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可问途》 第1章 引言 天地之大,四海茫茫。风云变幻,上下纵横。 人心,由初至终,起伏迁移,辗转阴晴,演绎出一幕幕浓淡悲喜的人生选择。 每一天,成千上万个选择发生,成就了成千上万颗人心,终了,岁月各异,爱恨不同。 耳堂、措地、仁世和星源四国如落在大地上的四粒星辰,各自繁衍生息,明暗交错。 蓦然回首,谁主沉浮?花开花落,何处归途? “选择”的意义和天命,四国怎样解读? 耳堂国,地处东方,富庶优美,国泰民安。四境一片祥和,宛若神仙之境,令人向往。 措地国,地处西方,宴乐享受,纸醉金迷。其独居一隅,国人形形色色。 仁世国,地处南方,奔波劳作,纷纷扰扰。叹悲欢离合,月圆月缺间,把酒问天。 星源国,地处北方,神秘安静,世外高人,国之风俗不问世事,置身事外。 四国,各有国主统领一国。 各国,皆有宝物镇国,其中尤以耳堂国的鱼水戒最为名贵。戒以钻石铸就,形如鱼衔水滴,蕴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璀璨如月,光华流彩,蔚为奇异。传说,每逢一年的第一日正午,戒上的鱼会吐出水滴,并嬉戏游弋其中,生鲜灵动,仿佛荷花忽动,似清香沁人。凡见此景者,必一生见贵,福禄寿喜,所求皆成。 总之,谁得到了鱼水戒,谁必将财富无边,万事圆满。 鱼水戒引各国遐想,奈何鱼水戒的主人,耳堂国国主,世间传其身份莫测且身怀神功。更有甚,无人见过其庐山真面目。所以,即使有人觊觎鱼水戒,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 春去秋来,鱼水戒从未在世间露面,它好像只存在于传说中,坊间的闲谈中,街头巷尾的轶闻里。渐渐地,世人已经几乎忘记了它,甚至不确定,它是否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耳堂国经年流转,肉眼可见的一天强盛过一天,大有发展为四国之首之势。 但强大归强大,耳堂国国主却治国有方。国人崇尚民风淳朴,天下谦和。故而,尽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耳堂国却始终未生侵吞他国的邪念和野心,反而通国生存地颇为低调。 自足自乐,自强自立的国之氛围,逐渐吸引了其余三国的很多世人。 耳堂国,是否是世人心之所趋和身之所栖的完美家园?为寻求这个答案,不断地,有人进入,有人踏入,有人涌入,有人闯入,有人乱入耳堂国。人们带着好奇,也带着不同目的,拉开了正义与邪恶,是非与黑白的人间大幕。乾坤内外,风云雷动,人们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谁看云卷云舒?却道如风吹起。 潮起潮落,年华放手,蓦然回首,白云苍狗。时间成为最好的答案,见证了世间的兴衰荣辱,聚散离合;也见证了耳堂、措地、仁世和星源四国的“选择”与“人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2章 雪落梅开 雪花轻轻柔柔,点点从天空坠下,似飘非飘,淡淡地落在梅花上。丝丝寒意,微微沁脾,若有若无,有清香舒心味卷在空气里,吹拂着宫墙瓦,也让梅树下的那架秋千多了几分意境。 “我要荡秋千!”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冬夜的宁静,一个梳满小辫约十八九岁的白衣女子从宫殿的正房里跑出来,冲向秋千,坐上去,像梅花俏美隽永,然后高高地把自己荡起。 “公主,公主,您慢点,小心着凉!”从房里又冲出一个青衫侍女模样的女子,手里拎着件粉紫色斗篷。 白衣女子道: “忆宵,我不冷!这雪我好喜欢,在高飞的秋千上赏梅,感觉真好!”白衣女子一脸惬意,一阵风吹起她的衣袂,秋千荡啊荡,恍若仙子御云,从天而临。 忆宵冲到秋千旁,“公主,您小心点!快下来,您披上斗篷再玩!” 白衣女子放缓秋千,“好了,好了,你别站在雪里了,我这就下来!” 白衣女子停了秋千,抬头看梅花浴雪,眼里有满足,也有欣喜,低语道: “凌寒独自开,为有暗香来,原是此情此景。” 看白衣女子出神,忆宵连忙帮她披上斗篷,“公主,咱们快回房吧,您要冻病了,国主又要罚我了。”搀扶起白衣女子,两人返回了房内。 这是一间布置清雅颇具匠心的正房,陈列摆设朴实中透着奢华,房间左侧书架下一台古琴幽幽发光,岁月的痕迹被灯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晕影。 “您喝杯参汤暖暖身子。”忆宵端起煨在小炉上的玉壶,倒了一杯参茶在玉盏中,递到了白衣女子手中。室外雪花已渐变成了鹅毛,白茫茫一片,冰雕玉砌的世界也许离得不远了。 白衣女子啜了两口参茶,说道: “难得今年有雪,真的久违了,明早陪我去打雪仗!” “您要收收心了,公主!”忆宵帮白衣女子除掉斗篷,“再过五天,就是国主的寿辰了,各国会派专人前来贺寿,您到时免不了要露面,您看您是否准备准备?” “我只会私下给外祖母拜寿,其余外人,我没有兴趣和他们接触。凡事有大哥和小妹出面解决,我乐得清闲,做个散人。”白衣女子浅笑盈盈地一边放下茶盏,一边回应。 忆宵似是听惯了这类说辞,抿抿嘴,嘟哝句: “您是天女散花,不食人间烟火。” 白衣女子听了想笑,却又佯装发怒,“你越发牙尖嘴利了,改天我就把你嫁出去!”白衣女子作势要打忆宵。忆宵扮个鬼脸,“公主,您快早点休息,我这就给您准备嫁妆去!”说完,憋住笑一溜烟跑了。 白衣女子怔在当地,又摇头,又打跌,笑若梅花初绽,“这坏丫头!被我惯坏了!太坏了!” 室外,白雪虽白,却不及白衣女子肌肤胜雪。灯光摇曳下,唯见伊人玉姿绰约。 雪落下的地方,是仁世国的宫殿。 雪映衬着仁清宫的梅遗世而独立。 第3章 投石问路 时间倒推三个月。 正逢仁世国一年一度的祈月兔灯节。这一天,仁世国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制作各种应景美食,赏月猜谜,舞狮杂耍,烟火璀璨,热闹非凡。 这一天,风俗规定: 若是有情人,可互赠与兔子有关的信物;若是有心仪的人,可以送上一盏玉兔灯,若对方拒收,表明无心;收下,则两情相悦,若还回赠一盏玉兔灯,则意味双方可以联姻。 月上枝头,彩灯缤纷,街市上处处人声鼎沸。人们盛装出行,欢声笑语,流连忘返。 一位约摸十八岁的华冠少年信步在人群中,少年身着玄色长衫,外罩银灰色皮裘,面色冷崚,一副捉摸不透的样子。少年身边随着一位年纪相仿的男子,身着松花色外袍,手中斜握一柄镶金剑。目光如电,喜怒不形于色。 “逛了这么久,感觉如何?”握剑男子问少年。少年回道: “我上一次来仁世国,已是三年前,现变化真大,有些恍惚。你呢?” 握剑男子淡淡扬眉,“没感觉。” 少年人笑笑,继续往前走。 “卖兔灯了!漂亮的兔灯,买一个吧!” 少年正行到一家卖灯的街铺,被伙计拦个正着,向少年推销自家兔灯。店内外挂着各式各样的兔灯,琳琅满目,闪耀生辉。 少年转头望望握剑男子,见他没有反对,便点点头,对伙计说: “你家兔灯哪盏最好?我要最好的!” “我们东家是仁世国里最大的兔灯铺老板,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人们每年都来我家订购兔灯,我家兔灯不知成就了多少神仙眷侣!我们这里每盏兔灯无一相同,每个都是最好的!”伙计自豪地向少年大声介绍。 少年不以为然,环视店铺,又转眼望向握剑男子,问道: “哪个合你心意?” 握剑男子回道: “最贵的!” 伙计跳起来,面带难色,开始结巴,“我们这……,这……,最贵的兔灯……,有……,是有……,但……,但……,不过……”话还未说完,就见不远处一辆马车驶来,响铃玎珰,车篷上挂着一盏树叶形状的琉璃灯。 马车停在了兔灯铺门口,从车上跳下一位绿衫少女,灵动可人,朝伙计叫道: “老板,我的兔灯!在哪里?我来取灯!” 伙计神色大变,对少年连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伙计赶忙迎上绿衣少女,回应道:“您稍等,稍等!我这就去取!” 少年转头找握剑男子,刚刚,少年只顾看马车,没有留意到握剑男子已不见踪影。 少年大急,却见伙计抱着头从店铺里倒退着出来,嘴里叫到: “大爷,您不能拿走这兔灯!这兔灯不卖!我们不卖!” 在伙计喉间抵着一把镶金剑,剑的另一头,是握剑男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他的左手提着一盏兔灯,一只玉兔卧在红梅树上,一弯皓月依伴其间,玉兔眼睛是两粒晶莹的红宝石,梅花心蕊乃水晶砌成。 “我就要这盏兔灯!”握剑男子收回剑,将兔灯递给已跑到他身边的少年手中。 “多少钱?”少年接过兔灯,问伙计,伙计满头满脸都是汗。 “咦?这是我家的兔灯!怎么回事?”绿衣少女冲到少年面前,大声叫道,“这是我家的兔灯,快还给我!” 少年望向握剑男子,握剑男子微摇下颌。“这兔灯多少钱?我们付给你!”少年问绿衣少女。 “谁稀罕银子?你们是谁?”绿衣少女气不打一处来,眼里已然要冒出火星。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翠莹欲滴,一看便是不凡之物。“这块玉,够抵这盏兔灯七倍的价格。” 少年将玉佩递给绿衣少女,绿衣少女无措,转头望向马车。 马车里传出清脆的女音,“两位公子,何方人士?两位既然富可敌国,想要多少盏这样的兔灯不是轻而易举?何须夺人所爱?” 少年听罢却笑道: “我们怕麻烦,最怕\\u0027等’!难得有东西能入我们的眼!现银货两讫,岂非两全其美?” 少年说完,扬手将玉佩掷入马车内,其力道恰好,玉佩穿过车帘落入车内,却毫发无损。 “今天是仁世国的祈月兔灯节,我府上订这兔灯乃有重要用途,自古今天兔灯可以送人,却从没听说过可以抢的!”女音提醒道。 少年笑笑,不置可否,转头望向握剑男子,见他一脸似笑非笑,便心意相通地回道: “姑娘,你既然说得这么重要,那我们现将这兔灯转送给你,你可敢收?” 马车内一片沉寂,绿衣女子怒道: “强盗!混账东西!”转头找伙计,大叫: “老板!老板!快去报官!” 但那伙计却早已被之前颈上的镶金剑吓破了胆,早早躲藏了。 “两位竟敢公然和我府上作对,真让我开眼了!你们走吧!有一天,你们会自己乖乖送回这兔灯!不过那时候,两位可不要后悔!”车内女音声色内荏。绿衣女子恨恨地瞪了少年一眼,转身跑回马车,马车掉头,远驰而去。 月凉如水,少年将兔灯递给握剑男子,说: “怕吗?值得吗?” 握剑男子摸摸玉兔眼睛,声音低沉, “如果,你看过他的眼睛,你就不会这么问。” 天上烟花飞射,四处迸溅,华彩异常,亦华光无限。 马车行驶中,车内绿衣女子又急又气地说: “忆宵姐姐,二公主的玉兔灯……,二公主急着要用,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回去怎么交待?完了!完了!” 原来刚马车里坐着只发声未露面的女子是忆宵,她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临时搭了个顺风马车,本要去享月楼打包兔盏蟾桂糕和望月溪清酒,却碰到了这样的事。 “冷芸,你先别着急,咱们手里有这玉佩,回去把它偷偷交给大世子,应该很快就能查到这两人是谁了。只是……,只是二公主的玉兔灯,咱们得另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啊?”冷芸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上哪去找这一模一样的灯啊?而且是马上就要!耽误了二公主要办的正事,她,她……” 忆宵也知事情紧急,脸色也凝重起来,沉吟片刻,说: “我们先回去,也许,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此时满月在天,马蹄声急,踏破了祈月兔灯节的祥和与温馨。 世间的悲喜不同,人心思虑的又怎么会相同? 第4章 君心明月 仁世国宫墙内,梅树秋千旁的正房,有匾悬挂,上书“凝梅雪琢”四字。 屋内,白衣女子倚窗而立,眼望窗外,但见华光满天,烟花绚烂。 “好漂亮啊……,良辰美景,心醉神游;月似知己,邀约天涯。”白衣女子低吟。正出神间,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人叩门,“公主!公主!” “进来吧!”白衣女子应声,门被推开,忆宵急步走进来,门外站着冷芸。 见忆宵空手进来,白衣女子有些诧异,问道: “你不是去打包东西了吗?怎么……” “公主,对不起!我们出门碰到强盗了!现在,冷芸有急事请您救命!冷芸,你来说!”忆宵单刀直入地解释道,转头唤冷芸。 冷芸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先向白衣女子行了叩拜,再一五一十地将晚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末了,眼泪已在眼中打转,“若没了玉兔灯,今晚二公主怎么办?” “柠儿今年第一次有玉兔灯,她一定很新奇,也很重视,也许还会想要送人,也未可知。”白衣女子自言自语道,微笑下,然后朝忆宵点点头。 忆宵心领神会,进去内室,一会出来,手上赫然提着一盏玉兔灯。冷芸抬眼,见这灯与刚才被强买走的那盏一模一样,并无二致,不禁大惊喜,“大公主,这……?” “今年柠儿的玉兔灯是按我这盏的样式定制的。除了一处不同,这盏灯,玉兔卧梅是左爪卧在前,柠儿那盏是右爪卧在前。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白衣女子答道,接着又说: “冷芸,这盏玉兔灯你拿去给二公主吧,今晚的事你们私下去和大世子讲。另外,千万不要惊扰了外祖母!” 冷芸接过忆宵手中的兔灯,千恩万谢地叩拜白衣女子,然后告辞离开了。 “公主,对不起!您责罚我吧!未经您允许,我就私自先带冷芸来见您。害您没了今年的玉兔灯。”忆宵心中内疚,一脸歉意望向白衣女子说道,一边下跪。白衣女子不语,更无意拦她,只捉着自己的小辫似在想心事。 忆宵也不敢起身,怯怯地问白衣女子: “公主,您真生气了?” “嗯……”白衣女子若有所思,应道: “这玉兔灯是小,那兔盏蟾桂糕是大。我的兔桂糕……,我的甜心哪,我们的缘份,有点浅。” 忆宵笑了,“公主,原来是为这个!我现在再去买,一定不能让您错过这一年一制的心头好!” “别去了!你现快拿着玉佩和冷芸去找我大哥吧,仁世国里来了这么特殊的两个人,还是小心为上,早点让大哥知道才好!”白衣女子脸色郑重地对忆宵说。 “多谢公主不怪!我这就去!”忆宵向白衣女子叩拜后,旋即起身出门去了。 今天的仁世国王宫,也热闹非凡,处处灯火辉煌,人影喧哗,俨然盛世繁华之景。 在仁轩宫外的空地上,此时正在群臣欢宴。 主人席上,坐着一位男子,约摸二十出头,一袭霁蓝色华服,头束金冠,面若朗玉,眼若清涧,身姿挺拔,翩然卓立。男子低头吟酒,又望众人欢愉,不禁嘴角微扬,“凌风,去把我那樽揽月溪拿来,今晚不醉不归!”男子向身边伫立的贴身侍卫喊道。 “大世子,您别再喝了!国主让我看着您,不准您喝醉!”凌风一脸严肃说道。男子笑着摇头,“你敢管我?我今晚高兴,你敢不让我尽兴?快去拿!” 凌风跺跺脚,回道:“大世子,您再不听劝,我就去告诉大公主,让她来管您!”说完偷笑,看男子反应。 男子一怔,将手中酒盏扔向凌风,“好你个凌风!敢不听我的话!还敢吓唬我!”一边说,一边起身打凌风。凌风又跳又逃,主仆正笑闹,凌风一瞥眼,远远看见忆宵和冷芸穿过人群,正匆匆向他们奔来。 “大世子,好像有事,忆宵似乎要找您!”凌风拦住男子打下来的手说道。男子住了步,站定,等待忆宵到跟前。 “大世子金安!”忆宵和冷芸向男子行礼,“平身!”男子应道,“你们找我有事?” “大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忆宵回道。男子望一眼她,见她满脸凝重,便转身吩咐凌风: “你先带她们去我的书房,我一会就来。” 凌风领命而去。男子叫了宫内总管来,交待了几句,见众人宴乐依旧,才寻了个空隙,抽身来到书房。 忆宵递上玉佩,男子接过,见玉佩通体滴翠,便知来历不凡。“这是什么?哪来的?”男子略带疑惑问道。 于是,忆宵将晚上发生的事向男子说了一遍。男子听完,沉吟不语,手里把玩着玉佩,片刻后,说道: “你们可还记得那两个人的模样?” “记得!”冷芸答道。“你们明天去找凌风,他会帮你们画出那两人的画像。玉佩放我这里,有什么,我会再找你们来问话。”男子说道。忆宵和冷芸向男子行了礼,便退出书房。 男子望向凌风,问道: “你怎么看?” “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凌风撇撇嘴,“大世子,让我看看玉佩!” 男子递玉佩给凌风,这是一块翡翠玉佩,圆形镂空,雕工细腻。正面图案为玉龙居中,口含明珠,四周木槿花围绕,反面云彩缭绕,右下角刻一小字“昔”。 “看这质地和手工,不像我们本国的物件。”凌风反复观看,回答男子。 男子点点头,说道: “这佩的主人一定非富则贵,一个这么有地位的人,如果是本国人,我不会不认识。你拿着我的令牌,吩咐下去,明天派人去城中各处客栈,暗地里查查,都来了哪些陌生人?” “好!”凌风答道,将玉佩还给男子,“大世子,那您早点休息。看样子,您接下来要忙一阵子了。” 男子微笑推开窗户,外面皓月当空,烟花依旧,“这么好的景致,我怎么舍得浪费。” 男子拿起架在书案上的玉箫,但闻清音雅丽,穿透黑夜,渺远直达明月。 仁世国里箫声烟花和谐最抚凡人心。 第5章 流水有意 “冷芸呢?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长相可爱,小脸微圆,小嘴嘟嘟,气质出挑的女子,正在仁雍宫的院廊上走来走去,不断地询问着下人,满世界在找冷芸。 女子一身粉色衣衫,腰间配银丝绦带。显得聪慧灵敏。叶柠,仁世国的二公主,自小受尽各方宠爱,难得却无骄纵之气。 “公主!公主!您的玉兔灯来了!”冷芸满头大汗从外面跑进来。 “快让我看看!”叶柠冲上去,接过玉兔灯,冷芸扶着她,两人回到叶柠的寝殿。 灯光下,叶柠仔细端详玉兔灯,但见玉兔栩栩如生,欢脱活泼;梅花点点,美若辰星。当下便爱不释手。 “公主,这是您的第一盏玉兔灯,我一会帮您挂起来,回头再帮您好好地保存好!”冷芸认真地望向叶柠说道。 “不!冷芸,你明早要出门替我办件事,将这灯以我的名义,……”叶柠一边说,一边附去冷芸耳旁,低声吩咐。 “啊?公主,您要把灯送人!您知道送玉兔灯意味什么吗?公主,您,您要知会下国主和大世子吗?”冷芸听完叶柠的话,有些发愣又有些急了。 “外祖母和大哥若知道了,也必定是赞成的。况且,这只是我从十岁那年开始的一个心愿。我等了这么多年,今只想完成心愿,任谁也拦不住我!你只管去,若有什么,有我兜着!”叶柠回应着冷芸,并用坚定而向往的眼神凝视着玉兔灯。 “你要替我保密!明早我派人护送你出门!”叶柠补充道。见叶柠心意已定,冷芸也不好再劝,点点头,说道: “公主,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办妥!也会速去速回!” “嗯!”叶柠一边嘱咐冷芸路上小心,一边笑意已充满眼底眉梢,欢乐欣喜从她心底溢出。 夜已深,叶柠酣然入睡。月光照进室内,天空烟花朵朵。月光辉映下的玉兔灯光彩流转,有着毫不逊色的华美。 叶柠可以安睡,冷芸却忙得像个陀螺,她刚从叶柠寝殿里告退出来,还没来及喝口水,就被匆匆赶来的忆宵叫走,赶去向大世子汇报今晚的经历。 既然明早又有叶柠交代的任务,今晚注定会是不眠夜,冷芸还要一直等着凌风闲下来,她要口述那两个“强盗”的长相,要请凌风把画像画出来。 凌风揉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说道: “你不睡觉的吗?还有明天啊,明早再画不迟!” “不行,凌风!我怕我睡一觉忘了,而且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他们的样子,你辛苦一下,现在画吧!”冷芸斩钉截铁,不由分说地说道。 “大不了,我欠你个人情,改天做了好吃的送来给你!”冷芸微带笑意,声音轻柔。 “你做好吃的给我?算了,我怕被你的黑色料理暗算了!”凌风一口拒绝,但转念一想,他便一本正经地对冷芸说: “大世子让你和忆宵一起来帮画像,不如好吃的让忆宵来做,那我今晚,现在,就勉为其难辛苦这一回!” “哈哈哈!原来你心里惦记的是忆宵姐姐!好吧,回头我去和她说,保证不让你白白辛苦!”冷芸笑得不见眉眼,用打趣的语气回应凌风。 “你别想歪了!”凌风一边笑,一边已没了睡意,“一言为定!你快说,我现就画!”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叫人备了纸墨,只见寥寥数笔,两个“强盗”的模样已跃然纸上。 “画得真像!”冷芸叫道。拿着画像,凌风左看右看,忍不住嘟囔句: “为什么这么眼熟?怎么像在哪里见过?可,可……”凌风又抓抓头,“又好像没见过……” “快去睡吧!”冷芸催凌风别再想了,心里惦念着还要回去收拾行囊。 “我回去睡了!”凌风走到室外,望望天空,烟花和月亮向他眨眼。 又是新的一天。 祈月兔灯节的第二天。一大早,仁世宫里便忙碌起来。 叶柠派人送冷芸悄悄出了门。凌风也拿着大世子的令牌,让手下的精锐士兵看过了画像,一群人出宫办事去了。 一连十天,凌风带着手下暗暗去查访了仁世国里大大小小上千家客栈,上千家茶肆酒楼,但却一无所获。那两个“强盗”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整个仁世国很是太平,连一件异样的事也没发生,也没有发现一个异样的人。 凌风回到王宫,去见大世子,“大世子,这真是怪事!什么样的人能有这般能耐?居然连我们都找不到!他们存的什么心思?前一天还在耀武扬威,生怕人不认识他们。第二天却消声匿迹,唯恐露出蛛丝马迹。这若是敌人,那真太可怕了!” 大世子身披天青色外袍,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坐在书案前。听罢,眉头微蹙,答道: “画像我也看过了,和你一个感觉,似曾相识又很陌生。不过,如果他们真有什么打算,这十日应该会再闹出点什么动静。如今风平浪静,想来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可能?”凌风问道。 “要么,祈月兔灯节晚上的事只是偶然,两个外地的少年人,不认识我们的人,只因贪图那盏玉兔灯,少年心性,临时起意罢了。”大世子淡淡回道。 “至于另一种可能……”大世子带抹笑意,“那就有趣了,他们想和我们捉迷藏,他们想知道我们有怎样翻云覆雨的手段,可以让他们乖乖把玉兔灯送回来!”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有那玉佩相抵,我们算不上有实际损失。况且大世子您和大公主向来大度,玉兔灯再定制一个便是。”凌风一板一眼地向大世子分析着说道,顿了顿,他又发问: “但第二种可能,我们要如何应付?” 大世子缓缓放下匕首,打开书案的抽屉,从中拿出玉佩,斟酌了会,说道: “凌风,古人云‘狡兔有三窟\\u0027,如果一个人要刻意隐藏行踪,那他必定已为自己备下了多处藏身之所,我们现在不如以逸待劳。风吹过,必有痕迹;是痕迹,时间就会证明。” 凌风点点头,回道: “大世子,听您的!我会吩咐兄弟们提高警惕,加强戒备!绝不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 “你拿着这块玉佩,去见我的师父。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些线索。”大世子沉静地说道,将玉佩递给凌风。 第6章 山雨欲来 时间拉回到仁清宫,雪夜梅盛荡秋千的晚上。 “我这就去准备您的嫁妆!公主!”忆宵一边嘴里喊着玩笑话,一边脚底抺油般地从大公主的寝殿里逃了出来。 “幸好跑得快!”忆宵拍拍心口,忍不住笑着自言道。 看雪越下越大,忆宵缩了缩身子,自己忙了一天,竟忘了吃饭。“得去御膳房找点吃的。”忆宵一边寻思,一边快步走出仁清宫。 沿着长廊,穿过御花园,尽头就是御膳房。忆宵刚走过假山,就见眼前黑影一闪,突觉颈上发凉,“是剑,刺客!”忆宵心里一紧,但却没有叫出来。 “别动!你们国主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来人身穿黑衣,面蒙黑巾,身形修长。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忆宵一边反问黑衣人,一边已在脑海里心里转了千万个念头。 “你乖乖带我去见你们国主,我就不会伤害你!否则……”黑衣人冷笑一声。 离御花园最近的是仁轩宫,大世子和凌风住在那,忆宵盘算,心忖道: “只有他们可以救我!” “你别乱来!我带你去就是!你可要说话算话!”忆宵缓缓地说道,一边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 黑衣人一言不发,搡了搡忆宵,见她一双质问的眼睛瞪着自己,才从嘴里挤出一句: “别耍滑头!快走!我的剑不认人!” 忆宵带着黑衣人来到仁轩宫外,“到了!就这里!”忆宵正说道,忽觉一阵天旋地转,黑衣人出手击向她颈部,竟将她打昏了。 “忆宵!忆宵!你快醒醒!醒醒!” 耳边但闻急促的叫喊声,忽远忽近,似真非真。亿宵感觉自己像在做梦,手脚不听使唤,又好像身在水底,周身黑暗一片,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不断涌来的急流海浪,“我这是在哪里?” 忆宵想叫,忽见一束亮光,刺目而诱人,于是忆宵拼命向光游去…… “啊!”忆宵大叫一声醒了,朦胧中睁开眼,自己正躺在榻上,凌风抱着她正急声叫她的名字。 “你终于醒了!忆宵,太好了!”凌风长长出了一口气,叫道。 “我这是在哪里?”忆宵一边问,一边努力回忆,却觉头疼欲裂。“这是仁轩宫啊!你为什么晕倒在仁轩宫外,发生了什么事?” 凌风放开抱忆宵的手,将她轻轻扶正躺好。忆宵瞬觉心口发闷,不禁眉头紧锁。 见忆宵神情很是痛苦,凌风不禁心疼,“你先好好休息,别急着回答,御医已来看过你,说你无大碍,谢天谢地!等你觉好了再说不迟。你别怕!万事有我,还有大世子!”凌风柔声安慰忆宵说道。 忆宵颌首,“别告诉大公主,我不想她为我担心!”忆宵切切叮嘱凌风。 “我会处理好的,你睡一会!”凌风回道,替忆宵掖好被褥。忆宵沉沉睡去。 忆宵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雪已经停了,空气分外清新。忆宵一睁眼,便看到凌风满满关切的脸和充满担忧的眼睛。 “我没事了。”忆宵说道,然后忽然省起,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立马翻身坐了起来,尖叫道: “凌风!凌风!有刺客!昨晚有刺客!国主她没事吧?” 凌风吓了一跳,急忙扶住忆宵的双臂,诧异道: “刺客?什么刺客?昨晚宫里一夜太平!你,你看见什么了?” “一夜太平?怎么可能?”忆宵喃喃自语。“太平不是好事吗?”凌风答道,“你怎么了?你别急!忆宵,你慢慢说,昨晚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凌风一边宽慰忆宵,一边轻拍她的背,安抚忆宵冷静下来。 忆宵定定心,心里虽然惊诧万分,却也暗暗松舒口气,毕竟凌风带给她的是一个平安的消息。一切安好。 宫女叩门,送进来一碗参汤。凌风接过来,对忆宵说道: “这是大世子吩咐的,说给你好好补补身子。我喂你,喝完再慢慢说。” 忆宵心中大生感激,说道: “替我多谢大世子!” 忆宵喝了几口参汤后,渐觉心神恢复,一边喝,一边慢慢回忆,将昨晚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给凌风听。 凌风听罢,心里更添凝重,却又怕吓着忆宵,于是脸上风清云淡,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当做了场梦好了,这件事不要再想了,你要想点开心的事,不然会变丑的!” “你才会丑!”忆宵被凌风逗笑,又马上正色庄重地回道,“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不怕事!我只担心刺客伤害国主,伤害你们,伤害我在乎的人。” 凌风听罢,心头发暖,望着忆宵,郑重说道: “放心!我会保护好国主和大世子!保护好王宫,保护好你!” 忆宵望凌风的眼,见他一片赤诚,一腔真心的神情,心里大觉安慰。 “你也说累了,你再休息会。大世子已派人传话大公主,说国主寿诞旋至,事务繁杂,忙不过来。而你聪慧伶俐,所以特调了你来帮手,直至寿诞结束。”凌风说道,然后扶忆宵再次躺好。 凌风心中挂着忆宵遇袭的事,顾不上和她再叙,安顿好忆宵,便急急出了门,直奔书房去找大世子。 过去的两个多月,大世子和凌风按原定计划以逸待劳。虽表面无事,但实则暗地里已大量加派人手,将王宫戒备地层层铁桶。 连一只蚊虫都飞不进来,那昨晚的黑衣人又是怎么进来?而且毫发未伤,来去自如。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刺客真的来过吗? “大世子,这太蹊跷了!” 凌风一见到大世子,便将忆宵遇袭的来龙去脉重述了遍,然后忍不住吐槽道: “忆宵不会说谎,我也亲眼见她晕躺在仁轩宫外,可为什么?那刺客来了仁轩宫,却什么都没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玉兔灯到刺客,每件事都不简单!” 大世子立在窗前,双手抱胸,身着一件釉蓝色锦缎长衫,说道: “师父还没回来吗?” “是啊,他老人家云游四海去了。我已派人去找,不过暂且未找到。”凌风答道。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大世子冷峻地说道,“我明敌暗。凌风,这夜太安静了,不知道何时会起风?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谋划谋划了……” 夜凉如水,是在等风吹皱湖水吗? 第7章 似故人归 冷芸离开王宫两个多月了,叶柠已收到她报平安的书信,说国主寿诞之前会赶回来。 冷芸受叶柠所托去了耳堂国,她要去拜见耳堂国的国主。 故事,要从叶柠十岁时说起。 那年夏天,叶柠正在庭院中玩耍,忽然一跤跌倒,昏迷不醒,御医均束手无策。仁世国国主紧急通告全国: 谁能药到病除,必加官进爵,重金赏赐。但仍无人能医。 此时,大世子的师父莫风兮向国主进言,世传耳堂国国主医术天下奇绝,且拥有鱼水戒,该戒凡求必应,不如到耳堂国求药。 于是,仁世国国主亲自出马,独自去了一趟耳堂国。 没有人知道,这次事件中的任何细节。只知道一个月后,仁世国国主安然回宫了,并且带回了一种奇草。叶柠喝了由这奇草做引熬制的汤药,竟奇迹般地醒了! 仁世国国主只告诉众人,药出自耳堂国国主,但两人如何见面,如何取药等等经过,她却绝口不提。 叶柠健康长大,几年间,她无数次询问有关耳堂国国主的信息,但她外祖母总是顾左右而言它。 叶柠渐长,对耳堂国国主愈发好奇,又在宫中坊间听到了不少关于耳堂国国主的传闻轶事。听多了,就觉此人必是天下第一英雄。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叶柠开始渐渐迷恋这个从未谋面的救命恩人,也心中暗暗地打定主意,诚心许愿: 及笈后的第一盏玉兔灯,一定要送给耳堂国国主,以深表倾慕之意。 冷芸来到耳堂国,一进城门,一片和谐气氛,但觉百姓安乐,笑意盈盈,处处生机,百业兴旺。 冷芸和护送她的士兵先找了家客栈住下,并精心准备了拜帖,也问清楚了耳堂国王宫所在的位置。 次日一大早,冷芸和护送的士兵带着玉兔灯去拜谒耳堂国王宫。到了宫门,让人通传了。于是宫里派了位宫女来接待冷芸一行,将他们安顿在王宫的一间驿馆内,并告诉冷芸,耳堂国国主正在闭关,不知何时出关。 宫女建议冷芸留下玉兔灯和书信,然后自行先回仁世国。待国主出关后,若有什么考量,耳堂国会派人去仁世国送信给冷芸。 冷芸想到自己这趟是叶柠偷偷派她来的,若不能当面送达玉兔灯,一则完成不了叶柠的心愿;二则将来势必会惊动仁世国国主和大世子,那样就事与愿违了。 冷芸向宫女表达了要当面谒见的意愿,宫女表示会帮转达,但宫女离开后就再没了进一步消息,只每天安排仆人给冷芸等人送来好吃好喝的,就这样日子不觉过了一个月。 这其间,冷芸也等的无聊和心焦。她也曾派人送信给叶柠,叶柠回信特特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把玉兔灯当面交给耳堂国国主。 冷芸并未被禁足在王宫,她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均是国主闭关未出,面见之日似遥遥无期。 又过了半个月,这天,冷芸决定一个人去城里逛逛。在街市上走着,她觉得这里民风淳朴,百姓们都生活地很恬静。 见城里风光不错,冷芸不知不觉偏离了繁华热闹地,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河水边。 河水清澈凛冽,波光粼粼,阳光洒在河面,灿烂的倒影飘荡摇曳,让人心驰神往。河边鲜花簇拥,绿草茵茵,茂盛的植物尽头伫立着一间草庐,门楣悬匾,上书: 弋游阁。 “这是什么地方?”冷芸有些欢喜,又有些好奇。欢喜的是之前所见耳堂国风光已是旖旎,却都比不上这处的雅致独韵。好奇的是“弋游阁”又是什么地方? 冷芸这段时光本已呆得发闷,今遇到如此美地,不禁精神大振,兴致盎然起来,见四下无人,便径步走到“弋游阁”门前。 冷芸叩了叩门,无人应答。推了推门,门并未上锁。冷芸推开门,走进一处院落,转过一处回廊,面前豁然开朗,一处飞瀑凌空落下,流水之音不绝于耳。河水被圄于一隅,亭台楼阁,鸟语花香,似世外桃源,如神仙宿地,冷芸不禁看得呆了。 在水瀑下的山石处隐隐坐着一个人,白色衣衫,飘飘若仙,却看不清容貌。 冷芸望向那人,只觉对方气场惊人,飞瀑流石都掩盖不了白衣人的气势,所有一切在白衣人面前都好像安静了,渺小了。 冷芸不禁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 “你是什么人?”一位紫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冷芸背后。“我是不是又忘锁门了?”紫衣少年无奈地抓抓头,自言自语道,语气里满是懊悔和自责。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紫衣少年叱到。 冷芸向少年作揖,回道: “我叫冷芸,来自仁世国,我家公主派我来拜见贵国国主,有重要东西要当面呈递。” “咦?”少年似有些意外,又问道: “呈递什么东西?” 冷芸回道: “对不起!我不能说,只有见到国主本人,我才能讲。” “哈哈哈……”少年笑道,“这个国家,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事吗?你放心说,国主一定不会怪你!” “可我家公主会怪我!”冷芸一本正经地答道,然后瞪圆了眼睛望着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剑眉一挑,似要发火。冷芸吓得摆了摆手,大叫道: “那你又是谁?我,我见这风景迷人,门没上锁,所以误闯了进来。对不住!对不住!我,我这就走,这就走!”冷芸一边说,一边不住作揖,偷偷往后退,伺机想溜。 紫衣少年叫道: “不说清楚,休想走!” 不知少年怎么移身,冷芸还未看清,少年已拦住了她的去路。 冷芸左窜右跳,正和少年纠缠,就听琴音忽起,见花瓣忽落,有人声自头顶穿过,“让她走吧!”声音似流水潺潺,极为舒悦。 紫衣少年停了步,拉起冷芸,朝着戈游阁的入口处奔去,冷芸快要飞起来了,仍不忘回眸,只见水瀑山石间的白衣人已了无踪影。 唯在绰绰花丛中忽现白衣背影,似有似无,如神仙一般,冷芸不禁神思出窍。 第8章 落花无心 冷芸被紫衣少年牵着,飞出了弋游阁的大门,少年不松手,带着她飞过花丛,飞过河畔,直到了繁华地,才停住脚步。 “好了,你可以走了,今天发生的事,最好一个字也不要和人提!”少年抱着手,冷冷地对冷芸说。冷芸大喘一口气,刚才飞得头晕目眩,冷芸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直觉腿发软。 见紫衣少年转身要走,冷芸赶忙拦住他,“你叫什么名字?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冷芸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已暗暗打定主意: “如此特殊的两个人,我回去一定要告诉二公主知道!” “不必了!”紫衣少年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奇心害死猫!”说完,纵身一跃,人已在几尺开外,转瞬已没了踪影。 冷芸叹了口气,今天经历奇特,没想到这次来耳堂国竟有如此奇遇。冷芸回到驿馆后,数天内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那白衣人和紫衣少年的身影。 第七天的早晨,那个起初派来招待冷芸一行的宫女来见冷芸,告诉她国主出关了,今天下午会安排冷芸去觐见。 “太好了!”冷芸叫道,心想终于盼到这天了,也可以很快回仁世国复命了。 冷芸赶紧去梳洗妆扮。到了下午,宫女来找她,只准她一人前往。冷芸小心地提着玉兔灯和宫女走了。 两人行到一处宫墙外,宫女住了脚,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帕,向冷芸说道: “对不住了!我得蒙上你的双眼。” 冷芸想问为什么,但因几日前的奇遇,便生生将话吞了口去,说道: “这是贵国的规矩?” 宫女微颌,柔声安慰她: “你别害怕!我们国主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你不妨入乡随俗。” 冷芸点了点头。宫女蒙好了冷芸双眼,牵着她的手,左转右绕,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宫女停了下来。 “到了!”宫女说,然后解开丝帕,“你在这等会,觐见结束了我再来接你。”宫女说完就走进亭子前的纱帐后,不见了。 冷芸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亭子前的空地上,亭子在湖面上,亭子前垂着竹绿色的纱帐,纱帐后隐隐绰绰,似有人形。此处景观甚是简约,却又恬淡大方。冷芸闻到淡淡幽香,似有似无,不禁心旷神怡。 “你从仁世国来,叫什么名字?” 纱帐后有男子之声传来,声音威严柔和。冷芸低头行礼,说道: “您就是耳堂国国主?我叫冷芸。” 声音又问: “你来此地,为何事觐见?” “国主金安!我家公主差我来送玉兔灯,还有一封书信。” “为什么要送玉兔灯?”男子疑问道。 “我国有民间风俗,在祈月兔灯节可送心仪之人一盏玉兔灯,若对方收下,就是接受了爱意,若拒收,是表明无心。这是我家公主的第一盏玉兔灯,因为您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曾许愿,要将人生第一盏玉兔灯送给您!”冷芸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叭啦地回复道,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玉兔灯,示意纱帐后的男子观看。 男子听罢,沉吟不语,稍顷,问道: “书信呢?” “在这!”冷芸从怀中忙抽出信笺说道,正想着如何呈递,忽从帐中飞出一缕银线,信笺被银线一搭,冷芸觉一股力量推至手中,信笺被带起,随银线又飞回帐内。 冷芸不知叶柠书信中写了什么,于是她等纱帐后男子发话。 信笺精美素雅,男子拆开,见字迹工整娟秀。 内书: “铭感厚恩,六载相思,见灯如晤,愿与君偕。” “贵国国主可安好?”纱帐后男子阅毕书信,忽然问道。 “我家国主安好!多谢您记挂!不过,我家国主并不知道我来贵国之事,您可否替我家公主保密?”冷芸答道,她不忘嘱咐帐中男子,此次行程隐秘。 男子沉默良久。冷芸不知对方心意如何,也不知纱帐后发生了何事?于是站在空地上,有些手足无措,问道: “国主,我把玉兔灯挂在哪里?如果您收下玉兔灯,我家公主一定会很高兴。待我回去禀她,下一次她一定会亲自来拜访您,您也可以去见她。我家公主可漂亮了,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此时,冷芸觉得只有说话,不断地说话,才可以打破空气中的沉闷和僵局,于是,她滔滔不绝地表达着。 纱帐后男子自始至终言简意赅,没有多说半个废字。终于,冷芸听到男子说道: “救人,因不能袖手旁观。多谢你家公主垂青,我曾立志终身不娶,你家公主错爱了。” “什么?”冷芸差点叫出来,这要怎么应对?冷芸转念,然后把心一横,答道: “我既带了玉兔灯来,必须不辱使命。国主情况我已知晓,我会转告我家公主。这玉兔灯,命运多舛,我留下它,您看着处置吧!我横竖是不会再带走的,您杀了我,我也不带!” 冷芸铁了心要耍赖,说罢,走到亭子旁的树前,将玉兔灯挂了上去。 纱帐后男子“咦”了一声,便没了声音。冷芸心中一片茫然,不敢再多说,只大着胆子望向亭子,心中想: “第一盏玉兔灯被强盗抢买了,多亏大公主解围。而今千辛万苦求来的第二盏玉兔灯却又被人轻视!” 冷芸越想越委曲,越想越觉不值,加之这几个月的经历奔波,竟忍不住悲声大哭,“大不了死了,也要对得起公主!”冷芸对自己说。 冷芸瘫坐在玉兔灯下,哭得越发凄楚,梨花带雨。纱帐后男子始料未及冷芸如此反应,迟疑道: “为什么哭?” 见冷芸仍旧悲切,男子竟笑了,说道: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以退为进,你还有什么招数?” 冷芸听了,知道遇到高人,对方似摸透了她心思。于是,抺抹眼泪,说道: “我苦啊,这玉兔灯更苦!” 冷芸索性一股脑儿,将玉兔灯的经历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意外的是,冷芸絮絮叨叨地在说,纱帐后男子却自始至终未打断她。 清风吹过,冷芸微微哆嗦下。故事讲完了,玉兔灯未来命运如何?冷芸不知。 第9章 前尘如烟 湖水如镜,帐纱浮动,花香鸟鸣,庭院深深。 冷芸讲累了,也心累了,忽闻一阵花香,她竟有些昏昏欲睡。 待冷芸醒来,她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驿馆房间的床上,旁边站着那个接待她的宫女。 “你醒了。”宫女说,“你晕过去了,我家国主让我将你送回来。待你觉得好了,就可以离开王宫,返回贵国了。” 