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傲世子傲娇妃》 第1章 钻狗洞 永州城时宅。 “三娘子,你就在此跪着,何时知错了,何时再起来。”崔晴趾高气昂,叉着腰便要走。 程芊漾无视额角的伤在叫嚣着疼,背脊挺得笔直。 “晚晚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晚晚是程芊漾的乳名。 “沈秋霜说我有母生育无母教养,配不上周洵,还在我面前与周洵纠缠勾搭,若是今日之人换作表叔父,表叔母还能这般泰然自若?。” 虽嘴上如此说,程芊漾心里却是嗤之以鼻。 沈秋霜勾不勾搭周洵,与周洵又是不是两情相悦,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周洵生前与沈秋霜浓情蜜意对她百般羞辱,死后嫁殇的却是她。 欲走的崔晴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的指着程芊漾。 “程芊漾,你真是要反了天了,你自己出去看看,现在全永州城的人都在看时家笑话,天底下有哪个女娘还未出嫁,就先把未婚夫婿打个半死,普天之下真是闻所未闻。” 崔晴唾沫横飞,程芊漾自始至终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倒希望周洵记打,早日退了这门荒唐的亲事。 “一边与女娘定亲,一边又与旁人浓情蜜意,普天之下也是头一遭。” 崔晴:“男儿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晚晚未免太过小肚鸡肠。” 程芊漾毫不示弱:“即是如此,倒不如表叔母先给表叔父纳几房妾室再来指责晚晚。” 语罢,程芊漾直接站起身,无视崔晴恨不得扑上来咬人的扭曲面孔,大摇大摆的出了祠堂。 “程芊漾,你莫要嚣张,等你表叔父回来,有你苦头吃的。” 崔晴气急,十几年了,她竟不知程芊漾如此伶牙俐齿,好似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出了时家祠堂,耳根终于清静,程芊漾径直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二天。 她很清楚的记得上一世,周洵被匪徒所杀,沈秋霜推波助澜,她被嫁殇…… 她更记得自己被绑进棺木中,与周洵合葬的场面。 嫁殇这种事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可周家是永州城内有名的商贾,不缺金银财帛,暗地里收买程芊漾表叔父时益和巫师。 然后在全永州百姓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她绑走,及笄半年的她只能被迫的配合,最后死在那棺木中…… 再醒来,她竟回到了周洵死前的两个月…… “娘子?” 思绪被打断,程芊漾抬眸,只见婢女素云担忧的端着药进来。。 “娘子你总算是回来了,我想去请医士,可表夫人非但不让,还搜刮了咱们仅有的碎银子。” 素云把早已备好的汤药端过来,眸中委屈的氤氲着泪光。 程芊漾倒觉得此刻崔晴若给她寻了医士,她才该要考虑考虑崔晴到底是何居心了。 未回答素云,她一口喝掉那小半碗汤药,便带着素云蹑手蹑脚的出了院子。 “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填饱肚子。” “表老爷没给吃食也不让出去,娘子如何填饱肚子?” 素云是程芊漾的婢女,所以也和程芊漾一般,经常挨饿受冻,但她更担心的是娘子。 程芊漾不语,只拉着她绕了几个弯,最后在狗洞旁停下。 娘子这是要钻狗洞? “娘子,您是程家娘子,怎能钻狗洞?”素云欲要阻拦。 “好死不如赖活着,钻了这狗洞,我还是程家娘子,若不钻,我只能被活活饿死。” 此言一出,素云红了眼眶。 她家娘子重情重义,待她这个奴仆更是好到没话说,哪里如外面传言的那么不堪。 娘子吃一个饼,绝不会只给她半个饼…… 出了时宅,程芊漾踱着欢快轻松的步子,在热闹的街巷游窜。 素云在她耳侧细声轻语:“娘子,我们是出来了,可捉襟见肘,要如何填饱肚子。” 程芊漾轻笑,笑容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从怀里掏出支质地极好的翡翠镯子,在素云面前晃了晃。 “这是……哪儿来的?” 时益扣扣搜搜,连顿饱饭都未曾让她们吃过,更不要提会给质地如此上乘的镯子。 她未见过大世面,可这镯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上次见面周洵送的,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既顶着我未婚夫的名义,挡了我寻如意郎君的路,我收他个镯子很合理。” 程芊漾说得理所当然。 一边说,一边牵着素云的手进了典当行。 周洵这个周家少东家,送的东西即便是不上心,价格也绝对不菲。 等两人再出来,腰包里早已鼓鼓囊囊。 …… “少主猜的不错,刘县令的确与匪徒有所勾结。” 如意馆顶楼雅间,林羡身着深色直裾长衫,身形挺直如松,眉宇间冷漠尽显。 身后的萧承递上一叠厚厚的罪证。 “刘县令府上夫人与妾室每月都会出入玉品阁,购入大量金银首饰,以县令的俸禄,应不至于如此阔绰。” 林羡一手悠闲握着茶盏,一手接过萧承呈上的罪证。 同时,熙攘的人群中,一男子身着短褐,头戴斗笠,进了如意馆食肆。 萧承亦瞧见这一幕,瞥了眼尾随其后的萧继,道:“阿继跟踪了县令两日,果然见其令府中管事与贼匪头目会面。 此人行事谨慎,不知是否发觉了有人跟踪,与贼匪分开后并未立刻回府,反倒是四处兜圈子。” 林羡自始至终眉目清凉,让人捕捉不到一丝情绪,“有了这些刘县令与贼匪的往来信件,还怕他兜圈子。” 蛇打七寸,他林羡行事向来如此。 “是。”萧承作揖,不久,他似是想起什么,又道:“都城来信,称半月后是褚娘子生辰,二老爷问少主何时回都城。” “褚娘子生辰与我回都城有何干。” 仍是平静无波的语气,无形之中却划清两人的界限。 萧承似是见惯了这样的林羡,并无半点意外。 “出事了,快来人啊!”屋外忽地有人大嚷,顿时乱作一团。 虽是上等雅房,隔音效果还是欠佳,林羡剑眉一拧,萧承作揖,立刻出去查看。 不多时便回,“少主,刘县令的管家出事了。” 第2章 毒宗之女亲传弟子 一楼,身着短褐的男子倒在地上,正是刘县令家的管事。 他此刻嘴唇发紫,呼吸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气。 围观的人不知是谁嚷了一句“好端端的怎会如此,定是这菜有问题。” 倏然,一阵哗然。 正奋力进食的程芊漾本不欲多管闲事,偏也恰巧听到了这句话,口中的红烧肉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让路让路。” 一众侍卫开出一条道,林羡畅通无阻的走到刘县令管事跟前。 见此症状,他本平静无波的面色一变,顿时薄唇紧抿,骨节分明的手紧握成拳。 “可叫了医士?”他问。 查看完刘知县管事的萧继起身拱手,“回少主,已经派人去叫了。” 附近便有医馆,医士听闻还有官府的人在,更是片刻都不敢耽搁,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一番检查后,医士摇了摇头,对上冷如寒霜的林羡时,慌乱的重重跪下,声音都打着颤。 “大,大人,请恕草民无能,此等症状草民平生仅见,实是……束手无策。” “可有法子吊着他的命?” 从一开始,林羡就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府中医官苦苦钻研多年,别说研制出解药,就连是何毒都未曾查处。 “草民医术不精,望大人恕罪。”医士低首,生怕会祸及自身。 眼看着管事呼吸越来越弱,喜怒不于色的林羡脸色也冷到极致。 他清楚这人即使不会立刻死去,也活不了多久。 “我有法子。”倏地,人群里传出四个字,声音含糊不清,似是嘴里含了东西。 闻言,镇定如林羡也忍不住惊诧的朝说话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瘦弱女子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一头青丝柔顺的垂在身后,浑身上下无一件首饰妆饰,纵是如此,她那白皙精致,未施粉黛的小脸也无法让人忽视。 程芊漾好不易才挤进人群中,那块红烧肉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与其饿死,倒不如毒死。 “这位娘子,你方才可是说有法子救人?” 从来都是让萧承或萧继问话的林羡,头一回迫切的出声。 程芊漾本想回是,奈何方才吃得多,没忍住打了个嗝。 林羡:“……” 素云捂脸:“……” 众人:“……” 有认出程芊漾的,忍不住嘲笑:“这不是时家那位废物侄女吗,她会解毒?” “就是,我可是听说她连基本礼数都不懂,遑论解毒救人。” 可惜程芊漾是个脸皮比寻常女娘厚三分的,内心是:吾颜面涂地矣。 面上却是镇定,朝林羡施了一礼:“回这位大人,若想解此毒,还请先备半碗醯。” 林羡俊颜一扫手足无措的如意馆掌柜。 事发生在自己的食肆,怕摊上人命官司的掌柜哪里还敢耽搁,立马自己亲自去庖厨端了半碗醯。 接过那半碗醯,程芊漾掏出个小巧的玉瓶,倒入半瓶透明液体,搅匀。 边配药程芊漾边道:“此毒虽顽劣,也不是无药可解,前期看着严重,半个时辰后服毒者会慢慢恢复些体力,不过也只能维持半日,半日之后会毒发而亡,神奇之处就在于人死后,这毒会慢慢消散,以至于无法查出死因。” 林羡眸中戾气闪过。 她描述的一丝不差。 将配好的药交给萧继,程芊漾走到柜台拿了纸和笔,“我将药方写下,只需服用三日,他便可恢复如初。” 正要下笔,程芊漾忽然想起自己写的那一手好字…… “小女才疏学浅,不若劳烦医士。”程芊漾将笔塞到跪着的医士手中。 本就怕林羡迁怒的医士不敢推辞,慌慌张张的便按程芊漾说的将药方写下。 边写,医士便惊叹。 原来药还可以这么配。 很快,医士将写好的药方拿给程芊漾。 “娘子是如何知晓此毒,又怎知解毒之法?”林羡出声,未看一眼战战兢兢的医士,目光紧紧锁住瘦弱的小女娘。 欲交出药方告辞的程芊漾愣了一瞬。 她在永州城是“风云人物”,若说自己是偶然之中,成了毒宗之女亲传弟子,转瞬不就得传到表叔父耳朵里,那她的日子岂不是更不好过了。 程芊漾眼神飘忽,正想说辞时,眼神与一白发老者撞上。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老者看她的眼神甚是奇怪。 那老者与她对视半刻,收回了目光,转身出了人群。 老者转身的时候,程芊漾并未在意,本也打算收回视线,却不经意瞥见老者的左手。 那手不似一个白发苍苍老者的手,倒像是年近知天命的男子的手。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大大的伤疤,看上去应是烫伤。 师父的声音忽然在脑中想起:“此毒名为‘封喉’,是阿父所制,当今世上会此毒的,除了我,就只有二师兄。” “当年他杀了我阿父与大师兄,吾欲报杀父杀夫之仇,怎奈遍寻天下也寻他不得。 师父无他求,只望你日后勿轻易在他人面前轻易显露本领,以防二师兄起杀心。 他善易容之术,不过左手手背处,有一块很大的伤疤,是吾幼年时所伤。” 老者已经出了食肆大门,程芊漾终于回神,胡乱的将药方往萧承怀里一塞。 “小女今日还有要事,望大人恕罪。” 语罢,不顾众人因她敢这么对林羡而露出的不可置信,和觉得她得罪了官府的人,露出的幸灾乐祸的眼神,径直朝老者离开的方向而去。 “娘子小心些。”素云跟上,她不知为何程芊漾会如此激动,她只担心身体虚弱的程芊漾会受伤。 “追上去!”冷不丁,林羡薄唇一动说出三个字。 “是!”除照顾刘县令管事的几名侍卫,其余侍卫齐齐应下,速追了出去。 街市热闹繁华,人潮如织,程芊漾拼尽全力都险些跟丢了那老者。 老者一改之前弓腰驼背的模样,此时健步如飞。 “站住!”眼看着自己与老者距离越来越远,程芊漾激动的喊道,途中甚至撞了不少人。 那老者非但未停下,还加快了脚步,火速拐进了小巷中。 第3章 宁惹阎王也不惹林羡 就在程芊漾以为自己要更丢时,数十名侍卫手执长剑,如风般略过她身侧,朝老者消失的方向追去。 程芊漾认得他们的穿着,是方才那冷面大人的手下。 她还想继续追,身后却响起一道熟悉的严厉呵斥:“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这声音,可不就是时益。 程芊漾想假装没听见,可显然不行,因为三四个壮硕老媪已经挡在她前面。 无可奈何之下,程芊漾放弃了继续追老者的念头。 有那位大人在,想来比她亲自去追老者更可靠。 “娘子。”素云被两个老媪架着,显然是在跟来的路上被抓住的。 “表叔父,是我偷逃出来,与素云无关。” “你表叔母罚你在祠堂思过,你竟敢违背她的意思,如今还在这满大街的乱跑乱撞,是要做甚?” 说着,时益衣袖一挥,“来人。” 他身后两名老媪动作麻利的上前,作势要压制住她。 “程娘子,您还是听老爷的话,也能少吃些苦……哎呦!” 老媪话未说完,膝盖处猛地被人踢了一脚,痛得她龇牙咧嘴倒退了好几步。 一番动静引来不少人围观。 有人指手画脚:“这程家娘子果真不识好歹,时老爷好心收留,她非但不感激还处处与时老爷作对。” 也有人可怜程芊漾的遭遇:“你懂什么,我听说程娘子在时家过得连下人都不如,时家也是大户人家,你看看程娘子身上穿的那都是什么……” 众人说评,时益听到后者说的话时,脸都气绿了。 “我自己会走,不劳刘婆子。”程芊漾理了理粗布襦裙,两耳不闻议论声,眸光扫过押着素云的两名老媪。 那两名老媪从未见过程芊漾这幅模样,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眸中看到了惧意。 明明只是个小丫头,浑身散发的气质却令人莫名生寒,本能的松开了素云。 得到自由,素云立刻推开那两名老媪。 “娘子可有受伤。” 程芊漾拉过素云的手,心疼不已。 “我没事,倒是你,手都让这两个老妪勒红了,还有心思来关心我。” 时益不耐烦的催促:“好了好了,莫要拖延时间,还不速速随我回去。” 此处人来人往,回去再好好收拾这逆女。 时益领着程芊漾,素云与七八名老媪正要回去,周围倏地围上来十几名手执长剑的男子。 素云胆怯的靠近程芊漾。 那十几名男子身上的服饰她们都见过,正是方才如意馆内查案大人的侍卫。 只是为何要拦她们? 林羡身姿如松,在时益面前站定。 明明是个风度翩翩的儿郎,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是上门讨债的。 时益是个欺软怕硬的,一见这阵势,当下软了腿。 “这,这位公子,这是何意?” “县令府管事遭人暗害,程娘子与此案有关,她得跟我走。” 时益仍是一头雾水:“不知县令家的管事遭暗害,与我表侄女有何……” 话未说完,冰冷的长剑已抵在时益脖颈上。 待时益看清楚脖子上的东西,吓得三魂丢了两魂。 萧承:“我家将军查案,从来只需向陛下交代。” 此言一出,惊呆了众人,包括程芊漾与素云。 有不少人是从如意馆跟过来看戏的,谁知会听见这样一句话。 他们都能看出林羡气度非凡,绝非等闲之辈,未曾想林羡大有来头。 这下连程芊漾也慌了,前世她可没见过什么将军。 素云紧紧揪住程芊漾的衣襟,小声道:“怎么办呀,我们是不是闯大祸了。” 程芊漾也有些恼,早知道运气这么背,她饿死都不跑出来。 林羡目光始终都只在会解奇毒的程芊漾身上,见她此刻畏畏缩缩,哪里还有方才踹老媪的嚣张劲儿。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从未见过有人将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的。 是该说她单纯无害呢,还是该说她笨? 林羡:“程娘子不必怕,待查出下毒之人,程娘子便可洗脱嫌疑。” 程芊漾故作镇定:“将军怀疑是我下的毒?” 虽是疑问,程芊漾心里却有了答案。 连医士都查不出是何毒,那么多人偏偏她站出来解了毒,不怀疑她怀疑谁。 然而林羡并不打算回答她,只对萧承道:“带走。” 萧承恭敬作揖,示意侍卫将程芊漾带走。 素云顿时手足无措,将程芊漾护在身后:“你们不能把娘子带走。” “素云,无妨,我相信将军会还我清白。”其实程芊漾也怕,不过她不愿素云也卷入其中,朝她安抚一笑。 语罢,直接绕过了素云,对几名侍卫道:“我跟你们走。” …… 县衙。 程芊漾被晾在一旁,仿佛个透明人。 公堂中央,林羡长身玉立,俊美无双的脸上永远只有一个冰冷的表情。 刘县令闻讯匆忙赶来,见一白发老者浑身是伤,无一处完整的跪在公堂之上,他身形顿了顿,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林将军,这是?” 林羡两手背于身后,身姿笔挺,犹如触不可及的星辰。 “刘县令不认识此人?”他不答反问。 虽然刘县令极力隐藏,可他林羡也不是吃素的。 “将军说笑了,下官从未见过此人,又怎会认识。” “哦……”林羡长长的哦了一声,便没了后续。 刘县令心里更没底了,都说宁惹阎王也不惹林羡,果然这人高深莫测,不外露一点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过了许久,林羡终于又出了声:“既然刘县令不认识此人,那这些……” 林羡将一叠厚厚的书信扔在公案桌上,“刘县令总该认识吧。” 刘县令离公案桌稍远,一开始还看不清楚,待走近了,看清桌上是何物时,面上淡定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 一张布满褶皱的老脸青一阵白一阵。 林羡:“近年来永州土匪猖獗,数户商贾一夜之间被洗劫而空,你身为县令,多次派人围剿却无功而返,你对上称贼匪奸诈,不易清剿。 可据我手下侍卫所查,这些人不过是普通贼匪,何以邻县多次派人相助也无法清剿。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群贼匪的身后,有人相助,故意纵容,助纣为虐……刘县令可知是何人?” 证据已摆出,林羡却不点破。 第4章 她不是善男信女 刘县令能混到今天,他也不傻,还想垂死挣扎,“林将军,这定是有人诬陷下官,下官冤枉。” “诬陷?那刘县令府中管事何志坤与土匪头目相会又作何解释,事到如今,你还敢喊冤。” 刘县令还欲再挣扎。 “何志坤是下官府中管事不假,可他与土匪头子见面一事下官实是不知啊,若是将军不信,大可将何志坤带上来严刑逼供,定能还下官一个清白。” 既然下毒之人已被抓到,想必何志坤已死,死无对证,只要他打死不认,林羡又能拿他如何。 林羡薄唇一勾:“那就依县令所言。” 话落,萧承萧继一左一右将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何志坤搀扶到了公堂上。 刘县令正对公堂,待他转身看清身后半跪半躺的何志坤时,双眼蓦地瞪大,连带着腿也开始打颤发软。 纵是如此,他仍是一副受了天大冤屈力正清白的模样。 “何志坤,是不是你与土匪勾结,快说,否则不光是你,就连本官与你的家人都要受牵连。” 刘县令突然跪了下来,“林将军,府中出此刁奴,是下官御下不严,下官任凭林将军处置”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这话旁人听着似乎是没什么问题,反倒会觉得刘县令公正不阿,以身作则。 一直在角落里未出声的程芊漾倒是听出了端倪。 表面看着是要何志坤说出实情,实际上刘县令是在用何志坤的家人提醒他,若是他出了事,何志坤的家人也别想好过。 刘县令这般以何志坤家人要挟何志坤,与之前时益以素云要挟她有何不同。 程芊漾:“何管事还一言未发,刘县令如此急着要定罪,是何居心。” 林羡并未想到程芊漾会出声,朝她看了过来。 他眸似深潭,让人捉摸不透。 看来,这程家娘子还有几分聪颖。 知道林羡来了永州城,一直处于慌乱状态的刘县令,此刻才注意到公堂上,竟还有女娘在。 刘县令不认识程芊漾,当即就是一呵:“公堂之上,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程芊漾不甘示弱:“刘县令怕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自己坐了半辈子的公堂上,成为受审的人,将军既说我与此案有关,我为何不能插嘴。” “将军”,程芊漾俯身作揖,模样温顺乖巧灵动,“刘县令到底有没有与土匪勾结,只需一查他府中账目即可。” 虽然上一世并未发生过这些事,但林羡是都城来的大将军,若无一定的能力便不会派他来,而他敢众目睽睽之下审问刘县令,就足以证明他有足够的证据能定刘县令的罪。 刘县令平日里是个好官,她与刘县令也无恩怨,可若刘县令与土匪勾结就不一样了,上一世周洵丧命于土匪之手,才会导致她也赔上了自己的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向来都不是善男信女,做不到以德报怨。 程芊漾话说完,萧承萧继都齐齐的看向她,这时才发现自家少主也正看着程芊漾。 林羡薄唇勾了勾,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一如他的人,“既然程娘子都这么说了,阿承……” 不知是否是程芊漾的错觉,她觉得他的笑容越来越冷,冷到让人心生寒意,明明是五月炎热的天却如置身寒冬。 “那就让刘县令死个明白。”仍是那样轻飘飘的话语,仿佛是在与人寒暄,可他说出的话,却让刘县令如遭雷击。 刘县令正想问“林将军此话何意”时,萧承再次甩了一叠东西在他面前。 正是程芊漾所说的账目。 林羡耐心耗尽,摆了摆手,“刘县令与土匪勾结,蛇鼠一窝,现撤销刘县令官职,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公堂外,唏嘘声此起彼伏。 “我一直以为刘县令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官,不曾想比那些明面上的贪官还要可怕。” “终是自食恶果,如今进了天牢,悔过也晚矣。” “虽然刘县令的行径可耻,可我全程只被林将军所吸引,长这么大,我从未见过如此俊美倜傥的儿郎,只可惜性子冷了些。” “何止是冷了些,相隔如此远,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出的寒气了。” 公堂内,程芊漾悄无声息的瞥了一眼跪着的老者,眸中划过一丝了然。 待到百姓渐渐散去,程芊漾才和那白发老者与何志坤一样,被几名侍卫带到了一处厢房内。 主位上,林羡正襟危坐,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你是何人?为何要下毒。”这话是对白发老者说的。 老者跪着,吓得魂不守舍,“回将军,老奴叫陈三,是刘县令府上的下人。 县令与土匪勾结的事,何管事最为清楚,为保万全,刘县令才命我在何管事回府之前了结了他。” “那毒你从何处得来?” 问起这个的时候,林羡不复之前的云淡风轻,眸底一片戾色。 一侧的程芊漾撇撇嘴,这林将军当真是惜字如金,审人都只挑重点说。 但也算是个分得清善恶的人,同样是被他强行带走,老者与何志坤双双跪着,而她却是坐着。 “那毒……我,我是从……”陈三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羡也不催促,一双凤眸直直的看着他,仿佛能看到人内心的最深处。 陈三紧张得语无伦次,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是一位医士给我的。” “哪位医士?”林羡步步紧逼。 “我……时间久了,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陈三目光闪躲,林羡倏然起身,周身戾气更盛,正欲让萧承给他些苦头,一个清脆灵动的声音率先响起。 “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你根本就不知此毒出自何处?” 程芊漾亦站起身。 陈三猛然抬首,瞪着程芊漾,“这位娘子休要胡言,县令大人已服法,我还有何隐瞒的必要。” 程芊漾却不理会他抛出的问题,对林羡道:“林将军,按理说这陈三是刘县令安排的,那刘县令入了天牢,就已经坐实了一切罪名,可陈三始终不愿说出毒从何处得来,只有两个可能。” 第5章 蠢而不自知 “一,陈三根本就不知道此毒从何处而来,二,毒不是刘县令给他的,如果是县令所给,他直接说出实情,剩下的罪责自然有县令扛着。 可他支支吾吾却什么也说不出,这只能说明除了他和县令以外,还有第三个人参与了下毒。” 一番话如同吃口令,林羡却听得懂。 这一层他早就想到,他没想到的是程芊漾也和他想的一样。 一个刚及笄的小女娘竟如此聪慧,心思这般细腻敏捷。 他忽然想起在如意馆时,那些人对她的评价:这不是时家那位废物侄女吗,她会解毒? ——就是,我可是听说她连基本礼数都不懂,遑论解毒救人。 此般女子,还有人说是废物? 到底是永州城人才济济,还是有些人蠢而不自知,误以为是他人蠢。 “说到第三个人……程娘子是否能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林将军请说。”声线平稳,听上去仿佛无论林羡说什么,程芊漾都不会有一丝惧意。 实际上她后背早已汗湿。 林羡这个人高深莫测,绝对不是可以随意糊弄过去的。 “之前何志坤出事,如意馆人头攒动,你是如何一眼看出是何人下的毒?” 果然…… 程芊漾手指攥紧衣裙。 师父的身份不能透露。 她得想个万全之策,既不牵扯出师父,又能让林羡抓住师伯魏千寻。 “林将军,在我回答之前,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林羡凤眸微咪,萧承萧继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五个字:程娘子完了。 他们家少主最不喜别人跟他讨价还价。 然而结果却出乎他们意料。 “程娘子请说。”林羡坐回交椅上,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绝无半句废话。 “林将军剿匪之时,能否带我一同去。” 林羡身形顿了顿,“你怎知我会去剿匪?” “将军绝非闲人,既来了永州,绝无可能只是为了将刘县令绳之以法。 刘县令是有错,但那些山匪也不无辜,永州城百姓深受其害,我相信将军不会袖手旁观。” 林羡:“即便要剿匪,此事也与程娘子无关,你为何要参与进来。” “为了我的未婚夫,山匪多次抢劫掳掠敲诈,对象基本都是一些富家子弟,我未婚夫是永州米商周家长子,迟早会被他们盯上的。 我从小便喜欢他,好不容易两家定了亲,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程芊漾脸不红气不喘的胡诌。 最后一句,是怕林羡不相信,她才故意说的。 她并非是为了保周洵,而是为了她自己。 “好,我答应你。”林羡几乎没做考虑,便应了她的请求。 程芊漾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愣了半响才激动的出声道谢:“多谢林将军。” 萧继是个直性子,有些看不下去,便出声劝道:“少主,剿匪可不是小事,带上程娘子,恐怕不妥。” “嗯……”林羡沉吟一声,“你倒是提醒了我,这途中危险重重,程娘子就交由你保护。” 萧继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怎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现在程娘子能否回答我的问题了?” 程芊漾并未立刻回话,她绕过桌案,在林羡面前伏了一礼。 “林将军可曾听闻过江湖毒宗?” “略有耳闻,不过十余年前,传闻毒宗全派覆灭,毒宗各种奇毒秘籍也已失传,程娘子不会是想说,此毒出自毒宗?” “没错。”程芊漾说得笃定。 林羡未接话,思绪却似乎飘得很远。 毒宗覆灭是十七年前,而他阿父阿母出事是十三年前,相隔五年。 他曾经不是没想过毒宗有幸存者,也派人去调查过,结果一无所获。 “林将军难道没想过毒宗尚有人存活于世?” “程娘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这一次,换成了程芊漾没说话,她迈着小步来到陈三面前。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她目光极快的扫过陈三的左手。 随后,程芊漾将脸凑到陈三面前,左右瞧了瞧,纤细的手指突然抚上他的脸颊。 林羡审视的看着她,萧承萧继则是感觉自己的眼睛脏了。 如此精致漂亮的小女娘,怎地还喜欢陈三这种老牛,若是她口中的未婚夫知道了,岂不是得气得撞墙。 萧继欲要出声让程芊漾大庭广众之下收敛收敛,谁知他话还未说出口,程芊漾“滋啦”一下,从陈三脸上撕下一块类似人皮的面具。 萧继当下目瞪口呆。 只见原本苍老布满褶皱的面庞,此事变成了另一幅年轻面孔,年岁看上去应与程芊漾相差不大。 陈三还未从此变故中回过神来,程芊漾已经转身不再看他。 萧承将程芊漾撕下的人皮面具呈到林羡面前的桌案上。 程芊漾:“毒宗尚有人存活,那便是毒宗掌门的二弟子魏千寻,我七岁时偶然拜入他门下,那时年幼,尚不知他为人,直到一年前才知道他为一己私欲,亲手屠杀了师祖满门。 得知此事后,我与魏千寻反目,后来我多次暗中查找他的下落,想为师祖报仇,可魏千寻诡计多端,更擅长易容之术,少以真面目示人,就连这老者的模样也不是他真实的样子,以至于我至今都未能替师祖报仇雪恨。” 林羡:“那在如意馆你又是如何认出他的?” “师父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处很大的烫伤疤,是毒宗宗主之女年幼时不小心烫伤的。” 随着程芊漾的叙述,林羡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跪着的陈三。 他的左手上完好无损。 程芊漾接着道:“何管事所中的毒,名为‘封喉’,是祖师所制,而当时在如意馆下此毒的,正是我师父魏千寻。” 一旁的萧继都听懵了,萧承反应略快些,他道:“程娘子说的有头有尾,但要如何证明你所言属实?” 程芊漾伸出玉指朝陈三指了指,“想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从他身上下手即可,若我没猜错的话,我师父定是以他家中之人要挟,让他顶罪。” 萧承不敢拿主意,看向林羡。 第6章 确保周洵活着 林羡依旧坐着,体型修长,一双眼眸深不可测。 他道:“今日让程娘子受惊了,阿承,派人送程娘子回去。” “林将军答应我的事可还做数?” 她方才说的话,林羡若是信了,那就等同于她帮师父报仇多了一个帮手。 若是不信,她也希望林羡能够说话算话。 重来一世,她可不能再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 她要确保周洵活着,只要不断气活着就好,至少是在她摆脱这门亲事之前。 “既答应了程娘子,在下自然说到做到。” …… 程芊漾走后,陈三与何志坤也一同被押入天牢。 萧承萧继一左一右的站着,萧承道:“少主相信那程娘子所说的话?” 林羡:“无论她所说是否属实,下毒之人都不是她。” 不管是13年的阿父阿母,还是今日的何志坤,都绝非她所为。 “少主这么肯定?”萧继憨里憨气的问。 “程娘子聪慧伶俐,但胆子小了些,没有下毒杀人的胆子。” 尽管她极力掩饰,但他阅人无数,她就连听到萧承称他一声将军都怕得打颤。 这样的胆量,怕是借她十个她也不敢。 林羡沉默半响,才道:“阿承阿继,你们去查一下陈三的家人。” 冷声吩咐完,便让两人退出了厢房。 次日。 天牢内,一日前还神采奕奕的刘县令此刻换上了囚服,狼狈不堪。 看到林羡,他立即扑了上去,“林将军,我是冤枉的,你不能就这样罢了我的职。” 萧承萧继率先一步拦住了刘县令,防止他碰到林羡。 “刘县令,我要是你,就会立刻说出一切实情。”与穿着囚服的刘县令不同,林羡长发紧束,身着银灰色深衣,腰间绑着一根米色金缕腰带,坠着一枚白玉。 永远都如神只般不可侵犯,拒人于千里之外,矜贵之气从骨子里露出。 “我不明白林将军在说什么。” “不明白?那在下就给县令大人一点提示。” 萧承:“把人带进来。” 随着话音落定,两名林卫押着两名妇人与一总角少年进了牢房。 三人口中皆被塞了帕子,见到刘县令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未给一脸震惊的刘县令缓和情绪的时间,林羡道:“县令不必惊慌,你只要告诉在下下毒之人是谁,你的家人都会平安无事,刘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定然不希望他出点什么意外。” 只要说出下毒之人是谁,就等于他认了罪不能再喊冤,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已无力回天。 刘县令仿佛泄了气,一屁股坐到铺满杂草的地上。 深吸几口气,刘县令才认命般出声:“林将军,所有错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夫人孩子无关,求将军网开一面,下毒的人将军已经抓到,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来问我。” “我抓到的并非真正下毒之人,刘县令可别告诉我,此事你也不知。” “将军此话何意,莫不是认为我还安排了其他人。” 刘县令怕祸连家人,急急的解释道:“下毒的人名为陈三,是个老乞丐,我偶然得知他会炼制各种毒药,为了掩人耳目,我避开城中医士暗中找了他,就是以防何志坤死后,城中百姓生疑。 他答应为我制药,条件是让我将他留在府中给口饱饭。” 言语诚恳,似乎他真不知陈三被人顶替。 林羡手指动了动,示意萧承把“陈三”带进来。 “此人刘县令可认识?” “陈三”发丝凌乱,遮住了半张脸,刘县令半跪半爬到“陈三”面前,撩起他的发丝,才看清楚是何人。 “这是我府中侍卫阿精,”刘县令答完话,发现了不对之处,心底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精,你为何会穿着陈三的衣服?” 阿精昨日受了鞭刑,可他始终未吐露半个字,此刻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 见到刘县令,他只将头埋得更低。 林羡两手在背后相握,嘲讽道:“刘县令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实际上是被人耍了一路。 陈三善于易容,见形势不对便拉了你府中侍卫垫背,自己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你的侍卫之所以会心甘情愿的替陈三顶罪,是因为陈三对阿精的父母下了剧毒,若阿精不顶罪,他们便会爆体而亡。” 昨夜萧承萧继查出阿精的父母中毒,他便让人又去请了一趟程芊漾。 现如今阿精父母已无碍,只不过此事连阿精自己都不知道,为的就是防止魏千寻再次下毒害人。 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林羡没有说陈三就是魏千寻。 魏千寻牵扯甚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阿精知道再也瞒不住,声泪涕下,一边磕头一边道:“林将军,求求你救救我阿父阿母,只要能救他们,阿精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林将军。” 萧承冷声道:“哼,将军驰骋沙场,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如今百姓有难,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们今日来这一趟,无非就是为了确认两点。 第一,刘县令不知陈三的真实身份。 第二,让刘县令死的心服口服。 …… 日上三竿,程芊漾仍卧在床榻上不愿起。 昨日折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时益还要罚她跪祠堂,好在后来林羡又派人来,她才躲过了一劫。 “娘子,周公子来了。”素云急匆匆跑进来,跪坐在床榻前。 程芊漾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四仰八叉的躺着没动。 “娘子,快醒醒,周家公子来了。” 周家公子? 周洵? 程芊漾睁开眼,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他来做甚?” 素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现在何处?” “在正厅,表老爷留了他在府中用午膳,还特地吩咐让您也过去。” 程芊漾躺了半晌才起身,她本不愿见周洵,可若不去,只怕素云又要受苦了。 “娘子,表老爷命人送来锦缎长衫,说让您换上再过去。” 每次皆是如此,若要让她与周洵见面,便送来绫罗绸缎供她挑选,见完以后又立刻收走。 程芊漾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素色粗布麻衣,满意的颔首。 第7章 他希望是平妻 “不用,就这件就好。” 程芊漾去的时候,佳肴都已上桌,八仙桌旁却只坐了时益与周洵,没有崔晴的身影。 “晚晚来了,来来,坐阿洵身侧。”时益一改之前的疾言厉色,换上一副慈爱长辈面孔。 程芊漾当没听见他的话,挑了个离周洵最远的位置坐下。 时益面色有些难看,周洵却显得不甚在意,只是目光从程芊漾出现开始,便一直都黏在她身上。 女娘未施粉黛,青丝一半用桃木簪子别着,一半随意散落在身后,身上穿的也是最低廉的布衣,这样寻常的装扮,却平添了粉色。 明眸皓齿,娇俏可人,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如泉水,他每次见她,总是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然而时益却不这么想,带着几分责备的问:“没规矩,怎么这身装扮便出来了。” 他可不愿让周洵知道他平日里是如何苛待程芊漾的,这要是让周洵知道她如此不受待见,岂还会娶她。 程芊漾假装听不懂时益的话,“晚晚平日里就是这么穿的,表叔母也说我穿这身最为合适。” 她偏要和时益唱反调,最好周洵嫌她寒酸,回去就让他阿父来退亲。 果然周洵一听,便道:“时家家事我本不便过问,可我既与晚晚定了亲,便算不得外人,晚晚是程将军的女儿,时夫人是如何看出这粗布衣裳与晚晚合适。” 时益忙解释:“周公子切勿听晚晚胡言。” 安抚完周洵,又瞪了程芊漾一眼,“胡说甚,表叔父表叔母何时亏待过你,绫罗绸缎,珍珠玛瑙哪一样少了你,若你再胡说,表叔父可要生气了。” 俨然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偏周洵还信了。 “晚晚,我知你性子顽劣了些,可怎能这般诋毁长辈。” 程芊漾轻笑,指了指屋外,示意周洵看正长得旺盛的建兰。 “周洵,你看那兰草,生意盎然,生命力旺盛,只不过这风一吹……”程芊漾收回手,手肘放在八仙桌上,手掌支撑着小巧的下巴。 “也只能顺着风倒,若是风再大些,指不定这建兰会连根拔起。” “你……”周洵算是听明白了,程芊漾是在骂他是墙头草。 他以前就知道程芊漾不是个好相处的,可自定亲以来,她虽不愿,到底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怎么近日却有些不同了。 不仅大庭广众之下出手打了他,如今还当着长辈的面嘲讽他。 程芊漾不欲多言,抓了个饼,盛了碗粥自顾自的吃着,全程无视脸黑得跟墨汁一样的时益与周洵两人。 难得今日时益叫她一起吃饭,她可不能把时间全浪费在呛他们身上。 程芊漾吃饱喝足,不忘趁着时益与周洵交谈时,往怀里塞了两个胡饼。 时益注意力都在周洵身上,“阿洵准备何时迎我家晚晚进门?” 程芊漾耳朵尖,连忙藏好最后一个胡饼,抢在周洵前头道:“我不急,不如先想想何时迎沈家娘子进门。” 她是真的不急,然而这话听在周洵耳朵里,更像是女儿家吃醋说反话。 “晚晚说的是哪里话,哪有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你是阿洵未婚妻,嫁给阿洵后是正妻,将来是要入周家家谱的。” “我允许他先纳妾,更何况日后若是我真嫁入周家,与周洵过日子的是我又不是表叔父,我都不在意,表叔父又何必操这份心。” 周洵见两人说得激烈,赶忙出声打断:“晚晚是正妻,我……自然会先娶她过门。” 至于沈秋霜,街坊都在传他与程芊漾定亲,日后定会纳沈秋霜为妾,可他本人从未如此想。 他此生只想过要娶这两个女人,他希望是平妻,而非妾。 沈秋霜虽出身农户,但她温柔贤淑,与程芊漾的灵动活泼不同,若非要说俩人有什么相同之处,那或许就是脸有几分相似。 不过相比较起来,程芊漾要精致漂亮很多。 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与沈秋霜走得近。 不过沈秋霜温柔得体,举止端庄,这点却与程芊漾截然不同。 日后她们一同加入周家,他喜欢程芊漾无拘无束的样子,但周氏家大业大,需要一个知书达礼的人与他一同管理,沈秋霜就很合适。 有时他常常在想,若是程芊漾也如沈秋霜那般,温顺乖巧,喜欢黏着他就好了。 程芊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周洵与时益一唱一和,她也懒得再费口舌,索性继续埋头进食。 时益见气氛缓和得差不多,他朝身侧的老仆挤了挤眼,老仆立刻上前,恭敬伏礼,“老爷,方才夫人吩咐,让老奴转告老爷用完午膳早些过去,夫人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相商,早些的时候不说,留到现在才说,不是明摆着找理由先走,给她与周洵留独处空间吗。 程芊漾好心的没当面戳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阿洵,晚晚,表叔父先过去看看。” 时益经过程芊漾身侧时,俯身在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好好招待周公子。” 程芊漾神色未变,“表叔父还是快些过去吧,表叔母还等着呢。” 时益面色一僵。 这臭丫头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地老是与他对着干。 时益心头窝火,但碍于周洵还看着,终究什么都没说,与老仆一同离开。 “今日敢登门,看来是伤好得差不多了。”终于等到时益离开,程芊漾毫不留情的挖苦周洵。 “晚晚,是家父让我来的,更何况若是我不愿,以你的身手如何能伤得了我。” 言外之意,就是来找她非他本意。 “凑巧,我也是表叔父让来的。” 意思就是若不是时益让她来,他就算是上门来找打,她也懒得出来。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不能,但如果你是来退亲的,我一定将你视作贵客,好生招待。” 周洵忽然起身,衣袖拂过桌上的茶盏,茶盏顿时摔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 “退亲非儿戏,晚晚怎能如此轻易说出口,幸得没有长辈在,此话日后莫要再提。” 第8章 心爱的女娘也不及荣华富贵 他知道程芊漾是抗拒这门亲事的,但他只以为那是一开始的时候,后来已经慢慢接受了他,谁曾想她竟还想着退亲。 “你难道不想三媒六聘,三书六礼迎你心爱的女娘进门?荣华富贵比陪你一生的人还重要?” 程芊漾试图说服周洵。 他是周家独子,周率元宠这个儿子宠到无法无天,只要他开口,周率元一定会同意退亲。 “你为何对秋霜敌意这么大?”周洵突然问。 “那你为何那般信任沈秋霜,就不怕她接近你另有企图。” “秋霜为人温婉,心地善良,他对我能有何企图。”或许周洵自己都未发现,无形之中他在试图说服程芊漾接受沈秋霜。 为人温婉?心地善良? 程芊漾翻了个白眼,“她既然这么好,那你可要好好活着,最起码在你能娶她之前好好活着,要是死得太早,你大抵会死不瞑目。 因为你活着的时候我是你未婚妻,死了与你同穴而葬的也是我,你心心念念的秋霜,可是生死都不能与你在一起。” 语毕,程芊漾不欲与他再多说废话,将能带走的点心通通带上,领着素云回了她们那个破烂的小院子。 她拿起一块方才她尝过味道最好的点心给素云,“快尝尝,我方才尝了一下,这个点心的口感是最好的。” 她将之前藏起来的胡饼也放到素云面前。 她是吃饱喝足了,素云可还饿着,带回那么多东西,全都是给素云的。 素云捧着点心,小口小口的吃着,感动得眼眶都红了,“能跟着娘子,是素云前世修来的福分。” 程芊漾这个人嘴硬心软,还很护短,心里更是时刻都惦记着她这个婢女。 “不……是我的福分。” 从记事至今,这天底下就只有两个人真心待她好,一个是暗中教她识文断字,授予毕生所学的师父。 另一个,就是日夜陪在她身边,苦难与共的素云。 说来也可笑,她的亲生父母都还不如这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暖心。 “要不是因为素云,娘子也不会答应与周公子的亲事,是素云拖累了娘子。” “即便没有你,表叔父也会想别的法子让我答应,说来应是我对不住你,跟着我吃了好些苦。” 程芊漾知道素云一直在为此事内疚,可她真的不怪她。 非但不怪,还很心疼这个傻丫头,被时益带走的那几天,她浑身无一处是好的,回来以后养了近半月才可下榻行走。 主仆二人都懂彼此,在别人面前相互维护,却鲜少这般坐下来好好说话。 两人聊着聊着,不觉间已经日落西山。 素云收拾妥当,程芊漾便吩咐她回了屋子。 许是那晚回来后,林羡又派人来找过她,时益有所忌惮,这几日便都没再来找过她麻烦。 而周洵,或许是没在她这里讨到好处,便去寻了沈秋霜,没再来烦她。 总之除了还是吃不饱外,程芊漾这两日过得还算舒心。 两日后的清晨,程芊漾搬了把交叉椅坐在院中,舒适的晒着朝阳,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白玉瓶。 瓶中是她准备好的解药。 光滑的玉瓶在纤细的指尖来回转动,忽然,她转动玉瓶的手指一顿。 已过去两日,林将军那里却没有消息,难道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上一世周洵被抓,好像就是这几日…… 程芊漾手一抖,那玉瓶从手中落下,几粒白色药丸被摔掉出来。 她胡乱的捡起,塞到胸前,便冲着屋里奔去。 半柱香后,程芊漾换上了一身简便的衣服。 “娘子……” 素云端着漆盘,盘中放了碗热汤,她“子”字的音还未发出,程芊漾就打断了她:“素云,随我出去。” 素云只得赶紧放下漆盘,快步跟上程芊漾。 片刻后,素云看着墙角那个小小的洞,“这是……又要钻狗洞?” “不然呢”,程芊漾不以为然,随后她又觉得这话不妥,便又补了一句:“我可没什么特殊癖好,主要是正门出不去。” 素云点点头,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这一次跑出来,程芊漾不是去如意馆,而是去了她最不想去的周家。 周家府宅外,两个门房犹如石像般,一动不动的站着。 程芊漾和素云躲在最近的一处墙角。 素云以为程芊漾是要找周洵,便道:“娘子若是要找周公子,光明正大进去不就行了。” “我不找他。”程芊漾确实不是来找周洵的,她是在等,等周洵出府。 土匪想抓周洵,一定不会蠢到直接冲进周家,以前或许会,但现在绝对不敢。 刘县令已入狱,意味着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人包庇,更何况此次朝廷派来的,还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林将军。 如此一来,想抓周洵,便只能是他出了周府以后。 在府外等了快三个时辰,周家除了出来买菜的老媪便无其他人出入。 在老媪经过时,程芊漾装作偶然进过的模样,“这是周洵家的厨娘吧。” 厨娘见过程芊漾,认得她,便道:“原来是程娘子,可是来找我家公子的?” 这话正中下怀,程芊漾连忙点头,“他可在家中?” “少爷今日不曾出门,若是知道娘子来了,定然欢喜。” 厨娘是个懂局势的,对程芊漾说话时恭恭敬敬。 如今程娘子与周公子的亲事已成定局,就只差迎程娘子进门,是未来的准主母,她可得罪不得。 程芊漾假装羞涩的应下,便作势要往周府去,厨娘见状,便不再多说,伏礼后便离去。 直到厨娘走远,程芊漾才迅速回到之前藏身的角落。 又等了半个时辰,仍旧无人出来。 这周家如此大的家业,怎的都没人管,全窝在家里? 程芊漾看了眼旁边昏昏欲睡的素云,程芊漾伸手摇了摇她。 素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好半晌才清醒过来,“娘子何事?” 程芊漾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子,道:“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周洵出来,现在天都快黑了,他许是不会出来了,你去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第9章 程娘子用情至深 素云瞧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周宅,点了点头。 不多时,素云捧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回来,等了半天,两人都已饥肠辘辘,素云连忙递上一个包子。 “娘子快尝尝。” 程芊漾接过便咬了一口,浓浓的肉香味顿时在口中弥漫开。 以前似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包子,又或许是她吃惯了粗茶淡饭,又鲜少出门,连城中人人知晓的吃食都没尝过。 她想问素云是在何处买的,只是话还未说出口,眼角余光便瞥见一抹高大的身影从周宅出来。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周洵。 程芊漾一急,差点被口中的包子噎到。 这个周洵,青天白日的不出门,偏挑现在,这黑灯瞎火的,他要做甚? 她朝素云使了个眼神,于是两人一边啃着包子,一边不远不近的跟着周洵。 周洵没坐马车,在空荡荡的街中闲庭信步。 有那么一瞬间程芊漾有一种错觉,周洵只是吃多了,出来消食的…… 空荡的的巷子、街道上,周洵七弯八拐,一刻钟后终于停了下来。 巷子深处,除了周洵外,还有另一抹身影。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程芊漾还是认出了那是谁,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看到有个人影在那里等周洵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出来那是谁了。 “阿洵,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沈秋霜与周洵相对而站,她穿了一件粉色的曲裾深衣,梳着垂挂髻,发髻间戴了许多名贵珠钗,沈秋霜是农户出身,那些珠钗想必是周洵所赠。 “想见我直接来找便可,为何还要深更半夜约我来此地相见。” “阿洵,我前几日与你提的事,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秋霜,我告诉过你,我不会退婚的,你或许不知,当初是我故意向阿父提及晚晚,后来才成就了这桩亲事。” 沈秋霜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洵,这个她爱到骨子里的儿郎。 很久很久,她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能,你明明就不喜欢她。” 周洵有些头疼,但还是耐心的道:“阿父是想和官家打好关系不假,但不是非晚晚不可,知府家的女娘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难道不比晚晚更合适。” 他的话犹如给了沈秋霜当头一棒,她不傻,怎会还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推波助澜…… 她就说嘛,明明是程家弃女,被时家教成了废物,周率元怎么还偏偏就看上她了。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周洵。 “那我呢?阿洵,你当真忍心让我低程芊漾一头。”沈秋霜激动的抓住周洵的衣袖。 “她到底哪里好,值得你绕这么大个弯子娶她。” 周洵面上始终无太大波动,只是心里却有些烦躁。 在他的印象中,沈秋霜乖巧懂事,惠风和畅,何时变得这般聒噪。 “若是没事,我便回去了。”周洵不愿再多说。 沈秋霜哪里肯就此放他走,她快步上前拦住周洵去路,“阿洵,你究竟将我当做什么?” 是心仪的女娘? 还是棋子? 她曾经以为周洵是爱她的。 可是现在…… “秋霜,我不知道你和晚晚之间,哪一个才算是爱,但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和平共处。” “哈哈哈哈……”沈秋霜突然笑了,在这寂静的巷子里,莫名有些瘆人。 周洵一阵莫名,他想问她这有什么好笑的,只是话还没到嗓子眼,周围忽然冒出许多手拿扑刀的男子。 沈秋霜往后退了几步,“你既无情,休怪我无意。” 话落,未给周洵反应的时间,十几名身着褴褛的男子便将他团团围住。 周洵虽是周家独子,自幼受尽宠爱,但也是习过武的,他看准时机,给了其中一人当胸一脚,然后迅速抬拳,裹挟劲风直击对手要害。 场面一度混乱,其余几人举起刀朝周洵砍去,他们不砍要害,但周洵寡不敌众也受了不少伤。 沈秋霜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没多久,周洵就因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 躲在墙角的程芊漾面色变了变,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面她是害怕的,毕竟从未经历过。 “娘子,这可怎么办啊。” 素云紧张的看着以一当十的周洵,手紧紧的抓着程芊漾。 程芊漾被她的话惊回了神,她稳了稳心神,对素云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快去如意馆找林将军,就说土匪在城中劫走了我的未婚夫。” 未了,她又在素云耳侧耳语了几句。 素云有些担忧:“娘子一人留在此处未免太危险,更何况这些人来路不明,娘子怎知他们是土匪?” “你要是不想你家娘子我守寡,就快些去。”程芊漾没解释,只是推了素云一把。 她总不能说她经历过一次,只是没有亲眼目睹周洵被抓吧。 …… 如意馆内,萧承身穿甲胄,大步踏入厢房中,对软垫上坐着,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林羡伏礼。 “少主,有动静了。” 萧承话刚说完,萧继就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也伏了一礼。 “少主,程家娘子的婢女说有急事,非要见你不可。” 林羡面色未变,一如既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她进来。” “是。”萧继应下,随即就将素云带了进来。 素云是第三次见林羡,男子身着蓝色长衫,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下颌棱角分明,抿起唇时犹如高高在上的神不可侵犯。 在见到林羡之前,她觉得时益一天到晚凶神恶煞的样子最是可怖。 直到见到林羡,她才知道原来相比下来,时益也是有些可爱的。 她不敢放肆,恭敬的俯身作揖,然后才说了来此的目的。 “还请林将军施以援手,土匪胆大妄为,竟在城中将我家准姑爷劫走,我家娘子担心不已,特让奴婢来请林将军相助。” 林羡落下一子,问道:“你家娘子怎知城中有土匪?” “娘子她担心周公子安危,一整日都守在周家门口,就是为了确保公子安全。” 萧继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程娘子对周公子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第10章 见死不救 萧承瞪了他一眼。 “程娘子现在何处?”林羡突然起身,目光有些凉薄。 素云赶紧答道:“布庄后面的小巷中。” 当林羡带人赶到素云所说的地方时,除了未干的血迹,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搜。”林羡一声令下,所有林卫立刻便开始了搜捕。 过了一会儿,林卫来报:“少主,我们的人来报,半刻钟前匪徒从南门离开,还劫走了周家少东家。” 林羡周身寒气又重了几分,“阿继,你带一对人马按计划行事,阿承带上几名林卫负责暗中保护周家人,其余人跟我走。” 话落,他利落的翻身上马,带着其余林卫驾马朝南门而去。 素云也跟着找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有,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怎么办,娘子不会有危险吧。” 看着林羡远去,萧继安慰她道:“程娘子机敏过人,指不定是躲起来了,也有可能是周洵被劫,她跟了过去,伺机救人也不一定。” 安抚完人,萧继派了名林卫护送素云回去,然后才和萧承各自带领人马离开小巷。 …… 如萧继所说,程芊漾确实是看周洵重伤被带走后,悄悄跟了上去。 不是她不想帮周洵,而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洵自幼习武尚且落败,更何况是她。 十几名贼匪穿着便服,还在城外准备了马匹马车,一出南门,就把受了重伤的周洵扔到马车中,其中两人看着周洵,其余人骑马而行。 程芊漾不会骑马,但她知道山寨在哪里,上一世周率元重金赎周洵时,带了她一同去。 她沿着小路跑,一路抄近道,期间荆棘刺伤了她的脸和手,但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和累一般,不停歇的往前跑。 她的命系在周洵身上,他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虽抄了近道,但人腿终究比马腿慢,当程芊漾赶到时,押着周洵的马车已经进了山寨。 夜风呼啸,山里显得格外凄寂,石土堆砌的山寨墙边杂草丛生,有的芽苞初放,有的已经枯萎发黄,不知何处传来吱吱的蟋蟀声。 程芊漾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拿出师父送她的抓钩,用力一甩便勾住了城墙边缘。 当初师父送这个抓钩,是为了让她采药时方便采到峭壁上的药材。 谁曾想会在此处派上用场。 费了好一番劲,她终于爬上了围墙,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巡岗的岗哨就朝这边走过来。 胡乱的收起抓钩,程芊漾猫腰躲到哨所后面,等到岗哨靠近时,她立刻转到另一边,眼角余光瞥到围墙下有个草堆,但高度不是她能接受的。 程芊漾犹豫了片刻,趁着岗哨走远,翻越围栏跳了下去。 重重的摔落在草堆上的时候,程芊漾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快被震散架了。 幸好巡岗的岗哨还未回到此处,并未有人发现她。 缓了一下,程芊漾便顺着无人的地方潜去。 山寨内部灯火通明,四周都有岗哨巡逻,一举一动都得格外小心,好在她穿的是粗布麻衣,而非绫罗绸缎,并不显眼。 程芊漾觉得有些可笑,到头来她这身寻常百姓都不一定会穿的破布衣,竟还帮了她一把。 望了眼偌大的土匪山寨,程芊漾犯起了愁。 这地方这么大,她要是挨个房屋找,还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等找到的时候,周洵就只剩尸骨了。 突然拐角处走出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在前头的男人右边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他动了动脖子活动筋骨,对身后的人道:“看好那个小子,他可是个金疙瘩,等拿他换了钱,大当家的重重有赏。” 听到动静,程芊漾本能的藏到了粗大的柱子后面。 “是是是,多亏了壮哥,要不是壮哥,咱几个也不会这么快抓到周家的少东家。” 几人声音越来越远,程芊漾才敢探出头来查看。 这该不会是老天都在帮她吧,正愁找不到周洵,这几个人就出来给她透露信息。 等到那几个人彻底没了身影,程芊漾才沿着方才那几人过来的地方找去。 走了几步,她回头望了一眼壮哥他们离开的方向,又想到沈秋霜说的那些话:你既无情,休怪我无意。 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收回视线,程芊漾继续往前找。 过了第一间最大的屋子,是长长的一排小木屋。 程芊漾望着那看不到头都木屋,脚步一顿:“……” 这是什么设计? 这么多屋子要怎么找? 程芊漾再一次感到头疼。 说句心里话,若不是周洵的生死与她息息相关,她感觉自己真的会见死不救。 今晚的夜色很美,繁星满天,月光四溢,可程芊漾却无暇欣赏,冷汗几乎浸湿衣衫。 木屋两侧都燃有火把,她不能大摇大摆的找人,只敢小心翼翼的挨个寻找。 从窗口窥视,偷听,然而都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找了近一个时辰,她累得腿都在发抖,整个人虚脱的跌坐在地上。 手撑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黏糊糊的。 程芊漾疑惑的垂眸看了一眼,眸子瞬间放大。 血…… 她本就胆子小,此时在这阴森恐怖的土匪山寨里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条件反射的从地上踉跄爬起,程芊漾以最快的速度远离那滩血迹。 等到情绪缓和了一些,她才敢仔细去看那滩血,可能是之前太紧张眼花,此时再看过去,那哪是一滩血,分明是一滴一滴的血,顺着一个方向去的。 程芊漾忽然想到周洵被抓走时,是受了不少伤的。 难道……这是周洵的血? 这个认知冲散了程芊漾内心的恐惧,她连忙沿着血迹往前找。 最后一滴血滴在了一个破旧的草屋门口。 程芊漾不敢轻举妄动,先听了听,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她又来到窗户旁,小心的看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屋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烛火微弱的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没有人? 程芊漾思索片刻,观望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迅速推门而入。 只是走了还没两步,便被一个不明物体绊倒。 髌骨磕在坚硬的地板上,疼得她泪花涌动。 揉了揉犯疼的髌骨,她看向了绊到自己的东西。 第11章 光与救赎 不看不知道,一看程芊漾差点激动得叫出声。 竟然是周洵。 想来方才她在窗口没看到他,是因为他倒在了她看不见的角落。 周洵闭着眼睛,周身上下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要不是还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程芊漾都要以为他已经没救了…… 止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戳了戳周洵的肩膀,“周洵?” “……” 回应她的只有一屋子的寂静。 “快醒醒,周洵!” 不敢叫得太大声,程芊漾把戳了戳周洵改成推了推周洵。 过了好一会儿,周洵才困难的睁开眼,迷茫的看着面前容颜姣好,蹲在他身前的女子,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 见他醒来,程芊漾松了口气,“醒了就好,证明暂时还死不了,既然死不了就起来自己走。” 凶巴巴的声音,完全不像一个女儿家。 周洵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程芊漾? 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也是被抓来的? 他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程芊漾有点急了,“你不会是想让我背你吧?” 周洵:“……” “你……”周洵只说了一个你字,唇角破掉的地方便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散去,他才很轻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程芊漾没好气的道:“当然是来救你的,难不成是赶来送命的。” 救……救他? 周洵有片刻的愣怔,以为自己幻听了。 曾几何时,这个女娘也是他的救赎。 初次相见,他还只有九岁。 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也因此遭邻里同龄孩童排斥。 “他就是周老爷的宝贝疙瘩,阿母说让我离他远点,万一不小心磕了碰了,我们一家子都赔不起。” 这是他整个童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他明白大父与阿父是疼爱他的,可这种疼爱却令他喘不过气来。 因为无人愿意和他过多接触,慢慢的他开始变得孤僻,甚至连话都不愿多说。 直到遇见了她…… 周洵清楚的记得,九岁生辰那一天,他为了避开大父请来为他庆生的达官贵人,偷偷的出了府。 没走太远,他从这个小巷蹿到那条街,又从那条街绕一个小巷蹿回来,跟个傻子一样自己跟自己玩。 玩累了也饿了,天色却还早,不想回家的他坐在一棵高大翠绿的榕树下,揉着饿得发疼的肚子。 当他想着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在生辰那天离家出走还饿死了的人时,她出现了。 当时的程芊漾,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穿着一身简单粗糙的粗布衣,缝了好多补丁,这样的打扮在那个朝代再寻常不过。 瘦弱的她手里拿着一块胡饼,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他当时还在想: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有钱人家的少爷吗?要不要给你表演个再敢多看一眼,我就地躺下讹你。 小女娘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歪着头又看了一会儿,就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胡饼,犹豫片刻,她把胡饼一分为二,将其中一份递到他面前。 盯着那半个胡饼,周洵愣住了,方才那些奇奇怪怪的思想也随之消失。 他有点受宠若惊,过了半响,才不太确定的问:“给我的吗?”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他发现竟然连自己的声音都是颤的。 女孩儿甜甜的笑着,点了一下小脑袋瓜。 从未碰过胡饼这种粗粮食物的他,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来,小小的咬了一口。 女孩儿笑得更甜了,从剩下的半个胡饼里掰了一块放到嘴里,“我叫程芊漾,你呢?” 他没说话,只是傻傻的看着眉开眼笑的她。 “你是不是太饿都没力气说话了,唉……一看你穿的,就知道没吃过什么苦,平日里还需练习练习,如我一般,多饿几顿自然就习惯了。” 小小的程芊漾一本正经,最后还好心的把剩下的那半个胡饼也给了他。 她笑得很甜,背光而站,身后罩了一层夕阳的余晖,给人一种干净纯粹的感觉。 她说得云淡风轻,语气仿若在谈论这个胡饼真好吃。 偏说出的话,让人忍不住心疼。 莫名地,孤僻到极致的他忽然想让她也知道他叫什么,只可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小女娘便蹦蹦跳跳的走了。 望着她娇小的背影,他看得入了神。 那时他有一个想法:倘若说他过去的九年都是灰暗,那她……就是唯一一束穿透灰暗的光,也是唯一一束让他感到温暖的光。 …… 后来,他让家里的傅母帮他查了好久,才知道原来她是时益从都城带回来的表外甥女。 从那以后,他常常会去时家门口,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足足有半月,他才再次见到了她。 再见是在城中一家包子铺,小小的程芊漾抱着刚买的热腾腾的包子,唇角洋溢着满足的笑。 半月未见,她细直的青丝长长了一些。 身上还是初次见到她时穿的那一身粗布补丁衣,尽管如此,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灵动的气息。 她经过他时,他没叫她。 他在等。 等小女娘看他一眼。 不可否认,他希望她还记得他,就像他一直都记得她一样。 只可惜等到她完全从他身边走过,视线也没有往他身上扫过一眼。 那一刻他很难过,在原地傻愣愣的站了许久,才寻着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等追上时,才发现小女娘在一棵大榕树下停下,然后急匆匆的吞完手里的一个包子,席地而坐靠着榕树打盹。 那榕树正是他们第一次见时,他靠着的那棵大榕树。 一切动作一气呵成,那模样仿佛这样的事她做了无数次。 那时他没别的想法,只是等她睡着了才敢靠近,然后就傻傻的坐在一旁等啊等。 夏天的蚊子很多,为了她能睡好,他抬起手轻轻的赶走那些蚊虫…… 这些睡着的她并不知道。 “周洵?” 程芊漾蹙着秀眉,喊了他一声,回忆被打断,周洵本能的抬眸看程芊漾。 “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周洵没说话,只是收回了眸光。 “周洵。” 程芊漾又喊了他。 “嗯!” 这回周洵没去看她,轻应了一声。 “周洵。” 第12章 简直不要太嚣张(1) 程芊漾第三次叫了他。 周洵终于抬起眸,再次看她。 程芊漾:“我们做个交易,我护你平安回府,你还我自由之身。” 话点到即止,周洵不傻,定然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在她说出让周洵还她自由之身的时候,周洵的肩膀似乎狠狠的颤了一下。 自由之身? 自由? 周洵忽然愣住。 这一刻,似乎身上所有的伤痛都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左胸口如针扎般细密的疼。 原来……原来她冒死来救他,不是因为担心他,而是想借此退掉他们二人的婚约。 她当真如此抗拒这份婚约? 前段时间她也有要退婚的意思,他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沈秋霜,在跟他赌气,便从未将此事当真过。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周洵才如没事人一样出了声:“你真的想退婚?” 嗓音带了些许颤,只不过程芊漾并未发觉。 程芊漾不语,无声的点了两下头。 似是怕周洵拒绝,她又补充道:“你出身好,想要什么样的女娘没有,而我不同,我自幼命不好,不受人待见,甚至连我的家人是何模样我都不知,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周洵,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女娘,我此生只想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只想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与心爱之人…… 周洵在脑中将这句话过了一遍又一遍,才反应迟缓的像是刚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都发了白。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程芊漾刻意压低声音说话的声音,她说完后,周洵也没出声,周围一下子安静得仿佛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到声音。 这种安静让程芊漾心里没底,她不确定周洵会不会同意。 周洵垂着眼帘,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喜是怒。 他出身很好,一出身就站在了许多寻常百姓穷极一生也到达不了的高度。 有显赫的身世,疼爱他的家人,程芊漾明白他本性其实不坏,相反他还很善良。 她见过他悄悄往乞丐的口袋里塞钱,也见过他教训欺负女娘的儿郎,更见过他照顾无依无靠的老人。 只是有些事情,他还是考虑欠佳。 就比如在他们婚约的这件事上,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周洵会不反对这门亲事,又要与沈秋霜牵扯不清。 她真的想不通,若是周洵真的喜欢沈秋霜,直接和她退婚迎娶沈秋霜不就得了。 再自作多情一点,倘若周洵喜欢的是她,那为何还要明里暗里和沈秋霜纠缠不清,闹得人尽皆知。 真不是她介意周洵脚踏两条船才要退婚,重活一世,她不希望自己还如从前那般随波逐流,稀里糊涂的活着。 最重要的是本来她和周洵也没什么感情。 前世的周洵,既想稳住她周夫人的位置,又想表面知书达礼的沈秋霜为他操持家务,这才引得沈秋霜动了歪心思,转身投靠了周洵那位庶出的哥哥。 至于为什么要稳住她的位置……她也不清楚。 周围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和她的呼吸声,两人谁也没再说话,似乎都在各自沉思着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程芊漾以为周洵不会出声的时候,他终于动了唇。 “好。” 周洵耷拉着眼皮,温润的面庞波澜不惊,即使此刻看上去有些狼狈,也依旧散发着一股翩翩公子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疼的,周洵的面色一片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程芊漾“啊?”了一声,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个“好”字。 “你答应了!”因为难掩心中的激动,程芊漾说话的声音都带了笑意。 周洵望着她挂满了笑的姣好面容,有片刻的失神。 女娘眉眼弯弯像个要到饴糖的孩子,眼角眉梢都多了几分愉悦与兴奋。 这回周洵垂下眼眸,又不说话了。 其实她也不怨他的,只不过经历了上一世的事,她真的很害怕。 害怕即使林羡成功剿匪,周洵也平安无事,事后周洵也还是会因为别的事而丧命,那她依旧难逃嫁殇的命运。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尽快和他划清界限,并不是说划清界限后周洵是死是活她都不管了,在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仍然会不遗余力的帮他活下去,不只是周洵,换作任何一个人,她都会这样做。 她只是个普通人,却一直都经历着不普通的事,她没有靠山,但她是惜命的,她怕死。 除此之外,她还害怕她和周洵成亲之日到来的那一天…… 程芊漾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的往后余生,都要面对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并且还要与这个人结婚生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 因为怕被人发现,程芊漾不敢和周洵说太多,最后勉为其难的扶着周洵,躲过巡逻的土匪走了很长一段路,正想着接下来要如何混出去时,前方忽然传来打斗声。 什么情况? 程芊漾和周洵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随后,又不约而同的躲得更隐蔽了些,这时才慢慢的看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有人闯进了寨中。 尽管隔了很远,程芊漾也能一眼认出那些人的衣服。 林羡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她才想起来在来之前她有让素云去找林羡,原本是没抱太大希望的,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而且还这么快。 之前他答应了剿匪的时候带上她,但不知是时机还未到来,还是他压根就没打算真的要带她一起,一直都没有消息告知她时间。 现在他就这么攻进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想到这里,程芊漾无声的抿紧了粉唇。 两人躲着观察了一阵,程芊漾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多虑了。 约莫一里处,林羡身着白色长衫,衣摆用银丝线绣着一片片翻腾的云纹,腰间依旧吊着块玉佩,手中的长剑是他一直佩戴的那把。 第13章 简直不要太嚣张(2) 约莫一里处,林羡身着白色长衫,衣摆用银丝线绣着一片片翻腾的云纹,腰间依旧吊着块玉佩,手中的长剑是他一直佩戴的那把,清俊的面庞永远都只有一个淡漠的表情,鼻梁高挺,剑眉星目。 不难看出林羡的人都是练过的,仅仅几十人,面对数百人的土匪,竟然还占了上风,没一会儿一群嚣张跋扈的土匪就被挨个拿下。 这时她才隐约反应过来,方才她和周洵待了那么久都没人发现,想来是都被林羡引到这边来了。 “先出去。” 弄清楚情况,确认安全,程芊漾没再躲着,直接带着周洵朝林羡所在的方向小跑过去。 在一片混乱中,林羡静若泰山,闲庭信步走在一群被绑着的土匪左后方,那模样不像是来打架的,倒像是来看戏的。 萧承带着几个手下,在一间屋子里翻找了一阵才出来,对着林羡恭敬作揖:“少主,并未找到程娘子。” “继续找。” “是……”萧承又作揖,正准备再去找人时,眸光扫到了远处缓缓靠近的一个身影。 有点熟悉。 随着这个想法落定,萧承往程芊漾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见小女娘平安无事,激动得一下子话都忘了怎么说。 过了好一会儿了,萧承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清了清嗓子,把方才要说的那句“是,我这就去看”硬生生的改成了:“少主,程娘子在那边。” 几乎是他话落的那一刻,林羡就扭头往萧承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她。 她还是那身粗布衣,那张还没他巴掌大的小脸格外的精致,夜里起了风,将她满头青丝吹乱,美得犹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林羡看得微微出了神。 他给了身边的萧继萧承一个眼神,让他们处理剩下的事,然后一边将手中的剑扔给萧承,一边往程芊漾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开始程芊漾是小跑着的,等跑了一段距离,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周洵没有跟上。 愣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回到周洵身边,搀扶着他往前走。 也不是很远的一段距离,但周洵走得慢,走了一会儿才和迎面而来的林羡对上。 比起周洵的狼狈,林羡意气风发,气场十足,浑身散发着矜贵气息,仿佛是天生的王。 程芊漾出声打了招呼“林将军。” 礼貌的打了声招呼,程芊漾有些不放心的往他身后看了看:“他们都还好吧?” 他们,指的是林羡的那些侍卫。 林羡眸光快速的扫了一眼周洵:“嗯,只够他们练练手。” 程芊漾:“……” 周洵:“……” 这话简直不要太嚣张! 嚣张归嚣张,却也是事实。 那几十名侍卫一个个站得笔直,和狼狈不堪溃不成军的土匪们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羡的人没有一个是下狠手,或者直击要害的,以至于伤了数百人无一死亡。 看来他没想过真的要他们的命。 他们犯了错,之后官府自会按照律法给予相应的惩罚。 程芊漾忽然觉得,这个表面冷到只差没冻死人的林羡,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的这么冷漠。 虽然林羡本身来永州城就是为了剿匪,但程芊程还是想给林羡道个谢,又考虑到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便噤了声。 正在她准备和周洵先离开,以免拖林羡后腿,择日再跟林羡道谢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只箭羽从周洵后背的方向,不偏不倚朝着他所在的地方射去。 原本想要转身先询问周洵意见的她,动作猛地一顿,清澈的眼眸一下子睁大,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她止住到嘴边的那句“要不我们先回去?”,挡在了周洵的身后。 根本没发现问题的周洵有点愣怔,目光下意识的追着程芊漾跑。 从军多年的林羡当然也注意到了那只箭羽,只不过他没想到程芊漾反应会那么激烈。 在程芊漾挡在周洵身后的时候,林羡也速度极快的伸出手,一手握住程芊漾的手腕,一手抓住周洵的肩膀,同时将两个人往旁边一扯。 将程芊漾和周洵拉偏后,他动作极快的一挥手,一把短小的匕首直朝方才射出箭的那个窗户口飞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声,里面的人“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林羡的动作很快,但那支箭还是擦着程芊漾的右手手臂而过,在她细细的胳膊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一片血红。 “怎么样?” 钻心的疼痛袭来,程芊漾还未来得及去查看伤口,有双手就比她还要快了几分。 盯着那双握着她胳膊的修长白皙的手指看了看,程芊漾才反应过来那是林羡的手。 她抿了抿唇,手臂轻轻的挣扎了一下,想从林羡的手中抽出来:“多谢林将军,我没事。” 察觉到她的挣扎,林羡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周洵,有些懊恼又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握着程芊漾胳膊的手,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葫芦型玉瓶子,塞在了她手中。 “这是我在军中常用的药,可以治疗你的伤。” 林羡的语气有些冷,程芊程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用训人的语气说出关心的话的。 人都已经把药塞她手里了,再推辞反倒显得她矫情,想了想,程芊漾没拒绝:“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清脆好听。 终于从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回过神来的周洵,倏地窜到程芊漾面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隔开了和她相对而站的林羡,急急的问:“晚晚,你没事吧。” 程芊漾摇了摇头,没太在意胳膊上的伤,随意的用手巾包扎了一下,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周洵不太放心,也跟了上去。 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林羡抿了抿唇,垂下了眼帘。 