近。在跑出清风镇不远之时,沈瀚飘然追来,一步落下,站在了许念面前。 剑灵吓了一跳,心道:“要死了要死了!不对,我只要装死,便大约死不了,要死的是念哥儿!念哥儿你放心去罢,以后有条件了,老爷我会给你多烧两炷香!” 剑灵暗暗抹了两把泪,又暗暗期待,心道:“都这时候了,念哥儿随时都可能被这个王八蛋干掉,女魔头不会坐视不管吧?” 在这四下无人风雪交加之处,沈瀚背负双手,玩味地望着气喘吁吁的许念,笑道: “你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老夫曾纵横江南数百年,还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人,区区采气境的修为,竟然能够毁了我的魂丝,并且由此伤害到我的元神…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并不收敛气息,在许念感受中,虽然他的气息有些虚弱,但层次极高,可以比肩张宝、张梁两位道长,气息之强俨然已成威压,带给许念强烈的压迫感! 在这压迫感之下,本就筋疲力竭的许念已然无从抵抗,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许念闭口不言,抓着剑柄的手死死握紧。 夺舍了沈瀚的沈家老祖似乎也没想从许念嘴里得到答案,他一步步上前,随手拂开许念攻来的一剑,一指点向许念眉心。 “呵呵…老夫倒要亲眼看看,你脑海里藏着的秘密。” 第267章 指尖元神 一根食指点在许念眉心,沛然魂力在指尖荡漾,显出森白的光芒,照得许念整张脸苍白不堪,那双干净的眸子也下意识地闭上。 许念觉得自己像是来到某个高高垒起的堤坝之前,还没等有所反应,堤坝就轰隆粉碎,漫天的洪水直冲过来,涌进他的眼耳口鼻,冲遍四肢百骸,引导出强烈的痛楚,让他痛得就要张口哀嚎。 他却忍住了张口的冲动,不过是闷哼了几声。只因此刻的痛苦虽然强烈,但还比不上炼就神识的那一次。 “这都没喊?你的意志力确实难得,老夫在你这般修为之时,意志远不如你。你这样能忍,老夫很是欣赏。”沈家老祖赞了声,暗藏嫉妒地说道:“但对你的杀心也更重了。” 沈家老祖的声音,许念难以听得清楚,而在那股魂力的冲击下,他再也没有力气握住剑柄。 长剑摔在雪地上,突然自行飞起,剑刃浮现一圈气流,蓦然流动成一道剑气,剑气裹挟长剑,嗖一声斩向沈家老祖! “咦?” 这一剑又快又奇,沈家老祖猝不及防,剑气转眼离他脖子只剩三寸,差一点便要砍断脖子!沈家老祖身上散出修为气息,剑气被一冲而散,长剑旋转着飞落雪地,再无动静。 长剑之中,剑灵上气不接下气,颓然神伤,心道:“我真蠢,为什么不逃,讲义气有个屁用?不还是没能弄死这家伙!这下好了,灵性几乎用尽,动都动不了,我该怎么逃?果然还是装死罢!” 它担忧地感知着许念的状态,回想两年来跟许念相处的一幕幕,好像有一颗不存在的心死死揪起,“小念,剑爷我尽力了…你可千万别出事啊!女魔头,她当真冷眼旁观?她跟小念到底什么关系…” “剑只是普通的剑,是你御剑释放的剑气,你竟还藏着一击之力?” 沈家老祖诧异地望向长剑,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收回视线,大感兴致地注视着面前不能动弹的少年: “奇怪,很奇怪。小娃娃,你虽说剑术不凡,却如何习得这等程度的御剑术?采气境不可能有这样的御物造诣,你怎能如此御剑?老夫先前大半意识在那巢穴之中时便疑惑…你拥有神识?只有这一个答案了。 “了不起,采气境就能炼就神识,这样的天才,老夫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你的剑术,你的肉身,都这样出类拔萃,你的功法似乎也不寻常…我等不及要看看你的脑海了,先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竟能趁我不备伤到我?” 沈家老祖悠然一笑,他不认为许念真的会对他造成威胁,先前元神受伤,究其原因,也是他在蛛巢中不曾完全苏醒,处于虚弱且毫无防备的状态,这才不慎受伤。 现在不同。 他沉睡千年醒来,且已经夺舍成功,元神吞噬了那个与他极度适配的子孙后辈的魂魄,占据了这具与他血脉同源的年轻肉身,他乃元神境炼气士的根底,实力正在恢复。往后消耗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不需太久便可重回巅峰实力。 现在,他虽然没回到巅峰,但元神仍在。修炼等于是反过来修炼,也快聚炼金丹,将要破四入五,这样的他绝非先前的他可以比拟! 以他现在的修为,一步就可以跨越江河,一掌能够震碎高楼,他轻轻一指,便轻易制服一个天才般的少年炼气士! 他是沈家老祖,是一个拥有传奇色彩的炼气士,曾经见证过玄宗的辉煌与剧变,曾亲手建立起强大的世家,他一生风风雨雨,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可谓一方枭雄人物! 