冷芸扶着脑袋,仔细回忆刚发生的事,“玉兔灯,你家国主收下了吗?”她关心地问宫女。宫女莞尔一笑,说道: “你把灯放在哪里,它就还在哪里。” 冷芸说不出话了,心情低落,小心地问宫女: “姐姐,你家国主应该很英俊吧?他为什么会终生不娶?为什么……” 冷芸心里有一连串疑问涌出,让她觉得不吐不快。 宫女打断冷芸,回道: “我只是一个普通宫女,不知道这么多事。我走了!”说完,转身出了门。 冷芸欲言又止,知道再问也是多余。冷芸起了身,去召集随行的士兵,让大家收拾行囊,预备第二天离开耳堂国,踏上回程。 冷芸收拾好东西,想起几天前的奇遇,于是打算第二次再去看看那个地方。冷芸凭着记忆按图索骥,但奇怪地是,河边她找到了,但那个“弋游阁”却像凭空消失一样,冷芸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入口。 冷芸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在做梦吗?但不可能!紫衣少年那天说的话句句掷地,言犹在耳,一切都是真的!可,可是,为什么一点点往事的痕迹都没有? 冷芸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站在河边不禁发呆。她痴痴地站了半晌,最后无奈离开。 “有些事,有些人竟然只能经历一次。”冷芸的心上浮起遗憾。 玉兔灯高挂在树枝上,玉兔安详恬静卧在梅枝上,像要跳下来,又像在躲迷藏。梅蕊一闪一闪,似吐露芬芳,又似在呼吸,好像召唤雪花。 没有人去碰玉兔灯,它就那样冷冷清清,又一枝独秀地挂在树上,无人理睬。 冷芸被送回了驿馆,纱帐后的男子亦起身离开,不知所踪。 夜幕降下。纱帐后的男子返回寝宫,宫女送来晚膳,男子享用后,便早早休息了。 男子闭目养神,朦胧中,忽觉自己似入了仙境,四处烟气缭绕,又白雪茫茫,但并不觉冷。 雪地里有梅树绽放,白色、粉色、红色、黄色、绿色,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男子奇异,却见梅丛中窜出一只玉兔,通体雪白,两眼炯炯。玉兔望着他,忽然开口,说出人话来: “你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 “你是兔还是人,这是哪里?”男子由奇异变得惊异。 玉兔舔了舔梅花,笑道: “这是我家啊,你闯进来,有事吗?” 男子微微耸眉,反驳道: “你不要故弄玄虚,动物怎么可能开口说话!” 玉兔摇了摇尾巴,说道: “你是谁?打扰我雪中赏梅,你快速速离开吧!” 男子回道: “我一介布衣,无须相识。报歉!请指条明路,我好离去!” 玉兔嘿嘿笑出了声,说道: “一介布衣?你打扮鲜亮,还带着个劳什子面具,吓唬谁呢?明路就在这梅树中,你自己找吧!” 男子拨开云雾,在梅树里徘徊,梅树似有阵法,开始动起来,但见男子左腾右挪,梅树总不能近他身。唯见梅花片片,从天而降,翻翻飞飞,如雨似冰,煞是好看。 玉兔在旁边拍着巴掌,开始笑得花枝乱颤,然后一缕轻烟过后,竟变成人形,白衣如雪,如梦似幻,男子不禁呆了。 “你倒底是谁?”男子质问道,他看不清玉兔幻成的女子的面容。 玉兔女子回道: “萍水相逢,何须相识。”口吻与语气,竟是在模仿男子刚才的腔调。 男子定睛细看,只见玉兔女子清妍无比,梅花衬托下更显得出尘脱俗,宛若仙子。男子想要近身再看,但见玉兔女子飘身远去。 “你别走,明路在哪?”男子想要出手拦住玉兔女子,却见她飞起来,衣袂转动,发丝飘舞,人已消失在梅丛中。 男子的手划过玉兔女子的发丝,她头上的簪子落在了男子手中。 一支“梅花簪”!男子反复端详。“啊”了一声,男子从梦中醒来。 原来是场梦…… 男子起身,心中轻微漾起半缕惆怅,他看看手中,空无一物。“怎么做这怪梦?”男子心忖,自己向来一夜无梦,心静如潭。 男子转身为自己倒杯茶,“为什么是只玉兔?”他一边啜了口,一边寻思。 男子摇摇头,放下茶盏,似不愿再多想,返回榻旁,合衣再睡。 男子刚闭上眼,就似被一种神奇的力量牵引,刚才那个梦境又浮上心头,眼前又是梅花朵朵,白雪皑皑。 男子惊觉,从床上坐起,聚思凝神,气沉丹田。 男子已无睡意,他披上一件米白色外袍,走出寝殿,夜风吹过,男子此时清醒无比。 “我这是怎么了?”男子信步在月光下,庭院中的灯烛摇曳不定照着他的影子。男子不觉向湖边的亭子走去,那是下午冷芸觐见他的地方。 男子站在亭前,举目观看四境,夜色中竟瞥见一盏玉兔灯近在咫尺,那玉兔的眼睛好像琉璃光发射,异常夺目。 男子心中大奇,缓缓走向玉兔灯,玉兔似在向他眨眼。立在玉兔灯一尺开外,男子停步,冷冷注视玉兔灯。 那玉兔灯忽然转动起来,似是人形,白衣胜雪,男子伸手,玉兔灯乖乖落在男子手中。清清楚楚,就只是一盏灯。 男子省起下午冷芸觐见时说的话和玉兔灯的风俗,于是抬手,想要把玉兔灯重新挂回去。 那只玉兔似通灵性,男子忽觉心中涌入一丝光明,手中生出一丝温暖,手竟抬不起来。 男子又忆起冷芸下午讲的故事,说玉兔灯命运多舛。男子轻轻摇了摇玉兔灯,玎玎珰珰,男子恍若听见清音,竟对这盏玉兔灯生出一丝怜悯和惋惜。 男子叹了口气,说了句: “你暂且随我来吧!” 第10章 波云诡谲 仁世国王宫,今天热闹非凡,喜庆无比。 今天是仁世国国主沈叶慈六十大寿,一大早,王宫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不已。 仁泰宫已装扮一新,宫殿中央悬挂着松鹤仙翁的百寿图,窗棂屏风上都贴着红色书就的“寿”字,一派金碧辉煌,典雅贵气。 寿宴吃席一字排开,金色嵌红的器皿茶具一应俱全。晚上,这里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仁世国国主将宴请各国前来贺寿的人们。 华灯初上,一切就绪。但闻仁泰宫里琴箫之音奏起,处处五彩斑斓,民间进献的歌舞,杂技,戏曲一一上演,君民同乐。 在仁泰宫正殿,“寿宴---开席!”王宫的总管正通报,大声喊道,“请国主!” 只见正殿一侧的珠帘被宫女掀开,从帘后徐徐走出一位老人家,身着真朱色寿袍,银丝挽成发髻,头戴紫金皇冠,面若满月,慈眉善目,威严高贵,身姿端庄。两位宫女扶她坐在殿中央的正位上。 席上大臣及宾客一起躬身行礼,老人家微笑,摆手示意众人平身。 沈叶慈说道: “各位,请坐。感谢各位来参加老身的寿宴,今晚请各位尽情享用美酒佳肴,务必乘兴而归。老身现敬各位一杯,请!” “恭贺国主寿诞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殿内众人一起举杯,齐声庆贺,声若洪钟,响彻天宇。 殿外烟花盛开,流光溢彩,伴着鼓乐和鸣,一派喜气洋洋。 大世子和叶柠坐在上宾席作陪。 酒过三巡,宾主正欢,此时上最后一道点心: 寿桃包。 沈叶慈向众人介绍道: “各位,这道点心由百花为馅酿制。春采桃花,夏采荷花,秋采菊花,冬采梅花。辅以牡丹花、玫瑰花、百合花、玉兰花、芙蓉花和其他四时百花制成,并夹缀燕窝而成。百花取材不易,仅此一次。请品尝!” 众人听罢,啧啧称奇,也艳羡不已,忍不住纷纷先尝为快。 忽然有人“唉呀”倒地,仅须臾,席间一大半人不断跌倒,倒地之人均面色苍白,手足无力。 “寿桃包有毒!”客人席中有人惊呼。 “这是怎么了?”大世子正和叶柠说笑,见酒席大乱,立刻高声叫道,“大家别慌!安静!凌风!保护国主!” 话音刚落,凌风已几个飞纵,跃身到了沈叶慈身旁,拔剑挡在了她身前。 大世子和叶柠双双转身,望向沈叶慈,焦声问道: “祖母,您还好吗?” 只见沈叶慈凝神正容,右手握着寿桃包,左手轻摆示意无恙。 大世子与叶柠两人大大喘口气,互望一眼,彼此传递了一个安慰和鼓励的眼神。 “冷芸,传令下去,全宫戒备!”大世子向冷芸说道,冷芸急忙下去传令。 “传御医!”沈叶慈冷静地发令。“不必了!”宾客席上,有人应答。 众人举目观看,只见一男子身着元青色衣衫外披灰袍缓缓起身,他身边站着一个鹅黄色衣衫的男子。 冷芸跑到殿门外,从怀里取出一支金箭,向上一拔,金箭凌空射出,在空中炸响,高高地显出一道七彩流星。 这是仁世国的七彩令,用于急难危险时,号令通知王宫内外的士兵各司其职,全城戒备。届时,精锐士兵会在各层级首领带领下,纷纷赶到自身负责的区域和领地,严阵以待。 守卫仁泰宫的士兵们也迅即赶到了殿外,将仁泰宫团团围住。 自从上次忆宵遇袭后,又逢国主寿诞在即,为策安全,大世子和凌风商议了对策,他们给宫中每个重要人物都颁发了一支七彩令,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今天竟然用到了。 冷芸急返回殿里,此时灰袍男子正出声拦阻,只见他摸摸下巴,说道: “国主,不用那么麻烦,我就可以救他们!” 冷芸一愣,这声音好熟。她转到灰袍男子正面,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眼前的两人赫然就是强买玉兔灯的那两个“强盗”! “大世子,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抢……”冷芸跳着脚大叫,却又忽然住口,因为她省起玉兔灯遭抢买一事,她隐瞒了叶柠。 大世子和凌风互望一眼,两人已心意相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两人不约而同地心忖道。 “冷芸,回来!站在我们身边!”大世子唤冷芸,叶柠也急忙向她招手。 “阁下何人?”大世子一脸严峻肃杀之气问道。 “你又是何人?”灰袍男子反问。 “我乃仁世国大世子叶衔之,看阁下打扮,不像本国人,请问阁下从哪来?” 灰袍男子淡淡一笑,望了望黄衫男子说道: “我来自措地国,我叫昔兆默。” “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昔兆默?”叶衔之大惊,冷冷轻叱道,“贵我两国素无恩怨,亦无来往。阁下为何要专挑今天,这特殊日子下此毒手?阁下所为何来?” 昔兆默拧了拧头,狡黠一笑说道: “放心,这毒不会要了他们的命!我只想和贵国做个交易。如果贵国答应了,我立刻馈赠解药,并且赔礼道歉。” “你要做什么交易?”叶衔之紧了紧拳头,沉声问道。 “简单!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贵国。” 昔兆默拍拍手,有随从呈递上来一盏玉兔灯,正是那日从冷芸手中强买的那盏。 “我要把这盏灯送给贵国公主,代我国少国主表达联姻之意!”昔兆默轻飘飘吐出这句话,语气不容置疑。 “强盗!”冷芸大叫,“一国之君,如此卑鄙!强取豪夺,还强人所难!你家少国主在哪?为什么他自己不来?!” 昔兆默向黄衫男子笑笑,然后说道: “不必心急,事办成了,他自然会来!” “贵国希望联姻,为何不用正当途径?直接派特使来我国询意便可,为何要用如此激进手法?”沈叶慈坐在国位上正色厉声问道。 “我们没时间和贵国商量,况且夜长梦多,不是吗?”昔兆默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地说道。 叶柠呆在当场,心中万马奔腾,“这是我的玉兔灯?若是,它不是由冷芸送去了耳堂国吗?若不是,这灯为什么一模一样?” 此刻仁泰宫内外一片死寂,万物都凝固了。 第11章 真真假假 “你们太有恃无恐了!我们的士兵已经包围了这里,整个王宫里三层外三层,已被护卫地水泄不通。就算你们两个有通天的本领,双拳难敌四手,今天也要让你们插翅难飞!”叶衔之将心一横,声色俱厉地斥道。 “我不介意血洗王宫。”昔兆默瞟了一眼黄衫男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傲慢地说。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来双喜临门的好事,你们偏要生生破坏了它,那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昔兆默见众人用愤怒的眼神望着自己,又用挑衅的口吻笑着补充了句。 整个仁泰宫剑拔弩张。 “你们是不是高兴地太早了!”忽然有人声从殿门外传来。 众人诧异观看,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进来,仪态万方,轻盈如燕。走到近处,众人心里都不禁惋惜,此女肤白如雪,明眸皓齿,却在脸颊处有一伤痕,衬托地面容丑陋。 “你是何人?胆子真是不小!”昔兆默冷笑一声说道。 “我乃国主的贴身侍女,我叫晓雪。”白衣女子淡漠回道,声如琴弦拨过。 “我今天要开杀戒,就凭你?也拦得住我?”昔兆默狠狠地问道。 白衣女子举起柔荑,指了指黄衫男子,轻蔑地答道: “我拦你做甚,我拦住他就好了!” 昔兆默脸色微变,刚要发作,黄衫男子哈哈大笑,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兴致盎然地问道: “你?拦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哪里来的三头六臂?” 白衣女子浅浅一笑,低眉说道: “云舒云卷几相逢,风去风来君不归。”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吟这句诗?”黄衫男子立时神色大变,一张英俊的脸变得铁青。 “我知道写这诗的人在哪里,如果你给我解药,而且亲笔写下承诺,不会再逼我们公主嫁给你家国主的话,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白衣女子依旧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胸有成竹。 黄衫男子一阵狂笑,笑声骤停后,他冷冷地说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我有一千一万个法子让你说出我想要的答案!” “如果我死了,我敢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白衣女子毫无惧色,一脸从容清晰地说道。 黄衫男子盯着白衣女子,眼里透出疑惑,又透出奇怪,又有好奇和渴望。良久,黄衫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哈哈,很好,你是答应了?”白衣女子扬扬眉笑道。 “兆默,给他们解药!”黄衫男子吩咐道。昔兆默大不解地望着黄衫男子,却见他一脸不由分说的神情。 昔兆默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解药,递给白衣女子。 “冷芸,拿去分给众人,我要见到所有人无恙!”白衣女子转身叫冷芸,冷芸又惊又喜冲过来,拿过解药,去处理了。 “拿纸墨来!”白衣女子又吩咐道,宫女递上纸笔,白衣女子对黄衫男子说道: “你既来之,则是客,我替你代劳承诺书如何?” 黄衫男子一声不吭,白衣女子笑了笑,说道: “痛快!” 然后提笔草书,一会掷笔,将写好的文字递给黄衫男子,“你看看,可还满意?”白衣女子询问道。 “如无问题,签上你的大名,印上手印。”白衣女子示意宫女将笔墨递给黄衫男子。 黄衫男子目光轻扫了承诺书一遍,转头望望白衣女子,咬牙切齿地从口里挤出一句话: “你很好!” 白衣女子一脸无辜状,朝黄衫男子扬扬嘴角。黄衫男子拿起笔签了名,印下手印。 白衣女子拿过承诺书,最后仔细看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转身,走到叶衔之身边,恭身行礼道: “大世子,请您收好!” 叶衔之两眼放光,盯着白衣女子的脸,想要出手抚摸,白衣女子轻咳一声,叶衔之回过神,接了纸笺说道: “晓雪,你辛苦了!” 白衣女子莞尔一笑,转身看众人,见冷芸和其他宫女已分解药给大家。 众人都急急服了解药,都恢复过来。白衣女子心中暗自庆幸,大大地松了口气。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了吗?”黄衫男子高声质问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拧身回到黄衫男子对面,笑道: “当然!我写给你。” 黄衫男子走近几步,脸上满是不悦,白衣女子将写好字的纸笺团成团,递到黄衫男子手里。 黄衫男子展开阅罢,满面疑云,问道: “在这里?” 白衣女子点头,不容分说道: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黄衫男子定晴望白衣女子,忽然用古怪地语气说道: “为什么?我觉得和你似曾相识,你一定不要骗我!不然,天涯海角,我要仁世国永世不得安宁!” 白衣女子轻摇脑袋说道: “你认错人了,放心,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你了!” 黄衫男子招呼昔兆默: “我们走!” 昔兆默询问: “这玉兔灯怎样?” “留下吧!”黄衫男子毫无留恋地答道,头也不回。 两人出了殿门,一路又出了城门。 仁世国众人都舒出一口气,终于,仁世国平静了。 月照大地,仁泰宫外的花草树木不知道刚才这个国家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和暗波汹涌。 黄衫男子和昔兆默走出仁世国城门,昔兆默站住,困惑万分地问道: “为什么改变主意?我们等了这么久,精心策划了这么久,现在前功尽弃,你不觉得可惜吗?” 黄衫男子不语。昔兆默又问: “那首诗怎么了?有什么深意?谁写的?你为什么魂不守舍?” 黄衫男子从头到脚都沉默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想知道那个答案。”黄衫男子落寞地说道。 “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和你的天下江山相比,和你的宏图霸业相比都不能匹敌?”昔兆默大不以为然,又恨声补充句: “错过今次机会,我们很难再让仁世国受我们控制了!” “我知道。”黄衫男子轻声说,面上浮起嘲弄之色,“但我居然不想后悔。” 第12章 进退两难 白衣女子见昔兆默两人走远了,才整个人放松下来,她第一时间扑向沈叶慈,叫道: “祖母!让您受惊了!您还好吗?” “梁儿,是你吗?”沈叶慈急忙伸手,摸白衣女子的脸,焦急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祖母放心!我自己弄的,是假的!您看……”白衣女子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去搓脸上的伤痕,有颜色晕开,原来是用颜料画上去的,却几可乱真。 沈叶慈大大吁了口气,“梁儿,你差点吓坏祖母,好在你没事!今天多亏了你!可……” “祖母,今天本应是您开心喜乐的日子,却让您担惊受怕了!您真的没事吗?”白衣女子拉着沈叶慈的双手,上上下下仔细查看。 “我无恙,你安心!”沈叶慈柔声安抚道。“那我这就扶您回寝宫,您需要好好休息!”白衣女子满脸关切地说道。 沈叶慈点点头,这时叶衔之、叶柠、冷芸和凌风都已围了过来,他们脸上都不免惊异之色,却也欢喜庆幸当下有太平。 各人惊异的是: 白衣女子竟是他们熟悉的仁世国大公主。每个人都用钦慕的眼神望着白衣女子,七嘴八舌地说: “怎么是你?你的装扮连我们都骗过了!……” “先扶祖母回去休息,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今天大家都累了,等明天你们养足了精神,我再一一回答你们。”白衣女子说道。 于是,白衣女子扶沈叶慈回了寝宫。叶衔之下令吩咐宾主散了,客人们也都行礼退去。凌风去清点士兵和安排兵防。叶柠和冷芸着手让宫女们撤去宴席和表演等繁琐事宜。 整个王宫由喧闹逐渐趋于安静,每个人心里都五味杂陈,无法安舒。 白衣女子安顿好沈叶慈就寝,又叫忆宵通知叶衔之在仁泰宫外务必层层加强防守,好让沈叶慈能够安心入眠。她守着沈叶慈完全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离开,留下忆宵彻夜伺候。 白衣女子回到仁清宫,让宫女去准备洗漱所需,先去梳妆打扮清爽了,才重新回到寝殿,她坐在书案前,双手托腮,陷入沉思。 白衣女子换了一件藤紫色衣衫,烛光下,玉容生辉。她一会换个姿势,一会微颦柳眉,眼神也忽明忽暗,一会又起身踱步,不知考量什么,又在顾虑什么。 到了后半夜,白衣女子才徐徐起身,斜靠在榻上,微微合了眼睛,似想睡了。过一会,她又睁眼,就这样醒醒睡睡,折腾了一晚。 叶衔之吩咐叶柠和冷芸回去休息,留下自己和凌风善后,两人一直忙到所有想到的事都觉处理妥帖了,才停手。 两人返回仁轩宫,宫女预备了燕窝,凌风拿给叶衔之,“世子!您今天受累辛苦了!快吃点东西,不然您要吃不消了。” “你也吃点吧!”叶衔之体恤地说道,将碗中一半燕窝分给凌风。本来两人就私交甚好,并不以主仆相待,经过昨夜一役的生死之谊,叶衔之与凌风更添胆胆相照。 凌风作揖回道,“多谢大世子!让您挂心了!” 叶衔之拍拍凌风的肩膀,示意他别见外说,“我一直拿你当弟弟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凌风心中温暖,眼里闪着光亮应道: “大世子,我真的很开心有您这位兄长!” 两人心意相通相视一笑,人世间生出多少温情,冲淡了这晚曾遇的黑暗,抚平了几许这晚遇到的波折。 纵使有崎岖,纵使有暗夜,然而,此时有互相扶持的情意,今早还有照旧升起的太阳。黎明还会远吗? 寿宴第二天,仁世国王宫一切如常,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白衣女子天刚微亮就早早来到仁泰宫,替换一夜未眠的忆宵去休息。 叶衔之也早早来到仁泰宫,他见白衣女子面有倦色正坐在沈叶慈榻旁的座椅上,于是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心疼地轻披在白衣女子身上,正要开口。白衣女子用手指按唇嘘声,示意他别出声,然后起身,轻推他,两人出了寝殿门。 白衣女子掩好门,回头道谢,“大哥,谢谢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你还说我,你不也是起这么早?还穿得这么单薄。”叶衔之微嗔道。白衣女子淡扫娥眉下,一双明眸弯了弯,浅浅一笑,答道:“我不冷!” 两人信步走到仁泰宫庭院的长廊上,找了处石椅坐下来。 “你还好吗?梁儿。”叶衔之满脸关切溢于言表,上下打量白衣女子,说道,“你昨天真勇敢!可你说的那句诗是什么意思?你最后写给黄衫男子的所谓答案又是什么?你……” 白衣女子笑笑,说道: “大哥,我没事,你安心!” 顿了下,白衣女子又说: “这么多年,都是你在里外打点,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经过昨晚一役,我才知你平时有多辛劳。还有小妹,她年纪那么轻,却比我承担地多。我实在是什么也没做。” 白衣女子俯首神伤,似心有所思。 “你想多了,梁儿,我堂堂七尺男儿,本就该保家卫国,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福分!我幸运我们能够安然躲过昨晚的劫难,以后我会更加用心和努力,保护仁世国,保护你们,保护你!”叶衔之说地神色激昂。 “大哥,我知道!”白衣女子抬起头,向叶衔之嫣然一笑。顿时,叶衔之心头像阳光倾注了进来,融化和平抚了他心里的不安和冰霜。 “你好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梁儿。”叶衔之摸摸白衣女子的头说道,“你昨天怎么会出现?又怎么知道你念了那句诗,那黄衫男子会改变心意,交出解药,还有……” 叶衔之停了停,用好奇的语气又问道: “关键,你怎么知道昔兆默会听那黄衫男子的话而放手?” 叶衔之一连串的问题,迎面而来,白衣女子正了正面色,半晌未出声。良久,才悠悠回道: “大哥,你问了所有人都想问的所有问题。只是,我要从哪里说起呢?” 阳光下,白衣女子紧了紧叶衔之披给她的外袍,望向远方,目光深邃,深不见底。 “大世子!大公主!国主醒了,要见你们!”两人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宫女跑来唤他们。 两人起身,叶衔之轻轻扶住白衣女子说道: “你的难,有我在。我们先去见祖母,走吧!” 阳光和心情会不会因这句话就变得更明媚了呢? 第13章 兵不厌诈 仁世国大公主,叶梁。自小无师自通了易容术,惟妙惟肖地技法,可以让人变幻各种身份,隐入人群而不露真身。不过,叶梁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叶梁还有一项本事,就是轻功上乘,她的师父是星源国的国主夫人黎婉。 若出门在外,若遇到对付不了的人和事,叶梁始终觉得纠缠无益,不如一走了之,所以叶梁自小对轻功学的格外用心。 这次沈叶慈寿宴开始前,叶梁本无意在人前暴面,但听说有不少杂耍戏曲汇集,难免激起她的少女心性,又架不住忆宵在旁游说,终于还是动了心,决定出去逛逛看看玩玩。 “公主,你可以用你的易容术啊!这样谁也认不出你,你也可以尽兴!”忆宵兴奋地给叶梁出着主意。 叶梁笑笑,用手点点忆宵额头,说道: “你呀!就你鬼点子多!” 叶梁让忆宵准备工具和颜料,“我试试丑妆”叶梁自己忍俊不禁地说,然后略思索片刻,便在自己脸颊上画了道伤痕。“这不吓人吧?”叶梁问忆宵。 “公主您这么大胆扮丑?如果您都不觉得吓人,那我们吓吓人又何妨。”忆宵抿着嘴火上浇油地说道。 “咯咯咯……”两人笑作一团。 叶梁易好容,扔下画笔,拉起忆宵跑出仁清宫。 两人去到仁泰宫外,一直嬉游,一会看看这,一会又看看那,好久没有看到一些新鲜的玩意了,他们玩耍的几乎忘了时间。 直到昔兆默发难,冷芸发出七彩令,叶梁才知道,仁泰宫出事了。 “忆宵,你拿好这个,不会有人拦你,你帮我开路!”叶梁不想人知道自己身份,急声对忆宵说道。 叶梁递给忆宵一块“通行令”,这是叶衔之给她的,可以畅通无阻直闯仁泰宫。 忆宵拿着通行令,叶梁拉起她手,施展开轻功,飞速从人群中穿越。有士兵见两人身法奇异,想要拦阻的,叶梁就缓下身形,由忆宵出示通行令。两人虽走走停停,却也很快顺利到达了仁泰宫殿门外。 叶梁让忆宵藏匿好,自己贴近殿门,向里观看。于是她看到了那盏玉兔灯和那个黄衫男子。 叶梁定睛观看,见那黄衫男子举起玉兔灯,他衣袖上褪,手腕上显露出一个红色玉手串,手串上两条红色龙盘绕相对,中间镶嵌一粒圆润的白珍珠,雕刻巧夺天工。 “怎么是他?”叶梁心里惊动。又见灰袍男子说话时,常时不时瞧望黄衫男子,处处似在征询后者的意见,神情也极为谦恭。叶梁心里更有了九成把握。 叶梁焦心沈叶慈的安危,一想到寿诞被破坏,势必惊扰到沈叶慈。叶梁关心则乱,她已顾不上自己隐身,想要挺身而出,冒险一试。 不过,叶梁蕙质兰心,在站出去之前,她已在脑中电光火石般地盘算好了计谋和退路。 叶梁确实不怕,伤痕脸不会让她暴露身份,轻功又可以助自己安然无虞。所以,叶梁轻咬了下嘴唇,在昔兆默嚣张跋扈的时候,她出手现身了。 于是,才有了昨日仁泰宫里营救众人,化险为夷那一幕。 叶衔之和叶梁来见沈叶慈。 沈叶慈已正襟危坐在仁泰宫的书房榻椅上,宫女们正伺候她饮定神汤品。 “祖母!您好些了吗?”叶梁先冲进书房,人未到声先到。 见到叶衔之和叶梁,沈叶慈心里石头才落了地,说道: “衔儿,梁儿,昨晚辛苦你们了!” 两人忙向沈叶慈行礼问安,“你们快坐下!”沈叶慈吩咐他们落座,见他二人脸上都有倦容,便吩咐宫女们去安排早膳。 “等吃完早膳,我们再细说。”沈叶慈对两人柔声说道,“有些事急也急不来。” 两人点点头,叶衔之帮沈叶慈揉捏肩膀。叶梁乖巧地拿起书案上的汤品,叮嘱沈叶慈多饮几啖。 早膳完毕后,沈叶慈遣退众宫女侍卫,让他们殿外伺候,只留下叶衔之和叶梁在书房。 沈叶慈是见惯大世面大风浪的人,加之是一国之君,她的脸上常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今次也不例外。 沈叶慈满目怜慈地对二人说道: “你们都长大了,都能独当一面了,我很欣慰!不过,你们要记住,任何时候,你们要先保护好你们自己,只有自己安全了,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周全你想周全的事!” 叶衔之和叶梁频频点首,异口同声说道: “祖母放心!您是我们最想要保护的人!” 沈叶慈满脸笑意,心里像开了花又暖到极处,她起身揽住两人,不禁百感交集。 好一会,沈叶慈才平复下来,也许只有孙儿们才会让她如此动容。 “梁儿,你明明和我说好了,不参加寿宴的,为什么你又会出现?还易了容?”沈叶慈开始了解她想知道的事情真相。 叶梁吐吐舌头,将自己贪玩心动的事原原本本向沈叶慈汇报了一遍,一旁叶衔之也听得入了神,时不时还附和她两句。 一件惊心动魄事情的前传,居然被祖孙三人聊成了家常。 说到关键时刻,叶梁住了口。 沈叶慈看看叶梁,问道: “你怎么了?梁儿,你为什么不继续说了?你怎么知道灰袍男子会听黄衫男子的话?你又怎么知道黄衫男子听了你念的诗会改变主意?” 叶梁起身去拿喝水的茶杯,倒盏茶给自己,然后仰头一口气灌下去。饮毕,轻抹下嘴,眨眨眼。 沈叶慈不动声色,叶衔之却忍不住了,说道: “梁儿,你快答祖母话啊!我早晨在外面就问过你同样的问题,你没回答。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连祖母和我也不能说吗?” 叶梁舒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为难,但我怕吓着你们。” “为什么这么说?”沈叶慈微微奇怪地问道。 “不对!”沈叶慈忽道,“梁儿,莫非你认识那黄衫男子?” 叶梁环视两人,轻轻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他,就是措地国的少国主。” 沈叶慈和叶衔之不禁心惊,口口声声说想娶仁世国公主的人,居然昨天就在现场,他在亲手导演这场戏,又在亲眼目睹这场戏。 “你怎么知道他是少国主?”祖孙两人同时失声问叶梁。 第14章 今夕何夕 叶梁赌了一把,她赌赢了。 有时候人生际遇真是玄幻,想遇的人未必能遇到,无心遇上的人,却可能扮演了人生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影响着悲喜,拿捏着命运,甚至关乎生死。 叶梁就是这样向沈叶慈和叶衔之形容着她眼中的黄衫男子。 那只红色双龙玉手串,叶梁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三年前。 叶梁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将乔装的叶梁滞留在了享月楼。 叶梁独自外出,是因为叶衔之生病了,叶梁想要宽慰他,让他开心,于是她想起了叶衔之最爱吃的享月楼的芙蓉轻缕丝和牡丹醉丹霞两样点心。 叶梁安排忆宵去照料叶衔之,自己偷偷跑去享月楼,她计划速去速回。 享月楼是仁世国里最大的酒楼饭庄。 那天叶梁急于出门,于是只将自己的肤色易容得较黝黑,给脸颊上点了十几粒雀斑,虽掩盖了原本靓丽的容颜,但却遮不住原本举手投足间高贵清雅的气质。 叶梁赶到享月楼时已是下午,进了门,见客人不多,叶梁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叫来伙计,点好两样点心,又加了两味当季的新菜,就安静等着厨房烹饪。 伙计给叶梁端上茶水,叶梁一边喝,一边四处看看。 这时,门口有人大声说话,叶梁闻声望去,进来一位玄色衣衫的少年约十五六岁,手上握着一条蛇,“让开!让开!伙计!上好酒好菜!” 店里的客人顿时惊乱成一团,大家惊恐地闪躲着,四处窜逃。不一会店里的人全跑光了,只剩下玄衣少年,还有坐在角落没有动弹的叶梁。 叶梁素不喜蛇,但也不怕,她彼时心里只记挂着病中的叶衔之,挂心那快要出炉的点心,所以她对自己说: “只需忍耐少少时间,自己就出离这个环境了,没必要现因这突然的插曲半途而废。” 玄衣少年走到酒楼最中央位置的桌前,将蛇放在上面。那是条灰蛇,似通人性,听得懂玄衣少年的话。 玄衣少年对蛇说: “小家伙,你要喝什么酒?哈哈哈,伙计!拿最好的酒来!” 玄衣少年甩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伙计们吓得瑟瑟发抖,终于有个胆稍大点的,去后厨拿了坛望月溪清酒,将酒放在离桌三尺外的地上,结结巴巴地说: “客官,您的酒,您的酒,劳烦您自己取,取,取一下。” 玄衣少年哈哈再笑,上前两步,自己取了酒,返回桌前,给蛇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干!”玄衣少年大叫,然后仰头一杯酒已入肚。灰蛇转着眼睛,一会又眯起,似是十分享受。 玄衣少年三杯酒下肚后,开始四下观看,于是他看见了叶梁。他一定觉得自己看见了个怪物,这酒楼上居然还有人稳坐泰山,丝毫不惧,而且还是个女子。 玄衣少年远远盯着叶梁,要看看这个人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你为什么不逃?”玄衣少年从嘴里迸出第一句话。 叶梁当没听见。 玄衣少年见叶梁不反应,于是又说: “你不怕?” 叶梁心里摇头。 玄衣少年见叶梁对他视若无睹,他狠狠地吐出第三句话,朝叶梁大叫: “你过来!陪我喝酒!” 叶梁招手叫伙计,问点心和菜肴是否已好?伙计见她这么淡定,也惊异到不行,说道: “客官,再等一会会,就好了,会装好在您的食盒中,拿给您。”叶梁点点头。 玄衣少年口中在和叶梁说话,手中酒杯却一直未停。 “敬酒不吃吃罚酒!”玄衣少年朝叶梁喊道。 转头,少年对灰蛇说: “小家伙,看那!去把她叫过来!” 那条蛇弓弓身子似听懂了,少年忽然将蛇甩出,蛇飞冲向叶梁,叶梁脚下打转,不禁使出轻功。灰蛇飞向她,叶梁已离开刚坐的桌子,斜斜滑了出去。 蛇重重落在叶梁刚坐的桌上,店里有伙计已惊叫出声。 叶梁滑到窗前,玄衣少年看呆了,他好像看到一个仙女飘了过去。 “你会武功?”玄衣少年顿时兴致更甚,叫道,“太好玩了!” 伙计正送上食盒,见叶梁已不在原位上,傻傻叫道: “客官,您的食盒好了!人呢?” 叶梁刚要应声,却见玄衣少年已怪笑一声,先她一步冲向那伙计,食盒转瞬到了玄衣少年手中。 “你的?”玄衣少年问道,“很好!” “还给我!”叶梁终于开口了。 玄衣少年像得了宝贝,大马金刀地坐回中央的座位,说道: “你自己来取!”,然后一言不发,又开始喝酒。 叶梁心中火冒三丈,但她不想恋战。算了,改天再来,叶梁打定主意,跑到门口想要离开。 天空忽然突降大雨,将叶梁拦了回来。叶梁轻拭头发,心忖既然天公不作美,不如静观其变。 玄衣少年见叶梁要走,也不拦她,见她被雨阻回,忽然笑了,摇摇头说道: “你和我有些缘份,可惜我明天就要死了!你是听我说话的最后一个人。” 叶梁见实在是走不了,也定心下不再烦恼。 叶梁听了玄衣少年的话,不懂他为什么活不过明天。“这个人也挺可怜的。”叶梁生出一丝同情。 忽然玄衣少年将头伏在桌上,埋在双臂间,痛痛地抽泣起来,他越哭越伤心,整个人就像变了人似的,与刚才判若两人。 叶梁静静地听玄衣少年悲哭,“一个将死之人,或许人将死其言也善。” 叶梁沉思会,走向玄衣少年,坐在他对面,从怀里拿出一块丝帕,递给少年说道: “你明天都要死了,哭有什么用呢?” 玄衣少年抬起头,眼中泪痕未干,“你为什么理睬我?”他怪异的看着叶梁,“你在怜悯我?” “我为什么要怜悯你?我只是觉得你马上要死了,应该趁不多的时间开心,哭不是浪费时间吗?”叶梁淡淡地解释道。 玄衣少年接过叶梁递来的丝帕,拭擦眼晴,他闻到一阵清香,于是打开,这是一方紫萝兰色娟帕,画着一朵云彩和一缕风,在左下角绣着两行小字: 云舒云卷几相逢,风去风来君不归。 “这诗是你写的?”玄衣少年问叶梁,声音柔和。 “随手写的,怎么了?”叶梁不以为意。 “我很喜欢,因为我就叫风云。”玄衣少年如获至宝,“我拿这个跟你换!”他说,并去摘自己手上的手串,那是一只红色双龙玉手串。 “我不要!”叶梁阻止少年,“我不喜红色!手帕你用过了,就归你吧!”叶梁说。 “区区一块丝帕。一个将死之人小小的愿望又有什么不可以满足?”叶梁心想。 “你为什么明天会死?”叶梁问道。 “有相士告诉我父母,我一定活不过十六岁,明天是我十六岁生辰。”玄衣少年黯然神伤道,“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相士?”叶梁笑笑,说道,“也许相士不准呢?也许明天你仍然活着。今天先开心吧,人总要心怀希望才好。” “那可是措地国最好的相士。”玄衣少年苦笑,“不过,你说得对!今朝有酒当尽欢,莫问他朝事磋跎!好!我敬你一杯!” 叶梁沉吟少许,端起了酒杯,说道: “希望你长命百岁!永远开心!” 玄衣少年盯着叶梁的眼睛,“你的眼晴好美!谢谢你!今天陪我。如果,如果我能活过明天,我还可以见到你吗?”他带着期许问道。 叶梁笑容浅浅地说: “我们萍水相逢,你若活过明天,你的生命里会有很多人,不必记得我。你保重好!你活着就很好。” 玄衣少年对叶梁说: “我一定会记住你!” 第15章 福祸相依 已经不用再往下讲了,沈叶慈和叶衔之已听的面面相觑。 一场如此不经意的邂逅,却在玄衣少年心里种下了一粒发芽开花的种子。 一个将要死的人没有死,玄衣少年要么当时向叶梁说了谎;要么他有了其他奇特的经历。不管哪一种,这个人都让人高深莫测,甚至隐隐生出不寒而栗。 “梁儿,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遇到这个人。”叶衔之略含自责的对叶梁说。 “大哥,不关你事!已经发生的事,我们谁也改变不了。我只是没有想到,我和这个人还能不期而遇,但我们已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叶梁赶紧宽慰叶衔之说道。 “梁儿,你昨晚在赌,你已经做好了必要时自揭身份的准备,是吗?”沈叶慈忽然插话问叶梁,声音里俱是怜惜。 叶梁低下头,她当时确实起过这个念头,对自己来说,这也许是最坏的结果。但也许其他人并不这么看。 见叶梁不吭声,沈叶慈继续问道: “梁儿,那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了。你最后写给黄衫男子的答案是什么?” “是啊,梁儿,你到底写了什么?我也想知道。”叶衔之关切地望着叶梁的眼睛说道。 叶梁不知该不该讲这个答案,因为她知道,她昨晚救人心切,她只解了一时之困,而答案里却包含了太多未知。 “祖母,大哥,对不起!我无辜牵扯了其他人进来,我在纸笺上写得是……” 叶梁一边说,一边转头找纸笔,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然后黯然放下笔,将纸递给沈叶慈。 叶衔之奇怪的打量叶梁,凑身上前,要看清纸上写的是什么。 “梁儿,你……”沈叶慈看完,半响说不出话。 只见叶衔之愣了愣,又笑了笑,摇摇手,欲言又止。“梁儿,你闯祸了……”终于叶衔之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叶梁扶扶额头,是的,也许自己太欠缺考虑了,接下来这个困局又要怎样解? 三个人不言不语,时间流逝是否能让事情有转机,又让人心可转变? “祖母,您休息好了吗?” 书房的门被推开,有夜莺般清丽地声音响起,叶柠闪身进来,打破了三人的沉默。 “大哥,大姐你们都在,你们在聊什么?”叶柠好奇地发问。 沈叶慈将手中的纸笺快速折起,塞入衣袖,一边起身说道: “柠儿,你来得正好!我休息够了,正想出去走走!” “你们没说什么吗?”叶柠挑眉奇怪地反问道,“宫女侍卫们都在殿外,他们说你们有重要事情要谈。什么重要事?怎么不叫上我?” 沈叶慈笑容可掬地回道: “我们正在说你也不小了,要帮你找个好婆家了。” 沈叶慈有心叉开话题,她了解叶柠,只有这样,叶柠才不会继续深究下去,才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果然,叶柠立时大叫道: “祖母,您又拿我寻开心了!每次都这样!我才不要呢,大哥和大姐才需要!” 叶柠一边说,一边撒娇地扑到沈叶慈怀里。沈叶慈爽朗大笑,环抱住叶柠,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扶您出去走走!”叶柠说,“大哥和大姐陪您一早晨了,现在换我来孝敬您陪您!” “好!”沈叶慈开心地回应道,“衔儿,梁儿,你们先回去吧。有柠儿陪我,你们大可放心!” “祖母,我们……”叶衔之和叶梁刚想说话,沈叶慈向叶衔之和叶梁递了个阻止的眼神,于是两人不再坚持,告退后离开仁泰宫。 一路上,叶衔之和叶梁都没说话。 冬日的残阳照在两人身上,有些懒散和不经意在阳光下蔓延,人的心情也随之受了影响。 “不再想了,想也没用。”叶衔之先打破沉默说道。 “还是小时候好,大哥!”叶梁忽然很感慨说道,“那时候我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凡事都有祖母和你为我遮风挡雨,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叶衔之嘴角带笑说: “为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觉得辛苦!” 叶梁感激地望着叶衔之继续说: “大哥,我不能总长不大,也不是每件事你都必须为我出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置身到危险中,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也是我的底线!” “安心!梁儿!”叶衔之站定,扶住叶梁的双肩,用肯定又坚定地眼神看着叶梁,柔声安慰道,“只要有我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无论谁都不可以,我发誓!” 叶梁抱住叶衔之,“大哥!你不用这样!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保护你!不论未来有多少未知,这个家是我永远要守护的!”叶梁说得斩钉截铁。 叶衔之抚抚叶梁的发丝,世界好像停了下来。 “如果这一刻的安详宁静可以被留下来,该有多好。”两人心中不约而同涌出这个念头。 沈叶慈和叶柠去御花园散步,叶柠又陪着用完晚膳,安顿好沈叶慈去休息,叶柠才离开。 沈叶慈又怎么睡得着?她起身回到书房,从袖中抽出那纸笺,反复观看,然后打开书案上的烛罩,将纸凑近烛火,纸被点燃,瞬间化为灰烬。 那三个字,不用再读,看一遍已不会忘记,沈叶慈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 现夜深人静,沈叶慈需要冷静地好好想想,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困扰过,沈叶慈知道自己需要有一个万全之策,才可以让一切不再失控。 