忽然间,程芊漾那句“为了我的未婚夫……我从小便喜欢他,好不容易两家定了亲,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清晰的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 程芊漾没走远,她往箭射出的地方走去,最后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看到了暗中对周洵下手的人。 第14章 最好看的儿郎(1) 三十多岁的男人躺在地上,应无大碍,只不过是昏迷了过去,胸膛处还插着林羡方才扔出的匕首,大概是没想要他的命,那匕首恰好偏离了要害部位。 看男人的衣着打扮,应该也是这寨中的余孽,因为躺着,他衣襟处露出一点点白玉和天蓝色的流苏。 玉的质地上乘,跟浸过水一样,水润有光泽,没有任何瑕疵。 程芊漾盯着那块玉看了看,一个大胆的猜测爬上心头,她想看看那块玉,周洵却比她速度更快的摸出了男人衣襟里的那块玉。 周洵手指摩挲着那块玉佩,说句真心的,那玉佩挺好看的。 思绪没在玉佩上过多停留,程芊漾抬眸,有点明知故问的问了句:“怎么了?” 周洵沉默了一会儿,抬眸对上程芊漾的眼,他动了好几次唇,却是一个字的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程芊漾都明白,但周洵不说,她也装傻充愣,没再继续问。 反正这是周洵自己的私事,她也没法掺合。 目睹林羡去到程芊漾身边的萧继,双臂环抱,半倚半靠在萧承身上,身后是一群被打得俯首帖耳的土匪。 “阿承,你说少主这是怎么了,按原来的计划,为确保万无一失,应是贼寇拿周洵换好处,放松警惕时,我们再联合周家的人暗中出手,抄了他们的老窝,可少主竟然不按原计划进行,直接就杀进寨子里来了,要知道,少主可是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的。” 他有点怀疑他家少主是不是被调包了。 萧承与萧继不同,比起萧继的喋喋不休,萧承话明显要少很多,他眸色淡淡的瞥了一眼抱着手臂,半靠在自己身上的萧继:“你也说了,少主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言外之意就是少主既然敢硬攻,那就证明他有足够的把握赢。 沉浸在自己奇奇怪怪想法中的萧继没太注意听萧承说了点什么,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忽然来了句:“少主该不会是谁易容假扮的吧!” 萧承:“……” 有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疑惑,少主才高八斗,运筹帷幄,怎么就出了萧继这样一个有写话本天赋的手下。 一个人就可以承包一台戏。 … 过了两个时辰,周洵的情绪依旧低落,以至于一行人回到了城中,他匆匆找了个借口和程芊漾还有林羡道别后,就匆匆离开。 望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程芊漾从马车上下来:“林将军,我从此处回去不算太远,今日之事多谢林将军……” 最后一个“军”字都还没说完,林羡也利落翻身从马上下来:“我送你回去。” 让他送? 她哪儿敢啊。 “多谢林将军好意,我可以自己回……” 和之前一样,程芊漾原本想说的“我可以自己回去”都还没说完整,林羡就又自顾自的出了声,他吩咐萧承和萧继先押送那些土匪回去,然后才将目光放回程芊漾身上:“走吧。” 程芊漾:“……” 就不能让她把话说完? 还有,朝廷武将都这么和蔼可亲吗? 竟然要亲自送她一个小老百姓回家? 说真的,程芊漾其实不太想让林羡送,主要是他气场太强大,又还老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似乎脾气也不太好。 也不知道她要是不听他的安排,他会不会动手打人。 若是路上她不小心惹到了他,他又会不会把她满门抄斩。 嗯……重点是他斩不斩满门都无所谓,反正不要斩她就好。 胡思乱想中,林羡已经我行我素的率先迈步朝时府的方向去了。 因为距离不是特别远,他们没有再搭乘马车,选择了步行,程芊漾故意把步子放慢了一些,不紧不慢的跟在林羡身后。 也不知是不是异性相吸,程芊漾总会时不时的偷偷打量一眼前面的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挺拔,许是军人出身的缘故,他背挺得很直,从后方看去,光是一个侧面轮廓,都足以令人沉沦。 程芊漾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又喵了一眼。 男子一步一步迈得不疾不徐,多了几分漫不经心,搭配上他的颜,整个人竟然多了几分不羁少年的气息。 呵! 还挺养眼! 夏日的夜,吹起了舒适的风,一轮新月挂于漆黑的苍穹,点点星光点缀了整个夜空。 从小在永州城长大,程芊漾看过无数次永州的星空,但不知是何缘故,她感觉今晚的星空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美。 她想……大概是因为终于说服了周洵退亲吧。 回去的一路上,程芊漾和林羡都很有默契的没出过声,两人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 原本林羡是想等程芊漾一起并肩走的,谁知他一停,她也停了下来。 最后,林羡实在没辙,只能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每走一小段路,他都会用余光扫一眼身后的女娘,看看她累不累,能不能跟得上。 到了时府门口,程芊漾正想和林羡道别。 一直没说话的林羡抢先一步,已经先开了口,但却不是道别的话。 林羡:“程娘子今日孤身去救人,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能全身而退?” 程芊漾一时半会儿没跟上他的思路,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并没有。” “那你还敢一个人闯山寨,要是我不去,你觉得你能带着一个伤员全身而退?” 林羡语气平缓,就连脸上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可不知为何,程芊漾总感觉他的话里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难道是因为她去救周洵向他求救,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所以生气了? 越想,程芊漾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 “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可他们抓了周洵,我不知道他们会对周洵做些什么,有没有生命危险,情急之下才让人去找了将军,给将军惹了麻烦……非常抱歉。” 她记得前世,周洵还没挨到周家人把他救出来就已经死在了山寨中。 林羡没再说话,垂着眼眸看着她。 他眉眼深沉而又漂亮,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着,脸上表情似乎有点冷,又似乎没有,叫人辩不清喜怒。 第15章 最好看的儿郎(2) 四目相对,程芊漾有片刻的晃神。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打量他,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俊逸几分。 不都说远看青山绿水,近看歪瓜裂枣吗,她怎么觉得放在林羡身上,成了远看这个男人还不错,近看这个男人勾人心魄…… 意识到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程芊漾猛地一个激灵,目光不自在的移向了别处。 林羡哪里会知道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娘会乱想什么,见她目光闪躲,微垂下眼帘。 最后一个字都没再说,直接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没一会儿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程芊漾:“……” 她说错什么了吗? 程芊漾愣愣的望了一会儿林羡离开的方向,才收回目光。 她没有踩着台阶直接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墙角,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她才弯腰从那个小小的洞口爬进去。 回到自己破旧的小院子里,程芊漾远远的就看到了屋子里的素云。 素云微微弯身,擦着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小木桌,那模样专注认真,走近了,程芊漾才发现那木桌已经被素云擦得很干净了,偏偏她还没停手的意思,继续仔仔细细的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一遍又一遍的擦着。 不只是木桌,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打扫过了。 要不是她走到素云身边,素云都没什么反应,她都要相信她只是单纯的在收拾屋子了。 程芊漾:“……” 这丫头俨然是想着什么事出了神,连桌子被自己反反复复擦了好几遍都没发觉。 “咳咳。” 程芊漾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素云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即扔了手里的巾帕,转头看了过来。 看到她,素云一下子就变得很激动:“娘子你可算回来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程芊漾哑然失笑,“放心吧,我好着呢。” 素云还是不放心,拉着程芊漾的胳膊,前前后后的检查起来,直到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素云才终于松了口气。 “没受伤就好……”素云声音很小的自语了一句。 “你只问我有没有受伤,不问我有没有把周洵救回来?” 素云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道:“林将军都亲自出动了,还救不回一个周公子啊?” 她说的是疑问句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程芊漾:“……” 程芊漾:“在你心里,林羡就那么厉害?” 细细算下来,素云和林羡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是什么让她这么相信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陌生人。 素云完全没察觉到什么问题,理所应当的道:“当然啦。” “为什么?” 素云明白,她问的是为什么这么相信林羡。 她痴痴一笑,傻里傻气的说:“因为林将军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好看的儿郎。” 程芊漾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丫头,你这见识也太短浅了点儿吧。 就林羡? 还最好看最好看? 程芊漾脑海中忽然出现林羡送她回来的样子,和他视线相撞时,他深邃的眼眸,浓密得恰到好处的墨眉,刀削般俊逸的面孔,结实高大的身形…… 好吧,她目光也短浅,相貌这一块林羡的确是挑不出毛病。 程芊漾尴尬得咳了两声,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林羡到底厉不厉害,和他的颜值根本没有关系,她只想着方才的自己就不应该多嘴,问什么林羡厉不厉害。 然而她想法还没落定,素云就先出声道:“娘子本就无心周公子,若是可能的话,说不定你还可以弄个将军夫人来当当。” 说完,素云还朝程芊漾挤了挤眼睛,就差没把“你懂的”写在脸上。 “什么将军夫人,我宁可永世不嫁,也不要嫁给军人,聚少离多的,一辈子那么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程芊漾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垫子上。 素云也跟着坐了下来:“娘子不想嫁武将?” 也不知道她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嘀咕了一句,忽然一下子又站了起来。 望着都还没坐稳,又猛然站起身的素云,程芊漾吓了一跳。 “娘子你……”说了一半,素云就停了下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难不成你喜欢上了周公子?” 之前没往这方面想,素云还挺淡定,此刻突然产生这种想法,她才发现许多地方都不对劲。 “为了救心爱之人,只身入虎穴,娘子,我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情根深种,为了周公子能做到这……” 后面的“种地步”还没来得及说完,程芊漾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为救心爱之人只身入虎穴,什么情根深种,我程芊漾是那种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的人吗,我可是很惜命的。” 语罢,怕小丫头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程芊漾胡扯了一句想休息了,便匆匆上了床。 方才坐着,她还没感觉怎么困,此刻躺在榻上,她反而困得不像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画面很熟悉,是记忆中她和周洵初次见面的场景。 冬日的永州城外,十二岁的她被几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娘围住。 其中一个小女娘一手叉腰,一手伸出食指指着她:“快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饴糖。” 小女娘气势汹汹,但更多的是有恃无恐。 永州城内,谁人不知程芊漾是没人要没人管的外地人,今日就算她打了她,也没有人会为程芊漾出头,更没有谁会把她怎么样。 程芊漾没有偷她的饴糖,但她没有解释,因为这样的事情她遇到过太多太多次,一开始的时候她真的以为是别人误会了她,还想解释一下。 后来经历得多了,才明白这不过是他们拳头痒时,想打她找的借口罢了。 几个女娘见她不出声,便上前推搡着她,她也已经做好了又挨一顿打的准备。 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娘最先举起拳头,程芊漾闭上眼睛,下意识的护住头。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条件反射的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这才发现一个高过她一头的男子挡在了她面前。 正是周洵。 第16章 阿洵,你原谅我好不好(1) 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旁边的巷子口又陆陆续续冒出来好几个人,他们也将她团团围住,只不过和那些女娘不同,他们是周洵带来的,是来保护她安全的…… 梦很零碎,梦到这里画面猛地一转,变成了她躺在棺木中,伸手不见五指,恐惧和窒息的感觉瞬间席卷了而来。 这感觉太真实,程芊漾猛地睁开眼,将自己从梦中抽身出来。 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寝衣已经被汗湿,她流了满头的汗水。 窗口有风吹进来,身上被汗湿的寝衣一下子冰凉了几分,程芊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衫,环臂抱住自己,上下揉搓着胳膊取暖。 缓了口气,程芊漾却没了困意,本想起来走走,但又想到屋子有点小,隔音效果几乎为零,而素云就躺在隔壁,她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以免影响到素云休息,最后便只能作罢。 …… 处理完土匪的事,已经很晚了,回到暂住的房中,林羡没休息,他挺拔的身形立与窗口,俯瞰着满城的灯火阑珊。 他住的地方,恰好是永州城的正中心,永州没有夜市,此刻将近寅时,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只余微风卷起散落一地的树叶。 红叶因风而落,又随风而起,在寂静的夜里翻飞,像极了翩翩起舞的蝴蝶。 这座小小的城,没有都城繁华热闹,也没有朝廷里的勾心斗角,更没有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却让林羡生平第一次落荒而逃,也是第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送她回去的时候,他还不受控制的问她:“程娘子今日孤身去救人,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能全身而退?”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林羡感觉胸腔中有股无名之火在燃烧,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在为了何事生气。 只知道后来小女娘一口一个周洵,字里行间都在透露着对周洵的担忧,听得他更加心烦气躁,他怕在她面前失了态,最后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快,一言不发的离开…… 还有得知她可能有危险,他竟然脑抽得连之前精心安排的剿匪计划都做了变动,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就去救人…… 此刻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林羡才猛地发觉这向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在一个只见过匆匆数面的女娘面前频繁失态。 过去,他向来独断专行,决定了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改变,也没什么人可以轻易影响他的情绪。 然而今日,他破了例!还是因为一个女娘。 夜越来越深,夜风也吹得比之前更冷冽了些。 囱前,林羡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静立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他很清楚很明白,这个叫程芊漾的女娘能轻易的影响到他,可是他却又想不通为什么程芊漾能影响他。 可不论是什么原因,他的身边……都不应该有这样的女娘存在。 他的四周布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这样纯粹、天真烂漫的人,不应该牵扯进来。 更何况,她还有未婚夫,更重要的,是她很爱她的未婚夫,爱到可以以身挡箭。 … 周洵独自回到周家,无视掉看见他满身是伤,担忧得慌慌张张要去找医士的下人,直接冲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只是在经过一处别院的时候,里面传出一阵愉悦又压抑的笑声:“哈哈哈,等周洵死了,烨哥哥就是周家唯一的继承人了,光是想想,都觉得好开心。” 周洵步子猛地顿住,尽管早就猜到,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幕真的出现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随后院中传来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秋霜,要是世父花千金也要换回周洵,那时我又当如何。” “烨哥哥放心好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打点好了,就算周伯伯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人,恐怕周洵也撑不到周伯伯去救他了。” 听到这里的周洵,想起了那枚精美剔透的玉佩。 他没猜错的话,沈秋霜除了和那些人联手将他骗出府以外,她还另买通了一名土匪,为的就是在他阿父去赎他之前杀了他。 沈秋霜竟恨他至此吗? 和土匪勾结算计他还不够,生怕他死不了还拿着他送的玉佩,去买通别人杀他。 多么讽刺啊! 回来的一路上,他也把今晚的事都想了个大概。 沈秋霜之所以会这么做,无非就是因为他不肯退了和程芊漾的婚事。 他从来不知道沈秋霜还有这样的一面。 在映像中,沈秋霜乖巧懂事,温柔贤惠,在他面前既乖又听话,哪里会是今晚这般完全失了心智的妒妇模样,因他不愿和别的女娘退婚就直接要至他于死地。 想来这些年,是他错看了沈秋霜。 夜风吹动,院中又传来男子压低嗓音说话的声音,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周洵还是清楚的听到了他说了些什么。 “好……待周洵死讯传来,我坐上周家少东家的位置之时,你便是周家的准夫人,我周烨此生唯一的妻子。” 周烨两个字,听得周洵险些没稳住身子。 其实听到周烨的声音时,周洵便认出是他,不过他还在心里骗着自己,告诉自己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 周烨是他的堂兄,是他最亲近的人,怎么会害他。 可是此刻,周洵不得不承认他是在自欺欺人。 原来,沈秋霜想要的不是和他在一起,周烨也并非如表面上的那般和他亲近,他们一个想名正言顺的当上周家少东家的夫人,一个日后想掌管周家家业。 他们目的一致又不损害对方的利益,是最合适不过的盟友,于是沈秋霜毫不犹豫的背叛了他,和周烨上了一条船…… 周洵忽的有些想笑,笑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让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他很难过,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三个很重要的人,这三个人,是他过去的光阴里,仅有的相交。 程芊漾要他退婚,沈秋霜的背叛,周烨的算计。 第17章 阿洵,你原谅我好不好(2) 越想,心口越疼得厉害,连带着身上的伤也都在叫嚣着疼,他没兴趣继续听沈秋霜和周烨又说了些什么,扶着墙踉踉跄跄的回了自己的院中。 躺在榻上,周洵闭着眼眸,还未入睡,脑中又浮现出程芊漾那张小巧精致的脸蛋。 小女娘明明长得那么漂亮,为何每次说的话都能让他心烦意乱,心口疼得呼吸都困难。 她说:我们做个交易,我护你平安回府,你还我自由之身。 他一直以为不管是程芊漾还是沈秋霜,在他心里的分量都是一样的,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当同时失去两个女娘时,让他更难过的,是程芊漾,那个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递给他半个胡饼的程芊漾。 至于沈秋霜,他更多的是识人不清的感慨,除此之外他连更大一点的情绪都没有。 想到这里,周洵抬手,胳膊遮在酸涩的眼睛上,真的好难过啊! - 三日后,一个消息轰动了整个永州城。 周家公子退了和程家娘子的亲事。 周家有钱,周洵有颜,永州城不知道还有多少妙龄女娘做梦都盼着他们赶紧解除婚约,自己好有机会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 而程芊漾呢,几乎能算得上是被流放了,她怎么会配得上堂堂周家大房独子周洵。 如今消息一出,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传着传着,最后变成了程芊漾不守妇道,周洵忍无可忍终退婚。 所有人或震惊,或幸灾乐祸,女娘们一个个都瞄准了周府,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能和周洵定亲的对象。 当沈秋霜听到这个消息时,握着瓷茶杯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茶杯从她手中滑落,摔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杯子应声四分五裂。 周洵和退了和程芊漾的婚事? 周洵三天前不是被…… 那她呢?她要怎么办?周洵平安无事,他会既往不咎,还是第一个找她算账? 想到这里,沈秋霜再也坐不住,慌慌张张的往外跑,最后停在了周府门口。 周府她之前和周洵一同来了太多次,看门的守卫都认识她,从不会阻拦她,然而今日,她都还没走到门口,那看门的两名守卫便凶神恶煞的道:“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瞎了眼么?我是沈秋……”她想说她是沈秋霜,他们敢不放她进去,只是话还未说完,身后就有人出声打断了她:“沈娘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周洵是从外面回来的,他此刻披着暗灰狐皮大氅,里面是宝蓝色暗纹长袍,只一眼,便晓得这人朱门绣户,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儿郎。 因他长相柔和,温润的眉眼总给人一种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偏偏此刻他看沈秋霜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冷淡漠,仿若两人只是普通旧识,再无其他瓜葛。 沈秋霜从来不知道周洵还有这样的一面。 在这里见到沈秋霜,周洵一点都不惊讶,他料到了她会来找他。 这三天,他和阿父解释了所有的事情,在阿父的配合下,沈秋霜和周烨两个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平安回来。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一边养伤,一边收回了之前送给周烨的所有铺子,断了周烨的财路。 同时还退了和程芊漾的亲事,唯独对沈秋霜,他还什么都没做。 可仔细想想,表面看着什么都没做,实际上已经快把沈秋霜逼疯了。 她一心想成为周家的女主人,拿捏不住他时,她便转身投靠周烨,然后出卖了他,千算万算,她怎么都没算到他竟然没有死,不仅如此,他回来后,还处处打压周烨,也如她的愿退了亲,可尽管退了亲,他也不可能给她正室的身份,准确来说,没有了程芊漾,他压根儿没想过会娶沈秋霜。 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才回家,谁知竟然还恰巧和沈秋霜碰上了。 几乎是看到周洵的那一瞬间,沈秋霜大脑飞速运转,眸子迅速布满氤氲,一副自责愧疚模样。 “阿洵,你没事了?那天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是那些土匪逼我这么做的,我如果不照做,他们真的会对我……”说到这里,沈秋霜垂下脑袋似是说不下去了。 周洵当然懂得她想说什么,“不妨事,今日既见了面,顺便告知你,我与晚晚的婚事已经退了,我不会再娶任何人,所以现在你……” 周洵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沈秋霜已经自动忽略了“我不会再娶任何人”,脑补出后半句“你是我唯一要娶的人”。 周洵:“……可以安心的和周烨在一起了。” “阿洵,你,你在说什么?”沈秋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周烨是你的哥哥,我怎么可能和他,和他……” 沈秋霜磕磕绊绊,似乎是没有勇气说完后半句。 然而周洵不再多言,径直绕开沈秋霜,往府里而去。 在和沈秋霜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声音极轻的开了口:“秋霜,我想了整整三日才明白,从始至终,我都只要程芊漾,是我对不住你,经此事后,我们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他知道这话太残忍! 但这是事实。 于程芊漾,他是喜欢,于沈秋霜,至始至终都只有利用,若说感情,他大概只把沈秋霜当成朋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切揭开的时候,他有难过,但他更恨自己,若不是因为他的自私,沈秋霜或许就不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若他再聪明一些,循序渐进,也许还有希望把程芊漾留在他的身边。 沈秋霜却不肯放周洵走,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阿洵,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因为嫉妒程芊漾,故意将你引出府落入土匪的圈套,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发誓不会有下次。” 周洵微微使力,将袖摆从沈秋霜手中抽出:“同时背叛我的是你和周烨,而我却只收拾了周烨,你知道为什么么?” “你对周烨做什么了?”话说出口,沈秋霜才意识到不妥,连忙改口道:“阿洵,我从未背叛过你,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糊涂事。” 第18章 林将军有趴墙头的习惯(1) “你对周烨做什么了?”话说出口,沈秋霜才意识到不妥,连忙改口道:“阿洵,我从未背叛过你,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糊涂事,你怪我怨我都没关系,但你怎么能连门都不让我进呢。” 像是听不到她的话般,周洵轻扯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他没看程芊漾,目光透过大门望着府内的一座假山,过了许久,周洵才动了动唇瓣自顾自的道:“三天前从土匪窝回来,你和周烨的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语毕,周洵没过多停留,迈步进了周府,只留下沈秋霜呆愣的站在原地。 直到周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回神,周洵什么都知道了,她步步为营,在周家苦苦周旋这么久,到头来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她沈秋霜不后悔,她自认自己比程芊漾优秀,偏偏事事程芊漾都要压她一头,她怎么能甘心。 周洵要她也要程芊漾的时候,所有人都只知道程芊漾是周洵未婚妻,现在周洵退了亲,也不要她了,被所有人人口相传的还是只有周洵和程芊漾,她沈秋霜根本一点边都沾不上。 她当然清楚周洵对她只有利用,每当他们三人在一起时,周洵的眼里便再无她,从始至终视线都只追随程芊漾。 后来周洵知道程芊漾不喜颜色太过鲜艳的长裙,便命人用上好的锦缎在她生辰前赶制了一套素色长裙送去,却不知那裙子最后被崔晴送给了自己的女儿时软。 渐渐察觉周洵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便故意对周洵说:“听说芊漾很喜欢城中柳氏布庄的料子,常常在哪里定制长裙,有机会我也要和她一起去看看。” 这话既能透露出程芊漾喜欢柳氏布庄的布料,又能很好的体现出她是真的想和程芊漾好好相处。 于是周洵便信以为真,每次见到程芊漾都会提起柳氏布庄又进了哪些新布料。 然而周洵不知事实是,程芊漾受尽时家虐待,除了来见周洵时打扮得体,其余时间都是一身粗布衣,打扮像极了乡野里的村姑,又哪里能穿得起柳氏布庄昂贵的布料做的衣服。 她费尽心思这么久,处处小心翼翼,却换来这么个下场,她怎么能不恨,又怎么能甘心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程芊漾那个贱-蹄子,只要没了她,所有的一切都还有转机。 对,都是因为程芊漾。 只要程芊漾消失,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想着,沈秋霜面露凶狠,上挑的眉目中,有一丝怨毒一闪而过,唇角勾起诡异的笑,周家门口两个守卫恰好瞧见这一幕,吓得打了个机灵。 天呐,这还是他们见过的那个沈娘子吗? 沈娘子温柔大方,举止优雅,可今日这个……浑身散发着恶毒气息,眼神阴狠,该不会是被谁调包了吧。 … 与此同时,乱了套的不止是周家,还有时家。 正厅内,时益怒不可遏,将一纸退婚书狠狠的往程芊漾面前一甩:“你自己看看,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顺着周洵一点,不要忤逆他,现在好了,周家退了亲,整个永州城的人都在看老子的笑话。 今后,你要到哪儿去找个这么富裕的夫婿去。” 时益一张脸布满细纹,眉头因为生气紧紧的皱在一起,嘴里吧啦吧啦叨叨个不停,本就豹头环眼的脸上多了几分凶神恶煞。 和时益比起来,程芊漾简直不要太平静,神色未动半分,安静乖巧,甚至时益唾沫星子飞溅到她嫩白的小脸上时,她都只是不动声色的用手巾拭去。 这样的局面,是程芊漾早就料到的。 若是面前这个吹胡子瞪眼的人,不是程芊漾的表叔父,而是她的父亲,程芊漾可以肆无忌惮的为自己辩驳:凭何一定要女娘三从四德,同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的,为何儿郎就高女娘一等? 可这个人,终究不是她阿父。 阿父征战在外,听旁人说,阿父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在边境深得百姓爱戴,是一名好将军。 程芊漾有的时候甚至想过,哪怕阿父也如表叔父这般守财刻薄,也好过功成名就却十几年不来见她一面,旁人也不会再议论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也正是因此,她才没有底气为自己争辩,终究是寄人篱下,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她心里是明白的。 比如此刻,时益即便破口大骂,她能做的也只是忍。 “我给你三天时间,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让周洵重新答应娶你。” 时益不知其中缘由,只以为是两个年轻人闹脾气,或者是程芊漾惹了周洵不高兴,从未想过这一切都是程芊漾一手促成的。 “表叔父若是给我一百天的时间,我就能帮周洵觅得新欢了。” “你这个混账。”时益气得脸红脖子粗,啪的一掌拍在茶桌上,随手抓起一个茶盏胡乱朝程芊漾砸去。 他这一举动来得猝不及防,眼看着茶盏即将砸到脸上,程芊漾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忘了闪躲。 茶盏离得越来越近,就在即将碰到她脸的前一刻,只听见一声很细小的“叮”声,随后原本朝着程芊漾面部砸来的茶盏偏离了半寸,擦着她鬓角发丝而过,砸在身后的雕花木门上。 程芊漾瞠目结舌:“……” 方才这一下若是砸中了,她这张脸恐怕就得叫歇了。 想到方才那微不可查的声音,程芊漾垂眸,看似是在反省的样子,实则余光已经开始一个劲儿在光滑的地板上乱瞟。 她听得很清楚,是那一声“叮”以后,茶盏才偏离了她的脸,让她不至于受伤。 环视一圈,果然在最近的一张交椅腿处找到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石子。 她猜想得没错,真的有人在帮她。 收回视线,程芊漾重新抬起水灵灵的清澈眸子,一副无事人的模样:“今日无论表叔父说什么,这婚退了便是退了,我与周洵桥归桥路归路,绝无找他再商议亲事的可能。” 第19章 林将军有趴墙头的习惯(2) “今日无论表叔父说什么,这婚退了便是退了,我与周洵桥归桥路归路,绝无找他再商议亲事的可能。” 时益又拍了拍茶桌,怒道:“你可知周家是什么人,在永州那是数一数二的商贾,你若嫁过去,将来便是当家主母,还能亏了你不成。 若不是当初周家指名要你,你以为我会管这等事,粗鄙蛮横的女娘,在永州你排第二没人能上得了第一,若是不是你,嫁入周家的理应是软软才对。” 说到这个时益就来气,若是时软能嫁过去,她程芊漾爱嫁谁嫁谁去,他现在又何必操这份心。 程芊漾暗暗伸手揉了揉跪得有些疼的膝盖,“软软阿姊有心仪之人,即便周家是向她提亲,她也未必会同意,再说这些年来我阿父阿母送回来不少银子,我分文都未见着,尽数进了您的口袋,您还需要为了过日子讨好商户,担心没有钱花?。” “程芊漾,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年是谁养活的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时益简直快要气死了,好不容易有个富裕人家看人这赔钱丫头,为了这桩事能成,鬼知道他费了多少功夫。 怕周洵嫌弃她,每次两人见面之前,他还特意破财给她准备了一堆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就连两人见了面,他都要远远的派个人盯着,生怕她会说错什么话惹了这位“财神爷”不高兴。 现在倒好,周家才来退亲,这混丫头就开始跟他唱起反调来了。 程芊漾抿着唇没说话,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养活,也仅仅只是还活着而已。 哦,不,若不是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恐怕她现在坟头都长草了,哪里还会活着。 时益:“长大了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你都敢不听,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尝尝没人管的滋味,来人……”时益大喝一声,很快就有两名家丁推门进来,对时益伏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道:“老爷。” “把三娘子关回她院子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放她出来,也不允许谁给她送吃食,好好关一阵子,饿上一饿,她才知道如何选择是明智之举。” 果然又是这一招,这十几年来都是这个样子,这招早就用烂了。 程芊漾摇了摇头,在那两名家丁手快要碰上她的时候开口道:“我自己能走。” 语罢,不等家丁反应过来,程芊漾便站起身,因为跪的时间久,站起来的那一瞬她只感觉眼前一黑,双腿也麻木得快没有知觉了。 缓了一小会儿,她才迈着步子,在时益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的目光下,出了正厅。 在时家,时益的命令就如同圣旨,说要关程芊漾,就真的是关。 一回到她住的小院子,与她一同回来的两名家丁便从外面将门上了锁。 程芊漾站在院中,望着缓缓锁上的门,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她等到门被锁好,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转着脑袋开始东张西望的找着什么。 只是把小小的院子找了一圈又一圈,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她想错了? 那个出手帮她的人,可能已经走了…… 正这么想着,右后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程芊漾条件反射的转头看了一眼。 竟然是……林羡! 她院子的墙头上,林羡倚靠着距离墙面很近的一棵树,正一脸揶揄的看着她。 看这样子程芊漾便知道,方才她目光围着院子,一圈又一圈找人的糗样被他看到了。 不过她不在意,目光也未从林羡的身上移开。 今日的他,一身玄衣,劲瘦的腰身修长笔挺,长发紧束在点缀着蓝宝石的银发冠中,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颚线流畅,薄唇上挑时,像极了画师笔下的偏偏少年,清新俊逸。 因他站得高,风轻轻的吹动了他的下衣摆,也有那么一瞬间,吹乱了程芊漾的心。 倏地,她想到了素云说的话:“林将军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好看的儿郎。” 不由的,程芊漾第二次在心里肯定了素云这个说法,并狠狠的把林羡从里到外吐槽了一遍:一个男子长得这般漂亮,若是个女娘,怕是求娶之人都能从这里排到天子脚下的都城了。 她被林羡的美色所惑,一动不动的傻站着看林羡,偏林羡也是个脸皮厚的,毫不闪躲的回视着她。 回过神来的程芊漾:“……” 林羡的目光太过炙热,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倔强的对视了几秒,程芊漾轻眨了眨眼睛,果断的移开了视线。 看似云淡风轻的举动,只有程芊漾自己知道她脸估计都红到耳朵根儿了,因为脸上真的很烫很烧。 这一刻,她得庆幸林羡站在墙头上,距她有一段距离,否则让人家看见了她这副鬼样,不得浮想联翩,以为她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程芊漾装作没事人一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没想到林将军还有趴人墙头的习惯。” 话一出口,程芊漾才意识到说了点什么,恨不得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人家才出手帮过她,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开始翻脸不认人,还说什么趴墙头……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忽悠人的本事一流。”林羡回了一句和程芊漾说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 “……” “………” 程芊漾傻眼了,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这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林羡确实是在和她说话,才皱着细眉略微不悦的道:“这话是何意?” 不待林羡答话,她便又滔滔不绝的为自己辩白:“我虽没读过五经,也不通文墨,粗鄙了些,但我也知道做人要表里一致,万不可讹言谎……” “在下记得,初见之时,你说你从小便喜欢周洵,若真是这般喜欢,为何今日却连找他谈谈你都不愿?” 程芊漾最后的“语”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冷着脸的林羡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话。 于是程芊漾再一次噤了声,有种自己挖了坑自己跳,最后还是亲自把自个儿埋了的感觉。 第20章 我要走了(1) 看她傻愣愣的站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林羡抿了抿唇,利落的往下一跳,稳稳的站在程芊漾身前。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程芊漾,意识到有人靠近,猛地回神,结果发现刚刚还悠哉游哉站在墙头倚靠着树干的林羡,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这么高的墙,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来去自如…… 程芊漾忽然想起时益抓起茶盏砸向她时,那颗打偏茶盏的小小石子。 若不是当时茶盏已经快要挨到她的脸了,估计连那细小的一声“叮”她都听不见。 正厅里最近的能藏人的地方少说也有五六丈远,他竟然能在时益都没发现的情况下,不偏不倚的打中。 由此可见,林羡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想到这里,程芊漾彻底慌了,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俊俏男子,她下意识后腿两步。 “我承认说谎是我不对,你不会为了这么点事,要杀人灭口吧?” 林羡抿唇,感觉脑子一阵嗡嗡响。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究竟从哪里看出来他要杀她灭口了。 “杀人灭口倒不至于,不过……你不打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一下?” 程芊漾防备的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林羡真的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想救周洵是真的,至于为何没对林将军实话实说,有我难以启齿的原因,想必林将军也不会强人所难。” 不是她不愿说,而是她真的无法说出口,重生这种事,若不是亲自经历,连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若全盘托出,指不定林羡会把她当成脑子有病。 林羡:“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我还有理由为难你?” 程芊漾黑溜溜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不讲理了。 她确实是撒了谎,而且人家还被她骗得团团转,兴师动众跑到贼窝里救了她一命,虽然剿匪也是他的职责,但他救了她这是事实。 不仅如此,事后人家堂堂军中领袖,还亲自护送她回了家。 想到这里,程芊漾心里很复杂,有愧疚,有感谢,也有害怕。 害怕是因为她还骗了林羡一件事,当初,她告诉林羡魏千寻是她的师傅,然而事实不是,魏千寻最多只能算是她的师伯。 设想有朝一日林羡知道了真相,可能会觉得她是一个满嘴谎言,口中没有一句真话的人,程芊漾心里就堵得难受。 这种感觉,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 她看得出来,林羡对“封喉”之事十分上心,若他发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他,会不会把今日没动的手,攒到那时一起动…… 想着想着,程芊漾就不淡定了,为了自己能在林羡面前印象好一点,她决定先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 “林将军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表示歉意,您可以提个条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提条件? 林羡薄唇轻抿,他善于察言观色,若是朝廷之上,那些个老狐狸瞪个眼,他都能猜出来他们想干什么,偏偏面前这个又小又弱不禁风的女娘,让他猜不透。 没有人会送上门来让人占便宜,若是有,不是傻就是疯。 林羡思考着,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程芊漾怕他不信般,喋喋不休的又补充了一句:“什么条件都可以的。” “任何条件都可以?”原本,林羡还在想着她会不会是有什么目的,他要不要装傻充愣依了她。 可此时,林羡看着女娘想方设法让他提条件的模样,不禁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 想着,林羡薄唇上扬,勾出好看的弧度,“程娘子可不要后悔。” 程芊漾本想点头郑重的说“任何条件都行”,只是不经意间两人视线相撞,瞥见男子眉梢上挑,看上去像极了大灰狼快要捕捉到小白兔时的兴奋样。 顿时,程芊漾要点头的动作一顿,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对上林羡的眸光,不可置信的换了要说的话:“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吧。” “……” 林羡收起淡淡的笑,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听到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她和周洵解除婚约的消息时,担心她受不了,跑过来看看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一个人在哭。 想到这里,林羡假装嫌弃的瞥了一眼程芊漾:“程娘子多虑了。” “不是便好,只要不过分,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不过我不洗衣叠被,也不端茶送水。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被关着的,这些根本做不了,当然也不能是什么里外不是人的事,更不能要重金,因为如果你要银子的话,我只能把自己卖了给你筹钱了。” 程芊漾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声音软软糯糯,听得人心痒痒。 夕阳西垂,余晖洒在女白皙粉嫩的侧脸上,几缕青丝柔顺的垂在额前,平添了几分妩媚。 林羡垂了垂眸,强行让自己镇定,面上毫无波澜的呛着程芊漾:“……这便是所谓的什么都答应?” “咳咳!”程芊漾反应过来自己的要求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多,轻咳两声掩饰,一边抬手挡住有点刺眼的阳光,一边出声道:“这已经……” 只说了三个字,程芊漾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原本想说的“这已经是我的最大限度”还没说完,林羡忽然上前一步,精壮健硕的身躯便遮住了所有刺目的光。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使得程芊漾条件反射的抬头,漂亮的美眸睁得溜圆。 尽管此时背着光,他的面容显得模糊,也依旧能看出那刀削般完美到没有任何缺点的轮廓。 他身形高大,她在他面前,简直不要太娇小。 “继续。”林羡惜字如金,程芊漾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继续往下说。 往下说就往下说,他干嘛突然上前一步啊。 程芊漾心想:难道武将行为举止都这么怪异么? 第21章 我要走了(2) 心里这么想着,程芊漾已经乖乖的把方才没说完的话再说了一遍,只不过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的没按之前的原话说,改成了另一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过分的事,不过若林将军想,我也会尽全力完成。” 话音刚落,林羡高大的身躯离她又近了几分,程芊漾都还没反应过来,男子突然单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她一跃而起。 程芊漾来不及反抗,只觉得浑身一轻,双脚离开了地面,吓得她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手胡乱的攀上了男人的肩膀。 感觉到女娘柔若无骨的小手正颤抖的抱着自己,林羡后背猛地一僵,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别怕。”他轻声安抚着她。 程芊漾紧抿着唇,抱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再睁开眼,两人已经站在了墙外。 仰头望着那高高的墙头,程芊漾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林羡把她带出来了。 而且还是飞出来的…… 程芊漾眸光移到林羡俊美的面庞,不解他为何要带她出来。 林羡直接移开目光,转身走进了热闹的街市。 走了一段距离,发现她没跟上,还呆呆的站在原处,他终于出了声:“逛个街也算过分?” 潜台词的意思是我不要洗衣叠被,不要端茶送水,不要金银财帛,让你陪我逛个街你还觉得过分? 程芊漾小脸一红,连忙迈着小碎步跟上。 真不怪她,谁叫这个人这么惜字如金,说话都只挑重点说。 程芊漾愤愤的跟在林羡身后,一副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总行了吧的模样。 走着走着,程芊漾的注意力渐渐被热闹的街市吸引。 临近中秋,许多摊主都摆上了月团和花灯,摊棚上挂着一串串红艳艳的灯笼。 永州没有夜市,但逢年过节却是有的。 此时已是卯时,街市中依旧人来人往,欢笑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小孩儿在大人的带领下,拿着月团满大街蹿,跟不上的父母只能一个劲儿的呵斥,呵斥中有担心也有无奈。 这还是程芊漾第一次见人们过中秋节,看着三五成群的女娘和儿郎,她眸中划过一摸羡慕的光,不过很快便被掩去。 不知何时原本走在她前面的林羡已经成了和她并排走,他清楚的捕捉到她羡慕那些人的目光。 他明白她在羡慕什么。 鬼使神差的,林羡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喜欢啊?” “什么?” “你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专注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把心里的猜想说出来:“以前没来过?” 程芊漾摇了摇头,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也不去关注周围的人和物了。 “虽然经常偷跑出来,但我从没见过中秋节的闹市。 小时候见过表叔父一家在除夕夜吃团圆饭的样子,大大的圆木桌却没有我的位置,那时候我就想,倘若阿父阿母在,他们会不会给我摆一副碗筷,叫我一起吃饭。 在这街市中也一样,他们成群结队,有亲人有朋友,唯我只身一人,若强行插进来,反倒显得不合群。” 她的声音很轻,如柳絮拂过。 林羡却忽然觉得周围格外的吵,吵得他心烦意乱,胸口也闷得难受。 他知道她不是被程家流放,而是她大母为了帮扶母族,在程舜带兵驻守边境后,将亲孙女赠与亲弟时槿纥抚养,对外却称孙女程芊漾格外喜欢舅祖父,吵闹着要与他一同回永州,她才忍着思念将程芊漾送到了母家。 谁知时槿纥命短,早早的过世,最后程芊漾只能交给时槿纥的儿子时益抚养。 而程舜夫妇每年寄回来的银钱,通通都被程芊漾的大母交给了时益,说是孩子既然是时家抚养,寄回的银子也应当送往时家。 然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些银子程芊漾恐怕连见都没见到,就尽数进了时益的口袋。 林羡是个话少的人,因此他也讨厌那些油腔滑调的人,从小的经历让他变得冷漠,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别跟老子说话,说了老子也不会理你的模样。 偏偏此刻,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善于言表的人,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话。 经过放荷灯的静心湖时,程芊漾停了下来。 湖中水光潋滟,荷灯烛火闪烁,蜡烛燃烧偶尔会啪啦的响一声,烛光跟着炸开,最后荷灯在水波的推动下,渐渐远去,飘向八方。 她想,那些能被放荷灯的人记挂着祝福的人,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程芊漾想得出神,全然忘了自己是陪林羡出来的,直到一个荷灯塞到她手中,程芊漾的神思才被拉了回来。 “放过荷灯吗?”林羡收回手,一如既往的节省言辞。 这一次,程芊漾却没有再吐槽他话少,甚至心里暖暖的,这是过去十几年从未有人给过她的感觉。 手指轻轻的摩挲这荷灯的边缘,她幅度很小的摇头:“没放过。” 卖荷灯的摊主是个热心肠,听到程芊漾的话,笑呵呵的道:“姑娘,这放荷灯寓意对重要人的祝福,在荷灯上写下你要祝福人的名字和话,再将荷灯放于河中,任其飘走。” “要祝福的人?”程芊漾想了想,忽然对着林羡甜甜一笑,这次的笑和以前的哪一次都不同。 没有对他的恐惧,也不是礼貌性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那一笑,如万千星辰般灿烂耀眼,甜得林羡心跳都漏了一拍。 “我没有什么要祝福的人,今日林将军带我放荷灯,那我就祝林将军平安喜乐,所愿皆所得。” 说完,程芊漾借了摊主的笔墨,将心中所想写在荷灯花瓣上,最后将荷灯放入湖水中,任由荷灯在水流的冲击下远去。 林羡站在她身后,看着那盏远去的荷灯,心中空缺沉寂了许多年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满。 闹市之中灯火阑珊,周围放荷灯的人络绎不绝,可林羡的眼中只有面前的她。 这么多年来,接近他的女娘数不胜数,她们或是为名,或是为利,或是真心倾慕于他,可他从未正眼看过谁。 唯有她…… 第22章 我要走了(3)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影响他,甚至能让他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就像刚才,她说祝他平安喜乐,所愿皆所得,他便没出息的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好的祝福语。 也像此刻,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要在他面前,他就觉得很满足。 林羡觉得自己不能在永州再待下去了,否则,他真的怕他会自私的将她留在他的身边。 “程娘子。” “嗯?”程芊漾没回头,视线依旧盯着那盏远去的荷灯,现在只能隐约看到一丁点火光闪烁。 林羡走到她身边,侧眸,落入眼帘的是她姣好的面容,没有经过任何修饰,是那种纯天然的美。 他自然是见过不少漂亮女娘,却从未见过谁如她这般完全不需任何胭脂水粉,便可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林羡垂了垂眼帘,再睁眼,眸中恢复往日的清冷淡漠:“我要走了。”。 “去哪儿啊?”程芊漾也站起身,却比林羡矮了一大截,她往后退着上了两步台阶,视线才勉强与林羡平齐。 这话说完,程芊漾才想起来林羡来这里,本是为了刘县令和土匪的事,现如今一切都一尘埃落定,他自然是要回都城。 “那魏千寻呢?”程芊漾也知道,魏千寻为人狡猾,要抓到他绝非易事,若是林羡真的撒手不管魏千寻,她也可以自己慢慢找。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问问他,也想旁敲侧击的问问他为何突然就要走了。 “魏千寻的事,我会派人继续找,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他揪出来。”提到魏千寻,林羡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许多,眸中尽是凌厉与寒意。 程芊漾察觉到他周围气息的不同,没再往下问。 有些事情,如果对方不想说问了也没用,若是想说了,不用问,他也会告知一切。 她也是一样的,死过一次,死的时候至少有时益、周率元等几人知道。 现如今再醒来,没有人记得她的经历,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死前究竟有多恐惧,任凭她如何呼救,都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想到这里,程芊漾故作轻松的说:“那就祝林将军一路顺风。” “叫我林羡吧。” “嗯?”程芊漾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看起来凶巴巴的大将军竟然让她叫他的名字。 “我也没大你几岁,总是将军将军的叫,不觉得别扭?” 这话若是萧继在,怕是会毫不犹豫的拆林羡的台:上回在都城,车骑将军家的女娘左一个林羡右一个林羡的叫,你可是丝毫不留情面的说什么论官职,在下在你父亲之上,如此直呼名讳,岂是连你父亲都不放在眼中。 现如今到了程芊漾这里,怎么就别扭了。 可惜萧继不在,程芊漾压根儿也不知道这些事,点点头什么都没说,算是答应了。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下来,对望着谁也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羡动了动,将一条精致铃铛剑穗递到程芊漾面前。 银铃铛在灯火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道亮光,铃铛下的流苏缠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竟出奇的勾人。 “日后若有事找我,凭此剑穗,将军府无人敢拦你。” “这东西太贵重了,而且……我也不一定能出得了永州城。”程芊漾没有收,她的意思是或许今日一别,他们之间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我决定要送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程芊漾:“……” 这男人要不要这么不讲理。 程芊漾想要拒绝,林羡忽然双眸一眯,目光凌厉的看向程芊漾身后。 察觉到不对劲,程芊漾也顺着林羡的视线转头,只是才转到一半,林羡忽然抓起她的一只手,将剑穗放到她手中。 “拿好了。”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快回你院子里去。” 话落,林羡长腿一迈,健步如飞的窜进人潮拥挤的街市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程芊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林羡那么着急的让她回去,显然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她也知道她应该回去才对的,她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追上去了也只能添乱。 更何况林羡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每天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武艺肯定不会差,普通人应该是奈何不了他的吧。 可是走了几步,她还是不放心。 要不她跟上去,远远的看着就好了,只要林羡没事,她就回来…… 脑子里还这么想着,腿已经快速的朝林羡离开的方向追去。 缺乏营养的她向来体弱,跑了没一会儿就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连林羡的影子都没看到。 越是这样,程芊漾心里越慌。 她也顾不得累,开始漫无目的找起人来。 找着找着,她渐渐离开人多的地方。 她要赌一把,若是林羡追的人和他打起来,绝对不会选择这种闹市区。 若是没有,林羡目前就是安全的。 沿着偏僻的小巷找了好远,还是没有林羡的身影。 难道她找错了方向? 这么想着,程芊漾转了个方向就要走,突然背后有只手捂住了她的唇,另一只手钳制住她,大力的拖着她走。 “唔……”程芊漾拼命的挣扎,却都无济于事,只能任由那人拖着她走。 因为背对着,她看不到拖着她的人长什么样。 挣扎间,眼角余光不经意的扫到了他的左手手背。 顿时整个人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魏千寻…… 怎么会是他? 他难道不知道林羡正在大力搜捕他,此时还敢出现在城中,他到底要做什么。 踉踉跄跄的被拖了好久,程芊漾听到魏千寻推开了一扇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听声音像是许多年的破旧老木门。 捂着她唇的手终于松开,伴随着一道推力,程芊漾不受控制的扑进一间漆黑的屋子。 魏千寻把程芊漾推进来以后退了出去,安静的屋子里还能听到他锁门的声音。 屋子的一角燃着一根非常细的蜡烛,蜡烛已经快燃到底,即将熄灭。 顿时,一种绝望的感觉瞬间扑面而来。 第23章 蓝桉树与释怀鸟(1) 这种看着光一点一点消失的感觉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不敢去回想。 程芊漾跑上去拼命的拉门,门纹丝不动,她又改为拍门砸门。 紧闭的大门让程芊漾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她被活埋后,拼命拍着棺材板,回应她的只有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魏千寻,你是不是丧心病狂,快放我出去。” “你嗜杀成性,简直枉为毒宗弟子,使些小人行径算什么本事,有胆子咱们比一场,看看到底谁用毒更厉害。” 任凭她怎么喊,那扇门始终紧闭着,程芊漾急眼了,发泄似的踢了一脚门板,结果因为力道过大,反而伤到了自己的脚,险些疼得她眼泪直流。 这里这么偏僻,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她被关起来,她得先保留体力才行。 不过……魏千寻将她关在这里做什么? 她可不相信他会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想关着她。 不论魏千寻想做什么,她都必须得想办法自救,不然到时候若是没人发现她失踪了,魏千寻又不管她,她估计得在这里活活饿死。 借着屋里仅剩的一点点光亮,程芊漾仔细打量着屋子的结构。 这间屋子很空旷,除了几张桌椅以外再无其它,坑坑洼洼的地板上石子遍布,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忽然墙角传出一道重重的喘息声,吓得程芊漾一个机灵。 那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嗯……” 这一次,直接传出了一道闷哼声。 程芊漾脚步顿在原地,不敢置信的辨认着发出声音的位置,当看到地上的人时,程芊漾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因为那个地方离快燃尽的蜡烛最近,虽然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接触过那么多次,他的身形她记得。 “林羡!” 扑到林羡身边,程芊漾才发现少年气息孱弱,额头青筋暴起,额头上挂满了细碎的汗珠,看起来十分痛苦。 她怎么也没想到,才短短半个时辰不到,方才还意气风发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此时会被折磨成这样。 观察了他一圈,发现他并没有受伤,那为何他会如此难受,难道是内伤或者中毒? 她手摸到他的手腕处,把了把脉,除了心跳太快,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羡?你还好吗?” 林羡紧抿着唇,她能看到他的唇瓣已经变得苍白,细碎的汗珠汇集成一大滴,滴在她的手背上。 这时,那唯一亮着的蜡烛也燃烧到了尽头,慢慢的熄灭。 林羡的呼吸越来越重,程芊漾也越来越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林羡,你到底怎么了……” 最后一个“了”字才发出一个音,林羡突然大力的推开了她。 “啊!”他的举动太突然,程芊漾毫无防备的摔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手心处擦破了块皮,很疼但不算严重。 林羡依旧坐在那里,气息越来越不稳,喘息声越来越大,到了后来又慢慢变得薄弱,弱到她快要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漆黑的世界让他整个人透不过气来,透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仿佛看到了死在自己面前的阿父阿母,和为了救他而死的姑姑。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可他到现在都还没为找到凶手,替他们报仇。 越想这些,林羡呼吸越困难,清醒的时候回想起来,他明白自己画地为牢了,可他走不出来,当真是走不出来啊。 程芊漾感觉着他的变化,像是明白了魏千寻的用意。 林羡肯定是有心理疾病,魏千寻把林羡骗过来,又把她抓来,就是为了让林羡自生自灭,最后若是林羡死了,罪名自然是她来背,若是他们两个一起死了,一了百了,他一下便除掉了两个想要他命的人。 真是好计策! 林羡痛苦的闷哼声又一次响起,程芊漾来不及想要如何将他唤醒,人已经再次扑到林羡的面前。 “林羡,你看着我,我是程芊漾啊,你清醒一点。 这一切都是魏千寻的阴谋,你一定要挺住。”程芊漾大喊着,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让他正对着自己。 已经完全沉浸在无边无际黑暗和自责中的林羡哪里听得到她的话,感觉到一阵阵晕眩传来,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脑中只剩姑姑躺在他身边,已经没了气息的模样。 就在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快晕过去时,一道微弱的光出现在视野中。 顿时,林羡整个人清醒了几分,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那亮光依旧还在。 也是这时,他才感觉到有人在一声一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看不见她,却能认出那是她的声音。 声线颤抖着,好像……快哭了。 意识到这一点,林羡动了动唇,吃力的喊了她的名字:“芊漾。”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程芊漾却听到了。 不可思议的透过黑暗看着他,尽管面前还是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到林羡呼吸稳了很多。 她小心翼翼的问:“你……好了?” 林羡点了点头,意识到她可能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那是什么?” “什么?”程芊漾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腰间挂的是什么?” 腰间? 程芊漾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正发着光,光亮不是很强,但在这漆黑的环境中尤为明显。 那是十二岁生辰时,师傅送给她的。 玉佩上雕刻着一只释怀鸟,师傅希望以后她遇到的人,都如蓝桉树对释怀鸟般。 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程芊漾不太确定的问道:“你怕黑? 这一次林羡没了声,程芊漾也意识到自己可能问到了一些他不太想说的事,连忙转了话题。 “这是我十二岁生辰时,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生辰礼。”她边说,边解下那枚发着光亮的玉佩,在一片漆黑中摸索到林羡的手,放在他掌中。 “你送我剑穗,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当作回礼,这枚玉佩陪伴了我好些年,就送给你做个念想,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第24章 蓝桉树与释怀鸟(2) 程芊漾说得委婉,没直接说这玉佩既然能帮助你,那就留在你那里吧。 玉佩是天山翠玉加了特殊的材料所制,正常光线下看着和普通玉没什么区别,夜晚却能发出柔和荧光。 这玉佩是师傅送给她的,倘若师傅得知这玉佩还能在生死关头救人一命,想来也不会怪她就这么轻易送了人。 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可林羡是什么人,不用想都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 手指抚-摸着那枚玉佩,林羡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云淡风轻:“你不怕?” 这么久了,程芊漾也没能习惯林羡的话语缩写法,莫名其妙的三个字她还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啊?” “我刚才那样,你不怕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羽毛轻轻挠在心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见过我发病的人,他们都称我为怪物,或者是天煞孤星,克死了爹娘。” 程芊漾:“……” 她可真不觉得这能和怪物沾边,生了病的人,应该得到关心和照顾而不是排挤。 人有的时候就是如此,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便肆无忌惮的去评判,浑然不知自己不走心的一言一行给他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你只是生病了,生病的人都会痊愈的。” 这是程芊漾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黑暗中,林羡身子一下子僵住。 你只是生病了……生病的人都会痊愈的…… 她竟然在开导他。 第一次,林羡有点庆幸周围的黑暗,让她没有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她没有说不怕他,没有指责那些人胡说八道,没有说他们无知,只是简单的一句“你只是生病了”,就足以让他知道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她并不觉得他是个怪物。 十几年了,除了一直伺候在他身边的萧承萧继,她是第一个不把他当成异类的人。 说不感动是假的,尤其这话……还是他很欣赏的人说的 “我不是让你回去么,怎么会也在这里?”他没接她的话,很自然的问她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我,我担心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林羡握着玉佩的手指一颤。 她担心……他? 说到这个的时候,程芊漾有点心虚。 但她不后悔跟来,如果她没来,今日林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内心诧异,林羡表面依旧拽酷冷的接着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被魏千寻拖进来的。” 说到这个程芊漾就来气,虽然她只会一点点花拳绣腿不一定能打得过魏千寻,魏千寻也不能总使阴招啊。 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来,她打不过,最起码可以跑。 程芊漾一个劲儿的胡思乱想,没注意到黑暗中的男人在听完她那句话后,铁青着一张脸,眸中寒光乍现,带着一股要将人碎尸万段的杀气。 “现在你没事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现身,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跑了。” “魏千寻的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就好,此人心狠手辣,你去追他太危险。” “可是……“ “听话。” 低沉浑厚的嗓音,如成年佳酿,让人不自觉地着迷。 程芊漾:“……” 这个男人……怕不是狐狸精变的吧。 这是林羡第一次在黑暗中,没有医士的帮助下能够清醒过来。 清醒后的他,察觉到身边待着的人是程芊漾,是有些慌张的。 他怕在她身上也看到和那些人一样厌弃和惧怕的眼神。 可她没有让他失望,甚至让他有点欣喜,因为她送给他一枚玉佩。 她说:“这个玉佩陪伴了我好几年,送给你做个念想。” 若不是那小巧精致的玉佩还真真实实的在掌中,他都要以为这一切是他幻想出来的。 “谢谢。” 正站起身的程芊漾“嗯?”了一声。 林羡说话的声音太小,加上她起身的时候,林羡送给她的剑穗铃铛在摇晃下叮铃作响,导致她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谢谢!谢谢你不怕我,也谢谢你给的光,虽然和亿万星辰还有璀璨耀眼的灯火辉煌没法比,但它救了我的命。 默默的在心里说完这些话,林羡默不作声的扶着墙站起来:“魏千寻连我不能待在黑暗中都打探到了,想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先出去再说。” 黑夜中,林羡伸出一只手,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牵着。” 顿了一下,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林羡接着道:“太黑,我怕你会更丢。” 因为“牵着”两个字面颊一阵通红的程芊漾,听到林羡的后半句话,意识到自己想歪了,原本就已经通红的小脸顿时更红,好在光线太暗,他看不到她的窘迫。 为了掩饰方才的窘迫,程芊漾故作若无其事的摸到黑暗中男人的手腕,在他的带领下,犹如提线木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对着那扇她怎么用力拍打都纹丝不动的木门,林羡抬脚猛地一踹,随着一声沉闷的砰声,木门四分五裂。 终于有灯火和月光照进来,长时间处于黑暗中,忽然见到光亮,两人都不适应的闭了闭眼。 终于缓过来的程芊漾:“……” 这男人这么猛,若不是上了魏千寻的当,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这么久。 她突然有点庆幸自己不是林羡的敌人。 若是有这么强劲的对手,这辈子估计会死得比上辈子还要惨。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程芊漾,完全没有有注意到门打开那一刻,周围已经围上来一群手持木棍和短刀的蒙面壮汉,他们一举一动不像是庄稼汉,应该是练家子。 直到林羡反手握住程芊漾的手腕,将她藏于身后,她才意识到危险。 这些人分为两批,从巷子的两侧,一左一右将他们包围在正中间。 程芊漾明白,她最怕发生的事发生了。 此时此刻,她成了林羡的累赘。 眼瞅着那些人越来越近,程芊漾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偏偏林羡还跟没事一样,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张,还有种有能耐来杀了小爷的架势。 第25章 携海棠来看她的人(1) 找准时机,林羡抬腿一个横扫,另一只手抓住其中一个壮汉握着短刀劈下来的手,用力一扭,只听到一声痛苦的哀嚎和骨节错位的声音,壮汉无力的松开那把短刀,他看到没看一眼疼得直翻白眼的男人,再一个侧身利落的躲过砸下来的木棍,一脚便将那人踹出两丈远。 这群人少说也有二十个,林羡应付起来看不出丝毫费力,凭着浑厚的内力以一己之力抵挡数十人,竟还占了上风。 从始至终,他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半分。 望着男人挡在面前坚实的脊背和握着手腕有力的大手,程芊漾忽然有了一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却让她说不出来的喜欢。 一阵阵哀嚎痛苦惨叫声中,林羡放倒了一个又一个壮汉,周围的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二十几个壮汉伤的伤残的残,反观林羡,除了衣衫有点儿凌乱,整个人还是又冷又痞又狂,一副天塌下来他也不带怂的模样。 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魏千寻同样握着一把匕首,趁着林羡同时对付两名壮汉时,迅速的窜到两名壮汉身后。 他没有要和林羡打的打算,以林羡的身手,他没有太大的胜算。 掏出一把迷粉,魏千寻得意的勾唇。 这药绝对比他亲自上阵对付林羡来得要强。 一直被好好的护在身后的程芊漾注意到魏千寻的出现。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在魏千寻带着伤疤的那只手掏出一把药粉的时候,程芊漾已经能猜出他想干什么。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魏千寻是想用迷粉对付林羡。 想到魏千寻引诱林羡前来,差点害得林羡在黑暗中窒息。 莫名地,一股恼怒瞬间爬上心头,程芊漾清澈的眼底闪过一抹凉意,指尖在腰间摸了摸。 魏千寻视线紧盯着林羡,正要撒出迷粉时,程芊漾眸光一凝,放在腰间的手迅速抬起,放出几根银针。 那几根银针带着寒芒穿过夜色,一根不落的尽数刺进魏千寻握着迷粉的那只手。 疼痛使得魏千寻不得不松开掌心中的迷药,检查了一下伤势,抬头目光便恶狠狠的射向林羡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程芊漾。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羸弱经不起摧残的女娘竟然会使暗器。 只是这银针…… 魏千寻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程芊漾,他的眼神中有恨意有探究。 既能解他下的毒,又会使毒宗暗器。 这个黄毛丫头跟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同样诧异的,还有林羡。 他当然察觉到周围混进了个人,余光也一直注意着那人的动向,在那人掏出一把不知是何药物的粉末时,他就基本确定这人是魏千寻。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魏千寻又换了一副面孔,已经不再是之前故意在他面前露出手背伤疤的模样。 