只是晚年陷入寿元困境,这才舍弃肉身,以异宝蕴养元神,他元神沉睡数千年,到如今终于以夺舍秘法重新复生,他激动欢喜,豪情万丈! 往后他要坐领沈家,要让沈家一直成为江南州第一世家,他将享受万人敬仰!就连承玄宗的那些世外高人,也要对他这样的人物以礼相待! 只是在此之前,在这重获新生的第一个晚上,他作为沈瀚的祖宗,总要满足这个为自己牺牲的子孙的心愿,杀死面前这个让他忍不住心生嫉妒的少年! 他很乐意杀死面前的少年。 “你很优秀,我会考虑给你一个全尸。” 沈家老祖虽然披头散发,但颇有气度,与沈瀚很不一样。 沈瀚从来疯狂偏执,他则从容淡泊,笑着说:“死在我的手上,你也该死得瞑目,那么我是否应该立刻杀了你?我不太习惯看到比我优秀的小家伙,这样罢,等我进了你的大脑,便直接杀了你。” 魂力不断涌动,他目中突现光芒,犹如神光。他的元神随之出窍,十丈元神浮现半空,随即落下,同时飞速缩小,小到只剩寸许,好不奇妙。 他的元神沿着魂力流动,漂浮在指尖之上,眉心之前,即将进入许念大脑一探究竟。 只见这袖珍元神有灿烂毫光,竟是一根根毫光从元神体内透出,神圣威严,宛若一尊微小神只。 不过古怪的是,元神脖子一侧竟在鼓动,像是河面凸起的水波,每次鼓动都流光溢彩,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他肩膀上生长出来,只是并没有真的生长出什么东西。 忽然,一脸痛苦模样的许念艰难地张开嘴唇,张出一条缝隙,挤出声音: “等一下…” “嗯?”沈家老祖的元神停在眉心,闻言笑道:“你还真是够顽强的,像那些一下子不能捏死的虫子。你想说什么,说来听听?” “我…”许念艰难地说道:“我有个提议,反正我也逃不了,更打不过你,能不能晚一会杀我?” 沈家老祖笑着点头,“本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会贪生怕死,看来是我高看你了,我答应你。你贪生片刻,便要多受片刻痛苦,这又是何苦来由?果然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许念没有继续说话,他也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但他布满痛苦的面容上,忽然闪过心满意足的神情。 装死的剑灵察觉到这抹神情,不免疑惑,“都要没得活了,小念怎么有点开心?莫非是我眼花。” 北风吹青竹,竹叶纷纷坠。 大雪染白了少年的斗笠。 少年思绪好比天上飘落的雪花,好比身边飞卷的竹叶。 少年思绪万千。 最终在心底编织成了一声问: “兰姨,是你么?” 许念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是那样欢喜,忐忑,也复杂。 第268章 处变不惊 沈家老祖微笑着,肉身与元神的面部表情一致,浑然散发掌控一切的气度,从容不迫,有强者姿态,恐怕即使山崩于前,他也依然能面不改色。 指尖上的元神微微侧头,瞥了眼自身那又自鼓起的肩膀,伴随鼓动,但见一根根毫光左右摇晃,泛出细碎光彩。 沈家老祖淡淡道:“不安分的小家伙,你的魂魄成为我的养分,你的肉身也属于我,你的这条命生来就是为我准备的。你这点残存的意志,过不多久便会消失,彻底融入我,成为我的一部分。还在挣扎什么?” 见到肩膀还在鼓动,沈家老祖的元神之体谓然一叹,“你为老夫牺牲,可见心怀大义,不禁叫我感动。好孩子,沈家儿郎都会感激你,放心去罢。” 突然,这尊立于指尖的元神也点出一指,接触许念的眉心,没有停顿,直接点入其中,经过皮肤、血骨。元神就这样从手指开始,穿进大脑。 沈家老祖漂浮在大脑之中,此刻只要他释放力量,便能轻易将脑浆、神经丛之类的大脑组织搅成一堆浆糊,许念就会因此丧命!到底他们的层次差的太大,杀不杀许念只在他一念之间! “我答应过先不杀你,但我也可以反悔。老夫不是不讲信用,只是慈悲心肠,不忍见你这样痛苦。” 他戏谑自语,正要言而无信,从内而外击毙许念,但刚要有危险举动,一股危机感毫无征兆地在他心头爆发!仿佛在冥冥之处,睁开一双充满危险的眼睛,阴恻恻盯着他!只要他稍有异动,那双眼睛背后隐藏的东西就会扑过来! “这?!” 沈家老祖瞳孔收缩,一双光线流动的眼睛缩成一点,眼中神光聚拢。若非元神之体无法流汗,或许他的额头便会流下冷汗,虽说吃了一惊,但他身为第六境大炼气士,哪里会轻易失态? 沈家老祖不动声色,立时散开神识,仔细感知,但那股危机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这番感知下,他没有发现许念大脑中藏着什么古怪事物。 “哼!”沈家老祖放下心来,抬手擦了擦额头,擦拭本就不存在的冷汗,含笑摇头,“装神弄鬼,老夫是谁,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岂会被吓到。