往事,今事,新事,旧事,一件件,一桩桩,涌上沈叶慈心头。有些事想躲也躲不了,该来的终会来,一点也不迟延。沈叶慈一晚都没有离开书房。 是非恩怨,黑白曲直,不过是人心那一刻的选择,一旦选定,便已既定了很多事,很多人。沈叶慈心如明镜般透亮,“我要如何选择?”她叩问穹苍。 “我要如何选择?”同时这样扪心自问的,还有叶梁和叶衔之。 选择不同,路途迥异。 叶梁回到仁清宫,坐在秋千上发呆,满腹心事与梅共舞。 第16章 逆天改命 “不想后悔?”昔兆默冷笑哼了一下,说道: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黄衫男子不理昔兆默的揶揄,他此刻关心的是接下来他要怎么办? “我想要的答案究竟长什么样?”黄衫男子内心汹涌澎湃,前尘旧事被浪涛海水翻卷出来,在心岸上冲击沉淀。 “风云啊风云,你到底想怎样?”黄衫男子喃喃地对自己说,他抬头望月,月亮却躲在夜云后面,若有若无的朝他眨眼,他好像在月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三年前享月楼的酒还依稀在喉间滚动。 那日当昔风云醒来,已是第二天黄昏,“这是哪里?”他觉得头有些胀晕,嗓子很干,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说道: “客官,您醒了?您醒了就好,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昔风云努力摇摇头,努力回忆都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 “这是慕途客栈,昨天大约这个时辰,有位女子送您来的,她是您的朋友吧?”小二用愉快的语调回复着昔风云。 “女子?”昔风云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今天?我的生辰……我还活着?我怎么还活着?”他不可置信地低语道。 “这一定是做梦。”昔风云心想,他伸手去抓,脚底打了个趔趄,小二赶忙冲上前扶住他,疑问道: “客官,你怎么了?你要找什么?” 昔风云望望小二,伸手摸摸小二的脸,热的,真实的一张脸。“我还活着?”他问小二。 “客官您说什么呢?您当然活着,您只是醉了。”小二如释重负的回道,“幸亏您活着,您再不醒,我们就哭了。” 小二指指房间中央四方桌上的一个草编箱子,哭丧着脸继续说道: “那位姑娘说这是您的朋友,让好生伺候着。还给了一锭金子。若不是看在金子的份上,我们哪敢收留您……”小二咽了口口水说,“您这位朋友呢。” 昔风云走到草箱前,打开箱盖,一条灰蛇赫然躺在里面,但闭着眼,好像冬眠一般,他将手放在蛇身上,蛇摇了摇尾巴。“消力散。”昔风云心忖,心里又异又喜,异的是有人居然懂用这种药,喜的是自己的爱宠还在。 “我真的没死!”昔风云摸摸自己的脸,又端详端详自己的手,他慢慢转身回到床前,呆呆坐下来。 “客官,您没事吧?”小二关切地问。昔风云摆摆手,又挥手示意小二离开,“我想一个人静静。”他说。 小二用不理解的眼神望昔风云,自言自语道: “活着不好吗?这客官醉傻了吧?”小二一边唠叼着一边出了房门,带好门。 昔风云就这样呆呆一直坐到凌晨,他确实还活着。昔风云脑袋一片空白,十六年光阴,等的就是这一天,而今这结局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昔风云想流泪,他用手摸摸衣衫,摸出一方紫萝兰色丝帕,瞬时,昨晚发生的一切全部鲜活地跳进他的大脑,他全部想起来了! 昔风云盯着丝帕,他的情绪很复杂,是什么触动了他久久压抑的自由,而他现在有思考的自由,有活着的自由。“是因为这丝帕主人的鼓励,我可以克服死亡?”他问自己,问得自己都觉软弱无力毫无道理。但今天他成功击碎了相士的预言,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突然房门又被推开,“少国主,您真的在这里?这是真的吗?”有人声说,进来的是昔兆默。 “少国主!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昔兆默冲上来抱紧昔风云又叫又跳。“国主和夫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他们正四处找您呢。”他喜不自胜地叫嚷道。 昔风云赶紧将丝帕放回怀中,“兆默,我也很意外,我还能够活着。”他答道。 “明早,我们就回去,我想回去问问那个说预言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昔风云说,语气里有好奇也有难以言表的愤怒。 第二天,昔风云在出发前又去了一趟享月楼,伙计们都认得他,每个人都在发抖。昔风云拿出三锭金子,想要知道前天下午那个黝黑带雀斑的女子是谁?只是他把金子加到了十锭,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那女子的来历。 昔兆默一直催促昔风云,昔风云只好暂且作罢,不甘心地踏上了措地国的归途。 几天前,措地国王宫已收到了昔兆默的飞鸽传书,知道昔风云还活着。老国主昔楚木和夫人寥真伊,高兴地吩咐宫女侍从们张灯结彩,将王宫布置地焕然一新,要欢欢喜喜迎接昔风云归来。 “云儿啊,你私自离开,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你以后不可以再这样让我们为你伤心!”寥真伊一见到昔风云,眼泪已止不住,抱着昔风云不住地埋怨。 “母亲,我知道了。您别伤心了,是我不好。”昔风云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帮她擦泪。 昔风云是独子,又因被预言早亡,所以从小在溺爱中长大。少时的他沉默寡言,年长些又添了些独断专行,他的父母有时也不知怎么管束他,便造就了他有几分桀傲不驯。 “你别再哭了,让云儿吃饭休息吧!他奔波了这么多天。以后来日方长,还不够时间你和云儿说话吗?”昔楚木轻拍寥真伊手臂,劝慰妻子说道。 寥真伊收了泪,叫人奉上酒席,也招呼昔兆默一起。四个人好好地用餐话家常,这个家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欢聚,眼前的一幕让人暂且忘却尘嚣和烦恼。 次日一大早,昔风云召说预言的相士觐见。方青洛,措地国最好的相士;也是措地国的国师。 “国师,我还活着,为什么?”昔风云不等方青洛拜他,先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里充斥着责怪和不解。 方青洛慢悠悠地眯起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昔风云打量一遍,说道,“恭喜少国主!我很高兴看到您还活着!这确实值得惊喜!老朽一生断人断事无数,从来不曾妄言。” 昔风云瞪了瞪眼,“我现在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不应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吗?”他愤愤不平地说,“世人说你铁口直断,我看不过尔尔!” 方青洛哈哈大笑,回道: “世事难料,您活着就是天大的幸事!少国主应该为自己还活着而高兴庆幸,又何须在意活着的原因?” “我已重新看过您的命盘,它的确发生了一点点小变化,就是\\u0027这个小点\\u0027,助您跨过了天数。”方青洛用严肃的口吻继续回答昔风云。 “荒谬!一个人的命盘岂能说改就改?”昔风云微叱道,“你说的‘这个小点‘指什么?” “您最近这段时间在外面,可曾遭遇什么奇特的人或不寻常的事?”方青洛认真地问道。 “没有!”昔风云拒绝,他揉搓了下手,那刻他想到了那方丝帕,于是他用不确定地语气,半开玩笑地口吻反问道: “如果有人祝我长命百岁算不算?” 方青洛不语,脸色凝重说道: “说这话的人是谁?是男是女?” “你不要管他是什么人!怎么?这就是你强调的‘这个小点\\u0027?”昔风云不想过多描述,敷衍地打断方青洛说道。 “我也想知道‘这个小点\\u0027是什么?但我再想看明白的时候,‘这个小点\\u0027背后有一大团光升起,保护着它。所以,我暂时无法看清。”方青洛谨慎地解说着他看到的异象,“我需要时日,进一步了解天机。或许到那天,会有你要的答案。” 第17章 偏不信邪 方青洛口里的“我需要时日”,这时日是三年,这也就是说: 昔风云一等就等了三年。 三年间,无论昔风云如何询问,方青洛要么三缄其口,要么淡淡一句: “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昔风云碍于方青洛国师身份,又因父母极为推崇信任方青洛,实在不便发作,下手惩戒以解心头之郁。 “国师,三年了!你今天再不给我个说法,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昔风云横眉冷脸地对方青洛说。 今天是三年将届满的最后一日。 方青洛满面愁云摇摇头说道: “少国主,你今天是铁了心非要知道答案吗?” “当然!你别再卖关子了!也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这三年我等够了!”昔风云语气肯定又严厉地回道。 “少国主,您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吗?为何不珍惜当下?自古情深不寿,您又何必执念深重,反受其累呢?”方青洛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昔风云摆摆手,表示不认同。 方青洛又说: “我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可以磨平你这份执念,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留在你心中的印记。” “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你非但没有抽离是非,反而越陷越深。老朽无能为力,老朽尽力了……”方青洛语带痛惜地继续说,无奈复杂的神情溢于言表。 “你说我执念?”昔风云怒火直冲脑门,“还说为了我好?你真的煞费苦心!什么答案你要用三年拖瞒我?”昔风云吼道,已失去理智。 “也罢,今天我就解开你心中谜团!这三年,你心中都有一个结,你想知道你心里念着的那个人是不是改变你天命的因素。是也不是?”方青洛一针见血地诘问道。 “国师不愧是国师,果然是措地国的‘神仙\\u0027,连我心里最隐秘的心思都能窥探到。既如此,国师不如开诚布公,直言相告,也让我更见识下国师的通天之能!”昔风云语带讥刺却也心惊不已,造次之心锐减。 方青洛见昔风云面色柔和下来,知自己的话说中了昔风云心事,心中更添焦虑。 方青洛语重心长对昔风云说: “若您心中之人就是改您天命的因素,您当放手才是!此人能改第一次,也就能改第二次。我奉劝您,您最好这一生都不要去见您心中之人。因为相见之日,祸福难料,吉凶难定!” “哦?这就是你花了三年时间给我准备的答案?”昔风云想嘲弄两句却又觉反驳不了方青洛,佯佯地将口中的话硬吞了回去。 “少国主,老朽言尽于此,您好自为之。”方青洛躬身行礼,不再言语。 昔风云见方青洛一脸落寞伤感,也觉不好再责难,还礼道: “国师一片苦心,我僭越了。国师既无事不晓,就没有破解之法?” 方青洛长叹回道: “天命难违,若逆势而行,反招致灾殃,谓乱上添乱。” “国师过虑了,请回吧。国师今日忠言,我听到了。”昔风云淡淡说道,下了逐客令。 方青洛沉默,他出了殿门,站在廊檐下久久不能平复。 这三年,昔风云已心性大转。自由,是他心中最大的真理,昔风云一边踱步一边沉吟。 “我偏不信邪!”昔风云心忖,“我想知道相见又如何?既活了这三年,我反倒好奇这改我天命的人为什么是她?她究竟是谁?最重要,这人和我什么关系?” 所以,昔风云带着昔兆默来到了仁世国。 他,想知道答案。 昔风云此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昔风云本是个从小就有宏志报负的人,只因预言,心性被压,三年前压抑解除,他很快便恢复了原本性格中的野心。昔风云积极参与国政,向父亲昔楚木进言献策,使得措地国短短三年经济与国力大增,但也埋下了急功近利的种子。 昔风云的心不断膨胀,他想把过去浪费的时间都追回来,包括追回他失去的享乐和财富。昔风云的心性影响着措地国。 昔风云知道: 有一天他会继承国位。而如今,国位已满足不了他,他的心和眼已睥睨到天下四国。 所以,仁世国成为他霸业棋盘上第一颗要动的棋子。 昔风云将眼晴从月亮移开,回到现实。他现在站在仁世国的城门外,身边站着昔兆默。 往事被昔风云又咀嚼了一遍,终末,还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心魇萦绕心间。叶梁可以仅用两句诗,就让昔风云甘心改变主意的原因,也就在此。 昔风云从怀中拿出纸笺,他翻过来倒过去,似想再多看出些什么。 纸笺上只静静躺着三个大字。 “写了什么?”昔兆默问道。 昔风云递纸笺给昔兆默,昔兆默满脸狐疑地拿过来,月光下那三个大字异常刺目,昔兆默瞬时脸色大变,惊异地回望昔风云叫道,“你要去这?你是不是疯了?” “这一步我没有想到。但那里却有我要的答案。我现在不去,我就不会知道答案。如果我迟去了,我不知道答案还会不会在那里。”昔风云语气矛盾地说道。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晓雪?万一她是骗你呢?”昔兆默向昔风云泼冷水,强烈地想要点醒他。 “万一她没有骗我呢?”昔风云反问道。 昔风云这么说有他一定的道理,过去的三年间,他曾派人到仁世国到处打听遍访那个黝黑带雀斑女子的来历,但都一无所获。 所以昔风云有理由相信,屈指可数的人知道这女子的下落,而晓雪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当晓雪还能吟出那两句诗时,昔风云就更深信不疑。 况且,这个晓雪是个活生生踪迹可循的大活人,“如果我找不到答案,最后还可以找这个晓雪给我解惑。”昔风云心中已做好盘算。 “少国主,刀山火海也拦不住你,对吗?”昔兆默深深地吸口气问道。 “兆默,我被改过一次天命。你说,这一次我的天命如何? “三年了,我最在乎的就是这个答案。现在这个答案呼之欲出,我要做的只是:去-这-里。”昔风云一边说,一边用手敲着纸笺。 第18章 不速之客 沈叶慈吩咐宫女去请叶梁,正等待间,却见宫女跌跌撞撞,急急匆匆地赶回来,手里攥着一封书信。 “何事如此慌张?”沈叶慈严声问道,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大公主不在仁清宫,她……,她书案上只放着这封信,是写给您的。”宫女仓惶答道,将信举过头顶。 沈叶慈心惊,取信在手,快速展开。 只见茧白色信笺,上书: 祖母容禀,梁儿不孝。不愿累及他人,现启程凝寒宫。冀事有转寰,吾等皆安虞。祖母勿念,事毕速归。 沈叶慈跌坐在榻椅上,不希望见到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沈叶慈定定心神,一方面先迅速下令,让士兵去各城门追堵,看是否来得及追上叶梁;另一方面急切派人去传唤叶衔之。 仁泰宫,乃至整个仁世国都乱了手脚。 叶梁怀揣叶衔之给的“通行令”,带着忆宵乔装成男子模样,牵着马,光明正大地走出了仁世国的城门。追堵她们的士兵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凝寒宫,没错,叶梁给昔风云的纸笺上写得就是这三个字。 凝寒宫,地处耳堂国,位于冷翠峰之巅。相传冷翠峰草木宜人,风光叠嶂,山水相依,丽色天成。 登顶凝寒宫的山路有七条,分别位于冷翠峰的正南、正北、正东、正西、东北、西南和西北七个方位,而东南一隅为禁路。 自耳堂国建国以来,想登冷翠峰之人络绎不绝,有传此峰藏有旷世绝学的,也有传此峰珠宝遍地的,还有传此峰乃神仙修真之处,而凝寒宫就是一切宝藏的源头。 不过,世人都因各种原因鲜有人登峰成功,更使凝寒宫神秘莫测,天下皆知。 “公主,您真的不害怕吗?”忆宵弱弱地问叶梁。 “还叫我公主,你都忘了我们的身份。”叶梁赶紧阻止忆宵。 “公子!公子……”忆宵轻拍自己的口,“我叫肖忆。”她一边忍笑一边纠正。 “怕有用吗?认真点,我们出门在外,凡事一定要小心!”叶梁切切地叮嘱忆宵说道。 两人骑马一路向东,几日辗转来到耳堂国。 进了城门,两人先找了家客栈住下来。客栈小二牵了马去饲喂。待两人休息好有精神了,也用了餐,便打算出去了解一下当地情况,顺便打听冷翠峰的位置。 叶梁和忆宵走在耳堂国的街市上,见民风淳朴,不由心生欢喜。 “我第一次来耳堂国,这里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详和温暖,倒让我忘了身在异乡。”叶梁恬淡地说道。 “我也觉得这里很亲切。”忆宵欢乐地回应道。 “您先在这边逛逛,别走远了,我去向路人打听打听凝寒宫的消息,马上回来。”忆宵对叶梁说道。 叶梁点点头,信步向前,随便浏览着各式小摊小点,因初来乍到,正看得饶有兴趣时,就听见一阵喧闹声。 叶梁仔细听,是忆宵的声音,她似正在和人吵架,叶梁连忙寻声找去。 只见在一间茶楼的门口空地上已围满看热闹的人,茶楼名曰: 汀芷斋。 叶梁拨开人群,见忆宵正与人争执,嘴里说道: “我好好向你问路,你为何空口白牙,满口谎言?” 在忆宵的对面立着一位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冷冷回道: “你不要血口喷人!耳堂国里确实没有凝寒宫。你是外地人吧?” “怎么会没有?你孤陋寡闻还是你存心欺骗啊?我今天真倒霉,怎么遇到一个恶徒?”忆宵许是气昏了头,大骂道。 “你才恶徒!看你样貌斯文,却这么缺乏教养!好心当作驴肝肺!”紫衣少年反唇相讥道。 忆宵气得忍不住伸手去搡紫衣少年,但见紫衣少年脚下一滑,轻松闪开,忆宵扑空眼见就要跌倒,却不知何时叶梁已闪到她的身旁,轻轻一拦,忆宵便稳稳立定。 “你没事吧?”叶梁问忆宵。 “公,公子,我,我没事。”忆宵差点说错话。 紫衣少年一愣,“咦”了一声,上下打量叶梁。 叶梁向紫衣少年抱拳道: “这位公子海涵!一场误会,耽误你时间,我们不打扰了。” “公,公子是他错在先,我们为什么道歉?”忆宵不解地叫道。 紫衣少年本满脸冰霜,听罢反笑了,笑容似春色忽来吹开梨花,“你这主人倒是有礼貌,不似你的仆人一顿乱咬。” “你这疯子!”忆宵大叫道,恨不得手撕了紫衣少年。 “我仆人也许只是碰到了同类。”叶梁悠悠说道,嘴角微扬。 忆宵先是呆住,随后畅快大笑道: “公,公子,还是您厉害!不让小人得志!” 紫衣少年咬咬牙,笑意更甚,说道: “公子好口才!强龙不压地头蛇,公子胆量令人敬佩!” 叶梁不想与之纠缠,也知对方在有意提醒,于是回道: “我们冒昧,公子请,我们这就离开。” 叶梁拉着忆宵飞奔,不管忆宵挣扎,一会便转过了街角。 “先藏起来!”叶梁对忆宵说,拉着她迅速闪躲进一间小院,掩上门。 叶梁从门缝中往外看,只见紫衣少年已追到,他在外面徘徊,奇怪怎么追丢了人。 “嘘!”叶梁用手示意。 紫衣少年判断了下,继续向东南方向追去。 叶梁松口气,忆宵疑惑问道: “我们为什么要躲?” “你呀,受不得半点委屈。这人说的对,‘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从他这问不到凝寒宫下落,可以问其他人,犯不着和他争执。”叶梁耐心仔细地解释道。 “而且……”叶梁顿了顿,又说,“此人腰间挂着一方白色玉佩,好似令牌模样,依我看或是出自王宫,或是出自官府,我们又何必给自己惹事?” 忆宵伸出大拇指,佩服地叫道: “公,公子您太厉害了!眼光真毒!我光顾吵架了,什么都没留意到。” 忆宵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叶梁笑笑,看紫衣少年已走远,便牵着忆宵出了院门。 天色已晚,两人放弃打听消息,决定先回客栈休息,从长计议。 “这还只是开始。”叶梁在心里对自己说,“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叶梁暗暗为自己打气。 “什么?梁儿去了凝寒宫?”叶衔之听闻宫女传话,匆匆来见沈叶慈。 “祖母,您先别着急!您保重身体!别担心!我这就去把梁儿找回来!”叶衔之柔声细语宽慰着沈叶慈,内心却已是心急如焚。 第19章 棋差一着 紫衣少年追了几条街,也没有发现叶梁和忆宵的踪影。 “唉,还是追丢了。”紫衣少年沮丧地自语,又有些不可思议地,在心中反复确认道,“跑得这么快?” 夜已深,紫衣少年返回“弋游阁”。 书房里一盏灯光幽幽,紫衣少年叩了叩门。 “进来!”书房里人声应道。紫衣少年推门,一个白色剪影背对房门,此人卓然而立,雍容清冷。 “主人,我有事禀告。”紫衣少年躬身行礼,态度谦恭。 白衣人未作声,静静往下听。 “最近国内太平,没有异样。只是今日我碰到了两个年轻男子,说是主仆,那仆人在向路人打听凝寒宫的所在,也问到了我。”紫衣少年一五一十地开始陈述。 “你是怎么答的?”白衣人气定神闲地问道。 “我告诉他们耳堂国里没有凝寒宫,不过,那仆人不信,还和我吵了一架。”紫衣少年答道,说到后半句语气里带着孩子气。 “紫寒,难得你有耐性和人吵架。”白衣人笑道,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只闻这笑声已觉天地融化。 紫寒微微涨红了脸,辩解道: “我看他们是外地人,礼让他们三分。不过……”他沉吟下继续说,“那个带头的主人似会轻功,但又不着痕迹,我竟没有看出他的路数。” “你没追踪到他们的落脚之处?”白衣人单刀直入地下了结论。 “您怎么知道?主人。”紫寒有些不好意思,“我居然追丢了他们。” “他们什么打扮?”白衣人悠悠问道。 “那主人身着茶白色长衫,眉目清朗。那仆人着黛蓝色衣衫,眉眼,眉眼可憎。”紫寒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笑,对自己的表达颇为得意。 “如此平常吗?那你还有下一步打算吗?”白衣人转过身,静静地问着。 这是一张过目难忘的脸,日月的光辉都在这张脸上发光,白衣人立在那,像个发光体,周围一切都在他的光晕下肃静无声。 “凝寒宫的传说还少吗?他们居然要去,而且义无反顾。我真的有点好奇他们是谁?他们的目的又为什么?”紫寒认真地想了想,饶有兴味地答道。 “你好心撒谎,他们并不领情,是什么让他们这么执着?”白衣人瞳孔闪光,目色如剑似能剖开人心脾。 “我明早就去彻查。”紫寒恭声回道,转身退出书房。 “凝寒宫,我以为世人都已忘了它的存在。”白衣人神色莫测地对自己说。 叶梁经过下午紫衣少年追踪一事,思之又思,权衡再三,决定换回女装。 “以后你叫我小姐,我仍叫你忆宵。”叶梁说道。 “你辛辛苦苦换成男装跑出来,为什么现在又要换回去?”忆宵困惑地说,不知叶梁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我猜那紫衣少年会继续追探我们的行踪,如果我们仍是男装,危险就增大一分。他一定想不到在女子中追寻我们,我们才能顺利去找凝寒宫。”叶梁一丝一缕地分析道。 “我们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就算昨天有口角之争,这人至于记仇,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忆宵不屑地说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 这紫衣少年不简单。他矢口否认凝寒宫的所在,而我们又坚持不信,单凭我们这份执着,就会让任何人好奇,我们为什么非去不可。”叶梁一字一句冷静地从嘴里说出自己的考量。 “小姐,我听您的!以后我也不会再叫错您了!”忆宵甜甜地说道,向叶梁拍拍心口。 叶梁和忆宵重新出门,去布行购置了女装,回到客栈悄悄换好。她们留了银两在房间桌上,趁着当晚月黑风高,偷偷牵了马离开了。二人谨慎地在城里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又找了家“喜来”客栈,重新住下来。 叶梁,精准地猜到了紫衣少年的心思和下一步打算,而紫衣少年将又一次迷惘。他满世界在找两个男子,但即便他与叶梁和忆宵擦身而过,他也浑然不知,他苦苦寻觅地已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主人!对不起!三天过去了,我一无所获。”紫寒半跪在飞瀑前的岸堤上,懊恼地说道,“请您责罚我!” 岸堤的亭子里白衣人正抚琴,他似未闻,也不惊异,琴声不绝,和着飞瀑声叮叮咚咚,清凉又悦耳。 紫寒不敢起身,也不敢打断。 一曲奏毕,白衣人起身,优然说道: “你遇到了生平第一个对手,你下的棋他都知道,他下的棋你估不中。” “您又未见我们对阵,怎知我一定会输?”紫寒不服气地嘟囔着说道。 “况且,您还未出手。那我最后一定会赢!”紫寒肯定而坚定地补充了句。 白衣人不置可否,淡淡说道: “由他去吧。我已经好久不下棋了。” 紫寒茫然望着白衣人,白衣人不再赘言,转身瞬隙不见,留下他原地发呆。 叶梁换了件珊瑚色衣衫,忆宵穿件薄青色罩衫。叶梁不想用真面目示人,于是叶梁将自己眼晴画小,在嘴角点了颗痣。忆宵爱美,叶梁任由她保持本样。 “小姐,你很喜欢扮丑!”忆宵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叫道。 “我丑点,衬托得你更漂亮,岂不更好?”叶梁打趣道。 “我哪能和您比?”忆宵连忙拼命摆手,说道,“可惜了您倾世容颜,依我看,在这耳堂国里您也是第一人。” 叶梁笑笑,在她心底,这世上女子中有倾世容颜的只有她的祖母沈叶慈。而她对自己的容颜并不自恋,也不自倨。 “言归正传。”叶梁说道,“这几天,我们谨慎地打听凝寒宫的所在,为什么得到的说法会不一样?” “最多的说法,说它在这。”叶梁拿着地图,指了指上面的一处标记,“这是耳堂国的东部,靠近一个叫“锁秋镇”的地方。” “还有另一处,在‘弋游阁\\u0027附近,有人这么说,但却不确定。”叶梁一边思索一边捉摸,语气中带着游移。 “那我们要怎么选择?我们应该去哪?”忆宵扬着脸,眼里带着迷茫问叶梁。 叶梁跌入久久地沉思,这,确实有些棘手。 第20章 狭路相逢 叶梁坐在客栈房间的桌旁,冥思苦想,她在为凝寒宫确切的所在地伤脑筋。 突然,门被推开,忆宵花容失色地冲进来,一进门,就赶紧掩上门,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 “你怎么了?”叶梁吓了一跳,起身去扶忆宵。 “昔,昔,昔兆默在楼下。”忆宵结结巴巴,显然有被狠狠地吓到。 楼下,昔风云和昔兆默刚刚踏进“喜来”客栈的大门,正巧,忆宵要下楼去买吃食,被从楼梯上生生拦了回来。 昔兆默当日在仁泰宫飞扬跋扈的样子,曾被藏匿在殿外暗处的忆宵看得清清楚楚,忆宵认得他。 真是冤家路窄,叶梁做梦也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是,叶梁心性疏淡,或许心惊一时,但转瞬已恢复如常,她安抚忆宵道: “别害怕!忆宵,敌人在明,我们在暗。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我们的真面目。只要我们小心应付,不会有事的。” 叶梁一边柔声开解,一边将忆宵扶到桌前坐下,倒杯热茶给她压压惊。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忆宵颤声问道,显得六神无主。 “过一会,你去马棚牵马,我去楼下结账,我们先离开了再说。”叶梁冷静地分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便速速拎了包袱出门,分头行动。 叶梁去柜台结账。 “您退房啊!客官,太好了!”小二高兴地说,“刚才有两位公子要住店,可巧我们房间满了,他们说先坐下来吃点东西。这不,现就有房了。” 叶梁心中暗暗叫苦,她火速扔下银两,也不要小二找赎,急急出了客栈门。就听小二在后面招呼道: “公子!公子!有房了!你们快过来看看!” 叶梁加快脚步,店外忆宵已牵来了马,两人飞身上马,绝尘而去。只是她们有些心乱,不免慌不择路。 昔风云和昔兆默草草吃了点食物,听到小二招呼,便起身去柜台。 昔风云任由昔兆默去和小二搭话,自己信步走到店门前,双目随意四处游荡,正觉看的无聊,却不经意一瞥,扫到叶梁飞身上马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忽觉自己心被大大触动一下,“为什么这个人身形如此熟悉?”昔风云心忖,他有些想追出去的冲动。 昔兆默已确认好了房间,回头见昔风云神色有异,便奇怪地问道: “你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昔风云回道,话音未落,人已飞出店门,向着叶梁和忆宵策马的方向奔去。 “你这是做什么?等等我!”昔兆默赶紧尾随追出,留下小二一脸茫然。 叶梁和忆宵快马加鞭,不觉间已冲出了闹市区,再往前奔,竟是偏远的河边,河水茫茫,有如天堑。 叶梁和忆宵四目相顾,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昔风云追出去只是一时好奇,但见叶梁和忆宵更放马狂奔,反心生疑窦: “这两人为什么拼命赶路,着急如厮?是巧合?还是……古怪?” 昔风云这么一想,脚下轻功更起,身影如风,居然越追越近,只落在马后二十米开外。 “我们甩不掉了,忆宵,一会见机行事!”叶梁勒住马,严肃地对忆宵说。 忆宵觉得手脚发凉,“小姐,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我们冷静点,忆宵,一会我来应付!你看到合适的时机,就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叶梁见忆宵无措状,伏身在忆宵耳边,又低语了几句。 叶梁再抬起头时,昔风云和昔兆默已赶到马前。 叶梁冷冷地看着昔风云,因为昔风云正目不转晴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见了我要跑?我们认识吗?”昔风云开口,直问叶梁。 “你们是谁?我们有急事要赶路,所以快马加鞭,与你们何干?”叶梁冷静地应对着,神色从容。 昔风云上下打瞧着叶梁,说道: “不对,我见你有些面善,你叫什么名字?” “萍水相逢,你若没事,我们先离开了。”叶梁快刀斩乱麻地拒绝道。 “萍水相逢?”上一个和昔风云说这句话的人,是那个黝黑带雀斑的女子,昔风云痴痴地望着叶梁,不觉出了神。 明明两张不同的脸,竟说了同样的话。 昔兆默不明白昔风云怎么了,但见他有意拦阻叶梁,便在旁大声叫道: “何须废话!我替你留下她们!” 只见昔兆默忽然伸手,人已冲出,去抓马上的忆宵,忆宵惊惧,拨马就跑,马直冲向河边的树林丛,昔兆默并不停身,直追下去。 叶梁大惊,想要去救忆宵,却见昔风云如影随行,横在马前,无意让路。 叶梁不觉大恼,怒斥道: “你再拦我,我就踏过去了!” 昔风云充耳不闻,“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叶梁素来不喜纠缠,心忖道: “若弃马施展轻功奔逃,昔风云必穷追不舍,与其夹缠不清,不如永绝后患。” 叶梁心中大叹,忽然转马,向河中心冲去,她动作极快,马入河中,她人已落水,转瞬,河水湍急,将叶梁吞没。 昔风云未曾料到对方如此刚性,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投河自尽了。 昔风云飞身踏水去拉叶梁衣袂,他快,叶梁更快,昔风云差了半步,叶梁已生生滑入河水,渺然不见。 昔风云呆若木鸡。 昔兆默追入树林,却见翠绿叠起,渐入迷眼,树丛好像动了起来,忆宵竟没了踪影。 昔兆默收了脚步,他知遇见异境阵法,于是不敢恋战,顺原路退了回来。 昔兆默回到原地,见只剩昔风云一人,大奇问道: “我见树林异动,人不见了。你这又发生了什么?怎么人也不见了?” 昔风云久久不说话,跌坐在岸地上,喃喃自语道: “你到底是谁?为何宁愿寻短见,也不告诉我你是谁?” 昔兆默目瞪口呆。 一场追逐,换来的是一人身死,一人失踪,而为什么追逐,昔风云无从回答。 昔风云只知道刚才这女子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部分记忆,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要靠近,“我一定要找到她!”他对自己发誓。 昔风云吩咐昔兆默去雇人打捞和寻找叶梁,昔兆默觉得他疯了。 打捞了三天三夜,没有任何收获。昔风云被昔兆默架着,硬带回了“喜来”客栈。 “少国主!你为一个陌生人伤心和奔走,你是不是疯了?”昔兆默怒其不争地表情显露无遗。 “您不是还要去凝寒宫吗?您忘了您此行最主要目的了吗?”昔兆默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提醒道。 昔风云眼中闪了闪,心里五味杂陈,道: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也许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我确实失态也失控了。事已至此,我流连此地也是无益。不如去凝寒宫,去验证所有答案,一个终级答案。” “我们明日出发去凝寒宫。”昔风云下了决心,一字一顿地说。 第21章 绝处重生 叶梁本意: 置于死地而后生。她故意冲入河中,因其深谙水性。 叶梁正暗自庆幸,忽觉水中隐隐有漩涡袭卷而来,层层道道,绵绵不绝,拉拽着自己直往水最深处下坠。 叶梁暗叫不好,她使劲挣脱,那股力道反而更强,下坠之势更甚。叶梁心已冰凉,“我难道要客死异乡?这河水就是我香消玉殒之所?” 寒冷砌骨;如入沼泽,无论叶梁怎么游,都不能前进分毫,直觉身重无力,似被磁铁吸住,拖入无底洞里。 叶梁意识越来越弱,空气越来越稀薄,她身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坠入深渊。那一刻,她感到似跌入茫茫白雪,有暗香浮动萦回,叶梁逐渐失去知觉。 此时,岸上的忆宵,骑着马在树丛中乱撞。忆宵已被惊吓到失语,她已握不住缰绳,终于她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了下来,包袱散了一地。 夜色渐渐降临。此时的耳堂国披上了静谧的面纱,没有人知道刚刚河边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结局却又如此惨烈。 当昔风云和昔兆默在遣人打捞叶梁时,他们行动再低调,也逃不过黑暗中一双星眸。 “主人!确实不假!适才有个女子被逼跳河,生死未卜。而另外一个女子入了‘茵林阵\\u0027,现昏迷不醒。” 紫寒向站在他对面的白衣人汇报道,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吃惊。 原来,叶梁和忆宵慌不择路,却误打误撞地纵马来到了“弋游阁”附近的曲水河边。 “你先去安顿树林中的女子,至于投河的那位……,我不知道她的造化,的确有点可惜……”白衣人语气凝重又惋惜地吩咐道。 紫寒点点头,领命而去。 白衣人立在飞瀑前,忽然起身踏水,水波不兴,他如履平地,白衣人似在计算方位,然后直立入水,瞬间失去踪影。 “醒了!醒了!她终于醒了!快去报告国主!”宫女们欢悦地叫着。 这里是耳堂国王宫,立刻有侍卫去传话。 叶梁睁开眼,又合上;心里不确定,身似大病初愈般无力,“这是在哪里?我是谁?我这是怎么了?”她心里迷糊地问自己,有泪水从心底泛起。 叶梁听到耳边一阵嘈杂声,不断有人说话,她有些听清,有些听不清,她觉自己在浮云里飘摇,叶梁不想睁开双眼。 忽然嘈杂声没了,四围如深夜般安静,叶梁心忖道: “一切是幻觉?还是实境?” 叶梁的眼泪从心里流出,从眼角落下,忽有人手去拭叶梁睛眸。 叶梁觉有温柔如水从脸颊上轻轻划过,轻似羽毛,柔若柳絮,暖如曦阳。叶梁缓缓睁开眼睛。 “啊!”叶梁大叫,从床上坐了起来,床榻边立着一位男子,身着紫苑色长衫,外披白袍,腰系白色金腰带,面戴白藤色面具。 “你是谁?”叶梁惊得要跳起来,却浑身发软,冷汗直流。叶梁将身体往后缩,心中大骇。 “不要怕!”男子说话了,声音让人安静,“这是耳堂国,我是国主。” “耳堂国国主是谁?我又是谁?”叶梁不断地问自己,她咬咬嘴唇,一丝痛意涌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叶梁在心里七上八下,电光火石中已转了成千上万个念头。 “你是谁?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我可以送你去见你的家人。”耳堂国国主轻轻说道,语若娴风扫过。 叶梁沉默。 “你不想说,那就等你身体好了再说。你先喝口参汤,润润嗓子。”耳堂国国主一边说,一边转身拿起床榻旁案几上的参盅。 叶梁摇头,耳堂国国主将参盅放回原处,问道: “你怕汤中有毒?” 叶梁心中大叫: “此人为何似有读心术?自己念头竟完全逃不过他眼睛?” “你想多了。”耳堂国国主端起参盅一饮而尽,转身叫宫女再去上份新的。 此时的叶梁完全记不起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又要去哪里?叶梁心中发麻。 双方僵持了几秒,叶梁潜意识觉得不安,开始满房间寻找,挣扎要下床。 “你找什么?镜子?”耳堂国国主问。 叶梁点头,耳堂国国主从梳妆台上取了铜镜递给叶梁。 除了面色雪白外,叶梁乔装的样子已荡然无存,镜子里是一张原生原味的叶梁的脸,那幅忆宵说可以倾世的容颜。 叶梁盯着镜中的自己,如同看一个陌生人,“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一切都不记得了?”叶梁心中有疼痛和惊惧散开,她万般无奈地放下铜镜。 “原来你在乎的是这张脸。”耳堂国国主淡淡说道。 “我没有!”叶梁在心里大叫,她懊恼频生,“我现在要怎么办?” 耳堂国国主见叶梁从始至终都未说过一个字,也颇有些意外。 宫女又送来新的参盅,耳堂国国主对叶梁说: “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你记得吃东西。”他除下自己的白袍,轻轻披在叶梁身上。 叶梁茫然地望着耳堂国国主,也许是惊惧之极,也许是天性纯然,叶梁忽然笑了,笑容如梅花绽放,惊动清香。 “好!”叶梁说了重生归来后的第一个字。 耳堂国国主面具下那张脸与叶梁近在咫尺,似时光凝结,他心中恍惚,“此女子到底是谁?为何一笑竟能倾国?” 王宫外,紫寒入了“茵林阵”,抱起昏迷的忆宵,送到“弋游阁”的客房,将她散落的包袱收好,煎了草药一勺一勺轻轻灌入忆宵口中。 一天一夜后,忆宵悠悠醒来。 “小姐!小姐!你在哪?”忆宵大叫,从床上跳起来。 “你醒了?”紫寒温柔地迎上来。 忆宵揉了揉眼睛,差点傻掉,眼前竟是那避之不及的紫衣少年。 “我叫紫寒,你呢?我在树林中发现了你,这里是‘弋游阁\\u0027。”紫寒开门见山地说。 “弋游阁?”忆宵心中大惊道,“踏破铁鞋,只可惜小姐不见了,只剩我自己。” “我叫忆宵,你有看见我家小姐吗?”忆宵坦率地报上名字,她知紫寒救了她,便不想欺瞒对方。虽之前与此人有过口角,但那时自己是男装打扮,紫寒必认不出她来。 想到这,忆宵想笑,她觉得好笑,因为紫寒蒙在鼓里。 “我没见过你家小姐。你们从哪来?又要去哪里?你们遇到了什么事?”紫寒一连串问题在等着忆宵,却独独隐瞒了叶梁落水的事。 忆宵的脑袋嗡的一声,“我要怎么说才不会穿帮?” “我们来自星源国,听说这里风光绮人,所以特来逛逛,我们路遇强盗劫财,我和小姐失散了。”忆宵开始一本正经地胡绉。 紫寒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第22章 紫气东来 叶梁在耳堂国王宫休养已半月有余,除了记忆,她都恢复地很好。 耳堂国国主似知叶梁喜清静,除每日派人好食好物的侍奉外,不叫任何人打扰她,自己也再未露面。 叶梁人在休息,大脑却一日也未停歇,“我必是遇了什么大变故,不然不会忘记自己是谁。我如今对耳堂国一无所知,我必须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你们这有藏书阁吗?”叶梁问来送饭的宫女。 “有,只是要国主首肯,您才能去那。”宫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请帮我向贵国主询意,我实在是太闷了。”叶梁说道。 宫女领命而去,下午重新来见叶梁,回禀道: “国主说,从今日起,随您高兴,藏书阁乃至整个耳堂国王宫任您出入。” “替我谢过你家国主!”叶梁开心地跳起来,迫不及待地去开门,户外清风正起,吹起她的衣袂,她快乐地转了几个圈,宫女却好像看见仙女驾云,看直了眼晴。 “你快带我去藏书阁!”叶梁叫唤宫女带路。 藏书阁在一片花海深处,又有竹子环绕,这是一间七层小楼,在庭院空地上有一架白色秋千,秋千旁有个小亭子,沏着热茶,有淡淡芳香沁脾。 叶梁被秋千吸引,她脑海里隐隐有那荡起的感觉,“这东西好熟悉。” 叶梁坐上秋千,熟练地将自己荡起,荡高,她在努力地回忆,回味,似有霜雪,似有香味,但只电光闪过,便消匿无踪。 叶梁有些眩晕,宫女见她脸色有异,连忙去扶她,“您去亭子里坐会吧。”宫女建议道。 叶梁搭着宫女的手,走到亭子里坐下,宫女斟杯茶给她,叶梁饮了口,顿觉神思安定,“这是什么茶?”她好奇地问道,入口有微微甘洌。 “这是国主特意为您配制的,是思梦宁心茶。”宫女答道。 “呵呵,我要看书,却叫我思梦。”叶梁在心里笑了笑。 “我去书阁里看看,你在这休息会。”叶梁将茶杯递到宫女手中说道,“替我思梦吧。” 叶梁推开书阁门,一片书海,书卷被有序分门别类地放在书架上,每本书上都缀着一个彩笺,写着书的简介。在正中间有一张床榻,榻上摆着小案几,摆放着纸砚。 叶梁先去找介绍耳堂国的地理志和历史志。一个下午乃至晚上,叶梁都呆在藏书阁,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浏览书卷。 宫女中间进来过两次,劝她回去,叶梁都拒绝了,“你不用伺候我,先回去!我不饿,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叶梁不容分说地赶走了宫女,她要捉紧时间了解所有她想了解的讯息。 