或许这才是魏千寻真实的模样,五十来岁的男人脸和五官不算出众,但隐隐能看出年轻时也是少有的俊逸儿郎,只可惜心肠变了质,再玉树临风也变得丑陋不堪。 余光扫到魏千寻终于按耐不住要动手,林羡用内力一掌迅速将如狗皮膏药般缠着他的几名壮汉震翻在地,正欲亲自解决魏千寻时,有人先他一步出手,几根银针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射向魏千寻。 抛出银针的人,是程芊漾! 林羡深邃的眸中闪过意外。 没想到这丫头还会使用暗器,而且百发百中,没有一根射偏。 其实程芊漾是会一点武功的,只不过都是些自保的武功,又加上前世从未实战过,才一直没使出来。 师傅许书虞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交给她各种奇毒怪药的制作方式,偏偏不让她这唯一的徒弟过多习武,就怕她会找仇家报仇伤及自身。 因此只交给她一些普通的自保招式,唯有使用暗器这点,许书虞尽数教给她,只因这是师祖的师祖传下来的,不能在师傅这里失传。 迎接上魏千寻恨不得直接在程芊漾身上戳出两个窟窿的目光,林羡气场瞬间冷了下来,他把程芊漾往身后又藏了藏:“呵,终于舍得露面了。” 这话是对魏千寻说的,语气冷的如同寒冬腊月的坚冰,嘲讽魏千寻像个过街老鼠,只会以易容术顶着别人的脸东躲西藏。 “林羡,今天算你运气好,竟然逃过一劫。”说着魏千寻阴毒的冷笑,“只要你把身后的人交给我,我饶你不死。” 魏千寻原本的任务是对付林羡,当程芊漾使出暗器的时候,他就把自己主子说过的话忘的一干二净。 “上一个用这种语气跟我林羡说话的,现在已经只剩一堆白骨了。” 论嘴毒,程芊漾只服林羡一个人。 偏巧这时,蜷曲着抱着腿哀嚎的一名壮汉突然爬起来,不知从哪儿又弄来一把刀,直直的砍向两人正中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刀偏向程芊漾胳膊那边。 林羡周身寒气四射,情急之下推开了程芊漾,反手给了那男人一掌,男人倒地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没做任何犹豫,林羡直接对上趁乱靠近程芊漾的魏千寻。 他的速度太快,快到魏千寻大脑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挡在身前。 林羡出手快很准,迅速给了魏千寻一掌,这一掌林羡没想要他的命,他要留活口,不过就算如此,林羡深厚的内力还是震得魏千寻五脏六腑险些移了位,腥甜的味道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开。 魏千寻大脑嗡嗡作响,他知晓林羡非等闲之辈,他是从战场上浴血奋战杀出来的战神,战功赫赫,是所有儿郎的楷模,自然也知道他不好对付,只是没想到林羡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比他预想的还要难以对付。 高手之间的较量,一招一式都强劲有力,魏千寻招招狠辣,带着恨不得将林羡挫骨扬灰的气势。 第26章 携海棠来看她的人(2) 林羡见招拆招,出手敏捷迅速,不过十来招的功夫,魏千寻便招架不住他强大的攻势不知第几次连连后退,最后林羡旋身长腿一扫,被击中胸口的魏千寻顺着力道飞了出去,砸在墙上后重重摔下。 吐出一口鲜血,魏千寻艰难的动了动,只感觉骨头像是被人拆开重组般疼得他直抽搐。 想要再站起来是不太可能了,魏千寻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靠墙而坐。 “久闻林将军武艺超群,立下战功无数,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你下毒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林羡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你在为何人卖命,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哈哈哈哈,林羡,不要一副审问阶下囚的姿态,你以为你赢了?不,这一切还只是开始。” 几乎是魏千寻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阵阵马蹄声传来,安静的夜晚忽然变得嘈杂。 “哈哈哈哈哈,林羡,我杀不了你,自然有人能杀。”笑声诡异中带着点小人得势,在夜里听得人瘆得慌。 算不上宽的巷子,林羡放倒二十几个壮汉已经有点拥堵逼仄,结果又来了第二波人。 从穿着上来看,这些人和那几个壮汉不是一伙儿的,他们穿的衣服明显要比那些壮汉高一个档次,只不过目标倒是出奇的一致。 魏千寻:“赵磊,此人便是林羡,就是他抓走了你大哥。” 话是对为首的男人说的,男人穿着短袍,一缕长发垂在额前,眉目间戾气尽显,加上侧脸还有道狰狞扭曲的伤疤,给人的感觉更凶煞。 赵磊和魏千寻显然是认识,魏千寻说完那句话后,赵磊狰狞的脸上迅速染上浓重的杀意。 魏千寻上下嘴皮子一动,赵磊尚且还算理智,勉强能控制住自己,他的手下却按耐不住了。 “二当家的,就是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毛小子抓走了大哥,我们杀了他,再去衙门把大哥救出来。” 二当家? 程芊漾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就说林羡攻打九霄寨太容易了些,总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原来是还有漏网之鱼,林羡只抓到了土匪大当家,二当家仍旧还逍遥法外。 只是林羡是何许人也,抓的人少了他会不知? 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林羡全程当那伙人不存在,旁若无人的温声细语:“上次去救周洵,我就发现三个当家少了一个,这也就是为什么一直留着仇亿。” 仇亿是寨中大当家,林羡的意思就是说之所以没有杀仇亿,就是为了用他引出还没出现的赵磊。 本就打算在离开之前彻底解决此事,没想到赵磊这么快自己送上门来了。 “九霄寨武功最高的就是二当家赵磊,要不林羡,你不要管我了,以你的武功,肯定能逃出去,你先出去搬救兵再回来救我。” “……” 林羡斜睨着程芊漾,紧抿的薄唇透露着男子的不悦。 注意力完全在赵磊和魏千寻身上的程芊漾,压根儿没察觉到身边那人有多危险。 直到过了半晌旁边的男人都没出声,程芊漾才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不说话?” “我看起来有那么弱?”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会觉得他会贪生怕死丢下她自己逃命。 意识到自己竟然喊堂堂战神丢下她独自逃跑,传出去战神将军好像是有点丢脸。 程芊漾无辜的眨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们人太多,我担心自己会拖累你。” 另一边,看着两人像是没注意到多出来的人一样的林羡和程芊漾,魏千寻和赵磊,以及他的一众手下:“……” 简直目中无人! “林羡,你休要猖狂,任凭你在都城有天大的能耐,到了永州,这儿是老子的地盘,敢在老子的头上动土,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无门。” 从一出现就被林羡忽略的赵磊终于忍无可忍,他堂堂九霄寨二当家,何时被人如此无视过。 林羡蹙眉,极为不爽的踢了一下脚边的短刀,短刀立刻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朝赵磊飞去。 他这一举动来得猝不及防,尽管赵磊迅速避开,身体却因幅度过大直接从马上摔下来。 林羡还是看都没看一眼赵磊,薄唇缓缓的吐出几个字:“吵死了。” 滚了两圈的赵磊暴躁的骂道:“林羡你这个龟孙,有胆子就和老子比一场。” 林羡别说动了,连视线都懒得吝啬他一个,一直紧紧盯着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被林羡目不斜视盯着的程芊漾:“……” 赵磊跟他说话,他看她做什么? “怎么?不敢跟老子比?我看你就是个孬种。” “不敢?”林羡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嗓音低沉充满震慑力:“我林某做事只有想不想,没有敢不敢,与鼠辈较量的事在下不屑做,不过你若想寻死,林某倒不介意亲自送你一程。” 话语间丝毫不掩桀骜。 如此这般的男子,天下少有,用最桀骜不驯的态度做着最清醒理智的事。 程芊漾不由在心里给林羡竖起大拇指。 识破赵磊的挑衅,一不小心还过了把嘴瘾。 这般有趣的儿郎,她前世怎么没遇到。 “将军看着年龄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要送谁一程。” “二当家,别跟他废话,咱们直接砍下他的头颅,给弟兄们泄愤。” 赵磊武功虽高,性子太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只是个二当家,武力远在他之下的仇亿却是大当家。 一听其他弟兄的话,他想都没想便大喊一声:“好。” 话落,赵磊手一挥:“都给我上!” 顿时,一众山匪跟疯了似的一拥而上,快要挨近林羡和程芊漾时,程芊漾本能的摸出几根银针,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几支箭已经先她一步刺入土匪的胸膛。 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断了气。 在这个月黑风高阖家团圆的夜晚,略显偏僻的小巷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第27章 携海棠来看她的人(3) 两人高的墙头上,数十名黑衣短袍林卫手握弓箭,立于墙头将这条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匆匆赶来的萧承与萧继利落的从马背上下来,抱剑屈膝而跪:“少主。” 他们这几日一直暗中调查赵磊的行踪,好不容易等到赵磊出现,发现他进城后直奔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而来,原以为是搅乱九霄寨惹恼了赵磊,他此次前来除了救仇亿,还会屠杀百姓泄愤,却没想到他竟没去大牢也没别的举动。 一路追来,没想到他们家少主也在。 “起来吧。” 赵磊眼看着一眨眼的功夫死去好几个弟兄,双眼涨得通红。 他们这些江湖中人,从小就没有家人,陪伴他们的就只有这些兄弟,于赵磊而言,这里的每一个弟兄都是他的亲人。 如今大哥被俘,弟兄又死了好几个,赵磊彻底失去了理智,指挥剩余的弟兄继续作战。 赵磊武功的确不错,但其余的人就挺不住了,在林卫强烈的攻击下,许多人都相继挂了彩。 眼看着大势已去,赵磊大刀一挥,刺伤了朝他攻击的林卫后越上墙头,立于墙头的林卫见势齐齐放箭。 任凭他武功再高,仍是闪躲不及,被其中一支射中左肩。 赵磊怒吼一声,手握住箭杆往外拔,他像是没有痛觉般将箭头转了个方向,眼疾手快的扎向距离他最近的林卫。 林卫始料未及,快速闪躲之下脚下踩空,直接从墙头跌落。 林羡见状,大手挥动墙角歪歪斜斜的木桶,单脚点地迅速腾空而起,被挥动的木桶像穿了线般,直直的飞到跌落至半空的林卫身下。 墙不算太高,中间又缓冲了一下,加上男子常年在军中接受训练身强体壮,这一摔并无大碍。 没得逞的赵磊也顾不得其他,丢下他还在作战的手下独自仓皇而逃。 若是他能离开,日后定会为这些弟兄报仇。 林羡哪里会给他逃的机会,越上墙头便一路追向赵磊慌张逃跑的方向。 离开前,林羡吩咐道:“保护好她,别让魏千寻跑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需要林羡多做解释,萧承萧继都心知肚明。 萧承担心林羡会有危险,一边看了眼剩余的几个小土匪,确定构不成什么威胁,一边道:“阿继,你留下保护程娘子,我去帮少主。” 同样担心的萧继没犹豫,直接应了声“好”。 他们家少主的确厉害,但作为合格的手下,他们不能让林羡有任何受伤的可能,万分之一的机率也不行。 “轰!”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响,现场烟雾弥漫,瞬间什么也看不清。 正准备离开的萧承意识到危险,立刻出声喊道:“保护程娘子,林七,看住魏千寻”。 九霄寨同党除赵磊在逃外已全部被捕,此刻除了魏千寻同党作祟,萧承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作乱。 浓烈的烟雾让人辨不清方向,萧承只能凭着记忆往魏千寻的方向挪动。 终于隐约能看到负责看押魏千寻的林七时,一道黑影窜出,出手果断狠厉的给了林七一掌。 林七是除萧承萧继外,林羡最得力的手下,他反应敏锐的躲过那一掌,同时长剑挥向靠近魏千寻的黑影。 黑影毫不闪躲,直接用内力震断闪着寒芒的利刃,抓住魏千寻的胳膊迅速逃离。 林七追了一段路,扔掉剑柄,夺过其中一名林卫手中正冲着黑影射箭的弓箭,飞快地瞄准。 所有的林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经过最严厉的训练,那么多箭同时射出都未能射中黑影,可见此人身手不凡。 所以林七的这一箭,射向了魏千寻。 身受重伤的魏千寻只觉得大腿被什么东西刺穿,令他每动弹一下都传来钻心的疼。 “废物。” 黑影怒斥一声,抓着魏千寻胳膊的手移到他的肩膀上,以一张断腿长木桌为着力点,飞上静心湖中央的一艘船。 终于追上来的萧承恰好看到这一幕,一向冷静严肃的脸上也出现了怒意。 “追。”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魏千寻的同伙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同样追出来的,还有程芊漾,她不顾萧继的一连串“危险”,留下萧继在原地看守土匪,只身一人跟在远去的萧承身后。 … 另一边,林羡带着奄奄一息的赵磊回来,就看到了一地狼藉。 “怎么回事?” 见到林羡,萧继立即屈膝跪地,右手反握剑,左手覆上:“魏千寻……被人救走了,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闻言,林羡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说出口的话却并不是责怪他:“萧继呢?” 问完,林羡才猛地发觉程芊漾也没了踪影。 “程娘子去了何处?” “阿继和林七去往静心湖的方向追魏千寻还未归,程娘子也跟去……。” 萧继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就见林羡已经大步流星的转身走了。 … 静心湖是永州最大的湖,加上中秋来临,湖上成百上千艘船,魏千寻上的那艘船划入其中,很快便没了踪影。 萧承等人办事效率极高,没一会儿就弄到最好的船。 程芊漾来得稍晚一些,她到的时候,萧承和林七已经带人上了船。 她没有钱,根本租不到船,而且萧承的武功那么高,他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拿魏千寻怎么样,她追去了又能如何。 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来,程芊漾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这般无用。 师傅待她恩重于山,她却什么都帮不到她…… 眼眶有些酸涩,程芊漾很想去见见师傅,她有好多话要说与师傅听。 “晚晚?”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芊漾努力压下眼中水雾,才缓缓的转身。 周洵见真的是她,一时间高兴得不知说什么。 他只是从身形上辨认出她,抱着试探的心态唤了她一声,不曾想真的是她。 没见到她时,其实有好多话想说,真正见了,周洵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他就是这么矛盾。 明明想将她留在身边,谁曾想会把她越推越远。 第28章 携海棠来看她的人(4) 良久,周洵才想到一句话:“你怎么会在此。” “我并未看到任何禁止我来此的告示。” 言外之意就是没人禁止我来这里,我为何不能来。 “我并非此意,只是你我认识多年,我记得你性子虽活泼,却是很少出门的。” “你很了解我?”程芊漾忽然问。 周洵愣怔了片刻,有些不可置信这还是他认识的程芊漾。 她此刻咄咄逼人的架势,以前从未有过。 他总觉得这段时间,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他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你我幼时便相识,怎会不了解。” 幼时便相识? 程芊漾并不想去追究这个,谁知道这位花花公子想干嘛。 前世,她曾见过周洵带着精心装扮过的沈秋霜从繁贵富丽的马车里出来,出席联合耳的六十大寿,二人站在一起,女子美艳动人,男子翩翩如玉。 那时周洵已经和她订婚,却还丝毫不掩饰的和其他女娘夹缠不清。 周家有钱有势,沈秋霜又是周洵护着的人,没人敢说半句不是,只有她没靠山,是可以踩踏可以轻·贱的。 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渐渐成了他人的饭后谈资。 想到这里,程芊漾面色冷了几分。 反正和周洵也说不清楚,她索性快刀斩乱麻。 “我还有事,先走了。” “晚晚。”情急之下,周洵拽住程芊漾的手腕。 “我……” 程芊漾不悦的皱眉,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 “知道还不放手。” 最终,周洵只能无奈收手。 程芊漾揉着被周洵拽疼的手腕,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直接与他擦肩而过。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那句“我把你的手镯赎回来了”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的是,那手镯内壁上,是他花了一个晚上亲手刻上去的“晚晚”二字。 所以他去名下当铺视察时,一眼便认出了那只手镯,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程芊漾自己拿来当了。 只是他想不通,时家在永州虽算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还不至于穷到让她一个女娘出来当首饰的地步。 她当掉这只手镯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的舍不得。 程芊漾的身影渐行渐远,在一棵高大的杨柳下,高大俊逸的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就是为了等她,之后两人在交谈着什么,他听不清。 夜风浮动,柳枝微扬,树下的一双璧人相对而站,男子风度翩翩,女子娇小灵气,书中所写的天作之合或许也不过如此。 周洵垂眸,压下眼底的黯淡与哀伤。 这便是她冒死也要他退婚的原因吗? - 看到林羡的时候,程芊漾惊诧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走到林羡身旁,她本想跟他说“救走魏千寻的人上船跑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她忽然瞥见林羡身后不远处,一名卖花小乞丐正抱着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沿途叫卖。 小乞丐个头不大,脸上脏兮兮的,任谁看了应该都会心生同情买上两朵,可程芊漾没有。 她的思绪早已飘远,望着小乞丐的海棠花,突然想起了一些被她遗忘掉的记忆。 人死后,灵魂不会立刻离开,上一世死后,她徘徊在永州城上空,看见一向不离开忆晟别院的许书虞穿过人群熙攘的街,携着海棠花来看她。 许是那个季节很难寻到盛开的海棠花,所以那束放在她和周洵墓碑前的海棠还未盛开。 许书虞在墓碑前坐下,祭奠了她一杯后,酒量向来不怎么好的许书虞饮尽一杯又一杯。 从第一次见到许书虞,再到拜她为师,许书虞永远都只会让人看到她的端庄温柔贤淑,那还是程芊漾第一次见她的师傅那么萎靡的模样。 许书虞失去了太多,亲人爱人同时离开她,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兄背叛她。 程芊漾也一直都知道许书虞并不如表面那般云淡风轻,她心里有很多事是不能跟她说的。 许书虞无儿无女,一直都把她当女儿,也教给她许多东西。 她的突然离世仿佛成了压垮许书虞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冷的雨天里,竟然醉得不省人事,直到最后被活活冻死在她的碑前也没人发现。 兴许老天都在为这个命苦的女人感到悲哀,下着磅礴大雨的天空,乌云缓缓散开,露出满夜空的璀璨星辰,墓碑前未开的海棠也渐渐盛放,仿佛世界万物都在为她们送行。 这一段记忆是重生后被程芊漾遗忘掉的,倘若不是看见小乞丐手中的海棠花,她或许会永远忘了师傅究竟有多爱她。 “芊漾?”林羡轻声唤她。 回过神来的程芊漾,眨了眨眼,侧头看飘满河灯和船只的静心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林羡抿着唇不语。 女娘把情绪隐藏得太好,倘若不是目睹她从周洵身边魂不守舍的回来,又静静的盯着远处发呆,清泉般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他都快相信她没事了。 “林将军……我,我想回去了。”停顿了一下,她补充了三个字:“可以吗?” 程芊漾想说的是她并非是魏千寻的徒弟,她的师傅叫许书虞,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不想骗人,想告诉林羡真相,世事无常,万一她有个什么不幸,她不想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可话快说出口时,她又想到许书虞,顿时什么都说不出了。 果然在她说完后,林羡很快道:“我送你。” 已经领略过这个男人的霸道专横,程芊漾没反驳,任由林羡送她回去。 走了几步,程芊漾想起什么,转头看着男人坚毅的侧脸,这时她才发现林羡竟然俊俏到没有死角,从任何方位看都让人不得不为这鬼斧神工的长相咋舌。 “萧将军那边……” 已经猜到程芊漾想说什么,林羡也侧眸看她:“他们有能力处理好。” 闻言,程芊漾轻“嗯”一声,没再说话,与林羡并肩走。 静心湖畔对岸,望君楼翼角飞檐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辉煌耀眼,占据了城中最热闹的地段。 第29章 婉姿 隔了一面湖,仍能听见悠扬婉转的歌女声。 本是比较欢快的曲子,却因唱曲的人变得伤心疾首。 望君楼,人们口中的红粉青楼,里面尽是沦落风尘的女子,最为出色的,是楼中的花魁婉姿。 此时唱曲的人正是她,银铃般清脆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温柔,所谓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想来也不过如此。 传闻望君楼花魁婉姿是邻国女子,生世坎坷,她及笄之年,未婚夫婿正寒窗苦读,家中老母身染重病欠下不少银子。 为了帮未婚夫婿还债,她才进了望君楼,起初只卖艺,还因此挨了老鸨不少打。 可她不知她这未婚夫婿忘恩负义,她在望君楼受尽苦楚,还在痴痴想着他会回来赎她。 却不想等来的是未婚夫金榜题名,取了丞相嫡女,入赘相府,才子佳人,羡煞旁人。 婉姿不相信自己瞎眼看错了人,不惜一切千里迢迢去找这位未婚夫,想证实一切都只是传言。 可见到的……是她的未婚夫小心翼翼的护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像呵护世间最宝贵的珍品。 历经千辛逃出望君楼的婉姿心灰意冷,重新回到望君楼,最终沦落风尘。 凭借甜美的长相,婉姿一跃成为望君楼常开不败的花魁。 许多名门望族家的公子哥慕名而来,为了一睹芳容不惜与家中反目也要一掷千金见婉姿一面,也有真心待婉姿的人想为她赎身,却都被婉拒了。 前世,程芊漾有幸见过婉姿一面。 那时她才十四岁,被知县家的傻儿子嘲笑是没爹娘的野孩子,气得她满脸通红,捏着粉嫩嫩的小拳头二话不说直接打得知县家的傻儿子哭爹喊娘。 知县家的傻儿子扬言要回去告诉他阿父,上时家要赔偿。 说实话,她当时是怕的,因为只要惹了时益不高兴,他就不给她饭吃,饿个一两天也是常有的事。 知县家的傻儿子也看出她的担忧,索性揪着这事就不放了。 这时一名女子出现,给她解围。 一身红衣妖艳如骄阳的婉姿迈着妖娆勾人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知县家的傻儿子身边。 那是程芊漾第一回见婉姿,也是她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她。 婉姿本人比传言还要美艳动人几分,乌发如云,肤如凝脂,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当时程芊漾就在想:若她是男子,为了见一面这样的美人,跋山涉水,跨越几千里又有何妨。 从婉姿一出现,知县家的傻儿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哪里还会管弱如扶病的程芊漾。 对于这种恨不得立刻吃了自己的眼神,婉姿见怪不怪,三两句哄得知县家的傻儿子飘得找不着北,回家凑钱去望君楼消费。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如恋人间低声呢喃,程芊漾只听到一句“望君楼有望君楼的规矩,公子若真心待我,定不会让我为难,不妨回去备足了银子,再到望君楼来。” 婉姿也才大程芊漾几岁,说起那些风月之地才会提及的话语,她没有丝毫的腼腆和避讳,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说今日的吃食味道还不错,显然是已经习惯望君楼的生活。 后来,婉姿带程芊漾来到望君楼对面的四角亭,她带了一壶好酒,在问起程芊漾的身份时,举起酒壶灌了自己一大口。 举手投足间,洒脱中带着几分男儿才有的豪迈,哪里有在知县家傻儿子面前时的半分温婉。 许是过去的十几年都过得不甚如意,向来没什么朋友的两个人才会相互吸引着彼此。 她们在一起聊了好久好久,久到夕阳西斜,婉姿撩了一下鬓角碎发,才说了一句程芊漾至今都难忘的话。 她说:“第一次进望君楼是形势所迫,他说待他考取功名,定回来三媒六聘娶我过门,我给他的书信中也曾不止一次提到过望君归来赎吾身。 第二次进望君楼是我发现自己出了望君楼,世界之大却没有我的安身之所,于是我又回了望君楼,自那之后,再无望君归来赎吾身,仅存……爷,有空常来。” 那时的婉姿已是望君楼炙手可热的花魁,可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程芊漾好像能明白她的无奈之处。 如她迫切的想离开时家,不愿与任何和时家有关的事有纠葛,可离开时家,天大地大,她要去哪里? 师傅已经传授她各种学问,为了她煞费苦心,她绝不能再去给师傅添乱。 想着前世与婉姿的相遇,程芊漾走神走得厉害,等思绪再拉回来,已经快要到她院子所在的地方了。 “就送我到这儿吧。”离别总是潸然的,她并不喜欢这种气氛,与林羡认识的时间虽然不久,可他已经救过她很多次,潜意识里,她不觉得林羡会是坏人。 “如今我被关在院中,不便频繁出入,你走时,我无法相送了,今日在此,就先祝林将军一路平安。” 林羡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俊美的容颜让人猜不到一点他的心思,良久,他才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 程芊漾说无法相送,林羡带领人马回都城那天,她就真的没出现。 林羡身侧的马背上,萧承禀报道:“少主,我们一路追踪,发现救走魏千寻的人,带着魏千寻去往了都城的方向。” 闻言,林羡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已经猜到了结果。 自那日魏千寻将他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去,林羡就大概能猜到魏千寻效命的人,应当是都城的。 因为知道他无法在黑暗中待太久的人不多,除了都城有极少数人知道此事外,永州城不可能还会有人知道。 他抓魏千寻心切,临行前没来得及再去见程芊漾一面。 林羡回头看了眼永州的车水马龙。 已经道过别了不是么。 既然已经道过别,见与不见又能怎么样呢。 何时起,做事杀伐果决的他变得这般瞻前顾后了? 如此一想,林羡收回目光,强迫自己理智的骑马远去。 第30章 程怂(1) 他的身后,是清一色黑服的林卫,骑着进行过严苛训练的千里马,呈一字型奔驰而去,带起一地的尘土。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林荫山道上,马车在车夫赶马声中,沿着弯曲的山路一路飞驰,惊得鸟儿横飞。 车内,魏千寻拔下腿上的箭,痛得差点晕过去。 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蒙着面,宽大的黑衣遮住所有皮肤。 魏千寻的动静有些大,惊扰了黑衣人。 黑衣人冷哼一声,踹了魏千寻一脚:“哼,没用的废物,任务没完成,还险些被林羡生擒,你不是说你的毒天下第一无人能解,事实却是连个毛丫头都能解。” “大人,属下没能完成任务,甘愿领罚。” 魏千寻连半句解释都没有,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许书虞还存活于世,哪怕他恨师傅许聪入骨,也做不到让别人去伤害许书虞。 至于叫程芊漾的丫头,他总觉得她认识许书虞。 连一个小丫头都可以走近她,而他穷极一生万劫不复也无法靠近她身边半步,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花了那么多心血,本想让刘县令捞到好处后为我们所用,没想到林羡出手如此之快,土匪和刘县令一个都没放过,现下好处没捞着都是小事,若你被林羡擒住,他的手段你很清楚。” 林羡,都城之中谁不是闻风丧胆,年纪轻轻已有数个官职加身。 手段狠厉杀伐决断,惹了他就没有谁能全身而退。 “此次幸有大人相救,易容丹乃是蛊虫所制,多次服用属下的性命也将不保,这次让林羡见到我的真面目,虽侥幸逃脱,回到都城,他也会不遗余力的追剿。” “以我对他的了解,此刻他应该已经在回都城的路上了,回去以后,你先找个地方躲一阵子。” “是。” - 忆晟别院。 正值盛夏,烈日当空,微风偶尔带着沉闷的热气拂过。 别院当中,程芊漾娇俏的脸蛋晒得通红,光洁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她已经在这里跪了快三个时辰。 那日与林羡分开,回到时家不久,时益忽然改变主意不关着她,而是将她送到农庄,让她自生自灭。 时益想以此逼她就范,却不想这更方便了她找许书虞。 面前紧闭的黑檀木雕花大门终于打开,许书虞着素色长衫,乌黑亮丽的长发自然柔顺的垂在身后,发髻上只别了一支恬静素雅的珠钗。 许书虞本就生得极美,如此随意的打扮非但没有降低本身的姿色,反倒还多了几分楚楚可人。 只有程芊漾知道,许书虞只是看起来温婉可人,打起架来的气势说能赶得上驰骋沙场的将军也不为过。 平日里闲暇空余的时间,许书虞也会摆弄一下花草,或者待在书房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通古今,知晓天文地理,举止言谈雍容大雅。 若不是知道毒宗已逝掌门就是许书虞的父亲,程芊漾都要觉得她是不是哪家名门望族落难的贵女。 “你可还记得拜师时,为师与你说过的话。”许书虞在门前站定,没有再往前的意思。 “芊漾记得,师父说,毒宗制毒位列江湖第一,但从不以所制之毒为害他人,凡入毒宗者,不可心生恶念,违者逐出师门。” 许书虞颔首:“既是记得,今日此举是为何?又为何忽然想习武,为师告诫过你,只要你心存善念,但凡我会的,都会慢慢教给你,唯独武功不行。” 程芊漾是她收的唯一一个徒弟,她向来爱护有加,只可惜小姑娘命不好,常年被禁足家中,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对她,她是了解的,性子耿直却很聪明,悟性极高,很多事一点就通,偶尔调皮,但心性极为善良,她见过她还很小的时候,手里只有一个胡饼,明明自己都饿得不行还全部给了别人。 “师父不让弟子习武,可是怕弟子有朝一日会去寻仇?” 除此之外,程芊漾想不到别的原因。 “师父宁愿自己一个人苦寻魏千寻也不让弟子习武,不让弟子透露与师父相识之事,可是师父,弟子担心您的心,和您担心弟子是一样的。 芊漾自幼父母就不在身边,若非为了阿父阿母隔三差五寄回的银钱,表叔父又怎会容忍我待在时家十几年,这些年来,除了素云,只有师父真心待我,教我人情世故,在我心中您就如同我的母亲,母亲身负血海深仇,子女怎能置身事外。” 这些话,是程芊漾以前从未对许书虞讲过的,她向来不喜花言巧语,总觉得说这些太过肉麻,只要她心中敬重许书虞,这些话说不说又有什么所谓。 可这一次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也许是因为上一世看着许书虞就那样死在她的墓碑前,也许是今生遇见的魏千寻太狡猾,这时她才知晓担心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这些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那些觉得肉麻煽情的话,只不过是还未经历足够让人绝望的事。 许书虞没想到程芊漾会这么说,一向沉稳的她也经不住红了眼眶,但事关程芊漾的安危,她绝不能心软。 见她仍旧没有松动的迹象,跪着的程芊漾往前挪了挪膝盖想要离许书虞更近一点,可是长时间跪着致使下半身麻木,只有膝盖处的疼痛最清晰的传到四肢百骸。 一时没忍住,程芊漾虚脱的朝地上倒去。 院中铺满细碎的石子,斑驳的青苔长在台阶边缘,程芊漾倒下去的时候,本能的用手撑了一下,有尖锐的石子刺穿掌心,鲜血顿时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这一幕看得许书虞心下一惊,师父架子也不摆了,连忙踩着台阶来到程芊漾身边,慌张的扶她起来。 程芊漾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缓一缓就好了,只是当看到许书虞的绣鞋出现在视线里时,她心生一计,立刻换上一副虚弱到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她有气无力的喊了声师父,接着道:“您不仅说过要心存善念,还说过毒可救人也可杀人,但只能杀那些十恶不赦的人,魏千寻何尝不是十恶不赦,近日他出现在永州,多次下毒害人。” 第31章 程怂(2) 她有气无力的喊了声师父,接着道:“您不仅说过要心存善念,还说过毒可救人亦可杀人,但只能杀那些十恶不赦的人,魏千寻何尝不是十恶不赦,近日他出现在永州,多次下毒害人,若不尽快将他绳之以法,只会有更多人受害。” “你说什么?”原本想扶程芊漾起来的许书虞动作一顿。 于是程芊漾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许书虞讲述了一遍。 “魏千寻与刘县令勾结,以毒挟持阿精父母,强迫阿精顶罪,最后还险些些害得林羡丢了性命,而我目睹这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 没想到,魏千寻已经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许书虞美丽的瞳孔中流过浓浓的恨意,但当程芊漾看她时,那些情绪被她尽数收敛。 许久,许书虞叹了口气,无奈的对小徒弟说道:“不让你学,是怕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若魏千寻出了门派没有为恶,他便只是我一个人的仇人,但若他下毒害人,身为毒宗未来的继承人,你便有清理门户的责任。” 程芊漾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结果一动腿就麻得不行,只能重新跪下去。 “师父你答应了?” 许书虞失笑,将她扶起来:“你要答应我,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万不可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骄阳下,程芊漾浅浅的笑着应下。 别院外,翠竹被风刮得摇曳晃荡,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颇有岁月静好的画面感。 三月后。 在许书虞的指导下,训练了整整一夜的程芊漾回到农庄,本以为会向往常一样,素云会端着茶水倚在门框上昏昏欲睡的等她回来。 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崔晴身边最会阿谀奉承的老仆陆媪,她正指着素云骂:“没用的贱-丫头,连你家娘子都看不住,来人,给我掌嘴。” “住手。”程芊漾怒呵一声,快步进门推开举着手要打素云的另一位老媪。 “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陆媪来教训了。” “哟~程娘子回来了,这夜不归宿,可是在外与男人私会?待我回去向夫人禀明,您少不了要吃苦头,与其现在和我这个老奴撒气,不如想想到时候要如何交代。” 程芊漾向前一步,站在陆媪面前。 她的身高在女子之中不算太高,陆媪年轻时是干农活的,加上自身骨相,即使十几年没再下地,仍旧是五大三粗的模样,对比之下程芊漾要弱小很多,可在气势上,程芊漾明显要压陆媪一头。 不甘心就这么被比下去,陆媪挺了挺胸,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插满崔晴赏赐的五花八门镶铃发钗的头狠狠一摇,铃铛碰撞,叮铃作响。 程芊漾冷嘲一声:“今日要是怕了你,姑奶奶我改名叫程怂。” 素云还在担心陆媪若是真的去告状,三娘子又要吃苦头,没想到程芊漾突然来这么一句,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谁能救救她,这种又担心又想笑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 程怂,亏她家娘子想得出来。 真的是气不死人誓不罢休。 果然陆媪气得脸都绿了,偏偏她又不能拿程芊漾怎么样。 “程娘子又何必与我一个老媪计较,我不过是担心娘子的安危。” 程芊漾:“……” 往日类似的事不是没发生过,哪一次陆媪不是去崔晴那里恶人先告状,之后崔晴再借题发挥好好罚她一番,今日这老媪未免也太好说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将军来信,说不日便可回到都城,老爷让你明日便启程前往都城。” 果然。 这个消息,远比崔晴罚她跪祠堂要来得难以接受。 程将军……她前世今生都没见过一面的父亲。 现如今终于要见到了,她心里非但没有期待,反而还有些不安。 谁知道回到都城,日子会不会比在永州还难过呢…… 次日一早,接程芊漾的马车已经停在农庄门口。 负责送她回都城的,不是时家人,是都城程老夫人派来的人,也就是她的大母。 听闻为首的是程老夫人最得力的侍仆,其他婢女侍卫都叫她严媪。 回都城的一路上,严媪看似对她嘘寒问暖,实则是在警告她见了程舜和梁玄音不要乱说话。 “娘子在永州过得可还好?” 程芊漾懒洋洋的靠着车壁,心不在焉的回道:“我认为严媪现在问我过得好不好为时过早,应当等我死后去上香,再问我这种问题。” 十五年了,程家不曾有谁去看过她,一次也没有,现如今阿父从军中回来,倒是知道对她嘘寒问暖了。 严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了话:“永州离都城远了些,有些事或许有差异,等见到了家主主母,娘子可要收敛些,别初次相见就惹了他们不高兴。” 这话说的委婉,是在变相的告诉程芊漾,都城不比永州,无论她在永州有多放肆,到了程家都得收敛起来,在程舜的面前更不要随便乱说话。 程芊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问严媪:“严媪只知道怕他们不高兴,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我高不高兴。” 严媪噎住,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表老爷在信中不是说三娘子是永州出了名的废物,没有一点头脑,还差点被他哄着嫁给商贾之子换取巨额财富。 怎么面前这个女娘伶牙俐齿,句句都能把她堵死。 这当真是表老爷说的那个废物? 纵使说不过,老夫人交给她的任务总是要完成的,想到这里,严媪又笑呵呵的出声:“当初你跟随表老爷回永州时,年龄尚小,小小的一个连牙都还没长齐,抱着表老爷就不撒手,最后无奈表老爷只好带着你回了永州。 你不知道老夫人因为太思念孙女,还病了一场,当时把程家上上下下都吓坏了……” 这回程芊漾连理都懒得理严媪了。 若不是崔晴每次骂她,都说她是鬼节所生,大母觉得她生来不详,与其让她祸害人,倒不如趁她还活着的时候,把她送到时家。 第32章 都彦侯和他的夫人(1) 若不是崔晴每次骂她,都说她是鬼节所生,大母觉得她生来不详,与其让她祸害人,倒不如趁她还活着的时候,把她送到时家,时益好名正言顺的拿阿父寄回来的银子,她都快要相信严媪的话了。 大母顾着母族本与她无关,但不应该牺牲她,她也只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被人抛弃了十几年,如今说让回去就得回去,她做不到心平气和。 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大母并非真心想接她回家。 她向来不会主动挑事,但对于伤害过她的人,她也没办法大度的说“没关系,你伤害我是应该的。” · 抵达都城,已经是好几日以后。 比起永州,都城的闹市繁华热闹很多,百姓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们能吃饱穿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安分守己,便不用像边境和偏远的小城里的百姓一样,成日担心何时会被土匪光顾,何时会不小心丢了性命。 穿过长长的街,马车左拐右拐,一炷香后终于停下来。 素云推开马车门,扶程芊漾下马车。 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眸,入眼的是气派的宅子,红墙灰瓦尽显雍容华贵,门口两座石狮子昂首愿望,屋檐下大大的黑底牌匾上刻着四个大金色字体:都彦侯府。 严媪也从马车里下来,见程芊漾盯着牌匾看,极其自豪的道:“家主主母战功赫赫,陛下特封家主爵位,享一县食邑,在都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说起程舜,严媪身为奴仆都感觉自己跟着沾光。 偏偏程芊漾听完后,一点也不在意的“哦”了一声。 没人知道对于程芊漾而言,严媪告诉她程舜多有成就,和告诉她对面的酒楼掌柜又赚了多少钱是一个道理。 酒楼掌柜赚得盆满钵满,也不会主动施舍她一两银钱,同样的道理,程舜功名显着,也没管过她的死活。 “我能进去了么?”程芊漾面无表情,侧眸看严媪。 素云看着这样的程芊漾,忍不住的心疼起她来。 明明是自己的家,十五年了第一次回来,即便一路上程芊漾什么都没说,素云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天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试问,谁能接受明明父母健在,却任由女儿在外吃了十五的苦,期间连抽空来看一眼都没有。 素云想,但凡老爷夫人来看过一次三娘子,知道三娘子过得不好,或许三娘子就会少受很多苦。 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背后嚼舌根,说三娘子是被程家丢到永州自生自灭的。 “当然可以,三娘子当心脚下。”严媪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洋溢着得体的笑。 程芊漾蹙了蹙眉。 严媪之前只是说话语气比陆媪要客气一点,但做派上和陆媪可是如出一辙,此时为何这般恭敬? 这个问题,并未困惑程芊漾太久,因为她还未进门,就已经听到正厅里边老妇人略显沙哑的咋咋呼呼声:“不愧是我儿,没给为娘丢脸,快给我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回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比起妇人的咋咋呼呼要沉稳太多:“阿母,十几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般咋咋呼呼。” 止步于门前的程芊漾不动声色的撇了一眼严媪,果然见严媪面色苍白。 想来她没猜错,严媪之所以突然那么恭敬,不过是为了做给旁人看,他日若是程舜对她常住永州起疑,也好有更多人为他们作证,说老夫人疼爱孙女,下人也恭敬,是她程芊漾自己不愿回来。 严媪都快急疯了,哪还有时间留意程芊漾。 她没想到程舜和梁玄音竟这么快回来,而且还是在程芊漾回府之前回来。 想到什么,严媪急匆匆对程芊漾道:“三娘子,老奴忽然想起老夫人给你备了锦缎曲裾长裙,要不你先到马车里去换上?” 询问的口吻,可严媪已经半推着程芊漾往外走。 素云不悦,拨开严媪的手:“严媪这是做什么?” 程芊漾也适时从严媪手中挣脱,一脸的无辜:“都已经到了家门口,为何不直接去屋里换。” 同样看穿一切的素云也学着程芊漾天真无害的模样:“从永州回到都城有好几天时间,严媪此刻才想起来,未免失职,莫不是怕老夫人和家主责罚,才要让娘子去马车里换。” 严媪支支吾吾,给不出合理的解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老夫人只说了让她去永州把三娘子接回来,根本没有什么绫罗曲裾长裙,那些不过是她情急之下编出来的,为的就是不让家主见到三娘子此刻的模样。 正厅之中,几人聊了一会儿,梁玄音正襟危坐,给同样一脸严肃的程舜使了个眼色,程舜立刻给她个安抚的眼神,打断喋喋不休的老夫人。 “阿母,晚晚可在家中,怎么不见她出来。” 程老夫人一愣,笑容僵住,眼神飘忽闪躲:“晚晚在阿益那里,还未回来。” 沉默许久的梁玄音出了声:“君姑,您在信中说晚晚这些年都很少回家,常年住在阿益家中,她当真如此喜欢这个叔父?” 对于时益,梁玄音是不喜欢的,时益这人不仅品行不端,还分斤掰两,晚晚若是跟他久了,指不定会学成什么样。 这些年在军中,她写的家书中每封都提到晚晚,偏偏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她在时益家中。 程老夫人不敢看梁玄音的眼睛,垂眸喝了口茶:“我在书信中跟你们说过的,晚晚自幼便跟阿益投缘,除了阿益她谁都不要,我只能让阿益带她回了永州。” 因正厅的门没关,他们的对话程芊漾都听得一清二楚,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锅甩得好。 只可惜甩错了对象,她程芊漾可不是会吃闷亏的人。 在严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程芊漾快步往正厅而去。 穿过蜿蜒的鹅卵石小路,两旁假山溪水潺潺,翠绿榆树亭亭向上,有不认识她的婢女路过,想要拦住她,结果看见不远处的严媪,目睹这一切却没有拦的意思,便也不敢多事。 第33章 都彦侯和他的夫人(2) 走近了,程芊漾才终于看清那对夫妻。 容貌上,她与他们有几分相似。 所以只是一眼,程芊漾就可以断定,正厅之中的这两个人,就是都彦侯和他的夫人。 常年在军中的原因,程舜和梁玄音警惕性极高,感觉到有人靠近,两人立刻转身。 只见一位穿着粗布衣的娇俏的女娘立于门前,长发随意的散落在肩头,眼眸清亮如星辰正打量着他们。 “你是何人?” “晚晚?”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说话的是程老夫人和梁玄音。 话落,两人皆是一惊。 梁玄音起初是见到程芊漾的喜悦,随后是震惊,震惊她都能一眼认出与她七分相似的女儿,君姑却问了句“你是何人”。 莫不是她认错了? 程老夫人同样很震惊。 震惊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娘竟然是她的孙女,关键是她还当着梁玄音和程舜的面没认出来自己的亲孙女。 在书信中,她可是给大儿说晚晚每隔一段时间会回程家一次,现在她认不出程芊漾,岂不是要穿帮了。 程老夫人心一横,直接开始装瞎,眯着眼一副看得很费力的模样:“你说什么?那是晚晚?” 程老夫人说着,直接起身来到程芊漾身边。 “晚晚回来了,大母眼神越来越不好,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好好在家陪陪你阿父阿母。” 程老夫人自导自演,也不怕程芊漾不配合,反正时益说了程芊漾好拿捏,也已经交代过严媪,想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孙女心里应该有数。 梁玄音见程老夫人这样,以为程老夫人只是没看清,顿时放下心来。 她小心翼翼的触碰到程芊漾的手,然后紧紧的握在掌心中,眼眶有些湿润。 这是她十五年没见的孩儿,她最小的一个孩子。 她握着程芊漾的手颤抖得厉害,程芊漾感觉到了。 那一瞬,程芊漾望着这个脸上没有留下一点岁月痕迹,在看见她之前还冷着脸,仿若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动容的女人,此时握紧她的手抖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倏地,程芊漾有了一点点动容。 也是这时,她才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样,想起来都彦侯夫人和她之间的联系…… 所以这位……便是她的阿母? 长得可真漂亮。 再看一眼同样红着眼眶的男人,穿着黑色深衣,头发挽成一个髻,插着镂空的金头银脚簪。 这是……她的阿父。 “你是阿母?”程芊漾转头看程舜:“你是阿父?” 梁玄音连连点头:“是,我是阿母,他是你阿父。” 程芊漾的视线最后落在程老夫人身上,视线与程老夫人相撞,程芊漾眼里划过一抹狡黠。 “这位是大母?” 梁玄音:“……” 程舜:“……” 程老夫人:“……” 这丫头是故意的吧。 回神才发现程芊漾进了正厅的严媪,追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梁玄音和程舜脸色也随着程芊漾简短的五个字,变得越来越差,严媪不敢耽搁,快速来到程芊程面前。 “三娘子这是怎么了,三月前才回过,住了一月有余,怎么连老夫人都不认识。” “……” 程芊漾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她今日这么做,无非就是希望下次程老夫人再说她点什么时,梁玄音和程舜也会思虑一二,想想事情的真实性。 程老夫人怕程芊程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找了个她舟车劳顿的借口,让她回房里休息。 梁玄音思念女儿,但顾及她的身体,也催促她回房。 “晚晚先回去休息,晚点阿母来看你。” 程芊程乖巧听话点着头,正欲转身,就听到程老夫人又说:“晚晚常年在外,很少回来看我这个大母,不记得也是正常,你们不要怪……” 老夫人最后一个“她”字还未说出口,程芊程脚步顿住,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哎呀”了一声。 “晚晚不知房间在何处,有劳严媪为我带路。” 说这话的时候,程芊程故意不去看梁玄音和程舜。 虽怨他们,但终究是她的至亲,她本没想将事情做绝,怎奈大母似乎并未意识到,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亲孙女。 字里行间竟然还透露着她不孝顺,常年在外家都不愿回的信息。 成功的看到梁玄音和程舜的脸色变黑,程芊漾才带着素云,在严媪的带领下去了提前备好的屋子。 陈设布置都极为简单,但也还算一应俱全,想来是程老夫人的安排,远比她之前的院子要宽敞许多。 “三娘子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会派人送来,您休息片刻,老夫人吩咐庖厨备了菜给老爷夫人接风洗尘,到时我再来叫您。” 严媪交代了几句便走了,素云撅撅嘴。 “在路上的时候还阴阳怪气的,这怎么见着老爷和夫人,立马换了个人。” “大母为了隐瞒她将我交给表叔父抚养的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我幼时亲近表叔父这种无稽之谈都扯得出来。”只怕日后的日子,不会比在永州城好到哪里去。 后面半句话,程芊漾没有说出来,不想给素云徒增烦恼,只在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 正厅之中,梁玄音站在门口望着女儿远去的消瘦背影,手用力的抓紧衣襟。 她在想,她的小女儿是不是过得不好,有些事她猜到了,但她接受不了,也不敢相信。 梁玄音突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她想快点离开这里。 转身对程老夫人作揖,“君姑,我也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 老夫人只想和儿子说会儿话,摆了摆手,示意梁玄音随意。 从正厅出来,梁玄音还能听到老夫人扯着嗓门说话的声音。 “清逸与文彦怎么还没回来,这么久没见,我想死这俩孙子了。” “阿母,他们俩刚进都城就与我分开,估摸着此刻正在哪儿疯玩……” 走远了,程舜的声音梁玄音不太能听清。 没回屋,她直接去了程芊漾那里。 第34章 四绝公子(1) 行至屋旁,她听到女儿婢女惊叹的声音。 “娘子,这房子好生气派,光是这软踏,都不知要比表老爷给你安排的那个要好多少倍。” 梁玄音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敲了一下门。 “晚晚。”等程芊漾停下收拾衣物的动作,抬眸看过来,梁玄音才踏步进屋。 “阿母有事?” 程芊漾说话的时候,素云也停下手中的事,悄无声息的退出去,给母女俩人留说话的空间。 梁玄音拉着程芊漾在软踏上坐下:“阿母这些年镇守边关,总是抽不出时间回来看你,没想到一晃眼都过去了十五年,晚晚你过得可好?” 声音哽咽,梁玄音发自内心觉得对不起这个小女儿。 程芊漾垂着眸,抿唇不语,看似平静,放在大腿上扣来扣去的两只小手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很想很想告诉梁玄音她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漂亮的女人沟通,尽管她是她的阿母,是给予她生命的至亲。 房间中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软踏上的两个人静静坐着,一个侧头一个垂眸,谁也没有先出声打破这寂静。 梁玄音想过无数次见到女儿的场景,想着或许女儿会怪她怨她,会哭闹耍脾气,会缠着她要补偿,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水嫩得近乎透明,左眼下方一颗小小的泪痣,粉嫩的唇瓣紧紧抿着,垂着眸一言不发。 自见面以来,没有一点点要与她亲近的样子,仿佛她这个母亲,只是一声称呼。 那一刻,梁玄音才知道,她的晚晚终究是怨上她了。 “听你大母说,你在表叔父那里有了心仪之人……不知不觉间,我的女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梁玄音像唠家常一样的说着。 闻言,程芊漾终于抬眸:“那阿母可信大母的一面之词?” 说完,程芊漾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恼怒自己的心直口快。 以程家的势力,若想知道一件事的真假,随随便便就能查到。 不论是她自幼被送到时家的事,还是与周洵定亲的事。 之所以不查,不就是因为他们足够信任大母,那她此时说这些,指不定梁玄音还会觉得她不孝至极,连长辈都敢编排。 想到这里,程芊漾只觉得一阵心累,好像比在时家还要累。 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许多年后回想起来,程芊漾才明白,是因为爱和在意。 然而此刻,她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阿母,我想休息了。” 梁玄音怔住,却并没有动。 她哪里听不出来程芊漾这是在下逐客令。 “可是在怨阿母。” 怨? 程芊漾说不清楚到底怨还是不怨。 可无论怨不怨,她都无法对梁玄音袒露心声。 “阿母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直陪在你身边,过去亏欠你的,日后阿父阿母加倍补偿你。” 梁玄音的声音在耳边回旋,看着她动着的樱唇,程芊漾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思绪渐渐飞得很远很远。 曾几何时,她也设想过若有一天阿父阿母接她回家,对她说再也不离开,那样该有多好。 可后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期盼他们接她回家,甚至都快要接受程家不要她的流言蜚语。 若是梁玄音在她六七岁时说这些话,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的扑到她怀里,然后紧紧抱住她不撒手。 然而她终究已不再是六七岁的孩子,也做不到毫无芥蒂的和她相处。 直到梁玄音终于要走,程芊漾才回神。 “过几日,林尚书长子成亲,宴请你阿父,到时你也一起去,多认识些人总归没有坏处。” 留下这句话,梁玄音才离开程芊漾的房间。 人一走,素云就一脸担忧的进来。 她有话想说,又怕说了程芊漾反而更不高兴。 “在担心我和阿母相处不来?” “娘子你怎么知道?”素云惊诧,她明明什么都没说。 程芊漾哑然失笑,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刮了刮素云的鼻子:“你呀,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丫头,一个眼神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 放心吧,再怎么样,我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为了不让素云担心,程芊漾故作轻松的说着。 接着她从包袱中拿出一个黄色信封,“离开农庄时陆媪看得紧,还没来得及告诉师父我已经离开永州,你将此信寄出,向她报个平安。” 当今世上,除了程芊漾和许书虞,素云是唯一一个知道程芊漾拜了个师父的人。 素云没犹豫,接过信封小心藏好。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以前也想方设法帮程芊漾送过不少书信,所以藏东西这种事她最在行。 在永州的时候难得一次时益放他们出门,还会先搜一番,看有没有偷带值钱的东西出去。 崔晴向来以欺辱程芊漾为乐,所以每次搜身都是重点搜程芊漾,这也给了她带信出门的机会。 “娘子放心,我一定将信送出去。” …… 皇宫。 金碧辉煌,宽敞靓丽,装潢精致的德仁殿,汉德帝高坐于龙椅上,龙袍上秀着的龙纹栩栩如生,他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光是坐在那里就威严尽显,不怒自威。 廷尉卿,守陵上士,刑部尚书,工部尚书等数名官员齐跪于大殿正中。 “两日了,这么多人都没查到是何人盗墓,朕这是养了一群废物?” “陛下恕罪。” 几名官员战战兢兢,双手交叠平放于地面,额头贴着手背。 “臣失职,有负陛下所托,大长公主陵墓被盗,臣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首先说话的,是守陵上士。 “陛下,林羡世子来了。”陈常侍躬身,凑到汉德帝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呵,他来干什么,前两天不是傲气得很吗,让他滚回去。”汉德帝冷眼瞪陈常侍,对跪着的几个人说了三个字:“都退下”。 第35章 四绝公子(2) 守陵上士大喜过望,心里把林羡感谢了一百遍,唯恐汉德帝改变主意,和廷尉卿等人争先恐后的退出德仁殿。 陈常侍哆嗦了一下:“估摸着也是为了陵墓被盗之事。” 陈常侍表示自己心里很苦,明明每次都是林羡世子惹了陛下不高兴,到头来被折磨的还是他。 说什么让人家滚回去,实际上已经遣退了几位大臣,显然是让林将军进来的意思。 见到汉德帝,林羡姿态端正的行拜礼,任凭九五之尊的汉德帝如何横眉冷对,他都是泰山蹦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圣上,关于大长公主陵被盗之事,可否交由臣来查。” “你来查?你一个将军来查案,当朕的廷尉府是摆设。”汉德帝一掌拍在桌案上。 “不过……”汉德帝想起上一次的事,唇角上扬,露出坏坏的笑容,“你若是答应朕一件事,想要查案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陛下……” “做什么,再过几日你堂兄成亲,朕不过是想让你给朕带份贺礼,这都不可以?”汉德帝早想到林羡会拒绝他,所以……他换了一种比较“含蓄”的方式。 林羡当然知道汉德帝的用意,不过只要汉德帝没有明说,他装傻就成。 “臣遵旨。” 三日后,人满为患的尚书府,刑部尚书林宇和其夫人满面春风站在府门口迎客。 程芊漾跟随程舜一进尚书府,她就有点后悔听了梁玄音的话。 因为这里太无聊了! 男子之间除了互相吹捧,就是暗中较劲,女子则是赏花品茶,攀比姿色。 趁着程舜与林宇说完话的空隙,程芊漾小声对程舜说了句:“阿父,我去那边走走。” 她指了一下贵女们齐聚的花园。 程舜没多想,颔首嘱咐了几句:“别走太远,等会儿阿父来找你。” 程芊漾乖巧应下,对几位长辈行了一礼,往花园中的四角亭走去,那里聚了很多女子,个个端庄文雅,非富即贵,她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掩唇轻笑。 程芊漾余光撇了一眼已经没看她,转身和其他人谈话的程舜,转了个方向,绕开那些贵女,沿着荷花池漫步。 艳阳高照,湖面波光粼粼,她提起裙摆在湖边蹲下,纤细的手指伸入湖水中轻轻化动。 湖水清凉,减缓了不少燥热,程芊漾惬意的阖上眼皮。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蓦然响起一道男声,程芊漾猝不及防,一个机灵险些栽入湖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嘁,娘子花容月貌,就是戏太过了,引起男子注意并非只此一种方法。” 程芊漾抬眸,见一宝蓝色深衣男子立于几丈外的桥中央,一脸戏谑的看着她。 男子长相温和,即使面无表情,眼角眉梢都仿佛是带着浅浅笑意的。 “……” 她认识的人里,根本没有人长得这么中和,没有阳刚之气,也没有阴柔之美。 “你谁啊?” 差点失足落入水中的怒气未消,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 “你不认识我?难道不是追我追到此处?”男子错愕。 “你很有名吗,还是说认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程芊漾跟他杠上了。 “噗!”这道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发出的。 程芊漾:“……” 合着她以为的河边没有人,实际上只是她以为。 方才发出声音的男子猛咳几声,撑着身子在粗壮的杨柳树下冒出个头来,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小妹妹,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柳树下的男子朝桥上的男子抬了抬下巴,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程芊漾甩了一下手上的水珠,走到阳光晒不到的地方,才不紧不慢的道:“我不仅不知道他是谁,我连你也不知道。” “小妹妹套话的本事一流。”柳树下的男子站起身来,懒洋洋的斜靠在树干上,脸上明晃晃的笑容加深,给人一种很欠揍的感觉。 “他就是都城四绝中的绝文公子,方水玥,我嘛,嘿嘿……”男子笑得更加欠揍:“我就是南仁,四绝中的绝音公子。” 男人? 这介绍让程芊漾怔住。 “为何要强调你自己是男人,我看得出来,还有,就算要强调……”程芊漾指了一下桥上的方水玥,“不是应该强调他吗?” 南仁:“……” 方水玥:“………” 空气一时间仿佛凝固,过了好一会儿,南仁暴跳如雷。 “你这女娘故意的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叫南仁,大江南北的南,仁义礼智信的仁。” 方水玥只是蹙着眉道:“娘子不知南仁是谁,还不知道都城四绝皆是男子?” 程芊漾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瞬间得罪了两个人,抱着不知者不罪的心态,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南仁:“………” 方水玥:“…………” 方水玥憋了半天,才憋出四个字:“孤陋寡闻”。 他是头一次听说竟然还有人不知道都城四绝。 “孤陋寡闻”四个字,成功的让程芊漾不爽,瞪了一眼方水玥,表情奶凶奶凶的还击回去。 “知道都城四绝很了不起吗?什么绝文绝音,是文和音到你们这里就广陵散绝的意思?” “朽木不可雕也!”方水玥甩袖,大步流星的从桥对岸离开。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南仁,不可思议的眨眨眼。 这天底下,竟然可以有人把毒舌的方水玥气成这样。 南仁在心中默默给程芊漾竖了个大拇指。 “小妹妹,敢问芳名。” 程芊漾不答反问:“他脾气这么臭,是如何位列四绝的?” “哥哥好心提醒你一句,这话对着我说就好了。” “为何?” “爱慕方水玥的人太多,且近乎疯魔,若是她们知晓你如此诋毁她们心目中的儿郎……” 南仁点到即止。 程芊漾:“……” “如此的话,南公子就当今日没见过我。” 她可不想被一群女娘围攻,知道的说她诋毁方水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抢了她们郎婿。 第36章 妹妹(1) 想到这里,程芊漾果断的决定走为上策。 想着快点离开,程芊漾动作有些急,路过灌木旁时,裙褥被木枝勾住,随身带着的剑穗被勾落在地,铃铛碰撞发出“叮铃”一声响,在安静的湖畔格外清晰。 “哟!娘子还随身带着剑穗,心上人赠的?” 南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嘴-贱,先程芊漾一步拾起草地上的剑穗。 待看清那剑穗时,南仁面庞上挂着极其欠扁的笑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这剑穗分明是…… “你认识林羡?” 程芊漾想说有过几面之缘,一看南仁表情怪异,到嘴边的话被噎回去。 “不认识。” “你以为我会信?” “你信不信好像都碍不着我什么事,东西还给我。”程芊漾伸手去抢。 南仁自幼习武,反应敏捷度极快,加上男女身高天生悬殊,他长臂一伸,轻轻松松的躲过程芊漾抓过来的小手。 “想要我还给你也不是不行,你先告诉我这剑穗怎么会在你手里。” 扑了个空的程芊漾本能的想直接给他一脚,奈何她现在扮演的只是都彦侯府乖巧柔顺的女娘,只得强忍下踹人的冲动。 更何况……面前的男子显然也是习过武,她虽天赋异禀,资质比一般人要好很多,仅三个月武功就突飞猛进,但也达不到一步登天。 若是动起手来,不一定取胜! “妹妹,快说,你是不是认识林羡?”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说了我不认识他。” “确定不认识?” “……”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有这么多话。 “难道这剑穗是你偷来的?” 程芊漾满头黑线:“……” “也不对啊,就凭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林羡两根手指都能捏断你的脖子,哪里会给你近身的机会,除非……” 程芊漾有预感,南仁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你是色-诱。” 说着,南仁把程芊漾上下打量了一圈。 “姿色是没得说,明眸皓齿,楚腰卫鬓,尤其水灵灵的眼睛,勾人得很,只是不知道这招对林羡那种坐怀不乱的人有没有……” 最后一个“用”字还没说出口,程芊漾忍无可忍的打断他:“这位公子,麻烦你把东西还给我。” “想要我还给你很简单啊,你告诉我剑穗为什么在你手里就好咯。” 程芊漾觉得一阵头疼,余光瞥见不远处结伴朝这边而来的女娘,她使着小坏的说了一句“绝音公子在这边。” 南仁说爱慕绝文公子的人很多很多,同样身为四绝之一,总不至于被冷落。 声音不大,却足够那些女娘听见。 如她意料的一般,女娘们一听说绝音公子在这边,方才还扭着身段步步莲花,此时如苍蝇见了臭鸡蛋般蜂拥而至。 看着恶犬扑食一样的女娘,南仁惊恐的瞪大眼睛。 “最毒妇人心。” 他躲到这边就是为了图个清静,本以为终于遇到一个不肤浅的,没想到是个最毒的。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拦着她! “绝音公子,你收徒吗?” “绝音公子,今日可有兴致弹奏一曲。” “绝音公子,我愿伴舞。” “绝音公子……” 程芊漾很识趣的退开,把空间都留给他们,她站在南仁之前靠的那棵大大的杨柳树下,好整以暇的看戏。 南仁被一群女娘围在中间,有的女娘只是娇羞的看着他,有胆子大的直接伸手去拽他的衣襟,尽管他尽可能的躲开她们的触碰,但场面看上去还是极度好笑。 像极了一群恶霸调戏民女! 程芊漾也学着南仁之前的样子,露出明媚无害的笑。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长相干净甜美,所以学起南仁来,不仅没有欠扁的感觉,反倒还多了几分娇俏可人。 阳光透过树影,斑斑点点散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宛如误入人间的仙子。 南仁在一片混乱中抬眸就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气得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心想这女娘好生聪慧,他不过是透露了一句爱慕绝文公子的人很多,她便能将此事联想到他身上,甚至还以此“报复”他。 他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南仁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女娘堆里挤到程芊漾身边。 “想要剑穗就把这群人弄走。” 程芊漾自认不是好说话的:“被她们围着转的又不是我,我为何要把人弄走。” “人是你惹来的,当然你自己弄走。” 程芊漾没接话,纤细的手掌伸到他面前。 意思就是想让我把人弄走,先把剑穗交出来。 南仁很想拒绝,可看了一眼又打算围上来的女娘,呀咬牙,把剑穗交到程芊漾手中。 好汉不吃眼前亏。 剑穗回到手上,程芊漾都没发现她自己很宝贝的立刻收好,然后才慢悠悠的撇了一眼又被团团围住的南仁。 “我刚才好像看到绝文公子往那个方向去了。”程芊漾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指向荷花池对岸。 叽叽喳喳的哄闹声顿时止住,距离南仁最近的女娘率先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冲出人群,朝荷花池上的拱桥跑去。 这一举动惊扰了其他人,纷纷绕开南仁作鸟兽散,往方水玥离开的方向追去。 南仁:“……” 他是想支开这些女娘,但请换个方式好吗。 这很打击他的男性自尊啊! 程芊漾也没有多留的打算,直接朝女娘们相反方向走去。 她出来有一阵子了,得赶紧回到阿父身边去,否则他定要担心。 从花园中出来,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才能到正厅,迈上台阶时,程芊漾脚步一顿,有点进退两难。 这处不知何故人较少,原本就只有女娘在园中赏花,此时她们都追方水玥去了,这里忽然变得格外安静,和正厅的喧闹格格不入。 回廊正中间,一男一女相对而站,男子身姿挺拔,站得笔直,白色深衣下摆祥云图案翻滚。女娘则仪态万千,步摇晃荡,淡粉色的曲裾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身后长长的薄纱裙摆自然的铺于地面。 第37章 妹妹(2) 隔得远,程芊漾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一眼认出那名由内而外散发着冷冽气息,犹如神祗不可侵犯的男子。 林羡。 他也在这里。 跟了程芊漾一路的南仁,见她突然停下来,还以为她终于被他能颠倒众生的容颜打动。 走近了才发现她直愣愣的盯着前面看,他也下意识的看过去。 是什么稀奇的物种,竟然比他还有吸引力。 结果恰好看到林羡和一名女子相对而站。 没一会儿,林羡像是耗尽所有耐心,转身欲走,身姿窈窕的女子不顾体面,焦急的拉住他手的场面。 女子动作幅度太大,头上的步摇直接甩到了她自己脸上,但她感觉不到痛般,一心只想抓住林羡的手。 南仁目瞪口呆:“……” 林羡怎么会和褚香菱在一块儿? 还如此巧被妹妹看到。 话多如南仁也一时语塞,不动声色的瞄一眼程芊漾,见她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后,再没了别的情绪,而且还有点看戏的味道。 这不符合逻辑呀。 难道是他误会了,她和林羡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过作为林羡从小到大的兄弟,他是知道林羡的脾性的,不论事实究竟如何,林羡都不可能喜欢褚香菱,此刻他要做的,就是帮兄弟“解围”。 如若不然,失去了妹妹,以林羡的性子,孤独终老都不是夸张的。 “咳咳,阿羡,原来你在这儿,害我好找。”话落,像是才注意到林羡身侧的人般,一脸诧异,随后又被痞坏所取代。 “褚娘子也在。” 被点到名,褚香菱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人过来,不情不愿的收回差一点碰到林羡的手。 “南公子。” 褚香菱微微俯身见礼,她出身名门,自认从不缺乏教养礼数。 当然,前提是有林羡在的地方。 “这位是?”褚香菱杏眼微挑,视线打量着程芊漾。 她自幼在都城长大,不论是名门望族还是皇亲贵胄,同龄的她都见过,唯独没见过她。 “这是我妹妹。” 南仁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褚香菱。 “谁是你妹妹?”程芊漾想踹人的冲动空前强烈。 “阿仁,你这个喜欢认妹妹的习惯,得改一改。” 不知何时,林羡已经走近,话是对南仁说的,目光却紧紧锁住程芊漾。 程芊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目光四处乱扫,刚好撇到南仁一脸意味声长的看着他和林羡,嘴角挂着坏笑。 程芊漾:“……” 她觉得她应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不然,她跟南仁说她不认识林羡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既然南公子已经找到人,我就先告辞了。” 程芊漾瞪着南仁,皮笑肉不笑,学着南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她可不相信南仁是在找林羡,有谁找人跑到荷花池边去躺着乘凉。 对林羡伏了伏身,程芊漾强迫自己尽可能的不要去看他:“林将军,告辞。” 望着女娘消失在长长的回廊尽头,南仁猛地回头狂吼:“我什么时候有认妹妹的习惯,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阿仁,你不会是怕她看上我,故意毁我清誉吧。” 一直被忽略的褚香菱不淡定了,几步来到林羡面前。 “他说的是真的吗?阿羡,你怎么对得起我。”质问的语气,仿佛林羡做了多么对不起她的事。 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长廊,那里没了那个娇小的身影,林羡深邃的眸色顿时凉了几分:“褚娘子似乎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褚娘子,我多嘴提醒一句,你和阿羡之间似乎没什么关系,遑论阿羡会对不起你。” 南仁话音一落,褚香菱眼中以惊人的速度布满泪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南仁嘴角抽了抽:“……”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落泪,求救的目光投向林羡,结果林羡仍摆着那张冷冰冰的脸,连表情都吝啬给一个。 啧,冷血! 呵,这就是兄弟! 不知道哪天要是妹妹在他面前哭,他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褚香菱声泪俱下:“整个都城,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才是门当户对,我等了你那么多年,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要实在想嫁,在下可以帮你找个好人家。” “林羡!” 褚香菱气得险些昏厥,林羡只觉得烦,转身便大步离开。 一想到程芊漾看见他与褚香菱在一起的画面,他就更烦躁了。 林羡这个被纠缠的男主人公都走了,南仁自然也跟着走。 褚香菱站在原地,气得浑身颤抖,指甲狠狠掐入掌心,良久,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真是气昏了头脑,怎么一不小心就说了那样的话。 还有,林羡他十几岁从军,身边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大英雄,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哭了,她刚刚怎么就没忍住呢。 - “啧啧啧,太可怕了,还是妹妹讨人喜欢,哎不对……”南仁猛然反应过来什么:“妹妹不是说不认识你么,怎么知道你是将军。“ “讨人喜欢?讨谁喜欢?”林羡轻飘飘的看了南仁一眼,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 南仁被看的后背一阵发凉,若不是看他轻飘飘的眼神有一瞬间锐利得跟刀子似的,他都要以为林羡只是在和他闲聊。 意识到自己此刻处境危险,南仁迅速转移话题。 “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明日,兰翠阁每年惯例的拍卖品中,有一件花瓶,正是大长公主陪葬物中的其中一件,铜胎掐丝珐琅花瓶。” “可有查出花瓶从何而来?” 南仁摇了摇头,“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头疼,这案子自有廷尉府和锦衣卫这些人去查,你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尚书府,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正厅。 一路出来,只遇到几个端着东西走过的婢女。 “皇上对我恩重如山。”我只是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 后面一句林羡没说出来,南仁却懂了。 “可这铜胎掐丝珐琅花瓶就跟凭空出现一样,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我们上哪儿找人去?” 第38章 藏在心里的痛(1) 林羡利落的翻上侍卫牵来的马,那是他的栗毛神驹,然后留下“你猜”两个没有任何情感的字,骑马潇洒离去。 南仁早习惯他的作风,摸摸鼻子,晃晃悠悠的上了早已等候着的马车,靠着镶金嵌宝的窗牖,南仁十分享受的品茶,惬意十足。 反正有林羡在,他有什么好操心的。 比起查案子,他更想知道林羡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那么宝贝的剑穗都送人了。 看来……铁树要开花了! - 程芊漾找到程舜时,新郎新娘已经礼成,宽大且布置精致的院子坐满宾客,新郎正四处敬酒。 找了一圈,程芊漾才找到程舜:“阿父。” 程舜正与几位年龄相仿的男人洽谈,看到她,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又是一通引见。 “这位便是令千金?” 问话的男人威严肃穆,上唇留着整整齐齐的黑色胡须,背挺得笔直,暗紫色长袍上金丝线绣着惟妙惟肖的雄狮,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感觉。 “正是小女。”程舜很自豪的点头:“芊漾,快见过褚将军。” 褚将军,名叫褚卫河。 程芊漾乖巧的伏礼:“褚将军。” “快快免礼。”褚卫河虚扶起程芊漾。 “不愧是程老弟的女儿,知礼数,举止端庄大方。” “阿父。”褚卫河最后一个字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嗓音响起,褚香菱迈着小步挪到褚卫河身边。 她步子很轻,动作幅度也小,可细腰上细小精巧的铃铛仍然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铃声,引来不少人侧目。 褚香菱自小喜欢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但此刻她却把头压得很低,希望没人注意到她。 程芊漾注意到褚香菱的举动,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哭过。 她记得离开的时候,褚香菱还好好的。 褚香菱没想到在这儿会碰到程芊漾,整个人愣怔的竟一时忘了还有很多人看着她,就那样失态的傻愣愣站着看程芊漾。 “香菱,这是都彦侯与他的女儿程芊漾。” 褚卫河没注意到女儿红红的眼眶,只注意到她盯着一个小女娘出神,以为她很喜欢这个女娘,便介绍了一下。 褚香菱同样乖巧见礼,只是头又低了几分,恰好能让人看不到她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等到终于没什么人再继续看这里,褚香菱玩笑般问道:“原来是程家妹妹,我还以为真的是南公子的妹妹。” 程芊漾安静的喝着自己的茶,像是根本就没听到褚香菱的话。 褚香菱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从小锦衣玉食,受人尊敬,走到哪里不是受人追捧,有一群人上赶着巴结她,怎么程芊漾然敢如此无视她! 