在老夫面前卖弄这鬼魅伎俩,未免有些上不得台面。” 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心中了然道: “看来就是这位存在先前伤的我,小娃娃的脑子确实有问题,有个藏头露尾之辈。 “适才趁隙偷袭伤我元神,此时又故意恐吓我的便是他…他修为不俗,但高不到哪去,不然为何不直接面对我?偷袭得手还不知足,胆敢再戏弄我!等我将你揪出来,要好好算这两笔账。” 自觉被戏弄的沈家老祖心生怒气,暂时搁置干掉许念的打算,随即左眼巡视上下,右眼左右来回,两只眼睛各自翻转,最后同时注视一个方向。 “找到了,泥丸宫门户。” 沈家老祖穿梭大脑,经过一根根脑部神经,来到大脑深处,前方出现一座悬空门户,门中黑漆漆一片,向外衍生出一道道闪电般的奇异纹理。 这便是泥丸宫,紫府上丹田。 沈家老祖继续前行,气息展露,仿佛无形风暴冲撞门户,将泥丸宫门户生生打开,那些闪电纹理四下窜动,与此同时,许念只觉有一根尖利的铁针插入天灵盖,不禁面容扭曲,疼出一身冷汗。 沈家老祖以睥睨之势进入泥丸宫,飞在魂魄海洋的上空,但见更高处云雾茫茫,一道道雷霆在云雾中穿梭,明暗不定,而下方海浪翻涌,水雾腾腾,更远处似无边无界,构成一幅壮丽奇景。 沈家老祖向下方张望,笑着开口,声音如雷,轰隆隆作响,激起一道道巨浪: “你就是藏在这里,对不对?那么你会是什么存在?妖魔鬼怪?亦或是修炼了特殊法术,可以藏身魂魄的修士?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老夫总要跟你算两笔账的。是你自己出来见我,还是我将你揪出来。” 沈家老祖自恃身份,双手负后安静等待,而此刻,高空云雾之内,那一道道雷霆之中,许念的意识也在等待,也在观察大海的动静。 许念炼就神识,可以做到意识存于神识,以此内视己身。他强忍着魂力冲击的痛楚,跟沈家老祖提议不杀他,为的便是此时此刻。 他要借沈家老祖之力,亲眼看看自己的泥丸宫是否隐藏着某一人,或者说是某一道魂。 隐藏着某位让他不愿想起,却总是控制不住会想起的温婉女子。 她是他的长辈,是曾经待他如亲子的兰姨; 是他的梦魇。 这两年来,他多次以神识查勘泥丸宫,试图找寻到兰姨存在的蛛丝马迹,但每次都一无所获。如此结果让许念安定之余,也不免空落,此间情绪之复杂,微妙难言。 而适才魂丝欲要控制他,然则莫名地未能得逞,尽皆毁去,这不仅让沈家老祖惊诧,同样使得许念也意识到问题。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但靠他自己发现不了问题藏在哪里,此刻沈家老祖的侵袭,虽让他处于生死绝境,却让他获得了绝佳机会! 他要把握机会,要亲眼看看,究竟…兰姨还在不在。 “兰姨,会是你么?”许念心底喃喃,这一刻他已经不去考虑自身的生死危机,肉身的疼痛也不管不顾,全部的意识都凝聚在高空的雷霆。 雷霆藏在云雾中,就好像他的心情,既期待,又胆怯。如同流浪在深夜的孩子,躲在角落,望着眼前那亮着灯光的屋舍,想要上前推开屋门看一眼,里面是否有他的亲人?是否在等待流浪的他回家? 但又怕推门之后,里面掌灯的并不是他的亲人; 更怕里面空无一人。 所以孩子既期待,又胆怯。 沈家老祖等待片刻,见大海依旧,没有出现异常的动静,这一幕不禁令他怒意升腾,冷哼道:“故弄玄虚!既然不肯出来,莫怪老夫无礼!” 沈家老祖缓缓下沉,气势煊赫,海面蓦然跟着下沉,压出巨大的漩涡,滚滚转动! 就在这时,一根滑腻的,表面生长一只只森森大口的触手扭曲着钻出漩涡,触手越来越高,海里更长的肢体升出海面,那些大口之中,不住地流下血一般的粘液,里面爬出一条条灵活扭动的、腐烂的肉须,好像死了多年的蛇尸。 诡异阴惨的气息,从这根形状骇人的触手上散开。 沈家老祖下沉的动作顿住,面色微变。 突然,在这根触手边上,浪头涌动,又一根触手钻出漩涡。 再一根。 不过顷刻,数十根触手钻了出来,波浪般摇摇晃晃。 诡异气息遍布这片紫府丹田。 处变不惊的沈家老祖心神颤动,面色大变。 第269章 生机 数十根滑腻、腐烂的触手越发向上延伸,海底隐隐有大片古怪阴影,压迫感扑面而来,海面的漩涡很快支离破碎,被滔滔翻涌的海浪替代。 伴随触手延伸,似由无数恶念、怨念、邪念交糅而成的气息充斥紫府,这原本清澈光明的精神识海暗沉下来,风云突变!只见天际云雾刹那转为乌云,滚滚流动,一股股黑色的阴风围绕着触手凭空出现,两两相遇,呼啸成各种古怪抽离的形状。 而在抖动的触手上方,便是沈家老祖的元神。 一直从容自若的沈家老祖,此刻元神瞳孔内的光芒乱闪,再也无法维持睥睨姿态。 他猜测到许念紫府内有问题,有隐秘,他元神出窍探秘紫府,便是要亲自将问题解决!他自信不管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在他面前,通通不是问题! 