叶梁不眠不休地在藏书阁呆了三天,渴了就饮口思梦茶,累了就靠在榻上养会神。终于,叶梁对天下四国的情势和布局,通过博览群书已了若指掌。 叶梁整理好书卷,坐在榻上,趴在案几上渐渐困了,梦里有很多张脸向她涌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些清晰,有些模糊,她喃喃地说着梦话,“祖母,大哥……” 叶梁又见有玄衣人向她迫近,不断地向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梁冷汗直流,从梦中惊醒,却见自己已躺在寝殿的床榻上,旁边侍立着那个带她去藏书阁的宫女。 “我怎么在这里?”叶梁扶着额头问道。 “没有人敢打扰您,您累晕过去了,是国主送您回来的。”宫女小心翼翼地作答。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叶梁心里不住地自责,“我几时软弱到动不动就晕过去的地步?” “国主一会来看您,您先吃点东西吧。”宫女端上鱼片粥和几样可口的小菜说道。 叶梁点点头,自己太拼了,不要累垮了身体才好。 叶梁吃完饭,觉得有了精神,便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忽见在房间右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镶玉的匕首,叶梁觉得好看,便取下把玩。 这是一把一尺见长的匕首,外镶紫色玉石,形如凤凰,拔出匕首,寒光逼人,剑气封喉。 叶梁顺势一推,匕首忽灵气毕现,从叶梁手中脱出,在空中旋转不停,伴随紫气翻腾,直冲云霄。 这异景,从王宫到整个耳堂国的人都看到了,人们驻足啧啧称奇。 叶梁震惊不已,心想自己闯了大祸,于是人朝匕首奔去,脚下不觉已使出轻功,叶梁轻叱道: “紫凰,回来!”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说话。 但见匕首如识人言,忽然停住不动,紫气渐收,乖乖飞回叶梁身边,叶梁顺势挽一个剑花,匕首轻轻落入叶梁手中。 叶梁吁了口气,刚要转身,耳堂国国主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耳堂国国主见到紫云翻腾时,人已到叶梁所在的院落,他虽稍有惊异,但见叶梁飞身去夺匕首,仍念及先护人要紧,但见叶梁轻功不俗,更添诧异。 叶梁见不到耳堂国国主的神色,见他已在自己身后,连忙恭身行礼道,“国主,对不起!我不该乱动您的东西,现完璧归赵。” 叶梁将匕首双手捧给耳堂国国主。 耳堂国国主挥手驱散宫女侍卫退下,对叶梁说道: “你跟我来。” 叶梁随耳堂国国主进屋,门被掩上。 叶梁有些心乱,“国主,这匕首原挂在右墙上,我现再挂回去。” “你到底是谁?”耳堂国国主问道,“此殿叫‘紫云翡仙\\u0027,这把匕首叫‘紫凰霓裳\\u0027,近三百年来,无人能拔动此匕首,更别说见紫云翻腾的异景了。” “啊?”叶梁也被深深吓道,“我拔动了又如何?”叶梁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心已提到嗓子眼。 “你叫什么名字?”耳堂国国主继续追问,“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后面的话我要和你怎么说?” “我叫……,叫……,我,不知道……”叶梁苦恼地在心里较劲。 “不知道?你不舒服吗?”耳堂国国主伸手去搭叶梁的脉博,叶梁不动,耳堂国国主凝神不语,半晌撤去手臂,心中大奇,“此女脉博不乱,但却显示精神受损,莫不是水中呆得太久?” 耳堂国国主从怀中取出一樽白色玉瓶,递给叶梁,说道: “此乃转心丹,你以后每天服一粒,有助你精神恢复。” 叶梁已知自己记忆受损,现若有外力相助,自是最好,“多谢国主!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叶梁满面诚恳地说道。 “我救你只是机缘巧合,待你记得自己是谁时,我再回答你所问的关于这把匕首的问题。”耳堂国国主轻轻答道。 第23章 大梦归源 “这柄‘紫凰霓裳\\u0027,今后就属于你了。”耳堂国国主庄重地对叶梁说。 “为什么?”叶梁冲口而出。 “这柄匕首认主人,你可以试着放回原处。”耳堂国国主不直接作答,反给叶梁另指了条路。 叶梁抱着试验的心,走到房间右边的墙壁旁,麻利地将匕首挂回原处,“这不挂好了。”叶梁说。 叶梁刚转身,就见匕首忽然脱鞘,立在空中,震鸣声不断,呜声中发出幽幽紫光。 叶梁又连试三次,均无效。叶梁叫道: “紫凰,莫要胡闹!” 那柄匕首立时归鞘,却稳稳落在书案上,静默无声。叶梁也不禁目瞪口呆。 “你不认它,它也不会再认任何人了。”耳堂国国主对叶梁说,声音里带着权威。 叶梁心悦诚服地点头,取了“紫凰霓裳”,小心系到腰间。 叶梁得到的不仅是把匕首,她得到的,她永远也想不到。 耳堂国国主不再说话,他面具下那张脸高深莫测,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以后应该怎么称呼你?”耳堂国国主忽然开口问叶梁。 叶梁愣了愣,“我要为自己起个新名字?叫什么呢?”她心忖道。 “叫你梁儿可好?”耳堂国国主柔声问道。 “梁儿?”叶梁愕然,“梁儿……,为什么这名如此熟悉?像在哪里听过?”叶梁摇摇脑袋,却只觉头晕目眩。 “好,好啊!”叶梁妥协,“叫什么都好,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她心里暗想,隐隐有些不开心,“我几时才能想起我是谁?” “梁儿,我要出趟远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耳堂国国主有些犹豫地说道。 “你去忙,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叶梁说得干脆利落,声音里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找卓素。”耳堂国国主交待叶梁。 卓素,就是带叶梁去藏经阁的那个宫女。 叶梁点头,耳堂国国主见她一脸不留恋的神情,也知她不喜约束,也不以为怪,叶梁这样“无心”,他自己反而可以放心。 耳堂国国主告别叶梁离去。 耳堂国国主回到自己的寝殿,走到书案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支梅花簪。 这是一支12朵梅花的簪子,镶着12粒钻石。钻为梅蕊,花瓣皆为珍珠制成,共12种颜色,在灯光下份外耀眼夺目,在簪子的柄上赫然刻着一个隶体小字: 梁。 这支梅花簪,是叶梁16岁生辰之时,沈叶慈送给她的传家首饰,叶梁视它为护身符。此次出门,叶梁特意将它佩在胸前。 耳堂国国主救了叶梁,自然这支梅花簪也落到了他的手里。 叶梁已忘记前尘,所以,现在人世间还知道这支梅花簪存在的,除了沈叶慈,就只有耳堂国国主了。 耳堂国国主隐瞒了梅花簪的存在,因为他想通过自己的方式,知道这支梅花簪真正的主人是谁? “梁,这是名?还是姓?”耳堂国国主轻声低语。 耳堂国国主摘下面具,这是一张看过就不会忘记的脸,“弋游阁”阁主,白衣人。 日月之光也无法比拟这张脸上的光芒。 约十天前,紫寒已将从忆宵处得知的讯息汇报给耳堂国国主。 “星源国?”耳堂国国主奇道,“星源与我国素有邦交,星源人特征明显,均配戴星星图案的首饰或衣饰。不是吗?” 紫寒哑了,忆宵从头到脚都没有一样与星星有关的物件,“她在骗我?”紫寒不愿相信。 “不必戳穿忆宵,她或有难言之隐也未可知。”耳堂国国主嘱咐紫寒道,他有些爱屋及乌。 “是否要安排她们主仆相认?”紫寒关心地问道。 “如果让她们相认,在记忆未恢复之前,她们相认会痛苦。再退一步,如果忆宵执意要带走她家小姐,我想天下没有人可以医好梁儿的失忆。”耳堂国国主在心里天人交战的对话。 “不过,普天之下,除了您,谁也治不了忆宵家小姐的疾病。”紫寒不等耳堂国国主回答,已冲口讲出了自己的见解。 耳堂国国主不再说话,自古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要去何处找这系铃人? 现耳堂国国主心中已有筹划。 有一种花可治失忆,名唤\\u0027醒珠灵魄花\\u0027,种植在凝寒宫,而耳堂国国主口中所说的出远门,就是要去趟凝寒宫。 耳堂国国主连夜离开了王宫,他以为独自留下叶梁万无一失,却不知更大的危险已经迫近。 叶梁在藏经阁看了三类书,一类有关耳堂国,另一类有关天下其余三国,最后一类为药典。 叶梁搜遍药典,查到天下有一奇花,醒珠灵魄花,生于冷翠峰,长于凝寒宫,以此花做引,可治失忆。 “凝寒宫”,耳堂国地理志上记载,它在“锁秋镇”附近。 叶梁待耳堂国国主离宫后,便心中盘算,要怎样才能去“凝寒宫”? “卓素,你不要天天盯着我,让我浑身都不自在,坐立不安。”叶梁嗔怪卓素说道。 “国主让我寸步不离看着您,我哪敢怠慢?您若有任何差池,我的小命怕就不保了。”卓素用可怜兮兮地声音回答叶梁。 “你家国主人虽严肃,但绝不会滥杀无辜。”叶梁正声正气地说道,语气里满是维护。 “国主信任我,我岂能辜负?所以就算是不眠不休,我亦要护您周全。”卓素信誓旦旦地说道。 叶梁觉得泄气,看样子偷偷跑出去,已无可能,她得另想办法。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就在叶梁左右也没有好办法,觉黔驴技穷之际,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大清早起来,叶梁不见卓素,正暗自奇怪,就见宫女们交头接耳,显得慌乱。 “发生什么事了?”叶梁叫住一位宫女,问道: “卓素在哪里?” “小姐,有侍卫通传,外面来了两位男子,求见国主。”宫女说道。 “告诉他们国主不在,请他们下次再来,不就好了?”叶梁奇怪这么简单的应答还须大费周章吗? “可那两人不信,说今天若见不到,必要马踏王宫。”宫女战战兢兢地说道,“所以很多人都被派去外殿戒备了,包括卓素。” “什么人如此猖狂?”叶梁心惊道,“就算你家国主不在,这里还有千万的御卫军,区区两个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带我去见他们。”叶梁吩咐宫女,临出门前,叶梁带好了紫凰匕首,用一块白纱蒙上自己的脸。 叶梁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能够无虞,“只要耳堂国王宫里不伤一兵一卒,我就可以对得起耳堂国国主了。若凭我一己之力可以消弭时灾,我则义无反顾。”叶梁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 第24章 末路狂徒 宫女带着叶梁来到王宫的殿门前,只见御卫军一字排开,秣兵厉马,严阵以待。 在殿外站着两位男子。 打头的男子,身着玄衣,旁边的男子身着鹅黄色长衫,手握镶金剑。 此时的叶梁,不认识这二人,但重生前的叶梁,又怎会不知道他们是谁呢? 昔风云和昔兆默,阴魂不散地也来到了耳堂国王宫。 “你们国主再不出来,休怪我们无礼硬闯了!”昔兆默大声叫道,声音里充满轻蔑。 “一,二,……”昔兆默开始叫数,“三”字还未落音,叶梁已飘身立到了殿门前。 “国主不在,两位请下次再来!”叶梁淡淡说道,语气中充满不在乎。 “你是谁?”昔兆默意外,竟有人敢应他的声。 叶梁不理他,继续说: “两位既是客,当客随主便,若要硬闯,打狗也该看下主人!” “哈哈!”昔兆默狂笑道,“你在教我怎么做人?” 昔兆默回头看昔风云如何反应,却见他满面惊异,盯着叶梁,似见到奇珍般双目放光。 昔兆默想说什么,昔风云挥手制止昔兆默说下去。 昔风云声音微微颤,他焦声向叶梁问道: “你可否摘下面纱?让我瞧上一眼?” “为什么?”叶梁奇怪地答道,“我有什么可瞧的?你们不是来求见国主的吗?他不在。” “我现在只想见你。”昔风云说,叶梁的声音和身形让他倍感亲切,那张黝黑带雀斑的脸,那张小眼睛嘴角带痣的脸在他眼前叠加,反复跳动。 “你若让我见到你庐山真面目,我便答应你,今天不会硬闯王宫。”昔风云一字一顿地许诺,声音里充满渴望和迫切。 叶梁审时度势,心道: “若我凭一己之力可以息此风波,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话算数?”叶梁义正严辞地问道。 “当然!”昔风云说,“我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叶梁淡淡一笑,“你最好信守承诺!否则耳堂国国主必不会放过你们!今日这里若伤一草一木,天地为证,我必向你们追讨!至死方休!” 叶梁解开面上白纱,一张倾世的容颜。 昔风云看到痴呆,虽是三张不同的脸,却让他有同样的震撼和触动。 “你看够了。”叶梁重新系上白纱,“你们可以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昔风云柔声问叶梁。 “我不会答你这个问题。”叶梁回道。 昔风云听罢不但不怒,反而觉得叶梁脾性与心中所念之人相同,更生出欣慰。 “我们走。”昔风云落寞地对昔兆默说。 昔兆默想要劝诫昔风云莫执迷,却终是不敢。他恨恨地瞪了叶梁一眼,暗暗心忖道:“这女人美到极处,却一点也不简单。” 两人转身离开,叶梁吩咐侍卫关妥殿门,又传下命令,全王宫须戒备森严,一律杜绝任何访客,直到耳堂国国主回来。 “小姐,您真太勇敢!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卓素从墙角跑过来,迎上叶梁,一边不住地竖起大拇指。 叶梁笑笑,不以为然。 “那二人虽凶神恶煞,却也是讲理之人。”叶梁心忖道。 叶梁因昔风云信守承诺,心中对二人并未生出憎恶之心。 叶梁回到寝殿,叫人预备洗漱,梳洗干净了才去用晚膳。饭后因为有些困了,便早早歇息了。 大约到了凌晨时分,叶梁闻到一阵甜香,忽觉头晕目沉,“我命休矣!”叶梁心中暗叫,一缕悲怆涌上心头。 叶梁昏了过去。 昔风云躺在“喜来”客栈的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叶梁白日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浮浮起起。“真是你吗?”昔风云问自己。 “咚咚咚.……”有人叩门,昔风云纳闷,起身去开门,门外是昔兆默,他身后有两个人,抬着一乘轿子。 “我来给你送礼物。”昔兆默说,挥手叫人将轿子抬进屋。 “你故弄什么玄虚?”昔风云不为所动。 昔兆默挥手叫人退下,将门掩上,对昔风云说: “你自己去看,不过,你不要怪我下手过重。” 昔风云越听越困惑,他起身去掀轿帘,不禁神色大变,轿中竟是叶梁!显然已被迷晕。 “你为什么这么做?”昔风云大怒,捉住昔兆默的衣领,眼中有火冒出。 “我见你对她念念不忘,所以将她带来给你。你不欢喜吗?”昔兆默并不反抗,狞声问道。 “你大可不必如此!”昔风云心被击中,他无奈放开抓昔兆默的手,“你不帮我,我也可以让她理我。”声音里有抵抗也有强硬。 “少国主,您是做大事的人,何须在乎繁文缛节?不拘小节才是正理。我现不做也已做了,人就在您眼前,您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想看到您痛苦,坏人我来做!”昔兆默口口声声说道,一点也不含糊。 昔风云无语应对。 昔兆默识趣地退出房间,将门掩好。 昔风云坐在轿外,良久无声,他就这样,一直坐到黎明。 迷香药效已过,叶梁慢慢醒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轿中,她疑惑地掀开轿帘,却见昔风云趴在轿前的桌上,一张脸熟睡着,正对轿门。 叶梁瞬时醒起昨晚闻到的甜香,没想到白天所见之人竟用下三滥的手法将自己从耳堂国王宫里掳了出来。 叶梁虽心惊不已却胆识过人,她捂住口,决定趁昔风云睡着了偷偷溜走。 昔风云似做梦未醒,口中呓语不断。 叶梁蹑手蹑脚走到门前,轻轻扭开门,又缓缓掩上门。 叶梁快速下了楼梯,急速跑到客栈门外,脚下不觉使出轻功,一转眼,已消失在人群中。 昔兆默一早醒来,不愿去惊扰昔风云,他去楼下吃东西,听到小二们正议论: “今早那女子谁啊?跑那么急,脸上还蒙着黑纱。” 昔兆默跳起,火速来敲昔风云的门,无人应门,昔兆默直闯进去,只见昔风云睡眼惺忪正从桌上趴起,一副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懵懂神情。 昔兆默掀开轿帘,空无一人。 昔兆默呵呵冷笑。 昔风云意外叶梁自己长脚跑了,但他不恼反笑。 在昔风云看来,昨晚他对着叶梁,已是人生至极幸福之事,今日不用面对叶梁的诘问,反是他的幸运。 昔兆默咬牙切齿地说道: “您都做了些什么?” 昔风云仰天长笑,他拂袖而去。 此情此景,昔风云反而一句话也不想说。 第25章 兜兜转转 昔风云和昔兆默,如何会出现在耳堂国王宫,求见耳堂国国主? 两人原已决定启程去凝寒宫,但他们碰到了和叶梁一样的难题: 凝寒宫到底在哪? “为什么连耳堂国本地人的记忆里都模糊了凝寒宫的所在?居然说什么的都有!”昔兆默站在街市中,诧异地对昔风云说道。他也被人们五花八门的说法弄得有些抓耳挠腮。 “最多说法的,是在哪?”昔风云皱眉问道。 “锁秋镇附近。还有说在\\u0027弋游阁\\u0027附近。总之没一个确定的。”昔兆默气鼓鼓地回道。 昔风云正考量如何抉择时,忽听昔兆默叫道: “咦?那是什么?你快看天空!” 昔风云抬头,见空中紫云腾绕,华光万丈,“发生什么事了?这紫气从何而来?” “我去看看。”昔兆默展开轻功,踏上屋檐,又跃上树顶尖,仔细观看。 约半炷香时间,紫光退去,昔兆默回来了。 “似乎是从耳堂国王宫里发出来的。”昔兆默说道。 “哦?王宫里有什么人出现?竟能惊动天象呈现紫气,那必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昔风云分析道。 “我有个主意。”昔兆默诡异地笑了笑。 “说来听听。”昔风云微微扬眉应道。 “我们现不知凝寒宫确切在哪?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耳堂国国主。我们以求问之名,从他那得答案,不就好了。”昔兆默得意洋洋地说道。 “至于这紫光缘由,我们也顺道探访下,岂不一举两得?”昔兆默又补充道。 “确实好主意!”昔风云点头赞道。 “耳堂国国主,早已声名遐迩,迟早一天,我必要会会他的。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对手,我真的想知道,这个对手是否确如传说中那般强大?”昔风云阴沉着脸慢慢地说着。 “盛名之下也许未必符实。”昔兆默不以为然地回道。 “您的宏图霸业里,耳堂国国主是您最大的障碍,这个绊脚石迟早都要面对,不如趁此先去探探他的虚实。”昔兆默谨慎地建议道。 昔风云将手背在身后,仰头望天,他心中纵有万丈凌云志,也深知前路不易。 “好!我们去会会他!”昔风云收回目光,果毅且坚定地说道,神色里豪情纵横。 于是,昔风云和昔兆默来到了耳堂国王宫,于是,昔风云见到了叶梁。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知此时的昔风云和昔兆默,是否听得进人间忠言? 故事从开头走到了结尾,现又回到了开头,命运之索将会带昔风云去哪里? 昔风云一点也不关心,他现满心怀都是叶梁的影子。 叶梁从轿中逃走了,昔风云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我们现去锁秋镇吧,也许那里真的锁着那个我心中的人。”昔风云忽然言语浪漫地说道,他感性起来就像一个不着边际的风筝,思维乱飞。 “也好!”昔兆默哑然失笑道,“舍近求远,倒符合你向来的风格,你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昔风云歪打正着。也许正应了那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但这对叶梁来说,却是讽刺。 叶梁匆匆从“喜来”客栈逃了出来,她一路轻功飞行,不觉已奔出十里路。 叶梁见后面并无追兵,不禁缓下脚程,她喘了口气,心里有几分欣喜。 “如今无意竟离开了耳堂国王宫,虽过程不堪,但结局不错,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锁秋镇找灵花了。”叶梁压不住心里的开心,心里暗暗盘算着。 此前,大费周章都摆脱不了卓素的监管,现被昔兆默这么一搅,反给了自己机会,叶梁倒是做梦也没有想到。 叶梁拔下头上的发簪,摘下耳朵上的珠饰,去当铺换成了银子,又为自己置办了一套男装。 叶梁随意收拾下自己,竟稀里糊涂地施展出了原本易容的本领。不一会,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出现在镜里。“原来,我还有这手艺。”叶梁窃喜。 “不会被人轻易认出。我会安全很多。”叶梁喜不自胜地自语道。 叶梁不知道,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她。 昔风云在找她,因为叶梁已潜移默化走进了昔风云的灵魂深处。 紫寒在找她,因为叶梁失踪的消息已传遍王宫,耳堂国国主不在,自然消息被汇报给了紫寒。 紫寒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耳堂国国主去了哪里,所以他一筹莫展。但昔风云和昔兆默求见之事他已知晓,紫寒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那天,紫寒架不住忆宵哀求,不得不带她出门去查叶梁下落。阴差阳错,就这样错过了耳堂国王宫里的求见风波。 待紫寒知道叶梁使王宫化险为夷一事时,为时已晚。 “这两人嫌疑最大,但主人不在,我不方便发出全国通缉号令,只能暗地查访。”紫寒无奈地在心中斟酌、权衡。 紫寒又一想到忆宵那双巴望的眼睛,更是心事无处安放。“主人,您在哪啊?您快回来啊!”紫寒不住地天天祈求。 还有一个人,也在千方百计地寻找叶梁。 叶衔之,他知沈叶慈担心叶梁,自己也心焦叶梁下落,所以他安排叶柠妥善照顾沈叶慈,自己自告奋勇去耳堂国找叶梁。 叶衔之来到耳堂国之时,正是叶梁落水之际,那刻叶衔之正坐在客栈的桌旁吃晚饭。 叶衔之忽觉心似被重物击到一般,突然发闷,叶衔之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捂着胸口,身体曲弯,趴靠在桌上。 “你怎么了?我要怎么帮你?”一个穿着萼绿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扶住了叶衔之。她头上戴着一个星星头饰。 叶衔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这是怎么了?”他心中暗奇,问自己道,“难道是梁儿出事了,我有感应到?” “没关系,我没事。”叶衔之一边摆手,一边咳起来。 年轻女子一边轻抚叶衔之后背,一边说: “你别和我客气!看你这么难受,怎么会没事?” “小二,快来!快扶这位公子到我房间休息!”年轻女子招呼小二,不由分说将叶衔之架到了楼上的客房。 叶衔之心中绞痛,让他顾不上谦让,他躺在床塌上心中万念俱灰。 “是梁儿怎么了吗?这痛感不来自自己本身体内,倒似因外物感应,创伤了自己的心神,才会如此莫名。”叶衔之心中纷乱不已。 意识到不妥,叶衔之屏神调息,大约一盏茶功夫,才渐渐身心平息。 年轻女子见叶衔之双目紧闭,有汗珠从他额头上沁出,便伸出衣袖替他拭汗。 叶衔之用手去挡,人既清醒,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多谢姑娘援手之恩!”叶衔之淡淡道谢,语气里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用谢!姑娘?我叫东方芷兰,你呢?”年轻女子笑着问道。 “在下叶衔之。” “你是衔之哥哥?”东方芷兰欢快地叫道,“你是仁世国的大世子,对吗?我们小时候见过,你最得我母亲喜欢。” “你母亲是谁?”叶衔之未料他乡遇故知。 “我母亲是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东方芷兰字正腔圆地报上家门。 第26章 醉里挑灯 “你是黎师父的女儿?”叶衔之惊讶地问道。 东方芷兰挑挑嘴角,脸上盈盈笑意。 黎婉,是叶梁的师父,所以叶衔之也跟着叶梁,尊称她为“黎师父”。 “你怎么来了耳堂国?黎师父知道吗?”叶衔之委婉地问道。 “当然!我娘让我出来历练历练,她说温室的花长不大,不允许我永远像个孩子。”东方芷兰嘟嘟嘴,略微委屈的表情。 叶衔之淡淡笑笑,他想到叶梁,他倒真愿叶梁能够无忧无虑,永远像个孩子生活。“黎师父确实是个严母。”他心忖道。 “衔之哥哥,你怎么也来了耳堂国?”东方芷兰好奇地发问。 “我出来后,本应先去仁世国看望沈祖母和梁姐姐,但我,但我从小就听说耳堂国万物都有,什么都好,所以我就寻思先来这儿看一眼,只看一眼。看完了,我就去仁世国。”东方芷兰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难为情地补充道。 叶衔之本想问的问题,被东方芷兰抢先解释了,她小孩子爱玩的心性一览无余。 “我来这里办点事。”叶衔之答道,他不想说来找叶梁,他担心东方芷兰小孩脾气,藏不住事。他亦知自己此行恐多危险,他不想连累任何人。 叶衔之越是平淡,越是无意,东方芷兰越觉此人特别。她从小被父亲东方漠视若掌上明珠,百依百顺。今遇到若即若离的叶衔之,反添新鲜。所以,短短两天,东方芷兰已觉不舍离开叶衔之。 叶衔之完全不知东方芷兰的心思,他一门心思在叶梁身上。 “芷兰,我要去个地方,得和你分开了。你若有需要,我可以留下凌风陪你。”叶衔之平静地向东方芷兰告别。 “你去哪里?我也要去!凌风又是谁?”东方芷兰反对道。 “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我无法分心照顾你,你可以继续你的历练。如果我事情办得成功,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叶衔之尽量安抚东方芷兰说道。 “凌风是我的侍卫,也是我的好弟弟,若有他照顾你,黎师父应该也能放心。”叶衔之又说。 凌风与叶衔之是一起出来的,他打头锋,已先行去查探叶梁的下落。 叶衔之约了凌风明早在“聚燕林”会合,看看各自手头上都搜集到了什么讯息。 “聚燕林”是一间偏远的小院落,是叶衔之派凌风在耳堂国新购置的住所。他心思缜密,深知此次来耳堂国不会时间短暂,有自己的栖身之处,会方便很多。 “我不要!”东方芷兰撒娇喊道,“我只要跟着你!我娘常在我面前说起你,说你倜傥儒雅,温柔明亮,说你是个好哥哥。我不管,你现在必须证明你是好哥哥,你不可以抛弃我!” 叶衔之被东方芷兰一番胡搅蛮缠的说辞弄得哭笑不得,啼笑皆非,心道:“黎师父这女儿真是宝贝,怪不得她希望这个女儿出来历练,这女子脾性真是缠人!” “你别闹,芷兰。我没黎师父说得那么好。况且我确实有正事要办,你不可以同去。我答应你,办完事之后,一定来看你。”叶衔之想先稳住东方芷兰再说。 东方芷兰一个劲地摇头,叶衔之皱了皱眉,不再理她。 东方芷兰见叶衔之变了脸色,倒也不敢再任性。 天色已晚,两人各自回房休息。叶衔之打定主意,明日见到凌风后,就一走了之。 第二天一早,叶衔之早早出门去了“聚燕林”,并没有知会东方芷兰。 叶衔之坐在“聚燕林”外院的亭子里,心里一刻也不安宁。正坐卧不安时,院门被推开,凌风冲了进来,大叫道: “世子!世子!你快看!我把谁带来了?” “世子,世子!是我!终于见到您了!”有人声喜极而泣地喊着。 叶衔之抬头,他见到了忆宵,身着橙桔色衣衫,从凌风身后跑进来,兴高采烈,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叶衔之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他跳起来飞冲到忆宵面前,一把捉住忆宵的双肩,焦声问道: “梁儿呢?你们都还好吗?” “公主,公主她和我失散了。世子,您一定先宽心才好!”忆宵喃喃地说道,生怕刺激了叶衔之。 叶衔之胸口如被重击,那日的难受居然不是偶然,而是真实的感同身受。 叶衔之松开双手,倒退两步,脸色难看之极,凌风连忙扶住他。 “世子,您先进屋休息会!”凌风担心地说道,和忆宵一起,将叶衔之搀进房间。 凌风急急倒杯茶给叶衔之,柔声宽慰道:“世子,您先顾好自己,才能让大公主放心。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你先别焦心!一切,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叶衔之饮口茶,心略平静,也知急乱无用。“忆宵,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详详细细说与我听。”他沉声问道。 于是忆宵从头讲起,叶衔之神色凝重地听着,当听到昔风云和昔兆默的名字时,叶衔之紧握双拳,那一刻若没有凌风按住他,他已经要爆炸了。 “我一定会让昔家付出代价!”叶衔之狠狠地吐出这句话,能让他这个儒雅君子说出狠话,的确是件破天荒的事。 “你说,一个叫紫寒的人救了你?”叶衔之问忆宵,“他是什么人?你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是\\u0027戈游阁\\u0027的人,但他不愿多说那里的事。”忆宵回道。 “弋游阁?”叶衔之努力回忆是否听过这个名字。 三天前,忆宵吵闹着紫寒,一定要他带自己去外面寻找叶梁。 紫寒心知叶梁正在耳堂国王宫,但架不住忆宵哀求,加软硬兼施,终于还是答应带她去耳堂国城中,寻找叶梁。 紫寒带着忆宵来到街市上,忆宵一边走,一边不时向路过的百姓们询问,是否有见过小眼睛带嘴角痣的女子? 忆宵一路奔忙,连走了几条街,问得嘴巴直冒火。于是,她跑进一家茶铺,叫道: “伙计,我要一杯茶!我太渴了!” 忆宵忽转眼,看到一双惊愕的眼睛,正盯着她。 是凌风!正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坐在茶铺的一隅,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片渣。 “忆宵,我看错了吗?”凌风心疼地叫道,扑上去一把抱住忆宵。 忆宵也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反手抱住凌风,大叫道: “凌风!凌风!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有救了!” 凌风大惑,正要说话,就听有人说道: “忆宵,这是何人?你们……?” 紫寒站在茶铺门口,看见忆宵和凌风正相拥在一起。 紫寒此刻真愿此地不是茶铺,乃是酒铺,或许一醉可以舞剑,杀死心中愁绪万千。 第27章 他乡遇故 此时,已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 叶梁端坐在河边,无奈中扔出石块投入水面,仿佛这样,“凝寒宫”就会即刻出现在自己面前。 “快点,快点!”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柔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叶梁一回身,看见几米开外出现了一个鸢色衫女子,背对叶梁,正向远处招手。 眼见鸢色衫女子就要退到自己身边,叶梁瞬间不加思索起身,飘身想躲,谁知那鸢色衫女子退得更快,仓惶之中,两人已在咫尺之间。 欲躲未躲之时,叶梁本能的轻扶了一下鸢色衫女子的后肩,这一轻微借力,两人已是面对面了。 “你什么人?”鸢色衫女子在看到叶梁是一男子时,脸上已有愠怒,那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惊愕表情。 叶梁一愣,突然醒悟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本欲脱口而出的解释,硬生生卡在喉咙。 而鸢色衫女子已在叶梁沉默须臾间弹出了几步之遥,微定身形。再次相对,两人都微微愣了一下,叶梁此刻才看清楚对方的面容,竟是一副平生仅见的容颜。 叶梁自问自小被众人视为容颜倾世,眼见之处,自己独世而尊。 现见鸢色衫女子面容微冷,亦有几许和煦,如沐春风,柳眉淡颜,却有一种极其少有的素雅,明眸微转之处灿若深星,唇齿之间袅若明月。 叶梁微忖之时,鸢色衫女子亦有些呆然,此时的叶梁凭借自己绝技天下的易容之术,为自己造了一张与众不同的脸。加之叶梁身形削瘦,此刻立在春日的河边微风之中,竟生出一种天下男子少有的青春与洒脱。 叶梁想到说什么都会为自己大添麻烦,加之急寻“凝寒宫”之处,一刹那,她莫名生出一走了之的念头。 叶梁一边想一边已做出抱拳之势,顷刻竟施展了平生之轻功,渺然不见。 独留鸢色衫女子一脸错愕地呆在原地,那脱口的:“你,你……”在呜呜的风中已变为一些含混的清丽的声音,尾音之处有些许不解。 叶梁飘身不停,不知快行了多久,才回首,见鸢色衫女子并未追来,于是停下步子。 谁知这一狂奔,再看周身之环境,竟然迷了方向。 此时,叶梁所处之地已然是一片密林,天色已在慢慢变暗。叶梁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呆坐河边,不觉过了很久时间,而此刻所见之景,已然陌生到不知所以。 叶梁本是一个冰雪聪明之人,此时虽记忆已失,却不妨碍本能的判断,仅环视几眼之后,她迅速判断了方向。 叶梁凝神之后,似听到有潺潺流水之声,于是想也未想,直身再次飘出,几个起落,突然之间,眼前之境似有袅袅云烟,空气之中突然多了一丝丝甜蜜的花果之味。 “咦?”叶梁正想停下,身子突然像是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力量,叶梁大惊之下脚下本能借力旋转,几个旋才定在一处。 定晴一看,眼前竟出现了一盏火灯,火灯所映之尽头,掩着一间小屋,窗棂之间似有人形微微闪动。 “你是什么人?”对方问道。叶梁一天之内两度被问及同一问题,此时竟不知内心何种滋味。 “我……”叶梁再次沉默,谁知对方并不追问,一时之间,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初春之夜亦是寒凉如水,叶梁的心比这温度更是寒冰,因为叶梁突然发现,自己的轻功已然施展不出,自己竟在一种很古怪的气场之中,左腾右挪竟是不能。 叶梁已然知晓自己碰到了劲敌。可笑的是,对方是谁竟全然不知! 依稀之间,叶梁反而哑然失笑,不知何故心中泛起一个影子。 也是曾经一春日,亦是一处密林,年少之往事,此时竟有了茵茵情怀,之前那些失去的记忆,突然在不经意之间,好像拼凑出过往的点点滴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涌入心头,越来越清晰。 “啊?!……”叶梁一声大叫,竟已恢复年少某部分记忆。 “这是什么地方?”叶梁此时无法相信自己所处之地,竟将自己苦苦追寻的记忆轻易找回了一小部分,心中之震惊已是无法言语。 小屋中的人立在黑暗中,说道: “少侠,夜色已晚,莫要再闯深林,怕你有去无回!” 叶梁镇定心神,说道: “多谢阁下提醒,请问尊姓大名?” “尉迟南玦。”小屋中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月色下一袭焦茶色长袍,手中一支薄花色长箫。 叶梁瞬时惊到不能自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人,竟在此出现,而自己现却物是人非,记忆稀碎,并且男子打扮。 “我知他是谁,而我是谁?我只记起有关他和师父的碎片,但除此之外,我仍记忆全失。当年他负气离开,曾言今生不复再见。如今,我希他冰释前嫌,一笑泯恩仇?”叶梁心中百感交集,惘然若失。 尉迟南玦,乃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的大弟子,即叶梁的大师兄,比叶梁年长五岁。叶梁拜师学艺七年,两人也曾朝夕相处七年,情谊非同一般。 尉迟南玦见叶梁呆若木鸡,纳闷道: “少侠,你我素昧平生,但为何你听到我的名字,这么诧异?你认识在下?” “我……”叶梁知自己失态,一时语塞。 “少侠,若不介意,请可到寒舍饮杯茶水,明早再动身不迟。”尉迟南玦替叶梁解围,诚恳邀请道。 叶梁淡淡一笑,这笑自然而然萌生出来,从心底眼角眉梢嘴边散开,笑得春风都逊色。 尉迟南玦愣了神,这笑如枯木逢春,旱遇甘霖般,在他心里泛起无名的波澜,“这人到底是谁?让我心绪不宁?是敌是友?” 这是一间布置天然的小屋,处处自然,处处生机,让叶梁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请坐!请饮茶。”尉迟南玦给叶梁倒了盏热茶,递到她手中。 “夏韵馨妙茶。”叶梁在心底喊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而眼前的人是否依旧? 叶梁抬头,灯光下瞧得分明,尉迟南玦一双朗逸星眸,如漆如夜,一张方正英气逼人的面庞,神色刚柔并济。 岁月改变了很多,独独没有改变这张熟悉的脸。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 第28章 千头万绪 叶衔之没有印象,“弋游阁”是否之前听说过。 叶衔之问忆宵: “你口中的紫寒,现在何处?我愿一见。” “他,他,他生我气了,现避而不见我。”忆宵小声回道。 “发生什么事了?”叶衔之有些奇怪忆宵的反应。 原来,紫寒那天见到忆宵和凌风相拥在一起,心中隐隐不是滋味。 紫寒压住心中情绪,向忆宵问道: “忆宵,你可以帮我引见吗?” “紫寒,快过来!这是凌风,是……”忆宵卡住。她此前告诉紫寒,自己来自星源国,且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丫环。 现凌风出现了,忆宵发愁:急切间要怎么虚拟凌风的身份?还让这身份恰如其分,可以圆得了自己讲的第一个谎言,而不会穿帮。 忆宵未来及向凌风说明一切,凌风又怎么会和她事先串联好词呢? 忆宵正在犹疑要怎么介绍才对,紫寒盯着她的眼睛,使她不能闪烁其辞。 “是什么?”紫寒性子耐不住了,有些咄咄逼人。 “是……”忆宵的口,已快不过脑筋转弯的速度。 凌风见忆宵吞吞吐吐,心中大奇。又见紫寒神情严肃,但却似与忆宵很熟络,心中也不由升出一缕不快。 凌风快人一步答道: “忆宵,我自己来说,这位公子是哪位?我凌风,来自仁世国,我……”他话还未完,已被紫寒打断。 “仁世国?忆宵,为什么你来自星源国,而他来自仁世国?你们是什么关系?”紫寒沉声沉气地问忆宵,声音里冷冰冰的且带着几分气恼。 刹时,三个人都无语了。 凌风听傻了,心道: “星源国?这从何说起?” 忆宵扶着额角,尴尬地低下头,“咳,该来的终究会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有些心虚。 紫寒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禁别扭道:“她终究还是骗了我。” 忆宵打破沉默,她小心地对紫寒说: “我,我不是有心骗你,我那时分不清你是敌是友,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紫寒冷着一张脸,问道: “你,还有什么隐瞒我?” 忆宵咽了下口水,她曾和叶梁女扮男装,偶遇过紫寒,自己还曾和紫寒发生过争执……。 往事历历在目,忆宵一时觉得有苦说不出,怎么解释都不对,要怎么说才能澄清这来龙去脉呢? 见忆宵又哑火了,紫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难不成除了你名字,你和我说的没一句真话?!” “你这人怎么这么凶?干吗吼我家忆宵。”凌风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不高兴地插了一句话进来。 “你家忆宵?你们家是谁?我和她说话,干你何事?”紫寒也寸步不让。 气氛瞬时紧张,两人剑拔弩张,“跟我走!”两人同声说道,同时伸手去拉忆宵。 可怜的忆宵左胳膊被凌风拽住,右胳膊被紫寒扯住,两人都不松手。 “我,我,唉呀!”忆宵大叫道,“你们听我说!”她用力甩开两人,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喘着气。 “我错了!你俩别吵了!都别生气了!”忆宵说道,声音里有满满的歉意。 “我带你去见世子,他也来了。”凌风对忆宵说。 “真的?快带我去见世子,我有重要话要和他说。”忆宵又惊又喜道。 “世子?忆宵,你和你家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紫寒又诧异又惊惧。 “说来话长,紫寒,我现不能和你回‘弋游阁‘了。我现有要事要办,办完后,我会第一时间回去看你。那时,我会解开你一切疑窦。你给我点时间好吗?”忆宵说道,声音里有安抚有祈求也有承诺。 紫寒不知该相信忆宵还是不相信,但见她神情坚决,便已知多说无益。 紫寒忽觉自己一腔赤诚空付流水,山谷无音,“也许是我一厢情愿了。”紫寒心忖道,心中有莫名颓废和沮丧。 于是,紫寒一言不发,他坚决地转身,头也不回,走出了茶铺。 忆宵心里泛起难受,有些酸涩,她定定地目送紫寒离开,怅然若失。 最近月余,忆宵得到了紫寒的悉心照料,加之二人性情颇为投契,相处下来,竟能互讲不少私心话。 短短时日,二人建立了不俗的情谊,忆宵早已忘了与紫寒最初的口角,且已将紫寒视做关系匪浅的好朋友。 凌风见忆宵神色呆茫,心事重重,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素来倾慕忆宵,今平白多了个“情敌”,让他也愁绪陡生,平添烦扰无数。 “你不用勉强,你要去追他,我不会拦你。”凌风对忆宵说。 凌风一向为人坦荡,又受叶衔之耳濡目染,爱恨都不自缚,也不缚人。所以刹时他生了退让之心。 “凌风,我们走!你快带我去见世子,我们找公主要紧!万一她落在昔风云和昔兆默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忆宵焦声澄清道。 “你说什么?昔风云和昔兆默?我这就带你去见世子!我们一边走一边说。你和大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风也急了,他必须先放下自己的私事和私心,一切以大局为重。 叶衔之静静倾听忆宵和凌风述说缘由和过程,也听明白了三个人的纠葛。 