眼尖的瞥到褚卫河与程舜,已经转身和其他几名官员谈笑,根本没注意到她们,顿时褚香菱的胆子大了许多。 “你没听到我说……” 褚香菱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温柔的男声打断:“褚娘子,我没想到你也会来。” 话说到一半莫名其妙被人打断,褚香菱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一回头才发现是今天的新郎官林旭,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前来敬酒。 “林公子。” 褚香菱的注意力终于转移,程芊漾放下见底的茶杯,目光轻飘飘的移到褚香菱在的方向。 印象中,她以前没见过褚香菱,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她对她好像有很深的敌意。 程芊漾垂眸,她不怕别人挑事,但是她不希望程舜知道。 看到他给别人介绍她时,脸上洋溢着自豪,像是在说“看,这是我的女儿。”她便想着千万不能让他失望。 所以褚香菱几次冷嘲热讽,她都佯装没有听到。 “林公子这话的意思,是不欢迎我?”褚香菱扬起下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与不屑。 开玩笑,心仪她的男子堪比星辰,多到她都数不过来,可除了林羡,她一个也看不上。 林旭曾经也向她表明过爱意,若不是她拒绝了他,今日的新娘还指不定是谁呢。 “怎么会,我只是很意外,经过上次的事,我还以为有我的地方,你再也不会出现。” 林旭所说的上一次的事,便是他喝多了拉着褚香菱,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你想多了,我来这里不过是因为林羡今日会来这里。” 耷拉着眼皮的程芊漾听到这句话,眼神情不自禁的瞟过来。 无意间却看见林旭明明在听了褚香菱的话后,拳头紧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还装若无事的开口:“如此,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你有机会去见他。” “你会这么好心?” “怎么说林羡也是我堂弟,虽然你没有选择我,但看到有人真心待他我是真的很高兴,作为哥哥,我希望他能看清自己的心,不要错过了才后悔。 据我所知,兰翠阁明日的拍卖品中,有一朵天山雪莲,此药极其稀有,不仅能解毒还可以止血,林羡他常年在军中,我想此药他定能用得上。” “雪莲?”褚香菱撇撇嘴:“此物虽稀有,但月前我阿父受圣山赏赐,其中就有一朵西域进贡的雪莲。” “圣上赏赐的自是最好的。” 顿了顿,林旭压低声音:“不过兰翠阁中的这朵雪莲不同,据我得到的消息,这朵雪莲在天山生长了上千年之久,世上只此一朵。” “千年雪莲?” “不错。” 褚香菱朱唇勾起,面容上洋溢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送给林羡的,一定要是最好的。” 话中意思不言而喻,千年雪莲再难求,她也也要把它带回来送给林羡。 “不过,千年雪莲稀有,又是在兰翠阁拍卖,恐怕价格不菲啊。”林旭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细长的手指摩挲着酒杯。 兰翠阁不是普通的青楼,没有人知道兰翠阁阁主究竟是什么身份背景。 在每年的竞拍中,或是奇珍异宝,或是灵丹妙药,各种珍品不计其数,价格自然也惊人。 但在兰翠阁,有钱也不一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拍卖只是其中一部分物品,。 第39章 藏在心里的痛(2) 另一部分则需要比武,最终获胜者才有资格带走相应的物品。 而在比赛前,都需签订生死契约,意味着一旦上了武台,大家各凭本事,生死由命,重伤或是死亡兰翠阁概不负责。 也因此有不少人费尽心思去查阁主究竟是谁,可最后都一无所获。 “自打我出生之日起,就没体验过拿不出钱的感觉。” 褚香菱纤细的手举起酒杯,一手半遮容颜,浅浅的抿了一口酒。 旁人看上去,两人举止有度,只会觉得林旭真的是来敬酒的。 程芊漾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 不得不说,褚香菱当真是生得极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优雅中带着妩媚,怎么看怎么勾人,而且还挺聪明的,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嘴太贱。 林旭轻笑:“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兰翠阁是风月之地,你的身份恐怕不便进入,就算进去了,万一千年雪莲要靠比武获取,你又当如何?” 程芊漾:“……” 林旭弯弯绕绕的说了这么多,不会是想…… 程芊漾心里的猜测还没落定,林旭儒雅轻缓的嗓音再度响起:“褚娘子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跑一趟。” 今日是林旭大婚,又有诸多达官贵人在场,林旭从一开始出现说话的声音就极低,许是怕被人察觉,他看到褚香菱犹豫一番后终于点头,才满意的离去。 望着挤入人群的林旭,程芊漾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句:人不可貌相。 看上去玉树临风,温文儒雅,谁能想到在这样的大喜之日,他的新娘子还在婚房中等他,他反倒跑来给别的女娘出谋划策。 程芊漾摸摸耳垂,她真不是要故意偷听的,谁叫她离褚香菱那么近,恰好他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 从尚书府回来,程芊漾累的连动都不想动了。 她决定以后这样的场合,她能不去就不去。 “看看你这成什么样,不过就是陪你阿父去了趟尚书府,至于累成这样?” 程老夫人横眉冷眼,怎么看都对这个孙女喜欢不起来。 尤其是听严媪说了她去接程芊漾,再到回程家的过程中发生的事后,对程芊漾的不满更甚。 程舜回来没见着自己夫人,屁股还没碰到雕花椅就急匆匆的要去找人。 结果步子都还没迈出去,就听到程老夫人数落自家闺女,他有些不高兴。 他认为女娘本就应该宠着,何况他家晚晚自幼没有阿父阿母的陪伴,别说体力不太好,即便是骄纵些又有何妨。 “阿母,晚晚是我程舜的女儿,娇弱些怎么了……” 程舜想说“难道我还撑不起女儿的一片天。” 只是话未说出口,一直不出声的程芊漾忽然捂唇轻咳两声,娇小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程舜心里一紧,三两不走到她跟前。 “哪里不舒服,阿父给你叫医官。” 程芊漾摇摇头,虚弱的看着程老夫人:“大母,晚晚自幼体弱,不曾想会惹您生气,孙儿真是不孝。” “哼~你若是有你阿父一半出息,老身即便是立刻死了也会含笑九泉。” 程老夫人才不相信她真的生病了。 “阿母,你这说的是哪里话。” “我说错了?你在外的这十几年,光刀伤都不知道有多少,提起你,百姓无不敬畏,若让他们知晓你有个这样的女儿,岂不笑掉牙。” “阿母!”程舜刚正不阿的面庞带上薄怒,嗓音提高了几分。 “晚晚是我和玄音心里十几年的痛,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她,哪怕是阿母也不行。” 说罢,程舜也不管程老夫人,直接扶着程芊漾回她的房间。 天色已经不算早,程舜拉着程芊漾的手腕,逆着夕阳的光行走在长长的回廊上。 程芊漾走在侧后方,只能看到他刚毅的侧脸轮廓。 这时程芊漾才注意到他的耳垂下方,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延伸至后颈,许是时间太久,那道疤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淡了许多,但仔细看仍然刺目。 手腕上父亲的手宽厚有力,她能感觉到他掌中因常年舞刀弄枪磨出的茧。 这样一双触碰起来算不上舒服的大掌,程芊漾却有了刹那的感动。 这是她的父亲,会在大母面前维护她的父亲…… 程芊漾垂眸,敛去诸多情绪,她忽然开口:“对不起阿父。” “晚晚为何要道歉?”程舜回过头,疑惑的看了程芊漾一眼,步子却没有停。 “我是在装病。” 她语气平静,听的人大概都只会以为她撒了谎非但不反省,反倒觉得自己这么做理所应当。 可只有程芊漾知道,所有的平静都只是表象。 没人知道她用了多少勇气才说出那句话。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程芊漾低下头不敢去看程舜,她怕在他脸上看到失望。 看着小女儿快垂到胸口的脑袋,又看了看她紧紧抓住衣襟的手,程舜心里只剩下对这个女儿的心疼。 “阿父知道。” 闻言,程芊漾不可置信的抬眸,仿佛在说: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帮着我? “不愧是我程舜的女儿,很机智。”程舜丝毫不掩饰脸上的自豪:“你记住,不管在哪里,只要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阿父,阿父替你撑腰。” 他没有正面回答程芊漾,她心中却有了答案。 阿父是在告诉她,在受委屈或身处困境的时候,保全自己是首要。 回到程芊漾现在住的雅苑,程舜远远的就看到站在门口等的梁玄音。 “阿母怎么在这里。” “阿母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 这个理由,程芊漾自然是不相信的,因为一日前,梁玄音才问过她有没有什么缺的。 不过她不愿说,她也就不问,幅度很轻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此处已经布置格外妥当,阿母无需在为此费心。” 梁玄音微微颔首,也不再说话,只是她给程芊漾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然而等了许久,梁玄音连声都没出,只是看着程芊漾的眼神变得复杂,眼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第40章 兰翠阁(1) 程芊漾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想找个理由赶人,却突然想起什么,她立刻打消赶人的念头。 “阿母,我明日想出府……可以吗?” 多年来的习惯,程芊漾已经习惯被人关着不允许出府,所以她问得小心翼翼。 “好。” 几乎没有考虑,梁玄音就答应了她。 原本已经做好和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正在努力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说服她的程芊漾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敢置信。 “阿母你答应了?” 梁玄音颔首,唇角上扬出好看的弧度,然而心里却似有千万根针扎着,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没人知道,小女儿谨小慎微的样子,狠狠的戳痛了她的心 “出去的时候带上两个侍卫,这样阿母放心些。” 梁玄音与程舜陪着程芊漾继续坐了一会儿,程舜忽然说有要事与梁玄音商量,梁玄音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 出了雅苑,程舜回头确认没人看到他们,才把心底的担忧问出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程舜认为,他是很了解自己夫人,在战场上,她的睿智和果断可以和他不相上下,杀伐果断的气势犹如男儿,多年从军,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今日,他竟然看到她对着他们的女儿好几次欲言又止,不得不想个理由把人带出来。 “将军。”梁玄音停下来,转过身正对程舜。 “将军知晓自我嫁入程家,我便知君姑对我这儿媳诸多不满,成亲多年我与君姑的关系也未得到缓解。” “为何突然提起此事?”程舜知道她说这话一定有别的意思,绝不单单是跟他说她们之间的妇姑勃溪。 因为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以她的性子,有什么不满只会当场解决,绝不会事后反复的跟他说她和他阿母婆媳间的不和。 “将军……”梁玄音又叫了程舜一声,声音忽然变得哽咽:“那日见到晚晚,我就觉得许多地方不对,暗中派人调查了一番才知道……” 梁玄音说话的声音又停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真的说不下去。 “慢慢说,无论出了何事都有我在。” 在外号令如山,不苟言笑的程将军见自家夫人悲痛欲绝的模样,一下子慌了神。 过了许久,梁玄音的情绪才稍稍缓和,在心中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再开口的声音比方才要平静很多,但仔细听仍能听出她声线的颤抖。 “与将军在外的这十五年,你我征战沙场浴血奋战,极少有时间陪伴清逸与文彦,文彦喜欢研究天文地理,环境恶劣的边境军营却没有绝佳的学习条件,我觉得很对不住这两个孩子。 因此有时我会庆幸自己听从君姑的安排,将晚晚留在都城,比起边境,她一个女孩子更适合留在都城……” 梁玄音一边说着话,一边和程舜往前走,程舜始终没出声,却认真的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那日回来见到晚晚,我相信将军也看出来晚晚故意透露的一些话,她是想告诉我们她与她的大母不和,凡事不可听信大母一面之词,还有她的那身行头,许是想告诉我们她过得不好。 我当时是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甚至想过是不是晚晚跟着时益学坏了…… 后来我派人去查了一番,发现在偌大的都城之中,竟无人知晓晚晚是何人,因此,什么也查不到。 直到我派人快马加鞭去了趟永州,才知道原来,原来自你我离开家,晚晚就被君姑送去了永州。” “你说什么?”程舜脚步顿住,他希望是他出现了幻听,可显然并不是。 “传闻是因晚晚是鬼节所生,是个不详之人……” 想到时益的为人,以及见到程芊漾时,她瘦削单薄的身子仅披着一件破布麻衣,刚及笄的女娘本应如繁花盛开,风华正茂,结果却是老媪般的打扮。 梁玄音一阵后悔,为什么当初她没把唯一的女儿带在身边,她的女儿当时那般小,在时益那里是否常饿肚子? “阿母真是糊涂,竟把晚晚送去那么远的地方,且一去就是十五年。”程舜胸口起伏,嗓音高了好几度。 “整整十五年,我家晚晚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程舜始终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他太了解他的表弟,简直抠搜到家。 把晚晚寄养在他哪里,能过得上好日子才是真的有鬼。 “我去找阿母。” 程舜大力的甩甩袖,迈着大步要去找程老夫人。 梁玄音没有阻拦他,快步跟过去。 若受委屈的是她,那她为了程舜可以选择忍,可受了委屈的是她的女儿,而她的女儿还有苦难言,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们做父母的心。 试问作为一个母亲,谁会忍得了。 —— “素云,你去弄两件男子的衣裳来。” 素云边给程芊漾倒茶,边疑惑的问道:“娘子要男子的衣服做什么?” 程芊漾对素云可以说是绝对的信任,对她全盘托出。 “今日在尚书府,我听人说兰翠阁明日有一朵千年雪莲要拍卖,我想去看看。” 虽然她的消息是通过褚香菱才得到的,但是褚香菱和林旭也不一定能拿到千年雪莲。 让别人拿去还不如让她拿到,而且既然是拍卖,还有比武部分,那她也是凭本事去拿,应该也算公平。 “有了千年雪莲,可以炼制成膏药,我方才瞧见阿父耳后有道疤,兴许用得着。” “拍卖?娘子可是忘了我们没有银子。” “谁说要有钱才行,说不定我运气极佳,恰好遇上兰翠阁阁主行善,将千年雪莲送于我。” 程芊漾一本正经的说着,素云却皱起眉头,同样的一本正经:“娘子可是今晨起得早,还未睡醒?” 程芊漾:“……” “是,素云这就去找。”意识到自己言行僭越,素云心虚,伏礼便要离去,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到一半的动作停住。 “娘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制药的?” “很久以前,但此事,你务必要保密。” “娘子如此信任素云,素云定然守口如瓶,绝不透漏半个字。” 第41章 兰翠阁(2) 程芊漾当然相信她说的是真的,笑着示意她可以走了。 素云偏温和的性子中带点古灵精怪,且极为衷心,这一点在前世程芊漾就已经知道了。 素云对程芊漾又伏了礼才离开。 次日清晨,程芊漾穿上素云从程清逸与程文彦那里借来的蓝色长衫,素云穿上银灰色长衫,两人早早的出了门。 即便是早上,商贩也不少,马车摇摇晃晃中,快一个时辰马车才停在兰翠阁门口。 梁玄音派来的两名侍卫,不放心程芊漾死活也要一起进去,素云见她如何拒绝,两名侍卫皆不松口,便道:“两位不会是想去一睹兰翠阁花魁风采,拿娘子做幌子吧。” 两名侍卫:“……” 程芊漾失笑,吩咐了一声:“知道你们是为了保护我,不过有素云陪我就好,其他人留在外面便可。” 留下这句话,程芊漾直接带着素云进兰翠阁。 “哟,这位小爷是生面孔啊,第一次来?” 兰翠阁门口,一名绿衣女子挽住了程芊漾的胳膊,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程芊漾条件反射的差点直接单手拉过女子的手腕,狠狠来个过肩摔,还好她最后反应过来这是兰翠阁的姑娘,及时收手才未酿成惨剧。 “明日便不是生客了。”为了把浪荡子演绎得淋漓尽致,程芊漾一边说话,一边还摸了一把绿衣姑娘白嫩嫩的手背。 素云:“……” 这当真是她家娘子? 别不是被谁调包了吧。 “哥哥今日有要事,晚些再去找你。”换上男装的程芊漾肤白俊俏,绿衣姑娘感觉自个儿的魂儿都要被那双眼睛勾走。 她也知道今日来兰翠阁的人未必全是为了玩乐,羞涩的笑着点头,以退为进放开了程芊漾。 - 从外面看着,兰翠阁已经极大极壮观,不曾想进到里边,她们才知道兰翠阁不仅大且壮观,还有更奢华的地下层。 “娘……公子,没想到兰翠阁如此大,如此精致。” 素云忍不住小声赞叹。 “是挺精致的,毕竟一砖一瓦都是银子堆出来的。” “也是,不过大未必就好,我觉得房子虽小,只要是与在意之人同住,便很温馨。” 两人跟着人群,绕了好一圈终于停下。 来参加此次拍卖的人,多到说不清,大多是男子,只有极少数女子出现,身边都有众多便衣侍卫保护,想来也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娘。 “竹竿子”站上台,打着嗓门喊道:“各位贵人静静,请听我说。” 闻言,现场顿时鸦雀无声,齐齐朝台上望去。 “兰翠阁一年一度的拍卖即将开始,今年共十件物品,八件进行拍卖,三件需通过阁主设下的三关,方可带走。” 接下来,“竹竿子”分别介绍了十样物品,好巧不巧,千年雪莲当真是通过关卡便能带走。 听得入神,程芊漾一个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她重心不稳,眼看着便要和坚硬的地板来个近距离接触,腰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揽住,那双手用力一收,程芊漾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撞到一个宽大温暖的怀中。 程芊漾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脑子还是懵的。 过了许久,她才后知后觉的挣扎出那个怀抱,假装没事人一样道谢:“多谢……” “谢”字的音才发了一半,当程芊漾看清抱她的人是谁时,彻底没了声。 竟然是林羡。 程芊漾以为自己是眼花,眨眨眼再眨眨眼,发现真真实实的就是林羡。 “怎么是你。” 话说出口,程芊漾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妥,她现在可是男儿身,男儿身的她怎么会认识林羡。 程芊漾想说点什么补救,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不继续装作与我不熟了?”林羡顺势松开她,想起昨日她见了自己,竟然跟见了陌生人般,匆匆几句便离开,他就感觉心里堵得慌。 明明他见到她时,那样意外,那样欣喜。 离开永州时他以为他们会很难再见,没想到她也从永州城回到了都城。 或许有些事情就是上天注定的。 他一直逼着自己远离她,偏偏在尚书府再次见到她时,又很矛盾的想靠近她。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回来以后,这个女娘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直到此刻他还记得昨日的她比起在永州城,要活泼有力许多,淡黄色的柔软曲裾长裙勾勒出她较小玲珑的曲线,淡淡的妆容平添几分妩媚,清纯动人。 都说千秋无绝色,他当时却只想到悦目是佳人。 程芊漾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疑惑的问:“何出此言?” 她昨日不是与他说过话么。 “你为何会来此地?”林羡不答反问,在大庭广众下,他没捅破她是女儿身的事,没说她一个女娘来这里做什么。 “那你呢?为何会来此?”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装的,来这种地方不是找兰翠阁的姑娘就是惦记兰翠阁的宝物呗。” 一个距离程芊漾和林羡较近的华服男子忽然嗤笑嘲讽。 闻言,程芊漾与林羡同时转头目光凌厉的盯着说话的男子:“……” 方才说话的男子瞬间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简直就是嘴在前面飞脑在后面追,此刻他被程芊漾和林羡盯得后背一阵发凉,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们面前。 于程芊漾而言,她是女儿家,男子若说她就算了,可他竟然说林羡有可能是来找…… 莫名其妙的她就是不高兴。 而林羡,他本是藏在暗处等时机一到,就将偷窃掐丝珐琅花瓶的人捉拿归案,却意外的发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哪怕换了男装他也一眼认出她,才扔下南仁跑来她身边的,结果这个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竟说他是来找姑娘的,他能高兴才怪。 “那个……两位公子,好像快要开始了。”素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男子的声音,鼓足勇气提醒他们。 程芊漾收回目光,指了指台上“竹竿子”旁边的千年雪莲:“我为它而来。” 见“竹竿子”已经引导除了拍卖的人进入比武区,程芊漾匆匆留了句“我先进去了”后,跟随人群进入第一关。 第42章 兰翠阁(3) 有五件物品,但前面两关所有人要比试的皆一致,比武,比定力,比智力,比欲望,只要兰翠阁能想出来,万物皆可比。 过了第二关后,各自填报自己心仪的物品,然后在第三关与同样想要该物品的人一决胜负,最后胜出的人方可带走填报的物品。 在进入第一关前,不少人将侍卫家丁留在外面,也不缺乏为博美人一笑,把美人留在外面,自己硬着头皮去帮美人争夺心仪物品的。 程芊漾同样也把素云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 素云不会武功,里面三关分别是什么也无从知晓,她绝不能让素云去冒险。 第一关同样分为两个区域,一个是男子区,一个是女娘区。 程芊漾时刻记得自己今日是个“男子”,不假思索的进了男子区。 进去后,程芊漾发现林羡也跟着进来了。 莫非他也有想要的东西? 目标不会和她一致吧,以他的身手,只要他出手她定然没戏。 林羡停在程芊漾身边,双手环抱目不斜视。 他很高,即便在女娘中,程芊漾已经算不上矮,在林羡面前还是显得她十分娇小。 林羡本身偏冷的气质让周围的人不由后退几步,一时间她成了离他最近的人。 余光瞥了眼距离自己不到一步距离的林羡,程芊漾若无其事的也往旁边挪了两步。 然而她动,他也动。 这人…… 程芊漾也不退了,小脸皱成一团,瞪着他,就差没把“我和这人不认识”七个字写脸上。 “我见不得人?”林羡抬抬下巴,一边示意程芊漾跟上前面领路的婢女,一边声色平静的吐出五个字。 “我只是不想还没开始就树敌。” 他气场那么强大,不知道此刻给多少人心理上造成威胁。 跟着领路的婢女,随着景物不断变化,程芊漾不禁咋舌,女娘区如何目前无从知晓,此刻她已经被男子区荡魂摄魄。 没想到兰翠阁地下层竟然修得如此大,她以为地面上已经够敞亮够大,不曾想地下层光是男子第一关的区域,就比上面宽了三倍不止。 不知工匠是如何建造的,除了正中间能同时容纳三人通过的地面,在这种冷冰冰的地方,周围竟然能长出一排排绿意盎然的水竹。 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放有刚点燃的蜡烛,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越往里走四周景物变化越大,原本的木质地板分成许多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路面洋洋洒洒铺了一路的花瓣,石子路以下十寸为汤泉,水汽氤氲,犹如置身仙境。 领路的婢女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示意众人往前走。 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正式进入第一关。 纵使今日来此的人大多非富即贵,也不免被此番场景震撼。 仅仅只是一个比试都布置得如此精致,天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 况且每年比试的内容不重样,也就意味着这种建造用过一次后作废,之后再重修…… 如此财大气粗,幕后东家到底是何人? 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程芊漾。 一样是人,差距却不是一星半点。 有人食不果腹青黄不接,吃着野草树皮,看到出门三步辇轿马车前呼后拥的人,他们称之为贵族。 而他们自己为了三餐一宿,要卑躬屈膝,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卖生为奴,为了省一口粮,含泪卖儿卖女。 这是他们的无奈,再不甘,也不得不臣服于金钱与现实。 有人生来腰缠万贯,挥手便是常人几辈子都攒不来的银钱,呼啸的马蹄飞奔过躲避边地战乱的百姓,他们在马车上掀开缀金帷幔,看着那些四处逃窜的人,他们称这些人为难民,或施以援手,或一笑而过,或视若无睹。 他们是商人,是否出手相助都是他们的权利。 也有人寒窗数十载,一朝成名,乌纱帽下,一部分肩挑千斤重担,心怀万里江山,一部分作奸犯科,官官相护。 前者百姓爱戴,名垂青史,肉体死去,灵魂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后者鼠屎污羹,遗臭万年,纵使正值盛年,也与地狱的魑魅魍魉无异。 程芊漾分不清自己是哪一种,她两世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美好,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算计和利用。 若说她不幸,也不完全是,她从小有名存实无的程三娘子的身份,是武将之女,后来还拜了一个极好极好的师傅。 若说她是幸运的,她又摊上重男轻女的大母,惜财吝啬的远亲,以及活了两世才见上的阿父阿母。 再团聚,不知他们对她是骨肉亲情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程芊漾想得入神,没注意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朝汤泉里摔去。 早就发现她不对劲的林羡眼疾手快的扶住:“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在想兰翠阁东家当真是有钱,一个比试还布置如此精致。” 程芊漾直言不讳,不怕林羡会觉得她爱慕虚荣。 林羡嗤笑一声:“周家堆金叠玉,我可没看出你贪恋半分。” “比起堆金叠玉,我更喜欢年少有为的武将。”程芊漾脸不红气不喘的撩-拨人。 谁让他没事提什么周家。 林羡:“……” 他在战场上雷厉风行,朝堂上舌战群儒,此刻竟然被程芊漾呛得哑口无言。 林羡面上维持着一贯的清冷,只有他知道自己这一刻心跳有多快。 尽管他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心话…… 看到男子吃瘪的样子,程芊漾心里那叫一个爽。 只是这种开心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周围已经传出一声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来嘛~爷!” “公子生得这般俊俏,把姐妹儿几个的魂儿都勾走了。” 脆生生的嗓音比银铃还清脆,勾得人心里发痒。 “美人儿~别走啊美人儿,等等我。” 此刻所有男子分散在不同方向。 原本进入第一关的只有男子,现在却忽然多出许多俏丽女娘。 一个个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少数心智坚定点的不为所动,其余人则在此刻将男子天性全然暴露。 第43章 兰翠阁(4) 一部分随着前面的女娘跑向烟气缭绕的水竹后面,另一部分跳入温泉中,与衣衫半解的女娘扑腾。 “……” 如此淫-靡的场面,程芊漾从未见过,羞红着别开脸不去看。 没一会儿,程芊漾转过头来,见林羡竟然真的还在她身边,随即皱起眉。 察觉到她细微的举动,林羡淡定自然的目光懒洋洋的瞥过来。 “你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 程芊漾在林羡看过来的那一瞬开口。 “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程芊漾不说话,目光看向在温泉里纠缠打闹的男男女女,答案不言而喻。 “呵~”林羡嘲弄一笑,斜靠着身后并不光滑的墙面,散发出桀骜的气息:“你不是也没反应。” “……” 一番话说得程芊漾瞠目结舌,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 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 别人不知她是女儿身,他还不知道? 女娘对女娘需要有什么反应,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公子……”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紫衣女娘,纤纤玉指从身后抚上程芊漾肩头。 娇滴滴的嗓音听得程芊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是在外面,她大可摆出一副花花公子模样,再慢慢周旋,可现在显然不行。 因为紫衣女娘的手已经伸向她腰间的鞶带。 “这位阿姊,男女授受不亲。”程芊漾抓住紫衣女娘不安分的手,唇角挂着浅笑,直到紫衣的手彻底远离自己的身体,程芊漾才收了力道。 紫衣抽回手,揉着发疼的手腕:“真是不解风情。” 话落,她的目光转移到那个靠墙而站的男子身上。 触及男子的容颜,顿时双眼冒光。 她在兰翠阁这么多年,还从未接过如此英俊倜傥的男子…… 顺着她的目光,程芊漾也看向刚才一脸看好戏的林羡。 现在轮到她看好戏了。 只是程芊漾想法还未落定,倚靠着墙的林羡突然直起身。 几乎是和程芊漾并排而站的紫衣女娘眸中的光快要溢出来。 果然,她就说自己向来有魅力,怎么可能有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想到这里,紫衣对着程芊漾得意的扬起唇,仿佛在说“方才给你机会你不珍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对于紫衣的挑衅,程芊漾连个眼神都没给。 看着快要逼近她们的林羡,程芊漾立马收起看好戏的表情,垂下眼帘,默默的拉开和紫衣的距离。 听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程芊漾觉得林羡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男人,这大概就是要扑倒紫衣的节奏。 她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妥当。 紫衣看到程芊漾挪得远远的,立马抓住机会迎上林羡。 “公……”后面的“子”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林羡凉凉的目光般射向她:“滚。” 声音没有波动起伏,紫衣女子对上他的目光,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吓得她后背直冒冷汗。 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从内而外散发着冰冷彻骨寒气的男子,就是刚刚那个倚着墙,唇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好似很平易近人的人。 程芊漾也被林羡突如其来的“滚”字吓了一跳,她没抬眼看,不确定林羡这话是不是对她说的。 她等了一会儿,余光扫到紫衣女子还在,想来林羡让滚的人是她而不是紫衣。 这么一想,程芊漾撇撇嘴。 她本来也没想继续待在这里,用得着他赶? 看看他那猴-急的样。 程芊漾转身就要走,林羡比她速度更快,单手提住程芊漾的衣领,强行把人拽回来。 “准备扔下同伴自己走?” “谁是你同伴。”这人是要闹哪样? 程芊漾费了一番力气才从他手里挣脱,气得小脸涨红。 她气势汹汹,想告诉林羡她很生气,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此刻非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适得其反,白皙的脸颊泛着红,奶凶奶凶的,根本毫无威慑力。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林羡还有这种气死人的本事。 以往在战场上,敌军主帅怕不是被他气死的。 林羡一改对着紫衣女娘时冷硬的表情,心情很少的单手搂住程芊漾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带着她越过紫衣往前走。 如此看来,第一关就是考验人的定力,面对诱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现在第一关还没结束,他们还得继续。 身后看着勾肩搭背渐行渐远的两个人,紫衣女娘像是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她还纳闷自己姿色在兰翠阁不算顶尖,但也绝对算不上差,怎么会同时被两个人拒绝。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拒绝她,而是拒绝所有女娘,更准确来说,他们似乎是只喜欢彼此…… - 除了林羡和程芊漾,还有近二十人也从那靡乱之地走出。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敌意。 “你怎么也在这里?” 说话的人刻意放低声音,凑到林羡的身前问。 程芊漾离得近,自然也能听见。 声音有点耳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本能的,程芊漾侧目看过去。 原来是林旭。 他是为了帮褚香菱,竟然还会在林羡没注意到他的情况下,主动和林羡打招呼。 他就不怕林羡误会,毕竟如果他若拿到千年雪莲,同样在兰翠阁的林羡肯定会知道。 然后最后送雪莲的人又变成褚香菱…… 林旭察觉到她的目光,眸光对上她的。 只是一眼,便被那双清澈如灵泉的眼睛吸引。 他认出了程芊漾。 在他去给褚香菱敬酒时,他就注意到她。 只不过当时只看到一个侧脸轮廓,他从未见过即使只是侧颜也能如此惊艳的人。 因为他有事要和褚香菱谈,婚礼上又有诸多事宜等着,他便错过了这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女娘。 没想到今日竟然还撞上了。 两个人对视着,心思各异。 “何时起,我做事还要向你报备。”林羡侧了一下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挡住两人相互审视的视线。 林旭的为人林羡再清楚不过,明里暗里不知给他使过多少绊子,可惜脑子远远比不上他的野心。 第44章 兰翠阁(5) 若非看在近乎于无的情分,又念在林宇只有林旭一个儿子,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林羡的大父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林羡的父亲,林宇则是养子。 从林羡记事起,林宇就暗戳戳的跟他较劲,武功要比,学识要比,就连小时候又长高了些,也要跑到林羡面前炫耀,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攀比这种无趣的事。 有时被林旭惹得烦了,他抡起拳头就是一顿揍,林旭便能消停个两三天。 后来林羡父母和姑姑遭到暗害,只活下林羡一人,他才开始慢慢的不和林宇计较。 失去太多亲人,只剩下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林宇和林旭,只要他们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就不和他们计较。 相处不来,他一个人住,不与他们走动便是。 俏丽灵动的女娘被林羡藏到身后,林旭强忍着心底的不悦没有发作。 他知晓林羡的性子,只是他没想到林羡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当着女娘的面如此跟他说话就罢了,还护犊子的把人藏到身后,说林羡不是有意的他打死都不信。 林羡越不想让他看,他越要看。 “娘子想要何物,兴许我能帮上忙。” 林旭探着头,目光略过林羡放在程芊漾身上。 声音放得很低,看上去好像是为了帮程芊漾掩饰身份。 程芊漾在心里直翻白眼。 要不要那么会装,若单纯的想帮她掩饰身份,“娘子”二字大可不必说出来。 再说林旭今日不是为了帮褚香菱拿千年雪莲的吗?现在又要帮她算怎么回事? 他以为自己是渔翁,鱼可以随便钓? “认识?”林羡语气轻飘飘,若不是他周身冷气场寒冷骇人,程芊漾都要以为林羡只是随口一问。 程芊漾:“不认识。” 林旭:“认识。” 程芊漾怔住:“……” 她虽然见过林旭,但连话都没说过,算得上认识? “不认识就好。”明明程芊漾和林旭是同一时间说的话,林羡却好像只听到了程芊漾的话。 第一关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犹如海选,先刷掉大部分人,剩下的少部分人才能进入第二关。 第一关尽头处是出口,出口处几名女娘翩然起舞,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淡粉色长衫的优伶,身姿柔美,手如柔荑,十指纤纤,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动,美得像误入尘世的仙子。 即便程芊漾是个女娘,都有些挪不开眼睛。 这时出口处的唯一一扇门也在缓缓的合上。 “走。” 林羡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抓住程芊漾的手腕,带着她走近那些优伶。 她们挡在出口前,想出去就只能从她们当中穿过去。 走近了,程芊漾才看清那最美的女子竟然是婉姿,她不可置信的停了一下脚步。 也就这么一小会儿,有两个优伶靠近她和林羡,手像无骨的蛇一样缠过来,薄纱长裙开着高叉,半遮半露。 林羡不喜陌生人触碰,脚跟一旋,带着程芊漾转了个圈,轻而易举避开差点钻进他怀里的女子。 然后带着程芊漾以最快的速度出了第一关。 距离出口最近的优伶想要使出浑身解数阻拦,认出程芊漾的婉姿冲她使了个眼神,优伶轻轻会意,放他们离开。 出了第一关,周围景物换成了一头头石狮,个个凶神恶煞。 婉姿的出现,最后关头成功留了六人在第一关。 当看到林旭出现在第二关,程芊漾感到很意外。 难道是她想错了,林旭非好-色之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林旭不是不好-色,只是他更喜欢的是那种看上去乖巧,实际上性格像野猫不服驯的。 婉姿那样的人,美得明目张胆,像耀眼的骄阳,他的确也动心,但林羡连正眼都没给婉姿一个。 他怎么能在林羡面前留恋他不屑一顾的人。 望着那些随着他们走动而转动的石狮,程芊漾有种预感,第二关没有第一关那样容易通过。 “咔嚓”一声,不知是谁触碰了机关,只会转着头看他们的石狮,长满獠牙的口中毫无征兆地接连吐出数支箭。 应是阁主考虑到部分躲不开的人,避免伤人性命,箭头设计得不算锋利。 短短一瞬,已经有两三个人被射中,伤势不重却无法站立。 原来箭上还加了料…… 这样的考验对程芊漾来说不算难,许书虞曾经训练她时,也曾出过同样的招,甚至更狠。 此刻,她要感谢师傅够狠,否则现在就是活脱脱的箭靶。 对于林羡,就更不是事,枪林剑雨他都经历过,这些还不够他活动筋骨。 林旭躲开朝自己飞过来的箭,快速的找准程芊漾的位置,想来个英雄救美,结果看到的却是程芊漾比他还要应付自如。 林羡就在程芊漾的身边,哪怕他知道程芊漾能躲得过,还是担心她会受伤,所以无论横飞出多少箭,他都未曾离开程芊漾半分。 找不到出口,这样很消耗体力,何况后面还有第三关。 林羡一边躲开石狮的攻击,一边环视周围的情况。 这里除了参与比试的人,没有兰翠阁人的影子。 看来是要让他们自己找到出去的方法。 将近三丈高的黑棕色墙面凹凸不平,没有任何装饰,地板是最普通的木质地板,不再像第一关那样精心布置。 在这样的地方找机关,绝非易事。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自然,毫无违和感,看着一堵堵高墙,仿佛永远找不到出口,这很考验心理素质。 一旦慌了心神,很容易被横空飞来的箭射中。 但林羡可不是一般人,能让他心慌害怕的事太少太少。 很快,林羡就注意到左墙的两头石狮,一左一右的站着,自始至终保持一个动作,也没发出任何攻击。 两头石狮前四头石狮并肩而立,发出最猛烈的攻击。 “跟我来。”程芊漾只听到林羡说了三个字,手腕就再次被他有力的大掌牵住。 林羡一边护着程芊漾,一边从腰间拿出四把小巧玲珑的飞刀,飞刀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发出寒冷的光芒。 第45章 兰翠阁(6) 长臂一挥,在内力的推使下,飞刀稳稳扎进石狮口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咔”后停止了攻击。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程芊漾甚至都没看清林羡是如何出手的,四头石狮便被全部解决。 两人来到最左边两头石狮前,是一公一母,母狮旁下面有一头摊开爪子的小狮子,这种形态的狮子很少见。 林羡观察了一下,纵身跃到母狮的位置,垂眸看向小狮子摊开的爪子,果然有机关。 防止出现意外,林羡让程芊漾后退几步,他才按下机关。 机关按下,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其他的石狮瞬间像被点了穴道停止攻击,左侧的墙面缓缓的向两侧退开,露出第三关的擂台以及在外头等着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兰翠阁闲客。 除了闲客,就连素云和被比赛的人留在外面的侍卫婢女也都在。 …… 累得险些倒下的十几个男子见到擂台,扶着石狮大口的喘着粗气,心想兰翠阁的东西果然没那么好拿。 中途填报所要物品时,程芊漾在千年雪莲下面填上程漾两个字,目的就是掩护自己女娘的身份。 林羡在她之后填的,所以程芊漾并不知道他为何而来。 直到开始比赛开始抽签时,程芊漾才知晓她一语成谶,林羡果真是为了千年雪莲而来。 第三关不分男女,使用暗器不遵守规则者淘汰,中途掉下武台者,败。 光是填报千年雪莲的就有十人,其中包括程芊漾,林羡,林旭。 抽签是为了比武的公正,第一轮程芊漾抽中的是个年轻男子,林羡抽中的是林旭。 站上武台,两人都没带武器,程芊漾一直防守,她需要看清对方的出招方式。 半柱香后,她开始主动出击。 年轻男子绝非碌碌之辈,招招快很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心急。 程芊漾见招拆招,可以说是应付自如,年轻男子见此,原本就心急的他忽然变得暴躁,他后退几步,脚尖勾住兰翠阁侍卫手中的长剑,一个用力,长剑从剑鞘中脱出,剑刃在烛光照射下发出寒冷刺目的光芒,最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被年轻男子稳稳接住。 台下众人见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纵然如此也没人敢上去阻拦,毕竟是事先签了生死契约的,生死由命。 林羡自始至终目光紧紧锁住台上比武的女娘,一旦她有危险,他会第一时间冲上去。 年轻年子手握长剑,气势涨了不少,脚在武台周围的木柱上借力,瞬间如离弦的箭射向程芊漾。 后者不知是否反应不及,不躲不闪,纤瘦的身影像腊月盛开的红梅,顶着风雪盛开。 剑尖快要挨近程芊漾时,原本一动不动的她伸出食指与中指夹住剑身,快速侧身,伴随着兵器断裂的声音,年轻男子的身体擦着程芊漾而过。 待他停下来,才发现程芊漾竟然徒手折断了他的剑,怒气上涌,年轻男子猛地转身,握着剑的手还未来得及抬起,被折断的半截剑直直的朝他飞过来,连一点反应都没来得及给出,剑已经擦着他的脖颈而过。 年轻男子顿时大气都不敢喘,若非脖颈处还火辣辣的疼,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望着那插在身后柱子上的剑,年轻男子明白若非是程芊漾方才手下留情,此刻那半截剑不是划伤他,而是插在他的脖子上…… 胜负已定,程芊漾赢了,而且赢得精彩。 台下顿时躁动起来,掌声如雷鸣。 没想到看起来那么瘦小的人,竟然有这么惊人的身手。 一片嘈杂中,程芊漾垂眸,意外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林羡在看着她,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程芊漾从台上下来的一路上,都感受着他揶揄的眼神。 “有备而来?”林羡问。 在永州城的时候,她分明还只会些再普通不过的招式,不过短短数月进步竟如此迅速。 绕是颖悟绝伦的林羡也不免为之惊讶。 程芊漾如实回答:“不至于,我昨日才知晓兰翠阁。” 言外之意,若真是有备而来,时间上也不允许。 接下来接连比了两轮才轮到林羡与林旭。 台下围观的大多是都城人,除了是比赛的,还有不少是有意来看热闹的。 林羡一站上去,瞬间吸引了不少女娘,有人认出他,刹时激动得哇哇乱叫。 “啊,那不是都程四绝之首林羡将军吗?他竟然也来了。” “听说好多贵女挤破头颅都见不上他,今日竟然让我就这么见到了,本人比传闻还要英俊倜傥,不愧为第一将军。” “你可得小心,指不定某个贵女接受不了杀你灭口。” “这么绝无仅有的儿郎,以后也不知会便宜哪个女娘。” 武台上明明站了两个人,话题却几乎只是围绕林羡一个人展开,林旭面色难看到极点,却还要强忍着不发作。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只要有林羡在的地方,林羡就是明月,而他只是黯淡无光的万千星辰之一。 比赛前,林旭努力让自己忽略那些对林羡的赞赏,挑衅的开口:“堂弟,如果千年雪莲对你来说很重要,我可以让你。” 林羡清冷的唇角勾出一个意味声长的笑:“在下不喜欢占便宜,雪莲我不一定能拿到,但你……”他轻笑一声,“必输。” …… 比赛开始,林羡几乎不给林旭反应的机会,逼得他连连后退。 林旭已经很久没和林羡交手,他听说过林羡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却以为不过是旁人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反倒是他轻敌了。 林羡轻而易举躲过林旭刺过来的长剑,同时内力汇聚到掌心,一掌击中林旭左胸膛,受到内力的冲击,林旭直接被打飞出去,整个人掉下武台,最后靠着台下的木桩才勉强稳住没摔倒。 林羡出招的速度快到令人胆战心寒,甚至没几个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 尽管看清了,也没人知道这一掌,林羡仅用了三成功力。 又是一阵欢呼,林羡获胜。 第46章 兰翠阁(7) 林旭再不甘心,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耍赖,他看着台上面色淡定如常的男子,目光似是淬了毒的利刃,恨不得将林羡千刀万剐。 比赛一轮接一轮,林羡和程芊漾成功打到总决赛。 只剩下两个人的总决赛。 几轮下来,程芊漾还未与林羡交过手,她都已经想好自己一会儿是怎么输的了。 她的武功虽然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但在林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台上,程芊漾不动,林羡也不动。 如此持续了不知多久,最后还是程芊漾率先出了手。 她身形轻灵一动,如燕轻盈,纤纤细手握着素云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长剑。 林羡脚尖点地,一个头顶翻轻松躲过,程芊漾迅速抬腿横扫过来,林羡同样不费丝毫力气避开,却迟迟没进攻。 不知是因为对手是林羡,她太紧张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程芊漾没注意到脚下已是武台边缘,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摔下去时,一只有力的大手带着灼热的温度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往后稍一用力,程芊漾被带回武台上,与此同时,林羡旋身如劲风般回到台下的人群中。 现场一片死寂,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好半响才有人率先打破这种诡异的安静。 “我刚才没看错吧,林将军是认输的意思么?” 立刻有人陆续反应过来,接上话:“你没看错,的确是他自己下来的。” 震惊和议论的言语此起彼伏,程芊漾慢慢从愣怔中回过神。 一种惊人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她视线对上站在人群中仍是很显眼的林羡。 莫非这一路,他只是为了助她夺得雪莲?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若没有林羡,她这一路会难走很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后在数十人的比赛中,只有三人得偿所愿。 拍卖那边,当其中一位男子以一千五百两的高价拍下“竹竿子”手中的铜胎掐丝珐琅花瓶时,周围一阵骚动,无数训练有素的官兵侍卫将场内围得水泄不通。 南仁双手在背后交握,一脸严肃的走进来,单手举起一块白玉令牌:“奉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话音落下,除了兰翠阁内的人,通通被遣离兰翠阁。 程芊漾本来也要跟着离开,不曾想南仁一见到她,立刻一改方才严肃办案的模样,换上招牌式欠扁笑容。 “妹妹你也在,不如留下来,等我办完事请你吃饭。”南仁一边说一边冲着林羡挤眉弄眼。 他就说林羡是到这儿来抓人的,怎么他一个转身的功夫萧继就说他家少主跑去比赛了,林羡看起来也不像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妹妹…… 接收到南仁的视线,林羡勾唇,回了一个“你弱智,老子懒得理你”的眼神。 程芊漾没想到自己的伪装如此失败,当下想婉拒,余光撇到素云手里的雪莲,想到什么,最终点头同意。 …… 因铜胎掐丝珐琅花瓶,一切和它有关的人最后均被带走,其中包括姗姗来迟,比赛结束才带着面具出现在兰翠阁的阁主。 之前有那么多机会都不动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林羡和南仁在等兰翠阁阁主出现。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即便被抓,兰翠阁阁主仍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迈着从容镇定的步子被萧承萧继带走。 南仁站在原地,此时露出疑惑:“铜胎掐丝珐琅花瓶是在兰翠阁出现没错,不过我们要抓的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花瓶凭空出现在兰翠阁?”林羡靠着两人才能环抱住的大柱子,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是我说的啊……你不会是想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兰翠阁的人干的吧?”南仁如梦初醒,“那也不对啊,兰翠阁阁主怎么看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会做这么蠢的事?自己偷了花瓶又大张旗鼓的卖出去?” 这其实也是林羡想不通的地方,不过既然人让他逮到了,还会怕审不出来? 程芊漾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话,她连忙出声:“那个……你们忙,我觉得我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人家在办案,她可不希望日后有什么机密泄露而牵扯上她。 南仁看出来她在想什么,露出大大的笑容:“嘿嘿!妹妹,这个你可以绝对放心,他要是想避开你,早让人把你送回去了。” 对于林羡,南仁可以说十分了解,他若是避讳,在他出声留人的时候,林羡就连他一块儿轰出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闻言,程芊漾本能的看向林羡,发现他恰好也在看她,程芊漾心里莫名的慌了一下,匆忙移开视线。 等林羡忙完,已是半个时辰后,南仁说附近新开了家糕点铺子,味道极好,恰巧隔壁就是同心客栈,是都城最豪奢的客栈,位置极难占。 怕将雪莲弄坏,程芊漾让素云带着雪莲和两名侍卫先回都彦侯府。 经过糕点铺子时,林羡买了卖得最好的红豆糕,极其自然的递到程芊漾手里。 程芊漾是那种看到吃的就挪不动道的人,当下也没想什么,直接伸手接过。 一旁跟着的南仁见状,笑得暧昧:“呦呵,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阿羡有这么体贴的一面啊。” 林羡,名声在外,谁人不知他生性冷酷,有教养懂分寸知进退,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近女色,像坚冰任谁来都捂不热,什么时候还为女娘买过东西。 一声调侃,程芊漾觉得手里的糕点烫手得很。 “别理他。”林羡冷声道。 说完,他率先进了同心客栈。 等小二上菜的期间,程芊漾把糕点放在四方桌的一角,犹豫了一下,说道:“雪莲的事谢谢你,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眼下就有一个忙需要帮。”林羡还没作出反应,南仁先开了口,“骠骑将军府缺个将军夫人。” 正在喝着茶的程芊漾闻言,被茶水呛到。 第47章 兰翠阁阁主(1) 猛地咳嗽了一下,小脸憋得通红,水灵灵的眼眸中布满震惊和一闪而过的惊慌。 恰好捕捉到这抹情绪的林羡眼睫翕动,从桌底踹了南仁一脚,“行,这事我记住了。” 说完,林羡垂眸,敛去复杂的情绪。 同心客栈名不虚传,上的每一道菜无论是卖相还是口感都属一流。 林羡教养极好,哪怕是用膳的时候背脊也挺得笔直,吃东西时安静得不发出一点声音,南仁亦是如此。 不过持续了没多久,南仁终究没憋住,开始重操旧业,一边用膳一边嘻嘻哈哈。 程芊漾全程都只顾着吃,席卷着桌上的每一道菜肴,南仁提到她的时候,她会“嗯”或者“哦”一声,除此之外,几乎都只是南仁在自言自语。 回到都彦侯府,程芊漾还未来得及回雅苑,途中就被梁玄音截住。 “今日出府,去做了什么?”梁玄音不笑的时候,多了几分严肃。 程芊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也如实回答:“去了兰翠阁。” “你堂堂一个女娘,去这种风月之地作甚?” 梁玄音的音量忽然提高,眸中有怒气翻涌:“我以为你会保持本心,不曾想在时益身边,你就学了这些……又或者你本性如此,时益再加以引导你便更加肆无忌惮。” 不知是生气多还是失望多,梁玄音恼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伤了女儿也不自知。 程芊漾愣怔的站着,像不会动的泥娃娃。 她没想到阿母会这样想她,更没想到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说她本性如此。 “回去把你这身装扮换了,哪里有一点女娘的样子。” 梁玄音厉声呵斥,生起气来女将军风范尽显,似乎也忘记了面前的人是她的亲女儿。 程芊漾垂眸,没过多解释也没再看一眼梁玄音,转身回雅苑。 转身的那一瞬,她刻意掩饰的失落和难过再也藏不住,眼眶微红。 她一直以为即便是回来,哪怕阿父阿母如时益般时不时刁难,她都不会难过,就像面对时益那样。 可最终是低估了亲情的影响力,他们没刁难,只是时不时露出的不信任足以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雅苑。 素云呈上一盏刚泡好的茶水:“娘子有心事?” 从程芊漾进门开始,素云就注意到她情绪低落,心中隐隐有个猜想不敢说出口。 “我回来的时候,在正厅遇到了阿母。” 素云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佯装没事人样给程芊漾剥橘子。 程芊漾吸了吸鼻子,忽然问道:“阿母没为难你吧?” 闻言,素云倏地抬眸,愣怔片刻,后知后觉的摇摇头,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娘子不怀疑是我将你去兰翠阁的事告诉夫人的?” 梁玄音的确是找过素云,她当时没得到程芊漾的允许,不敢告知梁玄音千年雪莲一事,慌乱中找了个“娘子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的借口。 事后素云才知道是同行的两名护卫见程芊漾迟迟未归,向梁玄音报了信。 程芊漾吞咽茶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认真的看着面前照顾了她两世的素云,一字一顿的道:“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 天底下就是有一些人能让你无条件信任,连至情都没办法相比。 程芊漾短短的几个字,却说得素云感动得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在程芊漾的再三询问下一一交代经过。 黄昏时刻,天边一片绯红,换回女装的程芊漾坐在雅苑的游廊中,池里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道纤瘦惊艳的身影,秀发被微风吹起,清纯可人又风情万种。 就在半个时辰前,梁玄音派人将雅苑的大门守住,没有她的允许,程芊漾不得离开雅苑,另外还请来夫子,她什么时候学会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数术,什么时候可自由出入。 望着一左一右站着的侍卫,程芊漾忽然有一种回到永州城时家的错觉。 原来命运的牢笼是无法逃脱的,看似脱离,却又以另一种形式困住你,抬头看见的依旧只是小小一方天地,再无其它。 那日以后,程芊漾没再出过雅苑,她一边跟着夫子学习,一边利用空余时间将千年雪莲炼制成膏药,晚上还要练功到深夜,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偶尔梁玄音和程舜来看她,她也跟没事人一样与他们寒暄,虽然大多数都是他们问到,她才答上一句。 后来,程芊漾再也没跟梁玄音提过要出府,整个人看上去正常又乖巧,是梁玄音心目中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模样。 只有整日陪在程芊漾左右的素云知道,她家娘子已经很久没笑过。 …… “砰”的一声,尚书府书房内传出器皿重重摔碎的声音。 刑部尚书府总管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看着四分五裂的茶杯,吓得险些失禁。 林宇几步上前,摔完茶杯仍无法平复翻涌的怒意,对着总管的胸口猛踹一脚:“你不是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林羡为什么还押着兰翠阁的人?” “老爷,老奴的确按您的吩咐,拿到钱后派人杀了老鸨,世子不放人,说不定是还没审完,只是,只是……”总管吞吞吐吐,不敢再往下说。 “只是什么?” 总管头猛地磕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声:“那日派去的杀手来报,他们的确已经得手,只不过在最后关头,有几个神秘黑衣人出现,武功要高他们好几倍,救走了老鸨,杀手上报老鸨伤势不轻十有八九无力回天,老奴一听觉得应不会出差池,所以,所以……老奴该死,但求老爷看在我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绕老奴一命。” 说到最后,只剩下管家求饶命的声音。 “你最好祈祷老鸨已经死了……” “了”字的音才发了一半,守门的侍卫急匆匆的跑进来,打断他还没说完的话,正要出声就看到管家狼狈的跪着,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才道:“老,老爷,世子来了,此刻正在正厅。” 第48章 兰翠阁阁主(2) 侍卫话音一落,管家立刻跟泄了气般,无力瘫坐在地板上,眼中布满绝望。 林宇再气,这个时候也不能不去见人,狠狠瞪了眼瘫坐着的管家,示意侍卫将人带下去。 “啧啧,这一个月,尚书府我们来得有点频繁啊。” 南仁百无聊赖的拿着块点心左晃右晃,林羡挺直脊背立于正厅正中,不知道是听见南仁的话还是没听见。 换做从前,林羡至少三个月才来一趟尚书府。 “阿羡今日怎么有空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叔父好吩咐厨子做几样你爱吃的菜。” 林羡没说话,周身气质凛冽,不怒自威,与混迹官场数十年的林宇比起来,说完全气势碾压也不为过。 “客套的话就免了,叔父应已猜到我此行的目的。” “这话是何意?”早在进入正厅之前,林宇就调整好心态,只要林羡没明说,他一定不能自乱正脚。 “叔父,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我不说,是在给你悔过自新的机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宇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紧张,手心已经布满黏腻的汗。 南仁听着听着,将最后一块糕点塞入口中,含糊不清的道:“林尚书,恕晚辈直言,阿羡之所以来找你,就是看在您是他叔父的份儿上,如若不然,此刻弹劾你的奏章已经呈到了德仁殿。 大长公主陵墓中丢失的铜胎掐丝珐琅花瓶,是兰翠阁老鸨所为。” 南仁每多说一句,林宇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却还固执的不松口:“南公子说的这些,与本官有何关系?” “老鸨招认,此事自己只是被人利用,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南仁没回答林宇,自顾自的往下说,“刑部尚书林大人曾以一千两白银的价格将大长公主陵墓中有铜胎掐丝珐琅花瓶的消息卖给她,老鸨一开始怕惹怒龙颜拒绝这笔买卖。 尚书大人为达目的,抛出了更大的饵,蛊惑老鸨若事后东窗事发,可将所有罪责推给兰翠阁阁主,如此一来,一旦兰翠阁阁主落难,兰翠阁阁主的位子就是老鸨的囊中之物。” 南仁一口气说完,丝毫不见外的端起茶水咕咚咕咚的喝起来,方才点心吃得急,他被噎到了。 林羡顺势接上:“叔父还有何要说的?” “这是污蔑,本官乃朝廷命官,食皇家俸禄,岂会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何况仅凭老鸨的一面之词就判本官有罪,本官不服。” “看来叔父是铁了心不认罪。”林羡剑眉微挑,漆黑的眼眸不泄露一丝情绪,在他话落的瞬间,屋外响起阵阵有序的脚步声,林卫包围了整个尚书府。 片刻后,林宇的管家踉踉跄跄的被林七拎着脖领提到正厅中。 “老鸨指证在交易的时候,叔父的管家雇多名杀手追杀她,意图抢回已经被盗出的铜胎掐丝珐琅花瓶,幸好在生死关头被救下。”说到这里,林羡停顿了一下,目光对上林宇已经有些轻微浑浊的眼,“叔父,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的管家需要接受锦衣卫的审讯,若他挨得过,自然就证明叔父无罪。” “老爷救我,我不去锦衣卫,老爷救救我啊。” 管家听到林羡的话,当下被吓得失了魂。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不管有罪无罪,先捉再逼供,审人的手段让人生不如死,进了锦衣卫就没几个人是能活着出来的。 管家爬到林宇脚边,伸手拽住他的长衫一角。 “老爷,进了锦衣卫我会死的,您给世子求求情,我还不想死啊老爷。” 林宇脸上的神色终于绷不住,渐渐变得苍白,但自始至终都没开口为管家求情。 人到了绝境都会本能的先保护自己,林宇显然是要弃他于不顾,管家一咬牙,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林羡身上。 “世子,我什么都招,一切都是老爷指使我干的,我只是个下人,这不关我的事啊世子,求您别让老奴进锦衣卫。” 管家边说边爬到林羡身边,布满褶皱的手还未触及林羡衣角,萧继的剑已经横在管家面前,阻止他欲接近林羡的手。 带着寒光的利刃就横在胸前,管家立刻识趣的跪着后退,额头豆大的汗水往下滴落。 管家反水是林宇没预料到的,毕竟他跟着他这么多年,对他言听计从,从未违拗过他的命令。 林宇气急,当着林羡南仁和众多下属的面,不顾体面的踹了管家肩膀一脚。 “吃里扒外的贱奴,竟敢污蔑你的主子,你可知这是何等罪名。” “我,我……说的句句属实,世子若不信,小人房中还留有与所雇江湖杀手的信件,世子一搜便知,除此之外,还有近几年老爷通过不同渠道和手段的获利信件均在小人房中。” 那些信件无疑是最有力的证据,他的确是对林宇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不敢怀有二心,可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他怎么能甘心? 一直静静看着他们主仆二人互相攀咬的林羡终于有了反应,他没立刻吩咐人去搜,而是沉着嗓音说了一句话,警告意味明显。 “我最后说一遍,叔父是要自己去圣上面前言明,还是要我去搜。” 林羡不想把事情做绝,他查出来和林宇主动认罪的性质天差地别。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管家还留着那些信件是林宇怎么也没想到的,这无疑给了他致命一击。 林宇颓丧着一张脸,跌跌撞撞的坐在雕花椅上,似乎是在思考着利害。 林羡也没催促,垂着眸子等。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静得只有管家不安的颤抖衣衫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宇才低声道:“我这就进宫向皇上请罪。” 当天傍晚,林羡就收到消息,皇上念在林羡父亲建安侯的功绩,饶林宇一命,罚俸一年,尚书降为侍郎,没收所有非法所得财产。 听到这个消息,南仁啧啧两声:“果然如你预料的那样。” 第49章 兰翠阁阁主(3) 当今圣上最讲情义二字,与过世的建安侯又情同手足,林家血脉就剩林羡一人,林宇这个养子便成了林羡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林宇能留得性命在,可以说完全靠的是林家的情面。 “他以为拿到老鸨的那笔钱后杀了老鸨,再把铜胎掐丝珐琅花瓶放回去,一切就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兰翠阁阁主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知晓此事后暗中救下老鸨,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老鸨将花瓶拿去拍卖,目的就是为了被官家发现老鸨再反咬林侍郎一口,这样一来,老鸨即使活着也坐不上阁主的位置,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如林侍郎所说的那样,老鸨只要一口咬定是阁主的吩咐就好了,为何会把林侍郎供出来?” 林羡默默的听着南仁叽叽喳喳,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说了一句南仁摸不着头脑的话:“管家所说的书信我一早就见过了。” 这回换南仁沉默了,他感觉林羡知道什么却没告诉他。 “我之所不去搜,是因为那些书信早就在我手里,管家与杀手的往来信件,兰翠阁阁主已经暗中派人偷走,再送到已经被我们抓到的老鸨手里。” “所以老鸨不甘心被人利用,才把林侍郎供出来。”南仁恍然大悟,随即反应过来,朝着林羡扔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羡轻松躲过:“你什么时候问过我?” 南仁:“……” 待到深夜事情才处理完,南仁离开的时候还抱怨连天。 周遭终于静下来,偌大的府邸烛火通明,书房的窗户没关,从那里可以看到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挂,周围繁星点点,林羡的脑中忽然浮现一双比星辰还灿烂的眼眸。 秋波如水,楚楚动人,那是程芊漾的样子。 最近想起她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 他记性很好,许多事物过目不忘,唯独在女娘这方面,他承认自己是有些脸盲的,很难记住她们的长相。 别的暂且不说,就连常年找着各种借口理由往他面前凑的褚香菱,他都没怎么记住长什么样,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声音辨别谁是谁。 唯独认识不久的程芊漾是个例外,即使她距离他很远,仅靠一个身影他就能认出那是她。 月光照在书桌一角,林羡动了动唇,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阿母,您做的剑穗,我送人了,她……很好。” …… 距离程芊漾被禁足,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浮华阁内,程舜在房里对着镜子给自己的旧伤疤涂药膏。 其实他个人是不在乎的,但想到丑陋的伤疤会暴露在梁玄音面前,他就坚持每天涂药,多年下来,伤疤没淡下去多少,反倒还又多添了不少新伤。 不过最近几日,伤疤淡化的速度快了许多,尤其是他耳根后面的那道疤已经淡得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处有疤。 “夫人,最近的药你可是换过?” 梁玄音抱着程舜的大衣从屏风后出来:“将军一直用的都是这个药,我何时换过?” “往日用这药虽然有效,但效果可不比这几日明显。” 程舜端着小小的膏药瓶,左右端详。 “或许这药的确是换过,只不过换药的人另有其人。”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程舜与梁玄音同时闻声望去。 程清逸和程文彦站在门口,方才讲话之人便是程芊漾的大哥程清逸。 两人是亲兄弟,周身气质却全然不同,一个才高行洁,稳重又带点男子的不羁,一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一身书生卷气。 程舜放下药瓶:“逸儿,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程清逸与程文彦向父母行完礼,程清逸才道:“前段日子我经过浮华阁,见到小妹身边的素云悄悄进了阿父房中,以为是小妹喜欢阿父房中的什么东西不好开口要,才叫素云暗中来取,孩儿当时还觉得小妹在外终究是让表叔父给教坏了,竟然不问自取。 正要出声阻止时,发现素云带走的是阿父的药瓶,我跟过去才知晓原来小妹将瓶中的膏药换了。” 即使程芊漾不在,程清逸用词也委婉,怕伤及至亲,大家心里都有了猜测,却都默契的没出声,听着程清逸往下说。 “我怕她是怨阿父阿母将她独自留下,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特意在素云把药瓶放回原处后请了医士查看,当时医士说药膏的配方他从医多年第一次见,但对于治疗疤痕刀伤,却是极为适合。” 听到这里,从第一次见到程芊漾就特别喜欢的程文彦忍不住出声:“阿父阿母,或许我们都误会小妹了,她可以偷偷换掉阿父的药不让我们知道,光是这一点就与表叔父大不相同。” 程清逸:“而且当时医士还说,药膏当中有一味极为难得的药材,名为千年雪莲。” “千年雪莲?”程舜严肃的皱起眉,有什么记忆突然涌现,“我记得那日在尚书府,几位大人说到丢失的铜胎掐丝珐琅花瓶时提到兰翠阁,小辈们也来了兴趣,谈论的时候好像是提到了千年雪莲。” 这么说来,所有的一切都说通了,程芊漾的确是从尚书府回来才跟梁玄音提出要出府的。 第二天她得到的消息是程芊漾去了兰翠阁…… 当时的梁玄音只顾着生气,甚至都没去想程芊漾去那儿做什么就急急的给她定了罪,而她……被禁足半月有余,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 程舜说完了话,看到两个儿子给自己使眼色,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无意识间说了什么,连忙安慰。 “夫人也不必太过自责,毕竟这事你事先并不知晓,一会儿让庖厨多做几道晚晚爱吃的菜,咱们一起去看看她。” 梁玄音沉默的站了许久,她把大衣放在程舜面前,红着眼回了屋。 程舜见状,一下子慌了神,看也不看两个儿子一眼,着急忙慌的跑进屋哄人去了。 被忽略的程清逸和程文彦耸耸肩,早已见怪不怪。 - 第50章 除你送的东西以外(1) 几日后,都城中传开一个消息,令所有女娘兴奋不已。 圣上有令,绝文公子将在悠韵酒楼授课一日,凡是有意聆听者,均可前往。 此消息一出,在都城内疯传了三天,悠韵酒楼两层楼位置和客房都被订满,就连距离悠韵酒楼最近的几家客栈饭馆也沾了光,被早早预定。 授课当天,程芊漾受不了梁玄音左一句右一句的给她例举来听课的好处,最终答应前去。 看着人满为患的悠韵酒楼,程芊漾才知道有时长得太过俊俏太有才华也绝非好事。 酒楼里,程芊漾看着自己略微靠前的位置,想到她和方水玥之间的“恩怨”,果断和位置比较靠后且不引人注目的女娘换了位子。 宽敞的一楼人头攒动,二楼围栏处也是摩肩接踵,一天的消费,就足够悠韵楼开店营业三四个月。 辰时一到,方水玥在侍卫的保护下走上说书台。 方书玥人一出现就引得许多女娘激动不已,场内一片嘈杂,好在皇上提前安排侍卫在现场维护次序,方水玥才不至于被人当众强行拐走。 坐在角落里的程芊漾无聊到了极致,转着脑袋东张西望,意外的发现褚香菱竟然也来了。 她坐的位置极好,无论是授课的声音还是观看的角度,都是最佳。 难道褚香菱也喜欢之乎者也? 评书台上说着“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 当方水玥真正授起课时,现场归于安静,即使是坐在角落里的程芊漾也清楚的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不得不说,方水玥说起古今来,的确是春风化雨,与初次相识时的嘴毒判若两人,若是他能说些中听的话,也的确算得上一位良师益友。 终于熬到结束,女娘们争先恐后地涌到方水玥身边问问题,各种问题层出不穷,至于是真的见贤思齐还是纯粹借此接近方水玥,不得而知。 程芊漾坐着没动,她想等人走得差不多再出去,因为实在是挤得不能再挤。 期间,她看到坐前面的褚香菱匆匆离开,以为她只是和她一样不想挤进人群里,便没放在心上。 等到人终于走得差不多,方水玥也在侍卫的簇拥下坐上马车离开,程芊漾才缓缓的起身。 在楼里有烛火照明,到了外面才发现原来已经夜幕降临。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没让马车来接,想自己走回去,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鼻息间都是包子铺散发出的肉香味。 夜空中星河璀璨,这几日的天气都格外好,纵使如此,快入秋的都城到了晚上仍有些凉意,程芊漾步伐不紧不慢,走了一段距离忽然感觉有人跟着,在经过一处小巷时,程芊漾快速转身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跟着她,只是转身的动作才做了一半,手腕就被人攥住,紧接着她被迫转身,被来人灼热的躯体压在身后冰冷的墙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清冽香味。 程芊漾被这股香味弄得脑子懵了片刻,慢慢的反应过来攥住她手腕的人是林羡。 “你干什么?”程芊漾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痛,本能的想要挣脱,可她一动,林羡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反而加大,程芊漾感觉自己的骨骼都要被他捏碎了。 “放手。” 程芊漾仰头瞪他,视线触及男子面色发白,这才发觉今日的林羡不对劲。 他的额头有汗在往下滴,薄唇紧抿发出不健康的白。 他怎么了? 程芊漾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中毒,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握着林羡的手腕给他把脉,结果手被林羡反握住。 显然他并不配合。 男人灼热的身体紧靠着她,粗重的喘息佛在耳侧,程芊漾一阵颤栗,“你怎么了?” “晚晚。”林羡低声呢喃,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程芊漾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叫晚晚?” 她侧眸,看到半垂着眼眸的林羡多了几分烟火气息,不再只是一股冷冰冰的将军气息,一时间,她竟忘了挣扎。 “望君楼对岸,周洵叫你的时候听见的。”即使是此刻,林羡依旧话少的可怜,程芊漾努力回忆了一下,才知道是上次她追魏千寻,结果人没追到碰到了周洵。 那时他明明离他们很远,这也能听见? 不过想想也对,林羡武功那么高,能听见也不足为奇。 “晚晚。” 林羡又叫了她一声。 程芊漾本能的想要“嗯?”一声,只是还没发出任何声音,一道阴影率先笼罩下来。 望着林羡的绝世容颜在眼前一点点放大,程芊漾顿时连呼吸都停止,被她紧紧抓住的裙子皱巴巴的。 巷子外人来人往,喧嚣嘈杂,巷子里就是另一番天地,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程芊漾看到林羡薄而好看的唇瓣越来越近。 距离她只有一寸不到时,程芊漾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林羡现在很不清醒,指不定现在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都没考虑清楚。 在他唇快要贴上她唇的前一刻,程芊漾扭开头,脸颊不经意间蹭了一下林羡的脸,一阵酥麻传遍全身。 “林将军是要毁了我的名声?” 意识混沌的林羡被这句话唤回些许理智,望着被圈在自己怀里和墙壁之间的女娘皱了皱眉。 他刚才都做了什么混账事? 燥热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只记得被南仁拉来看什么方水玥授课,中途南仁有事离开他就独自呆了一会儿,没想到就被人下了药。 后来褚香菱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没给褚香菱任何机会,他忍着身体的燥热从悠韵酒楼出来,结果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便鬼使神差的跟了上来。 他没想伤害她的,只是许久不见,他想要看看她,只是看一看,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欺-负她…… 林羡咬了咬后槽牙,控制自己冷静,可这药效实在太猛,犹如蚂蚁钻心,再加上眼前还有个朝思暮想的人儿…… 越想他越觉得难以控制,最后林羡将内力集结于掌中,唇齿间迅速有腥甜传来,意识变得模糊,眼前的女娘嘴唇在动,他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第51章 除你送的东西以外(2) 程芊漾躲开后,许久林羡都没动静,她正疑惑,忽然感觉男人沉重的身体压下来。 来不及多想,程芊漾伸手扶住他,这才发现他唇角有殷红的血流出,再看他紧握的手…… 他竟然运用内力伤了自己…… 程芊漾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庆幸自己现在安然无恙,还是愧疚林羡为了不强迫她伤了自己? 没有时间细想,她必须先把人送回将军府。 男女力气的悬殊,导致程芊漾才拖着林羡走了几步就大汗淋漓,完全处于昏迷状态的林羡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分吹来,金黄的树叶落了一地,程芊漾被汗水打湿的衣衫经风一吹变得冰冰凉凉,当下就打了个喷嚏。 “阿嚏!”她揉揉鼻子,把男人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脖颈上,架起他一步步艰难的往将军府走。 想到什么,程芊漾挑了一条几乎没人经过的路走。 若是让人知道堂堂东汉战神将军受伤,还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动乱。 拖着林羡,程芊漾每一步都走得辛苦,好在萧承萧继很快找来,看到受伤的林羡,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但面对她时还算客气。 “我家少主为何会受伤,又为何会与程娘子在一起?” “他好像是被人下了药,其他的事情不如等人醒来再说。”林羡是自己打伤自己的,而且还是因为她,这让她如何跟他们说。 看出程芊漾不愿意回答,萧继还想再说什么,被眼尖的萧承拦下:“既然如此,就多谢程娘子了。” 林羡的伤势不轻,萧承说完就要带人走,程芊漾唤了他一声:“萧大人留步。” 萧承转过身来:“程娘子还有何事?” “这药对新伤旧疤略有效,还请萧大人帮我转交给林将军。” 千年雪莲炼制出来的药不少,一部分程芊漾偷偷给了程舜,一部分她一直随身带着,就是想找机会给林羡。 至于为什么会想到林羡,程芊漾自己也想不明白,兴许是因为当初想用千年雪莲炼药的褚香菱吧。 褚香菱炼药是为了给林羡的,却被她半道上截胡,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想到这里,程芊漾恳求道:“若林将军问起,萧大人就说是褚香菱给的。” 萧承正要收起药,闻言动作顿住。 他家少主可是明令静止将军府所有侍卫不得收女娘给他送的东西,刚才之所以要收下,不过是他看出少主对程芊漾与别的女娘不同,但若这药是褚香菱送的…… “程娘子有所不知,我家少主向来不收女娘所赠之物。”萧承还在想着怎么委婉的拒绝这瓶药,脑子永远少根筋的萧继已经开口了。 说完后萧继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补充道:“除了程娘子你送的东西以外。” 程芊漾:“???” “你送的玉佩,少主几乎不离身。”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玉佩是程芊漾送的,但是猜都能猜得出来。 自从那次少主被魏千寻骗到破旧黑暗的屋子险些丧命后,腰间就多了一枚玉佩,后来不管是在哪里做什么,他们都能看到林羡佩戴着那枚玉佩。 他们跟了林羡很多年,从没见过那样一枚玉佩,他家少主又不是出去转转还能买块玉佩回来的人。 这么一推理下来只有一个可能,玉佩是程芊漾送的。 不过这事只是他们猜测,没人敢去问林羡。 没办法,程芊漾最后只能扭扭捏捏的说:“真是这样的话,你们就当是我送的好了。” …… 林羡虽然伤得不轻,但常年待在军中,底子硬的他仅昏睡了一夜,第二日如同往常一样正常苏醒。 因为担心,一夜没睡的萧承萧继见状松了口气。 萧承递上一杯温水:“少主总算是醒了,可把我们兄弟二人担心坏了。” 萧继:“究竟是何人如此下作,竟然给少主下这种药?” 一想到医士说林羡中的是男女怡情的药,萧继恨不得把下药的人逮出来揍上三天三夜。 “是何人伤了少主?”萧承与萧继的关注点不同,他比较心细些。 依少主的武功,即便是中药也不至于被人伤成这样。 林羡一口气喝完一杯温水,才觉得干燥的嗓子舒服些。 “我自己。” 想到昨夜种种,林羡垂下眸。 他不是感性的人,能影响到他做出正确判断的人少之又少。 昨夜在药效全部发作之前他完全可以先回府,可是看到程芊漾之后他改变路线,竟然去找她了…… 他昨夜那样冒犯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怨他? “她呢?” 还沉浸在林羡自己动手伤了自己这个消息中的萧承萧继听到这句话,不用想也知道林羡问的是谁。 萧承:“程娘子昨夜将你交给我们就走了,属下担心程娘子安危,派了两名林卫送她回去。” 这回林羡微微颔首,没再说话,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熟悉林羡的两个人互望一眼,从彼此的眼中读到一句话:少主心情不好,很不好。 萧承站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从腰间取出程芊漾昨晚给他的药瓶。 “少主,这是程娘子留下的。” 话说完,他们二人都清楚的看到刚才冷着一张脸散发着寒气的林羡迅速抬眸,然后拿走程芊漾留下的药。 “给我的?” 萧继:“当然是给少主的,而且一开始程娘子还说是褚娘子让她给的。” 林羡剑眉蹙起,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冷,且比刚才还要让人心生寒意:“然后呢?” 萧继缩缩脖子:“然后我说少主不收女娘送的东西,除非是她送的,后来她说那就当是她送的。” 害怕林羡生气,萧继边说边往后退,等到话说完,人已经躲到了萧承身后。 “现在知道怕了?”萧承无奈的睨他一眼,然后对林羡解释道:“属下不确定这药到底是何人所赠,不知对身体有无害处,就请医士鉴定了一下。 这药如程娘子所说可以祛除伤疤,少主常年征战,所受的刀伤的确能用得上,而且医士还说此药中有一味极其珍贵的千年雪莲。” 第52章 不会认错(1) “少主常年征战,所受的刀伤的确能用得上,而且医士还说此药中有一味极其珍贵的千年雪莲,而那日夺得雪莲之人是程娘子不是褚娘子。” 萧承话一向不多,忽然说这么多话还逻辑清晰,林羡却只注意到后面的“夺得雪莲之人是程娘子不是褚娘子。” 所以……这药的确是她送的。 林羡的脸色缓和了些,极其自然的收好药,小心翼翼的动作惊得萧承萧继差点下巴脱臼。 一个时辰后,林羡不顾劝阻执意下床,褪去寝衣换上白色长衫登上车骑将军府大门。 听闻林羡登门,车骑将军亲自出来迎接,身侧还跟着面色有些憔悴的褚香菱。 褚香菱眼下一片乌黑,显然是一夜未睡。 如果换做从前,只要林羡出现褚香菱绝对是第一个凑上来的,然而今日她却一直低着头乖巧的跟在车骑将军身边,连正眼都不敢看林羡。 林羡勾唇讽刺一笑:“褚娘子芳龄几许?” 车骑将军还在说着客套话,林羡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垂着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褚香菱闻言,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一般人问起尚未婚配女娘的年龄,大多都是有了纳亲之意。 难道他是要…… 想到这里,褚香菱一颗心嘭嘭直跳,白皙的脸颊羞红得粉嫩嫩的。 “小女已年十八。”女娘十八岁还未出嫁是极少有的,车骑将军为自己的女儿解释道:“林将军应该也知晓,香菱自幼倾慕于你,其他不管是何人登门提亲她都不肯,任她阿母怎么劝都没用。” “哦~”林羡应声,尾音拖得有点长,车骑将军还没来得及想他这个拖长的“哦”字是什么意思,林羡又出了声,只不过声音冷得似寒冬腊月的冰水,让听得人忍不住打颤。 “所以,褚娘子就连给本将军下怡情药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当真如此恨嫁?” 林羡当着车骑将军的面直言不讳,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事先并不知道此事的车骑将军听到这话,还不太敢相信:“林将军是不是弄错了,香菱是顽劣,但不至于会做出这等事。” 提到褚香菱,车骑将军更多是恨铁不成钢,褚家个个是硬骨头,需要保家卫国的时候没有一个会退缩,偏偏褚香菱是个例外。 整日无所事事,不是在房里研究金银首饰,就是又满都城的追着林羡跑,他车骑将军的颜面都快要被丢尽了。 “至不至于,这事恐怕要劳烦车骑将军自己问褚娘子。”林羡瞥到褚香菱苍白如纸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怜悯。 “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褚娘子一句,即便是我林羡此身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也绝不会娶褚娘子这样无德的女娘。” 话落,林羡直接起身看都不看一眼车骑将军难看的脸色,径自往外走。 反正他也无所谓车骑将军会把褚香菱怎样。 刻意降低存在感的褚香菱一下子慌了神,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让她差点没憋住眼泪,直接就这么哭出来。 她完全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林羡故意的,他在报复,先问她年龄,再狠狠羞辱她。 褚香菱一直都知道林羡这个人不好惹,她也从来不敢惹他生气。 林羡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往上凑的女娘,她都没放在心上过,她太了解林羡了,林羡连正眼看那些女娘都不会。 直到后来,她看到他对一个叫程芊漾的女娘很特别,看程芊漾的时候,他眼里是掩不住的柔情,那时她才慌了神。 从小到大,她都站在能看得到林羡的地方,哪怕林羡眼里从来没有她,她也甘之如饴,心想若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至少她是唯一一个全城公认最有可能成为世子妃的人,可程芊漾却成了他们之间的变数。 想到这里,褚香菱不甘心的叫住欲离开的林羡:“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羞辱我?” 林羡想都没想就说了一个字:“是。” 纵然褚香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他毫不犹豫的说出“是”字时,心还是痛得如同刀绞。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你说的心爱之人,是程芊漾对不对,我见过你看她的眼神,那么在意,那么温柔……。” 那是她做梦都渴望的眼神。 说着说着,褚香菱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这与褚娘子无甚关系。” “为什么,明明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更久,比她更早认识你。”褚香菱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流。 她太了解林羡了,若是他不喜欢直接就说了,哪还会说什么与她无关。 “陪?”林羡冷笑,“那不过是你单方面认为,我没记错的话褚娘子连将军府的门槛都没摸到过。” 说完这句话,林羡像是耐心完全消耗完一样,大步流星的出了车骑将军府。 身后是车骑将军严厉呵斥褚香菱败坏门风的声音,林羡至始至终目不斜视,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准确来说,这在他的预料之内。 - 程芊漾在将军府外的一家面馆坐了许久,今日梁玄音忽然解除了她的禁足,且可以自由出入府。 被关了半月之久,程芊漾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恰好今日天气晴朗,大团大团的白云漂浮在天空中,太阳时而照射大地,时而躲进云层有片刻清凉,她想也没想就一个人出府闲逛。 不过有上次的经验,程芊漾没再去兰翠阁那样的地方,沿着热闹的街市左逛右逛。 回都城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逛街,发现有好多东西都是她在永州城没见过的。 逛了不到一个时辰程芊漾已经饥肠辘辘,心想逛街比练功还累,便随意找了家面馆准备填饱肚子,意外看到对面的车骑将军府门口,林羡一身白色长衫风度翩翩,身后还跟了她昨晚才见过的萧承和萧继。 他们骑马而来,若是不看林羡冷若冰霜的脸,骑着马的他恣意洒脱,信马由缰,竟然是一个豪放不羁少年才有的模样,这让程芊漾略微惊讶。 第53章 不会认错(2) 这时她才想起叱咤沙场,光是一个名字就能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林将军也不过才二十出头。 看着他们进了车骑将军府,程芊漾皱起秀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车骑将军是褚香菱的阿父。 该不会是萧承转达了她昨晚的话,林羡现在是上门给褚香菱道谢吧。 程芊漾忽然有点郁闷,她想不通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怕林羡对褚香菱提起这件事,她就露馅了吧。 程芊漾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在看到林羡前大快朵颐的她忽然觉得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面条没了味道,用筷子一根一根的卷起来,然后再往嘴里送。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这么走了。 一碗面渐渐变凉还没被吃完,程芊漾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正准备结账离开,余光瞥到那道白色的身影从车骑将军府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程芊漾不敢看林羡在的方向,急忙低头吃刚刚已经被她放弃的面条。 低着头,她看不到他走了没有,继续等一会儿,程芊漾在心里计算着林羡离开的时间。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这段时间即使是走路也足够林羡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慢吞吞的抬起头。 入目的不是空荡荡的车骑将军府门口,而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的林羡。 “咳咳……”程芊漾吓了一跳,被还没吞下去的面呛了一下。 “这都能吓到?”林羡无奈的倒了杯茶水放在程芊漾面前,自然而然的在她对面的木凳子上坐下。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程芊漾喝茶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从车骑将军府里出来的时候。” “林将军就那么确定自己不会看错?”毕竟这中间距离不短。 林羡闻言,似笑非笑:“我不会认错。” 程芊漾心跳漏了一拍:“……” 半响,她看着面前的面条,忽然想到什么,抬眸看着林羡:“要不要尝尝。” “你确定?”林羡说着,目光直直的看着她碗里的裹着葱花的面条。 程芊漾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顿时感觉脸上温度上升,小脸通红。 “我的意思是这家面馆的面味道不错,你要不要试试看。”程芊漾急忙出声解释,她也不明白自己平时还算是冷静,虽然算不上泰山蹦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不会两句话就弄得面红耳赤。 怎么到了林羡这里就…… “我当然知道。”林羡云淡风轻的说出五个字,唇角始终挂着揶揄的笑。 程芊漾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 她想甩手走人,不知道可不可以。 程芊漾给林羡也叫了一碗面,看着低头吃面的林羡,程芊漾陷入深思。 “在想什么?”林羡头也没抬。 “在想像你这个年龄的官家子弟,大多都是锦衣玉食,食不精不下腹,应该很少有你这样不挑食的。” “在军营里,有时连面都吃不上。” 林羡依旧头也没抬,这样心酸的话他说的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程芊漾却不知道怎么接话。 军营的生活很苦她知道,但没想到是这样。 等到林羡的面吃完,程芊漾冷了的那碗面也被吃得差不多了。 她起身结账,林羡却比她快一步,直接将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走吧。” “今日怎么有空闲逛街?”程芊漾觉得林羡这样的应该很忙,怎么还会有时间和她一起逛街。 “官阶再高我也是普通人,需要适当放松。”林羡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 “嗯……说的有道理。” 程芊漾没再说话,林羡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两个人并肩前行,谁也没出声打破这份难得的和谐气氛。 午时的阳光直直的照射下来,林羡偏头,看到旁边同行的女子脸晒得红扑扑的,长而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剪影,还挺可爱…… 路过摆着油纸伞的摊子时他买了一把,说了一句“阳光直射太久会伤到皮肤”就把伞打开,遮挡住正午直射在程芊漾身上的烈阳。 程芊漾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阳光下,俊男美女,男子伞面倾斜,替女娘遮挡住阳光,像是画卷里里走出来的人儿,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周洵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父亲来到都城掌管分散在这里的店铺,花了几天时间好不容易把店铺里堆积的大问题都解决,一夜没睡的他正想回去休息,没想到一出店铺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才一段时没见,记忆中的女娘出落得更水灵,淡黄色的长裙很好的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她的皮肤很白,水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绝对是少有的美人。 “晚晚?”他试探性的唤她。 被叫到名字,程芊漾本能的回头,在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时,手不自觉的抓了一下裙摆。 有些恐惧来得莫名其妙,原本已经被她强迫自己淡忘的记忆,老天像是惩罚她一样,最近总是梦到,有时就连卧在软榻上小憩,梦里都能出现上一世她被绑在周洵棺材里的场景。 她细微的举动林羡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怕周洵。 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曾经是她的未婚夫? 程芊漾久久没有出声,周洵眼中有失望一闪而过。 “周公子有事?”林羡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手伸过去握住女娘发抖的小手,无声的安抚。 多年从军,导致他的手心有薄薄的茧,然而就是这样一双手,在这一刻给程芊漾力量,让她不安恐惧的心慢慢静下来。 周洵拱手朝林羡行了一礼:“林将军。” 片刻后,他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心里五味杂陈,自嘲的笑了笑。 “能再见也算缘分,不知林将军可否赏脸,与我喝上一杯?” 这一刻周洵觉得仿佛只要自己喝赢了林羡,程芊漾就能再次回到他身边。 之所以选拼酒,是因为不管论才学谋略还是骑马射箭,他没有一样是林羡的对手,唯独喝酒他有可能获胜。 第54章 敬安郡主(1) 毕竟他常年跟在阿父身边,酒量在商场上也算是练出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林羡样样比他好,程芊漾又怎么会选他? 越想,男人的胜负欲就越强烈。 程芊漾知道周洵是误会了,不过对于周洵,她没想要解释,若因此他再也不找她自然是最好的。 当然她也没想让林羡去,正要找个借口替他拒绝时,林羡拇指磨砂了一下她白嫩嫩的手背,特别狂的丢出两个字:“没空。” 拒绝得一点情面都不留,周洵的面色变了变,最终只能将希望放在程芊漾身上。 “那晚晚呢?我记得你喜欢吃刚出炉的肉包子,还喜欢糖醋排骨,不如趁着今日去尝尝。” 被点到名,程芊漾刚想拒绝,林羡再一次抢先出了声:“她要陪我。” “……” 程芊漾差点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知道林羡是在帮她解围,可是他这说的都是浑话? 如程芊漾预料的那样,周洵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多谢周公子的好意,肉包子和糖醋排骨就不必了,我还有事,周公子自便。” 说完,程芊漾没有一点留恋的转身,林羡也很配合,她走他也走,给人的感觉好像程芊漾说什么做什么他林羡都会无条件的认同。 “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看着心仪的女娘就这样和别的男子并肩离开,周洵感觉自己再不争取,这辈子就真的要错过她了。 程芊漾脚步一顿,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到她停下,林羡心慌了一下。 她是改变主意了吗? 和周洵在一起,最起码能过安稳的生活,如果换做是他……他无法保证会不会哪天就战死沙场,留她一人在这世上。 可即使知道这些,他还是自私的想要把人留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林羡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手背因为用力青筋暴起,却始终什么都没说,他想听她的回答。 时间缓缓流逝,程芊漾始终没出声,就在周洵以为她不会回答时,程芊漾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道:“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可能,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只希望周洵认清现实,以后别再来找她。 沈秋爽躲在不远处的店铺后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凭什么? 她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跟着周洵来到都城,他连正眼都没给过一个,凭什么程芊漾一出现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程芊漾被退了亲后,竟然还遇上林羡。 林羡是什么人?年纪轻轻数个官职加身,他的骁勇东汉谁人不知,一个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人人都说他不近女色,为什么到了程芊漾这里就…… 程芊漾一个连父母都不要的贱-人到底哪里好,值得两个优秀的男子围着她转? 越想沈秋霜心里的妒火燃烧得越旺,等到程芊漾和林羡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沈秋霜走近一脸挫败的周洵。 “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这是第一次沈秋霜用这样的语气跟周洵讲话,她在嘲笑周洵。 沈秋霜的出现,周洵没有感到意外,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那里已经没有魂牵梦萦的娇小身影。 他当沈秋霜不存在,继续站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被忽略,沈秋霜也不气馁,她现在有新的目标,周洵对她什么态度已经无所谓了。 周洵还是没反应,静静的站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可以帮你得到程芊漾。” 这回周洵终于有反应,看了沈秋霜一眼,不过眼里对沈秋霜的嫌恶和疏离没有丝毫掩饰。 即便不在意,沈秋霜还是被这样的眼神伤到,她移开目光:“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蛇鼠一窝?” 周洵低声打断沈秋霜还未说完的话,他的确是想要得到程芊漾,但他要的是程芊漾心甘情愿的回到他身边,而不是使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 沈秋霜是什么人他清楚,她要帮他得到程芊漾,支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招。 被周洵这样说,沈秋霜也没生气,扬着唇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骄傲,可是你要想清楚,代价是程芊漾,你能不能承受得起。” “只要你愿意,这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林羡喜欢上别人,程芊漾还不得乖乖回到你身边?” “别人?”周洵嘲讽的勾起唇:“何不直接说是你自己。” 顿了顿,他补充道:“他看不上你。” “你……”沈秋霜胸口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然是气狠了。 “你找我若只是为了这事,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他要的人他会自己想办法得到。 “念在相识一场好心提醒你一句,林羡那样的人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我劝你别自己送死。” 说完这句话,周洵扬长而去。 - “你怕他?”林羡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女娘,试探性的问。 程芊漾摇摇头:“不是怕他……我也说不上来我在怕什么。” 后面半句话她说的声音很小很小,要不是林羡听力好,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程芊漾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她要告诉林羡她死过一回,现在又活过来了吗? 她做不到。 那样的记忆她没有勇气说出口,也不觉得会有人相信她说的话。 “我……” 林羡忽然出声打断她:“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他看得出来她的为难,他也从来没想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羡岔开了话题:“还有,你的药我收到了,谢谢。” 虽然是转移话题,但他说的诚恳,没有半分敷衍。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你可以跟我提个条件。” 程芊漾眨眨眼,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原来他知道药是她送的,那他一大早跑来车骑将军府做什么? 想不通程芊漾索性就不想,仰着头对上林羡的视线一本正经的说:“上回我欠你一个人情,抵消怎么样。” 第55章 敬安郡主(2) “不行。”林羡斩钉截铁的回了两个字:“一码归一码,你欠的和我欠的怎么能一样。” 程芊漾:“……” “我没什么想提的条件。” “慢慢想,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跟我提条件,想好了随时找我。”语气又拽又狂,程芊漾嘴角抽了抽,刚才因为遇到周洵而产生的恐惧瞬间荡然无存。 逛了半个时辰,林羡把程芊漾送回都彦侯府门口才离开。 还没进门程芊漾就看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满脸焦急的素云。 “出什么事了?” 看到程芊漾终于回来,素云松了口气:“娘子你可算回来了,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的人要找也是找阿父阿兄们,你等我做什么?”边说,程芊漾边踩着台阶往里走。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来的公公说要见的是你。” “见我?”程芊漾疑惑的看向素云,后者点点头“嗯”了一声。 …… 程芊漾到的时候,梁玄音和两位兄长都在,程舜正和宫里来的公公说话,看到她来,急忙对公公道:“赵公公,这便是小女。” 程舜说完,示意程芊漾行礼:“芊漾,快见过赵公公。” 程芊漾立刻乖巧的伏礼:“见过赵公公。” 赵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没有一点仗势欺人的架势,还朝程芊漾垂首回礼。 “敬安郡主想要见一见程娘子,劳烦程娘子跟咱家走一趟。” 敬安郡主? 程芊漾不动声色的看向程舜,得到允许后才回道:“劳烦赵公公带路。” 进宫的一路上,程芊漾都忐忑不安。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见过什么敬安郡主,敬安郡主为什么要见她呢?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一个时辰后终于停下,程芊漾在赵公公的带领下进了四四方方的皇宫。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没想到竟然这么宏伟,最后进了一处叫琉璃殿的宫殿。 宫殿上方秦砖汉瓦,宫殿里面金碧辉煌,白玉地板擦得犹如镜面,烛台足有一人高,一切都极尽奢华,足以看出敬安郡主的身份有多尊贵。 赵公公把她带到以后就离开了,说敬安郡主一会儿就到。 程芊漾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最中间的路。 等人进来,程芊漾还未看到对方的长相,急忙先行礼。 “都彦侯程舜之女程芊漾见过敬安郡主。” 程芊漾低着头,只能看到敬安郡主的脚尖,米白色的鞋面上绣着雍容华贵的牡丹,丝绸裙摆轻轻的搭在纤纤玉足上,程芊漾想,如此轻柔的装扮,敬安郡主应该是一个温柔敏慧的人。 “程娘子请起。” 这声音…… 程芊漾猛地抬眸,触及到敬安郡主姣好的容颜时,她不知道自己是惊喜多还是惊吓多。 敬安郡主挽着发髻,几支步摇像迎风的杨柳,挠得人心痒痒,白皙的肤色精致的五官恬雅柔和,空灵的美眸含笑看着她。 “师……” 程芊漾才喊了一个字,许书虞就对她摇了摇头,然后遣退身后的六名年轻宫女。 宫女走后,程芊漾再也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 “师父,你是敬安郡主?” 许书虞拉着她坐下:“我的阿母是当今圣上的姑姑。” 简单一句话解开程芊漾所有的疑惑。 “圣上的姑姑……”程芊漾喃喃的念着这五个字,忽然想到什么:“那不就是大长公主,难道是因为丢失铜胎掐丝珐琅花瓶你才回宫的?” “是,也不完全是,在这之前我查到魏千寻在都城出没,要杀魏千寻本来只是毒宗门派内部的事,可是后来你说他又害了人,然而我却连他的踪影都找不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或许我应该求助表兄,不能再让魏千寻继续害人。” “为什么师父一开始的时候不直接让圣上帮你,这样很多事情岂不是迎刃而解?” 闻言,许书虞却摇了摇头:“十七年前的毒宗何其强盛,也因此毒宗秘籍招来多少人觊觎。” 那时她担心阿父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才选择拒绝圣上帮助,独自一人面对。 直到今天,程芊漾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师父不让她宣扬自己的身份。 不仅仅是防止魏千寻加害,更是防止十七年前好不容易平息的战火再次燃起。 可是魏千寻的胡作非为却让许书虞不得不出山,敬安郡主归来之日,意味着危险的降临…… 程芊漾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对了,回到阿父阿母身边还习惯吗?” 看到小弟子知道真相后心不在焉,许书虞岔开话题,但说的也是她最关心的事。 提到程舜夫妇,程芊漾眸中的光彩淡了几分,却还是佯装开心。 “嗯,他们挺好的。” “毕竟分离那么多年,需要时间慢慢磨合。” 许书虞了解自己的徒弟,程芊漾那点小动作怎么会瞒得过她。 程芊漾却红了眼眶。 不论过去多久,许书虞还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看似随意的谈话,实则在安慰她千疮百孔的心灵。 她忽然很想让许书虞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委屈,老话说的好,有些念头不能动,否则会如扎根大地的岭上松,越长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她告诉许书虞自己回到都彦侯府后大母对她明里暗里透露出的厌恶,讲梁玄音对她的失望,好在程舜和两个哥哥都与她亲近。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程芊漾就想起了林羡,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把林羡帮她的事告诉许书虞,只是没提起他的名字。 “除了他们以外,我还认识了一个极好的人,他身居高位,却从不以势压人,相反,他喜民之所喜,忧民之所忧,那日在兰翠阁还助我夺得雪莲,我心中甚是感激。” 说起林羡时,程芊漾眉眼弯弯,没了提及家人时的忧郁,终于有了十几岁女娘该有的活泼灵动。 “想必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程芊漾方才还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忽然噤了声。 第56章 试探(1) 林羡对她重要么?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此时许书虞提起,程芊漾陷入沉思,她想对于她而言,林羡应该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在永州城所有人唾她骂她时,林羡会跟她道别,赠她剑穗,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一起追查魏千寻的下落。 回到都城,为了帮她拿到雪莲,林羡不惜百忙之中抽空陪她闯过一道道关卡。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林羡从没因她的过去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她,虽然他总喜欢逗弄她,但程芊漾知道他并无恶意。 想着想着,程芊漾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许书虞将这一切净收眼底,心里了然。 “郡主,林将军求见。”琉璃殿掌事姑姑巽桦恭敬伏礼。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程芊漾被巽桦的话拉回神思。 许书虞面色没有一丝起伏:“不见。” 许书虞只在林羡孩童时期见过他,后来林羡从军后两人从未打过交道,她回宫的消息才刚传开,要见她的人已经打发走了一批又一批,难保林羡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的心思。 “是。”巽桦应下,躬身正要退下,程芊漾先一步把人叫住:“姑姑且慢。” “林将军年少有为,没比臣女大几岁却已立下赫赫战功,又是建安侯之后,还是当今圣上义子,想来他求见定是有要事,郡主不妨见上一见。” 在巽桦面前,程芊漾没叫师傅,而是尊称郡主。 当林羡进来时,看到恭敬的站在许书虞身侧的程芊漾时,浓密的剑眉微挑,漆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程芊漾抬眸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林羡,心跳顿时慢了半拍。 她分不清林羡眼里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是意外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手不自觉的抓紧衣襟,再不敢去看一眼林羡。 “见过郡主。” “将军请坐。”许书虞话落,立刻有宫女搬来紫檀矮凳。 林羡谢过许书虞后并未坐下:“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请教郡主。” “谁人不知林将军文武双全,智谋过人乃我朝重臣,我虽为郡主但终究只是一介女流,既不懂行军布阵也不晓如何含蓼问疾,将军若遇不解之谜,理应另请高明。” “臣所问之事非行军布阵,也非含蓼问疾,且只有郡主能解此惑。” 面对许书虞的刁难和不待见,林羡应付自如。 “毒宗弟子魏千寻此刻正在将军府做客。” 林羡声线平稳,面色如常,说出的话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枚石子,荡起轩然大波。 绕是从容镇定的许书虞也失了态:“你说什么?” “已逝的毒宗宗主是大长公主驸马,也就是郡主的阿父,那么魏千寻与您又是什么关系?” 深谈魏千寻时,林羡眼神凌厉决绝,声音冷得像在谈论一个死人。 然而只是一瞬又被他尽数隐藏。 程芊漾怔了怔,一些记忆爬上脑海里:魏千寻的事,我会派人继续找,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他揪出来。 原来那日林羡不是在搪塞她,真的有一直在寻找魏千寻,而且已经把人抓到了。 想起每次魏千寻出现时,林羡的反常,还有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她说完中了“封喉”的症状后,林羡也如今日这般周身被戾气和冷漠环绕。 难道除了刘县令家的管事以外还有人中过“封喉”,而且这个人在林羡心里还有一定的份量,所以他才会一路追查? 程芊漾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她却莫名的不安。 如果真的是这样,林羡会不会觉得她和魏千寻是一伙的,又或者会怀疑许书虞…… 事情忽然变得复杂,她想跟林羡解释,告诉他师傅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还想告诉林羡她和许书虞的关系。 想法还没落定,程芊漾脑中浮现出上一世许书虞带着海棠花去祭奠她的画面,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罢了,若真有一天林羡误会了,那也是她自作自受,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他,此刻竟然还妄想林羡能因为她相信许书虞,真是荒谬。 无论是林羡还是许书虞,都是对她极好的人,若是此刻说出自己是毒宗弟子的身份,许书虞定会失望,林羡亦是。 对于许书虞,她对程芊漾最大的要求就是不许对外说出自己的身份。 哪怕是同许书虞一起朝魏千寻寻仇,也是程芊漾恳求了许久的。 对于林羡,倘若他真的有重要的人死于“封喉”,程芊漾不希望因为她而导致他出现错误的判断,当初林羡抓捕魏千寻时,她说自己是魏千寻的徒弟,现在林羡就站在许书虞面前,她又说自己是许书虞的徒弟。 非但不能帮到许书虞,反倒可能让林羡觉得她只是在掩护魏千寻和许书虞。 “凭林将军的本事,想查我和魏千寻的关系还不简单?” 许书虞不答反问,没出山不代表不知道山外什么风大。 “魏千寻的命我要,条件任凭将军出。”在这件事上,许书虞和林羡都是直奔主题。 反正都是聪明人,拐弯抹角显得多此一举。 林羡:“……” “将军大可放心,我会亲自向陛下禀明此事。” 能让林羡亲自抓捕的,定然是朝廷重犯,林羡犹豫也是情理之中。 林羡仍未出声,拒绝之意尽显。 “莫非不是朝廷重犯,而是林将军的私人恩怨?” “人……林羡绝不交,至于是否私人恩怨,郡主不便知晓。” 话落,林羡眸色深深的看了一眼程芊漾,伏礼离开。 - 宫门外,萧承萧继骑着马一左一右跟在林羡身边。 萧继:“少主可见到敬安郡主了?” “嗯。” “那敬安郡主和魏千寻究竟谁才是少主要找的人?” 萧承用看傻子的眼神瞪了一眼萧继:“是个人都知道谁才是少主要找的人,敬安郡主和魏千寻,一个金贵端庄,一个心狠手辣,是谁还不清楚?” 萧继不认同:“既然如此,少主何必走这一遭?再说了,表面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第57章 试探(2) 林羡冷哼一声:“究竟是谁,回去审审不就知道了。” 很小的时候林羡听阿母提过许书虞,一个优雅端庄很率真善良的女娘,先皇赏赐的金银珠宝,她通通请旨捐赠给了贫苦百姓。 他阿母曾和许书虞一起去寺庙里拜佛,回来的路上遭山匪洗劫,许书虞为了护住阿母伤了半边脸,一年才得以恢复。 一个甘愿自己容貌划伤也要护住别人的女娘,林羡不相信她是给他父母下毒的人,准确来说他相信阿母的眼光。 今日走这一趟,他的确是为了试探一下许书虞和魏千寻是否是一伙的,但更多是想让阿母曾经的恩人知晓,他抓了她的同门,且若魏千寻有罪,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从另一个角度来想,这是他林羡对前辈许书虞的尊重,只是骄傲如他,绝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许书虞也没让他失望,为人坦荡,不似朝堂上那帮老狐狸,一个个虚与委蛇,狡诈至极。 将军府刑房。 魏千寻戴着戒具惊恐的望着居高临下的林羡,他的手腕脚腕早已血肉模糊,身上的白色短衣被鲜血大片大片染红,和墨色长衫一尘不染没有任何褶皱的林羡比起来,一个犹如高高在上的谪仙,一个如地沟里的臭老鼠。 “十三年前的冬季,骁勇善战的建安侯领兵镇守边境,最后却中毒而亡,此事可是你所为?” “我,咳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种就放了老子,咳咳,和老子比一场。” 魏千寻感觉他每说一个字都牵动到五脏六腑,痛得连连咳嗽,鲜红的血沿着嘴角下流,浸入已经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衫中。 “呵~”林羡勾起唇角,肃杀气息弥漫:“回答我的问题,我赏你个死在我手里的机会。” “林羡,你这个狗崽子,一家都死光了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是跟那个叫程芊漾的好吗,等我出去了,第一个收拾她……啊啊……” 魏千寻话还没说完,林羡已经抬脚碾在他的手背上,脚尖狠狠的拧了两圈。 “是什么给了你还能出去的错觉?”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说出的话却让魏千寻不寒而栗,他想抽出自己的手,偏偏疼痛让他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不说?那就换个问题,你主子是谁。” “我堂堂毒宗弟子,用得着给别人当狗?” “呵~希望你的命和你的嘴一样硬。”林羡松开脚,魏千寻立刻被林卫拖起,双腿因为上过邢已经无法站立,只能任由林卫拖着,布满鲜血的双足擦着地面留下长长的血迹。 萧承萧继看着这一幕,眼里没有一丝同情流露,甚至再上了一次刑,萧承道:“若是不想将这刑房中的所有刑具都尝一遍,你最好老实交代。” “让我说可以,但我有……咳,有个条件。”魏千寻被绑在刑具上,声音嘶哑,难听到极致。 “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魏千寻像是没听到萧承的话般,自顾自的往下说:“我要见许书虞。” 他听说许书虞回了都城,想要看看真假,结果才出房门就被林羡的人抓住。 “继续上刑。”林羡懒得跟魏千寻废话,直接下命令。 …… “晚晚。” 程芊漾一动不动的盯着林羡离去的背影,就连许书虞毫不掩饰的看了她许久她都没发现,直到许书虞出声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师傅?” “他就是那个极好的人吧。” “师父你……”程芊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没想到许书虞只见了林羡一面就猜出来了。 “他方才行礼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腰间的玉佩。” 玉佩? 不知怎么,程芊漾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萧继对她说的话:你送的玉佩,少主几乎不离身…… “徒儿知错。” “玉佩既然送给你,你就有权处置它,何错之有。”许书虞拿着剪刀边剪下一株绿植的枯枝,边语重心长的道出自己的担忧:“只是林羡和我派之间似乎有恩怨,晚晚,我担心他日后会对你不利。” “不会的。”程芊漾想也没想就否决,尽管她看出林羡今日的不同,甚至好像在怀疑许书虞和魏千寻是一伙的,也还是相信林羡不会伤害她。 “就算有恩怨,林羡也一定不会伤及无辜。”她说的肯定,不带一点点犹豫。 程芊漾出宫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都城的晚霞真的很美,微风习习,车夫赶马的声音混合马车上叮铃作响的风铃声,画面恬静安好,程芊漾的心却像翻滚的波涛,怎么也无法平息。 林羡最后看她的那一眼代表什么呢,失望?怀疑?还是觉得错信了她? 程芊漾想到各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她坐立不安。 “车夫,先不回府,去将军府。”她觉得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要先见林羡一面。 到了将军府,程芊漾被守卫拦在府外:“将军不见客。” “你都没通报怎么知道他不见?” “每日要见将军的贵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将军公务繁忙,如何见得过来。”守卫说话的时候面上没什么表情,恭敬但不卑微,一板一眼的模样和林羡简直如出一辙。 啧,果然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 程芊漾朝守卫摊开手,白嫩的掌心中静静躺着林羡送的剑穗:“现在可以劳烦禀报一下了吗?” 见到剑穗,守卫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诧异的看了程芊漾一眼,留下“娘子稍等”四个字后匆匆进去禀报。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林羡出现在程芊漾的视线中,身后跟着方才那名侍卫。 “你找我?”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程芊漾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没有生气。 来的时候她有好多话想说,想告诉他她骗了他,想说魏千寻是如何对许书虞父母的,可真正见到林羡的时候,又不知要怎么开口。 “嗯?”林羡垂眸看着只到他下巴高的程芊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粉嫩嫩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 第58章 解释(1) 下唇被她咬得发白,林羡微蹙起眉,手情不自禁的触摸上她浅粉色的唇瓣,手指所到之处柔柔软软,他冷声命令:“松开。” 唇瓣上冰凉的触觉传来,程芊漾哆嗦了一下,竟然不争气的听话松开了。 “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和我单独谈?”林羡挑眉,眸中忽然露出笑意:“是想单独谈?还是想和我单独相处?” 程芊漾面红耳赤:“……” 林羡他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好了不逗你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心程度你大可以放心。” “嗯……”程芊漾轻轻的应了一声,心想死就死吧,回去再跟师傅请罪,然后打了一遍腹稿才道:“魏千寻其实不是我师父,而是我的师伯,许书虞才是我恩师,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骗你……” 越说,程芊漾的声音越小,幸好林羡离她近,不然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听不到。 程芊漾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忽然加大了一点:“但师父是个很善良的女娘,而且这么多年从未出山,她绝不会利用毒宗的毒害别人。” “怎么突然愿意告诉我了?” “啊?”程芊漾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之前不说,是因为师父担心这个身份会给我带来威胁,在琉璃殿不说,是不想影响你判断,可是出宫的时候我想了一路,觉得……” 她对上林羡的眼睛,坚定的说了句令林羡心尖一颤的话:“你不会伤我。” “呵~”林羡笑了,笑声低沉磁性,上扬的嘴角像三月融化坚冰的暖阳,程芊漾一愣,竟失了神,她还听到林羡又说了两个字:“自然。”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靠她很近,程芊漾都能感觉到林羡灼热的气息吹在耳边,带起阵阵酥麻,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林羡被她这小小的举动逗乐,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守卫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将军这么不着调的样子。 就在进去禀报的时候他还在想会不会是将军无意掉落的剑穗被程娘子拾到,现在看来是将军亲自送给人家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芊漾抬眸就看到林羡上扬的嘴角,眉心一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然她说完这些,他没道理一点不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反而笑得这么开心。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怀疑,直到今天才确定。” 一开始就怀疑?她扯谎的技术竟然这么拙劣吗? “魏千寻要收徒也是收和他臭味相投的徒弟,像你这种既不能不择手段帮他达到目的又不听话的女娘,他不会收。” 程芊漾立刻反驳:“我哪里不听话了?”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得知魏千寻亲手屠杀师祖满门后,与魏千寻反目,这么听话的徒弟倒是……”后面的“少见”二字还未说出,林羡声音倏地顿住。 程芊漾感觉自己被气得不轻,不管林羡到底有没有生气她都想甩手走人时,忽然发现林羡没了声。 林羡可不是说话说到一半发现对方生气会停下来的人,至少在她面前不是。 “怎么了?” 林羡回神:“没事。”说完,见眼前的小女娘一脸的不相信,瞬间又起了逗一逗她的念头。 “怎么?程娘子这是关心我?” 说的时候林羡只是想逗逗她,说完后又有点期待答案。 不出意外,程芊漾回答了三个字:“想太多。” 林羡闻言,眸中光彩黯淡了几分,触及程芊漾飘忽不定,不敢看他眼睛的视线时,又变得熠熠生辉。 抬手一点力道没用的弹了一下程芊漾光洁的额头:“小骗子。” 程芊漾捂住被某将军手指弹过的地方:“……” “阿羡?” 一道女声打破和谐融洽的氛围,程芊漾率先看到来的人是谁,本能的将目光放到林羡身上,他们好像很熟,褚香菱喊林羡阿羡,那林羡喊褚香菱什么? 阿菱?或者阿香? 想着,程芊漾莫名觉得一阵反胃……天马行空的想法还未落定,视线触及到林羡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目光时,被口水呛了一下。 “咳咳咳,是她在叫你。” 程芊漾出于好意,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指了一下褚香菱的方向。 “你刚刚在想什么?”林羡根本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的反问。 程芊漾:“……” 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关心褚香菱来找他做什么吗? 她不答,林羡就一直盯着她看,如此僵持了许久,终是程芊漾先败下阵来。 她眼睛滴溜溜的转啊转,情急之下胡乱找了个借口:“我在想林将军真是桃花遍地开。” 说完之后程芊漾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确定是在给自己解围不是在挖坑? “桃花?是你这朵?” 程芊漾忍不住翻白眼:“大可不必如此自恋。”说完程芊漾就想走,林羡反应更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上哪儿去?” 从出现就被林羡忽略的褚香菱感觉自己胸腔都要气炸了,被完全忽视不说,还要看着她喜欢的男子和别的女娘拉拉扯扯。 可是再怎么生气褚香菱也只能装作温婉大方的样子。 “程娘子可是要回府,天色不早了,恰巧我的车夫在正好送你回去,否则阿羡会担心的。” 看似通情达理,实则暗地里传达的是她和林羡关系不一般,不一般到可以替林羡把程芊漾送回去的程度。 看着恨不得立刻把她送走的褚香菱,程芊漾嘴角抽了抽。 不会是误会她和林羡了吧? 林羡把人拽回来后,终于正视褚香菱:“阿羡不是你能叫的。” 简单的几个字拼凑在一起,褚香菱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我们之间的事,你何必当着程娘子的面说。” 这一刻,程芊漾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就透露出两个字:多余。 第59章 解释(2) 已经达到可以改名叫程多余的那种多余。 “到底想说什么?”褚香菱正要开口,林羡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公事让车骑将军跟我谈,私事请回。” 程芊漾挣扎了一下,发现林羡握着她手腕的手指纹丝不动:“请林将军高抬贵手放开我。” 对比之前,程芊漾的语气疏离不少,天生善于察言观色的林羡挑了挑眉,手上的力道非但没减,反而加重几分。 “嘶……你弄疼我了。” 白皙的手腕被林羡的力道勒出一道红痕,程芊漾感觉自己的腕骨都快碎了。 那一声痛呼成功的让林羡收了力道,眸光触及程芊漾发红的手腕,不禁懊恼自己下手没轻没重。 这手也太嫩了。 得到自由,程芊漾匆匆行礼然后离开,她其实恨极了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 遇事逃避不是她的性格,但是已经有过一次教训,她不敢尝试第二次。 虽然她对林羡没有非分之想,但褚香菱透出的敌意却让她想到沈秋霜。 假设有朝一日林羡站在褚香菱那边,像周洵护着沈秋霜的样子护着褚香菱…… 程芊漾摇摇头,阻止自己往下想,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想因为褚香菱和林羡为敌。 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离开,无论林羡和褚香菱要说什么,都不是她应该听的。 “我送你回去。”林羡腿长,几步就跟上她。 “不必了,褚娘子还在等你。”说完,程芊漾绕开林羡就要走,余光不经意瞥到四五丈外的屋顶处几道黑影闪过,她脚步蓦地顿住。 也就是这一刹那,数支箭毫无征兆的射来,电光火石间,程芊漾绕开林羡的脚步迅速收回,本能的用内力推了林羡胸膛一把,堪堪躲过瞄准林羡的箭。 林羡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程芊漾身上,没想到她会毫无征兆的推他,整个人退开几步外才稳住身子。 推开林羡的时候,程芊漾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臂被其中一支箭擦过,鲜血顿时染红半只手臂,她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快速旋身躲过飞来的箭,同时指尖迅速弹出数枚银针,藏匿在屋顶上的黑影顿时掉下来好几个,同一时间黑影射出的箭也穿着程芊漾的发丝而过,她反应要是慢上半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黑影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砰”声,有人伤亡,后续又继续补上,除了原本射出箭的屋顶,其他方向也纷纷冒出许多穿着夜行衣的人。 “啊啊……”从未见过这样场面的褚香菱失声尖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到随行的侍卫身后 “你受伤了。” 林羡没管褚香菱,看着程芊漾受伤的手臂,眉宇间露出狠厉。 “我知道,但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怎么解决这帮人。” 闻言,林羡犀利的目光扫了周围一圈:“闯将军府是他们做过最蠢的决定。” 话音一落,屋顶上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空中下起血雨。 程芊漾的角度只能看到月光下,屋顶上布满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根本看不清脸,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屋顶上相互厮杀的是两拨人。 等到一切都结束,程芊漾才发现原来是萧承和萧继带人从背后袭击,打了黑衣人个措手不及。 难怪林羡一点都不着急,原来是早有准备。 萧承萧继带人在那边处理尸体,林羡只专注于程芊漾受伤的手臂。 “伤口很深,必须马上处理。” 对于程芊漾本身来说这点伤没什么,不过想到自己这样回去阿父阿母定会担心,便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医士上药的时候,林七从外面进来,然后在林羡耳边耳语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什么,林羡眉眼间有不耐流出。 “不愿走就让她父亲来领回去。” “是。” 根据对话,程芊漾猜测着他们口中的“她”是不是褚香菱。 听褚香菱的语气,哪怕两人没有在一起,她和林羡之间也很有故事,林羡怎么不愿意见她? 不过这是林羡的私事,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你在生气。”不是询问是肯定的语气。 从刚刚程芊漾挣脱林羡要走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她情绪低落。 “我……” 程芊漾想说的是“我为什么要生气”,只是才说了第一个字,林羡就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和褚香菱之间什么都没有。” 是她的错觉吗?林羡这是在解释? 程芊漾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跳得很快,偏偏林羡炙热的眼神还盯着她看。 好不容易等到医士上完药,她匆匆拉下衣袖,不敢抬眸看林羡。 “多谢林将军。”顿了顿,又接着道:“将军府守卫森严,那些人怎么敢公然行刺?” “说不定这里有掌握他们把柄的人。” 掌握他们把柄的人? “难道是……” “是魏千寻。”林羡肯定了程芊漾的猜测。 程芊漾垂下眸,看来事情远远没有她想的简单。 “今日郡主召见你一事难保不会有人对你起疑,这段时间出入身边一定要带人,最好能待在府里不要出来走动。” “我自己会小心的。”师祖大仇未报,她怎么能安心待在府里。 接下来的几天里,程芊漾的确没有出府,把自己关在后院里勤练武功,研究各种毒药。 林羡不肯交出魏千寻,加上那晚的行刺可以肯定林羡短时间内不会杀了魏千寻,至少在魏千寻交代出行刺的人主子之前不会。 两天后程芊漾想好措辞才敢入宫去见许书虞,告诉她自己自作主张告诉林羡她毒宗弟子的身份。 “弟子有违师命,请师父责罚。”程芊漾双膝跪地,双手交叠贴于地面额头轻磕在手背上。 许书虞摇摇头:“以林羡的聪明才智,大概他见到你在琉璃殿的时候就猜出你的身份了。” 程芊漾怔了怔,缓缓的抬起头来。 原来除了她以外,师父和林羡都是一样善于洞悉人心。 “魏千寻现在在林羡手中,他又不愿交于我,想必他们之间也有个人恩仇。罢了,只要魏千寻最终得到应得的惩罚,又何必追究是谁行刑。” 第60章 梦(1) “师父是打算将魏千寻一事全权交于林羡,不再插手。”这是程芊漾万万没想到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只有当事人知道想手刃仇人的恨意有多强烈,所以不管是林羡还是许书虞,她自始至终都无法对他们像许书虞这样说出这番话。 虽然不知道林羡和魏千寻之间的纠葛,但她想一定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是血仇。 否则何至于又是抓人又是试探许书虞,要知道圣上可是极看重这个妹妹,林羡偏偏愿意得罪许书虞也不交人。 “昨日林羡派人送信来,邀我去了一趟将军府,见到魏千寻时,他已经受尽酷刑,生不如死。” 见到魏千寻的那一刻,所有恨意上涌,许书虞恨不得立刻举刀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师门败类。 她狠狠的甩了魏千寻一耳光:“畜牲,你竟然还有脸要求见我,是准备将你这条贱命双手奉上吗?” 魏千寻被林卫押跪在地无法动弹,衣衫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血肉模糊,发出难闻的臭味。 尽管结结实实挨了许书虞一巴掌,他仍是笑着扭头看她,混着血迹的发丝糊在脸上,笑容狰狞可怖。 “十七年了师妹还记得我,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没错。” 只要能让你记住我,是爱是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记得我。一生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魏千寻,眼角在这一刻有热泪滑落。 “虞儿,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无论我如何思念你我都不敢去见你,比起死我更怕你厌恶我的眼神。 没错,是我杀了师父,但是他该死,他明明知道我倾慕于你,却偏要将你许配给大师兄,大师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天生根骨好悟性高,什么都要压着我,就连你他也要跟我抢,他们都是死有余辜。” 魏千寻的爱意偏执扭曲到道德沦丧的地步,对许聪的恨如浪潮将他淹没,最后不懂反省自身,只会把错归结于别人。 可悲又可恨。 许书虞终于还是被魏千寻激怒,拔下林卫手中的长剑,剑尖抵着魏千寻的脖颈。 “你自幼失去双亲,是阿父一手抚养你成人,阿母视你如己出,你天资愚钝是大师兄牺牲休息时间夜夜辅导你,就算是狼也该养熟了。” 然而魏千寻杀授业恩师,屠戮手足连狼都不如。 “可是我不后悔,杀了他们,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那一瞬,许书虞感觉所有的理智都不复存在,她只想杀了眼前这个人:“既然如此,那你就到地下再给他们赔罪。” 话落,许书虞挥动手中长剑。 “郡主且慢。”林羡及时出手阻止:“此人留着还有用,不妨先留着。” “留着?”许书虞冷笑,无数悲伤和痛苦争相涌现,哪里还有一点先前宠辱不惊的模样。 “我已逝的亲人墓木已拱,现如今杀害他们的罪魁祸首就在我面前,你竟然说让我留着他?” “在下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此人牵扯甚广,目前还不是杀他的最佳时机。我的父母同样枉死十数载,且死于‘封喉’,我对魏千寻的恨丝毫不比您少,只是现下许多事尚未查清,魏千寻还不能死。” 这是林羡多年来第一次对人提起他已逝去十三年的父母,可能是形势所迫,也可能是身处一样的境地,有些话就那样脱口而出。 许书虞激动的情绪稳定了一点,但并不代表她相信了林羡说的话。 天下谁人不知建安侯一家是在守卫边境柳县时战死,十多年过去了林羡竟然说非战死而是死于“封喉”,她如何能信。 “服用‘封喉’后的症状郡主很清楚,你信不过我,难道连我父亲也信不过。” 提到林深,许书虞才后知后觉的往深处想。 是了,当年的林深何其骁勇,行军布阵向来万无一失,其长姊与夫人也绝非庸善,怎会尽数战死? “如果真相如你所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陛下?” “我没有证据。” 没人知道那时候的林羡有多绝望,只有七岁的他看着姑姑鲜血淋漓的尸体,惊雷划破夜空,雨水混着血水冲刷着遍地的尸体,他受不了这样的视觉刺激晕厥,再醒来时柳县战死的所有将士都已下葬,昏迷了十天十夜的林羡最后连至亲的丧礼都没赶上。 他想告诉皇上他的阿父阿母曾被人下了毒,最后体力不支才双双战死你。可是林宇却拦着他,告诉他宫中所有医官都检查过尸体,没有中毒的痕迹。 他不信,所以他要自己查,结果一查就是十几年。 林羡说着令他最痛心的事,背却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悲伤看不出难过,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或许他不是不难过,只是已经麻木了,看着这样的林羡,许书虞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 哪里是不悲伤不难过,分明是心也随着那些已故人葬在那小小的一方土地,留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靠着执念强撑着的躯壳。 最终许书虞没有杀魏千寻,临走前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原来师父已经见过魏千寻了。 “你起来吧。”许书虞想将程芊漾扶起来,程芊漾抽回自己的手,说道:“师父,我还有事要说。” 这件事是从那天在琉璃殿见到许书虞,许书虞告诉她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看着毒宗时她就在想了。 “请求师父对外公布弟子的身份,并将我派发扬光大。” 许书虞纤瘦的身形顿住,不发一言。 “师父,毒宗经历过多少代掌门才有今日的传奇,这也是师祖毕生的心血,难道师父甘心毒宗仅存的两代弟子就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 “这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可是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师父这是在自欺欺人,毒宗可隐于深山招贤纳士,可入文出武辅佐陛下,唯独不能像现在这样苟且偷生。” “啪!” 程芊漾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头因为刚刚许书虞那一巴掌偏向一边。 第61章 梦(2) “晚晚……”刚刚那一巴掌许书虞完全是一时冲动,打完以后立刻就后悔了。看着爱徒肿起的半张脸,她又气又恼。 “是不是这些年为师对你太过纵然,才养成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毒宗重开岂是儿戏,之后会有多少危险从天而降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师父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平安安,你难道就不懂师父的良苦用心?” “对不起师父,是徒儿出言不逊。”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许书虞对她寄予厚望,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要肩负起重建门派的重任。 “回都彦侯府好好待着去,门派里的事情别再管了。” “师父若不答应,徒儿就在这琉璃殿长跪不起。师父宁愿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也不让人知道我的存在,可不能复兴毒宗,弟子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将来又有何颜面面对列位祖师。” “你这是铁了心要和师父作对吗?” “弟子不敢。”可师父想过没有,若有朝一日弟子有个意外,毒宗的一切谁来传承? 毕竟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她如何能不担心。 但后面一句程芊漾终究是不敢当着许书虞的面说出口,她怕许书虞会承受不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也许事情没有师父想象的那么糟糕。” “一旦让人知晓你的存在,福祸岂还是你所能预料的。” “可是……” “别说了,此事我绝不答应,日后休要再提。”许书虞背过身:“巽桦,送程娘子出宫。” 候在殿外的巽桦立刻带着两名宫女进来,搀扶起程芊漾:“程娘子请。” “我不走。”避开宫女的手,程芊漾挪着膝盖来到许书虞身边:“师父行事果断干脆,什么坎坷磨难都无所畏惧,怎么到了弟子这里变得优柔寡断,难道在师父眼里,我就这么脆弱无能吗?” “巽桦。”许书虞再次叫了巽桦一声,巽桦为人聪惠贤淑会看眼色,知道许书虞这是动怒了,立刻示意两名宫女强行将程芊漾拉出琉璃殿。 “郡主正在气头上,程娘子有什么话不如改天说。”巽桦是在劝她赶紧先离开,但是程芊漾了解许书虞,这次她要是就这么走了,下次想让许书虞答应只会更难。 “我不走,你们放开我。”程芊漾拼命挣扎,也还是一点一点的被拉到门外,眼看着就要被拉出琉璃殿宫门,程芊漾不得不动用内力稳住身子,就地跪下。 “师父不答应,弟子就在这琉璃殿前长跪不起。” 两名宫女见状,对望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跪就让她跪着,谁也不许管她。”屋里许书虞的声音传来,宫女顿时松了口气,双双退下。 不知什么时候天气转凉了,吹出的热气遇到冷空气瞬间变为白雾,程芊漾没想到都城冬天来临的时候会这么冷,早上进宫的时候就把大氅放在了马车里,现在才跪了一会儿,她感觉膝盖以下已经冻到没有知觉。 天公不作美,灰蒙蒙的天忽然飘雪,一开始是雪粒子,下着下着飘起鹅毛大雪,巍峨的宫殿转瞬间被白雪覆盖。 有雪花飘到程芊漾长而卷翘的睫毛上,她眨眨眼,雪花又落到脸颊上,瞬间融化为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顺着她巴掌大的脸颊一路往下滑,最后落在她铺满雪的裙摆上,留下一小圈水痕后便没了踪影。 蓦地,程芊漾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想着可能是最近自己太累才导致一时的视力不清,闭着眼睛放松一下就好了。 可是再睁眼,眼前的宫殿和皑皑白雪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倾盆大雨,雨中一白发男子抱着一袭染着鲜血的红衣女子,大雨冲刷着血迹,试图掩盖这悲惨的一幕。 程芊漾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其他一切清晰可见,唯独看不清那男子和女娘的容貌。 女娘手腕上狰狞丑陋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很快被豆大的雨点冲刷干净,再渗出,再冲刷干净。 雨点打在脸上生疼,男子却像丝毫感觉不到一样,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人,甚至还将女娘的身体往自己怀里藏了藏,好像这样雨水就淋不到她。 女娘头无力的靠在男子怀里,任由其摆布,一只手自然的垂在雨滴聚成小河流的地面上,这模样……显然已经死透了。 周围打着伞围观的没人敢说话,全都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不知为什么,望着雨中的白发男子,程芊漾感到一阵阵心疼,眼泪莫名其妙的就掉了下来,她不明白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便往前走想看清他们的容貌,可无论她怎么走,她和男子之间的距离都与原来一样不曾缩短分毫。 她好像进入到了什么阵法中,就算走一辈子也走不到他们身边,就只能这样看着。 这种认知让程芊漾心慌无措,眼看着男子抱起女娘离开,她越发心慌,想要出声喊住他们,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样的举动导致大量雨水进入喉咙里,程芊漾被呛得捂住胸口连连咳嗽。 “咳咳咳。”程芊漾睁开眼,入目的是柔软的粉色帷幔。 “程娘子你终于醒了。” 程芊漾费力的侧头,发现说话的竟是巽桦。 所以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梦? 为什么心痛的感觉那么真实,就好像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 “这是哪儿?”一开口,程芊漾才感觉自己的喉咙又干又哑,说起话来十分费劲。 巽桦递上一杯温水:“这是琉璃殿内室,您在雪中昏倒了,幸好宫女及时发现。” “哦……”应了一声,程芊漾想起昏迷前自己惹了师父那样生气,连忙问:“巽桦姑姑,郡主呢?” “郡主……”巽桦只说了两个字就没了后续。 “郡主怎么了?”见巽桦说到一半就没了声,程芊漾心里“咯噔”一声,一些不好的猜测迅速涌入脑海,程芊漾条件反射的从榻上坐起来。 第62章 贺恩(1) “程娘子不必担心,群主她没事,她在厨房……熬药。” “熬药?”程芊漾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是的,郡主坚持自己亲自给您熬药,奴婢们实在是没办法。” 程芊漾在巽桦的搀扶下来到琉璃殿的小厨房,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 许书虞坐在铫子前,手里的蒲扇轻轻扇着,时不时揭开铫盖闻一闻。 程芊漾鼻子一酸,对巽桦说了句“我想和郡主单独待会儿”,等巽桦行礼后离开,程芊漾才放轻脚步进去。 光线被挡住,许书虞头也不抬的扇着蒲扇,继续盯着铫子里的药,以为是哪个宫女,语气不太好的道:“我说了这药我自己……“ “熬”字还没有说出口,一双细细的手臂从后面抱住她:“师父,都是我不好,害您担心了。” 声音又细又软,许书虞早在看到她倒在雪地里时就消了大半的气,此时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却还是佯装生气,板着脸不出声。 “师父,我想跟你说个故事。”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你,素云,周洵,沈秋霜,有永州城的所有人,在那个梦里我到死都没有见过阿父阿母,除了素云只有师父真心对我好。 表叔父要将我嫁给周洵,可是永州城土匪猖獗,周洵被抓做人质最后死在了山寨中,周洵死了,必须有人要陪葬……” 程芊漾说着说着便没了声,许书虞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脖颈上,身体一僵,最终什么也没说。 “身为周洵的未婚妻,我是首选。我记得……他们没有杀我,而是将我和周洵关在一起活埋,地底没有光也无法呼吸,可是无论我怎么拼命挣扎,棺木都纹丝不动,周围渐渐有尸体的恶臭味钻入鼻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我还记得在那个梦里死后,冰冷的墓碑上没有我的名字,普天之下不会再有任何我程芊漾来过的痕迹,在这个时候,师父是唯一一个带着海棠花去祭奠我的人。” “我是人,知冷暖,哪怕那只是个梦,为了那朵唯一温暖我的海棠花,我也不应该永远生活在你的羽翼下。 如果梦里的一切在将来的某一天真实发生,那师父对我寄予的厚望将全部落空,毒宗所有东西都会失传。” 把想说的全部说完,程芊漾没有立刻放开许书虞,继续感受了一下她身上的温度,偏着脸在许书虞背上蹭了蹭,良久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之后两人相对无言,默契的没人再提之前的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书虞熬药,程芊漾就在旁边看着,许书虞倒药,程芊漾立刻把药碗递过去,然后很自觉的喝光。 出宫的时候雪还未停,车轮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掀开车窗上的帷幔,冷风立刻呼呼的灌满整个马车。 这样的天气连行人都减少了,只剩好动的孩童仍顶着大学打闹,程芊漾看着这样的画面,没什么血色的唇角上扬。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童年吧, 她记得永州城很少下雪,好不容易下一次还下得很小,大概是十二岁那年冬季,永州城迎来程芊漾人生中的第一次大雪,难得时益放她出府,她领着素云俩人兴冲冲的要出府,不小心把迎面跑来的时软撞倒。 冬季的台阶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时软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这一摔直接磕断两颗牙。 崔晴知道后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随手拎起时益放在桌上的马鞭就往她身上抽,其中有一鞭子抽中她眼角,打完以后崔晴罚她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最后这事以她发热晕倒而告终。 程芊漾摸了摸自己眼角,那里至今还可以看到一道浅浅的疤痕。 回忆总是不美好的。 “哒哒哒。”凌乱的马蹄声钻入耳中。 程芊漾伸长脖子往后看,五六名男子骑着马跟在她的马车后不远处,为首的两名男子一人穿着宝蓝色长衫,一人穿着白色长衫,矜贵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待他们走近些,看清白衣男子的面貌时,程芊漾恨不得自戳双目,连忙把帷幔放下。 刚把脖子缩回去,方水玥欠揍的声音就透过帷幔传进来:“哎呀,娘子是因为不认识都城四绝而感到羞愧,所以躲起来不敢见人吗?” 程芊漾:“……”不好意思,在这之前我们在悠韵酒楼已经见过一次,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认识这马车里的女娘?”这是另一道男声,程芊漾猜想应该是宝蓝色长衫的男子说的话, “算不上认识,只不过这位娘子极为风趣,印象深刻了些。”须臾,方水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程娘子确定不再看看?” 程娘子? 程芊漾终于有了动静,拉开帷幔:“你调查我?” 她可不记得自己告诉过方水玥她姓什么。 “嘁,我要调查也是调查那种明眸皓齿千娇百媚的女娘,如你这般脸比墨黑腰比桶粗脾气还臭的女娘,就算有人把你所有情报放我面前我都懒得看。” 能知道程芊漾的名字,是上次在悠韵酒楼授课的时候,所有学员的名单他都有,正好讲课的时候他看到了她,事后随便一问就知道了。 程芊漾趴在窗上,瞅了瞅自己白皙透亮的手腕,又瞅瞅皮肤明显比她黑的方水玥,手很自然的叉到腰上,随后虎口叉腰十指交缠,纤腰细到两只手能握得住。 做完这个动作,程芊漾单手撑着下颚,无辜的眼睛眨啊眨,一句话也不说。 方水玥:“……” 见方水玥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程芊漾别提心情多好了。 面上却是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手整理着鬓角的碎发:“唉,也不知道是谁脸比墨黑,腰比桶粗,脾气还臭。” “你……你就不能有点女娘该有的温柔大方?方某活了二十几年从未见过你这样嘴毒的女娘。” “那是你孤陋寡闻。”程芊漾成功的把方水玥第一次见她时对她的评价还了回去。 第63章 贺恩(2) “噗!”孤陋寡闻四个字成功的逗笑了从程芊漾掀开帷幔就没出过声的宝蓝色长衫男子。 他从没见过能言善道,讲起大道理来连他都怕的方水玥在谁面前吃瘪,一时没忍住才笑出声来,笑完才发现程芊漾正看着他,宝蓝色长衫男子连忙整理仪容,拱手作揖:“在下贺恩,位居四绝之末。” 程芊漾颔首,算是见礼了。 只是这一下就让方水玥不高兴了,冷嘲热讽道:“我以为程娘子一直都不懂礼数,原来是分人的。” “对啊。” 方水玥:“……” 贺恩不动声色的侧头,看似一本正经,实则憋笑憋到快破功。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接话好嘛。 “一般见到比我黑比我胖比我嘴臭的人,什么礼数温柔大度我全都想不起来了。”丢下这句话,程芊漾直接放下帷幔,任凭后来方水玥说什么她都装作没听见。 两行人分开,贺恩看着走远的马车,确定程芊漾听不见他们说话才敢开口。 “你何时变得会与女娘拌嘴了?这一点也不像你。” “女娘?你看看她那泼辣的性子,像女娘?”到现在方水玥胸口里还堵着火。 “我觉得挺好,肤如凝脂,杨柳细腰,关键是懂礼数……”“数”字才发了一个音,贺恩的马被人踢了一脚,马儿立刻受惊狂奔。 贺恩吓了一跳,幸好他马术精湛,不然这会儿准能摔个残废。 “方水玥你这个龟孙,老子说的有错么?” …… 程芊漾挽起袖子拆开已经被血渗透的细纱布,是在琉璃殿晕倒的时候不小心扯到没愈合的伤口,好在许书虞没发现。 素云端着药进来:“娘子的伤口怎么裂开了?” “不小心牵扯到的,无碍。”程芊漾不打算将自己在宫里晕倒的事告诉素云,说了也是让她徒增担心。 “林将军给的药就是好,这伤少说也要养半月,现在才过去几天,伤口浅一点的地方都结痂了。” 说到林羡的时候,素云两眼冒光,朝程芊漾挤眉弄眼:“奴婢觉得林将军待娘子真好。” “说不定我是因为救他才受 的伤,他心里过意不去才给我这么好的药。” “这个理由娘子自己都不信吧。”素云笑得狡黠。 程芊漾:“……” 不知道怎么回素云,程芊漾心虚的目光四处乱瞟,刚好看到一篮子针线,她以为是素云的:“你要绣什么?” 素云“啊?”了一声,顺着程芊漾的视线看到那篮针线才反应过来:“是夫人说让娘子绣块手帕给她,顺便看看娘子的女红功底如何。” “我看要手帕是假,想看我女红功底才是真吧。” 天知道她的刺绣功底有多差,程芊漾真的是欲哭无泪。 于是包扎完伤口,程芊漾在十分抗拒的心态下开始琢磨起针线来。 素云在一旁又是穿针又是理线:“夫人说绣什么图案都可以,所以娘子不用有太大压力。” 对于素云来说,刺绣简直不要太简单,但是她知道程芊漾向来不擅长女红这方面,所以她就坐在旁边指导。 “啊!”几针下来,程芊漾的手指已经被扎得全是针孔,素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用沾了醋的布给程芊漾消毒。 “我忽然发现还是在永州的时候好,至少崔晴不会让我学这些。” “夫人也是一心为娘子着想。” 