可眼下的触手,非妖非魔非鬼非怪,散发的气息,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妖魔鬼怪之气,甫一出现,竟就将他的气息压制! “什么怪物?!” 他为之心惊,乃至于意识僵硬,元神因此停住了行动,一种很久不曾体验过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头滋生。 这股情绪,是畏惧。 他身为第六境修行者,成就元神的大炼气士,竟然心生畏惧! 高处乌云中,许念的思维也是一怔,这些触手他并不陌生,这是源自兰姨,曾几番吸食他的真灵,令他的七窍真灵几乎丧尽,在生辰那天,更让他陷入绝境的诡异之物! 想来若非燕无为相助,那夜他恐怕十死无生。 在兰姨肉身成灰、元神散作光雨之后,这些诡异之物却并未消失,竟然潜伏在他体内,对决土地神时因他的愤怒而出现,控制他的身体、影响他的思维,轻而易举便将土地神制服,虐杀至死! 还有一次,在第七山被怪鸟群包围,被怪鸟气息所影响,潜伏在他体内的诡异之物因此又见天日,杀怪鸟如捏碎豆腐般简单! 不管是土地神,还是怪鸟群,对当时的许念而言,都是无法对抗的存在,可在诡异之物现身之后,皆被碾压! 这给许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意识到诡异之物潜伏在自己体内,许念便总有如芒在背之感,他的内心经常不安,因为他对此无法掌控、无法理解,甚至连诡异之物藏在身体的哪个位置也无法察觉。 “终于看到它们了!原来…它们一直都在我的脑子里。” 许念回过神来,感受到了难得的轻松,心道:“总算不再是一无所知,虽然没办法控制,但比起以前,我已经迈出了一步,现在我知道了它们的藏匿之处!” 他不禁心思活络,畅想起往后之事,想到未来某一刻自己彻底解决了体内的诡异,彻底解决了寿命困扰,从此天高海阔,像一个正常的炼气士那样修行、活着。 那是他向往的生活。 联想起这些,许念止不住开心,痛苦的面容也露出笑意,剑灵见状吓了一跳,心道: “不妙,小念的脑子估计快被那元神玩坏了!我现在打开他的脑壳,说不定会看到一团浆糊!” 许念意识凝于神识,紧紧关注海面,关注那一根根可怕的触手,努力记忆它们的形状特征。 陡然,他内心变得空落落的; 只觉期望落空,只觉无比寂寥。 “所以…不是兰姨么。” 承受着魂力冲体,肉身剧痛到不能动弹的他,此时有种鼻子酸楚的感受,笑意也消失不见。 剑灵放下心来,宽慰许多:“这样就正常多了,那么,老爷我是不是该跑路了?现在是绝佳时机!现在跑,以后就算这件事被人所知,但谁也不好指责我什么,我对小念已经仁至义尽,无损名誉!” “所以…不是兰姨。” 许念心底长叹。 少年到底如野草般坚强。很快收拾情绪,考虑起当下处境。 “我大约真的不算成熟,这样的境地还有余暇想未来的事…活下去才有未来可言!我不想死在这里,可是生机何在?生机…” 想到此处,许念心思一片雪亮,“我的生机近在眼前,就是它们!” 那些诡异触手,虽然让他时常担忧,但此刻它们的出现,却有可能让他由死向生! 在许念的印象中,它们太强大了! “它们是强…沈瀚的老祖宗也不弱,全盛时期,恐怕比肩张宝、张梁两位道长。” 许念暗自比较,心道:“如今他刚刚夺舍复生,不是全盛时期,但也绝非等闲,他们碰撞起来,谁胜谁负?” 却见沈家老祖的元神之体霍然绽放神光,他抬起双手,雄厚的魂力当即涌动,他双手各自掐诀,将要施展元神境这个层次才能掌握的力量! 他的手段许念看不懂,只觉风起云涌,紫府空间似乎都要因他的出手而失去颜色! 许念聚精会神,紧张不已。 “老夫而今虽法力不济,然魂力雄厚,以我元神展开术法,莫说整个江南州,就算整个陈留国能抵抗的也寥寥无几!你这怪物岂是老夫对手?” 想是这般想,但沈家老祖内心总有不安,四周的诡异气息也让他十分不适。他望着那根根渗人的触手不断接近自己,连忙振奋精神,双手印诀飞速变换! 就在这时,那些触手突然剧烈抽动,周遭黑风瞬间向上汇聚,吹刮! 沈家老祖来不及反应,黑风便接触到他的元神之体。 他的耳畔蓦地响起密集的窃窃私语,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分不清是人声还是动物之声,亦或是虫声,好像有无数生物在他耳畔说着悄悄话。数不清的杂音涌入脑海,这些声音传达着密密麻麻的信息,他根本难以理解,而似乎只要再多一点声音,就会将他这元神的脑袋给撑爆! 他的眼前浮现道道可怕场景,有血肉四下蠕动,有凶兽涎液横流,有冒着瘴气的黑沼,有白骨堆砌的山岳……这些场景翻书般疯狂变动,哗啦啦,突然悉数撕裂成扭曲的线条,组合成一张抽象的类人面目,这面目的表情充满贪婪,猛地张开口,露出一圈圈尖利牙齿,伸出血淋淋的舌头,左右舔舐,好像要一口将他吞掉! 沈家老祖双目迷离,耳朵失聪,神情痴傻了般,身上的神光黯淡,涌动的魂力平息,掐诀的双手无力垂落。 一根触手急不可耐地加快上升速度,腐烂的末端在那元神身上舔了一遍,忽然钻进他的脑袋,从里面带出了一团盈盈白光,触手乱颤一通,仿佛欢快无比,随即落下,隐入深海。