即使忆宵和凌风尽量轻描淡写和弱化三人间的某种情愫,但叶衔之是局外人,自然旁观者清。 叶衔之望了一眼凌风,口里虽什么话也没说,心里却暗暗为凌风操了份心,“唉,凌风这小子,怕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凌风回望叶衔之,说道: “世子,现大公主下落要紧!其余的事都不足一提!” 叶衔之心感凌风护主心切,他轻拍拍凌风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忆宵,你之前说,你有重要的话要和世子说,是什么?”凌风提醒忆宵。 “世子,公主在曲水河边,在我耳边低语的话是: \\u0027如果我们失散了,你一定要先照顾好自己。如果你确实需要帮助,你可以去找我的师兄尉迟南玦\\u0027。我知公主和尉迟少爷曾生嫌隙,所以我不曾有过这个念头。”忆宵娓娓道来,但对叶衔之而言,却不啻晴天霹雳。 尉迟南玦,一个久违的名字。一段尘封的往事。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叶衔之倒真愿叶梁没有遇到过尉迟南玦,毕竟相识容易,相知却难。 “尉迟南玦,你竟让梁儿在危难之中仍对你心存信赖和托付,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为你是谁?”叶衔之在心中呢喃道,语气里满是不屑。 第29章 人生如梦 叶衔之对忆宵说: “梁儿和你说的话,我知道了。我会去找梁儿,你别再担心了。” 叶衔之顿了顿又说: “你现就带我去趟‘弋游阁\\u0027,你也去和紫寒讲清楚,毕竟他对你有救命之恩。” 忆宵点头,于是三人出发去曲水河边。 但,此前冷芸碰到的事,又一次让三人也碰到了: “弋游阁”消失了,消失地无影无踪,好像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忆宵惊呆到无以复加,她捂住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我独来独往进出‘弋游阁‘那么多次。我,我怎么可能弄错?这是在做梦吗?太荒谬了!太不可思议了!”忆宵不断地大叫道,她要崩溃了。 看来紫寒铁了心要躲避忆宵,他将两人之间发生的痕迹都要抺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见。 忆宵的眼泪刷的流了出来,她一哭,误会将解释无门,又失去一位交心的朋友。二哭,少了紫寒的帮手,叶梁的线索又断了一条,下落更渺茫了。 凌风不知如何安慰忆宵,只能笨手笨脚地一边帮忆宵拭泪,一边反复说道: “为什么哭呢?你快别哭了,别哭了……” 叶衔之一言不发,他本想通过紫寒,进一步了解“弋游阁”的背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一些东西太过巧合。 叶衔之自己多年的江湖经验和直觉告诉他: 紫寒背后一定还另有其人。光凭紫寒矢口否认“凝寒宫”的存在,且跟踪叶梁和忆宵,紫寒就不会是一个身份简单的人。 “紫寒要存心躲我们,也在意料之中。”叶衔之发话了,他用了“我们”,而不是“你”这个字眼,意思很明显,要叫忆宵别再自怨自艾。 忆宵难为情地收了泪,低声问道: “世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衔之转脸问凌风道: “你有探到关于梁儿的什么讯息?” 此前,光顾梳理和忆宵的久别重逢了,现才终于转到正题。 凌风低头思索要如何措辞,继而禀道: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世子您不管听到什么,您都一定要冷静,总之,国主还盼着您平安回去,您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你还要兜几个圈才肯讲?你不要铺垫这么多累赘话,直说就是,我受得住!”叶衔之微斥道。 凌风不敢再啰嗦,他说道: “听说大公主和忆宵出事的那个晚上,有人在曲水河里打捞。” 凌风又说: “十天前,耳堂国的王宫上空出现了异常的紫光,百姓们都看到了。最近不断有人在议论这件事,都说王宫里一定来了什么特殊的人物,才能惊动天地异象。” “另外。”凌风顿了下,放缓语调说道,“听说前两天有两个男子要硬闯耳堂国王宫求见,耳堂国国主并没有出现。不知何故,后来两人却临时放弃了,现照这情形看,这两个人是昔风云和昔兆默的可能性很大。” 叶衔之的眉心已打结,“打捞?”他的心被这个消息刺痛。 “梁儿出意外了?”叶衔之不敢往下再多想一刻。 “天现异象?到底什么人去了耳堂国王宫?” “耳堂国国主……,柠儿的恩人,我该怎么办?昔风云,昔兆默,与我仇深似海,我现要找他们报仇吗?” 叶衔之的脑海里,一连串名字闪过,一个个念头在跳跃权衡,“这么多事要处理,我一定要冷静再冷静,先找梁儿要紧!” 叶衔之一向稳重沉静,但一下子突然听到这么多消息,又每一个都和叶梁性命攸关,让他也一时方寸大乱。 叶衔之立在曲水河边,听河水呜呜而鸣,即使春日的阳光和煦,也温暖不了他的身心,他的心情随河水流淌东去,那是惆怅忧伤的音律,在空气里弥漫。 忆宵和凌风的心情也被感染,他们不知如何安慰叶衔之,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衔之哥哥!你真的在这里!”有人声从远处传来。 叶衔之回过神来,回头远望,东方芷兰正向他跑来,她娇声叫着,声音里有开心有喜悦有欣慰,“衔之哥哥,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叶衔之这才省起,一连串事,让他几乎忘了还有东方芷兰这个人。原本他想抛下东方芷兰不辞而别,现看来,难如愿了。 此时的叶衔之心情低落,而东方芷兰却以自己的明媚和欢快,恰时地带来一抺亮色,打破了原本沉闷的气氛,让叶衔之有一丝喘气的空隙。 所以叶衔之觉得这刻的东方芷兰倒没有那么让他畏逃了,他甚至觉得东方芷兰有了一丝丝可爱之处。 因为念头已改,叶衔之朝东方芷兰浅浅展露出一丝微微笑意,这抹笑比暖日更温馨,让曲水河边的叶衔之更添飘逸儒雅。 “衔之哥哥!你笑起来真英俊好看!”东方芷兰已奔到叶衔之面前,她双眼热切地望着叶衔之的脸,充满了崇拜。 忆宵和凌风互望一眼,“她是谁?”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叶衔之避开东方芷兰的目光问道。 “我早晨去你房间找你,伙计说你早出门了,你为什么出门不和我说?你为什么不带上我?幸亏我聪明,路上一路打听,就找到这里。”东方芷兰回道,语气里一会埋怨,一会娇嗔,一会又得意。 “我出门急。”叶衔之一语带过,并不纠缠解释,然后续道,“你过来,我介绍凌风和忆宵给你认识。” 叶衔之为他们三人分别引见,四人重新回到“聚燕林”。 落坐后,四人心中都各有感慨: 忆宵的劫后余生;叶衔之的悲喜两重天;凌风的久别重逢;东方芷兰的他乡遇新朋。 人生的五味被他们咀嚼、细尝,而他们都祈望的却只有甜味,如果人生只有这一种味,该有多好。 “芷兰,你可以留在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有要事要办,明早我会离开这里。”叶衔之交待道。 “我要跟着你!”东方芷兰不让步。 “芷兰小姐,我先带你去休息,今天世子和你都累了,咱们有事明天再说。”忆宵瞥了一眼叶衔之,已心窍玲珑地看懂了他的心思,于是打圆场地说道。 忆宵又向凌风递个眼神,凌风也心领神会地帮腔道: “芷兰小姐,你最替我家世子着想了,现在你去休息,我家世子才会放心安心。” 东方芷兰听了,很是受用,她甜甜一笑道:“衔之哥哥,我不吵你了,你快去休息!” 叶衔之点头,他确实需要静一静,今天听到太多信息。他要以静制动,或许可以搏得一线转机。 第30章 置身事外 叶衔之心里牵肠挂肚着叶梁,而叶梁此时的记忆里却只有尉迟南玦。 叶梁望着尉迟南玦的脸,思潮澎湃,“兄台,你知道锁秋镇在哪吗?”叶梁直言问道,声音里充满了对尉迟南玦的信任。 “你要去锁秋镇?为什么?”尉迟南玦压住心头惊诧问道。 “我听说凝寒宫在那里,你知道怎么去凝寒宫吗?”叶梁不加思索地继续问。 “凝寒宫?”尉迟南玦上下打量着叶梁,冷声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叶梁疑惑地摇摇头,“我对它一无所知。” 尉迟南玦微微皱眉头,“你什么都不知道,哪来的豹子胆敢去那里?” “怎么了?兄台,可否请您指点一二?”叶梁谦虚地抱了抱拳说道。 尉迟南玦沉默,许久后才开口,“天下多少人想找到凝寒宫,但都无功而返,甚至有人丢了性命,你还想去吗?” 叶梁呆了呆,“怎么会这样?寻找无门?这么诡异的地方吗?”她冲口而出。 “你知道它凶险了吗?你还要去吗?”尉迟南玦摆明了拦阻之意。 “难道,从来没有人成功到达过那里?”叶梁不置可否,她试探着问道。 “天下是有,但却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尉迟南玦回道,阻拦的心意不改。 “哦?谁这么厉害?”叶梁好奇又羡慕地问道,“果真天下之大,强中更有强中手。” “你了解这些有什么用,那又不是你。”尉迟南玦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叶梁并不以为意,反而放柔声音再问: “兄台见多识广,说来听听嘛,这大晚上,多无聊啊,不如讲些奇闻轶事,打发下时间。” 尉迟南玦心道: “这人为何如此八卦?倒不似男子豪爽。这人不但不气我出言顶撞,还如此好声好气。” 叶梁见尉迟南玦不吭声,便有心戏弄他一下,于是反问道: “兄台,你是那少之又少人中的一个吗?你多半不是,所以才不知道谁真正成功到过那。你所有说话怕是道听途说吧?” 尉迟南玦被叶梁的激将法逗笑了,“你原来这么会说话,我若说我去过,你信吗?” “信!当然信了!你从来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叶梁说得直截了当且坚定无比。 尉迟南玦惊异叶梁的回答,他觉与叶梁素昧平生,但不知何因,他越交谈,越交往,却莫名有一见如故的惺惺相惜感。哪怕两人沉默不语,也不会冷场。 “你既这么好奇,那我随意讲两句。”尉迟南玦妥协了,但旋即他又极严肃地说道,“你年纪轻轻,就算前有古人,但不一定后有来者,你何必要自寻死路?” “先说嘛!或许听完了,我也退怯了。”叶梁抿口茶徐徐说道。 “就我所知,天下成功上过凝寒宫的人有三位。”尉迟南玦缓缓说道。 叶梁屏气凝神静静往下听。 “第一位是仁世国国主沈叶慈。你听说过她吗?”尉迟南玦用敬重地语气说道。 “沈叶慈?”叶梁摇摇头,心忖道,“我只在耳堂国王宫藏书阁中的文献里读到过这个名字。但为什么我感觉这个名字很亲切?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听到过。” 所以,叶梁答道: “我一个普通人,如何识得身份如此尊贵之人?” “第二位是耳堂国国主申雪天。”尉迟南玦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 “啊?”叶梁差点叫出声,她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耳堂国国主的名字,在王宫藏书阁中的文献里,这个名字是个空白。 “你从哪知道耳堂国国主的名字?”叶梁惊讶道,“你见过他?” “你问得太多了!不要叉开话题。”尉迟南玦似乎不想直面这个询问。 叶梁在心里不住地说: “我见过申雪天那么多次,却不知他名字。申雪天将自己隐藏地那么好,师兄却为什么会知道他这么多讯息?” “第三个人是谁?”叶梁先人一步问道。 尉迟南玦不说话,他闪闪黑漆似的睛眸,微带笑意地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是谁了吗?” “你?真是你?”叶梁难以置信地叫道。刚才她信口相激,只为了多听些讯息,压根没想到一语成谶。 尉迟南玦只淡淡一笑,并无倨傲之态。 “那你一定知道凝寒宫在哪?你可否带我去!”叶梁跳起来,一把抓住尉迟南玦的手急切地表达道。 “太好了!我太幸运了!你居然这么厉害,你一定要答应我!”叶梁有些语无伦次,她太激动了,“我的失忆有救了!救星就在眼前!而且居然是师兄。”她心忖道。 尉迟南玦看着叶梁认真又激情的脸,他轻轻推开叶梁的手,说道: “我帮不了你。我曾发誓终生不再迈入凝寒宫。你找错人了。况且我说过那是死路,你放弃吧。” 叶梁稳稳心神,她几乎没有失过态,这次事情即使对她重要无比,她也只是一时失了心神,现见尉迟南玦语气坚决,她也不会纠缠。 叶梁静默无声,她捧着茶杯,希望乍暖还寒的茶温可以带给她一点慰籍。 尉迟南玦见叶梁如此反应,忽心生恻隐,“你坚持要去凝寒宫,为了什么?”他不自主地问道,他见不得叶梁不开心,叶梁失落的神情让他心里像扎了根刺,他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我要救我一位朋友。”叶梁婉转地说道。 “什么朋友?你的……,你的心上人?”尉迟南玦恍然大悟道。 叶梁本来伤怀不少,现却听了哭笑不得,“师兄还是这么木讷,男女不分不说,还乱点鸳鸯谱。”叶梁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尉迟南玦仍是丝亳不让一步,总之,他置身事外之心已无庸置疑。 “我自己去,你能否画张地图给我?”叶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尉迟南玦将心一横,他宁肯叶梁讨厌他,他也要打消叶梁的念头,“那里道路错综复杂,瞬息万变,没有图可以依靠,你何必执迷不悟?”他冷冷地浇下凉水。 不知不觉,两人已谈话到深夜,风声呜鸣,穿过树林,小屋里的温度很低,叶梁的心更冷更寒。 第31章 冤家路窄 叶梁正因尉迟南玦的拒绝,心情低落。忽听尉迟南玦疑惑地说道: “咦?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 叶梁仔细听,小屋外风吹树林,“怎么了?”她问。 “有人往这来,而且轻功不错,听上去应该是两个人。”尉迟南玦说道,然后“呼”的一声吹灭了蜡烛。 “跟我来!”尉迟南玦拉起叶梁的手,拉着她一绕一转,就出了小屋后门。 尉迟南玦将叶梁拉到小屋后的树丛里躲好,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屋内的情形,又可以被掩藏地很好。 “我们先躲一下,看清楚再说。”尉迟南玦在叶梁耳边低语道。 叶梁想要略微避嫌尉迟南玦,刚想抽手,尉迟南玦朝她说道:“嘘,别动!人已经到了!” 叶梁不敢动,黑暗中,他只看见尉迟南玦的眼睛像星星在闪,她心忖道: “可惜,他若知道是我,应该不会站靠这么近。我现是欺骗他吗?” 尉迟南玦轻拍下叶梁,用手指指,示意她看小屋内情形。 有人声在小屋门前响起,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这有间小屋,刚才有灯光,现却没了。要进去看看吗?”是个男子声音。 只听推门声响,有人进了小屋,“先点灯吧。”另一个男音说道。 小屋的灯烛被点燃,灯光照出两个剪影投射在墙壁上。 叶梁定晴望去,只见屋里两位男子,一位穿皂色长衫;一位着蒲公英色夹袄,内衬白色锦袍,手中一把镶金剑。 叶梁差点叫出声来,她心跳到嗓子眼,来人居然是昔风云和昔兆默! “真是冤家路窄!”叶梁在心里无言以对。 叶梁捂住口,不敢发出一点响声,她紧靠住尉迟南玦,以让自己身心更稳定一点。 尉迟南玦在黑暗中看不清叶梁表情,但见她更靠近自己似在寻求依靠,心中奇怪,他在叶梁耳边问道: “你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叶梁微微吁口气,点点头,“他们不是好人。”她吐气如兰。 尉迟南玦愣了下,一是因为听到一句如此绝对的话;二是因为叶梁在黑暗中讲话的口气,竟让他那刻心神恍惚,为何如此熟悉又如此久违? “这里好像有人居住。”昔兆默说道,“只是不知人现在哪里?你看,茶水都是温的。” “我们先在这休息会,顺便等等小屋的主人。”昔风云说道,声音里微微有些疲累。 自从决定去锁秋镇,他和昔兆默日夜兼程。现他们来到的树林叫“分界林”,是通往锁秋镇的必经之路。 白日里,昔风云和昔兆默在分界林中穿行,林中盘根错节,曲折迂回,两人走得竟有些迷路,加之天色渐黑,两人兜转着却始终绕不出这片树林。 “我先跃到高处看下环境和情况。”昔兆默建议道,见昔风云未反对,便两个纵身,几个起落,跃到树梢高处观看。 一会昔兆默跳下来,手指南向说道: “那边有灯光,应该有人,我们去看一下。” 昔风云点点头,任由昔兆默带路,这才来到小屋。 昔兆默环视一圈小屋内装饰,说道: “这小屋如此干净,主人想必不是个俗人。我们不如就在此等他,这人一定很熟悉这片树林,可以让他带我们出去。” “我们的终极目的地是凝寒宫,现却被一片树林难住,确实始料未及。这小屋主人或可为我们指点迷津。”昔风云谨慎地接道。 “又是凝寒宫?”尉迟南玦颇感意外,“如果这两人真如所讲并非善类,那我一定要小心了!” “咦?我只顾自报家门,竟忘了追问他姓名。”尉迟南玦看一眼叶梁,心中惊诧自己和叶梁攀谈了半晌,竟浑然不在乎对方姓甚名谁。 “他们也去凝寒宫,怎么会这么巧?”叶梁听得心惊,毕竟自己曾在昔兆默手中吃过亏,若狭路相逢,自己要如何自处和自保? 昔兆默将桌上壶中的茶水倒掉,重新沏上新茶,又拿过新杯,为昔风云和自己斟上茶。两人一边饮茶,一边闭目养神。 “现在怎么办?”叶梁低声问尉迟南玦,看样子,今天不打发了屋中这两个人,他们也别想太平了。 “干耗下去不是办法。”尉迟南玦在心中掂量,“怎样才能全身而退?”他反复在心中盘桓。 “你呆在这别动,我去会会他们。万一有什么事,你不要管我。待天亮了,你一直朝东,迎着太阳走,就可以走出这片树林。”尉迟南玦在叶梁耳边低声嘱咐道。 “你别去!”叶梁拦阻他道,“天亮了我们一起离开这。” “必要时,我得引开他们,你才不会有危险。”尉迟南玦脱口而出说道。一刹那,他自己都惊讶自己说的话,“我这是怎么了?竟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比自己的安全都重要。” 叶梁听得心头一暖,此前心中的低落和冰寒已消融殆尽,“你千万不要为我涉险,我一定和你共进退。”叶梁平静地说道,口气里没有一丝惧怕和犹疑。 尉迟南玦意外叶梁的回答,但也欣慰听到这个应答。 世上两个人肯双向奔赴,同仇敌忾,那是人生一大幸事。纵然要面对凄风血雨也罢,刀山火海也好,又都何惧之有? 尉迟南玦精神一振,柔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叶梁呆在当地,心中辗转难言,“我是谁?谁来告诉我?师兄,我要和你相认吗?” 尉迟南玦见叶梁半晌都不说话,难以启齿的情绪,在黑暗中都能隐隐揣摸到,不由心中纳罕道,“他宁愿和我共赴生死,却始终不肯吐露自己的姓名,怎么会如此古怪?” “罢了,现形势紧急,待我们平安之时,再问缘由不迟。”尉迟南玦豁达地心忖道,眼前这个人让他一步步放弃自己的原则和立场,他自己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我先出去看看。”尉迟南玦拍拍叶梁的肩膀,“你藏好。我会尽量和平解决事情。” 叶梁反握住尉迟南玦的手臂,小心嘱咐道: “你一定小心!别担心我。” 尉迟南玦笑笑,这笑似能冲破黑暗,在黑夜中,让叶梁感到稍安。 尉迟南玦走进树林,瞬忽不见。 叶梁再一抬眼,看见尉迟南玦人已到了小屋门外,他,正要推门。 第32章 情何以堪 “有人来了!”昔兆默机敏地跳起来,严阵以待,昔风云纹丝不动,继续闭目养神。 小屋的门被推开,尉迟南玦潇洒地站在门外,他玉树临风的样子,丝毫紧张和不安都没有。 “你是谁?”昔兆默质问道。 “两位是谁?我乃此屋的主人,刚睡不着,出去赏月观星。”尉迟南玦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叫昔兆默,这位是我家公子,我们正在等你。”昔兆默快人快语说道,“等你天亮后为我们带路,走出这片树林。” “抱歉,两位,在下有要事在身,无法陪同两位一起走出树林,但我愿为两位指路,两位意下如何?”尉迟南玦干脆利落地摆明了立场。 “你没空?那可不行!我们在这树林里绕了好几天,头都转晕了。你有何要事?我们可以先陪你去办,办完你的事,再来办我们的事!”昔兆默立刻反对地说道,口气强硬到无以复加,毫无商量的余地,更无转寰的可能。 尉迟南玦在心里暗叹一声,看样子,今日若不如两人所愿,怕难以善终。 “既然两位心意已决,我纵再勉为其难,怕也要让两位遂心,才显得在下无怠慢之意。也罢,今早天一亮,我为两位带路就是。”尉迟南玦应答道,话说得滴水不漏。 “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一看你就是聪明人,只要你带我们走出这树林,我们必重金酬谢你!”昔兆默满意地说道,并许下承诺。 “能为两位效劳是在下的荣幸,重金不敢当。”尉迟南玦继续一副谦和礼让的态度。 昔兆默见尉迟南玦如此识做人和识大体,心中很是受用和舒服,他转眼看看昔风云,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自始至终未吭一声,昔兆默便知昔风云亦满意这结果。 “两位再休息片刻,待天亮了,我们再动身。”尉迟南玦建议道。 “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一刻也不拖延。”昔兆默下了最后通牒。 “我为他们带路,可以引开他们,这样外面树林中的小兄弟就可以安全了。”尉迟南玦心忖道。他还是一心记挂着叶梁的安危,想最大限度地保护到叶梁,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义无反顾。 天渐亮了,日头升起,阳光照进树林,照进小屋。 叶梁见尉迟南玦迟迟不出来,就知他遇到棘手之事,必是不能脱身了。 叶梁焦心,也担心尉迟南玦的安危和处境,“师兄,我要怎么帮你才好?我能做些什么?”叶梁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叶梁正在踌躇之时,忽见小屋门打开,三人鱼贯而出,似出远门的样子。 “他们要逼师兄为他们带路!”叶梁脑袋发炸,心中冲击不断,“他现在危险,他要怎么脱身?我该怎么办?” 叶梁见尉迟南玦临出门时,有意无意望向自己藏身之处一眼,似在传递安抚之意。 叶梁本想冲动冲出去,但瞥见尉迟南玦那一眼,她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情绪,目送三人消失在树林深处。 叶梁在那一刻体会到尉迟南玦的苦心。 叶梁回到小屋,坐下来,昨晚自己和尉迟南玦秉烛夜谈的一幕,历历在目。 叶梁知两人久别重逢,难上加难,而短短相聚之后,尉迟南玦为保护她,而不得不离开,如昙花般短暂。美好后的寂寞,让这小屋显得更安寂。 叶梁趴在桌上,久久不能起身,她需要冷静下。 就这样,叶梁在小屋等了尉迟南玦三天三夜,她不吃不喝,似想陪尉迟南玦一起受苦。 尉迟南玦带着昔风云和昔兆默走进树林,他带着两人往朝西方向出发了。 约摸走了半日,昔兆默忍不住发牢骚地说道: “怎么走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尉迟南玦淡淡回道:“这树林本就难走,就算是我,也需要加以辨认和查探,才能保证不会走错。两位海涵,也请担待。” 昔兆默被这官方说辞怼的没了脾气,想发作却似打到棉花,无从受力。 “你估还要多久,我们才能走出去?”昔风云忽然插话,眼光里闪烁着高深莫测,没人看得出他想干什么。 尉迟南玦已看出昔风云比昔兆默更难对付,昔风云的沉默是可怕的,因为他若一旦爆发,他想毁坏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一人一物了。 尉迟南玦答道: “我若说还要很久,两位必不满意;我若说很快可以了,一旦做不到,两位必以为我在欺骗。我现作难,不知如何是好?”他语气里满是打太极的迂回。 “哼!”昔风云从嘴里冷冷发了一声道,“我愿等你慢慢答复,但不知我的镶金剑答不答应?” 尉迟南玦并未生惧,他仍一副轻松样子,“在下一介草民,公子乃贵人,何须纡尊降贵为我烦扰?我现加快速度就好,公子大人大量莫怪!”他说的不卑不亢。 昔风云见尉迟南玦的气度超然,竟生出另眼相看之心,“此人倒真不同世人,没有俗心,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有如此心性的人。” “你尽管加快速度,我们一定赶得上!”昔风云答道。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处空地,有山石林立,有花丛,有流水,树林似有似无,夹杂其中,地貌似变复杂了。 “这是哪?”昔兆默粗声粗气地问道。 “引石流。”尉迟南玦说道,“走过这片地方,就离树林边缘不远了。” 昔风云精神大振道: “你快带路!” 尉迟南玦也不应声,快步走进引石流的一道石门,昔风云和昔兆默跟着急入,忽然,尉迟南玦越走越快,他展开身形,左腾右挪,忽左忽右,几个飞纵之后,昔风云和昔兆默发现他近在咫尺,但却怎么也跟不上尉迟南玦的步子。 “快来这,……快到这!”尉迟南玦一会说来这,一会说来那,赶得昔风云和昔兆默大汗淋漓,眼花缭乱,一炷香时间,竟听不到尉迟南玦声音,更见不到他身形。 昔风云和者兆默惊出一身冷汗,两人宛若走入一处迷宫,无论如何绕,四处情形都似一样。 “我们中计了!”两人互望一眼,眼里有难以置信,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啊!”昔兆默大叫一声,声音在“引石流”阵里回响,这是愤懑和发泄的声音。 但一切为时已晚。 第33章 悲喜交加 尉迟南玦凭借自己的卓绝智慧和超人胆识,终将昔风云和昔兆默困在了“引石流”阵中。 即使见惯大风大浪,尉迟南玦也不禁心叹侥幸。 尉迟南玦担心不安全,他又折返了几里路,方才停下脚步休息。 确定摆脱了昔风云和昔兆默后,尉迟南玦滑坐在草丛中,靠在树干旁,他太累了。他倚着树干,渐渐睡着了。 尉迟南玦睡得太熟了,他不知道危险正悄悄地靠近他。一条黑色毒蛇,正在漆夜中吐着信子,盯着不远处的尉迟南玦。 毒蛇窜向尉迟南玦,朝他手臂狠狠咬去。 “啊”声之后,尉迟南玦醒了,他感到一阵剧痛,他将手臂一甩,将毒蛇甩落,蛇落荒而逃。 尉迟南玦屏住气,用左手急点穴道,封住血液流动。他不敢大意,取出随身的匕首,立刻划破伤口,挤出毒血。 血液渐渐褪成红色,但尉迟南玦再铁打的身体,也终体力不支,他失血过度,眼神迷离。 “我会死吗?”尉迟南玦心中凄凉之感油然而生,然后他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了。 叶梁在小屋等尉迟南玦归来,三天三夜后尉迟南玦仍杳无踪影。 叶梁绝望了,算算时间,若尉迟南玦平安的话,他早该回来了。 “若是不平安……,他……”叶梁不敢往下想了。 “我不能就这么等下去,我得出去找他!”叶梁打定了主意。 叶梁在小屋里开始找寻粮食和水,她深谋远虑,这些是自己在树林中跋涉所必需的。万一遇到什么状况,也可以让自己坚持地更久一些。 叶梁找到了尉迟南玦储存的肉干,大饼和清水,还有火折子。 叶梁留了张字条给尉迟南玦,为慎重起见,她没有留下称呼和落款,只写到: “我去找你。你若平安,在你不肯去的地方会合。” 叶梁是聪明的,她打了个哑谜,若是其他无关之人看了这字条,应会摸不着头脑,但若是尉迟南玦见了,必心领神会。 第四天一早,她整理好妆容,仍是原来的男子装束。 叶梁背好粮食和水出发了,她按尉迟南玦交待地,朝东出发,向着太阳的方向开始走。 叶梁饿了就吃点储备的干粮,渴了就喝点水,这样过了大半天,赶在日薄西山前,叶梁竟顺利地走出了树林。 叶梁心中大叹幸运,也心中大喜过望,毕竟过了这片树林,就是闯过了一座难关,即使尚不十分清楚锁秋镇的所在,她也不担心。 叶梁见一路上并未碰到尉迟南玦,就猜他必走了其他方向,那么尉迟南玦要引开昔风云和昔兆默的心意已彰显无遗。 “这么多年了,他仍是古道热肠,本性未改。”叶梁心中有感激,也有感怀,“但愿他平平安安,来与我会合。” 叶梁留在小屋的字条,尉迟南玦没有看到。看到这字条的,另有其人。 忆霄和凌风帮叶衔之安抚住了东方芷兰。 当晚,叶衔之暗地里交待忆霄,照顾好东方芷兰,并且不要乱跑,在“聚燕林”等他们回来。 忆宵想要和两人同行,因她没有一天不记挂叶梁,但叶衔之认为当兵分两路,更为稳妥。 所以,叶衔之吩咐忆宵在耳堂国继续打听叶梁的音信,他自己和凌风去凝寒宫。 如果忆宵先碰到了叶梁,她们就呆在聚燕林等叶衔之和凌风回来。如果叶衔之先碰到叶梁,他就会及时带叶梁回聚燕林。 叶衔之的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但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难料,是真的难料。 叶衔之怕东方芷兰纠缠,他和凌风连夜偷偷离开了聚燕林。 因为沈叶慈曾成功到达凝寒宫,所以叶衔之知道凝寒宫在锁秋镇,去锁秋镇的必经之路叫“分界林”。 在叶梁离开后次日,叶衔之和凌风来到了分界林,天色渐晚,两人决定先找个地方歇脚。 凌风探路回来,告诉叶衔之说: “前面有个小屋,我们可以过去看看,我担心有闪失,所以没有先贸然入内。” 叶衔之赞许凌风的机警和谨慎,他说道: “你考虑地周全。总之,我们万事小心总是不错的。你带路!” 两人来到小屋前,凌风叩门,“有人吗?”他高声问道。 喊了好几声,树林中只有回音荡响,“我先进去看看,世子,您自己小心!”凌风率先推门入内。 屋里无人,一片漆黑,“我来点火。”凌风打着火折子,去找灯烛。 叶衔之走进小屋,灯火被点亮,他们被包围在明亮中,两人定晴,才看清小屋的装饰。 “似有人住过。”凌风说道。 叶梁临走前,爱惜地将小屋收拾干净,她希望尉迟南玦回到小屋时,可以看到一片清爽。 而此时的叶衔之,正在感叹道:“这里布置地如此清爽,真是意外!” 叶衔之走到桌前,一张字条映入眼帘,“这是什么?”他奇怪地心忖道。 叶衔之拿过字条,瞬间,他如被雷击,惊到他的,不是字条上的内容,而是字条上的字迹。 “梁儿!”叶衔之惊叫出声,字条上的字笔力清奇,风格迥异,他再熟悉不过! 叶梁一贯写“我”字时,从不写最后“一点”,她贯常少写一笔,因她学易容术时,曾戏称对叶衔之说: “倘若一日,你认不出我的容颜,但若见我写的‘我\\u0027字少了一笔,也必知道是我写的。” 所以,在叶衔之心目中,天下断无第二人会如此书写,普天下唯有叶梁! 叶衔之大惊之后是大喜,“梁儿来了此地!她是平安的!太好了!太好了!” “凌风,我们快去找梁儿,她来过这里。看这墨迹尚新,她应该离开不久。”叶衔之手握字条,高兴地叫道,像个孩子失而复得心爱的宝物。 “大公主来过这?世子,真的吗?那太好了!大公主平安就好!”凌风也高兴地手舞足蹈,他接过字条,念道: “我去找你,你若平安,在你不肯去的地方会合。” “不肯去的地方?世子,那是哪里?”凌风捉捉头。 叶衔之静神下来,重看字条,他刚只顾字迹,完全没关注字条内容。 “梁儿这是写给谁的?听起来,似和此人较熟。不然不会说\\u0027去找你\\u0027。”叶衔之分析道。 “但最后这句令人费解,梁儿要去的地方是凝寒宫。除此之外,还有哪里?会让梁儿也必须走一趟。而这个地方又是那人不愿去的。”叶衔之说得条理清晰,句句在理,但他一时仍不能参透字条的玄机。 风吹树林响,但风却不能回答叶衔之的心头疑问。 第34章 扑朔迷离 叶衔之一刻都不想逗留,他想立刻找到叶梁。除非亲眼见到叶梁站在自己面前,否则叶衔之的心都是悬在半空,无法安怀。 但叶衔之现在没有方向,“什么地方是那人不肯去的?”他苦恼不已。 叶梁写这字条时,断没有想到自己的聪明难倒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叶衔之。 “既然这字条留在这小屋,那么就应该跟这小屋的主人有关,只要打听到这小屋的主人是谁,或许就会有线索。”叶衔之忽然灵光一现,他拍了下自己脑袋大梦方醒般说道。 “唉!我怎么这么笨!”叶衔之神情显出深深自责,自己居然考虑了半天,才有如此思路。 “世子,你不要难为自己,从来关心则乱,你宽怀些才好。大公主也一定希望你是好好的。”凌风见叶衔之失仪,连忙劝慰他道。 “凌风,我没事,放心好了。在找到梁儿之前,我一定会让自己平安无事的。明早我们出去打听下这小屋的主人,今晚先暂借这小屋歇下脚。”叶衔之恢复常态,冷静地说道。 叶衔之将字条折好,放入怀中。两人掩好门,饮了水,胡乱吃些带的干粮,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分头出门打听,约好晌午时分,重新回到小屋碰头。 到了正午时分,两人回来了,他们将打听到的信息拼凑了一下,得到如下结论: 小屋的主人是位男子,约摸二十三四岁,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听他自称“孤独仙”,他经常独来独往,但也混迹在市井之中,大雅亦大俗。 “孤独仙?”叶衔之反复低吟这个名字,然后问道,“凌风,你是否听说过耳堂国有这号人物?” “世子,我想此人是刻意隐世。这分界林地理位置如此特殊,他住在这里应该分外引人注目才对,可偏偏人们都认识他,但却无人知道他的名字,这不奇怪吗?”凌风分析地头头是道。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是谁。”叶衔之接着凌风的话继续往下说,“他用\\u0027孤独仙\\u0027的名号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你有打听到这‘孤独仙\\u0027的样貌吗?”叶衔之问凌风。 “大家说不准他的长相,说他有时仪表堂堂,有时络腮胡子打扮粗犷,也有说他清秀英俊,还有说他不苟言笑一张冰块脸的。”凌风为难地答道。 “凌风,这人很是多变。我真的不知他到底是谁?但不知为何,所有的描述,却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一个人,一个又低调又嚣张的人。”叶衔之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若真是他,我想我应该知道他不肯去的地方是哪里了。”叶衔之悠声说道,眼神里有回忆和玩味。 “他是谁?”凌风好奇地问道。 “我真希望不是他,因为人心经不起试探,尤其是岁月的试探。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改变,也无法后悔。”叶衔之说的深奥,因他深知世事无常,人心变幻。 “我们即刻启程去凝寒宫。”叶衔之说道,他的目光深髓,深不见底。 “好!世子。”凌风痛快地应道。他见叶衔之回避问题,就知叶衔之必是遇到了难心之处,他便不再追问下去。 叶衔之拍拍凌风的肩,对于凌风的善解人意,他心里有暖意,毕竟此时此刻,提到一些人和事,他是一句话也不想说的。 “梁儿终究要去凝寒宫的,我去那总是不错的。”叶衔之在心里下定决心。 叶衔之没有将怀疑的名字说出口,但这名字在他心里已呼之欲出: 尉迟南玦。 尉迟南玦昏迷了三天三夜,待他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鸢色布置的房间内,伤口已被包扎好了,衣衫也被换过了。 “这是哪里?”尉迟南玦试试活动手脚,一切还好。他下了床,推开房门,外面空无一人。 尉迟南玦奇道: “是谁救了我?” 尉迟南玦将宅院内外走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个人。这座宅子似建在一个小岛上,周围都是水。 “这是哪里?我又要怎么出去?”尉迟南玦重新回到醒来时的房间,他坐到桌前,扶着头,努力回忆昏迷前的情景。 “从树林到小岛,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饶是尉迟南玦见多识广,也一时不能确定自己当下所处的地方在哪? “既来之,则安之。”尉迟南玦不愧见惯风浪,他只一时疑虑,转眼就安然若素了。 尉迟南玦又仔细将庭院走了一遍,他发现这里粮食充足,水源更不消说,充沛到极致。就算连续住上一年,这里也是吃喝不愁的。尉迟南玦安心了,一年足够他找到出岛之路。 尉迟南玦一边养伤,一边找寻出路,不知不觉十天过去了。 第十一天,尉迟南玦试着将岛上停放的小船推入水中,要看看船是否能用。 却不料,船一入水中,船就进水,尉迟南玦不敢相信地一一试过,最终却沮丧无比。原来岛上存放的所有船只都被刻意损坏。换句话说,尉迟南玦根本不可能离开小岛! 尉迟南玦哑然失笑,“如果没有人来,我将困死在这小岛,而且是一个人,这倒真符合我\\u0027孤独仙\\u0027的名号。”他自嘲道。 “是谁救了我?却又要困死我。”尉迟南玦百思不得其解。 尉迟南玦静下心来,他打算再想新的办法,“我再研究研究这地方,或许绝处逢生也不一定。”他心胸广阔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尉迟南玦想到叶梁,“他等不到我,应该会自行离开吧。他说与我共进退,他会去找我吗?唉,我们也许永无相见之日了。”尉迟南玦一顿胡思乱想,万般念头都涌进心里,挥之不去。 “我为什么如此挂心他?”尉迟南玦静了心,才觉察到自己对叶梁的与众不同。 “我为什么会这样?而且是对一个男子。”尉迟南玦不断地扪心自问,这是个灵魂的拷问。 “如果在困死小岛和与他重见之间,只能选择一个,我宁愿选哪个?”尉迟南玦忽起怯意,他闭上双目,陷入冥想。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潜意识在对我说: \\u0027我宁愿困死小岛\\u0027。”尉迟南玦在冥想中看到自己心底的答案,他只觉恍如隔世。 第35章 百密一疏 叶梁离开的时候没有留意到,在小屋的外面有一些散落的花瓣,粉色的,居然是玫瑰。 是尉迟南玦平生最不喜的!在“分界林”一带根本未种植的花。 夜色渐近,叶梁不再逗留,施展平生绝学,因挂念凝寒宫,加之心中思念师兄安危,竟狂奔数里。 初时方向朝东,渐渐黑暗慢慢逼近,远处似乎听到水流之声。叶梁并未停脚,也不细辨所处环境,就这样一会迅急,一会迟疑,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灯火之处。 “咦?!”叶梁大声叫出来,此时叶梁所处之地竟是自己此前到过的镇子。 不知是幸运眷顾还是机缘巧合,叶梁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心里却是百味交织,过去一段时间的经历仿佛一场梦。 突然之间,叶梁心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是一个女子的俏丽,微有几分温婉,很熟悉,却想不下去。交替着尉迟南玦的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叶梁不知她无意唤醒了对忆宵的记忆。 两种情绪交织,叶梁刹那间记忆紊乱,一切又回到原点,尉迟南玦又再次尘封记忆。 心中乍现的那个俏皮女子的身影一下子压过了对尉迟南玦的思虑,而凝寒宫三个字更清晰的写在了心头。 叶梁定下脚步,拿出自己预备的水饮了两口,饥饿之感袭来,叶梁打定主意先去镇上找点吃的,再做打算。 熙熙攘攘,永远是烟火,人声鼎沸之处,叶梁已然坐在自己最喜欢的食物面前。 几颗碧绿的碗豆,一点火腿,泛着微微润润波光的一盅热汤已捧在手上,喝了一口,叶梁精神大振。之前纷纷纷扰扰已竟似前尘,尉迟南玦的名字在心里变成了一个点。 叶梁此时已非男子打扮。 短短时间,叶梁已抹去易容,买了新衫,淡淡的玫粉色,叶梁未意识到自己身上所着之色,却是尉迟南玦之大忌。 而此时此景,已恍如隔世。昨天还饮茶对坐的两个人,时光变迁,一东,一西,隐入夜色。 小屋外散落的粉色玫瑰花瓣,不光叶梁没注意到,另一个人,尉迟南玦也未留意到。 那几片花瓣似在示意什么,又似乎有几分嘲笑。叶梁无法得知,如果尉迟南玦看见这几片花瓣会做何反应? 而事实上,如果尉迟南玦看到这几片花瓣,这之前的所谓入屋引敌之策,根本就不会有。 尉迟南玦一定会和叶梁携手先离开小屋几日,任由小屋到访之人自由来去,不做理睬。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屋之外,在叶梁离开之后又平添了几枚新鲜的花瓣,依然是粉色,依然是玫瑰花,在第二日清晨的阳光中竟闪出几缕光芒,有晶莹的露珠滚在上面,一闪一闪。 初春时节,叶衔之的心情并未因这季节的绿意变得美丽,反生出几许乍暖还寒的冰凉。 尉迟南玦这个名字自从在心里出现,叶衔之就开始变得有些焦虑,有几份无奈,亦有几份惆怅,挂念叶梁的下落变成了一把刀,明知欲速不达,却是已失平时之冷静。 凌风是个仔细之人,在和叶衔之离开小屋时,无意之中瞥见了那几瓣粉色玫瑰花瓣,出于本能,他捡起两片藏入腰间的行囊中。 因有沈叶慈的事先指点,叶衔之与凌风主仆二人渡过“分界林”并不难。 而从小屋至“锁秋镇”,是凌风凭借自己一流的直觉和判断,硬生生顺顺利利,毫不费力似的,宛若轻车熟路般开路的奇迹。 于凌风而言并无特殊,只做平常,于叶衔之而言倒有此意外。而尉迟南玦,若知凌风这般轻而易举走出分界林,心中之狂澜只怕溢于言表。 叶衔之此时见到清晨下的小镇,仿佛重回人间。 “你看这是什么?”在凌风一声询问之后,叶衔之的心情居然瞬间恢复平静。 凌风手中赫然摊出两片粉色玫瑰花瓣,在一个男人手中握着两枚玫瑰花瓣,多少有几分别扭,加之此时是两个大男人对着两枚粉色玫瑰花,这怪异之气氛更瞬间平添了几份。 凌风全然意识不到,而当叶衔之得知此物取之于小屋外的地上时,心里的复杂情绪却一扫而空。 “小屋主人绝不是尉迟南玦!”叶衔之心忖道。 尉迟南玦平生之大忌若有一样,只怕要数这粉色玫瑰花瓣了。 凌风见叶衔之突然回归平静,反吓了一跳,摊在手中的花瓣不觉飘于地上。 此时的凌风和叶衔之,正站在街角一片无人之处。叶衔之未答凌风,凌风也未追问,旋即凌风补了一句: “世子,我们去找家客栈休息,顺便吃点东西。” 话音未落,二人心意相通,已快步飘出所站之处数米,消失在晨光之中。 而叶衔之和凌风刚才所处之地,此时站着一个橙衣少年,手中握着那两枚飘落的粉色玫瑰花瓣,望着二人的背影。 那少年手指盈长,骨感清新脱俗,竟是像在仔细摩索什么,这粉色玫瑰花瓣似有什么玄机。 少年“咦”了一声,面上泛起一丝古怪,重又辨认之下,少年脸色略略现出意外。 阳光之下,粉色玫瑰花瓣上竟有隐约一个“安”字,还有一个蝴蝶的翅膀,细密精巧,若银针所为,令人惊诧。 几天后,叶衔之和凌风已身处“倚凤梨苑”,梨花所开之处,飘起的清香,好像另一种世界。 若不是叶衔之明知自己身处陌生的小镇,便单是这一树梨花,已然令叶衔之心旷神怡。 