程芊漾无声的叹气,不得不接着绣。 - 熬到后半夜,程芊漾才勉勉强强绣出一只蝴蝶。 第二天雪终于停了,昨日还灰蒙蒙的天今日竟然阳光明媚,但毕竟是在冬天,出了太阳还是冷得厉害,程芊漾披上大氅亲自送绣好的手帕去给梁玄音。 梁玄音看后没说绣得好也没说绣得不好。 “阿母给你请了一位师傅,她的女红在都城是数一数二的,一会儿她来了,你可以跟她好好学学。” 程芊漾看着自己的刺绣没出声。 既然人都请来了,何必还要多次一举让她绣手帕。 难道阿母对她就这么没信心,认定了她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提前就请了人? “都彦侯夫人。”嗓音娇俏清脆,程芊漾还没看到人就已经立刻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 褚香菱行完礼,在梁玄音的招呼下坐了下来。 “我想看看程娘子的绣作,以便日后更好的帮助到她。” 梁玄音不疑有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晚晚,快把你的刺绣给褚娘子看看。” 程芊漾站在原地没动,手里的手帕被她捏得皱巴巴。 她不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短处,只是这个人别是褚香菱。 “晚晚?”见她没动,梁玄音开始催促,只以为是程芊漾不想学,开始不听话。 “女娘不会女红,传出去多少人会笑话,褚娘子的女红出色,能有她教你是你的福气。” 程芊漾还是没动,梁玄音索性直接走过来伸出手:“拿来。” 程芊漾依旧没动。 “阿母难道会害你吗?”梁玄音有些生气,直接伸手硬从程芊漾手里夺走了那块手帕。 褚香菱看完那只不太像蝴蝶的蝴蝶,眼底有不屑闪过。 “程娘子在刺绣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会尽量让她在短时间内学好的。” “那就有劳褚娘子了。” 在女红方面,梁玄音不是不会,只不过她觉得长辈教的始终不会有太大的成效,才会选择让褚香菱来教。 为了方便,梁玄音专门收拾出来一间排房让褚香菱平时教程芊漾的时候休息。 想着能让她们之间更快的熟悉,梁玄音最后让程芊漾领着褚香菱去休息的房间。 在那之前,程芊漾走到褚香菱面前伸出手:“麻烦褚娘子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褚香菱一愣,看向梁玄音。 梁玄音急忙圆场:“褚娘子别介意,我和她阿父常年在外,芊漾她又被送去了她表叔父家,没有父母在身边难免学了些不好的东西,不过她没有恶意。” 梁玄音解围的话却让程芊漾感到难堪,那只伸出去的手却倔强的没有收回来。 第64章 凤凰(1) 褚香菱朝梁玄音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然后把手帕放到程芊漾的手心中。如此一对比下来,倒显得程芊漾不知礼数在无理取闹。 程芊漾浑然不在意,接过手帕直接转身离开,褚香菱也站起身,匆忙的朝梁玄音伏礼,然后快步跟上。 看着这样的画面,梁玄音无奈的摇摇头。 要是晚晚能有褚香菱一半懂事,她又何必操这份心。 “程芊漾。” 走到没人的地方,褚香菱出声叫住程芊漾。 程芊漾回头,疏离之意不加掩饰:“有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绣的东西我没认出来是什么,如此看来我毛遂自荐来教你是正确的。” 在程芊漾面前,褚香菱也不装了。 “你放心,我是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藏着掖着的,该教的一样不会落下。” “私人恩怨?你是指林羡?看来你还是进不了将军府啊,否则怎么会把气撒到这里来。” 进不了将军府是褚香菱的痛处,如今被程芊漾就这样说出来,她感觉心里的委屈被无限放大,对程芊漾的讨厌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程芊漾,你得意什么,不就是进了一次将军府,你以为就凭这样你就能麻雀变凤凰,像你这样的就算脱光了站在林羡面前,他也不会看你一眼。” “他会不会看,不是你说了算的。”这句话程芊漾完全是为了气褚香菱才说的。 “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你去兰翠阁啊,还待在都彦侯府做什么?” “这么急着给兰翠阁找人,怎么?你看上兰翠阁阁主了?” 程芊漾一字一顿不疾不徐,对比跳脚的褚香菱简直不要太冷静。 褚香菱气急,脸色都涨得通红:“你以为我是你,成天想着勾-引男子。” “勾-引男子?我勾-引谁了?林羡吗,他又不是你夫君,你管我勾不勾引他。” 程芊漾懒得跟她费口舌,转身要走。 “等一下。” 程芊漾头也不回,径自往前走。 “第一课,我要教你辨别绫罗绸缎。” 这句话成功的让程芊漾停下脚步,她很想装没听到,但如果她就这么走了,褚香菱定要到梁玄音那里去告她一状。 - “阿羡,你要不要尝尝?”南仁把一串冰糖葫芦递到林羡嘴边,因为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 林羡警告的瞥了南仁一眼,他立刻识趣的收回手:“不吃就不吃呗。” 萧继忍不住调侃:“就从宫里回府的这么点功夫,南公子你都快把这条街的食物吃遍了。” “百姓生存不易,我照顾一下他们生意怎么了?” 萧继毫不留情的拆穿:“我看南公子就是贪吃。” “……”南仁睁大眼,半张着的嘴仿佛在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南仁:“林羡你也不管管?” 林羡嗤笑出声:“阿继说的没错。” 南仁:“……” 南仁伤心的嚼着自己的冰糖葫芦,决定到府里之前不和这两个人说话。心里这么想,没过多久他就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脸。 “那是我妹……程娘子吧?她怎么跟褚香菱在一块儿?”说完南仁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到林羡那小气的样子,连忙改了口。 如南仁预料的那样,林羡这回没有不理他,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以你对程芊漾的态度,她不剥了程芊漾都算好的了,两个人怎么可能和平共处。” 南仁只顾着说话,连林羡什么时候下马朝程芊漾走过去他都不知道,等他发现的时候,林羡已经快到程芊漾跟前了。 程芊漾发现褚香菱特别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走,而且人越多褚香菱话也越多。不是问“你来说说这是什么布料”就是长篇大论的一通介绍,“这是绫,质地轻薄……锦有光泽手感细腻丝滑……” 说的程芊漾昏昏欲睡,倒是围观的百姓听得赞不绝口。 “不愧是车骑将军之后,懂的可真多。” “人美心也美,她耐心讲解的样子我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这个时候程芊漾才知道褚香菱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教她认识布料,是为了让别人都知道程芊漾不配和褚香菱相提并论。 眼看着褚香菱又要进人来人往的布庄,程芊漾只感觉心累,介绍来介绍去也就那几种布料,她有种想丢下褚香菱自己走人的冲动。 但显然是不行的,强行压下这股子冲动,程芊漾有气无力大踏上台阶,才走了两步前面忽然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程芊漾头也不抬,直接绕开。 没想到她往左走那人也往左,她往右那人也往右,程芊漾有点恼火,索性直接侧开身等那人先走,结果等了半天,那人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 程芊漾觉得头疼,今天是所有人都跟她作对是吗? 想到这里,程芊漾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抬了一下,看清站在那里的人时,连忙直起背,像学生遇到夫子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 都城这么小吗?怎么每次出门都能碰到林羡? “怎么是你?” 林羡剑眉微挑:“你怎么跟褚香菱在一起?” 怎么跟褚香菱在一起?当然是因为你。 程芊漾心里的小人不满的控诉,面上风平浪静:“阿母嫌我女红做的不好,恰好褚香菱在这方面很出色,俩人一拍即合,然后就是现在这样咯。” 虽然程芊漾尽量让自己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但是她眉眼间的失落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林羡薄唇抿成一条线:“想必夫人并不知道你其他方面很出色。” “我还有很出色的方面?快说来听听。”程芊漾眉眼弯弯,她是真的很期待林羡的回答,毕竟还没人觉得她出色过。 “你会解毒制药,是敬安郡主收的唯一一个弟子,在你这个年纪的女娘,不是想着出嫁就是在赏花弄月,而你不同,你习得一身武艺,和敬安郡主一起追杀魏千寻,在我被行刺的时候以身相救,英勇气概丝毫不输男儿,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做到你这般。” 第65章 凤凰(2) “可是这些都是因为有师父教我,而她们没有。” “那褚香菱会的女红呢?难道是她生来就会?也是因为有人手把手教她。同样都是学来的,为什么她能受到夸赞你却不能?”林羡真的不是话多的人,但是在程芊漾面前,他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不爱说话。 他只是很简单的举了个例子,程芊漾却感觉心里舒服多了,她明白林羡表达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不擅长的,褚香菱会的她不会,她会的褚香菱未必会,所以她不用因为自己学不好某个东西而自卑失落,看人不应该只是看片面,更应该看全方面。 想通后程芊漾心里舒服多了:“谢谢你。” “阿羡?”去而复返的褚香菱几乎是和程芊漾同时发声,只是她嗓音略大,盖过了程芊漾的声音。 “阿羡你什么时候来的?”褚香菱进去一会儿才发现程芊漾没跟进去,这才跑出来找人,结果却看到程芊漾竟然和林羡在一起。 想到这里,褚香菱不动声色的瞪了眼程芊漾,正好接收到她眼神的程芊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阿羡你用膳了吗?渴不渴?” 褚香菱连说了好几句,林羡始终连余光都懒得分她一个。褚香菱有些气馁,主意忽然打到程芊漾身上。 “芊漾,我们逛了一早上,你肯定饿了吧,不如先去同心客栈用膳?”嘴上是疑问的语气,人已经很亲密的挽着程芊漾的胳膊,拉着她往同心客栈的方向去。 程芊漾:“……” 见过变脸快的,没见过变得这么快的。 褚香菱一边拉着程芊漾,一边回头状似随意的开口:“阿羡你如果还没用膳,不如……”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林羡已经抬脚大步流星的走到程芊漾身边。 另一边看好戏的南仁看到这一幕,暗叫了声“不好”,把马丢给萧继也跟了过去,于是一行四人各怀心思的进了同心客栈。 “阿羡你吃什么?”褚香菱达到目的别提多开心。 南仁适时出声:“小二,把招牌菜都上上来。”他要是再不说话,褚香菱说着说着都快贴到林羡身上去了。 南仁:“我喜欢吃的阿羡也喜欢,听说程娘子前几日为救阿羡受了伤,再来一碗人参鸡汤,补补元气。” 吩咐完小二,南仁又对程芊漾说了句:“有什么喜欢吃的再补上。” 全程都只说林羡和程芊漾,褚香菱等了半天南仁也没提到她,就好像坐在这里的不是四个人而是三个人。 瞥了眼对面的程芊漾,褚香菱心生一计:“看上去,南公子和芊漾很熟啊,竟然这么关心她”,话落,褚香菱不加掩饰的暧昧眼神在褚香菱和南仁之间流转。 对上褚香菱暧昧不清的眼神,程芊漾眼中一片清明没有半点闪躲和生气的迹象。 “怎么?你嫉妒啊?”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是吗?”程芊漾可不是那种好脾气的人,相反,她很记仇。 “之前我受了伤,林将军为我找人医治,你便说我进了次将军府就想麻雀变凤凰,现在南公子为我叫了碗鸡汤,你又说他很关心我,若不是嫉妒那就是羡慕?” 没错,这些话她是故意说给林羡听的。 “你,你……”褚香菱怎么也没想到程芊漾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程芊漾懒得听她狡辩,踢开身后的木凳潇洒起身:“我吃饱了,各位慢用。” 饱了?这菜都还没上啊! 南仁想叫住她,没想到一个愣神的功夫人已经走远了。 “欸阿羡,你去哪儿啊?”程芊漾走后,林羡站起身一言不发跟在程芊漾后面,褚香菱好不容易才把人骗过来,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走,她正要拦住林羡,南仁先一步横在她面前。 “这菜都叫了,他们不吃我们吃。” “谁要跟你一起吃?让开。”褚香菱恼火的推南仁,结果她使出全身力气南仁也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褚香菱:“南仁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仁没说话,余光扫到门口已经没了程芊漾和林羡的身影,这才开口:“哈,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说让你先把饭钱结了。” 褚香菱被气笑了:“从一开始就是你一个人在点菜,你现在让我结账?” 不是她有多在意一顿饭钱,只是南仁明显就是故意的,她怎么可能乖乖结账。 南仁:“那好吧,我叫小二记到林羡名下,回头我告诉他就好了。” “你敢?”今天是她骗林羡过来的,自然是她结账,如果记到林羡名下,那林羡会怎么想她? 虽然这点钱林羡未必会在意,但是她在林羡心里印象已经很不好,绝不能再雪上加霜。 “反正小爷我出门没带钱,你说怎么办吧。” 南仁说的理直气壮,一副打死他也不让的撒泼模样。褚香菱没办法,只能忍气把账结了,等她追出去的时候大街上已经没有了林羡的影子。 - “你怎么也出来了?”两人并肩走出很远,程芊漾出声打破两人之间静谧的气氛。 “我也饱了。”林羡偏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程芊漾的侧颜。 林羡一本正经的胡诌,偏偏程芊漾还找不到话反驳。她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吧! 看着女娘沉闷不开心的模样,林羡忽然想到程芊漾在客栈里说的那句“麻雀变凤凰”,也不知怎么,他整个人好像魔怔了一样,忽然对程芊漾道:“想不想变凤凰?” 他刻意没说“麻雀”两个字,在他心里她不是什么麻雀,从来都不是。 “什么?”程芊漾停下脚步,一脸防备的看着林羡。内心想着我拿你当知己兄弟,你竟然想让我做你的凤凰。 林羡被她一脸戒备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什么也没解释,直接迈着长腿掠过程芊漾。 “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褚香菱现在应该去了都彦侯府,要么回去面对她,要么跟我走,你自己选。” 程芊漾不屑的撇嘴:“不跟你走我就没别的去处了吗?” 第66章 林羡的细心(1) 这句话说完后程芊漾有点心虚,因为她在都城认识的人最熟的可能就只有林羡了。 但转念一想林羡又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那股子心虚消散不少。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自己能去哪儿?” “……” 这一瞬间程芊漾才知道即使林羡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永远能说到重点上去。她争强好胜的潜质不知怎么就被林羡激发了,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诌。 “去找方水玥,方水玥温润儒雅懂得照顾人,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关系好,他肯定会收留我的。” 程芊漾发誓这绝对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违心的话:“实在不行贺恩也可以,或者我现在回去投奔南仁也行。”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你了。”林羡长腿一迈,真的走了。 看着腿长步子大还没走几步就已经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林羡,程芊漾傻眼了。 这人就不能劝劝她?说不定再多说一句她就改变主意跟他去做什么凤凰了。 不过看林羡的样子肯定也不是特别想让她跟他走,不然怎么会三两句就撂下她不管了。程芊漾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并发誓自己一定要有骨气,就算流落街头也绝不会去求林羡。 然而当看到林羡的背影被一个壮硕大汉遮住时,刚刚发过的誓她都忘了,厚着脸皮朝林羡的方向小跑去。 林羡听到脚步,疑惑的回头望她:“你怎么来了?” 他想到什么,好心的提醒程芊漾:“方水玥和贺恩都不住这个方向,南仁还在客栈里,如果要去她府上,你还需在此处等上片刻。” 程芊漾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道:“其实也没那么勉强的。” 她这是在回答林羡的那句“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林羡闻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好像早就看穿程芊漾心里的小九九。 …… 林羡去的地方有点出乎程芊漾的预料,她以为林羡会带她去豪华的食肆客栈,或者去一处幽静的地方舞剑什么的,唯独没想到林羡会带她来这样的人间仙境。 ——浣海,其实只是一片面积较大的湖,因景色美得犹如仙境,湖水清澈见底,让人想起一句诗: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所以浣海也就因此得名。 浣海周围只有几户人家,其中一户高墙大院,不像是普通百姓的住所。程芊漾视线转到林羡身上。 那院子的主人该不会是林羡吧? 事实证明院子真的是林羡的。大院占据了湖边最佳的地段,前一日下了大雪,湖面上结了一层冰,冰上还有未化的雪粒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晶莹的光,湖畔数十里地都种满盛开的梅花,粉色和红色的梅花与枝桠上堆着的厚厚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院上的瓦被雪覆盖,看起来竟然还有了那么一点普通大户人家的烟火气息。 除了院外的景色,院子内部的设计也别有洞天,院子一侧有棵高大的枫树,树干粗到两个人才能抱得住,火红的枫叶飘落,盖住被铲在一起的雪堆上。粗大的树枝上还挂着摇摇晃晃的秋千。 另一边铺着石子,假山上的流水已经被冻成长长的冰柱。 “这里好美!”程芊漾由衷感叹道。 “怎么会想起来带我来这儿?” 林羡踏着风雪进屋,风把他的话传到程芊漾耳朵里:“让你做一只见过世面的凤凰。” 程芊漾:“……”怎么听都不像真话,怎么想都觉得林羡欠揍。 更气人的是她打不过他!! 林羡倒了杯热气袅袅的茶水放在程芊漾面前:“外面冷,喝口茶。” 程芊漾接过来,温热的茶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她眸光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布置,目光被一幅画吸引。 画中的女娘惊鸿艳影,一头青丝用木簪随意挽起,身上穿着制作粗糙的长裙,整幅画只能看到女娘模糊的侧颜,但在作画之人精湛的画工下,程芊漾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不是……”没错,画里的人就是她。 是她在永州城时的样子。 林羡正喝着茶,闻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幅画时,他垂下眼眸,目光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在永州城与你分离之后,在街边买的。” “街边买的?”程芊漾显然不信,谁没事会去画她的画像卖。 结果林羡就跟看不到程芊漾满脸的不相信一样,连句解释也没有,要多高冷有多高冷的“嗯”了一声。 看着那幅画技精湛到头发丝都根根分明的画卷,程芊漾支起上半身,双手撑在茶桌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林羡。 “林羡,这画该不会是你自己画的吧。” 林羡不急不缓的将口中的茶水吞咽下,然后才回答她的问题:“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这双手只适合拉弓舞剑。” 言外之意就是画画这种细活不适合他。 程芊漾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这才收回手坐下。 林羡话本来就不多,程芊漾也不说话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变得很安静。 她并不是很喜欢喝茶,看着林羡一杯接一杯的喝程芊漾都替他感到肚子胀得难受。 “还没看够?”林羡抬眸对上程芊漾的视线,眸中充满戏谑。 程芊漾慌乱的别开眼,偷看别人还被当场抓包,她囧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去外面走走。”留下这六个字,程芊漾脚步极快的闪到了院子里,再然后是院外的湖边。 明明之前还有阳光照射,此时竟然又下起大雪,程芊漾拉紧身上的貂毛大氅,踏着皑皑白雪走近湖边。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毒宗有位前辈轻功极为了得,单足立于水面,而水不起一圈波澜,她试过很多次都没有成功。 若是在水上不行,那能立于薄冰之上其实也还不错。这么想着,程芊漾闭目使自己静下心来,再睁眼,她脚尖一点地面凌空而起,很快飞升至湖正中央,她控制着方向最后落在湖面冰最薄弱的地方。 第67章 林羡的细心(2) 脚尖碰到冰面的那一刻程芊漾心里也没底,她甚至还在想一会儿她要是掉湖里要不要向林羡求救,不过光是想想,程芊漾就觉得丢脸。 出乎意料的是当她立于冰面时,冰面没有如想象的那样破裂。 这算是成功了吗? 试着走了两步,程芊漾发现自己竟然就像走在地面上一样轻松。或许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勤学功法的成果。 这时湖畔盛开的梅花似乎也为程芊漾感到高兴,竟然跟着飘落的雪花一起随风飘满整面冰湖,红白相间甚为夺目。 立于正中央的程芊漾雪白的长裙直至脚踝,柔软的墨色长发在风中摆动,像误入人间的仙子,点缀了整面湖,那一刻世间万般色彩皆不及她耀眼。 然而除了站在湖畔的人知道,湖中央正钻研功法的程芊漾浑然不知。 程芊漾控制着自己又试了几次,确保每一次都成功后才返回地面。这时程芊漾才发现原本应该在里面喝茶的林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株梅花树下,被发冠束着的墨发上落了几片雪花。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程芊漾走到林羡身边。 “你从这里飞过去的时候,我就在了。” “所以你是在等着看我出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程芊漾已经没有最初见到林羡时的那种恐惧和忌惮,她想应该是因为在心里已经认可了林羡这个朋友的原因吧。 “不是,我怕你掉下去。” 这和看她出丑有什么区别? 程芊漾动了动唇,竟然发现自己找不到话接,半响才憋出一句“林羡,你如果一直这么说话的话会没有朋友的”。 “嗯,可我身边不必有太多朋友,太危险。”林羡说前半句的时候,程芊漾只觉得这人简直不要太狂,听到后面的“太危险”三个字,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他遇刺的场景,竟然有点心疼起他来。 “被行刺这样的事你经常遇到吗?” 林羡:“不算多,一个月也就十几次。” 程芊漾瞪大眼:“……” 这还叫不算多? 程芊漾:“你能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程芊漾转头就见一老媪笑眯眯的走过来,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堆在一起,显得和蔼可亲。 原来这里还有人居住。 老媪走近,俯身行礼:“世子,娘子,晚膳已备好。” 林羡颔首:“先用膳,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晚膳备得很丰盛,摆满长长的一桌,老媪盛了一碗汤放在程芊漾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时不时打量一下程芊漾,越看越觉得喜欢。 “娘子尝尝这汤,厨子是从永州来的,娘子刚回到这边不久,想必不太习惯这边的饮食。” 程芊漾很诧异:“您认识我?” 老媪微笑着摇摇头。 “那您怎么知道我之前住在永州?” “这些都是世子告诉老奴的,不仅如此,这一桌的菜也都是为您准备的,世子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便叫厨子把能想到的永州城菜色都做了一遍。” “……”面对一桌子的佳肴,程芊漾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连她阿父阿母都没想到的事,林羡他竟然…… 老媪没察觉到程芊漾的不对劲,笑呵呵的往下说:“老奴跟在世子身边好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世子带女娘来这里。” “崔媪。” 被林羡唤了一声,崔媪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太喜欢程芊漾,当着林羡的面说了那么多僭越的话。 崔媪立刻伏礼,站到一边没再说话。 林羡想说点什么让程芊漾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动了动唇一时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倒是程芊漾表现的很坦然:“世子费心了,我敬你一杯。” 她不太能喝酒,但不至于一两杯就醉。 林羡目光紧锁着对面的女娘,确认一切如常,他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虽然程芊漾看起来很正常,林羡心里却有点不踏实,这是他进军队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他很想告诉程芊漾带她来这里的意义,告诉她那幅画的来历,但是形势显然并不允许,和她的安危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包括他对她的感情。 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他也愿意守护在她身边。 …… 第二天程芊漾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头痛欲裂,明明昨晚回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十分清醒,怎么睡了一觉就成这样了。 素云扶着程芊漾从软榻上爬起来,刚准备洗漱褚香菱就闯进了程芊漾的房间。 “你昨天把阿羡带到哪儿去了?” 程芊漾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含糊不清的道:“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啊。” “你少给我扯这些,我要是能见到他用得着来找你,你昨天到底把阿羡怎么样了?” 坐在镜子前,程芊漾看着镜子里张牙舞爪的女娘,选择先聋为敬,反正和褚香菱说道理不可能说通。 “你别以为阿羡是喜欢你,他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等他腻了你,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程芊漾:“……” “哦不对,是连新鲜都算不上,因为他不过是把你当做一个替身而已。” 簪子在手指尖转动,听到“替身”两个字的时候,程芊漾指尖的簪子顿了一下,她垂眸掩去眼底的黯淡色彩,依旧没说话。 “那个女娘叫叶芳,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相反她的父亲是城门口的乞丐,林羡怕伤了她的自尊,每月都会让人扮成普通百姓施舍叶芳的父亲一笔钱。因为叶芳阿母早逝,她阿父与她又不亲近,所以每逢佳节林羡再忙也会抽空与叶芳一起共用晚膳。 但叶芳留在他身边会很危险,那晚的事你目睹全过程不用我多说,所以林羡之所以和你走得近,只不过是因为你可以替叶芳挡住明枪暗箭而已。” 在褚香菱心里叶芳和程芊漾一样讨厌,一个出生低贱得到了林羡的眷顾,一个凭空出现林羡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但是比起叶芳,程芊漾更让她有危机感,所以她想了一夜,决定让程芊漾和叶芳互相残杀,等到她们两败俱伤之时,就是她得到林羡之日。 第68章 叶芳(1) 程芊漾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边将方才指尖的发簪戴上,一边漫不经心的道:“这个时辰林羡应该在上朝回来的路上,你如果现在前往说不定还能碰上他。” 上朝? 对呀,林羡只要在都城定然是要上朝的,她怎么就没想到? 褚香菱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戒备的看着程芊漾:“你会这么好心透露林羡的行踪给我?” “自然不会,不过你实在吵得姑奶奶脑仁疼。” 潜台词的意思就是:要不是你太吵,姑奶奶才懒得告诉你。 褚香菱急着去找林羡,没时间和程芊漾斗嘴,风风火火的跑去了林羡上朝的必经之路。 人一走,程芊漾就换上一身浅蓝色的曲裾裙,去了浮华阁。 “阿母,你是没看见那褚家娘子的嘴脸,咄咄逼人的模样和她平时的温婉大方简直背道而驰。” 梁玄音手里缝制着给程芊漾准备的冬裙,“彦儿,休得胡言。” 程文彦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我胡言?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晚晚是我妹妹,我都舍不得欺负,怎么可以让别人这么编排她。” 他今早本是单纯的想去看看妹妹,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到褚香菱质问的声音,当听到“你别以为阿羡是喜欢你,他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等他腻了你,我看你还怎么得意”时,他差点没忍住直接进去把褚香菱扔出去。 好在他没这么做,第一时间来把这件事告诉阿母。 没想到阿母还怀疑他。 “不过晚晚怎么会认识林羡,那可是个没人敢得罪的活阎王啊。” 梁玄音长叹一声:“怕就怕在晚晚插足他二人的感情。” “怎么可能,我妹妹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最好,但若不是褚香菱何以不顾体面与她撕破脸?” “说不定……”程文彦想说的是“说不定褚香菱她原本就是那副泼妇样”,只是才说了三个字就被一道清浅冷淡的声音打断。 “阿兄不必再说了。”程芊漾单薄的身躯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跨过那道门槛,就像是横亘在她和梁玄音之间的天堑,或许永远也无法跨越。 程芊漾露出浅浅的笑容:“今日谢谢阿兄为我辩驳,阿兄的恩情晚晚铭记于心,我还有些话想与阿母说,还请阿兄回避。” 她表现得太过正常,反倒让人看起来不正常,程文彦始终不放心所以没走远,就站在房外不远的地方,保证一会儿要是阿母和妹妹之间发生什么,他可以第一时间赶去阻止。 房内似有硝烟燃起,气氛变得紧张。 “在阿母心中,我当真如此不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芊漾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阿母只是猜测。” 这是梁玄音给出的解释。 程芊漾忽然觉得好笑,她一大早还想着来找梁玄音商量一下学女红的事,她可以学,认真的学,但她想请梁玄音帮她找其他人。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撞上他们之间的这出对话,和梁玄音继续沟通的欲望全无,程芊漾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底的酸涩。 她不经常哭的,因为她觉得哭没有一点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像在永州城的时候无论时益怎么对她,她都基本不哭,到眼角的泪都能憋回去。 偏偏这一次她越想忍回去,泪水越是泛滥成灾,很快就模糊了双眼,她好想快点离开这里…… 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做的,转过身的那一刹,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好在梁玄音看不到。 “你上哪儿去?”梁玄音想叫住程芊漾,却发现女儿的脚步没有如同以往的任何一次有片刻停顿。 看到程芊漾从另一边离开,程文彦赶紧跑过来,结果一个转角人竟然不见了。他回到浮华阁,梁玄音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 程文彦原本责怪她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了。 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终究还是尽量放缓语气:“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与阿兄是男儿,您对我们再严苛也不会说那样伤人的话,可晚晚是个十六岁都还没到的小女娘,阿母不该这样猜测她。 我看得出来,褚香菱与晚晚并不和,还有一点阿母或许不知,褚香菱虽心仪林羡,但林羡并无意褚香菱,这是整个都城都知道的事,大家之所以会觉得褚香菱日后会成为世子妃,只是因为她这么多年都未曾放弃过林羡。阿母诸事缠身不知其中原委,不管晚晚和林羡之间怎么样,只要他们走近一点,褚香菱就根本不可能还会平心静气的教晚晚。”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梁玄音定然知道要怎么做,程文彦也没继续待着,他很担心程芊漾,必须先找到她。 程文彦先是把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然后是周围的大街小巷,能藏人的地方他都找了,却也还是没找到程芊漾。 跟着出来找人的程清逸也跑得满头大汗:“怎么办,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她能去哪儿?” 他们听素云说程芊漾与敬安郡主颇为亲近,打算亲自去一趟琉璃殿,只是刚到宫门口就听守门的官兵说程芊漾今天根本没有进宫。 “晚晚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人静静,我们再分头找找。”程文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的狼狈样也丝毫不影响他温润如玉的气质。他在安慰程清逸的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哪有什么想得开和想不开的人,濒临崩溃的时候谁还能保证足够的理智。 程清逸和程文彦手下的侍卫全部出动,满都城的找人,为了能更快找到人,程文彦把手下的人全部分散开,他刚和程清逸分开就撞见迎面走来的林羡和褚香菱。 看到褚香菱,一向待人温和与人为善的程文彦脸立刻拉得老长,明明路面还很宽,他偏偏要绕到墙角从一位摆着点心卖的摊主后面挤过去。 褚香菱也早就看到了程文彦,不过她早就打算装没看见,谁知程文彦避她就跟避蛇蝎一样,她头脑一热一时忘了林羡还在,脾气立刻就上来了。 第69章 叶芳(2) “程文彦你干什么?” 程文彦置若罔闻,继续找自己的人。 “你该不会是一自己的妹妹连只蝴蝶都绣不好,觉得丢人没脸见我吧。” “能绣蝴蝶就了不起吗?”程文彦本来不想搭理她,可她竟然还敢嘲笑他家晚晚。 他先走到林羡面前拱手行礼,然后才接着对褚香菱咬牙切齿的道:“若非你一早为了林将军去找晚晚,晚晚现在也不会失踪。” “失踪?”褚香菱愣了一下,她转头看着林羡,猛晃脑袋,“这不关我的事,再说了从我出来到现在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说不定她只是去哪个地方一个人待着,未必会出事。” 褚香菱以为是她说的那些话刺激到了程芊漾她才会失踪,顿时心脏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胸腔。 她是讨厌程芊漾,但从没想过害死她,只要程芊漾不跟她抢林羡,就凭程芊漾什么都不会这一点,她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听到程芊漾失踪那一刻,林羡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行事冷静的他一下子脑中一片空白,凝视着褚香菱的眼神冰冷彻骨,吓得褚香菱本能的后退两步。 这样的林羡她从未见过,一直以来林羡对她要么是忽视要么是冷漠,从没像现在这样暴戾,仿佛要将她挫骨扬灰。 “你对她说了什么?”林羡嗓音低沉,如淬了冰,褚香菱害怕得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让林羡知道她告诉程芊漾叶芳的事,林羡定然不会放过她。 幸好程文彦在这个时候出了声:“晚晚失踪也并非完全是她的错,是我告知阿母褚娘子一早就去找晚晚麻烦,结果阿母还觉得是晚晚插足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这话恰好让晚晚听到了,所以……” “我去找她。”留下四个字,林羡高大挺拔的身躯已经钻入人群中,不管褚香菱到底有没有错,现在程芊漾的安危才是首位。 ……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程芊漾从浮华阁出来就感觉有人跟着自己,除了程文彦,还有其他人…… 不清楚跟踪她的人是什么目的之前,她不想将程文彦也牵扯进来。想到这里,程芊漾纵身跃上房顶,看着程文彦跟出来发现跟丢又折了回去,她才运用轻功轻而易举的跃到都彦侯府后面的一块空地上。 “阁下连自己都隐藏不好还要学别人玩跟踪?” 对方倒也爽快,知道已经暴露了行踪不再躲躲藏藏,高大的身躯在空中打了个转,人稳稳的站在程芊漾面前。 男子身形高大,束起墨发的发冠上镶嵌着宝贵的白色宝石,黑色的长衫上用金丝线零零散散的绣着几根小小的羽毛,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非富即贵。 程芊漾觉得有点眼熟。 努力的回想了一下,面前的男子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 “你是兰翠阁阁主?” 男子转动着指尖的玉扳指,魅惑十足的勾起唇角:“江陌。” 程芊漾知道他这是承认了他是兰翠阁阁主。 “堂堂兰翠阁当家的还有跟踪女娘的癖好?” “不,我只是为了证实我心中所想。” 程芊漾皱起眉:“什么意思?” “第一次在兰翠阁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一个男子怎么会长得如此水灵,只是碍于当时林羡在我不好查,后来想调查你又觉得这样不礼貌,于是我就亲自来喽。” 程芊漾:“……”合着调查不礼貌,你一大早上跟踪人就礼貌了? “你很闲。”她说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为了证实她是女儿身,特意起这么早候着她。 “江某两袖空空,唯有时间和金钱取之不尽。” 程芊漾翻了个白眼,她现在正烦着呢,没心情陪江陌斗嘴皮子。 “娘子不想见见婉姿?” 婉姿? 程芊漾猛地回头,“你把她怎么样了?” “程娘子别误会,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不仅是兰翠阁阁主,还是望君楼东家,婉姿在望君楼是花魁,到了兰翠阁亦是,她能给我带来不可估量的财富,我又怎么会舍得把她怎么样。不过是想让你们见一面罢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认识?” 江陌来回踱步,食指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我想知道的事情,没人瞒得住,况且那日若非她故意放你通关,你也没那么快拿到千年雪莲。” “早有听闻阁主神通广大,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哈哈哈,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江陌笑声爽朗,食指轻轻的点了一下程芊漾小巧的鼻尖,他的举动太突然,程芊漾来不及躲闪,意识到他对自己做了什么时,程芊漾猛地后退几步:“身为阁主,举止竟然如此轻浮。” 江陌摊摊手不以为然:“若是你常年呆在烟花柳巷,便不会觉得这样的举动轻浮。” “不是说要带我见婉姿?”程芊漾发誓要不是通过他能见到婉姿,她绝对不会单独和这个登徒子多呆一会儿。 不出意料,江陌带她来的地方是兰翠阁,婉姿见到她和江陌,眼里难掩欣喜之色。 婉姿朝江陌行礼,然后看向程芊漾:“芊漾妹妹,好久不见。” “婉姿阿姊还记得我?”程芊漾很意外,江陌告诉她说婉姿故意放她通关的时候,她还将信将疑,没想到婉姿竟然真的记得她。 婉姿年长她不少,但兴许是保养的好,脸上水嫩嫩的,涂抹着娇艳的口脂,和当年比起来多了几分成熟女娘的气息。 “如妹妹这般长得水灵的少,我自然能轻易记住,不过你怎么和阁主在一块儿?你们认识?” 江陌倒是一点架子没有,侧躺在婉姿的贵妃榻上,一手支撑着脑袋。听到婉姿的话他立刻坐起身:“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拐她的意思。” 程芊漾明显不信:“你带我跑这一趟就无所图?” “当然有,不过这事……咱们稍后谈。”留下这句话,江陌大摇大摆的走了,把空间都留给程芊漾和婉姿。 两年未见,婉姿比从前瘦了不少,但依旧美艳动人。 第70章 叶芳(3) 两个女娘毫无隔阂的说着这两年来发生的事。程芊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心底的话:“阿姊有没有想过从这里出去,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 “我家中已无亲人,对于我而言呆在哪儿都一样,左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又何必出去祸害好人家的公子。” “阿姊不必妄自菲薄,我倒觉得两个人若是真心相爱,一份真挚的感情可以跨越身世,过往,真正的爱是他在意你的过往,但也可以因为你而不在意。” 这些话不是为了安慰婉姿才说的,是程芊漾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妹妹的好意阿姊心领了,不过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 “担心我?”程芊漾露出不解的眼神。 “阁主虽然不是什么坏人,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必然是有所图才会把你带到这里。” “不管他图什么,可以换来与阿姊见一面也算值得。”婉姿说的其实也是她担心的,只是她不想在婉姿面前表现出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程芊漾才提出离开。好不容易见婉姿一面,她没想这么快走的,只是想起追了她一圈又折回去的程文彦,程芊漾怕他担心。 如程芊漾想的那样,江陌坐在长廊的长椅上等她,看到她走过去,江陌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 程芊漾在他身边停下,望着那个位置没动。 江陌也不勉强,直奔主题:“我需要你帮我炼制一种药,你放心,不是用来害人的。” “你跟踪了我多久?”连她会炼药都知道,肯定就不是这一两天的事。 “也就一二三……”他看了程芊漾一眼,一点也不心虚的往下说:“四五六七八天吧。” 程芊漾:“……” 江陌:“答不答应?” 他问的是答不答应帮他炼药。 “什么药?”如果是什么剧毒之类的,打死她也不答应。 “让人吃了以后假死的药。” 程芊漾毫不留情的嘲讽他:“你要这样的药干什么?当阁主当腻了想换个身份玩玩?” “不不不,有这么多美貌柔情似水的女娘我怎么会腻。是有人出高价想从我这里买这样的药。” “你就不怕我炼出这样的药把你的生意抢了?” 江陌一脸的无所谓:“你要真能抢走,江某无话可说。” 程芊漾想了想,反正这样的药也害死不了人,于是就答应了。 “给我几天时间。” 最后是婉姿送程芊漾出兰翠阁的,她们刚走出来就看到林羡和程文彦一人从一边走过来,两人像是在找什么人。 林羡率先看到她,长腿一步两级台阶,很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程芊漾仰头看他,愣了愣,想到什么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你要进去啊?” 林羡抬眸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牌匾上写着“兰翠阁”三个大字,脸顿时黑了一圈:“……” 林羡觉得自己能被她气死! 但是再气他也不忘将程芊漾上上下下打量一圈:“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程芊漾被问懵了。 另一边也看到程芊漾的程文彦差点激动的抱住她,看到旁边还站了一位艳丽的女娘他才没这么做。 程文彦:“晚晚你还好吧,怎么跑到兰翠阁来了?你可别想不开。” 程芊漾:“……” 林羡本来没往这方面想,一听程文彦这么说他也紧张起来。 程芊漾:“阿兄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来找婉姿而已。” “婉姿?”程文彦视线放到婉姿身上,发现女娘明眸皓齿,化着艳丽的妆容也掩不住那张纯净的面庞。 婉姿见提到自己,她俯身作揖:“婉姿见过林将军,程公子。” 林羡颔首,视线却没离开过程芊漾。 程芊漾看着林羡和程文彦大冬天的额头竟然沁出一层汗珠,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猜测:“你们不会是在找我吧?” 林羡没回答,而是伸手拉过程芊漾的手腕,说了“跟我走”三个字,也不管程芊漾是否愿意,冲着程文彦说了句“麻烦程公子送婉姿娘子回去,晚晚借我一会儿”就拉着她走了。 他的步子很大,程芊漾跟得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摔倒,幸好林羡及时扶住她。 林羡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有点大,她挣扎着想要他松开,林羡意识到她的举动脚步停了下来,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不少但并未松开。 “褚香菱跟你说什么了?” 程芊漾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清晨褚香菱对她说了什么。 想到那个叫叶芳的女娘,程芊漾眸光闪了闪,没去看林羡的眼睛。 “也没什么,就是问我昨日将你带去了何处。” 程芊漾垂着头,林羡只能看到她头顶上的几支簪花,他并不相信程芊漾的话,以他对程芊漾的了解,就这些还不至于让她一个人跑出来。 “你和褚香菱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比和我还好了?” 闻言,程芊漾错愕的抬眸,刚好对上林羡那双似有吸引力的眸子,又慌乱的别开脸。 林羡:“她和你说的话都不能告诉我?” 程芊漾也不知道林羡是怎么了,他平时明明不会强迫她说不想说的话,怎么今日这般穷追不舍,好像她不给个答案他就不会罢休。 但是他把她当替身这句话她又说不出来,如果是真的呢?她要怎么面对?像她这样自尊心强大的女娘,怎么会容忍自己步入这样的境地。 程芊漾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想了半天却什么借口也想不出来。林羡却忽然靠近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 程芊漾被她这样的举动吓到,身体一下子绷紧。 林羡:“晚晚,你不想说我不逼你就是了,但是你要记住,下次不能再乱跑了,不开心可以来将军府找我,将军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程芊漾委屈的嘟嘴:“我没有乱跑。” “好好好,没乱跑。”看着她委屈的模样,林羡感觉自己都快心疼死了,哪里还舍得责怪她。 第71章 叶芳(4) 想到她心情不佳可能什么都没吃,林羡出声问道:“饿不饿?” 程芊漾本来没觉得饿,被林羡这么一问,肚子竟然咕噜噜的叫起来。 要不要这么丢脸? 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省得自己成天丢人现眼。 “呵~”林羡发出一声低笑,程芊漾羞得脸都红到了耳根。 林羡:“想吃什么?” 程芊漾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她喊着林羡的名字,熟稔的走到林羡身边。 林羡看到她,眉眼间露出笑意:“今日怎么有空进城?” 女娘眉眼弯弯,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如山间灵泉的柔和。 “我进城采买点东西,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你。”女娘说完,像是才注意到程芊漾,目光看着林羡问道:“朋友?” “嗯。这是程家三娘子程芊漾。”林羡对她说完,又对程芊漾道:“她是叶芳,我的朋友。” “叶芳”两个字如一道惊雷,震得程芊漾半响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和她比起来叶芳显得波澜不惊,精致的脸庞上始终洋溢着笑,她对程芊漾道:“程娘子既然是阿羡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我出身卑微,若程娘子不嫌弃,你我也可以是很好的姐妹。” 叶芳越是这样程芊漾越显得局促,她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脸上也挂上笑容:“叶娘子言重了,能与你做姐妹,是我之幸。” 林羡没忘记程芊漾还没用膳的事,见两人之间气氛融洽,他便对程芊漾出声道:“想好吃什么了么?” “程娘子还没用膳?那不如带她去我们常去的迎春饭馆吧,好些日子没去,我倒有些馋他们家的红烧鳜鱼了。”叶芳道。 闻言,林羡眸光看向程芊漾,征求她的意见。程芊漾见状只好道:“那就听叶娘子的吧。” —— 迎春饭馆不似同心客栈那样规模宏大,菜色也没有那么昂贵。两者比起来,迎春饭馆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饭馆,但是人却异常的多。 这样的地方程芊漾以前在永州的时候偷偷去过几次,她个人还是比较喜欢的。只是她没想到林羡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三人坐下,叶芳十分熟络的和小二说着要上什么菜,期间她问了一下程芊漾想吃什么,程芊漾浅笑着回道:“菜就按你说的上,另外加碗白粥就好。” 等小二上菜的期间,叶芳一直在和林羡说着这段时间她身边发生的事。 “阿父最近染上了酒,回家一言不合就砸东西,家中的桌椅已经换了两回。还有阿青和狗蛋已经成亲了,虽然不富裕,但他们过得很幸福。” 阿青是和叶芳一起长大的闺中好友,狗蛋和叶芳的父亲一样都是城门口的乞丐。 程芊漾本来也有专心的听着叶芳的话,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她竟然走神了。 想起近日来常常做的梦,不是她上一世死前的惨状,就是那个在雨中抱着女娘的男子。这两个梦有规律的出现在她的梦里,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起初她害怕的是自己又要经历一次上一世那样的事,所以在都城见到周洵时她又慌又怕;现在这种害怕淡化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担心。 重复出现的梦好像是在提醒着她,她本来就已经死了,是不属于这人世间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她重活这一世是为了什么? “晚晚,晚晚?”林羡的声音响起,唤回程芊漾飘远的神思:“怎么了?” 见她脸色不太好,林羡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不舒服么?” “没有。”程芊漾往后躲了一下,避开林羡的触碰。恰好小二端着白粥上来,程芊漾沉默的喝着碗中的粥,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叶芳和林羡闲聊。 一顿饭的时间下来,程芊漾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主要是她也插不上嘴。从迎春饭馆出来,林羡让出来找他的林七带着两个侍卫把叶芳送回去,这一点让程芊漾有些惊诧。 “你不亲自送?”这五个字完全是在无意识中说出来的,等程芊漾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收不回去了。 林羡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的道:“我送她谁送你回去?” “这里离都彦侯府不远。”言外之意就是她可以自己回去。林羡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朝都彦侯府的方向而去。 无奈,程芊漾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走着走着,程芊漾想起什么,叫住了前面慢慢悠悠晃着还甩她一大截的林羡。 “林羡。” “嗯?”林羡侧头回来看她,同时脚步也停了下来。 程芊漾见状连忙加快步子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打算怎么处置魏千寻?” “他杀了人就要偿命。”这是林羡的回答,坚定决绝。 “那你想要知道的事呢?魏千寻交代了吗?” 林羡挑眉:“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我想知道的事?” 魏千寻那个人嘴皮子硬,说什么见了许书虞就什么都说,结果直到现在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现在还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让魏千寻松口 程芊漾撇撇嘴:“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笨了点儿,要是没有你干嘛死活不愿意放人。”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是人我不能交给敬安郡主。”林羡以为她在因为这件事不乐意。 “师父已经见过他,我就不去……” “去”字才发了一个音,程芊漾声音顿住,没了后续。林羡刚想问她一句“怎么了”时,程芊漾就出了声:“若是他死活不交代,倒不如你把他给放了。” “你的意思是……顺藤摸瓜?”林羡何等聪明,一点就通。 程芊漾点着小脑袋瓜:“如果魏千寻是受人指使,那么现在那个人知道魏千寻被抓了肯定坐不住,这一点从上次的刺客就能看得出来,不过将军府不好闯,那就直接把人放出来好了,这样一来,即便那人不现身,魏千寻也定然会主动去找他保命。 不过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魏千寻起疑这事就……” 第72章 叶芳(5) 程芊漾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发现林羡一句话都没说,她声音倏地顿住,转着眼珠打量林羡。 他不会是觉得这个主意风险太大或者觉得她管得太宽吧…… “其实我就是随便说说,你要是觉得有风险的话……” “主意不错。”程芊漾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林羡知道她想说什么,出声打断了她。 “……”程芊漾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府的一路上,两人都安静的没再说话,经过告示栏的时候,一张告示吸引了程芊漾的注意力。 告示上写到毒宗投诚朝廷,总部将设立于都城十里外,郡主许书虞担任长老,掌门程芊漾广收弟子,全权接管毒宗大小事物。 程芊漾以为是自己眼花,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可是之前师父不是不答应吗?怎么这么快告示都贴下来了。 围观的百姓没人注意到程芊漾,纷纷唏嘘:“不是听说毒宗早就被灭门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已逝的毒宗夫人和宗主就是敬安郡主的阿父阿母,如今敬安郡主还活着,建立新毒宗也无可厚非。” 又有人议论道:“程芊漾不就是都彦侯的女儿,先前我听大家都说她连只蝴蝶都不会绣,现在看来人家只是将精力都放到毒宗的事情上去了。” “是啊是啊,放眼整个都城,还从未有哪个女娘有这番作为。” 在众说纷纭中,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清晰的传入程芊漾的耳中。 “原来晚晚都已经是掌门了。” 林羡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程芊漾,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透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羡带笑的眼眸中似乎带了点自豪……自豪什么? 程芊漾想不通,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林羡:“这样一来,我以后要见你岂不是会很难。” 程芊漾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你贵为掌门诸事缠身,要见你难道不难么?“ “再忙也不会比林将军忙,你都有时间送我回府,那我要是连见你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岂不是很无礼。” 回到都彦侯府的时候,宫里的公公已经来宣读过圣旨,程芊漾这两日就要搬往毒宗,许多年轻男子听说毒宗还存在,也都纷纷报名前往。 梁玄音和程舜接到圣旨时,始终没办法相信圣旨中提到的人是他们家晚晚,更没办法接受一家人刚团聚不久就要分开。 “晚晚,只要你不想去,我与你阿母这就进宫去求陛下。”程舜并不想让程芊漾离开他们,可是程芊漾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是我恳求师父将门中之事交于我的。”程芊漾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唯有将师门发扬光大才对得起师父。” 梁玄音却不认同:“你拜敬安郡主为师我们无话可说,可是你知不知道毒宗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十几年前那么强盛的毒宗尚且遭人毒手,现在仅凭你一人之力,阿父阿母如何能不担心。” “正是因为危险,我才要亲自掌管毒宗。”师父尚在,她却要坐上宗主的位置,此乃不孝。但是她宁愿这样,也不要将许书虞置于危险的境地。 “你事事想着敬安郡主,心中可曾有过阿父阿母,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这些你也没有想过?” “想过,但是你们还有我的两位兄长,而师父只有我一个人。阿母,敬安郡主视我如己出,每一次我在永州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是师父鼓励我振作,人人都称我是鬼节所生,乃不祥之人,只有师父始终像母亲一样陪着我不嫌弃我。” “七岁除夕那晚,崔晴叫下人做了满满当当一桌佳肴,圆木桌上只摆了三副碗筷,我自幼见不得别人团圆的样子,因为那样总会让我想起自己是孤身一人,所以我就从时家跑出来,结果还被同龄人嘲笑是没人要的孩子,连除夕都要一个人过。” 说到这里,程芊漾挽起袖子,将手腕上的一道伤疤亮在程舜和梁玄音面前。 “这道疤便是那时年幼想不开留下的,也是那时我遇到了师傅,她帮我处理伤口,给了我膏药,说说小女娘身上不能留疤,所以这道疤现在已经淡到快看不见。” 程芊漾指着眼角那道疤痕道:“这是我十二岁那年不小心把时软撞倒,表叔母拿马鞭抽我时留下的,抽完后她罚我跪在雪中,若不是师父偷偷来看我发现我晕倒在大雪中,你们就见不到今日的晚晚了。” 程芊漾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插进梁玄音和程舜的心口,梁玄音甚至已经感觉到眼眶的湿润,程芊漾却始终都跟没事人一样,平稳的语气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其实不止这些,只是程芊漾觉得说多了也没什么用。 “我说这些,不是要跟你们卖惨,只是要告诉你们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而非意气用事,无论日后我身处何种境地,都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留下这句话,程芊漾转身回了雅苑。 …… 望着女儿决绝的背影,梁玄音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我以为把晚晚留下是为她好,却从未想过她这十几年过得这般艰辛。甚至她回来以后我还对她各种苛刻要求,把敌对她的褚香菱领回府,如今我才知晓她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易……她不会原谅我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梁玄音的声音已经完全被哭腔取代,连程舜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程舜拍着她的背,尽管自己心里同样不舒服,也不忘柔声安慰梁玄音。 “好了好了,实在不放心,咱们多派些人手保护晚晚,一有空咱们就去看她,都城十里外又不远,更何况在天子脚下,谁敢把我们晚晚怎么样。” 梁玄音吸吸鼻子,抽噎道:“敬安郡主待晚晚这般好,还请将军备下厚礼,明日与我一同进宫答谢。” “这是自然,夫人你好生歇息,我这就去准备。” 第73章 叶芳(6) 程舜一走,梁玄音眼角滑下一滴泪。 作为阿母,她如此失职,要以何颜面去面见敬安郡主…… 两日后的清晨,程芊漾收拾好行囊便赶往毒宗。现修的毒宗规模宏大,比起她见过的毒宗废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抵达毒宗的时候许书虞还尚未前往,挨着转了一圈,婢女侍卫和嬷嬷各自忙各自的,报名的弟子也还未来,程芊漾索性先出去采药,反正此处她暂时也帮不上忙。 答应给江陌练的药还差一种名为冬花的药,冬花生长在严冬,她现在出去找找到的机率会大些。 决定好后,程芊漾让素云留下来帮忙,她自己披上厚厚的貂毛大氅踩着厚雪去找药。 冬天的风很大且刺骨,她找了还没多久,手和脸都被冻得通红,偏偏冬花的影子都没见着,正郁闷着,陡然发现地上有连串的脚印。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此时还能看到脚印定然是新留下的。 程芊漾对比了一下,发现比她留下的脚印要大了不少,应该是男子的脚印。脚印旁有滴滴鲜血,应是路过之人还受了伤。 程芊漾不想多管闲事,想了想决定去另一边找。然而才走了几步她就停了下来,见死不救总觉得良心不安。 若是受伤之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便也罢,万一是附近的村民上山打猎受了伤……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程芊漾终究还是没狠下心就这样离开,沿着脚印一路寻过去。 约两里外的山涧处,有一面凹进去的山壁,山壁上挂着长长的冰柱子,冰柱中是水流还未形成冰时沿着流淌下来的枯草,山壁周围杂草丛生,凹进去的山壁里干燥的地方有燃烬的火堆,火堆旁一男子曲起一条腿,背靠凹凸不平的山壁,左胸膛处被箭刺中,箭羽已经被折断,鲜血沿着衣衫下流,滴在身下的干草上。 程芊漾走近,发现男子闭着眼,身上的衣衫料子是普通百姓穿的那种,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 这时发丝凌乱,双目紧闭的男子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倏地睁开眼,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布满戾气,盯着程芊漾的眼神中充满戒备和警告。 程芊漾丝毫不怀疑,如果她一声不吭的继续往前走一步,男子会直接将手里的匕首刺过来。 面对男子如淬了毒的目光,程芊漾丝毫都没有感到胆怯:“你受了箭伤,不及时处理会没命的。” “若是不信我,你也可以自己上药。”说着,程芊漾弯腰将随身携带的一瓶药放在地上,作势离开。 “站住。”男子兀然出声,嗓音嘶哑犹如困兽,“过来。” 这是让她过去上药的意思? 程芊漾顺从的走过去,蹲下身查看男子的伤,男子却在她蹲下的时候动作极快的抬起手,将匕首横在程芊漾的脖子上。 许是他伤势太重,抬起手的时候牵扯到伤口,手抖了一下,在程芊漾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却长的伤口。 清晰的疼痛感传来,程芊漾蹙眉,在男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夺过他手里的匕首,“好心救你,你还出手伤人,信不信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边说,程芊漾边举起匕首在男子面前比划。 男子却皱起眉,伸手想要抢回匕首,程芊漾手臂一抬,完美的避开男子伸过来的手。 “你会武功。”男子肯定的道。 程芊漾装作没听懂:“不会武功不能给你治病吗?” “少装疯卖傻,嘶~”男子话还没说完,程芊漾用力的在他伤口上一按。 “想死,你可以继续说。” 男子不服气的瞪着程芊漾,偏偏伤口痛得他动一下都感觉快要耗尽所有精力。 要是眼神能杀死人,程芊漾感觉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千次万次了。 不过她不打算跟一个箭射中身体伤的却是脑子的人计较。垂眸观察了一下,发现伤口周围部分血已经凝固,看上去他受伤的时间已经不短。查看完伤势,程芊漾动手去解他的衣服,男子意识到她的举动,一把将人推开。 专心看他伤势的程芊漾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她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抬起眸用同样凶狠的目光回视男子。 男子抖动苍白的唇瓣,一脸防备的道:“你刚才想干什么?” 他该不会是以为她要…… 程芊漾翻了个白眼,一脸的嫌弃:“你长成这样还担心别人对你图谋不轨?” 虽然男子长得的确还算不错,但不知道是不是和林羡那种天怒人怨的盛世容颜相处久了的原因,看着面前俊俏的小郎君竟也觉得平平无奇。 “你穿着衣服怎么上药,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先帮你把箭拔出来,只是这里条件有限没有麻药,还需你自己忍一下。” 表面上在告知男子他现在的伤情和处境,手已经摸索到那根被折断的箭,意思很明显,他能不能忍,箭她都一定要拔。 男子还未来得及制止,程芊漾的手握住那支箭用力拔出,另一只手迅速将一块手帕捂在伤口上,防止失血过多。 钻心的疼痛感让男子有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发出痛吟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面色苍白如纸。垂眸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罪魁祸首,他想起一句人们常说的话:最毒妇人心。 一点也不假! 程芊漾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漫不经心的道:“放心吧,我既然敢拔就有把握让你活下来。” 包扎好伤口,程芊漾不着痕迹的撇了眼刚拔下来的带血箭头,箭头是青铜质的,乃是军中的兵器,普通的百姓不可能接触得到,还有刚才那把匕首,看上去普通,然而剑鞘和匕首首端都镶嵌着金刚石…… 程芊漾面色平静的将没用完的药扔到男子怀中,“记得自己换药。” 接住药瓶,男子抬眸看她,眸色中的杀气终于淡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 第74章 叶芳(8) 男子等了半天,程芊漾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他接着道:“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知道,程芊漾已经发现他不是普通百姓。 程芊漾嗤笑一声:“都知道有杀生之祸还自报姓名,你觉得我是脑子进水还是被驴给踢了。” 眼看天色不早,要找的药还未找到,程芊漾不敢再耽搁,抓了把雪将手上的血迹洗去,瞥了眼浑身汗湿的男子,她解开身上的貂毛大氅,寒意瞬间袭来,程芊漾把大氅往男子身上一丢,然后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这里没有她要找的药,她得去另一座山头看看。 冬季本来就冷,深山里更甚,没多久她的脸、耳朵和双手都被冻得通红。程芊漾边哈气边搓手,她有点后悔把貂毛大氅给那个男子了…… 从下山再到上山,程芊漾走了快两个时辰,体内的寒冷逐渐被因赶路而发出的热气驱散。 在另一座深山上,程芊漾终于找到了冬花,采摘的过程中杂乱生长的荆棘在她手背上划破好几道口子,好在都不深。 眼看着又快要下大雪,她将采到的冬花尽数放进斜挎的布口袋中,匆匆的踏上返程的路。 回到官道上的时候,大雪飘飘,山上的常青树树枝被雪压弯,天地一片白茫茫,程芊漾以为这样的天气应该不会有人出来走动,结果走了没几步就被远处的一对男女吸引了注意力。 男子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墨发束于发冠之中,女娘红色长裙裙摆飘逸,两人身高差距有点大,女娘也不算矮,但站在高大的男人面前还是显得异常娇小。 俊男美女,画面唯美又和谐。 看着看着,程芊漾隐约觉得两人有点眼熟,她故意走得近些,才通过身形辨认出是谁。 林羡和叶芳。 褚香菱提到过叶芳家住在城外,如此看来,一切也算顺其自然,定是叶芳进城又碰到林羡,林羡才亲自把人送到城外来了。 远处,林羡单臂伸到叶芳面前,扶着她上马车,等马车走远,林羡才翻身骑上自己的马,驾驭着马儿离开。 全程下来,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程芊漾。 程芊漾垂下眸,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清晰到藏也藏不住,让她想忽略都难。她不是傻子,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她一直在逃避,下意识的想着人生下来走这一遭,未必非要经历婚姻,因为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被绑在黑漆漆的棺木中。 谁知道下一次她还能不能重生。 然而这一刻,看着绝尘而去的身影,她竟然萌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若是林羡心中有她一席之地,即便是再经历一遍那样的事情又何妨。 可是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手不自觉的捏成拳头。大概这样的事情她这辈子都不需要担心。 四周大雪纷飞,浩瀚苍穹之中无一飞鸟,铺着厚雪的大地也寻不到一只觅食的动物,再看一眼刚才林羡和叶芳离开的方向,现下已经没了踪影。 大雪下,只剩程芊漾单薄的身影站立在漫天飞雪之中,消瘦的背影孤寂落寞。 …… 顶着风雪行至毒宗门口的程芊漾松了口气,等把药炼好再送到江陌手中,她就不欠他人情了。 想着,程芊漾心里的苦涩终于被冲散了些,抬脚正要拾阶而上,视线扫到最上面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男子时,程芊漾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眨了眨眼再重新看去,发现自己真的没看错,林羡站姿如松,双手背于身后,站在台阶上俯视她。 许是回来的路上偷看到他和叶芳在一起的缘故,程芊漾竟然莫名其妙的心虚,待她意识到时又狠狠的鄙视自己。 有什么好心虚的,眼睛长在她自己身上,她想看就看,林羡还能咬她不成。 林羡打着把伞从台阶上走下来,然后遮挡住直往程芊漾脸上飘和往脖子里钻的雪花。 “外面风寒大雪,不好好在房间里待着,跑出去做什么?”林羡的语气中带了隐隐的怒气,程芊漾察觉到了,顿时刚才的硬气不知所踪,熟悉的心虚感又来了。 正想着要怎么回答他,林羡带着暖意的手指毫无征兆的碰了碰她的脖子,灼热的温度犹如电流传入四肢百骸,程芊漾顿时如惊弓之鸟般往后缩了缩脖子,避开他的触碰。 然而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举动,林羡眉宇间瞬间爬上浓重的阴郁。 “不知道外面很危险?” 他说的话跨越度太大,程芊漾思绪有点跟不上,下意识的“啊?”一声。 听到这个答复林羡似乎更不满意了,倏地扣住程芊漾的手腕,拽着程芊漾往毒宗里面走。 程芊漾被迫踉踉跄跄跟上林羡的步伐,林羡走进去恰好遇上迎面走来的素云,他冷声到:“她住哪个房间?” 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和外面的冰天雪地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强大的震慑力之下素云愣怔得竟然忘了程芊漾住哪个房间,支支吾吾半天才回过神来,指了一下最里面的正房。 指完了素云才发现程芊漾被林羡强拽着走,她心下一慌,跑过去要问林羡想干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追上,林羡已经拉着程芊漾进屋,同时把门关上了。 素云跑过去焦急的拍着门:“林将军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家娘子。” “快开门,开门啊。” 屋内,林羡一把将程芊漾按坐在椅子上,被敲门声吵得烦躁的他低斥道:“住嘴,我不会把她怎么样。” 不知道外面的素云是不是被林羡这样的语气吓到,拍门声戛然而止。 “你要干什么?”程芊漾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林羡按回去,怒气也上来了。 “我出一趟门难道还要给高高在上的林将军汇报?” 林羡这会儿却突然没了声,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白色的扁圆小瓶子,看到那个小瓶子,程芊漾心下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林羡。她以为林羡发现她看到他送叶芳回去,所以要痛下杀手。 第75章 叶芳(8) “林羡,我不过就是看到你送叶芳回去,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 闻言,林羡在药瓶里挖取药膏的动作一顿,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程芊漾:“你看到我送叶芳回去了?” 程芊漾不答,谨慎的看着他。林羡被她这样的视线弄得哭笑不得,指尖在药瓶里微微用力挖出一块药膏,顶着程芊漾防备的目光抹在她脖颈的伤口上。 脖颈上冰冰凉凉伴随着轻微的痛感袭来,程芊漾想起什么,抬起手摸向传来痛感的地方,林羡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别碰,会影响伤口愈合。” “所以你拽我回房是为了上药?” 林羡勾唇,眼中一片揶揄:“不然你觉得想干嘛?杀人灭口?” 听到“杀人灭口”四个字,程芊漾羞愧得不行,但也不忘记反驳道:“谁让你一见我就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还以为你是因为我看到你独自送叶芳回去,所以觉得留我不得。” “我是怕你遇到危险。”林羡没想到他一时没控制住的脾气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想也没想就解释道。 这一幕要是被萧承萧继或者林七看见,估计要开始怀疑他们家世子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他们家世子什么时候会怕人误会,还这么迫不及待的解释。 “看到了为什么不叫我?又怎么会觉得看见了我就会杀人灭口?” 程芊漾自动忽略后面一个问题,只答前面一个:“隔得太远,你听不见。”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反正现在是可以肯定林羡根本没有看到她,那怎么说还不是她说了算。 比起她的一本正经,林羡一本正经中带着十足的认真:“我听力不错,下回你可以试着喊一下。” 程芊漾:“……” “对了,是何人伤的你。”提起这个的时候,林羡眉宇间隐隐透着戾气。 “遇到个受伤的男子,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林羡不悦的拧眉:“怎么不干脆说伤口是自己长出来的,编也要编得有点水准。” “你凑合着听好了,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你问也没用,不过看上去身份应该不简单,他受的是箭伤,箭尖是青铜质的。” “被射中的可是左肩?” 程芊漾眨眨眼,满脸天真无邪:“对啊,若真想要对方的命,必然都会首选左肩,林将军你这问题没水准啊。” 一不小心,程芊漾暴露了睚眦必报的性格。林羡满含笑意的眸光对上程芊漾,勾了勾薄唇,没说话。 “他身上那一箭该不会是你射的吧。”想到那支偏离心脏的箭,程芊漾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以她对林羡的了解,如果不是他射的,“被射中的可是左肩”这样的话他不会说。 “他夜闯将军府,手下六人被擒后自杀,就逃了他一个人。” 果然…… “抱歉。”这是程芊漾现在唯一能说的,尽管已经无法补救自己添的乱。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敢夜闯,来历和目的定然都不简单。 想着,程芊漾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把他抓回来。” “不用了,他生性狡猾,恐怕早就跑了,现在回去只会扑空,还有……”林羡顿了顿,接着道:“抱歉这样的话不用说,你并不知道他的来历,是出于善心救人,何错之有。” “可是……” 程芊漾还想说什么,却被林羡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他已经损失六名得力干将,也算是给他擅闯将军府一个教训。” 结合林羡前后说的话,程芊漾心底有个大胆的猜测:“是你故意放他走的?” 也是,将军府机关重重把守严密,说是布下天罗地网也不为过。闯了将军府还能活着出来的,除了是他林羡故意放人,有谁能做到。 林羡“嗯”了一声,目光触及程芊漾白皙的脖颈上那道显眼的伤,目光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当时我应该先废了他的两只手,如此一来他就没有伤人的机会。” 程芊漾:“……”林羡虽然未提及男子的身份,但她总觉得那人应该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否则林羡不会放走。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愧疚稍微减轻了一点。 见她脸色终于好些,林羡继续上药,然后用薄纱包住她被荆棘刮伤的手背。 “现在可以好好说说大雪天的跑出去干什么,还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吗?” “咳咳……林将军贵人多忘事,忘了我本职是做什么的了,我近日在研究新药,缺了药材,所以就上山去找咯。”这一点她没撒谎,江陌要的药她虽然在书上见到过,但还没有实际炼制过。 “什么药?” 程芊漾想了想,江陌好像没说这事要保密,便道:“能让人假死的药。” “你想干什么?”林羡探究的目光看过来,程芊漾知道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赶紧出身解释:“这药不是给我自己的,是一个……”说到这里,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要用个什么样的词来描述江陌。 林羡看她说到一半就没了后续,身子靠近几分:“嗯?” 没注意到他靠近的程芊漾,只感觉有熟悉好闻的淡淡檀香味钻入鼻息。她曾经去过将军府,发现林羡的房中点的香料就是檀香,所以他身上也总是会留下沁人心脾的浅浅檀香味。 “一个朋友的朋友托我帮忙炼制的,不过你放心,这药没有毒。” 