又一根触手飞速延伸,插入元神脑袋,带出一团白光。 它们迫不及待,争先恐后。 那白光,是沈家老祖积攒的魂力。 等到第五根触手延伸,沈家老祖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终于恢复几分清醒,他头都不敢回,拼尽全力逃离紫府,根根触手好像恼怒非常,紧追不舍! “逃!!” 元神惶然逃窜,向紫府门户飞遁而去,元神的一侧肩膀不受控制地鼓动着,比先前更加剧烈。 第270章 夜色将去 直至又被吸走两团譬如性命般珍贵的魂力,沈家老祖终于飞出门户,逃离这座紫府,先前若非他的意志抵死挣扎,好不容易破除黑风的影响,恢复思维,此刻的他恐怕已经魂消魄散,元神成为那些触手的食物! 他虽侥幸逃脱,可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接受的巨大。思维被黑风影响陷入僵硬的那短短时间内,他一身如山洪般的澎湃魂力被吸走了近乎七成!后面逃窜时又被两根触手追上袭击,钻进脑袋吸走魂力! 现在,他所剩的魂力已不足两成。 “不管如何,我总算活下来了…那怪物不会追过来吧?” 沈家老祖漂浮在许念大脑之中,他的元神之体原先神光流转,此时由内至外都黯淡无光,不复半点威严。他一言一行本有俨然披靡之势,此时却神情凌乱,目光满是惧意与后怕,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这位大炼气士,曾经纵横江南州的一代强者,气势全无。 好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他极度紧张地回望一眼紫府门户,没有看到那些形状如同噩梦的触手,他长长松了口气。劫后余生之感让他庆幸万分,但不敢真的放松,更不敢有片刻停留。 \"老夫刚刚复生,还没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便跌了个大跟头,阴沟里翻船!亏损了如此之多的魂力…何时才能恢复过来?但活着便好…到底活下来了!\" 沈家老祖收回视线,暗自悔恨不已,自己太过自大鲁莽,明知许念有大问题,千不该万不该心存轻视。 悔之晚矣。 黯淡的元神飞掠奇绚迤逦的神经丛,以最快速度在一根根神经间穿过,将要到达眉心印堂穴。望着前方那处灵气流动的穴位节点,沈家老祖几乎感动地落泪,只需从印堂穴离开这个可怕的大脑,他便逃出生天! “元神归窍之后,此子我绝不亲手招惹,即刻返回沈家称宗做祖。但这小娃娃害我损失至此,修炼百年都未必能恢复过来…真是可恨至极,此仇不可不报!我不能惹他,却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制他。” 沈家老祖盘算着如何报复许念,心道:“他是承玄宗弟子,那么就好办了。要报复他,只需将他的秘密说与承玄宗内的高人知晓便可,想来承玄宗的那些个世外高人,不会坐视门中有这样一个魂藏极端诡异的弟子,他们自会设法解决这个小娃娃!而这一切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沈家老祖已经将许念定义为危险分子,今夜之后,绝不肯再跟他产生交集。 正自飞掠,沈家老祖的肩膀又不受控制的鼓动起来。 “还有个麻烦,沈瀚这小家伙太不安分!你是我的血脉后辈,老祖宗我只不过是要融合你的魂魄转为生机之源而已,此后老夫还会以你的面目纵横九州,届时你的这张脸会多受人敬仰?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就应该慷慨赴死才对!可你竟不愿配合不愿牺牲,竟连这么点觉悟都没有?何其不孝!你个不当人子的东西,枉为我沈家子弟!” 他目光阴沉,心道:“若是我没有受此重伤,只需一点时间就能彻底将他吸收,可现在…罢了,多花点时间就是,好事多磨。” 他来到眉心印堂穴,下一刻便能逃出许念的大脑,不禁感受到难言的轻松与喜悦,恨不得仰天长笑。突然,背后传来瑟瑟风声,与此同时,那让他恐惧,让他无力应对的诡异气息又浮现身周。 他只觉自己仿佛被拉入了一潭充满尸体的死水中,那裹挟着浓烈邪气的水流哗啦啦直往他眼耳口鼻里钻! 他越沉越深,奋力挣扎才终于勉强钻出水面。 沈家老祖心神一颤,双目瞪大如铃,畏畏缩缩扭头回望。 他看到一根接一根诡异触手从远处的黑暗里爬了出来,扭曲地蠕动,上面裂开的一张张大口正贪婪地开合,露出一圈圈烂掉的尖牙,流下浑浊粘液,钻出腐烂触须…… 他看到诡异之物劈天盖地向他涌去! “它们追来了!” 沈家老祖大吃一惊,忙不迭飞出印堂穴,即刻元神归于肉身,收回一直点着许念的手指。魂力的遗失使得他极为虚弱,头晕目眩,噔噔噔退后几步,随即折身就跑,沿着驿道疯了般逃遁! 不远处摔着一柄长剑。原来剑灵思来想去,到底留了下来,没有提剑跑路。 