梨花,叶衔之心中大爱,想想仁轩宫后院那一株梨树,欢愉之情乍现面上。 凌风是个会办事的,眼见叶衔之心情忽冷忽热,阴睛不定,凌风居然向人打听出这一处所。 这是一处私宅,凌风不知用了多少银子,竟给叶衔之找到了这一暂时落脚之处,仅这庭院内一株梨树,已是意外之喜。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叶衔之此刻的心情又有谁能明了? 天涯明月,梨花所开之处,又是何夕盛景,人烟灿烂之处,该是哪种风味? 叶衔之和凌风想起了梨花下的美食,碧绿的碗豆,淡淡的火腿,一盅汤。此时,叶梁,远在天涯。 第36章 咫尺天涯 叶梁找了家客栈住下,她向伙计打听小镇的名字。 “什么?这就是\\u0027锁秋镇\\u0027?”叶梁大吃一惊问道。 “对呀!耳堂国就一个\\u0027锁秋镇\\u0027!客官初来乍到吧?”伙计一副不理解的表情反问道。 叶梁努力回忆自己在藏书阁读到的对“锁秋镇”的记述,尽量与此前自己所闻所见对照,才不得不承认: 这个熟悉的小镇竟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地方。 自己曾身处其中,却骑马找马。 叶梁无奈地在心里笑笑,兜兜转转,该经历的人和事,一样也不会缺失经历。怪自己之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 叶梁无奈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欣慰,毕竟自己终于来到了“锁秋镇”,离凝寒宫又进了一步。 “明早去找冷翠峰。”叶梁打定主意,“冷翠峰之巅即凝寒宫。”她在心里为自己定下方向。 叶梁早早休息,养足了精神。第二天一早,她离开客栈,去打听冷翠峰的所在。 叶梁一路打听,一路奔走,从繁华闹市到人迹渐少。 叶梁渐渐失去方向,忽闻一阵花香怡人,叶梁顺着香味寻去,渐渐听见水流声,在水源处有一私宅,有匾书写“倚凤梨苑”。 满树梨花压枝头,从墙上探出。 叶梁深深呼吸一口,沁人的香味让她心醉,也让她恍惚,“好熟的味道,为什么这么远又这么近的感觉?好似在哪闻过?”她反复问自己。 叶梁贪婪地吸着甜暖的梨花香,混着清新的流水味,她不由自主地走近这住宅的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叶梁只想进去看看梨花,“看完了,我再去找冷翠峰。”她心里说服着自己,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敦促叶梁去敲门,去逗留。 敲门声惊动了房里的人,有人来开门。 “吱扭”一声,门被打开,有人探出头来,看见叶梁,竟呆若木鸡! 门后之人是凌风,他忽然看见叶梁,已惊到话都说不出来。 “抱歉,这位公子,我可以进去看一眼梨花吗?”叶梁礼貌地问道,心里奇怪对方见到自己像见到怪物一样的表情。 “世子!世子!你快来看!你快来看!这是谁来了?!”凌风大叫道,已语无伦次,又惊又喜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凌风一边叫,一边将门大大打开,高兴地只知道咧嘴笑了。 “谢谢!”叶梁缓缓迈进院门,阳光透过梨树照在叶梁脸上,有光芒笼罩着叶梁,她整个人又迷离又迷人,古典而出尘。 花与人相映,人与花相衬,竟人比花艳。 叶衔之听到凌风呼唤,心中大奇什么人能让凌风如此失态?他从内室走出来,看见一个着玫粉色衫的女子正立在梨树下。 女子背对叶衔之,如白雪中一点红梅。只听她说: “好一处梨花缤纷。” 玫粉色衫女子转过头来,如仙子翩然,叶衔之如五雷轰顶,他狂喜喊道: “梁儿!梁儿!怎么是你?” 叶衔之冲上去,一把抱住叶梁,激动地眼泪夺眶而出。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叶梁,此刻活生生,美丽动人地立在他面前,让他犹在梦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叶梁被眼前这个华服男子弄懵了,自己本意只是要进来看下梨花,但从一敲门开始,就不断有怪事出现。 开门的第一个男子,见到自己惊到不能自已,现从房中出来的第二个男子更是失控,他竟抱住自己,情难自禁,“这两人怎么了?” “梁儿?为什么第二个男子叫我梁儿?难道我真叫梁儿?”叶梁在心中又疑又惊。 “我已失忆,只有耳堂国国主叫过我梁儿,现这华服男子也叫我梁儿,这是事实?还是巧合?”叶梁在心中已八百个念头闪过。 “可这华服男子是谁?”叶梁在心里问自己,口里已轻轻脱口而出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梁儿?” 叶梁一边问,一边用力推开叶衔之,眼前之人并不讨厌,但自己并不认识他。 叶衔之的心顿时如被大锤砸了一下,“梁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居然不认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叫梁儿!” 叶衔之的心瞬时又苦到如黄莲,他心疼面前的叶梁和自己陌生到冷漠,疏远到让他打战。 叶衔之握住叶梁的双臂不放,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叶梁有什么缺失没有,“梁儿,你怎么了?我是大哥,你的大哥叶衔之啊!” “大公主,你怎么了?这才短短几个月,您怎么就不认得我们了?我是凌风啊!”凌风见到眼前一幕,也傻了,他也冲到叶梁身边,急声提醒道,希望唤醒梦中人。 “叶衔之?凌风?”叶梁头脑一片空白,自己什么都想不起,“大公主?我居然是大公主,我到底是谁?” “我是谁?叫什么?”叶梁不再反抗叶衔之,她木木地茫然问道。 “你叫叶梁啊,你是仁世国的大公主,你的祖母是仁世国国主沈叶慈,你还有一个妹妹叫叶柠,你的贴身侍女叫忆宵。”叶衔之一口气将与叶梁有关的人介绍了个遍。 叶梁如听天书,每个名字都陌生不已,唯有沈叶慈的名字如雷贯耳,因为尉迟南玦曾崇敬且崇拜地向叶梁提过,是三个成功到达凝寒宫的人中的一个。 叶梁轻轻地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失忆了,但眼前这两人可信吗? 此前的昔风云和昔兆默,让叶梁心有余悸,她需要时间消化眼前的一切。 “我宁可错失,也不能错误!”叶梁在心中暗暗警醒自己千万要冷静,要沉得住气,不可失了方寸,乱了阵脚。 叶衔之见叶梁神色阴晴不定,心中更是大恸。 叶衔之乃久经风浪,头脑缜密之人,他略略定下心神,便猜到叶梁必经了什么大变故,才会如此失常。 叶衔之柔声说道: “没关系,梁儿,你一时想不起没关系。总之,你不要怕,有大哥在,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和操心。这里就是你的家。”他声音温柔到骨子里,生怕吓坏了叶梁。 叶梁虽心里抗拒,但华服男子让叶梁忽生一种莫名的一缕依赖,叶梁只觉梨花香里,这人说的话让自己无从辩驳。 叶梁张着口,说不出话。 “我可以叫你梁儿吗?你随我进屋,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只要你留下来。”叶衔之的语气近乎祈求,他真怕自己一松手,叶梁就不见了,而自己不过是南柯一梦。 凌风端来一碗豌豆火腿汤,递给叶梁,叶梁食指大动。 满树梨花香入魂,最爱的美味更加让叶梁入魂。 第37章 静待雁归 叶衔之扶拉着叶梁进到屋内,按着她坐到桌前,凌风将烫热的豌豆火腿汤放到叶梁面前。 “梁儿,你一定受累受苦了,先尝尝你最爱的汤羹。”叶衔之心有酸楚地说道,声音里全是疼惜。 叶梁望望叶衔之,对面这个华服男子的眼里脸上全是关怀,全是真心诚意。 “这份关爱是装不出来的,这个叶衔之真是与我有血浓于水亲兄妹关系的人吗?谁能为我证明?”叶梁觉得好矛盾,她很想叶衔之说得是真的,但…… 叶梁从怀中的绣囊里抽出一根银针,她光明正大地去验面前的汤羹,银针没有变化。 “谢谢你!”叶梁朝叶衔之笑笑,收好银针,然后轻轻舀勺热汤送入口中。 叶衔之见叶梁如此小心,心里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叶梁远比预想中懂得照顾自己;难过的是,如今在叶梁心中,叶衔之乃一介陌生人,叶梁对他的防备一点也不会比对陌生人少。 叶衔之在叶梁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口一口地饮汤,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叶梁,现在叶衔之只想好好,好好地看看叶梁。 “梁儿,你瘦了。你多吃点,你还想吃什么喝什么,告诉我,我叫凌风马上去买。”叶衔之唯恐怠慢叶梁,让她受了委屈。 现若叶梁让叶衔之去摘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叶衔之也会亲手去办,没有半丝犹豫。 叶梁认真地摇摇头,她不会奢望一个陌生人对自己倾注全部的关爱,在没有证实一切真相之前,在自己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之前。 叶梁饮汤完毕,她挂心着凝寒宫,所以她起身要走。 “谢谢你们的款待!不过,我要走了。”叶梁礼貌地告辞。 叶衔之如何会让叶梁消失在自己面前,他心焦又无措,但仍压住内心波澜,温柔如水地应道: “梁儿,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只要你答应让我陪着你。” 叶梁为难地咬咬下唇,刚想说什么,叶衔之已先她一步说道: “梁儿,你纵不看在大哥面子上,也无论如何要看在祖母面子上,她老人家最疼爱你了!若是她知道我已找到你,她一定又高兴又安慰。你千万不要让她为你担心!” 叶梁听叶衔之搬出了沈叶慈,又听说沈叶慈会为自己担心,不知何故,叶梁顿觉自己内心极为不忍。 “莫非我真叫叶梁?不然我的心不会如此反应。”叶梁心软了,她望着叶衔之无法反驳。 叶衔之知自己的话奏效了,他赶紧趁热打铁地说道: “梁儿,你既心疼祖母,那我早日带你回去见她老人家可好?” “我要先去凝寒宫。”叶梁冲口而出,叶衔之刚才的话已攻破她心底的防线,她向叶衔之说出了自己的行程。 “梁儿连我都不认识,为何还记得凝寒宫?”叶衔之心中大大称奇,“这太反常了!” “梁儿,你为何事要去凝寒宫?你知道它在哪里?”叶衔之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需要找到一种奇花:醒珠灵魄花。只是……。”也许是血缘之亲使然,叶梁已渐渐放下戒心,对叶衔之不再设防。 “我姑且先相信眼前这人,他说每一句话都那么自然,而且不加思索,一个人若要伪装岂能如此天衣无缝?”叶梁心忖道。 “况且,耳堂国国主也叫我梁儿,天下的事怎么可能如此凑巧?我且认为自己就是叶梁,我倒要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叶梁冰雪聪明,她在心中一番盘算后已下定决心,姑且先相信叶衔之和凌风。 叶衔之见叶梁肯正面回答自己且神色柔和了不少,心中甚是开怀欣喜。 “只是什么?梁儿,我陪你一起去找。”叶衔之许诺道。 “我今日正找冷翠峰,无意被这里的梨花香吸引,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叶梁缓缓措辞,解释了自己出现的缘由。 “原来如此!谢天谢地!”叶衔之在心里惊呼,若不是自己在仁轩宫种下那一株梨树,若不是自己曾与叶梁于梨花树下谈天小酌,若不是凌风想送这里的一树梨花让自己欢心,又哪来今天的奇迹? “我知道冷翠峰在哪,我带你去凝寒宫。”叶衔之一脸笃定地说道。 叶梁愣了愣,自己无意的相告,竟换来意外的结果,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现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知道?”叶梁诧声问道。 “我知道!虽然我没有去过,但祖母曾亲至凝寒宫。我这次出门找你,她特意为我备好地图。”叶衔之语气中充满对沈叶慈的钦佩,他为自己的祖母自豪。 叶梁知叶衔之所言非虚,当今世上知凝寒宫所在的,确实只有三人。 尉迟南玦不肯带她去;耳堂国国主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沈叶慈虽人不在自己面前,但她的孙子叶衔之却生生站在眼前。 “你不信?”叶衔之见叶梁神色不定,便凝声问道。 “我信你!我们现在出发如何?”叶梁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梁儿,你今已奔波这么久,你休息下,明早我们出发好吗?”叶衔之拦阻道,他不想叶梁这么辛苦。 叶衔之没有问叶梁找寻奇花的原因,他想以静制动,等待叶梁自己敞开心怀,愿意告诉他的时候。 还有重要的一点,叶梁留书不告而别的原因,叶衔之是知道的,但此时的叶梁却只字未提,这让叶衔之对叶梁曾经历何事万分困惑。 这绝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讲得清的,与其讲的一头雾水,解释的大费周章,不如静观其变,慢慢了解,让事情水到渠成的呈现,这是叶衔之现在更想看到的局面。 叶衔之的确沉得住气,他也更了解叶梁,如果风筝拽得太紧,就会断了线,也会前功尽弃。 叶梁闻到一阵梨花香,“好吧,为了这沁人心脾的花香,我且多逗留一刻。”叶梁在心里对自己说。 叶梁不再反对,她向叶衔之点点头。 凌风已在叶衔之和叶梁谈话之际,悄悄退出,去为叶梁打理食宿所需。 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凌风打心眼里替叶衔之高兴,他终于见到了叶衔之脸上久违的笑容。 这笑虽有淡淡忧伤,但已胜却人间无数。 第38章 峰回路转 凌风转身出门,原以为叶梁的到来是天大之喜!前面一片坦途! 谁知出门步入市集的时候,凌风突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走到哪里,都在自己身后不远,有一个橙色的身影步步相随,来者颇为雅致,信步而行,并不逼近。 凌风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无论如何,那橙色身影总是无法摆脱。 凌风在集市中购入了一坛酒,随手挑了一只肥硕的活鸡,付了银子,便打定主意,转入街市巷尾。 离开人群,有一处荒废的宅子,凌风平日常留意镇子上的一切,不想此刻却派上用场。 这日天气微有阴沉,似要下雨。 凌风转进宅子的那一瞬间,门未及掩上,只觉身边有一丝风,一片橙色的衣袂赫然映入眼帘。旋即一副面容现在身前,有淡淡的脱俗的双眼,嘴角微挑,手上摆弄着一只小鹰,是一少年。 “你是什么人?”几乎异口同声,凌风和橙衣少年都问出了同样的话,两人相对而站,都没有进一步行动。 凌风偏身向前几步,转身再面向橙衣少年,才看清对方,只见橙衣少年并未移步,迎着凌风看来的目光,他也在打量凌风。 “兄台,你我并不相识,何故今日跟着我一路到此?”凌风并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问道。 橙衣少年似乎答非所问: “你知道她在哪里?” 只见橙衣少年左手一翻,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瓣粉色玫瑰花瓣。 凌风大惊失色,小屋外散落地上的粉色玫瑰花瓣的记忆画面,一下子涌上来,而此时眼前这个男人手握粉色玫瑰花瓣,在阴雨似微落的废弃宅子里,面向自己逼近而问的话,突然显得极其诡异。 而几乎在同时,橙衣少年手上的小鹰发出一声厉声的嘶叫,冲出少年的手飞向天际,橙衣少年微微一沉脸,也旋即飘离出废弃的宅子,绝尘而去,留下一脸错愕的凌风呆在原地。 一声鸡叫,凌风回到现实,左手的酒,右手的活鸡,在提醒凌风此前的经历,而刚才那一幕却好像做梦一样。 “凌风,你去了哪里?”叶衔之见到凌风时的错愕,较之之前凌风的错愕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凌风却有些不解,叶衔之似乎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这怎么可能?拿着酒,提着活鸡的自己除了证明刚从市集回来,什么也不能证明,而叶衔之不是明知故问吗? 把活鸡和酒交给下人,凌风一转身,叶衔之已站在自己身后,眼神中居然透着一丝古怪,像要看穿凌风。 凌风正在想自己是否有必要详细说点什么,突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腰间常佩的一块玉似被划了一条细线,很淡,却在叶衔之的眼中极其耀眼刺目。 凌风是仁世国内仅次于叶衔之的好手,如今什么人可以在凌风手上占得一丝上风,却令得凌风未察觉半分。 此时的凌风更是惊讶到极点,橙衣少年的影子瞬间涌上心头。 未及二人细聊,叶梁手中端着一盏酒杯进来,竟是盈盈笑意。 叶衔之和凌风都一愣,自从叶梁进入宅子以来,从未主动寻过二人,也从未如此欢愉之表情。 “你们从哪里寻得这酒的?”叶梁问道。 这是一种梅子樱桃酒,里面混有一种特殊的香草味,原是叶梁来这个镇子之后,最喜欢去饮的一间酒肆中卖的酒品种。 因为少有人喜欢,酒肆主人也不轻易出售,凌风误打误撞寻了来,也是因为这酒颇似叶梁和叶衔之儿时最喜欢的一款唤作“酿梅”的酒。 叶梁此时不知何故,见了这酒,突然心情大好,对于叶衔之和凌风生出了一丝知己之心。 凌风本就极知叶梁的口味,见叶梁如此神情,心下也是突生出暖意,大为宽慰,竟把之前遇见橙衣少年的那份寒意一扫而光,凭空竟生出了几分凛然的不惧。 橙衣少年之事暂且按下不表,凌风心中亦是拿了主意,不愿此时再让叶衔之担心自己,而叶梁记忆寻回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谁有这手艺,这鸡汤谁做的?”叶梁此时面对一盅碧绿笋缀玉菇的鸡汤,食胃大开,那副表情仿佛面前的美食就是整个世界,那份满足令得叶衔之久悬心中的焦虑突然划开一个缺口,儿时的很多记忆在叶衔之心中掠过。 叶梁每饮鸡汤总喜欢这么问,而且每每不厌其烦,也总是这一问,让人忘掉很多不快,而此时的叶衔之和凌风就是这种心情。 梨花树下…… 今夜,微雨,有酒,饭香! 叶梁在一日之间的满足既难得又简单。 叶衔之、叶梁和凌风各自心情,各自消融。 第二日清晨,叶梁念念不忘昨日的酒,竟又来寻凌风。 “你是在这镇上买的?”叶梁悄悄问凌风,“哪家?还是你家自酿的?” 凌风未及答话,脸上突然一变,因为此时在叶梁手中竟摆弄着一枚粉色玫瑰花瓣。在清晨阳光之下,微微闪入凌风的眼中,令到凌风心头大震。 “大公主,你……”凌风忘情大呼,叶梁一愣,心中大为不解,凌风何故不回答自己还如此神情。 “我不是你家大公主。”叶梁很奇怪今天自己哪里让凌风再次语出莽撞,手上仍捏着那粉色玫瑰花瓣。 叶梁晃悠着捏花的手,令凌风迅速想起了昨日橙衣少年那句: “你知道她在哪里?” 凌风霎时呆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梁本就是来问美酒出处的,也不是故意生气。 叶衔之和凌风对自己的态度和叫法并非第一次,而这次也未有不同,只是叶梁自己不喜。 所以每次纠正凌风,叶梁次次语气大致相同,也略有变化,只是这次凌风的反应大大出乎叶梁意外,叶梁以为自己这次回答的太快,语气急了,凌风真得往心里去了,才有这份神情。 “你生气啦?”叶梁意欲解释。 哪知凌风此时心思忽来而往,已经在叶梁、橙衣少年和自己身上想了千万遍,思绪万千,终不可解。 一院梨花香,何日君再来?! 第39章 柳暗花明 在叶梁眼里看为稀松平常的粉色玫瑰花瓣,在凌风看来却犹如洪水猛兽。 “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叶梁问叶衔之。 “凌风是不是累了?我累他操持了这么多事,或许不该吧。”叶梁心忖道,她想到凌风的神情,想到自己对凌风的语气。 所以,叶梁想尽快结束在“倚凤梨苑”的光景。 叶衔之本想留多叶梁几日,让她好好休养下,听闻叶梁催促行程,便顺着她心情说道: “你想几时出发,我们就几时出发。只要你高兴。” “明早就很好,我去收拾东西。”叶梁应道,此时期待出发的心绪,已盖过了对“酿梅”酒的倾心。 凌风一直在留意和观察“倚凤梨苑”内外的状况,他担心橙衣少年会否成为一个不速之客,会忽然贸然打扰这里的安宁。 “我们明早动身去凝寒宫。”叶衔之对凌风说,“去到凝寒宫不难,但找到梁儿要的奇花,怕要花些心思。”他对此行有慎重也有顾虑。 “凝寒宫,我们谁也没到过,世子,你先略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u0027,你说是不是?”凌风一边宽解一边轻松嘻笑着说道。 凌风不想叶衔之思虑过重,包袱过重,他知道叶衔之极为在意叶梁,纵是说他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口里怕化也不为过。 叶衔之不再说话,现在的他,已是无所畏惧,因叶梁就在他眼前,在他身边,让他触手可及。 失而复得的喜悦已让叶衔之更觉叶梁珍贵,他要保护叶梁一生一世,由此滋生的勇敢和担当,已在叶衔之体内心里筑成了铜墙铁壁,一座不可摧毁的城池。 第三日清晨,三人出发了。按着沈叶慈绘制的地图,经过半日跋涉,他们来到了冷翠峰的山脚下。 春日的冷翠峰,高耸入云,绿意已铺满山峰。有鲜花盛开,包裹着起伏的山脉;有流水清洌,自山腰蜿蜒;有飞鸟鸣叫,在山间飞腾;有云彩缭绕,雾气氤氲。 “这里风景怡人,好像世外桃源。”叶梁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赞叹道。 冷翠峰的风光让叶梁大开眼界,“世人都说耳堂国风光旖旎,却不知冷翠峰更是景中胜景。”她沉浸在湖光山色中,有些微醉。 叶衔之虽游历过不少地方,但也被眼前美景所折服。冷翠峰像一颗明珠坠落尘世,像一粒宝石熠熠生辉,它的美不像在地上,倒像在天上。 冷翠峰静静地矗立在天地间,似记载了万古的沧桑,却不惹尘埃。 “除了仁世国王宫,就属这里最美了!”凌风也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辞。 三人仰望冷翠峰,“如何才能到达凝寒宫?”叶梁发问道。 叶梁在耳堂国的藏书阁中读到过关于冷翠峰的记载: 六条道路可登顶,东南一路为禁途。登峰之人千万,却鲜有成功。 叶衔之从怀中小心拿出地图,轻轻展开,他和凌风对图识景,仔细辨认。 “东南一路为禁途,却不知‘死即为生\\u0027,当年祖母反其道而行之,反而顺利找到凝寒宫。祖母智慧过人,她参透的道理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叶衔之指着图中东南方向的标记悠悠说道,语气中有钦慕,有感慨。 “沈叶慈竟如此高人?”叶梁在心中惊叹,“放着六条生路不走,单选唯一死境,这得有多过人的勇气和胆识?真乃人中龙凤。” 叶衔之和凌风开始在山脉中辨识,他们先寻东南方向。三人一边游走观察,一边按图索骥。 过了很久时间,叶衔之和凌风都指着一处紫色山石的位置叫道: “应该是这里!” 三人刚刚走过的地方,都鸟语花香,流水潺潺,引人入胜,唯有此处,却朴素平常,四境只见绿草茵茵,寡淡至极。唯紫色山石显出幽幽光芒,似水晶透亮。 三人极目远眺,此紫色山石旁似有桥藏在云雾里,隐隐约约通向远方,但桥下却是万丈深渊。 饶是三人均艺高人胆大,也不禁咋舌,如此险境被设为禁途,当之无愧。 而此途为生途,真真匪夷所思! “国主真乃女中豪杰!”凌风咽了下口水说道,“我回去得向她老人家叩一百个响头。” “如此事关重大,人命关天,祖母怎么可能骗我们?!”叶衔之不容置疑地说道。 “现天色渐晚,我们先在附近找寻可以休憩的地方,明早再登峰。”叶衔之从万全考虑,建议道。 “白天容识物,我们还是小心为上,明早再启程。”叶梁同意叶衔之的提议,她也被眼前的景致震撼到了。 叶梁想过到达凝寒宫的难处,但她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冷翠峰已是天堑,近在咫尺的凝寒宫竟遥不可及。 前路一片渺茫,前尘一片黯淡? 三人在四围寻觅,约傍晚时分,三人找到一处山洞,可以栖身。 凌风打亮火折子,只见山洞内有怪石,有青苔,这是一处干净的山洞,地方倒也宽敞。山洞中还有一些通道,却也不知通向何处。 凌风重新去外面,拣了些树枝回来,他生起火,火光带来光明和暖煦。 三人拿出食物和水,略略补充些,他们都有些累了。 叶衔之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叶梁身上,叶梁想要推辞,叶衔之却是不允,叶梁只好做罢。 叶衔之和凌风又找来些干草,他们在地上铺好草,供三人晚上休息。 叶梁微倚在草上,双目微困,渐渐地,她不知身在何处。 叶梁在朦胧中,似见一条发光的路,架在一条宽阔的湖水上,湖面微漾,青绿如玉,有声音远渺,对她说: “你来自哪里?又要去哪里?” “我要找醒珠灵魄花。”叶梁答道,“你知道它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声音忽远忽近,似有似无。 叶梁想寻声音来源,却见发光之路的尽头,似有人形向她招手。 叶梁试探着走上桥,桥身微漾,叶梁走到桥中央,低头望向湖水,忽觉湖水迎面扑来,千百张脸庞浮现跳跃,千百个记忆袭涌环绕。 一刹那间,叶梁似记忆的闸门打开,她一生的境遇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扫过,过去,现在,未来,熟悉的,陌生的,似曾相识的…… “啊!”叶梁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她手心里全是汗,“我到底是谁?” 叶梁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刚才的梦境却如一盏长明灯,点亮了她沮丧的心,“我曾经历的美好,足够我抵抗将来的风雨。” 叶衔之被叶梁的叫声惊到,他冲到叶梁身边,焦声问道: “梁儿,你怎么了?” 叶梁抬眼见到叶衔之,从口里蹦出一句话: “我见过你。” 叶梁揽住叶衔之的脖子,她在刚才的梦境中见到了叶衔之。 梦中,叶梁骑着马在一株梨花树下,叶衔之牵着马,两人有说有笑。 第40章 乌云皎月 叶衔之听了叶梁的话,大喜过望说道,“梁儿,你认出我是大哥了?” 叶梁望着叶衔之,轻轻摇摇头,又再点点头说:“谢谢你陪我骑马。”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有些亦幻亦真。 叶衔之见叶梁神情恍惚,便拥住叶梁,依由她靠在自己肩头,此刻的安宁在这野外的山洞中更显得弥足珍贵,火烧树枝的噼啪声在这静夜里显得分外清脆。 凌风还没有休息,他正在洞外巡察,看是否有异样。 凌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见他皱皱眉,然后伏地辨音,“有人来了!”他又诧异又心惊。 凌风旋即进入山洞,“世子,有人朝这里来,约半炷香时间可到。”他尽量压低声音说话,生怕吵醒倚在叶衔之肩上入寐的叶梁。 “我们先藏身再说!”叶衔之轻轻抱起叶梁,环视山洞,在山洞的高处有几块大石,大石后有空隙可以躲藏。 叶衔之抱着叶梁纵身飞起,跃到大石后,隐身不见。 凌风匆匆弄熄柴火,将干草和柴火搬出山洞。不一会他又重新回来,打亮火折子,瞅准叶衔之藏身大石,也跃起身藏好。 三人藏身一处,触手可及。最后凌风将火折子熄灭,山洞内一片沉寂。 没一会,就听山洞口有人声对话,一个说: “这里有个山洞,我且进去瞧瞧。” 另一个回道: “你务必小心!冷翠峰可不是等闲之地。” 说话的两人均是男音,只见有火光亮起,有人走进山洞。 叶衔之和凌风朝火光处望去,他们定睛观看,却是目瞪口呆,惊到说不出话。两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在黑暗中互递了个眼色。 进来的两人,一人着铁色长衫,另一人身披金糸雀色的外袍,手拿一把镶金剑。 昔风云和昔兆默是也。 “少国主,你一路奔波,不如在此歇息一下,待明早,我们再寻登顶冷翠峰的路,您看可好?”昔兆默毕恭毕敬地说道。 “听说百年来,几乎无人登上冷翠峰,我们是应该先养精蓄锐,再好好见识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峰\\u0027。”昔风云冷冷地回道,他的声音比先前更寒峻,更冷酷。 昔兆默从洞外搬来柴火,生起了火,山洞内明亮了。 此时的叶衔之和凌风,均在大脑中快速思索,当如何脱身才妥。 叶梁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叶衔之已用手轻轻捂住她的口,叶梁知有变故,她身体激凌一下,头脑瞬间清晰无比。 叶梁轻轻拧身观看,她看见昔风云那张冰冷无情的脸。 叶衔之感受到叶梁的心惊,他反手握住叶梁的右手,只觉一片冰凉。 昔风云本在闭目养神,忽然瞬息睁开双目,四处环视山洞。 “少国主,您怎么了?”昔兆默奇怪昔风云的反应出口问道。 昔风云用鹰一样的眼睛扫射着山洞的每一处,疑惑地说道: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看到一双眼睛,很熟悉,她正在看着我。” 昔兆默立时警觉地在山洞中环视,不过他并没有发现异样,“少国主,是否那个小屋主人,仍让您耿耿于怀?他设计陷害我们,我们现虽然出离困境,但那梦魇般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昔兆默试图化解昔风云的不快,“这口恶气不出,我誓不为人!”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边随手掷颗石子扔向山洞的高处。 昔兆默只为一时泄气,殊料山石之后真有人在。 只见凌风从山石后闪出,顺手一带,石子力道已弱,偏向其他去处,“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昔兆默“刷”的一下掠到昔风云面前,挡在他身前。 “谁?”昔兆默大叫道。 “在下凌风。见过昔少国主和昔大侠。”凌风为了保护叶衔之和叶梁,已打算单枪匹马,一夫当关。 “你是?……,我们好似在哪见过?”昔兆默一边说,一边极力搜索记忆。 “啊,我记起来了!”昔兆默恍然大悟般地说道,“你就是那个在仁世国王宫保护沈叶慈的侍卫。咦?你怎么在这里?” 凌风抱拳行礼说道: “我只是路过此地,刚在山洞高处休憩,不想惊扰了二位。” 凌风说得彬彬有礼,但昔风云却听得嗤之以鼻,他冷笑一声,问道: “就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凌风装疯卖傻地说道: “我的确迷路了,也不知这是哪里?如果二位肯为在下指路,那最好不过。凌风先行谢过二位!” 昔风云狂笑一声,他此前从尉迟南玦所受的窝囊气,正无处发泄,今遇到凌风,正好撒气。 只见昔风云一声不吭,忽朝山洞高处一掌打去,他掌风凌厉,迅雷不及掩耳,凌风反身飞扑出去,想要抵挡,却只来及挡住一半掌势。 叶衔之在凌风跃出去之时,已知今日难以善终,他悄声在叶梁耳边叮咛道: “你千万不要出来,我会引开他们,东南一途汇合。” 叶梁拉着叶衔之的手不放,那一刻,她心中电闪雷鸣,她忆起了尉迟南玦,情景再现,恍如再世。都是为了保护她,都是面对同样的敌人。 “我不要失去你。”叶梁伏在叶衔之耳畔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 叶衔之不知叶梁此前的曲折,他听得直发愣,“梁儿,你……” 叶衔之心中的话还未及出口,昔风云一半的掌势已袭到。 叶梁轻推开叶衔之,腰中的“紫凰霓裳”已出鞘,冷洌的剑气硬生生挡住了昔风云的掌势。 叶梁衣袂飘飘从高空坠下,顺手一挽,“紫凰”剑已落入掌中。 昔风云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恐吓下凌风,却逼到叶梁现身。 叶梁刚在山石后,曾用手去抓山石上的泥土灰尘,并且抹在脸上。 叶梁俏立在地上,脸上有泥巴,遮掩了她原本的容颜,但在昔风云看来,面前之人却熟悉无比。 “你是?……”昔风云大惑道,“你到底是谁?我应该见过你。为什么你也在这里?你和这人什么关系?”昔风云手指凌风,满脑袋充斥着问号。 凌风见到叶梁跳下来,已惊到不能自持,他不愿暴露叶梁身份,所以他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出口。 叶衔之去拉叶梁,竟只扫到叶梁衣袂,叶梁危机之时,已将自身轻功使到十成,才可以逃开叶衔之的手,也避开昔风云的掌力。 “我不会伤害你!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谁?”昔风云忽然变得柔情万丈说道。 叶衔之因为这句话,硬生生收住了下跃的身势。 叶衔之冷眼旁观,他想知道昔风云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大战,似一触即发。 第41章 金蝉脱壳 叶梁心中叹息: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焉能说得出我的名字。” 叶梁指指凌风,说道: “你放他离开,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凌风冲到叶梁面前叫道: “大……。”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叶梁向他使了个眼色。 叶梁摊开左手心,手背对着昔风云和昔兆默,她用“紫凰”剑在左手心处的东南方向点了点,凌风立时心领神会。 “你放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叶梁对凌风说,如果凌风不在这,她会少些后顾之忧。 凌风很是踌躇,但她读懂了叶梁的心思,“我先离开,再做定夺,况且大世子还在这。” 昔风云沉默了几秒,“这人是你什么人?你要如此维护?”他有些不解地问叶梁。 “我和他萍水相逢,他曾将自己的食物主动分给我,所以我现不想连累他。”叶梁说道,她回答地天衣无缝。 昔风云找不出任何破绽,他闪开身体,摊摊手,示意凌风可以离开。 叶梁用手急推凌风,生怕他改变主意,“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你快走吧。”她说者无心,凌风却听者有意。 凌风忽有泪意涌上心头,他强忍着,朝叶梁使劲点点头,“您多保重!后会有期。”他轻轻说道,声音只有叶梁可闻。 叶梁再大力推凌风快走,万一昔风云改变心思,那得不偿失。 凌风飞跃出洞口,他先行离开,又重新绕回,潜伏在山洞外的草丛中,静观事态发展。 “你现在可以说了吗?”昔风云回转头,定定地盯着叶梁问道。 “我在这洞中闷得太久,我想出去透透气,你陪我去如何?”叶梁忽然转换话锋,她语气轻柔却又坚定。 “你耍什么花招?”昔兆默有些不耐烦,他已做势要动手。 “我的名字只告诉他,不告诉你,不可以吗?”叶梁微微一笑,语带调侃地说道。 昔兆默噎在当地,不知如何作答。 昔风云哈哈大笑,他觉得叶梁很有趣,于是昔风云不再多言,他信步走出洞口。 叶梁紧随其后,飘身飞出,昔兆默不敢大意,也跟着出了洞口,却不敢离昔风云和叶梁太近。 此时,月亮正又大又圆地挂在天上,光辉皎洁,人在月下,静谧四起,冷翠峰周遭景色更显幽静。 昔风云未想到今夜月色如此宜人,心情竟忽然平静下来,“没想到这里风景不错。”他缓缓地说道,语气像在和一个朋友谈心。 叶梁吸了口山中的空气,心道: “如此好景,可惜了……。” “你叫什么?”昔风云柔声再次问道,“我见到你很亲切。”他向叶梁直抒胸臆。 “我想告诉你我是谁?可我想有人可能不答应。”叶梁慢慢地吐出每一个字。 此时叶梁已毫无顾忌,她现人站在冷翠峰下,凭此处奇险的地势和自己上乘的轻功,她有放手一搏的一线生机。 “谁不答应?”昔风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万丈柔情瞬时化为乌有。 “紫凰!”叶梁轻叱道,将手一挥,只见“紫凰霓裳”飞冲出去,剑鸣声震耳不绝,突伴紫气飞腾,旋转着气流,在空中呜咽,形成一个巨大的紫色光环,在夜空中份外耀眼。 紫云翻腾,隔在了昔风云和叶梁之间。 昔风云大惊失色,他未料到眼前的叶梁,手中竟有如此宝物护身。 昔兆默更是惊诧万分,他一个急箭步,火速冲到昔风云身畔,朝对面的叶梁狂叫道: “你到底是谁?耳堂国国主是你什么人!?” 叶梁不理会任何问话,她仗着“紫凰”剑的保护,已飞身向正南方向奔去,她要把东南方向留给叶衔之和凌风。 “紫凰”剑自动使出剑式,逼得昔风云和昔兆默不得不应对。两人一个使剑,一个使掌,和“紫凰”剑一来一往斗了二三十招。 忽然“紫凰”剑停住,数秒之后,又飞向天际,像道流星,转瞬不见。 只留昔风云和昔兆默面面相觑,此时叶梁已了无踪影。 “是我低估了耳堂国国主。”昔风云收剑入鞘,恢复了原本冰冷的样子。 “我还没有和他正面交锋,单单这把剑已有如此锋芒。看样子,我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更深思熟虑,才是上策。”昔风云背着手,抬头望月,眼里的神色不可捉摸。 “不知此女子是耳堂国国主什么人?奇怪,我上次从耳堂国王宫中带出来的女子……,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唉!我都弄糊涂了!”昔兆默捉耳挠腮地说道。 “就算她变一百种样子,我也可以认出她。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昔风云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月发誓,他的声音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凌风躲在草丛中,目睹这一切,心中亦是惊雷不断,“大公主居然认识耳堂国国主!大名鼎鼎的‘紫凰\\u0027剑居然在大公主手里!” “天色快亮了,我们现要如何?”昔兆默征询昔风云意思。 “既已来到冷翠峰,自然要问顶凝寒宫。如果我连一个凝寒宫都不能征服,我又如何征服天下?”昔风云目望远方,意气风发地回道。 两人拂衣离去。 凌风确定他们走远了,从草丛中出来,折回山洞。叶衔之已站在洞内的空地上,他一脸凝重,神情严肃地可怕。 叶衔之刚在洞内,已目睹发生的一切。叶梁又一次用奇特的法子让所有人安然脱险,但却让叶衔之又一次失去了她。 面对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昔兆默以及尚不知武功深浅的昔风云,若合叶衔之、叶梁和凌风三人之力,应该至少不会落败,但想全身而退,恐非易事。 所以叶梁和叶衔之一开始都计划的是智取,而非蛮力为之。 叶梁对叶衔之说“我不要失去你”,这话对叶衔之来说,言犹在耳,但也让他的心痛苦不堪。 “世子,你不要难过,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她现已平安逃离,就是好事。她刚打哑语让我们去东南一途汇合,我们现去寻她,也许很快你们又会见面了!”凌风见叶衔之脸色难看,赶忙开解安慰他。 “你不了解梁儿,她若要我和你安全,她自己就一定不会去东南一途。”叶衔之语气凄凉地说道,他果然深知叶梁为人。 “梁儿,纵然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下一次,我宁死,也不让你离开我。”叶衔之握紧双拳,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第42章 殊途同归 叶梁展开轻功,向正南方向飞奔。她奔到一处山石处,前面已无路可走。 叶梁绕着山石,四处摸索,在山石的背面,立着一块石碑,上书: “天涧”二字,且有两行竖排小字云: “天道问鼎,福至心涧。” 叶梁仔细观察石碑上的字,每个字都笔力雄浑,遒劲有力,但经风霜雨雪,每个字都有斑驳之意。 叶梁自下而上用手摩抚着小字,当她的手触到“天”字时,忽听机关启动的声音。 在石碑后的山石徐徐打开,像一扇门,内中透出光亮。 “我还有选择吗?”叶梁问自己,“东南一途我不可以暴露,若我还要登顶凝寒宫,就必须另择他途。” “与其踌躇不前,或再次遭遇昔风云和昔兆默,不如孤注一掷,险中求胜。”叶梁狠下心,她跃入打开的石门中。 石门在叶梁身后又徐徐关上。 “已经没有退路了。”叶梁镇定心神,开始往前走。 叶梁走过一条狭长的通道,面前豁然开朗。 “天啊……”叶梁不禁叫出声。眼前雕梁画栋,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却每隔约十米,就有一个金雕的动物: 狮、虎、熊、豹、鱼、龙与凤,动物的身体中空,里面堆砌着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地方?竟有如此财富!”叶梁看的心惊肉跳,她蓦然省悟在耳堂国藏书阁中读到的讯息。 “世传冷翠峰有宝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怪天下世人趋之若鹜。”叶梁在心中暗暗感叹。 叶梁自小在仁世国王宫里见惯珍稀宝物,加之她心性纯正淡泊,眼前一切纵胜以往所见十倍,也不至让叶梁迷失心神。 在正中的亭子里有一张白玉石桌,石桌上立着一个白玉制的展开的书卷,上写: 宝物可择一,切莫生贪婪。 “择一?”叶梁哑然失笑,“我要这些有何用处?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些换不来我的记忆,也换不了……”她想到了叶衔之,心中黯然。 满地的金银珠宝熠熠生辉,让人垂涎,充满诱惑,天下没有几个人可以抵挡这份诱人的吸引。 叶梁环视这遍地的宝藏,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为何登顶凝寒宫的人寥寥无几了。 叶梁选择了登顶的六条道路中的南途,第一关面临的就是“富可敌国”的试验关卡。 “如果被此处的金银珠宝困住,应该再无机会继续前进了。”叶梁心忖,也不禁在心中长长叹息道。 叶梁顺着流水的方向继续前行,一路上,无论看到多少珠宝,她都目不斜视,视若无物。 流水尽头,又有一扇门,叶梁不知玄机在哪里,她低头凝思,却听见弱弱的叫声。 叶梁寻声找去,在花叶草丛中卧着一只黄色斑纹的猫咪,叶梁心疼地抱起猫,这只猫美得不可方物,却不知何故,神情痛苦,双目紧闭。 