说完程芊漾侧头,想看一眼林羡的反应,是信还是不信。 因为没注意到他靠她很久,转头的时候她还往他那边倾了倾身子,等她看到林羡近在咫尺的脸想收回往前倾的动作时已经来不及。 鼻尖轻轻擦过,两人均是一颤,都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举动。 鼻息间是彼此清浅的呼吸,程芊漾被这样猝不及防的近距离触碰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是林羡浓密的剑眉,深邃的黑眸中映着她现在的呆滞模样。 程芊漾回神,条件反射的站起身往后连退好几步,红着脸垂下眸,林羡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刚才两人触碰到的不是鼻尖而是……她会被吓哭。 第76章 林旭的目的(1) 想到这里,一抹失落的情绪在心底盘旋,他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记得别让伤口碰到水。” 房门打开,然后关上,直到听不见脚步声,程芊漾才敢抬起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这是她第一次与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以前和周洵婚约还未解除的时候,他们之间可是连手都没牵过。 越想,程芊漾越觉得脸烧得厉害,素云见林羡终于走了才敢进来,看到程芊漾从脸红到脖颈,还以为是因为室内太热被闷的,她连忙去把錡窗都打开。 “这屋里也不热啊,娘子怎么闷得脸都红了。” 听到素云的话,程芊漾更窘迫了,轻咳嗽两声掩饰浑身的不自在。 “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会儿。” “哦。”素云看了看程芊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能悻悻的关上门出去。 终于只剩自己一个人,程芊漾虚脱般走到软踏旁摊睡下来。脑海中脸红心跳的一幕挥之不去,她现在还记得鼻尖相碰时的清晰触觉,想着想着,脸又开始发烫。 程芊漾扯过被子盖住脸,强行逼迫自己不许再想下去。意识斗争了一会儿,她竟然就这样蒙着被子睡了过去。 迷蒙间,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抱着红衣女娘的白发男子,这一次的梦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同,白发男子站在灵堂上,身后站了至少上百人,程芊漾想,那些人或许都是来悼念死去的女娘的。 丧事半得格外隆重,若不是四周挂满丧幡,侍卫婢女披麻烧纸钱,她都要以为是在办什么喜事才会来了如此多的人。 看得出来,女娘在白发男子心目中是多么重要。 想到那个身形消瘦,已经逝去也依然能惊艳她的红衣女娘,程芊漾好奇的朝女娘的灵牌看去,奇怪的是什么也看不清,就像梦到白发男子这么多次,她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长相。 丧仪上,男子腰板挺得笔直,亲手操办着一切事宜,看上去清醒理智,一点不像失去挚爱的样子。 直到女娘下葬所有人都离开,男子才卸下所有的伪装靠坐在女娘的墓碑前,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周身被痛苦和孤寂围绕。 他永远的失去了她,永远的意思是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再也不复相见的永远。 她唯一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思念…… 他将脸埋在双手中,有晶莹的水渍顺着指缝流淌出来。 程芊漾的意识飘飘荡荡,就站在男子身边,知道他后来还说了话,只是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梦到这里结束,程芊漾从梦中醒来,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会频繁梦到那对男女,可是在梦里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也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就连他们的名字她都无从知晓…… —— 萧承步履匆匆,行至林羡书案前停下,拱手禀报道:“少主,人已经放走了,为了让魏千寻不起疑,林七还在他手底下受了伤。” 林羡看书的目光不曾离开半寸,薄唇动了动:“伤势如何?” “回少主,受了点皮肉伤,已经请医官看过了。” 在他们眼中,只要不死不残,就叫皮肉伤。林羡颔首,目光从书上离开看了萧承一眼,萧承立刻心领神会。 “您放心,阿继带人亲自跟着,就算他长了翅膀也逃不了。” 这时候林卫走进来,恭敬的行礼,然后才道:“少主,林大公子求见?” 林大公子……林旭。他来做什么? 萧承:“无事不登三宝殿,少主,要不我去?” 萧承担心的是林旭又来给林羡添堵,林羡目光一凛,他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只希望是他多想了。 “无妨,让他进来。” 林羡放话,萧承只能站到一边去,也还是不放心,就差把“担忧”二字写在脸上了。 “啧啧啧,阿羡你这将军府当真是清冷,连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我近日新得了几个如花美眷,要不送你几个。” 人还没见到,令人生厌的声音先传来,半响才看到林旭趾高气扬大摇大摆的走来。 “这里是将军府非青楼,要找美眷应该去兰翠阁,而不是我的将军府。”林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嘲讽他成日只知晓找美眷不问国事。 林旭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这时候他想起一个人,于是唇角勾出狞笑:“兰翠阁那些胭脂俗粉算什么,我觉得都彦侯家的程三娘子倒是不错,若我向陛下请指将她赐于我做妾室,她会不会反抗?” 萧承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急了,他多多少少知道程芊漾在林羡心中的份量,林旭敢当着林羡的面这么说,不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但若是他真的去请旨,那程芊漾反不反抗都不会有好结果。 反抗就是抗旨不尊,不反抗,就只能嫁给林旭这个浪荡子为妾,余生还有什么盼头和幸福可言。 余光看到萧承的反应,林旭心中别提多爽,他在想等一下看到林羡同样露出和萧承一样的表情,甚至求他不要去请旨的模样能让他多痛快。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林羡竟然面色平静无波,他的那番话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林羡,我说的是真的,程家那小娘子甚合我胃口,等会儿我就去向陛下请……” “旨”字还未说出口,林羡手中的书合上,在林旭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单手甩出,直击他的胸口。 林旭瞬间被书的冲击力打出四五丈远,直到整个人直接飞出了门外,他大脑还是懵的。 “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能请来陛下的圣旨。”一边说,林羡一边随手拿起竹简。 “你……”林旭只说了一个字,就觉得喉头一阵腥甜,没想到林羡的武功竟然已经达到这样的境界。 良久,林旭才缓过劲来:“堂堂骠骑将军一言不合便动手,和乡野市井的莽夫有何区别。” “我家将军战功显着,乃是陛下亲自册封的骠骑将军,大公子出此言,难不成还要指点天子不成?” 第77章 林旭的目的(2) 这话是萧承说的,他平时就看不惯林旭的所作所为,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偏偏跟个开屏孔雀似的到处沾花惹草。 同为林氏后人,林旭和林羡两个人简直天差地别。 林旭:“你少拿陛下来压我。” 说着,林旭挣扎着试了三次才歪歪斜斜的从地上爬起来,怒目瞪着丝毫没把他当回事儿,自顾自看书的林羡。 “我今天还就是要把程芊漾搞到手,有胆量你杀了我。” 终于,林羡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朝他走来。一步一步沉稳中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看着林旭的目光犹同看一只蝼蚁。 刚刚虽然在放狠话,但是看到林羡站起来的时候,林旭感觉胸口被打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胆怯的往后退,直到退到台阶边缘无路可退。 “你想干什么?” 林羡嗤笑,“嘴硬骨头软,林旭,别去招惹一些不该你招惹的人。” “不该招惹的人?程芊漾?在我眼中,只要是我看上的女娘,便和烟花女子没有区……” “别”字还没说出口,林旭结结实实的挨了林羡一掌,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滚到最下面。 “噗……”林旭还没反应过来,一口猩红的血液就已经吐出来。 站在台阶上面的林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俯视众生的神,冰冷的双眸没有一点温度,周身散发着凌冽的气息。 “如此千方百计的激我,是想去将军府的牢房看看?” 此言一出,身后的萧承不可思议的瞠目,顿时明白过来,他也在纳闷今日林旭是怎么回事,虽然他和林羡不和,但总是会做一下表面功夫,从没这样口无遮拦,行为肆无忌惮过。 原来,他的反常目的是为了进牢房…… 对上林羡那双好像早已看透一切的黑眸,林旭不知是心虚还是被林羡打中的地方真的疼,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最好,但是你千万别让我发现你或者叔父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这将军府牢狱审人的手段可一点都不比诏狱仁慈。” 林羡意有所指,林旭知道,他这是在警告他。 最后林旭伤重无法动弹,是被林卫拖着走出将军府的。 “派人盯着他,还有叔父那边,有什么异常举动立刻来报。”林羡沉声道。 不是他想怀疑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人,只是林旭的举动太过反常,事关他至亲的冤案,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再小心谨慎。 萧承接到命令便着手去办了,只是他始终和林羡一样不敢相信林宇和林旭跟林深将军的死有关。 如果猜测成真……他不敢想象林羡会如何面对。 …… 不到十天时间,毒宗弟子从一开始的只有程芊漾一人迅速发展至上百人,弟子越多,程芊漾也就越来越忙,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炼毒者亦炼药,所炼之药可救人,所炼之毒不害人。” 今日,程芊漾辰时便起来教授新弟子,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最早的,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早。 在客堂看到程文彦的时候,程芊漾还以为是自己起得太猛出现了幻觉,暗暗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腰,直到清晰的疼痛传来程文彦也还在那里,程芊漾才相信自己的眼睛没看错。 “二兄这么早?” 从都城到毒宗虽然算不上远,但是能在辰时赶到这里,可想而知程文彦起得多早。 听到程芊漾的声音,程文彦侧头看过来:“不算早,晚晚近日可还好,毒宗的事还顺利吗?” “都还好,只是一切都刚刚开始,很多事情我需亲力亲为,抽不开身回去探望阿父阿母阿兄们。” “你这边顺利就好,阿父阿母你不必担心,有我和阿兄在,定会好好照顾他们。”说到这里,程文彦吞咽了口唾沫,手指摩挲着茶杯,好像在思索着后面的话到底要如何开口。 “二兄可是有话要说?”程芊漾歪着头,清澈灵动的眸子中带着几分疑惑。 程文彦思忖片刻,下定决心般猛点了两下头。 “晚晚,你与婉姿娘子关系很好吗?” 婉姿? 程芊漾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不久前程文彦找她时与婉姿见过。 二兄不会是介意婉姿的身份,想让她离婉姿远一点吧…… 意识到程文彦可能会介意婉姿的身份,程芊漾想都没想就替婉姿辩解道:“婉姿阿姊虽是青楼女子,可是她心地善良,还救过我,阿兄不必忧心我会被带坏。” “她救过你?” “嗯,是在永州城的时候,而且起初入青楼也绝非她本意。” 听到这里,程文彦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程芊漾是误会了,连忙解释。 “你误会了,我并非在意她的身份,我……她不愿意见我。” 程芊漾眨了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程文彦:“自那日之后,我去过几次兰翠阁,都被她拒之门外。” 程芊漾又眨了眨眼,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转动,慢慢消化程文彦说的话。 半晌,她才不可思议的道:“二兄可是喜欢婉姿阿姊?” 她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程文彦一个七尺男儿竟然直接红了耳根。程芊漾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心中很是开心,与此同时她松了口气。 二兄不是要阻止她与婉姿相交就好。 “你去兰翠阁可花了银子?” 程文彦摇了摇头:“我是真心待她,怎么能用金钱去玷污她。” 他说的真诚严肃,是心中最真的话最纯粹的爱意,而非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有一瞬间,程芊漾被程文彦这样的神情震惊到。她那个除了舞剑,就只会成日摆弄笔墨纸砚,吟诗弄月的二兄竟然有如此深情的一面。 程芊漾:“你的一腔深情她未必不知,也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才不愿见你。” “我并未言明,她从何知晓?” 想到婉姿可能已经知晓他对她的爱慕,程文彦感觉心跳的速度已经快到快要冲破胸膛,完全不受控制。 “你不花钱去见她,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知晓了。你是都彦侯家的二公子,不可能见她一面的钱都花不起,她心思细腻,自然明白你不掏银子是对她的尊重。” 第78章 建安侯之死(1) “只是她曾对我说过,她已无亲人,呆在哪儿都一样,也不想去祸害好人家的公子,所以二兄,你若是想让我帮你,我只能说无能为力,你若认定了她,不妨用真心去打动她,若是能有她当二嫂,晚晚也会很高兴的。” 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一个是对她最好的二兄,一个是救过她的阿姊,若是他们能喜结良缘,她绝对是最为他们感到开心的一个。 程文彦没想到婉姿曾经还说过这样一番话,心里变得五味杂陈。 一个这么好的女娘,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进了兰翠阁?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女娘甘愿沦落风尘。 “能说说她的过去么?我是说……她不怕祸害好人家公子之前。” 这样的程文彦让程芊漾看了都心疼,手安抚性的覆盖在他放在茶桌上的手背上,“婉姿阿姊之前是在永州的望君楼,她进入望君楼前的经历也不是秘密,本是为了给正寒窗苦读的未婚夫筹钱还债才进望君楼卖艺数年。 可是那男子金榜题名后娶了别人,婉姿阿姊知晓后心灰意冷,才至此甘愿永远留在望君楼。” 程文彦手一抖,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究竟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甘愿为一个男子去青楼卖艺,程文彦说不出自己是心疼多还是嫉妒多,心中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爱慕一人,不介意她的出身,无所谓门不当户不对,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设想他和她的未来时,她竟然背负了那么多不堪的回忆,再也不愿走出那个地方。 程文彦努力的勾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谢谢你晚晚。” 他不想程芊漾担心,所以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程芊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程文彦强装没事人的样子就是不想她看出来,所以就没拆穿。 感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她若插手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只是以婉姿的性子…… 想到这里,程芊漾无声的叹气,只希望他们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 给江陌的药已经炼制好,恰好程芊漾忙了几天好不容易有空闲,便带着药进了城。 把药给江陌的时候他竟然还拿出重金酬谢,程芊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帮江陌炼药是因为欠了他一个人情,如果收了钱,就等同于她还是欠他的。 从兰翠阁出来,程芊漾晃荡在街中央,她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着林羡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魏千寻的事有没有进展…… 一直都在胡思乱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将军府门口。 进去吗? 程芊漾泛起纠结,她要以什么理由去见他? 想了半天程芊漾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理由,生无可恋的看了两眼就连大门口都有众多侍卫把守的将军府,才不情不愿的转身。 心不在焉的她转头的时候没想到身后会有人,脑门毫无征兆的撞上坚硬的胸膛,程芊漾顿时回神,连忙道歉:“抱歉,有没有撞到你?” 说着,程芊漾抬眸,当看清男子俊逸冷艳的面庞时,条件反射的往后退去。 林羡轻笑,笑声低沉短暂,薄唇轻启说出两个字:“找我?” “没有。”程芊漾否认的坚决。 “不找我你来将军府干什么?总不能说是路过吧,无论是去毒宗还是都彦侯府都不顺路。” 程芊漾咬住下唇:“……” 谁能告诉她林羡为何会有这么强的推理能力…… 林羡等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的意思,上前两步靠近她。 “不承认也没关系,只是我想问问,你在想什么,连我跟了你一路都没发现。” 闻言,程芊漾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他跟了她一路?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察觉? 难道是她想着他的事所以才没注意到? 想到可能是这个原因,程芊漾不自在的别开脸:“林将军武功高强,乃是四绝之首,我怎么可能发现。” “啧~”林羡不得不佩服她这“应变”的能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程芊漾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说完便要走,林羡修长有力的大手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别,陪我去个地方。” 浣海山后的墓地,林羡将几盘水果和点心放在两座墓碑前。 程芊漾看向墓碑上刻着的字:严父建安侯林深之墓,先慈林门荷氏之墓。 建安侯……林羡的阿父,那另一位自然就是林羡阿母。 想到这些,程芊漾目光转到垂首摆果盘的林羡的后脑勺:“我可以拜祭侯爷和夫人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中满是真诚。 林羡摆水果的动作一顿,半响,他侧眸看她,很轻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得到允许,程芊漾将裙摆提起来一些,然后跪下,“小女都彦侯程舜之女程芊漾,有幸与世子殿下成为朋友,侯爷夫人放心,我愿分担世子殿下的喜怒哀乐,喜他所喜,忧他所忧,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说完,程芊漾用最标准的叩礼连叩了三个头。 摆完果盘准备起身的林羡身子一僵,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的握紧。 分担他的喜怒哀乐,喜他所喜,忧他所忧…… 记得很多年以前,他在榕树下放纸鸢,阿父阿母恰好有空闲,阿父走过来把他抱坐在腿上,问他功课做得怎么样,阿母却笑着说:“我们阿羡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不过比起功成名就,成为人人敬仰的存存在,我更希望他在弱冠之年有一人能分担喜怒哀乐,喜他所喜,忧他所忧,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便不用像你这样日日劳心劳力。” 没想到多年后,他还能再听到这样的话。 看着跪在墓前的程芊漾,林羡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他站起身走过去,把程芊漾扶起来,正对着两座周围长了杂草的坟墓,眸光变得幽深起来。 第79章 建安侯之死(2)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追着魏千寻,宁愿开罪郡主也不放人。我阿父阿母便是死于封喉之手……如果十三年前,他们像刘县令的管事那样幸运的遇到你,或许我现在还是那个衣来伸手的小世子。” 林羡声音很低很浅,说话的姿态云淡风轻,像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可是程芊漾却感觉到了他浓重的哀伤。 林羡接着道:“十三年前,阿父奉旨出兵,不到十日就平定战乱,阿父战后要整顿兵马,阿母要帮助百姓重修家园,二人都无暇顾及我,便将我送往柳县的姑姑家。 一切都开始朝好的一面发展,我以为很快阿父阿母就会来接我,可是等到的,是敌军余孽大火烧村,他们杀了姑父和表兄表姊,赶来救援的阿父阿母原本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却在关键时刻丧失战斗力,在敌军再次来犯时双双战死。 我亲眼见证了阿父阿母毒发的全过程,可是后来医官检查的时候,都查不出来阿父阿母生前中过毒。 那一战姑姑带我侥幸逃脱。为了不让人发现,姑姑带着我在深山里躲了两天,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说到这里,林羡的嗓音颤了颤,手紧紧的握成拳,手背因为用力青筋暴起。他吞咽了口唾沫,闭上眼睛才让自己有勇气说出后面的话。 “为了保住我,姑姑将我藏于杂草下,自己跑出去,遭到士兵奸-污,可是当时姑姑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知道姑姑奄奄一息之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虚弱的朝我安抚一笑,用嘴型告诉我别出去。 直至深夜下起瓢泼大雨那群畜牲才放开她,我以为一切终于结束时,其中一名士兵剜下她的双眼,一剑刺向她的胸口。我从未见过那样血腥的场面,还是对着我的至亲,种种刺激下我竟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也是那时,我患了病,不敢面对黑夜。 再醒来,圣上以我的名义安葬了阿父阿母,姑姑一家则是葬在了柳县。” 程芊漾默默的听着他说,她没想到建安侯的死不是单纯的战死沙场,而世人眼中无所不能,性格孤僻冷漠的林羡在年少时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一时间,程芊漾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安慰的字眼,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靠近林羡几分,手握住他紧握的拳头,像是在将自己的力量和勇敢活着的勇气传递给他。 林羡身体一颤,睁开了眼手却没有挣脱开,任由程芊漾就这样牵着他。良久,他恢复以往的坚毅姿态,仿佛刚刚无限感伤的人是另一个人。 他垂眸看向程芊漾,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开口道:“今日是阿父阿母的忌日,谢谢你能在今天祭拜他们,但……分享我喜与忧之人,不应该是你。”因为我的身侧无数明枪暗箭,没为他们报仇前,我不应该连累你。 程芊漾握着林羡手的手一颤。 他还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所以这是在委婉的拒绝她…… 不知是否山里风大,她竟然觉得眼眶酸涩得厉害,她眨了眨眼,强行将泪水都逼回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是因为叶芳?” “什么?”林羡不明白他在说他们之间的事,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叶芳,这和叶芳又有什么关系。 “褚香菱跟我说过,她留在你身边随时会有危险,所以你才一直让她住在城外,但每逢佳节还是会与她共用晚膳,每月会派人乔装接济他们家,最初的时候我对褚香菱的话存疑,可是后来慢慢接触,发现好像真的是她说的那么一回事。 所以林羡,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好,都只是为了转移你仇人的注意力,以此来保护她,对不对?” 听到这里,林羡知道程芊漾误会他和叶芳,甚至以为他把她当叶芳的替身了。 他本能的想解释,不过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他不用去想要用怎样恶毒的语言让她死心。 遗憾的是,他要亲手逼他爱的人离开。 若是她还未动情,那他就可以厚颜无耻的以朋友之名守护她,然而现在,他必须逼着自己狠,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林羡许久都没出声,程芊漾却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自嘲的笑了笑,松开握着林羡手的手。 “林羡,这样挺好的,至少她是安全的。但是你也应该多笑笑,这样将军和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替你开心。” 她不知道的是她每多说一句,他的心就更痛上一分。 程芊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像褚香菱说的那样,所以她为自己沦为叶芳的替身而难过,还是因为林羡知道她的心意后连考虑都没有就拒绝了她而伤心,这一刻胸口竟然开始剧烈疼痛,痛到她每呼吸一下都仿若是牵扯到心脏。 她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林羡察觉到程芊漾的异常,大脑还没做出反应,手已经本能的扶住她:“怎么了?” 程芊漾费力的摇了摇头,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耗尽她全部的体力,额头上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 意识模糊间,她看着面前面露紧张和担忧的林羡,和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叠。 还来不及深思究竟是谁,程芊漾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程芊漾感觉手腕很疼,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款式精美的红色长裙,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屋中布置奢华,昂贵的瓷器,玛瑙珠帘,地上铺着毛茸茸的白色地毯 她此刻正坐在上面,身体倚靠着粉色的床榻,白皙的手腕上被划破了一道狰狞扭曲的口子,伤口流出的鲜红血液滴在雪白的地毯上,犹如严冬盛开的寒梅,妖冶刺目。 程芊漾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可是手腕上传来的清晰疼痛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动了动,想找东西止住流血的手腕,目光转了一圈,还没找到能用的类似于纱布的东西,先被摇摇晃晃而来的发福男人吸引注意力。 第80章 尘封的记忆(1) 男人堆着一层层肉的脖颈上有道触目惊心的抓痕,还很新,是刚抓上去的。男人看上去喝了酒,嘴上骂骂咧咧,看着程芊漾的目光如同看待待宰的羔羊。 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程芊漾扶着软踏站起来,然而只是站了片刻,她发现自己双腿虚弱无力,居然又倒了回去,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什么招数都使不出来。 “嘿嘿嘿,美人,想不到你还挺凶猛,爷脖子都让你抓烂了。”男人靠近,看到程芊漾手腕上的口子时,脸色一黑,朝她脸上啐了一口。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喝了老子的药还想反抗,做梦。” 说着,男人一巴掌甩在程芊漾的脸上,另一只手胡乱的在她腰间摸索。男人的靠近带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和浓烈的酒味钻入鼻息,程芊漾胃里一阵翻滚,恶心的感觉瞬间袭上来。 她拼尽全力的想要反抗,手脚却虚软无力。男人扯下她腰间细细的腰带不管不顾的缠在她正往外渗血的手腕上。 趁着男人分心包扎的这个空隙,程芊漾摸到旁边的一个花瓶,在男人没察觉的时候直接朝他头上砸下去。 “砰”的一声,花瓶破裂碎片四溅,男人额头上破了道口,鲜血直流。程芊漾不敢耽搁,起身费力的往唯一看得到光的窗口跑去,磕磕绊绊间好几次差点摔倒。 她受了伤,还疑似被人下过药,奔跑的速度连正常人走路的速度都比不上,没一会儿男人就追了过来从身后拦腰抱住她。 “老子花了那么多钱,你想就这么跑了?”男人一边说一边伸手往她衣衫里面摸去。 冰凉的触觉让程芊漾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注定逃不掉吗…… 与其如此屈辱,倒不如一死了之。她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那扇雕窗上,从那小小的窗口还可以看见外面蔚蓝的天空。 程芊漾扬起唇角,目光变得柔和,看着身后如饿狼啃食她脖颈的男人,轻轻的道:“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她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此时故意放软,就像迷醉人心的佳酿,男人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被勾走了,他以为程芊漾终于认命,整个人愉悦得不得了。 “换哪儿?” 程芊漾扬了扬下巴,含羞带怯的示意他往窗边看,随后声音魅惑的问:“好不好?” 那架势就好像如果男人说不好,她就可以再换一个地方,绝对不强求。 这样魅惑十足的女娘,男人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理由来拒绝,拦腰抱起程芊漾就往窗边而去。 来到窗边,程芊漾半推半就,在男人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拔下头上的发簪,插在男人的后背上。她本来想直接插在他胸口上,只是她和男人相对而站,那样做恐怕还没得手就会先被他察觉。 发簪插入后背的剧烈疼痛迫使男人松开了程芊漾。得到自由,程芊漾看着因为疼痛五官变得扭曲的男人,嘲讽的冷笑一声,转身爬上那扇窗。 这里是二楼,楼下是湖水,她受了伤,跳下去的话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比起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身后的男人痛嚎着扔了把椅子过来,程芊漾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往旁边躲去,椅子撞到墙上后歪歪斜斜的靠在窗下,她便借着凳子翻上窗户,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正要往下跳,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岸边游过来。 她动作一顿,鬼使神差的看过去,发现竟然是林羡。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羡并没有发现她,朝着她的这个方向急切的游过来,这时她发现正下方的湖面上飘着个红衣女娘,一眼看去,裙子的款式和她的一样。 程芊漾怔了怔,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湖中女娘所在的位置是正中央,林羡游了很久才游到她身边,焦急的把人托起来然后往回游。 林羡这个举动使湖中女娘的头无力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惨白的脸正对程芊漾,这让她终于看清了她的容颜。 程芊漾浑身一僵,垂眸看向自己踩在窗户上的脚,这个动作她曾经好像做过…… 准确来说,林羡拖着的那个人好像就是这样跳下去的,而那个人……就是她? 程芊漾想确定一下自己是否看错,抬眸才发现林羡已经带着女娘游出很远。 她回头看向刚才发福的男人所在的位置,然而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一滩血迹,那是男人后背被她刺中的地方留下的。 想到湖中的林羡,程芊漾转了一圈才找到门,拉开门,外面无数男男女女寻欢作乐,其中一位侍者端着茶盏速度很快的向这边走来,她躲避不及,以为会撞到人,最后奇迹的发现并没有。 因为侍者竟然穿着她的身体而过…… 程芊漾脑中一片空白,她难道已经死了吗? 终于找到从这纸醉金迷的大楼出去的出口,程芊漾片刻都不敢耽误,直奔林羡游去的方向而去。 从大楼里出来,程芊漾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在望君楼中。 望君楼对面,她终于看到了林羡,他在持续的按压着红衣女娘的胸部,希望她能吐出一口水,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按压,地上的人始终没动过,更不要说吐出水来。 有围观的人不忍心的提醒他:“公子,三娘子已经去了。”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林羡,他按压女娘胸部的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随即目露凶狠的看着说话的人,嗓音沙哑如困兽:“你说什么?” 那人被吓得后退一步,不敢再说话。围观的人也没人敢再随意出声。 连着按压了几次,地上的人还是没动静,林羡收回手,发动内力,再将所有内力注入她体中,他所有的举动都拼尽全力,所有的挣扎都注定是徒劳。 如此持续了许久,林羡的内力渐渐耗尽,女娘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在他内力耗尽的那一刻,一头墨发转瞬花白。这时惊雷划破天空,乌云遮住朗朗晴空,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第81章 尘封的记忆(2) 将一切净收眼底的程芊漾手紧紧抓住衣襟,望着雨中白了头发的林羡抱起地上死透的女娘时,她终于确定自己之前没看错。 林羡抱着的人就是她,一样的衣衫,一样的面貌,不会错的。 刹那间,无数尘封的记忆犹如潮水朝她涌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梦里的红衣女娘和白发男子看不到脸,因为那就是她和林羡,是她第一世的记忆。 第一世的她同样和林羡相遇,只是她没有和周洵解除婚约,和林羡也没有那么多的接触,没过多久林羡就离开了永州。 在和周洵大婚前,她去柳氏布庄试喜服时中了沈秋霜的圈套,被她卖到望君楼。 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送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榻上,为保住贞洁她用茶杯碎片划破了手腕,还打伤了那个男人,尽管这样男人也没打算放过她。 不甘心受辱的她选择从望君楼跳下,坠入楼下的湖水中。 死后的她发现自己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所以她知道林羡千里迢迢赶来本想在她大婚前再见她一面,却没想到就此天人永隔。 后来林羡耗尽内力也没能救得了她,还因为伤心欲绝加上内力尽失而白了头发。 她死后,他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左右你还没嫁人,不如委屈一下,做我的世子妃……” 他沉默良久,肩膀抖动,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入她的掌心中,明明难过得要死,还在她耳边轻笑。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后来他去都彦侯府向她第一世活了一世都没见过的阿父阿母提亲,以世子妃之礼安葬了她。 世子提亲,所有达官贵人都见证了他对程芊漾的爱意,感动了所有为政权争斗的冷血官员。 世子妃的葬礼,盛大隆重,百官悼念,世子四方征战保家卫国,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敬重,因此无人下令的情况下却几乎举国同哀。 葬礼上来悼念的百姓从世子府门口跪满整条街,也震撼了所有冷眼旁观的人。 程芊漾下葬后,她看见所有人都走了,一直强装振作,处事条理清晰仿佛没事人的林羡一个人坐在她的墓碑前。 这一刻他卸下所有伪装,颓丧和哀伤刹那间淹没了他。 没人知道亲手处理爱人的后事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每看到一个来悼念的人,他的心就更痛一分,绝望也更多一分,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到来都在提醒着他程芊漾不在了…… 想到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能让他牵挂的人,从今以后要行尸走肉的活着。林羡一直努力维持的镇定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他将脸埋在双手中,流血不流泪的男儿再也控制不住,抖动肩膀,泪水顺着手掌往下流打湿了衣袖。 那时程芊漾的魂魄就站在林羡跟前,想要安慰他,伸出去的手却直接穿过了他。 林羡哽咽间,她听到他说:“阿父阿母,姑姑,直到最后我也没查出害你们的人是谁,连唯一喜欢的人也护不住。” 说着说着,林羡放下手,连续几日的不眠不休让他脸色很差,眼中布满血丝。 他靠着她的墓碑,手轻轻的抚摸着后面崭新的坟墓,像是在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他宠溺一笑,然后呼吸变得微弱,手缓缓垂下。 程芊漾想要救她,可是她发不出声音也触摸不到他,无论她如何焦急,林羡的呼吸还是越来越薄弱,直到彻底没了呼吸。 “林羡。”程芊漾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把素云吓了一跳。 素云脸色也不太好,看上去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娘子,你终于醒了,你昏睡了整整三天,将军和夫人都快急疯了。” 闻言,程芊漾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雅苑,她记得她不是和林羡在浣海的后山吗? “林羡送我回来的?” 素云点点头:“是啊,林将军送您回来的时候,情况很不好,脸色惨白可把我吓着了,但是请医官来看又看不出什么问题,将军和夫人都担心死了。” 程芊漾现在思绪很乱,问完素云后注意力怎么也无法集中,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出去走走。”她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娘子你才刚醒,身体还很虚弱。” “放心吧,我就在院子里。”说完,也不管素云怎么说,站起身就往院子里去。 她可以确定那些都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林羡是真的为她而死,为林羡报家仇的执念撑着她重活一世。但是第二世重生出了变故,周洵死了,她嫁殇,还没遇到林羡她就死了。 所以才会有第三世,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林羡的父母和姑姑是如何死的,林羡之前也不愿意告诉她。 现在想来,第一世的林羡为她做到那个地步,定然是不想她去冒险,所以在她第三世的时候也不愿告诉她,导致她在梦里像受到什么禁制一样怎么也看不清林羡的和自己的样子。 看不清,就不会想要去探索,就不会有危险。 直到那天他告诉她他至亲枉死的经过,她失去的记忆才会一下子涌上来。 那么林羡他记得第一世的记忆吗? 第一世他只见过她寥寥数次,便对她有那么深的感情,在她死后给她隆重丧礼,让她走得体面。 可是这一世,他眼中只有叶芳…… 应该是不记得的吧。 想到他不记得了,程芊漾替他感到高兴。 高兴他终于不会因她而置自己于危险的境地,不用再娶一个不会思考,不会哭不会笑的妻子,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和相爱之人携手,子孙满堂。 同时她也难过,为第一世拼尽全力救她的林羡难过,风华正茂的年纪,是百姓心目中闪烁的引路北辰,却因她陨落。 和这些比起来,她这一世因为要看着他爱别人的心痛显得微不足道,遗憾的是前面两世她都没能见到阿父阿母阿兄们。 …… 在榻上养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外面雪停,程芊漾顶着刺骨寒风去找江陌。 有些事情恐怕只有江陌能帮到她了。 第82章 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1) 江陌见到她的时候,还诧异的挑了挑眉,他以为程芊漾这样的性格应该打死都不会主动来找他才对。 “小娘子,说说是什么事值得你来找我。” 程芊漾直截了当:“找你办事的条件是什么?” 江陌手肘撑在茶桌上,修长的手指拖着下巴:“那要看你要办什么事,不过……”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程芊漾。 “要是你愿意留下来陪婉姿,我可以考虑帮你,不论是何事。” 闻言,程芊漾蹙了蹙眉,半响,她似是下定决心般,一咬牙说道:“好,但得等到我事情办完以后。” 江陌:“……” 他不过是跟她说笑而已,他料定了她不会答应才这么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 当然也没想到他竟然在一人身上连着失算两次,倒是稀奇,不过……他喜欢。 “总感觉这样便宜你了,丫头,不妨你先说要我办的事,至于条件,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你放心,不会是什么丧尽天良的条件。” 她先说? 程芊漾笑了,“你就不怕等这事完了我就死了,到时候你找谁讨债去。” 这话是真的,谁也不知道林羡的仇人是谁,有什么样的手腕,是什么样的狠人,生命上的威胁是不可避免的。 江陌无所谓的摊摊手:“真到了那一步,就算我倒霉咯。” “好。”程芊漾拿出提前画好的魏千寻的画像:“我想让你帮我跟踪一个人。” “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动向,详细到一天里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但是不能让另一帮跟踪他的人发现。” “行。”江陌答应得很爽快,好像这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程芊漾见状松了口气,不管最后江陌会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帮林羡查出真相,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从兰翠阁出来,程芊漾回了趟家,然后收拾行囊准备带着素云回毒宗。 毒宗才刚刚建立,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她这么多天没回去,师父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忙得过来。 两人还没出都彦侯府大门,行色匆匆的许书虞先走了进来。 许书虞:“晚晚,你要去哪儿?身子可好些了?” 程芊漾俯身作揖,然后答道:“劳师父挂怀,晚晚已无碍,正与素云准备回毒宗。” 闻言,许书虞还是不太放心,拉过她的手把脉,确认真的无事后松了口气。 “西县大批百姓中毒,陛下命你我二人同军队火速前往西县,我担心你身体受不了,好在已经无碍。” “中毒?是何人所为,为何还要派军队前往?” 许书虞摇摇头:“这个暂时还不知晓,军中机密,我不便过问。” 也是,需要派军队,可想而知事情的严重性,又怎么会轻易让旁人知晓。 第二日,原本要回毒宗的程芊漾跟在许书虞身侧,坐上马车赶去与军队汇合。 当看到一身战甲威风凛凛骑在马上的林羡时,程芊漾心跳一滞。在这之前,她没想过同行的人会是林羡,这几日她受记起的那些事情的影响,一心想着如何帮他复仇,把浣海后山的不愉快尽数抛之脑后。 现在与他相见,那日被忘却的事情一一涌现,程芊漾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不知道那日她是怎么了,头脑一热竟然就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了。想到林羡拒绝她时的果断决绝,程芊漾恨不得现在就消失在他面前。 或许是因为心仪他的缘故,她倔强的不想他以为自己都被拒绝了还厚着脸皮往上贴。 所以同行的一路上,程芊漾能离林羡多远就离他多远,她懂毒亦懂些医术,遇到将士生病时会给将士治病,期间偶然遇到林羡,她也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将军,林羡也一改常态没去找过她。 两个人陌生得犹如初见,但只有程芊漾知道她给人施针开药时,注意力大都在远处的林羡身上。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在八天后的傍晚抵达西县。 西县的将士看到林羡犹如看到救星,原本感觉看不到希望的士兵立刻都来了劲,个个精神抖擞。 也是这个时候程芊漾才知晓林羡到底有多受百姓爱戴。 她也没闲着,和许书虞第一时间去看望中毒的百姓。为了方便医治,林羡叫人把他们都集中到一起,中毒的有四十几人,程芊漾和许书虞分别查看了一番,发现中的都是同一种毒,名叫“控魂”。 中毒的人约在一个时辰后就会开始腹痛,然后吐血昏迷。 所中的毒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解的毒,但是对于普通医士却是有难度的。 查出中了什么毒,程芊漾立刻把解毒配方告诉城里的医士,然后医士再一同抓药熬药。 如此两天下来,程芊漾累得腰都伸不直,在许书虞面前她还能咬牙强撑着,好不容易把许书虞哄回去休息了,她才虚脱的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虽然林羡没说,但是她大概能猜到,百姓大规模的中毒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过去这么多天,中毒的人数在增长,中毒的原因却迟迟没有找到,想到这些,她就担心得吃不下也睡不着。 负责照顾她的婢女端着热了好几回的饭菜放在八仙桌上,然后走到程芊漾身边作揖:“程娘子,吃点东西吧,饭菜是奴婢刚热的。” 婢女叫青莲,是西县县令家的侍女,这几日负责专门照顾程芊漾。 程芊漾耷拉着脑袋靠在圆木柱子上,看都没看一眼热气腾腾的饭菜,“我不想吃,端下去吧。” “可是您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百姓还没好您自己就先倒下了。” 程芊漾依旧垂着头,她在想下毒的人到底是将毒下到什么地方的,水中没有,饭菜里没有,中毒的人也没吃过什么特殊的食物…… 青莲看她这样,担心她身体会吃不消,继续轻声劝道:“明日还要给百姓诊治,娘子就算吃不完,多少吃一点也是好的。” 吃不完…… 可以说是完全焉了的程芊漾猛然抬起头,把青莲吓了一跳。 青莲:“娘子?” 第83章 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2) 程芊漾闻声看了她一眼,然后沉默着站起来走到八仙桌旁,取出银针把几个菜都试了一遍,连米饭也没放过。 青莲见状,以为她是怕饭菜中有毒,连忙道:“娘子放心,饭菜我都用银针试过了,无毒。” “嗯。”程芊漾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她并非是怀疑青莲不够小心谨慎,而是在证实自己的猜测。 端起那满满的一碗白米饭,程芊漾跟饿了好几天似的狼吞虎咽,就连桌上的几个菜都挨着吃了一遍。 青莲就在一旁伺候着,程芊漾放下碗筷时她便要上前收拾,没想到被程芊漾拦住,程芊漾看着她,轻声道:“一会儿再收拾,你陪我坐会儿。” 青莲本就十分敬佩程芊漾一个女娘竟然这么厉害,救了那么多人,好几次想和她说话,但碍于尊卑有别加上程芊漾又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所以除了用膳和沐浴的时间,她几乎都见不到她。 现在程芊漾这么说,她当然很乐意留下,但却没有坐下,县令府里的规矩:下人和主人不得齐坐。 “坐下吧,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青莲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但却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 程芊漾不动声色的给自己把了把脉,还算正常,便和青莲闲聊起来。 “我有个妹妹,与你差不多大,她照顾了我很多年,但我没把她当下人,你也一样。” 她说这些,是希望青莲不要那么拘谨。 青莲满脸的羡慕:“她可真幸福。” 她不抱怨县令,因为县令于她有恩,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但是这不妨碍她羡慕程芊漾口中的妹妹。 能被主人当成妹妹一样看待和重视,大概是每个下人都渴望的吧。 “不,跟着我她受了很多苦……”程芊漾又和她聊了很多,时间一点点过去,夜也变得深了,只有燃烧的蜡烛时不时传出小小的噼里啪啦声。 半个时辰后,程芊漾渐渐感觉腹部传来轻微的疼痛感,没多大一会儿就变成清晰的钝痛。 她用手捂着腹部,额头布满汗珠,心里却开心不已,看来她猜对了。 坐在对面的青莲察觉她的不对劲,着急忙慌的站起来扶住她。 “程娘子你怎么了?”话还没说完,程芊漾弯身吐出一口黑红的血,透过衣衫,青莲感觉到程芊漾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只是听说过中毒后的症状,从没亲眼见过的青莲被吓得差点晕过去,愣怔半天才想起来叫人:“来人,快来人啊,程娘子中毒了,快来人啊。” 林羡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和几位将军议事,听到他派去暗中保护程芊漾的林卫说人中了毒,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的做出反应,匆匆赶往程芊漾住的厢房。 他赶到的时候,程芊漾已经陷入昏迷,青莲见到他来,立刻跪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地面,额头贴在手背上。 林羡走过去,当看到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程芊漾时,脸色变得铁青,周身气质寒冷:“怎么回事?” 青莲哆嗦了一下,尽数道出:“程娘子忙了一天滴水未进,奴婢担心她身体受不了,便热了些饭菜端给她,没想到程娘子用完后便成了这样……奴婢罪该万死,请将军责罚。” “饭菜没用银针试过吗?” “奴婢试过,程娘子也试过,银针都不曾变色。” 闻言,林羡脸色又冷了几分。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应该再多派几个人保护她…… “可有人去请郡主?”林羡问完,青莲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行色匆忙的许书虞走了进来。 见到她,所有人俯身作揖,林羡拱手,然后让出软榻边缘的位置。许书虞顺势坐下给程芊漾把脉。 终于等到许书虞收回手,林羡迫不及待的问道:“她怎么样?” “和百姓一样,中了毒。”一边说,许书虞一边给程芊漾施针。 林羡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青莲:“她除了吃过你端来的饭菜,有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青莲摇了摇头,努力回想了一下事发前后,然后像是终于想起什么,把头抬了起来:“对了,起初奴婢叫程娘子用晚膳,她说不想吃,后来奴婢说了句吃不完,多少吃一点也是好的,然后程娘子突然就愿意吃东西了。 而且吃完后她还不让收拾碗筷,反倒是让奴婢坐下来陪她。” 现在青莲想起程芊漾的反常,才发现程芊漾好像提前知道自己会中毒,才让她留下来陪她一样。 林羡蹙眉,也有了猜测:“碗筷在何处?” “这边。”因为程芊漾中毒,碗筷都还没来得及收拾,青莲站起来带着林羡走到那程芊漾用膳的八仙桌前。 林羡犀利的眸光扫了一眼桌面,侧眸示意了一下,医士拱手上前用银针挨个在剩余的菜肴里试了一遍。 结果和青莲所说的一样,都没有毒。 “林将军,这饭菜里都无毒,程娘子也未食用过别的食物,究竟是如何中的毒?”赶来的西县县令见此,心中又慌又乱。 程芊漾是圣上亲封的毒宗宗主,如今在他管辖的地段出了事,还查不出中毒的原因,要是圣上怪罪下来…… 林羡沉着脸没出声,墨色的瞳孔一片幽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他伸手示意医士把银针给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羡开始试第四遍,已经检查了三遍,几乎在场的人都觉得他是多此一举时,林羡把银针放进已经没有一粒米只剩些许油渍的饭碗里。 银针碰到碗底的油渍,依旧没反应,就在所有人以为还是和之前三次一样的结果时,银针碰到油渍的地方开始慢慢变黑。 众人见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林羡薄唇紧抿,捏着银针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收紧,面色难看到极致。 西县县令大怒,瞪着青莲:“青莲,你不是说饭菜都试过了,这是怎么回事?” 青莲愣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边跪下边慌乱的摇头:“奴婢不知,奴婢的确是试过了,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84章 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3) “毒不在饭菜中。” 这个时候,林羡冰冷的嗓音响起,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露出不解的神情。 林羡:“毒抹在碗底,所以用银针在饭菜上试自然没毒。” 给程芊漾施完针的许书虞走过来,恰好听到林羡这句话,面色也变得凝重:“难怪中毒的只有百姓,而军中将士都没事,将士吃的是胡饼,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一家人吃同样的东西只有孩童未中毒,是因为少数孩童常常剩饭,所以未碰到碗底部分的食物。” “她猜到了。” 看着还处于昏迷的程芊漾,林羡既心疼又生气,气她不顾自己的安危以身试毒。 “咳咳。”已经没了意识的程芊漾忽然咳了两声,唇角有血液流出,许书虞刚要过去看看,发现有个人速度比她更快。 林羡迈着修长的双腿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他有洁癖,常常随身携带着手帕。在软榻边缘坐下,林羡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拭去程芊漾唇角的血液。 手法要多轻有多轻,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本欲上前阻止林羡的许书虞见到这一幕,脚步一顿,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程芊漾需要静养,身边不宜有太多人,许书虞便叫所有人都先回去休息。 她本来想亲自留下来照顾程芊漾,在人前一向不喜言语的林羡却主动出声道:“若郡主放心,我愿留下来照顾她。” 许书虞沉默片刻,转身离开了,算是默许。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林羡用温水打湿手帕,轻轻的擦拭程芊漾额头上的汗珠。 烛光下,程芊漾本就白皙的皮肤因为中毒变得越发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不知道她是不是梦到了什么,长而卷翘的睫毛煽动,放在被子上的手紧紧握住,指甲掐进手掌里。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越捏越紧。注意到她细微举动的林羡皱眉,放下手中的手帕,拉过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 他不敢太用力,唯恐弄伤她,好不容易程芊漾松开了,林羡好似解决了多大的问题般霎时松了口气。 青莲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就看到这一幕,震惊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疾言厉色,任何时候都冷着脸要多严肃有多严肃的林大将军,竟然在小心翼翼的掰开程娘子的手指,那姿态俨然是怕她弄伤自己? 是她这么晚没睡开始睁着眼睛做梦?还是林大将军被人掉了包? 青莲愣怔的站了许久,直到林羡有所察觉转过头来,她才大梦初醒般端着药碗木讷的走过去。 “给我吧。”林羡伸手端走青莲手里的药。青莲又是一怔。 每一次见林将军,他不是说“嗯”,就是说“哦”,即便多说几个字那也是毫无感情冷冰冰的,虽然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但他一言一行真的是冷到让人退避三舍。 从没像现在这么柔和的说过一句话,青莲目光转到昏睡的程芊漾身上,心里就有了答案。 是程娘子的缘故吧,林大将军怕吵到她,才会连说话的声音都放到最轻。 “林将军,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林羡拿勺子搅拌着汤药散热,闻言很轻的点了一下头。等到碗中的药终于没那么烫,他才一小勺一小勺的把药喂进程芊漾嘴里。 因为处于昏迷,部分汤药没被程芊漾吞进去,顺着唇角流下来,林羡没露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仔细的帮她全部擦掉。 夜渐深,连着下了许久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夜空中闪烁着点点繁星,岁旦将至,都城已经有百姓在陆续准备新年礼品,渐渐有了年味。 唯独西县人人提心吊胆,担心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莫名其妙的中毒,好在已经知道毒是下在何处,可以避免中毒,大家提着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 …… 程芊漾醒来时,已经接近午时,睁开眼,只有青连守在身边。 “程娘子你醒了。”见到她醒来,青莲转身就准备去通知林羡和许书虞。 猜到她想去干什么的程芊漾连忙出声制止:“师父在忙,等她回来再告诉她吧。” 说完,想到昨晚的事情,程芊漾不太确定的问青莲:“毒是不是下在碗底的?” “程娘子你果然是知道的。”说到这个,青莲回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昨晚你把大家都吓坏了,医士拿着银针在饭菜里试来试去也没查出是哪里有毒,好在林将军聪明,拿银针在碗底试了一下。” 林羡? “林羡也来了?” 想到林羡临走前的交代,青莲便不敢去看程芊漾的眼睛“对,对啊,不过确认你没事以后就走了。” 程芊漾垂着眸,满脑子都是林羡来过了,所以没注意到青莲因为心虚而闪躲的眼睛。 从软踏上起来,程芊漾梳洗完不顾青莲的劝说就要去帮忙照顾中毒的百姓,她经常练武,底子要比寻常人好一些,虽然没完全好,但至少能起来走路。 最后拗不过程芊漾的青莲,只好冒着被林羡劈头盖脸一顿骂的风险陪着她去。 正要出门,青莲想着外面风大,转身去寻程芊漾的大氅。正好走到门边的程芊漾顺手拉开了门,两扇门刚打开一条缝隙,忽然一股带着浓重药味的烟雾迎面而来。 程芊漾一闻便知是迷药,只是没防备的她不小心吸进不少,四肢霎时失去力气虚软的朝一边倒去,这时门从外面打开,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腰,以极快的速度把人带走。 抱着大氅出来的青莲一看屋子里没了人,以为程芊漾是没等她先走了,便跑着出去寻人。 然而当她找到聚集中毒百姓的医馆也没看到程芊漾时,才发现不对劲。 “青莲,你在找什么?晚晚呢?” 给百信施完针走出来的许书虞,一眼就看到满脸焦急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的青莲,眉心一皱,走了过去。 见到是许书虞,青莲慌张的跪下行礼。 “回郡主的话,奴婢……奴婢是在找程娘子,程娘子醒过来便说要过来帮忙,临出门时奴婢想着风大回去给程娘子拿了件大氅,一转头……程娘子人就没了。” 第85章 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4) “奴婢以为她是自己先过来了,结果奴婢把医馆都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问了一下才知道程娘子根本没过来。” 许书虞心里咯噔一下,她很了解程芊漾的性子,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如果不是有什么很急的事情,那就是……遇到了危险! 这个认知让许书虞脑子一阵眩晕。这几日忙着解毒救人本就没怎么休息,昨夜又担心得一夜没睡着,现在一想到最宝贝的徒弟可能有危险,她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 但再怎么样,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至于在下人面前失态。 “你回府里找找,说不定她还没出府,这边我叫其他人也找找。” 吩咐完,许书虞便去叫人把整个医馆连带着附近的医馆也找了一遍都没看到程芊漾的身影。 时间慢慢流逝,许书虞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回县令府上找人的青莲身上。 希望程芊漾人还在县令府,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现实和期望往往都是背道而驰,青莲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告知府里没有找到程芊漾,就连守门的侍卫都没看到程芊漾出门。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因为中毒的百姓太多,人手本来就不太够,许书虞没有大肆宣扬程芊漾失踪的事情,只是派能调动的人挨家挨户的找人。 —— 滴答!滴答! 屋檐上雪融化成水,顺着茅草一滴一滴的滴在青苔遍布的青石板上。 程芊漾吃力的睁开眼,入眼的是破败的茅草屋顶。头疼欲裂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皱眉,眉心拧在一块儿。 “醒了?”略显冰凉的声音陌生又熟悉,程芊漾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 她迟钝的撑着坐起来,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她现在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中,看上去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她此刻趟在一堆厚厚的杂草上,边上的火堆燃烧得正旺。 当看清火堆旁坐着的人时,程芊漾瞳孔一缩。没想到会是她给江陌炼药时,上山采药遇到的那名男子。 “怎么会是你?这是什么地方?” 男子将水囊递到她面前,说了三个和程芊漾问的问题八竿子打不着的字:“布潇琛。” “什么?” 见程芊漾没接,他又把水囊往前递了递:“我叫布潇琛。” 上次她走的匆忙,他连名字都未曾告诉她。 程芊漾还是没接,布潇琛也不勉强她,把水囊收了回去。 布潇琛:“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所以呢,你抓我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拿你做人质,打败我最强大的对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歹毒。” 布潇琛清冽的嗓音中透着认真,这个性格……和林羡倒是有几分相似。 程芊漾嘲讽的勾起唇:“先不论你的对手是谁,但是你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一只待宰的羔羊,你即将要亲手杀了它,它会不会恨你是一个道理。” 没错,她现在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迷药的作用下她现在四肢无力,想要从布潇琛手中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比起说这些没用的,我更想知道你所谓的最强大的对手是谁。” 程芊漾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是能用她去威胁的。 闻言,布潇琛添柴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程芊漾:“这个你不用知道。” “……” 夜色渐浓,程芊漾是第一次来西县人生地不熟,她根本不知道布潇琛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 只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很偏僻,加上布潇琛十分谨慎,即使是闭目养神也弄了根细铁链一端绑在她的手腕上,另一端绑在他自己的手腕上,只要他在,她就别想着能逃跑。 就这样过去快一个时辰,程芊漾望着燃烧的火焰,脑子渐渐清醒。 刚醒过来时,由于药物的作用导致她思维缓慢,晕晕乎乎的许多事情都想不通。然而现在再想想布潇琛的话,她几乎都能找到自己想要问的答案,就只差布潇琛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布潇琛在西县抓了她,无疑就是用她来威胁师父或者林羡和西县县令。 想到这里,程芊漾自嘲的笑笑,若是用她来威胁师父,那或许她是有利用价值。但如果是用她去威胁林羡……布潇琛计划得逞的希望渺茫。 而且如果她的推断没有错,说不定这次西县大批百姓中毒就是布潇琛干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合,她刚中毒身体处于虚弱状态的时候他就出现将她带走。 瞥了眼闭目小憩的布潇琛,程芊漾都不知道自己那日救他是对还是错。 说他不坏,西县那么多百姓被毒药折磨得生不如死,在他们抵达西县前体弱的老弱妇孺有不少是没挺过来的。 说他坏,明明可以下致命毒药的他却选择了这种让人痛苦却不至于轻易丧命的药。 “西县百姓中的毒是你下的。”程芊漾说得肯定,她知道布潇琛没睡着。 布潇琛睁开眼,透过火光看着程芊漾白皙粉嫩的脸颊,有片刻的失神。 “是。” 他坦然的承认,倒是让程芊漾十分意外,她本以为还要与他再费一番口舌。 布潇琛:“若是我说,原本要给他们下的是无药可解的剧毒,但是后来被我换成只是让他们受点痛苦的‘控魂’,你信吗?” “……”程芊漾垂眸看着面前唯一带来温暖的火堆,没说话。 她根本不了解布潇琛这个人,当初林羡说他生性狡猾,但是林羡能放他走肯定也是有原因的,若布潇琛双手沾满鲜血,她相信林羡绝不会放虎归山。 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好像是人踩在雪上的声音。 布潇琛闻声朝外面看了一眼,将手腕上的铁链解下然后走了出去。 屋外的两名男子佩戴砍刀,见到他,恭敬的行了个西羌礼仪,布潇琛余光扫了一下身后,想到什么,留下一人守在门口,另一个则跟着他迈步走进密林中,直到确定在程芊漾听不到的范围内才停下来。 “什么事?” 第86章 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5) “王子,首领说……让你务必把毒宗宗主带回去,她是我们此次行动的一大阻碍。” 两名侍卫一个叫追风,一个叫追日,都是布潇琛的得力下属,此刻说话的正是追风,留守程芊漾的是追日。 布潇琛丝毫不意外,他早就知道他的父亲会打程芊漾的主意。 “去西县随便抓个富家女娘,灌点药别让她出声。” 追风:“这……要是被首领知道了,定然少不了责罚,您偷偷换了给西县百姓的毒药挨的鞭罚伤可还没好。” 布潇琛双手背于身后,目光正视山中唯一有光亮的茅草屋:“父亲的性格,程娘子落在他手中,若是肯为他所用,他自是不会亏待她,但要是程娘子不肯,恐怕就不是像罚我这么简单。” “可是……”追风还欲劝说,布潇琛直接侧眸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跟在布潇琛身边多年,追风了解他的脾性,当下不敢再多言。 两人回到茅草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追日不在屋外,四周静得可怕。布潇琛浓眉蹙起,大步流星的往屋里走去。 火还在燃烧,那根防止程芊漾逃跑锁在木柱上的铁链从中间断开,本该守在外面的追日此刻被人用追日自己的腰带绑在杂草堆上,嘴里塞了块破布。 追风见状赶紧走过去给他解开。 布潇琛沉着脸:“怎么回事,她人呢?” 嘴里塞的那块程芊漾在草屋中找到的发臭破布被拿开,追日干呕了两声才回答道:“属下听见屋子里有声音便进来查看,发现她不知用了何物,铁链竟被腐蚀至断开。 我想擒住她,不曾想那女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凶悍得很,武功也了得,属下不敌便被她绑了起来。” 布潇琛和追月听完都露出震惊之色。追日的武功在西羌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没想到连他在程芊漾面前都没讨到好处。 布潇琛看得出来程芊漾会武功,但是毕竟从未交过手不知深浅,现在看来,是他太大意了。 布潇琛手指无意识中收紧,因为太用力指关节都泛起了白,然而他自己却像是没发现一样。 费了那么多心思才让她从都城来到这里,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她走了。 想到这里,布潇琛冷声命令道:“追,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想了想,追风追日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便补充了一句:“千万别伤了她。” 追风:“……” 追日更甚:“………” 能在不被追风和王子发现的情况下,三两下将他放倒的能是什么柔弱女娘?只要程芊漾不伤害他们就不错了,王子竟然还担心他们伤了她。 是该说王子他太小瞧了程芊漾,还是该说王子太高看他们了呢? 另一边,从窗户翻出来的程芊漾摸着黑在山里跑了许久,若不是今夜繁星当空,月亮也格外明亮,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环境。 冰雪融化后山里也变得泥泞湿滑,程芊漾好几次差点摔倒,后面的路她只能小心再小心。 起初她还会挑平坦一点的地方走,到了后面她发现自己这样走会留下脚印,便专挑草地里面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不知道过去多久,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这是程芊漾第一次觉得原来日出是这样灿烂美丽,能给人无限希望。 此时前方有马蹄声传来,一开始的时候隔得远,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后面马儿疾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声音听上去很乱,少说也得有二十几匹。 难道是布潇琛? 想到那个不苟言笑又冷冰冰的男子,程芊漾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她转身欲跑,只是这个动作才做了一半,倏然意识到不对。她一直朝前走没变过方向,按理来说布潇琛不会从前面出现…… 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程芊漾刚听到身后有匕首拔出刀鞘的兵器声响,冰冷的匕首已经从后面侧抵在她的脖颈上,紧接着是布潇琛不悦的冰冷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说过了,我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程芊漾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追上来,她没有回头,任由布潇琛冰冷的匕首抵着他。 “倘若你我易地而处,平心而论,你会相信一个给你下毒,还用迷烟将你掳走的人吗?” 顿了顿,她接着往下说:“倘若你和林羡之间必有一战,也不应该从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身上下手。” 布潇琛握着剑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惊叹于程芊漾的推理能力,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她却好像已经看透了一切。 “你说,要是我把你带回去,算不算是立了一件大功。”程芊漾侧眸望着脖颈上的匕首,下一瞬间她不动声色拿出的两枚银针,在布潇琛都还未发现的时候准确无误的扎入布潇琛握住匕首的那只胳膊。 “嘶!” 疼痛使布潇琛手本能的缩了一下,程芊漾抓住机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朝外一扭,脚跟转动旋身从布潇琛的禁锢下脱身。 紧跟在布潇琛身后而来的追风追日见到这一幕,想都没想就握着大刀劈头盖脸的朝她劈下来。 程芊漾松开布潇琛手腕的同时,一脚踢在追风的腹部,另一只手弹出几枚银针,射中追日的右腿,他的右腿立刻虚软跪下,变得举步维艰。 程芊漾的银针中没有毒,但是有她自己制作的麻药,可以让人在段时间内被射中的地方处于麻痹状态,没有知觉无法正常行动。 目光触及追风追日手中的大刀时,程芊漾注意力落在余光里的布潇琛身上。 察觉到不对的布潇琛立刻封住自己的穴位,阻止药效蔓延到其他部位,然后单手与程芊漾交手。 程芊漾中了毒后身体本来就没恢复好,加上在寒风瑟瑟的山中逃窜了一夜,此刻已是疲惫至极。 与布潇琛打斗了不到三十招胸口便中了他一掌,腥甜的味道顿时在口腔里蔓延开,唇齿都被血染红。 第87章 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6) 见到这一幕的布潇琛如大梦初醒般,猛然反应过来她身体尚未恢复,走上前想要扶住她,程芊漾却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两步,那双透亮清澈的黑眸满是警惕。 布潇琛伸出去的手就那样顿在半空中。 程芊漾胡乱的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同时留意着马蹄声,听上去离他们不远了。 程芊漾:“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知道布潇琛是不是也听见了杂乱的马蹄声,他忽然扯着唇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如果我说,我欣赏你的才能,喜欢你的聪慧,想娶你为妻,你愿不愿意?” 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调侃,又像是极度认真,但不管是哪一种,程芊漾此刻脑中都只有三个字来形容他:登徒子!! “偌大的西羌竟然找不出一个合你心意的女娘,不如就此俯首称臣,我可以替你向陛下请旨,赐你个娇妻美眷。” 听到“西羌”两个字,布潇琛眸子微眯:“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是西羌人?”布潇琛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程芊漾截住:“东汉极少有人会用大刀。” 从茅草屋逃出来的时候因为时间紧迫,她没注意到追日使用的兵器有何不妥,直到刚刚,她才注意到追风追日使用的都是西羌较为广泛使用的大刀。 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林羡会带领大批军队前往西县,前前后后都在说明一件事。 东汉和西羌必有一战! 虽然没想到会这么快被程芊漾识破身份,但布潇琛也没加以掩饰,反而是坦坦荡荡的承认。 “是,我的确是来自西羌,但我认为这并不妨碍你跟我回去。” 程芊漾只觉得心累,她和布潇琛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因为这根本不单单是立场的问题。 “好像有人来了。”布潇琛身后的追风捂着被程芊漾踢中的腹部,踉跄着靠近布潇琛小声提醒。 布潇琛像是没听见追风的话一样,看着程芊漾的目光一动不动,似是在隐忍着什么,良久,他才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走。” “布潇琛。” 在他走之前,程芊漾出声叫住他,然后自顾自的道:“希望当初林羡放你离开是正确的。” 她看不透布潇琛这个人,他到底是好是坏都不好下定论。 就比如现在,布潇琛若是想杀她,以她现在的状态,他大可以在被人发现之前杀了她以绝后患,可是他没有。 背对着她的布潇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与追风追日一同钻入密林之中。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程芊漾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 没想到布潇琛的内力如此深厚,若要找一人同他匹敌,在程芊漾认识的人里恐怕就只有林羡一人。 也难怪布潇琛会连抓她要挟林羡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树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小,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然而这一刻程芊漾所有力气都快消耗光了,不管来人是谁,她都没有再逃的力气。 脑袋昏昏沉沉似有千斤重,在程芊漾闭眼的前一瞬,她迷迷糊糊的看到有个人影从马上下来,焦急的跑向她…… —— 林羡忙到后半夜才回去准备休息,结果看到许书虞和县令焦急的好像在找什么人。 他上前问了一句,两人互相对望一眼,谁都没出声。 林羡也没纠缠,在许书虞看不见的地方直接逮了一个侍卫一问,才知道程芊漾已经不见了那么久。 一日的疲惫困乏瞬间烟消云散,方才还云淡风轻的眸子霎时变得凌厉逼人。 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知他! 那名被抓来问话的侍卫被林羡这个样子吓个半死,哆哆嗦嗦的全盘托出:“是郡主说,说此事……怕有损宗主的清誉,不宜声张,所以才暗中找人的。” 侍卫低着头说完,等了许久都没人出声,抬头看才发现面前空无一人,林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刚准备就寝的林七、萧承、萧继还没上榻,就被林羡叫起来找人。