它看着沈瀚那披头散发的身影在风雪中远去,不禁有些凌乱,心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只见许念也恢复行动,蹲下身大口喘息,剑灵刚欲打听情况,蓦然之间,许念身上的蓑衣噗噗震动,刺啦几声,数十根触手从他背后生长而出,肆意朝天扭动,其中一根触手缓缓探向周围,好像一条在寻觅猎物气味的大蛇。 剑灵呆了呆,老怀安慰,心道:“原来是念哥儿长身体了啊,对,他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我才让他平时多吃饭。” 它心中茫然,“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那根触手探到沈家老祖所逃遁的方位时停了下来,猛然一阵乱抖,其余触手转而对住那个方向,都好像兴奋无比地抖动起来,然后纷纷落地,像是数十根细长的腿脚般撑住地面,许念被直接撑到半空。 我知道它们要做什么了…许念心中一动,吞了吞唾沫,连忙喊道:“剑爷,我要追过去了!记得跟上,不要追丢!” “哈?” 剑灵满是困惑,眨眼便见那数十根奇形怪状的触手先后抬起落下,做出朝前迈步的动作,等它回过神来,许念已经被带出很远距离。 眼看许念被那些触手支撑着狂奔,即将消失在视线中,剑灵呆若木鸡。 “念哥儿新长的身体很有活力啊,真好…等一下,他长的那些东西是人能长出来的么?” 它御剑而起,朝着许念消失的方向飞去,速度算不上快,毕竟灵性消耗严重。 剑灵追逐许念,心道: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它心意一动,感受到风雪似乎小了许多。 却见天穹东方,徘徊不去的乌色云峦有了退散迹象。 这一夜快要过去。 天,将亮。 第271章 菖蒲 清风镇外,宽窄各异的驿道土路连接着一座座村落,其间田垄连绵。今冬风雪甚大,皑皑白雪积压农田,高有尺许。 离化冻春种还有些时日,田地便只有积雪,看不到庄稼。田地旁盘绕条条溪水,表层也已结冰,溪畔树木繁多,枯叶凋零,枝丫挂满冰凌,水晶般剔透。还有不少耐寒植物依水生长,最多的是菖蒲,长势丰茂,菖蒲叶片高有数尺,叶梗粗大,叶尾细尖,斜挂倾轧,一簇簇连着长开,仿佛密林。 此时将近凌晨,天寒地冻,广阔农田人迹罕至,显得清冷安宁。 突然,一道人影远远而来,掠过村庄,从村口屋檐落下,在田垄间穿梭,打破了安宁。只见其人前行时脚不沾地,竟离地三尺飘行。他一步跨出,脚底陡生清风,清风将他托举起来,便没有踩到积雪,身形悬而不坠,待一步落定,便跨出三丈不止,端是不凡。 他正是沈家老祖,能以此近乎飞行的方式赶路,是因修为之故。他夺舍复生,已经修回筑基境界,此境修士虽不能高飞于天,但离地奔行大抵不难。 他的双脚脱离地面的束缚,不需一步一步踩到积雪,更有清风加持,迹如飞鸟,速度飞快。 他的速度已经飞快,即使是千里马全力奔跑,也会被甩得看不见他的背影,然而他只恨自己太慢,一脸焦躁不安,恨不能多长几只腿脚。 他刚刚离开村庄不久,村庄内便传出特殊动静,好像是什么巨兽一脚踩陷地面,力量奇大,导致整座村落的建筑都隐隐震动。那巨兽一脚接一脚踩过,于是响动不绝。 响动传开,许多窝在家中的百姓受惊,方及出门看去,村子已经恢复平静,只看到村外隐隐有一道古怪高瘦的黑影,其形似人,可是腿脚长的吓人,又长又多,怕不止二十条腿。几个眼尖的村民呆愣愣地望着黑影飞速远去,而村中土路莫名多出一个个坑洞,相隔几丈便有一个,四周裂痕遍布,不知是怎样形成的。 “刚才那个应该是人吧…吃什么长成那样?”几个村民百思不解。 沈家老祖还在蹑空奔行,他耳力不同凡响,虽然离那村子已经里许开外,可还是捕捉到从村子内传出的动静。 听到动静的瞬间,他浑身蓦然一颤,瑟瑟发抖地扭头回望,便看见一道黑影向他紧追! 那黑影有几十根腿脚,每走一步,便是几根细长腿脚同时迈出,速度惊人,似乎比他还快! “真追来了!!” 沈家老祖心惊胆战,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一身气机因此不稳,脚步落下没能及时凝聚清风,差点从空中摔落,他连忙稳固心境调理气机,这才脚下生风,继续踏风前行。 “可恨!他追着我不放,明显要赶尽杀绝!沈家不能去,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孙挡不住的!他们只能帮我拖延一点时间,到最后还是会被那怪物追上!倘若我被捉住,只有死路一条!” 沈家老祖改变前进路线,折向另一处方位,沿着这条方位前行百里,便是燕归山。 原本他的打算,是要回姑苏城沈家族地,明面上不招惹许念,但背地里必然报复。 此刻眼见许念追杀,许念体内的怪物似不将他置于死地绝不罢休!因此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姑苏城不能去了,那里没人能救他,只有赶到燕归山承玄宗求救,他才有活命的可能! “再快一点!” 