叶梁探猫的气息尚好,她运用内力于掌心,轻轻摩抚猫咪的身体,渐渐地,猫咪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如明珠的亮眸,乌溜溜地转动。 “小宝贝,你终于没事了!”叶梁喜不自胜地说道。 猫咪眨眨眼,眼里有依恋有感激。 叶梁抱着猫咪,悄声低语道: “小宝贝,你真乖,这是你的家,你可知道这个门如何打开?” 叶梁望着猫咪,猫咪望着叶梁,忽然猫咪从叶梁手中窜出,它跃到流水尽头,桥尾的一盏荷花白玉灯上。 叶梁走过去,按手在灯上轻轻转动,眼前的第二扇山石门徐徐打开。 “多谢你!小宝贝!”叶梁扑向猫咪,抱紧它亲吻着,猫咪开心地舔着叶梁,蜷缩着身体,在叶梁手里翻滚。 忽有一声悠扬的琴音,忽高忽低,似远似近,猫咪凝神细听,又再舔舔叶梁,留恋地看她一眼,然后返身跑入花丛中,转眼不见。 叶梁呆在当地,空留伥然。 “小宝贝,你要好好的。”叶梁心潮涌动,片刻的治愈让她原本灰蒙的心多了一抹亮色。 叶梁重振精神,她拍拍手上的灰尘,走近流水,轻轻洗去脸上的泥土,对湖自揽,叶梁已恢复原本的容颜。 叶梁深吸一口气,走进第二扇门。 第二扇门内,是空旷的平川,在平川之上树立着各式各样的雕像,或石或木,有慈眉善目的,有青面僚牙的,有人造型的,有动物造型的,有植物造型的,也有日月星辰,不一而足。 叶梁见正中仍有一亭子,亭子里的白玉石桌上亦有相同的书卷,上书: 跪拜一念间,永得或永失。 叶梁微微蹙眉,“古训有云: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纵非男子,也只敬天地,只跪父母。这些木石雕塑,与我何益?” 叶梁绕开空旷的平川,眼前又是流水潺潺。 叶梁安然无恙,继续前行。她有些后怕,如果自己刚才心意不坚定,想依靠虚浮的雕像,求得心里安慰,那简单的跪拜怕已将她困在阵中,望洋兴叹了。 顺着流水,叶梁走到第三扇石门前。 叶梁正不知如何是好,石门却自动徐徐打开。 眼前是七潭湖水,或波平如静,或微澜浅吟,或波涌浪急,或碧光粼粼。 叶梁走到第一潭湖水前,她探头望湖水莹莹,顿觉轻风拂面,喜上眉梢,湖水中忽出现很多欢乐场面,她正品尝豌豆火腿汤,她在耳堂国的藏书阁遍览群书,……。 叶梁陷在喜乐的心情中不能自拔,一幕幕一件件都是欢愉之事,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笑,笑到不能自持。 忽有琴声再起,如一道光照亮叶梁的心神,她停住欢笑。 “乐当有度。”叶梁凝神静气,不敢造次。 叶梁好奇地走到第二潭湖水前,她忽觉波浪掀天,心中愤怒难耐,她看见昔风云和昔兆默的样子出现在湖面上,过住纠葛一桩桩一幕幕在心中脑海翻涌。 叶梁脸色大变,经刚琴音,她已知七潭湖水皆为试境,人生喜怒哀乐,纠缠无数,若不能及时悬崖勒马,难免乐极生悲。 叶梁努力闭上双目,不再看湖水,湖水的吸引和磁力便不复存在。 叶梁快速退开,她站在七潭湖水外,心潮澎湃,一个人若乱了心神,轻则伤神,重则毙命。 “难怪天下只有三人登顶凝寒宫,刚才一路试鉴,我实属侥幸。”叶梁不禁冷汗直流。 叶梁至此方管中窥豹,窥到天下第一峰的传奇,仅可见一斑。 第43章 气吞山河 叶衔之虽然猜准了叶梁的心思,但莽莽冷翠峰,视野茫茫,穷至无涯。 叶衔之又如何寻到叶梁? “我姑且先登上凝寒宫再说,也许那真有梁儿要找的奇花,或许梁儿先我一步去了凝寒宫也未可知。”叶衔之在心中左右权衡后,决定和凌风重返东南一途。 两人展开轻功,一路上极为谨慎,提防有人跟梢。 叶衔之和凌风回到紫色山石处,天气有些阴冷,雾气蒙蒙。 望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桥,两人都微微有些噤若寒蝉。 “凌风,你要和我同去吗?”叶衔之有意留下凌风,想独自一人冒险。 “世子,您就算去刀山火海,我也会舍命相陪!”凌风语气铮铮地答道。 “我若有事,你还可以替我回去报告祖母一声。还有你的忆宵,你舍得吗?”叶衔之温柔地看着凌风,他嘴角带着暖煦的笑意。 叶衔之怜惜凌风年轻的生命,他不想凌风许多人世间的美好还未经历,就和他同去犯险。 “世子,您是凌风今生最重要的人,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弃您不顾,您去哪,我就去哪!凌风誓死追随您!” 凌风两次重重地强调自己的名字,神情视死如归,凛然不惧。 叶衔之知劝阻不了凌风,他伸出右手掌,停在空中,凌风也伸出右手掌,与叶衔之在空中相击,叶衔之用左手抱住凌风。两人同气连枝,心若磐石。 “我们走!”叶衔之眼里有光涌动。 拨开云雾,两人踏上石桥,前途未卜。但两人心怀希望,也许一切的艰难险阻都可以踩在脚下。 石桥很狭长,桥下是一望无际的深渊,起初雨挟携着雾,在两人耳边呜咽,目不能视,两人互相小心扶持着,一步一挪。 大约走了五里路,又转成风雪侵袭,两人将外袍裹紧,咬牙抗冷,大概又五里路后,才走到桥的尽头。 此时,却风光不同,眼前出现明媚的春色,与刚才迥然不同。 “这冷翠峰果然奇异,竟藏四时风景。”叶衔之沐浴在阳光中,刚才的寒意已抛在九霄云外。 凌风打了个哆嗦说道:“世子,您真够超脱的!我一时还没有缓过劲来。这里的天气可真诡异。” 叶衔之笑笑,他本性潇洒,即便身临困境,亦不会妄自菲薄或心生悲观。 “凌风,我们休整一下,再看如何找到凝寒宫。”叶衔之吩咐道。 春色里,眼前是一片绿色茵茵的山地,高矮不同的山石,砌成一条通天的山路,山路两旁,鲜花怒放,彩蝶翩翩,上有飞瀑,下有深潭,让人赏心悦目。 两人各寻一块山石坐下休憩,分别调息养神,约摸一炷香时间,叶衔之起身说道: “凌风,咱们出发吧。” 两人循着山路拾级而上,山路越来越陡,两人仗着武功了得,总能化险为夷。 一路上倒也平静,约走了半日,才看到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间屋舍。 叶衔之停住脚步,他忽然坐在地上,凌风不解,也随他一起坐在地上。 “世子,您怎么了?”凌风抹抹头上的汗,不解地问道。 “凌风,你觉得这屋里有什么?”叶衔之悠然地问凌风,他的语气就像在闲聊,随意又闲适。 “您觉得这里面有陷阱?”凌风警惕地反问道。 叶衔之摇摇头,“走了这么久,我们未见一个人,你不觉得奇怪吗?偌大的冷翠峰,居然是一座空城。” 凌风望望四下,确实山中空寂,没有一丝人烟。 “世子,您想说什么?”凌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两人正在对话,屋舍的门忽然打开,走出三个身着云蓝色衫的女子,三人均身材修长,容颜俏丽。 “两位远道而来,一定又饿又渴,不如在此用膳,以聊表心意。”居中女子开口说道,语音婉转。 凌风忽见此阵仗,不由倒退两步,他刚说山中无人,现就凭空出现了人,还是三位,该当如何? “你们是什么人?和凝寒宫什么关系?”凌风拔出腰间的剑,挡在叶衔之身前。 “凝寒宫?”居中蓝衣女子笑道,“两位在此补充了食物和睡眠,就可以顺原路返回了,就当来冷翠峰一游,有些地方不如忘了吧。” “如果我们不按你的意思,三位意欲如何?”凌风咄咄逼人地问道。 “阁下为何执迷不悟?有些地方去与不去有差别吗?”居中蓝衣女子继续笑意盈盈地说道,一点也没有因凌风的霸势而气恼。 凌风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凌风强硬不起来,他回头望望叶衔之。 叶衔之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走到三人面前,一个个从三人面前经过,最后他停在了居中蓝衣女子面前。 “谢谢你!”叶衔之说,“你既盛意相邀,我们不如客随主便,你们准备的食物和床榻在哪里?” “世子!”凌风大叫,冲到叶衔之身边,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您要相信她们吗?世子,她们刚才分明在拦阻我们上凝寒宫!”凌风心中焦灼,生怕叶衔之上当。 “凌风,既来之,则安之。”叶衔之仍是一脸淡定,一身悠闲。 “阁下好人物。”居中蓝衣女子脸色微凝道,“您不怕我们在您的饭菜中动手脚?” 这话也是凌风想说而未说的话。 叶衔之扬眉莞尔,“这里是三位的地界,如果三位要阻止我们,方法千万,我们必防不胜防。” “既然防不住,我们不如入乡随俗,岂不宾主尽欢?”叶衔之侃侃而谈,如同和风细雨,倒不似如临大敌。 居中蓝衣女子浅浅而笑,说道: “阁下胸襟广阔,气量非凡,看来确非等闲人物,阁下请!” 三人让开位置,居中女子示意叶衔之和凌风进入屋舍。 叶衔之向凌风点点头,然后率先入门。 凌风见叶衔之神色坚毅,似深思熟虑,便放下心蒂,紧随叶衔之进入屋舍。 这是一间舒适的房屋,为二进室设制,前厅布置典雅,一张圆桌居中,后面为卧室。 两人坐在桌前,三位蓝衣女子依次上菜,不一会席上已布满佳肴,约有十道菜,还有鲜果点心。 叶衔之哈哈大笑道: “凝寒宫的主人如此好客,倒也不枉我们长途跋涉到此。” 凌风暗暗拉叶衔之衣袖,好奇问道: “世子,你焉知这是凝寒宫宫主的招待宴?” 叶衔之并不拘束,他拿起碗筷,招呼凌风用餐,在他眼里心里,他似乎看不到一丝危险。 第44章 生死抉择 叶衔之似全无防范之心,他用餐用的很轻松。凌风想拦他动第一口筷子,见拦不住,索性心一横,先去试叶衔之其余未动过的菜肴。 “我先帮您试菜,世子。”凌风心意已决说道。 “死就死了吧,能替世子多挡一份危险就多挡一份。”他心忖道。 叶衔之笑笑,“凌风,我岂会见你赴死?你安心吃吧。” 叶衔之拉住凌风,自己先去尝每一道菜,他的神态像在品鉴美食,叶衔之的慷慨大义,让凌风心生敬意。 酒足饭饱后,叶衔之招呼凌风去后面的卧室休憩。 凌风根本不敢合眼,而叶衔之却优雅地合衣而睡,放松地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 就这样过了一夜,早晨,叶衔之醒来,他神清气爽,经过一夜的休整,他此前的疲累已一扫而光。 但可怜的凌风却因一夜谨小慎微,现哈欠连天。 “你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叶衔之问道。 “您不怕有人深夜袭击我们?您可真心大,世子。”凌风不开心地埋怨道。 “我相信凝寒宫的主人是个君子,否则当年祖母不可能成功登顶,全身而退。”叶衔之为自己的行为略略解释。 “我想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信德之人?是否有人因我的相信投桃报李?”叶衔之在心里轻轻自喃,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凌风似懂未懂,但听叶衔之提到沈叶慈,便不再做声。 有人来敲门,是昨日那居中蓝衣女子,她见到叶衔之,也目露钦佩之色。 “阁下既淡定如斯,那么凝寒宫您是去定了?”蓝衣女子试探地问道。 叶衔之向蓝衣女子抱拳,“女侠,烦请指路,大恩没齿难忘。” 蓝衣女子从怀中拿出两粒药丸,递给叶衔之,说道: “你们分别服下吧,这卧室后门有片竹林,将通向你要去的地方。” 叶衔之接过药丸,毫不犹疑地当着蓝衣女子的面将药丸放入口中,嚼碎吞下。 叶衔之将另一粒药丸递给凌风,凌风将药丸放入口中,却不吞服,他心中想的是:“这又在弄什么玄虚?若是毒药,我们岂有生机?” 所以凌风趁叶衔之不备,转头又将药丸吐在手心。 叶衔之向蓝衣女子施礼道别,转身出了卧室后门,凌风紧随其后。 门外,一片竹林,郁郁葱葱,清凉而宁静,叶衔之进入竹林,开始穿行。 凌风进竹林前,将手中的药丸掷到角落处,他紧随叶衔之进入竹林,两人转眼已没了踪影。 凌风扔药丸之时,以为无人看见,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居中蓝衣女子尽都看在眼里,她叹息一声,目光深邃不可见底。 叶衔之和凌风踏入竹林后,走了没多远,就发现竹林并不寻常,两人似进入幻境,总在一处打转反复。 最重要的是竹林中时不时有花香,叶衔之并未受影响,他一路只关心如何找到破解之路。 凌风却开始头晕目眩,待叶衔之发现他不对劲时,他已脚步混乱,拿着手中的剑乱挥。 “凌风!你怎么了?”叶衔之关切着急地喊道。 凌风似已失去理智,他挥舞着手中的剑见人就砍,剑锋划过叶衔之手臂,有血渗出。 叶衔之不顾伤痛,他避开凌风剑势,右手在凌风肩头一击,凌风倒地,失去知觉。 “凌风!凌风!”任凭叶衔之如何呼唤,凌风已不省人事。 叶衔之撕下自己的衣角,简单包扎下自己的伤口,然后捡起凌风的剑,又毫不犹豫地背起凌风。 叶衔之凝神细看竹林之路,他从小熟读兵书,他的师父莫风兮对五行八卦之法颇有研究。 叶衔之耳濡目染,所以他静心之后发现,自己越是要进,反受其阻,自己顺势后退,反生出生机。 “退一步海阔天空。”叶衔之心中微凛道,“世人都愿争先,又有几人甘愿退后?天下世人都愿争一席之地,又有谁甘心放手?” 叶衔之看明白竹林之谜后,便遇进则退,遇退则进,不消三个时辰,叶衔之已成功从竹林中走出。 此时的凌风仍在昏迷中。 叶衔之将凌风靠在一块山石处,一筹莫展。 叶衔之举目四望,见前面有一亭子。 叶衔之来到亭前,抬头看见亭上悬匾,上书: 抉择亭。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放一锦囊。 叶衔之打开锦囊,里面有封信,上书: 恭喜阁下,凡来到抉择亭之人,可提任意要求,凝寒宫主人必满足,但仅限一项要求。 叶衔之正在狐疑,居中蓝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立在叶衔之身后。 蓝衣女子摊开手心,是粒药丸,“你朋友扔了它,所以他现已中毒,并且一盏茶的时间,他若不服解药,必毒发身亡。”她悠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惋惜。 叶衔之惊愕,自己不疑有他,事先吃了药丸,反是吃了解药,竹林中的花香对他不起作用,但对凌风却有致幻毒害。 “解药在哪里?”叶衔之瞪大双眼,厉声问蓝衣女子。 “凡来到抉择亭之人,可提任一要求。而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蓝衣女子未生惧色,仍轻柔解释道。 “一,救你的朋友;二,你达成自己的心愿。”蓝衣女子言简意赅地点明重点。 叶衔之呆在当地,要么救凌风,要么要求叶梁希望的奇花“醒珠灵魄花”。 奇花近在咫尺,而凌风的命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如果我两样都要呢?”叶衔之声音沙哑地问道,“我需要做什么?才可以办到。” 蓝衣女子一愣说道: “抉择亭只可择一,过时不候。” 叶衔之心中痛楚,他亲口答应叶梁的话要成泡影,要如水付之东流,但凌风是他肝胆相照的兄弟和左膀右臂。 叶衔之痛定思痛,说道: “给我解药!” 蓝衣女子在心中暗暗点头,她示意叶衔之去按石桌上右手的一方玉盒。 叶衔之伸手去按,玉盒打开,里面是一粒解药。 叶衔之急急取了解药,喂入凌风口中,不一会,凌风悠悠醒过来。 凌风不知发生何事,他跳起来叫道: “世子,这是哪里?我们怎么在这里?竹林呢?”他大惑不解。 叶衔之不想他自责,只关心问道: “你无恙吗?” “我刚才怎么了?我挺好的,世子,我们现要做什么?"凌风仍是一头雾水。 叶衔之见他无碍,才放下心来,但他一脸落寞。 “你们可以走了。”蓝衣女子淡淡说道。 “我们还没有到达凝寒宫,为什么要走?”凌风奇怪地问道,他仍不清楚状况。 “这座亭子之后的石门,就通向凝寒宫,你们只有一步之遥,但很可惜……”蓝衣女子郑重回答凌风。 “若我仍想求见凝寒宫宫主,是否另有他途?”叶衔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恭敬地问道。 第45章 顶峰相见 叶衔之在为“醒珠灵魄花”做最后的努力,而此时的叶梁也离这奇花半步之遥。 叶梁面对七潭湖水,却被琴音所引,可以出离情绪,不为所困。 叶梁心中暗道侥幸。 在七潭湖水中间有一奇石,形如百合花瓣。 叶梁环视四围,找不到其他醒目的标志,于是她大胆臆想道:“若我立于奇石之上,会发生何事?” 叶梁仗着轻功了得,她轻迈莲步,两个纵身,已飘身俏立于奇石之上。 忽然奇石剧动,七潭湖水剧烈漾动,水柱升起,在叶梁四围旋转。 叶梁瞥见在水柱之后有玉石门缓缓打开,声音隆隆。叶梁如燕飞梭,穿过水柱,穿进玉石门,两边水珠夹带落花缤纷如落英,落在叶梁衣袂和头发上。 叶梁暗提一口气,在空中如鹰盘旋,看见前方有一亭子,于是轻踏亭檐借力一跃,人已稳稳立在亭前的空地上。 叶梁轻抹面庞上的水珠,定睛观看,自己落脚之处乃一空地,四围云雾缭绕,唯前面一座小巧的亭子,亭上悬匾: 交换亭。 叶梁走近亭子,亭上的玉石桌上,亦有一锦囊,锦囊打开,有一书信,上书: 君欲心愿达成,君之所爱,可以交换。 叶梁将书信颠过来倒过去,反复观看。 “君之所爱?是说我最爱之物?”叶梁低声自语道。 话音未落,忽闻有人声应答,却不见人影。 “你登顶冷翠峰,意欲何为?”声音怪异,叶梁竟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叶梁抱拳行礼,环绕一周说道:“高人见谅,我希求\\u0027醒珠灵魄花’,望请玉成。” 声音突然僵住,沉默片刻,声音又响起: “你识得此花?” “从未见过。”叶梁老实作答道,“只知此花可治失忆,也不知是真是假?” 声音又陷入沉默。 “不知高人有何难处?可否明言?”叶梁有些奇怪对方屡次不语,所以坦率地直言问道。 “此花培植不易,十年方开花一次,且世间仅有一株。”声音缓缓又响起,却在叶梁耳中不啻霹雳。 “此花居然如此名贵,看样子我记忆恢复已是奢侈一梦。”叶梁在心中微感绝望,自己费尽周折,不辞辛劳,但最终却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了?”声音问叶梁,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 叶梁在心里苦笑下,“我是谁?也许永远不能知道了,我该何去何从?” “既然此花如此奇稀,想来非凡人所能得,谢高人指点,我这就离去,抱歉打扰!”叶梁心性从不勉强,也不奢望万物中的顶尖。 “哦?”声音有些意外叶梁的回答,这的确不像一个为了心愿达成,心思迫切的人该有的答复。 “你对心愿达成如此淡泊?”声音微微提高音调问道。 “凡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自问全力以赴,但结果,我如何能定?”叶梁似答又非答。 “此亭唤\\u0027交换\\u0027,你之所爱,可以交换。”声音又起,清脆而明确。 “交换?”叶梁心中更沉,沉入海底的感觉。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拥有什么,我更是一无所知。我之所爱,连我自己都答不出,我哪有什么筹码可以交换?”千言万语在叶梁心中翻涌,但她一句都未出口。 “除了我自己,我无一物可以交换。”叶梁直言相告道,她不想给任何人幻想余地。 声音又沉默。 叶梁在心里笑笑,自嘲道: “也难怪,一个失忆之人,能入得了谁的法眼?” “你愿用你自己交换?”声音直问,直击人的灵魂。 “不愿!”叶梁冲口而出,“我对自己仍有价值,我对他人一无用处。高人说笑了。” “一个人如此贬低自己,你是第一个,是否你的价值,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声音反问道,完全听不出立场是友是敌。 “我想下山了,请高人指路。”叶梁忽然迷惑了,她不想再纠缠下去。 声音再一次沉默。 叶梁转身四顾,不见一处可以回转的路,唯云雾霭霭,不知身在何处。 “高人可否指路?”叶梁连问三遍,均只听见山谷回音,刚才的声音不再应声。 叶梁只觉心头发凉,“难道我要困死此处?” “高人!”叶梁再叫,仍是无人应答。 叶梁左右为难,纵是她冰雪聪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进退。 叶梁只觉头晕,她伸手到怀中摸出转心丹,急送一粒入口中,药丸清香助她恢复了心神。 叶梁忽然心中一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姑且一试。” “高人,烦请指点明路,容我下山。”叶梁声如夜莺,但仍空谷无声。 叶梁继续道: “高人就算不给我面子,总有人,高人应该会给几分薄面吧?” 叶梁耐心等待,果然一刻钟后,声音又起: “你想说谁?” 叶梁心中暗喜,她大声答道: “耳堂国国主。” “冷翠峰立于耳堂国,你说耳堂国国主有何稀奇?”声音响起,似在和叶梁比耐心。 “凝寒宫宫主纵然尊贵,也会卖耳堂国国主申雪天几分薄面吧?”叶梁不动声色地说道。 “哈哈哈……”声音笑到花招乱颤。 “你为什么笑?”叶梁奇声问道,“难道凝寒宫宫主是耳堂国国主的仇人?” “申雪天?我已经好久没有听人叫起过这个名字了。”声音止住笑,严肃地说道。 “若是申雪天本人在此,我当然可以以他为尊。你现要我卖他面子,你的理由是?”声音大为不解地问叶梁。 “你若帮了我,申雪天知道了,必会重谢你!”叶梁将心一横,说得头头是道。 “为什么?”声音变得不可捉摸,似在听一句玩笑话。 “我没有骗你!你可以事后向申雪天求证!”叶梁信誓旦旦地说道,但她心中在打鼓。 “你是申雪天什么人?”声音换了种方式问叶梁。 “什么人都不是。”叶梁在心中暗答,不禁心生一丝沮丧。 叶梁原以为在耳堂国国界,提申雪天的名号会十分管用,哪知被软钉子给挡了回来。 “你既和申雪天没有关系,何必多此一举。”声音呛道,叶梁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申雪天,你千万别怪我。我现上山容易下山难。请谅我有病乱投医,胡说八道一次。你大人有大量,莫怪我借你过桥。”叶梁心里七上八下,苦恼地自言自语。 “冲撞!冲撞!”叶梁在心中浮出申雪天的模样,她不住地连连作揖。 事急从权,叶梁见获“醒珠灵魄花”已无望,她急于脱身,于是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叶梁咬咬牙,双眼一闭,大声说道: “我乃申雪天的未婚妻,你可以放我下山了吧?” 唯闻山谷回音,天地渺然,似天地,都被这句话震住了。 第46章 何去何从 叶梁呆在当地,她不知说话人是何态度,“我是不是可以下山了?”她追问道。 “你在撒谎!”声音终于说话了,只是冷冰冰,但并不严厉。 “你有何凭据支持你这么说?”声音带着疑窦又有些挑衅地在问。 叶梁想起“紫凰霓裳”,她摸摸腰间,为了对付昔风云和昔兆默,自己竟丢失了“紫凰”剑而不自知。 叶梁心急如焚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她无奈地答道:“我丢了能支持我身份的剑。” 声音冷笑一声:“你若重视,又岂会随便丢失?” 叶梁无言以对,“我没有说谎。”叶梁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两人正在僵持间,忽闻冷翠峰东途山脉传来巨响,似山石崩裂,火光冲天。 叶梁不知发生何事,正在犹疑心惊中,只见一个白影向自己飘来,一人白衣素袍,身影奇快,叶梁还未及细看,来人已飞到她身旁,将一白纱蒙住叶梁眼睛。 叶梁大惊失色,自己轻功竟似毫无用处,她已被来人挟在右臂中无法动弹。 “你要做什么?”叶梁疾声斥道。 “我现送你下山,此地不宜久留!”白衣人轻声说道,声音明亮柔和,与刚才的声音判若两人。 叶梁心中大奇道,“此人刚刚百般刁难,现却为何轻易改变主意?是因为申雪天,还是因为东边的巨响?” 叶梁被蒙了双目,只觉自己在快速飘移,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不时有水花溅来,但白衣人一路用自己的外袍遮住叶梁,叶梁可以感到水的凉意,却未被打湿衣服头发。 “此人是谁?刚才万般生硬疏冷,现竟如此维护,是何道理?”叶梁心忖道,却百思不得其解。 约一炷香时间,叶梁感觉落到了一处平川。白衣人放开叶梁,说道:“你顺着此路一直走,就可以下山了,你赶快离开!” 叶梁刚要扯去蒙眼的白纱,却被白衣人按住双手,“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叶梁不解,但却诚心诚意地说道:“谢谢你!你是谁?凝寒宫宫主?你行事为何如此怪异?我只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你到凝寒宫,却心愿未了,你不应该记恨我吗?”白衣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桩归一桩,你现助我下山,就是帮我。我要怨也只怨自己命该如此,怎能怪你袖手旁观?”叶梁心急解释,却越说越乱,乍听之下,颇有正话反说之意。 白衣人语带笑意,如和煦暖风,“你这张口如此伶牙俐齿,申雪天真要有罪受了。” 叶梁听得心中暗叫惭愧。 白衣人摊开叶梁手心,将一个玉盒交在她手中,“你让我卖申雪天情面,那就遂你所愿吧。” 叶梁惊诧,不知白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前自己软硬兼施,一点不奏效,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对方皆处处成全。 叶梁正不知如何应对,已闻四下无声,她急急扯下白纱,白衣人已在数十米开外,空留背影让人遐思。 叶梁打开玉盒,盒内躺着一枝重瓣双生花,有梅染和荼白两色,花瓣欲滴,娇艳异常。 花下压着一张鹅黄色信笺,上书:醒珠灵魄花。 叶梁百感交集,她甚至不知道凝寒宫宫主是谁,对方竟对她施以大恩如斯,让叶梁情难自已。 叶梁傻在当地,自责道:“我竟然骗了他!” 此时的叶梁万般滋味在心头,她滑坐地上,“我要静静,我该何去何从?” 叶梁抱着头,将头埋在双膝间,“心愿得偿后并没有事先预想的喜悦,我要下山吗?做人好难……” 白衣人用最快的速度奔赴到东边的山脉,引起山石崩裂的人正用最激烈的方式向冷翠峰的一众蓝衣女子叫阵。 “凝寒宫不过如此!你们快去叫凝寒宫宫主出来一见吧!”叫嚣的人竟是昔兆默。 “你们是何人?竟敢肆意破坏此处的机关陈设?”蓝衣女子中领头的一位怒斥道。 “不要浪费时间,我们有要事找你家主人,我们的名号见了他再报不迟。”昔兆默完全不理会对方,自顾自说道。 此时的昔风云站在五米开外,抱着手,冷着脸,一言不发。 昔风云和昔兆默无意中走了六路中的东途一脉,闯到此地,先按下他们一路如何到此不表。 单说他们到的这处,名为“鉴心亭”,亭中石桌上有书卷,上书:请问己心,是否配得心愿得偿? 昔兆默一看就恼了,“这是什么话?问己心?要怎么问?谁敢断我配与不配!” 昔风云冷笑两声道:“我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只求一个答案,我的心要如何就如何!我只关心答案,我倒要看看谁配给我答案!” 两人完全不按规矩行事,见半天无人应答,昔兆默已失去耐心,他对着石桌一掌击去,石桌立时分崩离析,触动了相应的机关。 昔兆默见状,更是心中叫好,他并不停手,朝触动的机关又发数掌,立时山石崩裂,多处损陨。 昔风云只隔岸观火,等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可以有一个答案,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所以任何激烈的手段,现在昔风云眼里都不过分。 昔兆默的行为引来了一众蓝衣女子,她们列开剑阵,将昔兆默和昔风云团团围住。 昔兆默哈哈大笑,他甩出手中的火折子,立时草木燃起,一众人中有人去按水源机关,立时火光冲天,也水龙四射,现场乱成一团。 白衣人赶到的时候,火势刚被扑灭,一众蓝衣女子甚是狼狈,昔风云和昔兆默正以逸待劳。 昔风云抬眼观望,见远处极速飘来一白色身影,眨眼间已在十米开外。 昔风云不敢轻敌,他招唤昔兆默,两人一前一后,并肩而立,等待白衣人。 白衣人一身如雪,发丝如霜,一张脸沧桑不已,竟看不出实际年龄。 “你就是凝寒宫宫主?”昔风云单刀直入地问道,“尊驾名讳是?” 白衣人目光如炬,“你是措地国的少国主昔风云?” 昔风云一征,他未料到对方竟轻易叫出自己的名号。 “凝寒宫宫主,果然名不虚传,不问世事,天下风云变幻却尽在掌握之中。连我这平庸之人,都难逃你法眼,佩服佩服!”昔风云虽自贬身价,实则他并不敢托大。 “客气,阁下有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当护法,即便是世人闻风丧胆的耳堂国王宫都敢闯,何况这区区冷翠峰之巅的凝寒宫?”白衣人不紧不慢地应对道,神态从容而肃穆。 “哈哈,好一个凝寒宫宫主,居然识得在下。”昔兆默大笑着插话进来,人虽笑,心中已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你既天下之事无不知晓,我要找一个人,就在这凝寒宫。”昔风云不再绕圈子,他急于知道答案。 白衣人示意昔风云继续说。 “我要找一个面色黝黑,脸有雀斑的女子,约十八九岁。” 昔风云带着期待,等待白衣人的答案。 第47章 灯火阑珊 夜色,灯火里,耳堂国,一切很安静。 冷翠峰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并未发生。 一个很微妙的背影,在申雪天心里闪了一下。 窗外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此时在申雪天手里握着一枚粉色玫瑰花瓣,晶莹剔透。 申雪天沉默不语,面前有一封书笺,粉色的,有一只蝴蝶的签名印记。 今天的天气居然微凉到令人想到一丝往事,申雪天,望着桌上的茶盏已经坐了很久。 突然,夜空里传出一声小鹰的嘶叫,隐约中有一个橙色的衣袂身影闪过窗棂,申雪天未动,却感到一丝风寂静在不远处。 “她在哪里?”申雪天开口了,并不意外,好像等了对方好久。 “她在哪里?”窗棂外一个冷静的声音也同样在问一样的话。同时申雪天面对的茶盏边竟飘下一枚粉色玫瑰花瓣,仿若一枚凌厉的暗器,不偏不倚。 这一幕如此熟悉,又截然不同。 申雪天未语,反手射出粉色书笺,不过同时亦夹着一枚白色相间的绿玉棋子一起射向窗外。 窗外“咦”了一声,有鹰扇动翅膀的响动,然后传来一曲箫声,莺莺燕燕,忽快忽慢,宛若春花拂面,一如湖光山色空蒙灵动,转而又如万马奔腾,互通有无,听者相思,似有蝴蝶入梦。 一曲毕,窗外无人影,亦无风。 申雪天吹熄了灯。 有一声叹息,在心里。 可惜,此时的叶梁无法得知这一切。 灯火阑珊处,人影绰绰,酒肆里坐着一个橙衣少年,肩头立着只小鹰,偌大的桌上摆满了酒菜。 酱卤牛肉,清汤越鸡,牡丹虾仁,文思豆腐羹,碧色青菜狮子头。另有一份酥皮糕点,上面缀满了粉色玫瑰花瓣。 人来人往,橙衣少年低眉饮酒,未动桌上的食物半分。 酒是一种很清甜的有点松针味的荔枝酿。 酒肆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云阁”。 叶梁熟悉的镇子,叶梁常到访的那家不轻易出售珍藏佳酿的酒肆。 云阁的主人,是谁?似乎没有人关心,在世代风云的天下,这里的一切既普通,又不普通;既有些令人挂念,又有些如烟云,被淡忘,又有些如烟火,常被喜欢的人记在心里眼中。 只因这里出售的酒从未有固定的款式,品种,每每到来,有遗憾,亦有惊喜。 遗憾的是自己念念喜欢的酒酿,根本不再有,何时有从未有定时定数,便是重金付了也拿不到。 喜的是可能突然饮到一款自己很意外的佳酿而欲罢不能,想多拿一樽也不能。 云阁的规矩,客人买酒仅限一小坛,无人例外。金子,宝石,玉器,或是一幅画,只要主人愿意,即可成交。 此时橙衣少年饮的酒,便是其中最为少见的一款,因松针入酒,葭酿之名,令人暇想,只有一樽。 橙衣少年的神情淡然,眉目间似有一份清清的忧伤。肩头的小鹰此时格外听话,乖乖的立着好像一只小猫,此时橙衣少年手中拿着一块沾满粉色玫瑰花瓣的酥皮点心,好像在想什么。 此时叶梁心里,“云阁”这个名字突然冒了出来,那里的美食美酒,不知怎么就这么真实的变成了一种渴望。 眼前拿到奇花的喜悦竟不曾多一点,好像反不及那曾经熟悉小镇上的美酒佳酿,那些简单而美丽的快乐。 凌风,谁能想到昨夜的凌风,也是同样的念头。 熟悉的小镇上与叶梁,叶衔之渡过的每一个简单充实的日子,那些美食鲜活,笑语盈盈的场景,于凌风,似乎已很遥远。忆宵的影子也已有些模糊了。 叶衔之的求“灵花”之路变成了无解亦无语的答案。 叶衔之此刻很冷静,冷静的想着这几日的经历,冷静的想着这几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关于事,关于人。 叶梁,她的需要!怎么办?! “如果此时我不是叶衔之,我会怎么做?”这个问题在叶衔之心里问了千万遍,“如果尉迟南玦在,他会怎么样做?” 不知何故,叶衔之此时心中想起一个人,一个本不该在此时想起的名字,仿佛成为所有问题的答案。 凌风此时微微有一点慌乱,叶衔之的表情冷静的有点不像自己熟悉的主人。 隐约中凌风似乎听到了一声鹰叫,清厉但很坚定。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橙色身影浮上心头…… 可是似乎只是幻觉,这诺大的冷翠峰怎么可能有什么鹰,什么橙衣少年。 凌风的思绪被拽了回来,此时忆宵的笑脸突然变做一种安慰清晰的在心中闪过。 凌风顿时明白自己此时必须要回归现实: 那就是求“灵花”之路根本无解,任凭自己和叶衔之如何能耐,只要对方避而不见,这“灵花”就根本是镜中花,水中月。 以叶衔之的聪明绝顶这本不是看不透的什么难解之事,只是事关叶梁,叶衔之总不愿心思淡泊,放下执念。话已出口,等待答复的时间变得如此漫长。 话是晚间问的,灯火阑珊时,夜色亦如凉凉月色一般,寂静,美丽,也一如沉默的黑暗一眼望不穿,也望不到尽头。 冷翠峰上奇花异草,可是独独没有一种花:粉色玫瑰,可是没有人知道。 凌风在窗外的石阶上发现了几枚粉色玫瑰花瓣,但是并未多想,这里美人应该如云吧,这里应该玫瑰也如云吧。任是谁都会这么想。 夜色掩盖了凌风的那份机敏,冷翠峰的所见所闻才在白日里发生,此刻凌风已有些失去耐心。 叶衔之的沉默,叶衔之的冷静,此时仿佛都成为一把刀轻轻划过凌风的心头。 冷翠峰的奇幻之景变得份外醒目,似乎时刻提醒着凌风,自己要和叶衔之无功而返了。 “灵花”到底是一种什么花?长什么样?现在,在凌风和叶衔之的心头变成了悬着的谜;而它的真实性,在叶衔之的心头,突然变成了一个疑问。 而那一刹,叶衔之明白了自己永远不可能是尉迟南玦。 原来人与人的念头是如此不同,关于“灵花”的来历真伪,于尉迟南玦而言,永无疑问。 明天,也许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叶梁,此时在哪里,还好吗? 灯火处,无笑语,冷翠峰寂然无声。 第48章 一偿夙愿 叶衔之和凌风的纠结好像多余了,因为次日,他们也听到了东途山脉的巨响。 两人互望一眼,他们几乎同时展开身形,“我们去看看。”叶衔之一边说,一边脚下已如风飞驰而去,凌风紧随其后。 天下之事,瞬息万变。 叶衔之和凌风终于见到了凝寒宫宫主,也见到了相见分外眼红的昔风云和昔兆默。 叶衔之收住身形,招呼凌风,两人匿身在树丛中。 昔风云望着白衣人,他的眼里流露出期盼和热切。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白衣人的话如一记重锤击在昔风云心上。 “一个皮肤黝黑带雀斑的女子,她在哪里?”昔风云以不可置信地口吻狂叫道。 “她在哪里?”同样的话,从这第三个人口中说出来,却带着极大的杀伤力,因为说这话的人在爆发和崩溃的边缘。 “你要找的人何名何姓?”白衣人沉静又冷静地问道。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也不知道?”昔风云咆哮道,他已经被白衣人的答案击倒,他已失去仪态和理智。 “是谁告诉你,凝寒宫有这个人?”白衣人一语中的。 “仁世国国主沈叶慈的贴身侍女,晓雪说的。”昔兆默赶忙扶住昔风云,抢先答道。 白衣人一愣,这是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晓雪脸上有道伤痕。”昔兆默补充了句,希望提供更多细节,好让事情看起来不那么糟。 白衣人在心中叹了口气,“你要找的这女子和你有仇?”他想了解更多。 “我只想知道她是谁?她,是不是那个改我天命的人?”昔风云缓慢而深情地说道,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已无法自拔。 白衣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昔风云,眼前这个人的执念已到疯魔的地步。 白衣人心中在思量万全之策,“仁世国,我要保全吗?”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千钧一发之际,叶衔之挺身而出。 昔风云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从树林中走出的不速之客。 叶衔之身后跟着凌风。 “仁世国大世子叶衔之。”昔兆默怪叫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叶衔之淡淡一笑道,“我来此为何,对现在的昔少国主重要吗?” “你刚才说她在这里?!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快叫她出来!”昔风云转怒为喜,他带着复杂难言的表情。刚才从云端跌落,现又升到云端,一切来的太不可思议! 昔风云一点也不关心叶衔之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他满脑袋:只要答案。 白衣人一直沉默不语,他在冷眼旁观,他不知叶衔之的后发制人是什么考量?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如静观其变。”白衣人心中一片静潭,深不见底。 “请你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去凝寒宫里找她出来。”叶衔之面不改色地说道。 昔风云一脸狐疑,他盯着叶衔之,眼里的光,像要吞了叶衔之。 叶衔之安然若素。 盯了半晌,昔风云转头望白衣人,“你不会不同意他进凝寒宫,找这个人出来吧?” 白衣人说道:“来人,点香!” 有蓝衣女子去准备点香的器皿。 白衣人望向叶衔之,“叶大世子,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见到阁下,幸会!你请自便!” 白衣人作风干脆利落,让叶衔之和昔风云都暗暗点头。 有一蓝衣女子前来引领叶衔之,进凝寒宫去找人。另有蓝衣女子搬来座椅,供白衣人、昔风云、昔兆默和凌风原地等候。 一切变得不可捉摸,每个人都不苟言笑。 世事难料。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终于,叶衔之回来了,他身边有一位蒙着蓝纱的女子。 凌风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那天在“抉择亭”出现的居中蓝衣女子,凌风心里快要惊叫出来。 白衣人也认出了来人,“怎么会是清雨?她的长相……”他凝神不语,心中一动,已猜到事情的端倪。 唯有昔风云完全两样心情,他又惊又喜,又疑又懵地直冲上去,不待叶衔之说话,已一把拉过清雨。 “真的是你吗?”昔风云大叫道,“我找你找的好苦!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昔风云用手去揭清雨面上的蓝纱,蓝纱落下,一张黝黑带雀斑的脸出现在昔风云面前。 昔风云只觉天地转动,日月晕眩,他心中翻江倒海,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你叫什么名字?”昔风云柔声问道,声音柔软到骨子里。 “我叫清雨,享月楼一别经年,别来无恙?”清雨音色婉转地说道。 “清雨,清雨,清水如雨落,好名字!好名字!”昔风云喃喃自语道。 “等等!你如何证明身份?”昔兆默不知何时,已在昔风云身边质问道。 昔兆默替昔风云干着急,他始终不太相信叶衔之和凌风。 “这两人出现地太巧合了,巧合地让傻子都怀疑!”昔兆默话在心中,却不敢出口,他不想触昔风云的逆鳞,毕竟他没有见过昔风云现在这副样子。 昔风云对清雨溺爱之极。 “云舒云卷几相逢,风去风来君不归。”清雨轻轻吐出这两句诗,眼睛中有清风拂过。 昔风云只觉天地开阔,阴霾尽扫,他忘乎所以地一把将清雨揽入怀中,“真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没死!我们又见面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昔兆默无语也无奈地伫立旁边,心里全是叹息。 清雨轻推开昔风云,说道:“你我萍水相逢,多谢你记挂!既见到了,很好,但都不如你活着好。公子珍重,这里是清雨的家,公子请回吧。” 昔风云呆在当地,征征地说不出话,他一腔执心要找到这个人,如今找到了,下一步如何?他竟从来没有细想过。 “你为什么可以改我的天命?”昔风云问得又直接又迷幻。 “公子吉人天相,想来必是公子不自知,一念之间,自改乾坤吧。”清雨竟应对的浑然天成,让昔风云无言以对。 “我自改乾坤?你是说我的天命是我自己改的?”昔风云轻轻自问,语音低不可闻。 昔风云心中白茫茫一片,没有归岸。 第49章 黄粱一梦 清雨向昔风云作揖,然后转回凝寒宫,独留昔风云一人,痴立在风中,久久无法回神。 叶衔之静观不语,一切正如他的预想,是他让清雨假冒了叶梁。 叶衔之清晰地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每个细节,他对简单的易容术不在话下。 用如此方式击退昔风云,再好不过,也为仁世国省去未来可能的后患,更是一举两得。 昔风云无心再逗留,他的心乱到无以复加,曾经有一个念头,支撑他走遍千山万水,而今达到目的后的空虚和失落,却牢牢地占据了他的心头。 昔风云一时间失去目标,他现已茫然无助,他踉跄了两步,昔兆默急忙扶住他。 “少国主,你怎么了?”昔兆默又急又恼焦声问道。 “我们走。”昔风云阴沉着脸,抑郁说道。 没有人拦阻他们。 昔风云和昔兆默离去,冷翠峰恢复以往的平静。 蓝衣女子们有秩序地收拾现场,俨然训练有素。 叶衔之至此才在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头,他走到凝寒宫宫主面前,深施一礼。 “你智退昔风云和昔兆默,居功至伟,凝寒宫当谢阁下,你现多礼所为何来?”白衣人不卑不亢地说道。 “衔之所为,本有私心,一声谢字愧不敢当!有凝寒宫宫主在此,退敌轻而易举,在下不过是班门弄斧。”叶衔之答得极为谦和恭敬,语气中极显教养。 