三人带着林卫以西县为中心,把方圆二十几里都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直到未时,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冲到连夜找人眼都没合过的林羡面前,将一张纸条交给他。 林羡忙着找人,打开随意的看了一眼便要交给萧承让他处理,只是伸出去的手才伸了一半,他的手蓦地收回。 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他盯着纸条仔仔细细的又看一遍,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去正轩酒肆。” 正轩酒肆人满为患,小二见到来的数十名人都穿着盔甲,脸色变了变,直接去把掌柜请了出来。 阵仗实在太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看似在认真用餐喝茶的客人,实际上都时不时朝林羡投来打量的目光。 这些林羡通通都视而不见,不等掌柜走来,他径自迈步上楼,掌柜见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只能焦急的搓着手。 “放心,我们将军只是找个人。”萧继安抚的说了一句。 相比较一楼的嘈杂,二楼要安静许多,林羡沿着长廊找了一阵,才找到纸条中所说的正轩酒肆宇字五号房间。 推开房门走进去,一股奇怪的香味扑面而来,林羡没有想太多,他现在全身心都在快点找到程芊漾上面。 房间很宽很大,珠帘摆动,软踏上方粉色纱幔直垂至地面,屏风后面隐隐有水声传来,那股奇怪的香味也变得越发浓烈。 林羡不适应的皱眉,想到什么,他并没有上前,隔着画着绿竹的屏风轻唤了一句:“晚晚?” 无人应答。 “哗啦!”一声,听上去是屏风后面的人从浴桶中出来了。 “是你吗?”林羡背身对着屏风,他忽然感觉室内格外闷热,额间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身后的人还是没出声。林羡等了良久,他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刚想转头看看怎么回事,一双纤细的手忽然从后面环上他的腰,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后背上。 第88章 始终都承认(1) 林羡浑身一震,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他侧眸看了一眼身后只穿着单薄寝衣的女娘,喉头滚动,手不自觉的握紧。 抱着他的程芊漾眸中氤氲着雾气,可怜兮兮的唤着他的名字:“阿羡。” 嗓音又轻又脆,林羡吞咽了口唾沫,强行移开目光,尽量不让自己看这样的她。 然而程芊漾却不依,身子贴得更紧了几分,林羡深吸一口气,隔着薄薄的衣袖想要拉开她。 “松手。” “我不要。”程芊漾果断的拒绝,声音委屈得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环在他腰上的手慢慢上移,攀附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然后她突然松开了手,就在林羡以为她已经退开时,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程芊漾转到他面前,双臂如同无骨的蛇攀上他的脖颈。 “我怕现在放开,你就永远都不要我了。”说着,程芊漾踮起脚尖,主动将唇贴了上去。 林羡知道如果自己足够理智的话应该推开她,可是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眼看着朱唇越凑越近,就快要贴上他的唇时,她身上浓重的香味钻入鼻息中。林羡一怔,恍若大梦初醒,猛地推开她。 在程芊漾被推开的瞬间,林羡挥动手中剑鞘将桌上的茶杯打飞出去,紧闭的窗牖被他用内力打出的茶杯击中,窗架顿时碎裂四溅。 冬日的凉风呼啸着灌进来,屋子里的奇怪香味被吹散了许多,方才昏昏沉沉的脑子也变得清醒。 意识到中了圈套的林羡看向适才靠近他的女娘,眸光倏然间变得寒冷骇人。 被推倒在地上的根本不是程芊漾,而是一个打扮和程芊漾相似的陌生女娘。 说是陌生,但又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林羡拧眉,拔出手中的剑,剑刃抵在陌生女娘脖颈上:“你是何人,她呢?” 被冰冷的剑刃抵着脖颈,陌生女娘双眸顿时瞪得如铜铃般大,哆哆嗦嗦的想躲开。察觉她这一举动的林羡剑往前压了压,她白净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林羡丝毫没怜香惜玉的反应犹如一盆冷水,直接浇在女娘头上。 她以为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尤其像林羡这种长期身处军营之中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可能不动情。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见她迟迟未开口,林羡似是耐心耗尽般,收起抵在她脖颈上的剑。冰凉的触觉消失,就在女娘以为林羡终于开窍,愿意碰她时,林羡凌冽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冰冷嗓音传入耳中。 “不愿意说,没关系,我成全你。萧承!” 林羡话音一落,数十名身着盔甲的男子一齐闯进屋子里,女娘见状只得无措的找衣衫遮住自己。 “将军。”萧承目光直直对上林羡骇人的视线,努力不让自己去看这污秽的一幕,尽管他是真的很好奇刚才发生了什么。 余光不小心瞥到身后的几十人,惊讶的发现就连平时都不敢直视林羡的所有人,此刻目光不偏不倚,都跟他一样直直的看着满脸写着不爽的林羡。 再看另一边的林七和萧继,亦是如此。 萧承:“……” 林羡薄唇轻启,一字一顿的道:“调两个人,把她送到窑子里去。” 闻言,众人包括女娘皆是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听不懂?” 见萧承愣着没动,林羡冷声催促。 被“听不懂”三个字惊得回过神来的萧承,连忙叫两个人从队伍中出来,把躲在茶桌下面瑟瑟发抖的女娘押出来。 女娘见状,才知道自己给自己惹来多大的祸端,疯狂挣扎着试图挣脱桎梏,然而她使尽全身力气直到精疲力尽,两双铁钳般押住她的手也没又丝毫松懈。 她顾不得外面被这么大动静引来的无数围观者对她指手画脚,拼命的扭头去看林羡,向他求饶:“林将军饶命,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将我送去那种地方。” 女娘声泪涕下,一边哭一边喊,这模样任谁看了多少都会有几分心疼,然而林羡自认冷血,至始至终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我知道程芊漾在哪儿,林将军,我知道她在哪儿,你要是将我送走,程芊漾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眼看着要被押出屋子,女娘喊得嗓音都沙哑了,连赌林羡会心软的勇气都没有了。 准确来说,她已经知道林羡不会心软了。 如她预料的那样,提到程芊漾,林羡便让那两个押着她往外走的男子重新将她押了回来。 “她在哪儿?” 女娘抽泣了两声,身后押着她的两个人力气大得惊人,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然而对上林羡不耐烦的视线,只得硬生生的忍着。 “将军不知道我是谁吗?” 林羡蹙眉:“……” 女娘见此,自嘲的笑了笑:“我是沈秋霜,那个永远只能给程芊漾当陪衬的沈秋霜。” 沈秋霜…… 林羡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她,准确来说是见过她的画像。他曾让人暗中查过周洵的底细,其中就有沈秋霜这个堪称蛇蝎心肠的女娘。 只是他现在只想快点知道程芊漾在哪儿,其他的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陪衬?以你目前的姿态,即便是当陪衬,也是个不合格的陪衬。” “你不必对我恶语相向,她可不是我带走的。” 林羡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我当然知道,你没这个本事,但你未必不知道她的去向。” 沈秋霜被噎住,她怎么也没想到林羡说话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留,挖苦人的本事简直能甩她几条街。 见她还不打算说,林羡忽然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嫌恶的目光如同看待一只蝼蚁:“我耐心有限。” 这是他给沈秋霜的最后机会。 沈秋霜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的说出程芊漾的去向:“我今晨进城时周洵带她在城外的破庙歇脚,现在不知道走了没有。” “城外的破庙?”萧继满脸的疑惑。 第89章 始终都承认(2) “若是他带走了程娘子,为什么不选择在城内的客栈酒肆落脚,偏偏要跑到城外去?” 林七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怕被将军察觉。” 林七的话音未落,林羡高大的身影已经从他们面前如劲风般掠过。 —— 城外破庙。 林羡还没见到程芊漾就被周洵拦下。 萧承剑指着周洵:“周洵你好大的胆子,敢拦世子。” “为所爱之人,别说拦世子,哪怕是赴汤蹈火又有何妨。” “所爱之人?”林羡冷笑:“那也要看她心里有没有你。” “不管她心里有没有我,这一次我都要带她走。林羡,我曾经畏畏缩缩,是因为我以为你能保护好她,可事实证明你根本护不住她。” “我护不住她,难道你能护住?”林羡眸色寒冷冰,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烦躁过了。 林羡:“周洵,我没有时间跟你耗,如果想让你这帮兄弟被你连累,你大可以继续拦着我。” 说完,林羡修长的双腿稳稳的向前迈步,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周洵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又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退那一步。 “林……” 才说了一个字,林羡忽然抬脚踹上他的胸口,周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飞出去的,只知道后背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感觉肋骨都断了几根,疼得他差别一口气背过去。 “砰”的一声,周洵撞上一棵老树,力道大到震落树枝上的积雪。 那些跟着他来送货的家丁侍卫被林羡这一脚的力道吓得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跑过去搀扶起周洵。 林羡看都没看一眼口吐鲜血的周洵,一步三级台阶,颀长的身影快速钻入破庙中。 当看到唇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还处于昏迷状态的程芊漾时,林羡感觉自己一颗心都乱了。 三两步上前,发现她身上还盖着周洵的大氅,林羡嫌弃的将周洵的大氅拿下来扔给萧承,冷冰冰的命令:“丢出去。” 林羡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盖在程芊漾身上,然后拦腰将人抱起来。 身体触碰,林羡才发现隔着衣衫,她的身体也烫得厉害。他如墨的剑眉蹙起,抱着她快速离开。 破庙外,尽管站立都成问题,周洵还是一瘸一拐的走到林羡面前:“把她放下。” “你以什么身份让我把她放下。”林羡望着怀里连昏睡都皱着眉头的人,担忧的抿了抿唇。 对林羡的话周洵置若罔闻,他眸色猩红,忽然拔剑对着林羡,提高嗓音喊道:“我再说一遍,把她放……噗。”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萧承一脚踢了出去,连带着他的那些家丁侍卫一同被林羡的人控制起来。 萧承脚踩在周洵的腹部,居高临下的用剑指着周洵:“还没有几个人敢拿剑对着少主。” 路被清开,林羡抱着程芊漾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看着想从萧承脚下挣扎起来的周洵。 “你连我都动不了,就别妄想着能保护我保护不了的人。” 他脸上没有掺杂情绪,至始至终都承认他护不住程芊漾。 若是护得住,他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爱慕她的人面前,连宣布主权的身份都没有。 等到林羡走远,萧承才终于放开他。望着远去的背影,周洵却怔怔的没有再动弹一下。 一个男人,尤其是林羡这样的男人,怎么会轻易承认自己办不到一件事,哪怕是他也做不到。 然而为了程芊漾。林羡却当着他这个最想要看他笑话的人的面,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究竟是他不如林羡,还是他本来就没有林羡爱得深,为了所爱之人连男人的尊严都可以舍弃。 远方,高大的男人抱着娇小的女娘,明明心已经支离破碎,周洵却觉得格外养眼,他好像又看到了静心湖畔的杨柳树下,他们二人相对而站,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林羡的身后一片喧嚣,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而他的眼里始终都只装下她一人。 或许林羡……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 程芊漾醒来已是五日之后。 短短几日,程芊漾清瘦了不少,青莲在给她洗漱的时候,告诉她两个消息,听完后她整个人如遭雷击。 第一:两日前,西羌忽然率兵攻打西县,领兵的人是西羌王子布潇琛。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林羡率领将士与之大战一天一夜,林羡手下的士兵个个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随便挑一个都能以一敌三,西羌将士死伤无数。 第二:西羌大败,身为主帅的布潇琛身死,但却不是死在林羡手上,而是在和林羡对阵时自杀。 布潇琛死后西羌忽然就撤了兵,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但大家都猜测是西羌首领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无心再战。 布潇琛会自杀,这是程芊漾怎么也想不到的,几日前那个少年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林将军呢?”这是继浣海后山祭奠建安侯之后,程芊漾第一次主动问起林羡的去向。 青莲望了望天色,笑道:“这个时辰,林将军应该也快过来了。” “什么?” “娘子,我是说林将军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看你了,要是知道你已经醒了,他肯定会很高兴。”自从程芊漾被找回来,林羡再忙每天这个时候也会过来看她,比许书虞还准时。 青莲日日看着,天知道她有多希望程芊漾能快点醒来看到这一幕,因为她怕林羡又会和上次一样让她瞒着程芊漾。 还没消化完青莲话中信息的程芊漾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珠钗,直到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吓得她手一滑,珠钗落在了裙摆上。 她手忙脚乱的捡起来,抬眸才发现林羡高到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今日的他没有穿盔甲,一身墨色长衫意气风发,即使是在西县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皮肤依旧白皙,若不是眼底有细细的红血丝,眼下一片青黑,程芊漾都要以为他这几日过得很安逸。 第90章 阿姿,好久不见 原本她是有话要问林羡的,可是他突然出现,她好像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青莲见到林羡来,就差没把激动两个字写在脸上,随便找了个借口便主动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青莲一走,四周的安静了下来。程芊漾垂着眸没有看林羡,林羡的目光却至始至终都未离开过她。 最后,还是林羡先出声打破一室的沉寂:“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芊漾摇了摇头,四周又再次静下来。良久,程芊漾才组织好语言,抬起眸来看林羡。 “想说什么?”她尚未开口,林羡一眼便看出来她有话要问他。 只是他自己都没发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眉眼间一片柔和,语气也是轻到极致,与刚才在军营里令行禁止的他判若两人。 程芊漾一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他看出来。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她才出声道:“我听说……布潇琛他自杀了。” “嗯,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程芊漾猛然抬眸,满脸的不可置信:“给我?” 林羡点了点头,接着道:“他说,他比任何人都热爱和平,林羡的选择也没有错。” 前面一句他可以理解,后面一句他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含义。 林羡的选择也没有错…… 程芊漾想起那日与布潇琛分别时,她对他说的那句“希望当初林羡放你离开是正确的”,所以,布潇琛是在告诉她,林羡放他离开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如果她早知道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那天她打死也不会说那句话。 “这是从这几天一直徘徊在你窗前的信鸽上取下的。” 林羡将一张纸条放在程芊漾面前,想到什么,他道:“我没看过。” 程芊漾当着他的面打开,丝毫不怀疑的“嗯”了一声,当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眸色一顿,不着痕迹的避开林羡的目光。 “这边的事也告一段落,我应该能回都城了吧。” “我派人送你回去。” “那你呢,不回去?” 林羡抿唇,移开目光不去看她:“暂时还不回去。” 实际上他很快就会回去,不过这事只能暗中进行,哪怕是程芊漾,为了她的安全……他也不能说。 他刚掌握了一些林宇的罪证,必须要让林宇以为他还在西县,让林宇放松警惕。 从西县回来,程芊漾几乎没休息,便马不停蹄的赶往都城南侧一个偏僻的角落。 周围杂草丛生,小小的茅草屋上方袅袅炊烟升起。 看了一眼手中江陌给的图纸,确认无误后,程芊漾推开摇摇欲坠的院门走了进去。 恰好里面的主人出来,是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娘。 “这位娘子找谁?”女娘看着程芊漾,警惕的往后退。 阿父告诉她,这几日尽量不要到集市上去,虽然阿父没说原因,但她从未看过阿父那样严肃的表情,隐约能察觉到要有什么事发生。 当看清女娘的面貌时,尽管程芊漾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惊讶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魏思虞?”程芊漾姣好的容颜上扬起浅浅笑意。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想带你去见见你阿父。” “你知道阿父在哪里?”原本在程芊漾露出那样无害的笑容时,魏思虞就已经放松警惕。 此刻听到程芊漾的话,她激动的上前拉住她的衣袖。 “你真的知道阿父在哪里?” 程芊漾脸上笑意未减,“当然,我现在就带阿姊过去。” 话落,她手伸到魏思虞后脖颈,一个手刀将人劈晕。 魏思虞身子柔软的倒入程芊漾怀中,“思虞……思念书虞,抱歉。” 这时门外闯进来两名男子,在程芊漾的示意下,快速将魏思虞扶进马车,往城外的荒郊而去。 —— 城外莲花亭。 婉姿被接下马车,有人花重金将她从兰翠阁请出来,却只是说要见她一面。 江陌告诉她这些的时候,她脑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这并不符合程文彦以往的行事作风。 “阿姿。” 亭中背对她而站的男子锦衣华服,转过身来看着她,嗓音微微颤抖。 “好久不见,这些年,你还好吗?” 早在看清男子清秀的容颜时,婉姿脸上只有面对客人才会露出的笑容僵住。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呢? 看看,看看这是谁啊? 曾经捡回半个馒头都要和她分享的人,如今华冠丽服,豪掷千金来买她。 没错,买她! 婉姿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难堪,她像一件物品,任踩踏过她的人买卖……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眸中湿润,尽可能的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在意。 “这些年,我很想你。”见她未出声,男子又出声,嗓音中已经没了刚开口时的颤抖。 更多的是一切经在掌握中的自信。 “公子豪掷千金,不会只是想要叙旧吧。” “当然不是。” “那就开始吧。”婉姿一步步走向她,白皙的面容上一片死寂,纤纤玉指扯下腰间的腰带。 她不想和面前的男人多说一句废话,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她感到窒息,每一刻都会让她想到自己曾经有多么愚不可及。 “不,阿姿。”男子按住她腰带解到一半的手,“阿姿,我已休妻。” “所以呢?” 婉姿拨开她的手,自顾自的解着腰带,面上表情没有意思变化。 “你难道不明白吗?阿姿,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努力。 为了你,我亲手将自己的老丈人送入狱中,甚至害死了我尚在腹中的孩子。”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婉姿只是淡淡的看着她,须臾,红唇扯出一抹极尽讽刺的笑容。 笑容越扩越大,最后直接笑出了声。 “莫凡,我曾经每每看到蛇,都会想起你,因为你像蛇一样贪图名利,争强好胜。 现在看来,蛇沾上你都觉得晦气,至少蛇的心是红色的,不像你,比墨汁还黑。” 虎毒还不食子,他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害,心该有多黑。 第91章 阿姿,跟我走吧 莫凡眼中划过一抹受伤:“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娶那个女娘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怎么可能让她怀上我的孩子。 阿姿,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任何人都可以指责我,唯独你不行。 当初我地位卑微,只能靠着丞相一步步往上爬,现如今我取而代之,亲手将曾经踩着我的人抄家,只要你跟我回去,你就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夫人。” “你简直丧心病狂!”婉姿后退一步,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曾经那位连鸟儿没南飞,被冻死都会万般心疼的少年。 “撕毁拥有的,再用血淋淋的现在去修补曾经的犯下的过错,莫凡,你只是在为你的行为找借口。” 说完,婉姿转身,她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想要甩他几巴掌。 意识到她要走,莫凡想都没想就伸手拉住她。 “阿姿,别回去了,跟我走吧,只要你点头,无论多少金银,我都愿意为你赎身。” “为我赎身?”婉姿将手从他掌中抽离,“丞相不如去打听一下,想为我赎身的人如今排到了哪里。” 言外之意:想为我赎身,排到末尾去。 “你将我和那些人比?”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怎么会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得了的! “确实不能拿你和他们比,至少他们是堂堂正正的人,明里暗里都挺得起胸膛。” 莫凡脸一黑,语气也冷了下来:“你骂我不是人?” “这不明摆着。”婉姿冷笑,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难道你就如此舍不得那风月之地?” “你……”胡说八道什么? 只说了一个“你”字,一道劲风划过耳际,掀起婉姿的一缕青丝。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拳头砸入肉的声音,莫凡的脸被打偏,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后背重重的砸在亭柱上。 程文彦将婉姿护在身后,身上儒雅的气息此刻被冰冷取代。 比起舞刀弄枪,他向来更喜欢诗词歌赋,然而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身手不如大哥那般好,不能一拳打得面前的男人满地找牙。 “你没资格这么说她。” 这段时间,他去找过婉姿很多次,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好几次都只能远远的看她一眼。 直到今早,他看到她坐上马车出了兰翠阁,想再多看看她便也跟了出来。 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莫凡,就是他害了婉姿的一生! 莲花亭处于风口,吹得皮肤生疼,可再冷也比不过心里的,冷意传入四肢百骸。 直到少年的出现,让婉姿感觉到了一点点温暖。 程文彦很高,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到底是出身武将之家,任何时候背都挺得笔直,一身书生卷气也抵挡不住此刻喷薄而出的怒火。 站在她的面前,宽阔的肩膀将瘦小的她完全挡住。 一朝被蛇,咬十年井绳,婉姿不否认在被抛弃的数年里,她恨极了这种书生卷气的人。 直到这一刻,她才如大梦初醒,原来书生卷气的并非都与莫凡是一种人。 生生挨了一拳,许久莫凡才从疼痛中缓过来。 看着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娘,就这样被人肆无忌惮的当着他的面护在身后,顿时有一种自己领地被人入侵的感觉。 “臭小子,滚开。”莫凡忍着后背的痛,步步逼近程文彦。 常年身居高位,他早就习惯了下达命令,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知道老子是谁吗,一声令下就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程文彦面上不见丝毫惧意,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青州左丞相无故入汉朝境地,意欲何为?家父都彦侯,丞相放心,我定会让家父向圣上禀明此事。” “你敢威胁我?” 莫凡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再一听他的阿父竟还有爵位在身,阴狠的眸中闪过一丝顾忌。 “岂敢,只是要提醒丞相,找清楚自己的位置。” 扔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程文彦牵住身后女娘的手腕,脸上没了面对莫凡时的阴鸷气息,还是从前那副儒雅的模样。 “走吧。” 从程文彦出现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的婉姿,轻轻的点了点头。 程文彦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本不该跟他走太近,给他希望,但这个时候拒绝他,显然有些不知好歹。 身后,莫凡没再阻拦,在婉姿弯身钻入马车时,扬声喊道:“阿姿,我不会放弃的。” 婉姿动作怔了怔,没有再看他一眼。 “你……还好吗?”程文彦骑着马,不远不近的走在马车边,透过马车窗牖的薄纱,隐隐能看见里面的女娘。 “谢谢你。”她没有回答,也没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巧出现。 良久,她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耳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换做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么颠覆三观的一幕,定然都想知道她这个当事人到底会如何处理。 程文彦知道她是在为刚才的事道谢,目视前方蜿蜒的官道,目光没有焦点。 “你想说吗?” 实际上,对于她的事他都了解个大概,这么问,只是考虑到怕她多想,选择了装做一无所知。 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自己最不愿提起的一段往事,被人们口口相传。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对于那段不堪的过往,她知道被人们传得多么绘声绘色。 从那些来兰翠阁找她的男人口中,听到过不止一次,她不相信程文彦会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他还是第一个顾及她感受,没有明着问她传闻真伪的。 “你该问的,应该是我会不会跟他走。” 言辞赤果果,她故意说的直白,不掩风尘气息。 天底下应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心仪女娘这副模样。 “那你会跟他走吗,会跟那个男人回青州吗?”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在他的心口上搅动。 婉姿恨莫凡,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拜莫凡所赐,这么多年过去,她或许从未释怀。 同时婉姿也爱莫凡,莫凡娶妻后,她的眼中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没有人再可以成为她的例外。 第92章 你这一生真可悲 “或许会吧。”她的声音很轻,随着马车的颠簸,她的身影摇摇晃晃,“只要他给的银子够多。” 马车外,除了马蹄踩在杂草中的窸窸窣窣声,少年低沉的嗓音再没传来。 他可以把命给她,却不会为她花一文钱。 她不是物品,怎么能买卖交易! 山林深处,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程芊漾坐在马车内,看着处于昏迷状态的魏思虞,脑海中闪过信中的内容。 那日林羡把信交给她,她起初是没防备林羡的,直到看清信中的内容她才避开林羡。 江陌调查到魏千寻收养了一个孩子,叫魏思虞。 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程芊漾就想到一种可能,没想到还真被她猜对了。 魏思虞的眉眼可以说和许书虞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就是魏思虞鼻翼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不对,还有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有浅浅的梨涡,温婉的同时又有些可爱,这也是在魏思虞拉着她,问魏千寻的下落时她才发现的。 信中说,魏千寻似乎很看重这个女儿,从林羡手中逃脱以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的主子,而是去茅草屋中见了魏思虞。 魏千寻很谨慎,见完魏思虞后立刻离开,并在城外兜兜转转了几天,几日前才乔装进了刑部尚书府。 刑部尚书林宇,林羡的叔父,他为数不多的亲人,如果魏千寻真的是受这个人指使,那林羡…… 程芊漾不敢再往下想,所有谜团只有把魏千寻引出来后才能揭晓。 料到魏千寻可能会去找魏思虞,她在茅草屋中的放了一封信,告诉他想知道魏思虞的下落,就到城外驰名山中一见。 她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第二天午时,魏千寻就找了过来。 天空连续两日放晴,驰名山深处的积雪任然没融化。松柏树顶被晒化的雪水滴滴答答流下。 人迹罕至的驰名山半山腰草亭下,魏千寻早已在那里等候。 比起前几次相见,魏千寻狼狈了许多,下巴周围长满胡茬,身上的粗布衣上沾满泥污。 “看来,在林宇那里没讨到好。” 程芊漾只身一人去见魏千寻,至于魏思虞,暂时还不能让魏千寻见到。 魏千寻诡计多端,难保不会出岔子。 “虞儿呢?”此刻魏千寻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程芊漾怎么会知道魏思虞的存在,怎么会突然提起林宇。 一开口,他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小丫头,这么久没见,你都敢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听着他的那声“虞儿”,程芊漾只感到一阵恶心,到底是思虞还是书虞,大概只有魏千寻自己清楚。 “师伯,你这一生还真是可悲,前半生费尽心机也没能入师父的眼,后半生只能和一个与师父相貌相似的养女相依为命。 你说,要是思虞阿姊知道疼爱自己的阿父,一直把自己当做别人的替身,该有多难过。” “你敢告诉虞儿,我就让毒宗再灭一次门。”魏千寻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略显苍老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冷笑,“程芊漾,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魏千寻的反应证实了魏思虞在他心里的重量,程芊漾将一只耳坠扔到魏千寻手中。 耳坠是趁魏思虞昏迷的时候,从她身上取下来的。 “这个师伯应该认识吧。多年前毒宗会被灭门,是因为对你不设防,现如今有我和师父在,师伯不会以外自己还有这个本事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只耳坠魏千寻再熟悉不过,是他去年送给魏思虞的生辰礼。 “我想干什么,师伯应该早猜到了。”程芊漾缓步走到草亭中。 从这里,可以遥遥看到都城高达宏伟的城门。 “我要知道建安侯到底是怎么死的,别妄图遮掩什么,一旦我发现你说的和我所查到的有出入,魏思虞你就再也别想见到了。”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她能查到的少之又少,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防止魏千寻耍弄花招。 “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我交代了,你会不会杀虞儿灭口。” “是,口说无凭。”程芊漾挑挑眉,十足的耐心,“不过……你有的选?好心提醒师伯一句,思虞阿姊在我手上可比在那个草屋中安全。” 魏千寻面色变得难看,程芊漾说的没错,虞儿住在草屋中,确实十分危险。 不管程芊漾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虞儿的,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她能找到,谁能保证林宇和林羡找不到…… 见魏千寻有松动的迹象,程芊漾接着道:“思虞阿姊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师伯难道要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如你一般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如他一般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想到那个一口一声“阿父”甜甜叫着他的女娘,他终究是不忍。 “好,只要你保证不伤她,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建安侯的死确实是我所为,十七年前林宇找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黄金,让我为他做事。当时我满心都是师妹要嫁给那个男人,根本无心为他做事。 后来林宇为我支了个招,我听了他的,亲手害死抚养我成人的师父,还有那个男人。这不能怪我,是他们逼我的。 师父明明知晓我自幼心仪师妹,还要将她许配给别人,我怎能不恨!” 说到这里,魏千寻似乎重新体验了一遍被横刀夺爱的痛,面容变得扭曲阴暗。 他的思想已经病入膏肓,根本不知道这些言辞有多么骇人听闻,他像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程芊漾始终只皱眉静静的听着,没有出声打断他。 “那天我杀了他们,没人知道我有多痛快。只有师妹逃了出来,后来师妹满天下找我,我明明很想她,却又不敢出来见她……” 魏千寻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到了最后直接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 程芊漾被吓了一跳,丝毫不觉得面前颤着嗓音嘶吼的人可怜。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他杀人的理由。 第93章 乖乖躲在我怀里 魏千寻:“从那以后我一直为林宇办事,十三年前,他忽然问我有没有能让人服用后,足以丧命让人无法察觉的毒。 笑话,我毒宗什么毒药没有,我当时就想到了‘封喉’……” —— 都城南侧的小茅屋中,林羡面色淡漠如常,刀削般的下颌紧绷,薄唇抿着,漆黑的眸中看不见波澜。 萧承萧继把茅屋搜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少主,找遍了,人确实不在这里。”萧继怎么也想不通,魏思虞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而且还没让他们的人发觉。 萧承:“难道林侍郎知道了她的存在……” 他看着林羡,剩下的话没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如果人真的落入林宇手里,定然凶多吉少。 “魏千寻在哪儿?” 萧承立刻答:“从尚书府出来后,魏千寻来了这里一趟,然后出了城,城外人少,比较空旷,咱们的人不敢跟太近,目前还没有新消息传来。” “加派人手,魏思虞极有可能就在城外。”林羡冷声吩咐。 “对呀。”被林羡这么一点,萧继猛地一拍额头,如同大梦初醒。 “魏千寻从牢里逃出来,林宇和魏思虞之间,他选择先来见魏思虞,可见在他心中的份量,现下人不见了,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找魏思虞,所以现在他要去的地方,极有可能就是魏思虞的所在地。” 萧继话音刚落,林卫步伐匆匆的走进来。 “少主,出事了,跟踪魏千寻的林卫遭人暗算,把人跟丢了。” “什么?”萧继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主的安排天衣无缝,跟踪也很到位,没道理会被魏千寻发现啊。 萧承也皱着眉:“难道是魏千寻的同伙干的?” 林宇…… 众人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人。 比起被这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的萧承萧继,林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旦林宇发现了他们的人,那就意味着他们之前做的都将功亏一篑,而且林宇还会更加谨慎。 “跟踪的人怎么样了?”为逝去的亲人报仇固然重要,但相比起来,活人更重要。 尽管林羡迫切的想要报仇,但常年深处水生火热之中,使他面对变故时,依然能处理得得心应手,云淡风轻。 “回少主,林卫只是吸入了迷药,并未受到实质性伤害。” “这……把人迷晕什么都没做?” “是的。” 萧继不敢置信。 如果是林宇做的,而且在林宇和十三年前侯爷的那件事有关的情况下,不像是会手下留情的…… 难道一直以来是他们调查错方向了? 那魏千寻又为什么要去见林宇? 林宇又为什么要暗中收买各地官员? “少主,该怎么办?”萧承和萧继天马行空的想法不同,他更多的是领命,然后执行。 林羡沉思片刻,启唇道:“这事有可能不是林宇做的,而且幕后主使可能对我们没有恶意。多派些人,不管对方什么目的,都要找到魏千寻和魏思虞。” 想到什么,林羡接着说了一句和这件事完全“无关”的话:“晚晚呢,她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噗……”萧继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接受到林羡能冻死人的目光,连忙低下头。 少主您没事吧,人都回都城了,还能出什么事?您想人家就直说好了,他们作为下属的又不会取笑他,干嘛还要拐弯抹角的。 林卫领了命令本来要出去,听到林羡后面的话,连忙道:“从西县回来,郡主回了毒宗,程娘子进城后没让人跟着,想来是回了都彦侯府。” “你们没亲眼看到她回去?”林羡墨眉蹙起,“让人去看看,要确保她安全回了都彦侯府。” “是。”林卫感觉周围骤然变得寒冷,一阵阵冷气逼面而来,吓得连忙跑出去派人赶往都彦侯府。 另一边。 程芊漾从魏千寻口中得知了所有真相,她的想法很简单,她要让魏千寻亲自去向林羡请罪。 不仅如此,魏千寻还要亲自指证林宇。 据魏千寻所说,林宇大规模的拉拢多地官员,其中有不少廉洁奉公的官员拒绝合作后,遭到林宇明里暗里的打压。 这些只要费点心思一查,定然能查出蛛丝马迹。 从驰名山回来,程芊漾走在大街上,想着那个被她派人迷晕的林卫应该差不多醒了,林羡可能已经得到了消息,正派人四处寻找魏千寻。 心不在焉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穿过重重人群,程芊漾却只看到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 他的侧面,叶芳一袭绿衣与他并肩而行,粉嫩的脸上洋溢着娇嫩的笑容。 原来林羡不是没回来,只是不想告诉她…… 一股疼意自胸腔传出,尖锐又清晰。或许是想到自己刚刚在城外截了他的胡,又或许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程芊漾抿着唇准备绕路回去。 脚迈了两步,林羡忽然抬眸朝这边看来,不知道是否看见了她,视线顿住片刻,然后抬脚冲她而来。 程芊漾美眸圆瞪,一点都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他。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加快脚下的步子。 下一刻,一股陌生的檀香气息钻入鼻息,程芊漾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她本能的挣扎,却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子嗓音自头顶上方响起。 “想躲开他,就乖乖躲在我怀里。”散漫不羁的话语,不是江陌还能是谁。 程芊漾没再挣扎,任凭江陌的手拦着她的腰,然后跟着他离开。 林羡本来是要去都彦侯府,亲自看看程芊漾有没有安全回府的,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叶芳。 匆匆谈了几句,他就想走了,抬眸恰好看见了略微熟悉的身影,只是人太多,他还没看清人就不见了。 —— “小丫头,你去见了魏千寻,想要替林家满门申冤?” 走得足够远,程芊漾从江陌怀里挣脱出来。 “是又怎么样?” 江陌能知道这些,程芊漾并不感到意外。 他收集情报的能力那么强,想要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你不知道这件事的风险有多大?区区一个林羡,值得你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 江陌十岁就在江湖中混,见惯了世态炎凉,任何感情,只要和金钱利益挂钩,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他想不明白这个小女娘为何这么傻,为了一个男人,可以把自己卷入这样大的漩涡里。 “江陌,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芊漾不指望江陌会支持她,但她也不相信江陌来找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劝她早点从这场纷争中退出。 江陌的确还有别的事要说,但他觉得这件事和程芊漾的命比起来,显得不值一提。 他明白自己的感情,但他刻意忽略,直到意识到程芊漾想要干什么,他才坐不住了,立马跑过来找她。 “你一心向着林羡,那你知不知道,魏千寻现在,是唯一的证人。 就在你进城之前,我派出去跟踪魏千寻的人来报,魏千寻造人暗害,被一剑封喉!” 魏千寻死了,唯一的证人也没有了。 程芊漾一心想替林羡逝去的亲人报仇,江陌想不到在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做什么样的事来。 所以他第一时间来找了她,就是想要看着她,不让她做傻事。 “你说什么?” 程芊漾不敢相信,明明不到半个市场前,她才见过魏千寻,魏千寻还答应了要去向林羡请罪,答应了要指证林宇的。 怎么会这样呢? 魏千寻死了,她要上哪儿去找证人? “丫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 江陌眼中流露出担忧,只是盛欢现在满心都在魏千寻突然被人杀害上,没有察觉到。 江陌走上前,两手握住女娘瘦削的肩膀。 “丫头,放弃吧,这些事情让林羡自己去处理,他又不是你的谁,你何必为了他把命搭上。” 慢慢消化了魏千寻已死的消息,程芊漾看着江陌,眼神决绝。 “不,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程芊漾,我们甚至不会认识。” 拨开江陌的手,程芊漾转身,留一下一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程芊漾的纤瘦的身影彻底消失前,江陌喊住了她。 “丫头!” 程芊漾停住了脚步,没回头看他。 “那个条件我想好了,答应我,无论你想做什么,最后都要活着。” 这一次,程芊漾微微侧头,唇角上扬,幅度很小的点了一下头。 直到那道纤细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江陌都没有收回视线。 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娘,竟然满心满眼都是别人,而且可以连命都可以不要,上天对他何其残忍。 七岁父母双亡,八岁他满街乞讨,吃不饱也穿不暖,十二岁他学会如何赚钱,十九岁开了第一家青楼,二十五岁分布各地的大笑酒馆、青楼加起来多达百余家。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只有银子,从未真正的在意过一个人。 第94章 早在许多年前就见过 直到今天,他第一次害怕一个人的离开…… ——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日子都很平静,除了林羡得到魏千寻已死的消息,大醉了三天三夜外,其他如旧。 这半个月里,莫凡每天都会来兰翠阁,然而除了前面的两三次,他都没再见过婉姿。 直到这天,他终于如愿见到了婉姿。 莫凡从内心深处都是瞧不上青楼女子的,所以多在兰翠阁待一刻,他都觉得难受。 第一时间拉着婉姿出了兰翠阁。 人来人往的闹市上,莫凡不顾婉姿的挣扎,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里。 “阿姿,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没有任何一天不在想你,不过还好,我们苦尽甘来,终于又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婉姿没有答话,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脸上一片淡漠,没有任何表情,全程像个牵线木偶,亦步亦趋的跟在莫凡身边。 少年早已不是婉姿当年喜欢的模样,他早已利欲熏心,待在莫凡身边,婉姿觉得十分压抑,几乎都快要透不过气来。 …… 行走在大街上,不知何时,忽然跑出个疯妇般的女人,衣服破旧不堪,脸上到处糊住了尘土,依然分辨不出原本的面貌了。 疯妇手里提着长刀,看到婉姿,还有婉姿身边的莫凡,想也不想,不经思考的直接提着刀就冲了上去。 两人背对着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在降临了。 疯妇提着长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看准婉姿消瘦的背,直接一刀刺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巷后面忽然有人冒了出来,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抱着婉姿转了个身,后背结结实实挨下了一刀,刀尖从后背穿透胸膛。 这个时候,婉姿终于反应拉过来,原来是程文彦救了她……………… —— 程芊漾难得的睡了个觉,梦里有她,也有林羡。 只是梦里的他们好像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前…… 梦里,她是个专注于修仙的小公主,而林羡,是被皇室抛弃的皇子,自由流浪…… 那一年,有三个消息在世界上炸开。 第一,四海之中最繁华强大的南海海后与侍卫通-奸被海王当场抓住,海后被打入冷宫后自杀,最后连个像样的丧仪都没有。 第二,自幼天赋异禀的南海世子竟在乱葬岗被疯狗活活咬死,尸骨无存。 第三,东海海王终于寻回失踪数年的发妻和毫无修仙根骨的小公主程芊漾,可惜发妻却自请幽居。 这天,侍女来报,东海海王要见程芊漾,正在修习功法的程芊漾听到后,答应了一声,程芊漾默念咒术将手中玉笛藏于袖中,风风火火的去了东海海王的书房。 见到东海海王,程芊漾作揖:“父王您找我?” 东海海王见到女儿,眸中一片慈祥,将一张字条放到她面前,“小渔村村民前来求助,说村中闹水怪已经死了很多人,希望我们能派人相助。” 程芊漾看了字条一眼,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 “父王是要让我去?” “不错。” “可是父王之前不是不让我离开东海吗?”东海海王会让她去,这让程芊漾很意外。 要知道她根骨一般,生在堂堂东海王宫却无修仙资质,光是轻功就练了六年,至今都只能使用一些毫无杀伤力的符咒。 “你自幼与你母后一起走失,父王是怕你出去再遇到危险,但是这次的情况不同,你自幼体质特异,无邪祟敢近身,又有指环护体,对付些水怪应该不在话下。” 能去外面看看,程芊漾求之不得,立刻就答应下来。 其实她知道东海海王的良苦用心,也知晓外面的人是如何说她的,说她是扫把星,差点害得母亲难产,又害得母亲为了保护她被劫走十年,好不容易找回来她还愚笨得连最基本的法术都学不会,根本就不应该活着。 所以东海海王这次会让她去,就是想让她立一次功,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 临出门前,她庶出且根骨佳的妹妹程愉冷嘲热讽,说让她别出去丢人现眼,免得到时候降服不了水怪反倒让水怪给弄死了,东海王宫不好收场。 程芊漾全当没听见,收拾好行囊就和同行的修行子弟一同出发了。 到小渔村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不只是东海,还有北海,西海的人也来了。 其中几名男子围在一起说话:“不是说南海也派了人来,怎么半道还折回去了?该不会是怕死不敢来吧。” “听说有人在南海边上遇到了穷奇,这才把人紧急召回。” 程芊漾嚼着从茶坊那里得来的花生,一点都不吝啬的分给北海和西海为首的两位男子,顺便明目张胆的偷听他们手底下的人谈话。 结果是两人都拒绝了她的花生,程芊漾丝毫不觉得难为情,一边朝嘴里扔花生一边问道:“两位哥哥可知南海派来的是什么人?” 西海的那位男子听到她这么叫,连忙自报家门:“在下西海风屠苏。” 北海的那位男子也连忙道:“在下北海海王庶子羌正胤,姑娘的装扮应该是东海人,可是东海程芊漾公主?” 程芊漾嚼花生的动作一顿,怎么她都还没自我介绍人家就认出她来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程芊漾还是点了点头。 羌正胤朝她行了一礼才道:“南海此次派来的是白罂粟白姑娘,不过还没到半路就被召回去了。” 说到这里,羌正胤想起什么,接着道:“白姑娘虽然不来了,不过我听说蓬莱也会派人来。” “蓬莱?”这两个字对盛欢的吸引力要多大有多大。 “对,极有可能是那位神秘的少主,我听说他今年二十了,连姑娘家的正脸都没瞧过,岛主都快急疯了。” 程芊漾习惯性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羌公子听说的还真不少,不过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有个想法,会不会这位少主根本就不喜欢姑娘,而是喜欢男子。” 好巧不巧,程芊漾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围一阵躁动,一男子身穿白衣从天而降,高大的身形下衣摆飘逸自带仙气惊才风逸,一张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自带天生的粉嫩色,皮肤比她一个女子还要细腻白皙,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腰。 一个男人的腰怎么能这么纤细。 这是程芊漾此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同时,梦里的程芊漾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极为眼熟,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 这不是……这不是林羡吗? 原来,原来他们早在许多年前就见过了,只不过是身份不同而已…… 程芊漾正胡思乱想着,羌正胤忽然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往白衣男子那边看。对上对方幽冷的眼神时惊得程芊漾连忙收回视线转过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羌正胤道:“眼神那么冷,我没得罪他啊。” 程芊漾从不知道林羡冷漠起来的时候,眼神会骇人到这个程度………… “咳咳,他就是蓬莱少主白予,你刚刚还说人家那什么什么来着呢,他眼神能不冷么。” 程芊漾:“……” 那个时候,林羡就是白予?????? 她什么时候运气这么霉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蓬莱少主,你又没见过他。” 羌正胤:“蓬莱配饰很有讲究,只有岛主和少主才可以佩戴蓝色流苏的玉佩,他年龄与我相仿,自然就是白予少主。 程芊漾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林羡……啊呸,白予腰间果然有块蓝色流苏的玉佩。 程芊漾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羌正胤清晰的逻辑震慑住,准确来说她是被来自白予的死亡视线给震慑住了…… 她从未见过有人的目光如此寒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算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啊。 此时烈日当空,小渔村却家家大门紧闭,偶尔有人出来也都行色匆匆。程芊漾趁机拦住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低着头走路,步履匆忙,见面前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吓得连退好几步。 “大叔你别怕,我是东海王上派来帮你们降妖的,这大白天的怎么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都不用干活吗?” 中年大叔闻言,探究的眼神来来回回扫了程芊漾等人几圈,确定都是大活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有所不知,从两个月前开始,我们村子里一到晚上就会莫名其妙传出小孩的哭声,起初大家都以为是邻里家的孩子在哭,后来时间长了才发现不对劲。 不仅如此,从那以后村里只要有人出去打渔,不是淹死在水里就是疯了。” 程芊漾蹙眉:“疯了?” “不错,而且所有疯了的人都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水里有好多小孩,那些人都是下去陪他们了。” 羌正胤:“这么说起来,这河里的就不是水怪,而是……” “恶灵。”程芊漾和羌正胤同时说出这两个字。话落,程芊漾打量了两眼从出现就冷着张脸,一个字都没说过的白予。 “少主,此事您怎么看?”边说,程芊漾还边靠近他。 不得不说,比起现在冷冰冰的白予,程芊漾还是更喜欢那个大将军林羡……… 白予斜睨着靠自己越来越近的程芊漾,一言不发,避瘟神一样走开。 程芊漾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这人真的是林羡吗??? 程芊漾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长得帅了不起啊?”一边说,程芊漾一边把手里的一颗剥好的花生扔过去,白予就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脚尖一转轻轻松松旋身躲过。 他原本就自带寒冷气息的眸子此时凉意更盛了几分,羌正胤和风屠苏在一旁看得心里直发毛,心想这位蓬莱少主好像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偏偏程芊漾一点也不怕,双眼冒精光的再次凑近白予:“哇,你反应这么迅速,法术一定也很厉害,你收不收徒弟啊,你看我的资质符合你的收徒标准吗?” 不知道是不是程芊漾的话起了作用,白予真的打量了她一眼。这可把程芊漾开心坏了,她在东海隔海望了蓬莱仙境六年,做梦都想去那里修行,此生她只有一个想法,习得至高无上的法术,保护身边的人也保护好自己,再也不用对人摇尾乞怜。 “少主,你要是收了我,我保证会很听……” “话”字还没说出来,白予收起冰冷淡漠的视线,走了。 “欸你别走啊。”程芊漾喊着就想追上去,结果发现双腿竟然动弹不得,她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双腿,愣怔半天才忽然明白过来刚才白予哪里是在看她的资质,分明就是在对她的腿施法。 “林……白予,你欺人太甚。” 羌正胤见状连忙走过来,“程姑娘你没事吧?” 程芊漾生无可恋的摇摇头:“白予这人这么难沟通,蓬莱仙境的那些弟子们天天对着他不得郁闷死。” 风屠苏:“白少主看上去不太喜欢与人交谈,既然如此,咱们少和他说话就是了。” 程芊漾看着白予离开的方向“哼”了一声,心想:我偏不。 多年后的林羡明明是很好相处的,她就不信同一个人,前后真的会有那么大的区别…… 虽然后来林羡性子也很冷漠,但是和白予的不近人情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程芊漾有种感觉,或许白予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难相处…… …… 夜幕来临,狂风大作卷起掉落一地的树叶,孩童凄厉的哭声传遍整个小渔村,在天黑之前,白予已经在小渔村外围布下结界,凡所有恶灵只得进不得出。 程芊漾,白予,羌正胤,风屠苏四人分别隐藏与小渔村的四个方向,其他修仙子弟则负责保护村民。 凄厉的哭声渐渐变成抽泣声,由远及近,仿若就在耳边。原本平静的湖面上升起一团团黑色的烟雾,每团烟雾的正中间都有一张小孩的脸,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哇哇乱叫,那些黑雾直逼小渔村的方向而来,画面诡异恐怖,话本子里的恶鬼席卷人间也不过如此。 到岸边时,恶灵像是感受到了白予布下的结界,一直在小渔村外的湖面就地徘徊,没再前进一步。 羌正胤忍不住道:“不会这么精吧,连这都能看得出来?” “未必,那位大叔说晚上有哭声,但是那些失踪了的人是在打渔时遇难的。”程芊漾压低声音道。 “你的意思是?” 程芊漾:“这些恶灵根本就上不了地面。否则村民怎么会只听到哭声没出事。” “上不了地面?那白少主的结界岂不是白布置了。”羌正胤说话的时候把声音放得很轻,期间还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扫了一眼白予的方向,生怕被他听见。 程芊漾却没说话,她认为白予并非不知道,他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他们都猜错了,也可以困住恶灵,不至于放他们逃脱。 羌正胤发自内心的继续道:“公主虽然资质欠缺,但是智力过人,令在下十分佩服。” 他说的诚恳,一点都没发现自己的话有多欠揍。 程芊漾:“……” 我谢谢您啊!! 黑雾还在,哭声亦在,只是他们没再前进。程芊漾垂眸,拿出一张白纸撕成小人的模样,在小人的背上施了个符咒,小纸人立刻变大数倍,变成两三岁孩童的模样。 程芊漾接着念咒术,纸人变的孩童被操控着活蹦乱跳的从屋顶上跃下,以极快的速度跑出小渔村,然后上了一艘小渔船。 恶灵见到这一幕,哭声越发凄厉,倏地一下钻入水中去了。 羌正胤一边惊叹于程芊漾使出的符咒,一边焦急的望着湖面:“怎么回事?怎么跑了……” “了”字的音才发了一半,原本距离纸人四五丈远的黑雾忽然从纸人船底下钻出来,形成一只只黑色的触手密密麻麻的沿着船身抓向纸人。 另一边白予趁着恶灵被引到岸边,施法将靠岸的水域用结界隔开,并将被隔开的整个大面积水面施了法,以免恶灵逃回水中。 程芊漾见状,给羌正胤和风屠苏使了个眼色,然后与白予一起四人齐齐念动咒术移至湖边。 四人分别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以各族的结印手势分别在四个方位布下符印,形成的四个符印又结合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恶灵触及到纸人时,纸人瞬间化为灰烬,意识到被骗,恶灵狂躁的汇聚为一团大大的黑雾,雾中隐约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孩童面孔,均是面色铁青,瞳孔没有焦距,偏偏还在张着嘴嚎叫。 黑雾意图回到水中,然而水中被白予施了法,湖面坚硬如铁根本无法进入。黑雾试了几次见都没有效果,哭声更为刺耳,猛地向上窜去,又被符网弹射回来。 几番下来,黑雾被彻底激怒,胡乱的在符网中乱窜,一会儿攻击白予所在的方向,一会儿攻击盛欢所在的方向,然而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冲破符网。 白予等人念动咒术。恶灵怨念深,凶残至极,唯有杀之,天下方可太平。 随着咒语声,恶灵的哭声渐渐变得痛苦,然后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哭声止,黑雾亦散去。 羌正胤虽然是北海年轻一辈中法术最高的,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恐怖的东西,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刚才那个东西,该不会都是淹死的孩童吧?” 从出现就没说过话的白予终于舍得动一下他那金贵的唇瓣:“淹死也不可能凭空全部聚在一起。” 程芊漾:“没错,若只是单纯的恶灵作恶,为什么小渔村从前风平浪静,直到两个月前才突然开始不太平?” 程芊漾话都接完了,才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人是谁。想到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她瞪大眼,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你说话的声音这么好听,为什么现在才说话?” 果然,白予就是林羡,林羡就是白予,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白予看都没看程芊漾一眼,垂着眸子不知道是听见程芊漾的话还是没听见。 村民们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才敢把门打开一条缝,见他们四人都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顿时大家都松了口气,纷纷拉开门走出来。 “几位少侠,那水怪可消灭了?” 羌正胤朝说话的老妇人颔首:“各位乡民放心,恶灵已除。” “多谢几位少侠,要是没有你们,小渔村的村民可就活不下去了。” “你们是小渔村的恩人呐,救了小渔村几代人的命。” 风屠苏话少,从始至终只是站在一旁看,羌正胤是个话唠,和村民们说个没完没了。盛欢则是围着白予转。 她掏出仅剩的几粒花生,很有礼貌的分一半给白予。 看着白嫩的掌心中静静躺着的几粒花生,白予嫌弃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不要拉倒。”程芊漾收回手,朝嘴里扔了一颗。刚嚼了两下,她突然“哇哦”一声,小心翼翼的收好那几粒花生,双臂环胸看着湖面上浮出的一具具尸体。 这次浮出的不是孩童的尸体,而是成年人的尸体,应该是那些消失在水面上的人。 村民们见到这样的情形吓得不敢说话,等到有人认出湖面上的是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时,哭着便要跑过去,却被程芊漾拦住。 “别过去,危险。” 村民听到这话,抽泣着不敢再上前。 程芊漾接着道:“他们被恶灵所害,横死在这河水中怨气极深,且过了这么久,我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幻想,他们的肉身恐怕早就不在了。” 听完盛欢的分析,白予终于侧眸看了她一眼,程芊漾眼尖的捕捉到他的目光,谄媚的歪着头笑道:“身边站了个这么聪明伶俐的我,我就不信你两眼空空不想收我为徒。” 白予收回视线,眸中毫无波澜:“……” 啧,还真两眼空空! 再一次被忽视,程芊漾一点也不委屈的摆出十分委屈的模样,瘪着嘴折了只小鸟,然后在小鸟身上画下一道符印,纤细的柔荑打了个响指,纸折的小鸟便如真鸟一般挥动翅膀朝河中的尸体而去。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风屠苏见状,忍不住皱眉。 据他所知,四海王宫修习的法术中并没有她所使用的这种咒术,而且看上去不似是修仙之人所用的法术。 纸折的小鸟落在尸体上,被碰到的尸体迅速也变为一团黑雾,黑雾再变成一张深渊巨口将那只纸鸟吞下,其他尸体也像是有感应般变成一团团黑雾飘在空中,原本恢复平静的水面再次变得凶险万分。 “保护村民回去。”白予冷声吩咐负责保护村民的各族修仙子弟,然后上前几步,两指并拢灵力运转控制手中佩剑出鞘,白予手指滑动,指尖白色的光芒闪耀,长剑划破夜空,由一把剑分为无数把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劈那一团团黑雾。 黑雾被劈中后散开,笼罩着整个小渔村,夜晚本来能见度就低,被黑雾笼罩后连月光也被遮挡,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在这样惊恐的画面中,程芊漾猛地惊醒…… 程芊漾摸了摸脸颊,脸上已经流满了汗水。 在梦境里的她处理恶灵的时候冷静头脑清晰,但是那些恐怖的画面却是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发。 程芊漾缓了缓心神,从床榻上坐起身,看到外面天光大亮,连忙起身出去。 林宇的事情尚未解决,林羡还是会有危险。 在收拾自己的时间里,程芊漾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第95章 此去,不知归期! 林宇的事情尚未解决,林羡还是会有危险。 在收拾自己的时间里,程芊漾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从房间里出来,程芊漾直奔大厅而去。 今天,或许就是她最后陪着程家人的一天了…… 可是人还没走到门口,先听到了哄堂哭泣声,侍女素云跌跌撞撞的跑来,差点和程芊漾撞到一起。 程芊漾:“素云,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素云见到是程芊漾,连忙俯身作揖,“三娘子,出大事了,二公子……二公子他……” 说着说着,素云突然哭出了声。 程芊漾一听到是程文彦,脸色也跟着变了变,看着素云焦急的问:“二哥他怎么了?” 素云却只是一个劲的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程芊漾见状,只能自己直奔大厅而去。 可当看到大厅里的那一幕时,程芊漾差点当成昏厥过去。 大厅里,程文彦被人抬回来,胸口上的血浸透了长衫,他面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的躺在大厅中央。 他的周围围满了程家人,程老夫人,程舜,梁玄音还有程清逸以及程家家丁侍女,个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芊漾想要过去看看二哥,脚却像是不听使唤了,一步也迈不动。 几乎是使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在程文彦身边蹲下,手颤抖着握住程文彦的手,冰冷的触感打破了程芊漾最后一丝幻想。 这一刻,程芊漾意识到,二哥……已经走了…… 程芊漾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瞬间如同洪水决堤……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程老夫人突然站起来,抬起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婉姿。 听到动静,程芊漾回过头来,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婉姿也在。 她站在人群外,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渍,但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程老夫人的责备声中,婉姿跪了下来,“老夫人,程二公子都是因为救我才会出现意外,婉姿无话可说,愿程家给婉姿一个机会,让婉姿到九泉之下向程二公子赔罪,来世,愿当牛做马,服侍在二公子左右。” “你当然该死!你一个青楼女子,不好好在青楼里待着,跑出来招摇什么?”程老夫人越说,声音颤抖得越厉害,老媪想要上去搀扶,却被程老夫人甩开老媪伸过来的手。 程老夫人扑过去,双手紧紧捂住婉姿瘦弱的肩膀,“贱-人,怎么死的不是你?可怜我那无辜的孙儿啊……” 程老夫人声泪涕下,抓着婉姿肩膀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钻心的疼痛传来,婉姿疼得脸色苍白,眉头紧拧,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道呼痛声。 程芊漾见状,胡乱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跑过去将程老夫人和婉姿分开。 “大母,你先冷静冷静,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发生。” 说完,程芊漾又转头看向婉姿。 “婉姿阿姊,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婉姿抽泣了一声,把对着众人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又对着程芊漾说了一遍。 “妹妹……都是阿姊不好,是阿姊害了你二哥,当时在大街上,那个疯妇本来是要杀我的,是程二公子跑出来替我挡了刀,他救了我一命,自己却……” 说到这里,婉姿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看到她这副样子,程芊漾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她回过身,控制着不断颤抖的唇瓣,对已经被老媪扶住的程老夫人说道:“大母,这事根本不怪婉姿阿姊,虽然是因为她二哥才会出事,可这并不是婉姿愿意的。” “二哥既然愿意舍命救下婉姿阿姊,你就不要过于为难她,如果二哥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 婉姿这个时候却拉住了程芊漾,“妹妹,你别说了,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是我对不住程二公子,我这条贱-命,理应赔给程家。” 程老夫人捂着胸口,也出了声:“晚晚,死的那个是你亲二哥,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还有,这个贱-人自己都说了,愿意抵命,你还未她求什么情?” “够了!”终于,一直未出声的程舜说话了,他背对着程老夫人,程芊漾还有婉姿,手指着外面。 “姑娘,请你离开,晚晚说的没错,是文彦自己愿意挡剑的,这事我们程家不追究,但同样的,程家也不欢迎你。” 最终,婉姿当着程家所有人的面,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额头都撞破了皮。 磕完头,她深深的最后看了一眼程文彦的遗体,然后扭头,踩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程家。 之后一连几天,程家人都在处理程文彦的后事,程芊漾每天都是以泪洗面,眼睛红肿得不行。 丧礼结束后,程芊漾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期间,她见到过林羡一次。 林羡见到她这个样子,心疼不已,“晚晚,逝者已逝,别太难过了。” “程二公子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他也会不安心的。” 说着,他让人端上来一些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声的哄着她。 “喝一口,好不好?” 林羡搅拌着粥散热,拿着勺子舀了一小勺,放在唇边吹了吹,才递到程芊漾唇边。 程芊漾脸色苍白,耷拉着眼皮,听到林羡的话,费力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张嘴喝了一小口粥。 林羡见状,暗暗的松了口气,继续喂着程芊漾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粥。 虽然没喝多少,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吃。 …… 丧礼结束后的半个月,程芊漾偶然听到街坊的百姓议论。 “听说了没,兰翠阁花魁婉姿出家为尼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啊,程家二公子就是因为婉姿才死的,程家没有追究,但是程家准备丧礼的那几天,婉姿日日站在程家门口,丧礼一结束,她就出家了。” “唉,真是造孽啊,之前我还觉得这些青楼女子可恨,现在看来,婉姿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 听到这些话,程芊漾吃惊不已,她怎么也没想到,婉姿会去出家为尼…… 又过了几天,程芊漾终于找到机会,林宇外出,她提前找好了一个适合动手的地点,然后连夜离开了家。 这次行动,除了兰翠阁阁主江陌以外,没有人知道。 在离开之前,程芊漾在程家留了一封信: 阿父阿母,大哥,大母,原谅晚晚的不孝。 说起来,这已经算是晚晚的第三世了。 前面两世,晚晚都没能见上家人一面,在永州城,女儿备受欺辱,尝尝吃不饱穿不暖。 晚晚没想到还能重新活过来,能见到父母亲人,此生已无憾。 在此之前,唯有一人给予过温暖,如今,他的家人蒙受不白之冤,证人尽数被杀,女儿能做的,就是杀了幕后主使者。 此去,不知归期! 当程家人看到程芊漾留在房间里的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他们不知道程芊漾信中提到的人是谁,更不敢相信信中所说,已经死过了两回。 是不敢相信,不是不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没人会觉得程芊漾还会编造出这样的假话。 程舜派人四处找人,也没有任何结果。 十天后,程芊漾失踪的消息传到了林羡耳朵里。 彼时,林羡正在全面部署,准备在林宇回来的路上解决掉他。 听到程芊漾失踪的消息,向来冷静持重的林羡瞬间就慌了神。 开始派人城里城外搜查找人,然而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程芊漾还未找到,却先传回一个消息:林宇在回都城的路上遭遇杀手伏击,已经死在了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林羡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林宇死了! 是谁杀了林宇? 他脑子里其实有了一个猜测,但是他只希望是自己多想。 林羡宁愿林宇没有死在自己手上,被旁人所杀,也不敢想象假如是程芊漾埋伏刺杀林宇,会面对多么大的危险。 他一直没能动林宇,一方面是因为他还没有掌握证据,另一方面,是林宇身边的高手也不计其数,他必须要找准时机才行。 可事与愿违,偏偏林羡怕什么就来什么。 有人悄悄往林羡门口放了个留音海螺,听完里面的对话,林羡整个人如遭雷击。 留音海螺里,是两个人的对话,声音林羡都很熟悉。 一个,是他正准备解决掉的林宇,林宇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语气中偷着洋洋得意,似乎在嘲笑对方即使知道是他干的,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而另一个,就是他找了几天的小女娘——程芊漾。 果然……是她去找林宇了……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有了这个留音海螺,无疑就是扼住了林宇的脖子,扳倒林宇的最佳证据,有了这个,就能证明即便是程芊漾杀了林宇,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现在,林宇已经罪有应得,那程芊漾呢? 她去哪儿了? 这个留音海螺又是谁放到他门口的? 因为找人,已经两天没休息的林羡,眼下一片青黑,眼中也布满了血丝,可是他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接赶去了林宇出事的地方。 一路快马加鞭,半日后终于赶到。周围被官府派人围了起来,四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都是血腥味。 林羡仔细的找了一圈,又找了一圈,找到了林宇的尸体,被人一剑封喉,但程芊漾……还是没有找到…… 萧承:“少主,周围都找遍了,没有找到程娘子。” 萧继:“没有找到程娘子,未必是坏事,她很有可能还是安全……” 萧继话未说完,忽然不远处的草丛中飞出一支飞镖,直直的向着林羡而来。 林羡反应极快,迅速闪身躲过,飞镖稳稳的插入他身后的一棵大树上。 萧承萧继见状便要追上去,却被林羡叫住。 “不用追了。”边说,林羡边朝着刚刚飞镖的位置走去。 这时候,萧承萧继才发现飞镖上绑了一块白色的布料。 林羡把白色布料拿下来,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瞳孔一缩。 “回都城。” 兰翠阁内,林羡推开门,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到看不到一丝血色的程芊漾。 林羡的身后跟着江陌,江陌双手背在身后,脸色也不算太好,“她受了重伤,伤口上还有毒,命虽然暂时保住了,但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要看她自己。” 林羡走过去,眼中都是心疼,他看着床榻上的人儿,拳头紧握。 “是你告诉她的?” 秦陌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怕吵到床榻上的人。 虽然秦陌只说了六个字,江陌也知道,他指的是林宇的事。 “是。”他直接承认。 又是半月后,程芊漾依旧没醒。 程家早已知道程芊漾现在的身体状况,但是秦陌请求把程芊漾留给他照顾,程舜又看秦陌照顾时缓很是细心,所以才答应了下来。 林羡望着越来越消瘦的程芊漾,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傻丫头,我今日就要去程家提亲了,你怎么还不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