沈家老祖焦急无比。 百里距离对于常人来说尚算遥远,脚程慢的恐怕需跋涉数日,然而对于筑基境修行者而言便不算什么,不到半日就能抵达,他现在即使魂魄大损,无法爆发全速,但也只要花四、五个时辰即可赶到燕归山。 然而他还是觉得太久了,更何况许念离他越来越近! “这样下去,不到半路就会被追上了!” 沈家老祖心慌意乱,元神的损伤更让他精神恍惚,状态比起复生之时可谓十不存一,他只觉眼前发黑,动作也愈发艰难费力。 他暗道不妙,忙用力咬破舌尖,吐出鲜血。他以夺舍之法鸠占鹊巢,沈瀚的肉身成了他的肉身,舌尖之痛自然可以被他感受,他借着这股刺痛恢复清醒,不计后果压榨自身,奋力奔行,速度又快了三分,拉开了跟许念的距离。 然而他精神太差,这样的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坚持了不到十息,一身气机就变得比适才还要紊乱,他眼前所见出现重影,一阵天旋地转,骨松筋软,朝前狠狠扑倒,噗咚一声,将雪地砸出人形大坑。 他在坑内缓了一缓,不由悲从心来,沾满雪泥的脸庞上露出苦涩,只觉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过,但没有时间让他感伤,耳中捕捉到的动静越发明显,说明许念越来越近了! 噗通噗通! 他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一颗心脏因恐惧而剧烈跳动,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自身魂魄中的异样,那来自沈瀚的残存意志,正在疯狂反扑! “孽畜!此番若是能活,老夫必定将你之名移出族谱,受我沈家万人唾弃!” 沈家老祖勉力起身,四周观望,脚步再动,向不远处的溪畔跑去。他状态太差了,已经不能强行赶路,需得寻隐蔽之地,花费一些时间恢复状态,哪怕只是恢复半成,他好歹更有逃脱把握,这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 他来到溪畔,看着茂盛连绵的菖蒲丛,毫不犹豫弓身往里面钻,进入岸边浅水区域,双脚踏入淤泥中,顺着河岸奔跑,他躲在草丛下面,一边运气恢复,一边快速前进,只见上方菖蒲叶片沿着一线簌簌摇曳,仿佛什么野兽不小心迷失其中。 然而其中并非野兽,是那叱咤过风云的沈家老祖。不过他现在的模样,似也与野兽没有太多不同。 就这样跑了一路,他顺着河岸已经跑了很远距离,已经听到淮水的激流之声。 他小心地起身,一双眼睛高出菖蒲,便见数十步外是那滔滔淮水,大风在水面呼啸而过,卷起一波波水浪,湿润的水汽随风而来,被他吸入肺腑。 雾迷津渡,点星渔舟。 风不再寒冽,雪势也渐渐弱去。 “淮水!” 沈家老祖目露惊喜,只要过了淮水,离燕归山便不算远了,甚至他还可以顺流而下,借助水流之速,更快到达燕归山! 啪嗒啪嗒!! 就在这时,河岸树木上挂着的冰凌纷纷坠落,摔碎满地,一股让人汗毛倒竖的邪异之气蔓延而至。 咚! 一道古怪身影越了过来,从天而降,落进菖蒲丛。长长的触手直接深入淤泥,将那身影托举半空。 两根触手似腿脚般落地支撑,更多的触手扭曲着往菖蒲丛里探去。 很快触手纷纷停住,末端悉数指着一个位置,那里,藏着沈家老祖。 他瞪大眼睛,满脸惊恐,不愿相信地抬起头。 半空中,许念俯首,目光扫来,与他对视。 第272章 他不想死 淮水离沈家老祖不过数十步,一息就能掠过。所谓一息,便是一次吸气、一次呼气相合的时间,极为短暂。 只需一息,他就有度过危机的希望。 他本来已经打算径直冲过去,顺流而下,形势似乎快要好转起来。 他看到了希望。 但许念追上了他。 一片阴影将他笼罩。 沈家老祖抬起头,视线恰好跟许念视线交汇。他心底一窒,不敢细看许念此刻是怎样的目光,慌忙扭头,视线别向左边,便见到几根渗人的触手守在左边,缓缓地蠕动。 他瞳孔震了震,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又慌忙转移视线,看向右边,右侧依然有几根触手像蛇一样地扭动着。 他左右是这样的情形,前后同样如此。 只见菖蒲丛上面,那些吞噬他魂力的怪诞生物已经环绕成圈。菖蒲丛里面,怪物们穿插在叶片之间,一样将他包围。 他的双耳可以听到淮水那边的风声,然而不止风声,他还听到了触手扭动时与叶片产生的摩擦声,就在他身边沙沙作响,比风声更清晰。好像是它们正在偷偷商议,该怎么品尝他这道食材的滋味。 他僵在原地,涔涔冷汗挂上眉毛,流过眼皮,使他双目酸涩,几乎看不清。 他踩在淤泥里的双脚不敢挪动分毫。 “不能慌!不能慌!” 沈家老祖试图让头脑冷静。这时,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被包围的自己并没有遭受袭击。 “它们现在袭击与否,莫非是遵从这小子的想法?是这小子没有立刻干掉我的打算,因此它们对我便围而不攻?” 沈家老祖一动不动,眼珠骨碌碌转动,暗暗观察,心道:“它们攻击欲望很强,但确实并没有动手…我的猜测是对的!” 沈家老祖又恨又怕,恨不能将许念撕成碎片,又怕自己被那些怪物撕成碎片,内心煎熬万状。 “此子以为将我拿捏死了,便不急于杀我,他是在猫戏老鼠么?我不想死!” 他对死亡充满了畏惧。 他有过濒临死亡的切身体验…… 他的自然寿元在千年前就已经耗尽,当初他想方设法地搜刮能够延续寿命的珍宝,虽说因此多活了不少年,可最后依旧无法挡住岁月消磨; 他记得那时白发苍苍,身上的皮肤挤满褶皱,两条手臂干如枯枝,十根手指瘦如鸡爪,举起来都费力。他的肉身每时每刻都在丧失活性,心脏跳动渐渐不再有力,呼吸声逐渐像漏掉的风箱。 他终究支撑不住,肉身死去,元神也将成为如同鬼魂那样的存在。那一刻,他真切的体验到死亡的味道。 还好他有机缘在身,曾得到过一件难得的宝贝,可以将他的元神温养,不死不散,以此方式存续在世。而他还知道一门夺舍秘法,所以在肉身死去之际,他怀揣着未来复生的渴望,将夺舍秘法告知后人,嘱托他的后人替他物色、培养符合夺舍条件的子孙后代,随即元神沉睡。 这一沉睡,晃眼便过了千年,他掌握的夺舍秘法有极为苛刻的条件限制,倘若被夺舍之人的血脉、根骨、魂魄等等任一条件达不到需求,即使夺舍了也会埋下种种致命问题。 千年来,符合夺舍条件的子孙后代一直没有出现,所以他一直在等。偶尔苏醒时,面对蛛巢那封闭、寂静的空间,他越发焦躁,越发想要复生,越发想要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但没有办法,他只能苦等。 而这一切在十六年前迎来了转机。 十六年前的夏天,一个男孩在沈家族地最为气派的那座府邸内呱呱落地,男孩的脐带还没剪去,男孩的娘亲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她的孩子,男孩的父亲激动地正要进房探望,那被供奉在密室里的白色蛛巢便先行从供盘上飘起,在看守密室的族人惊讶的目光中,沈家老祖的神识无比激动地从里面散开,向着沈家当今的高层传出了他的意志。 那个新生的孩子,就是他苦苦等待的,符合夺舍条件之人! 沈家高层几乎都为这个消息感到兴奋,为老祖宗终于有了复生可能而踌躇满志。 因为他们的老祖宗只要复生,便意味着不久的将来,沈家会重新出现一位元神境炼气士!沈家如今虽然是江南州第一世家,可是族中修为最强的几人,是那炼成金丹的五境炼气士。如此修为并不足以压制其他世家,即使沈家势大,也并不足以真正的称霸江南州,毕竟其他世家也有金丹境炼气士坐镇。 在江南州,承玄宗虽强,却超然物外,不拘俗世。真正掌控一州权与利的,是各大世家。 那么可以想象,倘若沈家出现元神境炼气士,世家之间的平衡便会被打破,江南州的格局就将改写! 沈家高层畅想着这样的未来,兴奋又期待。 但没有多少人在乎那个男孩本身的意志。 只有男孩的母亲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想要让她的丈夫,那个身为沈家当代家主的男人为自己的亲生骨肉做主,想要让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平平安安活下去,而不是到了某一天,变成那位顶着她孩子面目的老祖宗。 为母则刚。 涉及亲生骨肉的生死大事,男孩母亲刚烈无比,却最终还是不能改变什么,并且在孩子刚刚断奶的那段时间内,莫名死去。 祭奠之时,沈家家主沈问培抱着沈瀚,目含愧疚地望着他的亡妻那绝难安详的面容,无声说道: “族中大势如此,不要怪我。” 他又对怀里的沈瀚说道:“瀚儿,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你将来注定要为家族牺牲。在此之前,我会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沈瀚一天天长大,白色绵团形影不离,里面的沈家老祖,他也在一天天的期待沈瀚长大; 他在期待沈瀚的身与魂,长大到能够满足夺舍的最佳条件。 他终于等到了时候。 苟存千年; 他终于成功夺舍复生! 他不想死。 这场新生是如此的来之不易。 他活了过来,他无比贪恋活着的滋味,更无比恐惧死亡! 他已经死过一次; 他怎能在刚刚复生的这一晚就又死去? 果真如此,他便没有再次夺舍复生的机会了! “天真愚蠢的小子,岂不闻一日纵敌千日为患,对付敌人,就该雷霆击杀绝不留情…你不急着干掉我,便给了我可乘之机!” 沈家老祖思绪电转,心道:“当下之计,需得先摸清这些怪物的究竟本质,知己知彼方可斡旋。我急糊涂了,竟然将此忽略,就让我来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 他悄悄铺散神识,试图透过表象,感应那些触手的生命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