白衣人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叶衔之再次发声,他知道自己必须解释清楚一些事。 “衔之还须郑重致歉,是仁世国的人引来了本次风波,凝寒宫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但这里所有损失,仁世国愿一力承担。” 叶衔之本就是有担当之人,此番话说完,让凝寒宫上下都一片服气和好感。 “我与令堂曾有一面之缘,今故人之子到访,自当欢迎。风波固因仁世国而起,也因你一手平息。凝寒宫感念与沈国主的旧情,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仁世国不必放在心上。”白衣人说话更是体面,双方均有惺惺相惜之意。 叶衔之再次施礼,心中暗叹侥幸。 天色已晚,白衣人吩咐紫衣女子们为叶衔之和凌风去准备晚膳和住宿。 叶衔之本想再言,但见白衣人一副出世之态,他竟完全不询问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叶衔之的来意。 所以,叶衔之打住了话头,“明日再议吧。”他心忖道。 今夜的冷翠峰和凝寒宫与往日不同,已经有太久时间,这里不见外人,而今天却被踏破门槛,有人得,有人失。 各人心里都是惊心动魄之后的惊魂未定,各有各的心事。 第二天一大早,清雨来请叶衔之和凌风去偏厅用早膳。 “你们宫主呢?”叶衔之问清雨。 “宫主一大早就下山了,吩咐我好生招待两位。”清雨恭声说道。 “什么?他走了!他几时回来?”叶衔之跳起来,他后悔不迭,自己错过了向白衣人提“醒珠灵魄花”的事。 “宫主未交待他几时返回,他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不能十分准确知悉他的行踪。”清雨答得又周全又清楚。 叶衔之心中悲凉,一时之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世事多磨,庸人自扰,梁儿,你现在哪里?”叶衔之在心里不住地念叶梁的名字。 清雨见叶衔之神色恍惚,便关心地问道:“叶世子,你何事烦扰?不知可否吐露一二?或许清雨可以帮你解忧,也未可知。” 叶衔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之心,试探着问道:“听闻贵宫有一奇花,名唤‘醒珠灵魄花’,不知是否属实?” “此花十年开一次花,不过,昨天它已经被人挖走了,现在只剩下一抔黄土。”清雨不假思索地答道。 叶衔之头晕目眩,“何人挖走了它?你们宫主?” 清雨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可随我去看看那种花之地,昨天早上它还好好地在开花呢。” 叶衔之和凌风随着清雨去看,在冷翠峰之巅,凝寒宫外的一处高峰上,有一个坑,有残留的叶子,证明此花存在过。 此处人迹罕至,奇花应吸取了日月之精华。 叶衔之叹息无比,他伸手去探那坑,却沾到一丝血迹。 “有人争斗过?”叶衔之大惊,心中更感绝望,“此花竟有人争抢?看样子,奇花已凶多吉少。” 叶衔之问清雨:“此花只此一株?是否还有种子存留?” “冷翠峰上只此一株。至于种子,得问宫主。不过,此花培植不易,叶世子即使得了种子,又有何用?”清雨善解人意地又不解地问道。 清雨不知叶衔之心思。 “若有一粒种子,我愿精心培育,直至花成。纵使十年光阴,也不后悔,为了梁儿,我愿刀山火海,千山踏遍,只要梁儿安康顺遂。” 叶衔之内心的念头深植入魂,任何艰难险阻也无法让他退后,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叶世子,待宫主回来,我会禀明此事,若有种子存留,凝寒宫会派人将种子送去仁世国王宫,可好?”清雨已聪慧伶俐地替叶衔之想好了对策和出路。 叶衔之铭感五内,说道:“之后,凝寒宫若有任何差遣,仁世国必将义不容辞,请代我向贵宫主转达吾国的立场。” 清雨向叶衔之作揖道:“叶大世子客气,清雨必原话带到,不负世子所托。” 奇花无影,叶衔之心若槁木,期盼曾经有多热切,现失望就有多苍凉。 叶衔之和凌风草草用膳完毕,便匆匆告辞,清雨将他们送到山下,便回去了。 凝寒宫一行,犹如一场梦,梦醒之后,仍要踏入红尘。 对叶衔之来说,现头等大事就是寻找叶梁。他曾试问清雨,是否有女子来过凝寒宫,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叶衔之初步判断,叶梁人仍在耳堂国,只是茫茫人海,“她究竟在哪里?”叶衔之问得自己心都发痛,却天地无声。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寻你?而且每个寻你的人都身份不凡,你让我充满好奇,你究竟是谁?” 此番思量的人,是那个橙衣少年。 被很多人惦记,有时候可能不一定是好事。 第50章 嫦娥应悔 耳堂国,河湖众多。本就滋养万物,那鲜美的藕,肥硕的鱼,总是在叙说着一季一年的更迭变化。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此时的叶梁心头百转千回,曾渴望的云阁佳酿,反成了一种执念,手握“醒珠灵魄花”,放入腰间的一刹,脚下亦开始狂奔。依然听声辨位,顺着水流声而去。 不知多久,白日转夜又转日光,叶梁停在一处河边的石块处,才低下头想起饮水,想起自己容貌还是女子,于是简单易了男子的面容。 叶梁收拾好自己,才定下心,整理思绪,从腰中摸出“灵花”。 想到自己不计前尘,不想过往,只为手中这一株传说的奇异花草,所经历的种种,不知何故,立刻吃下这“灵花”的想法,竟有了一丝犹豫。 电光火石间,叶梁听到了一声“咦”,是个女子的声音,很清脆。 亦有几分很奇怪的气氛瞬时笼罩了叶梁,因为接下来,叶梁听到了一句:“原来是你!” 话音未落,叶梁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手中的“灵花”竟不翼而飞。 “灵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叶梁回过神,望见了一个鸢色的身影,是个女子。 叶梁此时的心情之惊讶,简直是瞬间爆炸,半路跃出了什么古怪精灵? 可是朗朗青天,没有一丝云,河边就这么平白无故多了个人,对方拿到花仔细瞧着,并不出声,好像世界上根本没有叶梁的存在。 “请把花还给我!”叶梁冷静的声音,并未因瞬间点燃的怒火和惊讶影响,此时叶梁和鸢衣女子相距仅几步之遥,对方拿了花,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等在那里。 等叶梁问完,然后叶梁听到了一句自己不敢相信的话。 “谁能证明这是你的花?”鸢衣女子悠悠的回了一句,然后抬起头,不再望花。 那个面容令到叶梁也大感意外,居然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相貌出众的女子。 只是今天,她一个人,嘴里没有喊着其他人的名字,而人亦不似曾经慌乱,站在那里,平静的反似当日的自己。 叶梁忆起往昔,顿悟自己此时是男装。于是躬身做了抱歉的身姿,“请姑娘见谅,在下冒昧了。” 鸢衣女子突然就笑了,叶梁本来紧绷的心情,以及连日来的辛苦和疲倦,此刻因为这“天外来客”,都瞬间消散了,叶梁复又回归了一贯的机敏和冷静。 当下拿回花的心情,居然没有那么迫切,甚至有一点玩味。 叶梁玩性突然大发,想想自己一直对“灵花”的执念,所行种种再次在脑海里闪过,不知何故,心头觉得这“灵花”本就不属自己,如今旁落他人,是缘份始然。 加之,叶梁本就心思淡泊,自小见惯奇宝异花,金银玉石,从未贪恋。 如今这“灵花”纵可以恢复自己记忆,可是若不能顺其自然,叶梁心里就是千丘万壑。勉强之下何来逍遥自在的心境,又何来问心无愧? 叶梁心里既打定主意,言辞再出口已然是这样:“姑娘若真喜欢这花,那就拿去。我确实证明不了我是这花的主人。” 叶梁一向心意坦白,这花的主人确实不是自己,白衣人的种种古怪行为和之前经历再次跃上心头。 鸢衣女子哪里会知道,叶梁此刻天人相交的念头。硬生生听到叶梁回复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也是大感意外。 相较当日初春河边风中的少年,青春灵动身影,此时的叶梁身形中透着一股谦逊和礼让,曾经的叶梁让人恼气的地方如今化为乌有。 鸢衣女子顿了顿,未吱声,转手从腰间拿出一个粉黄色的锦绣盒子,把“灵花”放入其中,然后说道:“好,我喜欢!” 叶梁此时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对方的那份坦诚和自然像极了一个人。而在此时,想起这个名字,叶梁自己也有点意外。 那个为了救自己引开仇敌的尉迟南玦,本来模糊在内心的身影,此时,却因为眼前一个陌生女子而清晰。 看着叶梁若有所思,鸢衣女子双手在空中划个动作并发出轻啸之声,仿佛远处有鸟叫,亦或有水流夹杂,叶梁没有听真切。 鸢衣女子,面色微变,叶梁听到了四个字:“后会有期”。 然后鸢衣女子如一团光影迅速消失于叶梁的视线,静静的河边叶梁立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呜呜咽咽的水声,叶梁却已不似之前,已然卸下心中的巨石,此刻反是一身轻松。 云阁。今天依然是人来人往,蓝天白云的清丽天气,映得那两个字格外醒目。 在色彩斑斓的人影绰绰中,每个人都显出了一份悠闲,叶梁此时身浸其内,心中的欢愉可想而知。 对,没错,熟悉小镇的酒肆,在叶梁抛开“灵花”执念,或者说意外的“灵花”旁落他人之后,叶梁对酒肆的渴望和需求变得如此直接。 今天,叶梁想知道自己碰撞上什么惊喜美酿,而那份热切其实很简单:叶梁饿了。 云阁有时像在过年,人群涌动,络绎不绝,今天的云阁有点格外不同。 叶梁换回了女子妆容,此刻正坐在桌前:豌豆火腿汤,素白玫瑰鸡丁,一条清蒸鱼,还有一盘不知名的野菜,碧绿泛着淡淡的莹光。 叶梁此时正在品一味酒肆新出的酒:“碧海青天”,一种花香,一种果香,一种药香,好像还有一种米酿的香气。 叶梁拿不准这到底是什么?似乎是玫瑰,梨,和香草,又好像是桃花,葡萄,和沉香。 叶梁饮着这奇怪的酒,心里居然评价不出这算那种佳酿。 夜色还远,叶梁静静坐着,啜了一口自己最喜欢的豌豆火腿汤,深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尉迟南玦和鸢衣少女的身影交替在心头闪现。叶衔之和凌风的种种相伴,种种体贴如家人的温暖,在此时的叶梁心中格外珍贵。 风,有一丝的风拂过叶梁面庞,叶梁饮过汤之后突然胃口大开,于是对着美食,叶梁的心变得温柔而清晰:仿佛自己已然记忆全部回来,自己仿佛回到了儿时…… 云阁在一片喧嚣声中仿佛有一刻静止了…… 第51章 两处闲愁 四国之外,亦有海域,海域之内亦有海岛。传说中有大鱼,有奇珍,还有美人。 四国交界处,亦有疆土,疆土内亦有山谷,传说中仙果异花,全是珍宝。 叶梁儿时,常听歌谣,四海安宁,全境平静。 有一谷或在海域海岛处或在疆土延及处,谷中种满玫瑰花。各色各香,有许多叫不出名堂,却有叶梁很深的记忆。 叶梁遇见尉迟南玦那年,仿佛是四国最为繁荣时光。 那年叶梁从师父黎婉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情是很明亮的感觉,那个复姓好像是什么名门的后代,至于那个玦字,叶梁在古籍中读过。 师父是慈爱叶梁的,但叮嘱时,叶梁只记得一句:“要让着点他”,叶梁儿时对于这句是颇为有印象的,这印象日后居然比师父教授的每一句功夫口诀还深。 叶梁见到尉迟南玦那天,天空下着雨,淅淅沥沥的,玫瑰花瓣在枝头都站不稳了。 清晨,叶梁收集了些,一边嘴里念叨着可惜,一边用手挡着雨,一头扎进了师父的房间门,谁想冲的太快,屋里隐约的说话声叶梁根本没听到,等到叶梁反应过来,已经撞到一个很陌生的人影。 但仅仅是衣袂轻微相擦,一个豆青色衣衫的少年已飘出了房门,电光火石之间叶梁收住了身形,一句“师父”未落,就听到师父的一句:“玦儿,你没事吧?” 屋外一少年立于雨中抱拳躬身道: “师父,我没事。” 叶梁定睛看向屋外,才发现多了个人,“梁儿,见过你师兄。”师父轻声回应叶梁。 叶梁颇为意外,一是师父此刻没有理会自己手捧花瓣,衣衫微湿,头发贴在脸上有一丝乱。 并且刚才师父明明看到叶梁几乎撞到什么,此时那人镇定自若的在雨中,什么事都未发生,而自己……,叶梁这份心思一动,嘴里沉默着就不说话了。 但是很奇怪,师父还未再开口,叶梁却听到屋外传来一句很温柔坚定的话:“师妹好!在下尉迟南玦。” 那一年的夏天因为这场雨,叶梁记住了那个在雨中的身影,从此记忆拉开序幕,尉迟南玦成为相伴叶梁少时拜师学艺的人。 而叶梁亦从未想到,多年后尉迟南玦对自己的牵挂,随着岁月变迁会转变成一种爱慕。 于尉迟南玦而言,那种情绪很是微妙,从见到叶梁的第一眼,叶梁的沉默并没有令自己难堪,反而因着叶梁沉默,掩盖了当时尉迟南玦的几份意外,几份惊讶,几份慌乱。 为了躲避叶梁的冲撞,尉迟南玦施出了家传的绝学,而这份轻功的施展,是师父曾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何时都不可以用的。 尉迟南玦事后等师父责备自己,却没等到,就顿时领悟,因着这个师妹,师父把责备之心已抛诸九霄云外。 尉迟南玦至此对于这个师妹另眼相待,只是叶梁全然不知师兄的这份心思。 少时时光,总是匆匆来了,又匆匆去,叶梁记得玫瑰谷的花,开了又落,这样过了六七年。 叶梁在师门的本领学了七七八八,不知怎么又到了一年月圆之日,师父叫了二人来,叮嘱一番之后,就将云游去了。 团圆饭的桌上摆满了叶梁喜欢的美食:豌豆火腿汤,粉色玫瑰栗子花糕,野鸭茄子酿,碧绿不知名的野菜,还有很鲜美的一条蒸鱼。 师父以茶代酒与二人话别。 叶梁和尉迟南玦的心情都很复杂,望着满桌美食,居然都只是低头饮茶。 而叶梁实在是忍不住,拿了一块玫瑰栗子花糕在手上,心无旁骛的开始吃,尉迟南玦没那么自然,而师父却全然未觉察什么。 尉迟南玦的心思回到了月圆的那个下午,那天玫瑰谷和往常并未有不同。 叶梁睡过午觉,见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想着师父要与自己和师兄今晚就要别过,不免有点伤感。 想想这一谷的玫瑰花自此少了个照料之人,心中不免想起平素师父的种种勤勉和好处,自己一直被师父照顾的妥妥帖帖,不操世事之心,而师兄也是处处谦让自己,宠爱有加。 叶梁想着心事,就信步走到了后山的一片有水有玫瑰花之地,这个地方师父并不知道,但尉迟南玦知道,那是他与叶梁的秘密。 过往数年瞒着师父二人在此习武,或被师父责罚之后躲避的清净之地。 叶梁来的时候未注意,尉迟南玦已经在那了,手中握着一朵粉色玫瑰花。 天气有点微凉,叶梁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午睡之后自己忘了加衣衫。 尉迟南玦递过了手中的玫瑰,叶梁想也不想就接了过来,却未注意微微一愕的尉迟南玦。 尉迟南玦脱下自己的长衫斗蓬,披在了叶梁肩头。 粉色玫瑰花在叶梁手中,尉迟南玦听到叶梁的回应:“还是师兄想的周到,师傅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叶梁话匣子一打开,尉迟南玦便知道自己的心事此刻怕是付之东流了。 但是尉迟南玦本就是正人君子,从来对叶梁所存心思虽深但从未言明,此时此景,心中一横,便定意:自此深埋此念头绝口不提。 叶梁当日年纪尚轻,并未多想过师兄的一举一动,那朵粉色玫瑰花在自己记忆中平常如素,和自己平时采摘来戴在师父头上和自己头上的有何不同? 何况当时的叶梁,微感天凉冻到自己的记忆,亦比这日日常见的玫瑰花来的深刻,来得重要。 晚上的饭桌上,粉色玫瑰栗子花糕很自然的就拿在了手里,吃起来微甜,随即就浮现了一丝笑容。 师父的叮嘱虽多,无外乎儿时那句:“要让着点他”,格外在夜色里醒目。 尉迟南玦的心情却很低沉,低的连夜色都比不过,而这一切叶梁并未觉察,那一轮明月下一颗寂寥的心,在叶梁拥抱师父的撒娇声中,隐入黑夜。 第二天,叶梁醒来,师父云游走了;师兄尉迟南玦也不见了。 师父屋舍的门上留有一书笺:徒儿拜别,师父保重。来日再聚!只字未提叶梁。 叶梁自此再未见过尉迟南玦。 叶梁也从未想过,在尉迟南玦的世界从此粉色玫瑰花绝迹,再未言及。哪怕世事风云,也从未改变。 一种相思,从此绝于世间,那是属于尉迟南玦一个人的秘密。 第52章 悉听尊便 冷翠峰,一如往日那般,没人的地方花团锦簇,有人的地方一片肃穆,每个人影的移动都需要一个命令来支配。 今天前庭的那座钟突然被敲响,声音响彻云端,有人闯入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身影,此时叶梁若在此,必是心头欢呼。因为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尉迟南玦。 人影来得太快,“啊?你是谁?”夹杂着几声女子的叫嚷,一个清朗的面容已然立在了钟的旁边,敲钟的竟然是一块小石子。 来者一身青衫,拼镶白色的衣袖,腰间挂着一方玉石。其神情淡然,洒脱中几分温情,竟让人动不了半分怒气。 迎接尉迟南玦的是清雨,在冷翠峰这么多年敢于第一个敲钟的外人,尉迟南玦是独一份的。 清雨立在庭前,空气都凝结在清晨的雾气中,和清雨一起的还有三人。 尉迟南玦说话了,语气很冷亦很坚定,他吐出的是这几个字:“请交出‘醒珠灵魄花’,让我带走。” 清雨很是迷惑,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日来这个名字有各种人提及,无外乎得到拥有,而如今除去一抔黄土,哪有什么“醒珠灵魄花”的存在? 清雨千转百回的念头,尉迟南玦怎么会明白,见冷翠峰的人如此神情,想是自己唐突了些。 于是尉迟南玦沉吟了一下,复又说到:“请冷翠峰的主人割爱‘醒珠灵魄花’,我要救一个朋友。”尉迟南玦谦谦君子,一边说一边向清雨施礼。 清雨听到救人二字,已然明白对方来意,也还施一礼道:“公子客气!冷翠峰主人不在家。我不过是区区一介婢女,做不得主。这花……”清雨语气故意停顿不语,想看来者如何应答。 “我只带走花,也只问花的出处,烦姑娘指点一二。”尉迟南玦再施一礼,“在下心急如焚,救友心切,若有什么不周,他日偿还。” 清雨愣在那里,有点意外尉迟南玦的直接与不合常理的做法。 要知道百年以来登顶冷翠峰的寥寥无几,全身而退的更是少之又少,此人来历全无,可是能站在冷翠峰大钟前的这份身手,清雨又不得不掂量几份。 清雨心里知道,人来都来了,问清来历也不一定能困住对方,何况主人不在,自己未必有胜算。 对方显见是个正大光明之人,倘若是偷袭冷翠峰,固然机关重重,也一定会令冷翠峰有所损失。 清雨认真开始打量尉迟南玦,寻思起他的来历,这番沉默,在外人看来神秘莫测。 尉迟南玦并未再追问,而是给足了耐心,就这样一盏茶的功夫,清雨也没有说一个字。 “姑娘,想清楚了吗?”尉迟南玦再开口时,已是太阳光照满庭院之时,微微刺眼的光线照在尉迟南玦的身上,令到一个人格外耀目。 这份气魄令清雨想到主人提到的一个人,但是眼前这位年纪太轻,正值青春年华,怎么都对不上。 “阁下请回,恕我不能交待‘灵花’的来历和去向。”清雨一字一顿说道。 “况且关阁下什么事呢?冷翠峰今日不留阁下,既全身而退,请阁下留个证物,日后也好向主人告知一二。”清雨说的极为自然,也合常理,听到尉迟南玦那却是另一番滋味。 于是只见站在光影中的这个人,突然平地掠起,一点寒光之后,站在清雨身后的另一个女子一声轻呼:“啊!”头上摇曳的珠钗上一颗绿宝石,被划上了一道裂痕。 清雨大惊失色,而尉迟南玦收回了身姿,依旧退回原地。 被惊吓的女子只是被惊吓到,却没有感到性命有恙,便知道是尉迟南玦手下留情。 清雨的心情还未平复,却听到一句更为惊心的话,来自尉迟南玦:“那‘醒珠灵魄花’已不在所埋的地里,谁拿了去?” 冷翠峰屹于耳堂国,自古议论纷纷,古籍有云:云之端,山之巅,何存奇珍。攀之险,登之难,何必提及。 如果要绘制冷翠峰的地图,难的是根本不可能,百年来尝试者多,鲜有一人。 “醒珠灵魄花”是冷翠峰镇山宝物中的一个,四国趋之若鹜者比比皆是。 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你:他知道“灵花”种于冷翠峰何处?你一定会认为对方疯癫了,全是玩笑!这怎么可能? 现在的清雨就是这个感觉,从头到脚有一股寒意,布满了自己浑身的每一个血液毛孔,而尉迟南玦那幅面孔,开始透出不祥和恐怖,那份温柔的背后流露出太多清雨不解的困惑。 尉迟南玦根本不可能理解清雨有这念头,眼见面前这个自称婢女的女子,脸上的表情扑朔迷离,阳光照在清雨的脸上浮起一股奇异的味道。 此时此刻,尉迟南玦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急了,莫说眼前这女子是否知“醒珠灵魄花”的真正去向,就算知道也可以仍然沉默不语。 刚才尉迟南玦那一手惊世骇俗的功夫,已经可以令在场所有人惊心动魄了,那么此时又有谁?能平静的合盘托出“灵花”的下落。 尉迟南玦在那一刻突然生出一丝后悔,自己的莽撞给了清雨拒绝的绝佳理由。 风云转瞬,事情的演变,接下来出乎了尉迟南玦的预料。 远处突然仿佛有一声嘶厉的鹰鸣,有一个慌乱跑来的女子,附在清雨耳边说了一句话,清雨的脸上一瞬间平息了此前的方寸大乱。 清雨接着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奇怪的一幕发生了,清雨连同一起的三个人迅速飘身远去,连一句话也不留。 只留下尉迟南玦停在原地,阳光此刻隐入乌云,冷翠峰归于寂静。 尉迟南玦今天敲响大钟,本就是要找人问个究竟,哪成想,面前的人影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错失机会的尉迟南玦有几分懊恼。 此刻尉迟南玦有几分不冷静,那个在分界林偶遇又分开的叶梁影子闪现在心底。 尉迟南玦打破誓言,突发热情为一个陌生人上冷翠峰求取“灵花”的冲动,却未让尉迟南玦意识到:他不经意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当年师妹的影子。 而这求取“灵花”之行径,影射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尉迟南玦把其归于:物有相似,人有雷同,心有灵犀或爱屋及乌罢了。 尉迟南玦不再多想,毅然飘身离开冷翠峰,怎料他这一去,竟错过了千百年来冷翠峰上的一场华丽的巅峰对决。 这是后话。 第53章 青鸟为探 四国之疆原有些地方因渺远,或荒野之路常被世人遗忘。 天下四国原有各业之好手,曾有人箫声满天下,因制箫技艺名满天下,申雪天那晚听到的箫声,就是其中久已消失的那个。 至于何以那箫声与众不同?只因听者鲜有懂者,而懂者亦不传于人间,于很多人而言,存在与不存在又有何妨。 橙衣少年懂,可是他却从不会说,去追究。这世界本就知音难觅,原是不必太执着的,这个道理,橙衣少年年纪轻轻却已深谙其中真意。 此时,站在云阁的门前,橙衣少年看见了一个怒气冲天的人:昔风云。 离开冷翠峰的主仆二人一路辗转,居然来到了叶梁熟悉的小镇,而鼎鼎大名的云阁,自然成了拜访的首选。 初来乍到,云阁的规矩,昔风云全然不知,离开冷翠峰想借酒消愁的念头挥之不去。 于是看着别的客人兴冲冲买到心头好,昔风云便要照样来一份,谁知回复竟是: “客官,抱歉,此款酒只此一坛,请另选一款。” 昔风云要在平时也不是非得这款酒,但这款酒有个好听的名字:“雪叶冰酿”。 听闻原是旧年雪夜所酿,如今逢春正盛,百花开放之际突然兴了兜揽之意,开市售卖,并取了一个“叶”字单酿。 引得众人争先恐后,结果变得奇货可居,市价难估,全凭主人一句话成交,让此款酒一夜间,风头无二。 昔风云,盯着那个“叶”字,神情万分之古怪,好像只要多盯一阵,自己要的答案就可以跃然而出。 所以,当所谓“最后一坛”出售完毕时,昔风云完全没有回过味来。 听到酒肆一句:“没有了。”昔风云那份心情复杂的可以,因为一直盯着看,忘了先买了再说。 那份错过的心情,顿时让昔风云回到了冷翠峰的一幕,随之而来的难言的绝望,突然变成了一种渴望。 然后,昔风云开口了,他根本不懂云阁的规矩:买不到云阁的酒是小,在云阁耍赖,就是天大的事。 可是这是措地国的昔风云,那个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昔风云。 于是云阁迎来了自开市以来的第一场风波。 其实,好像,才短短几月,这个隐于世间,只在人口中谈论的乡间酒肆,一下子跃入了大众的视野。 那些津津乐道的酒名,不知何故变成一种风尚,四国已有人专门来此,觅酒也罢,寻趣也罢,一时间云阁之名响如银铃,闻者无不欢愉。 这天小镇如常,刚下过雨,地面有些湿,青石头的街,洗去尘埃的叶子,昔风云的眼中只有云阁这两个字。 云阁的匾额颇为不同,似木雕又夹杂石雕,浑然天成的两个字,是墨绿的字迹,可是如果细心点会发现,字迹下映着一圈的粉色,还有一些隐约花朵的印记。 昔风云没有那个闲功夫,他突然想秀一下自己的功夫,一来给自己发泄找一个出口,二来云阁卖酒的回复,深深戳伤了昔风云没来由的自尊心。 从冷翠峰回来,昔风云觉得自己好像从未得到过什么,不能拥有的心情一下子打败了骄傲的昔风云。 所以一听酒肆的回复,便觉得只不过是一坛酒,何以也不能得到? 一边想一边昔风云就出手了,他平地跃起时,众人一片惊呼,因为众人听到昔风云口中吐出这几个字:“你云阁敢说,确定没有?” 昔风云的身形是冲着云阁这两个字去的,昔风云在动,橙衣少年也在动,橙衣少年的小鹰更是迅雷不及掩耳,小鹰的翅膀到了昔风云眼前,一个小利爪突然挡住了昔风云的视线。 昔风云退了,因为他不能不退,自己的脚踝已然被一个身影牵制住了。 昔风云想也不想,双脚互踏,旋身绕开前进的路径,飘然旁落在几米之外,才定下身来,心里的吃惊和意外大增。 昔风云,措地国一等一的好手,今天遇到了“天外劲敌”,昔风云重新定睛才发现,拦自己的居然是一鹰一人。 瞬间,昔风云的怒气直冲于顶,眼前的橙衣少年,青春而有几分笑容,手上握着个乖巧的小鹰,刚才那一幕若非自己亲身经历,昔风云打破脑袋也看不出,这橙衣少年的身手出自何方。 “阁下,这是何必!”橙衣少年居然开了口,“阁下要的酒,明年这个时候来拿吧。” 昔风云的惊奇和错愕达至顶峰,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坛酒需要酿造一年? “这酒用的是旧年的雪花落在梅花上的水滴做的引子,加了去年月圆夜的海棠,还有一味绝于世间的花其中三瓣花瓣,你说这需不需要准备?”橙衣少年娓娓道来,不徐不疾,好像在讲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沉浸其中,仿佛充满了一种魔力,不要说昔风云,就是围观的众人也听到非常入迷。 一时间气氛陷入一种很清新脱俗的感觉,每个人都感觉被说中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刚才那一份血雨腥风好像荡然无存。 云阁仍然是云阁,什么都不曾经历,依旧清洁而醒目。 云阁的欢声笑语好像只静止了一刻,而那一刻叶梁正端坐在桌前,享用着豌豆火腿汤,那份素白玫瑰鸡丁闪着亮亮的光。 叶梁似乎听到了外面有人惊呼,可是很快就平静下来,恢复了云阁惯有的气氛。 所以,叶梁没有被惊动,在叶梁的世界,现在这一桌美食才是此刻最动人的场景。 这里有与云阁的初次相遇,有数度品尝美食的美丽心情,还有支离破碎记忆中的诸多点滴,如像云阁承包了其中很多时候很重要的节点。 叶梁的心情就像这雨后的叶子,干净而纯粹,此时野菜的醇香布满叶梁的心头,而手中的酒,再一次带叶梁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叶梁从未想到,此刻一门之隔的云阁外,仇人昔风云也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橙衣少年一番话,使得昔风云不知怎的,突然泄下了心头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及的苍凉。 那种感觉似水如火,在昔风云心头明明暗暗,昔风云不知因何缘故,是因这橙衣少年,抑或其他?因为此时有一个身影闪入心头,昔风云居然没有回答。 橙衣少年微微挺了背立着,摸了摸小鹰头,旋即转身消失在人群深处…… 第54章 藕花深处 申雪天,箫声名动四国,从未知其来历,和冷翠峰的“醒珠灵魄花”并称世间两大之谜。 但那晚令到申雪天叹息的箫声,却另有其人。 云阁,橙衣少年转身而去,不远处站着一个清闲的身影,一身白衣,身材挺拔,若有所思。 这一天申雪天身边并未带箫,倘是此刻兴致所起,拔箫而奏,只怕整个小镇都会人如云织,也会令到云阁的名声大噪,引来四国各路英豪。 故事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四国有湖河有大鱼的地方,有一年发生了一件不祥的事,有一大鱼吞了一只船。船不是普通的船,有一批珍宝据讲价值连城与船一起消失了。 而那一天有人听到一曲箫声,箫未响时人有笑语,箫声落下时一片寂静。 有人说四国最珍贵的宝贝是一只箫,因为可以聚天下奇珍,动四国千军万马。 而四国最难登顶的冷翠峰地图上,风马牛不相及的标注了箫的所在,只因箫的主人念念不忘的美人在冷翠峰出没过…… 世事变迁,岁月久远,这个传说既不真切也不浪漫,听箫的人谁也不敢联想这个故事,浪漫的人也根本不关心故事的真假。 渐渐四国已经没有人认为这是个真故事了,更没有探寻的价值。 可是世上有人却并不这么想。 叶梁也不这么想,儿时叶梁就听说了这个故事,就生出没来由的好奇,不是好奇财宝,而是好奇:那是一只什么箫;用什么做的;它调动四国千军万马是凭借什么;一曲动人心魄的调,是怎样的荡气回肠。 冷翠峰地图上标注的那个位置,在叶梁心中是一段动人爱情故事的影子,随着日月更迭,由模糊变得清晰,叶梁坚信:那柄箫才是世上最浪漫的定情见证。 云阁外的申雪天如果知道,此刻自己若肯信手一曲就能令叶梁仰慕,或许也不愿错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刻的叶梁一门之隔,正在享用自己一桌美食。 当然这一曲若奏在此时,固然吸引了叶梁,也同样会吸引很多人,这是申雪天从不轻易奏箫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曾几何时,申雪天自己都要忘记自己会奏箫这件事。 直到那一晚,申雪天听到那曲箫声,就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因为那一曲天下除了自己,只有一人会奏,而这人已不在人世间,那现奏箫的人是谁? 云阁的美酒近几个月,在四国突然传开,如此乡村小镇,竟也吸引了申雪天的好奇,在申雪天的心中那里仿佛有自己要寻求的答案。 即或没有,申雪天想尝一下那款“叶”字单酿美酒,不为饮酒,只为相思,传的故事太美,申雪天来到了云阁。 之前云阁几乎血雨腥风的一幕,申雪天看在眼里,他一直静静的立着,没有变过身姿,静静听橙衣少年讲了一个“叶”字单酿酒的来历,心中有点微动。 申雪天的眼一直在注视云阁里面坐着的人,他看见了一个身影,正在饮着豌豆火腿汤的叶梁。 申雪天的心未饮已矄,那份喜悦仿佛从天而降,蓝天白云下的云阁,此时在申雪天心中变成了世间最美好的地方,因为自己所念之人就在其中。 现在,云阁恢复平静,申雪天望着门内的叶梁,见与不见,申雪天在想自己要怎样开口。 昔风云没有走,他在等昔兆默。 昔风云没有进云阁,他的心境令他暂时对云阁有一份莫名的恐惧,他不是恐惧橙衣少年,他是恐惧橙衣少年的那个酒来历的故事。不知何故,他陷入往事,不可自已。 申雪天眼中没有昔风云,但是此刻他不愿惊动叶梁,此刻在叶梁的脸上有一种满足的幸福感,申雪天无法确定,这份感觉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介入而打断,申雪天想的是:“既然她已恢复记忆,她心中的我重要吗?” 在申雪天的世界,重要的人不多,叶梁却让他推不开。可是在叶梁的世界,自己扮演什么角色,此刻的申雪天却不十分确定。 申雪天的心在徘徊,昔风云在云阁门外。 阳光在雨后开始露头,叶梁用完饭,放下酒盏,走出云阁,想带一樽梅子桂花竹叶酒回去。 叶梁看见了昔风云,昔风云也看见了叶梁,但是此刻叶梁没有看见申雪天。 小镇的天气此刻没有太多变化,昔风云的脸色已然大变,叶梁也变了脸。 “尉迟南玦在哪里?”叶梁见避免不了仇敌,眼见只有昔风云一人,未见昔兆默,也未见尉迟南玦,叶梁关心之下又兼急乱失口,脱口而出的名字令昔风云一愣。 眼前这个女子,是自己梦寐以求希见一面的人,可是这女子口中提到的,却是名动四国的一个人,一个不属四国君臣太子的尉迟南玦。 这二人是何关系? 叶梁见昔风云神情古怪,于是顺水推舟:“啊,认错人了。”叶梁飘身移步,离开昔风云的视线。 叶梁开口对云阁的伙计说:“一樽梅子桂花竹叶酒。” “小姐,你换过一款,这酒今日没了。”伙计答道。 叶梁有点忐忑想快点离开,因为此刻昔风云的面上开始风云莫测。 昔风云脚下开始移动,刚一动就又硬生生的停住了,仿佛生了根挪不了半分。 因为此时昔风云看见,叶梁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白衣男子,他的手放在叶梁肩头,叶梁转头的瞬间面上愁云顿消。 昔风云没有造次,一方面他在等昔兆默,另一方面,昔风云的眼一直盯着那个白衣男子的脚,在微雨过后的石路上走过,他的鞋没有沾一丝水滴,好像云阁小镇的天气从未下雨。 昔风云有点心惊,今天遇到的每个人都太意外,太特别,每个人都让昔风云怀疑四国风云,此时是何时? “尉迟南玦!”当这个名字落入申雪天耳朵时,他决定现身了。四国赫赫有名的尉迟南玦,叶梁此时脱口而出的怎么会是这个名字? 此时正值五月,云阁内一亩池塘,藕花深处;云阁外申雪天的手已然放在叶梁肩头。他在等叶梁的一个答案。 第55章 雨过天晴 叶梁在云阁外听到了一句话:“来一樽荷莲枇杷酿。”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叶梁转身的刹那笑容顿现脸颊,从天而降的救星,申雪天。 随即叶梁听到申雪天一句:“得罪了,形势所迫,请见谅。” 申雪天的眼神余光偏向了昔风云,叶梁心领神会一个借位,申雪天的手放在了叶梁肩头,但事实是连昔风云也被骗过了,申雪天借势挡掉了昔风云的视角,于是昔风云看到宛若爱侣的两人,有说有笑的买了云阁的酒,并肩远去。 而事实上,申雪天的手在碰到叶梁肩头的一瞬就停住了,叶梁的聪慧,申雪天的机警,就这样令到措地国万般能耐的昔风云也出现了判断失误。 更因今日小鹰利爪挡住去路的一幕,蓦然涌上心头,昔风云犹豫了,他没有追究叶梁的忽然出现带来的震撼。 昔风云在等一个消息,措地国的昔兆默此时在来云阁的路上。 很快,昔风云等到了匆匆而来的昔兆默,低声几句之后,昔风云和昔兆默不再逗留云阁,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两人选择了和叶梁,申雪天相反的方向。 昔风云和昔兆默离去之后,橙衣少年再次出现,他的脸上略有诧异,旋即浮现了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橙衣少年只看到了昔风云和昔兆默,他错过了叶梁和申雪天。 假如今日橙衣少年看见叶梁,看见申雪天,日后有许多事都不会发生,可是这就是命运。 四国风云迭荡时,谁能预知未来的发展,未来对于此时的云阁,又是何种际遇? 橙衣少年坐在云阁里,饮着一款“夜星繁花”,据讲由二十一种花草酿制,味道馥郁芬芳 ,令饮者心情大好。 橙衣少年面前的桌上,今日只摆了一盘粉色玫瑰花瓣缀满的点心。 一声嘶叫之后,平素里在肩头的小鹰飞向橙衣少年,落在其伸出的手中。橙衣少年从小鹰的小爪上取下一小卷字条,展开赫然五个字:“醒珠灵魄花”。 橙衣少年微微沉吟下,然后轻轻笑了笑,并摇了摇头,好像不相信什么,他的淡然令人吃惊。 云阁此时已入夜色,橙衣少年定坐着不动,他一直在赏花,云阁的一池一亩荷花开得耀眼,此时橙衣少年所坐之处,正是叶梁之前饮豌豆火腿汤的桌子。 同样的美景,叶梁并未仔细观看。藕花深处,各人心境不同。 今夜,注定无眠,云阁一如往昔平静唯美,美酒佳酿令人难忘。 此时叶梁,随着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衣人,飘身远离昔风云视线时,心中大呼:“侥幸!” 叶梁深知今日若被昔风云缠住,会很麻烦,可是眼前这位白衣男子不知何人,昔风云因他的出现,并未好似往常一般纠缠不清。 申雪天随着叶梁的脚步来到一处花坊,停下脚步,还未开口,叶梁已先说话了,“今日,谢谢公子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申雪天沉吟一下,叶梁接着说道:“昔风云是我的仇人,今日若非公子,只怕……” 申雪天自知叶梁不识自己,刚才的犹疑,现已有了主意,“姑娘不用谢,在下亦不喜此人,今日听见姑娘提了一个人的名字,猜测姑娘遇了麻烦,故出手。还望不怪在下冒失之处,得罪姑娘。” 叶梁一愣,才想起之前提过师兄尉迟南玦之名。 叶梁打量着申雪天,心里开始犯嘀咕:“此人仪表堂堂,眼神坚定,年纪轻轻,丰采俊朗,万中挑一。” “可是四国各路处处是人物,谁知他是敌是友?便是那昔风云仅看外表又怎么知道是怎样的人。此人知道尉迟南玦的名字也不出奇。”叶梁心忖道。 当年玫瑰谷别过师父和师兄,叶梁也只在玫瑰谷又呆了三个月,直等到师父口中的一位园丁伯伯到来,打理玫瑰谷,叶梁才放心离开。 过去数年,叶梁也未返回玫瑰谷,只因几个传闻:一,师父云游,未再返玫瑰谷,玫瑰谷易了主人;二,师兄隐于耳堂国,不知所踪。 但有云:尉迟南玦虽不名列四国君臣太子,但其身世尊贵,乃某个名门之后。甚至有人传言,他手上有冷翠峰的地图。 叶梁一番思量,申雪天却不知道。 申雪天眼见叶梁脸上和眼神里充满打量,以为吓到了叶梁,要知道四国想要知道尉迟南玦下落的人何止一两人,若说如过江之鲫也不为过。 叶梁突然笑了,令申雪天心头一动,“其实尉迟南玦是谁,我不知。但有一次我碰到昔风云,有人也好像今天你这样帮了我,他说自己叫尉迟南玦。那次我比今天更狼狈,因为当时昔风云身边,还有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昔兆默。” 叶梁并非说谎,除了隐去自己与尉迟南玦的关系之外,其他全是事实。 更何况叶梁记忆已失,若非机缘巧合忆起尉迟南玦,对叶梁来讲,一样对面不识。 最重要的,叶梁并未和尉迟南玦相认,她一身男装见的尉迟南玦,如今一身女装站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大谈师兄。 那一刻叶梁心中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一种奇妙的感觉充满了叶梁和申雪天的周围,叶梁有点不自然了。 此时的申雪天也是心内微澜,尉迟南玦这个名字于自己是太熟悉了,而二人在叶梁同一人身上,上演了同一幕“英雄救美”,申雪天的心里滋味有一丝复杂。 那一天的夜色,好像因为之前落了雨来得很晚,也恰好叶梁和申雪天站在一花坊之间,于是沉默的叶梁和申雪天谁也没有再说话,各自心事,直等到夜色更浓。 小镇的花坊独有一家,主人是个怪人,今天接近傍晚见到叶梁和申雪天站在自己庭院内叙话,便绕有兴趣的听着。 时不时有客人进出院落,叶梁和申雪天居然还不离开,叶梁在看花,申雪天在院子的角落坐下,那里有一个石桌,桌上居然摆着一个棋盘,一副残局,申雪天有些意外,这是什么样的高手才能解的棋局? 叶梁和申雪天进花坊时,未注意在门上一侧写着两个字:“棋屋”,旁边还有一幅对联:花似人似处处似,棋似物似个个似。 花坊主人此刻点亮了花坊的灯,一时间灯映花,花映人,影影绰绰,夜凉如水,月似钩。 第56章 草船借箭 花坊主人拂了拂身上的水珠,坐到了申雪天的对面,“阁下,会下棋吗?” 申雪天轻轻抬眼,见到一张脸,这脸山丘纵横,气焰熏天,但又大隐于市。 申雪天看了看石桌上的残局,自己要走三十六手,一手也不能错,最终仍是输局。 “会下,如何?不会下,又如何?”申雪天拣起棋盘上的落花,轻轻在手指间揉搓。 “会下,就有赌注。不会下,就饮尽一坛酒。”花坊主人不动声色地在挑衅。 “赌注是什么?酒又是哪个?”申雪天缓缓摊开手掌,花絮轻轻扬扬飘落在棋盘上。 花坊主人侧头望向叶梁,“赌注是她,你输了,留下她。” “至于酒,在这花坊的桃树下,已经埋了二十年,陈年佳酿最醉人。”花坊主人自顾自说着,似乎天下由他说了算。 申雪天还未应声,叶梁已薄怒在胸,“赌我?谁借你的熊心豹子胆?”她一个箭步跃到石桌前,神情激愤兼不可理解。 “你知道她是谁?”申雪天悠悠吐声,声如金帛。 叶梁本怒气冲天,却被申雪天的言行自若镇静了,“我都不知自己是谁,他又如何知?”叶梁一丝好奇微涌入心。 “说来听听。”花坊主人面不改色。 “耳堂国国主的未婚妻,你还要赌吗?”申雪天语出惊人。 花坊主人死死盯住申雪天,面色如土,他惊到了,惊到冷汗横流。 更惊到的是叶梁,冷翠峰上,自己逼不得已,出此下策的口径,却和眼前的白衣人振振有词的对话一模一样,这是事先演练好的? “你……”叶梁呆若木鸡,心震到想打踉跄。 申雪天将手按在棋盘上,棋盘掉转,棋盘上的花絮不多不少,三十六个桃花点点,在各自该在的位置,是赢家的妙手。 花坊主人气焰全无,声音沙哑道:“阁下高人,从此这小镇不再有‘棋屋’。” 申雪天轻扶叶梁手臂,腾身跃起,两人飘出庭院,身姿翩然,惊鸿远去。 石桌在两人身后四分五裂,轰然倒地。 “你是谁?”叶梁声音发软,眼前的白衣人让她心惊诧异。 叶梁挣脱申雪天的手,站在万里晴空下却身体发冷。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申雪天并不回避,语气清朗,措辞精简。 “你……?你是凝寒宫宫主?”叶梁心提到嗓子眼。 “‘醒珠灵魄花’,你应该已经服下了吧?”申雪天淡淡问道,声音似在云彩里。 “多谢宫主!我……”叶梁又惊又喜,如遇亲人,又尴尬到想就地挖个洞躲进去。 申雪天愣了愣,又在心中摇头,不用猜,事情必然出了岔子。 “我,我任人拿走了。”叶梁闭上眼睛,她在等风雨骤临的喝斥。 申雪天定定望着叶梁,接下来的话如刀剑利器直扎人心:“因为你撒谎骗了我,所以你不肯安心受恩惠?” 叶梁的心绪全被申雪天一语中的,他像精通读心般,让自己无可遁形。 “我,我不是有心的。”叶梁试图为自己辩解,她已不知自己想要澄清哪点,声音苍白而无力。 “你不后悔吗?”申雪天直言直语,气势压迫到叶梁无处回避。 叶梁不知何故,忽觉委屈,自己失了忆如同失去某种依靠,多出身如浮萍的无力感,生性的不依赖让她遇难时,也不会想要依附,即便强大如耳堂国国主。 申雪天,不止让花坊主人闻风丧胆,是让天下人都忌惮三分的名字,这些叶梁又怎会不知? 但叶梁不想自做多情。 叶梁蹲下身体,她觉得无助,“我要后悔什么?”她心中苦笑问自己。 申雪天见叶梁一言不发,神情恍惚,举止颓然地瘫在地上,便知问的话重了。 “你怎么了?”申雪天伏下身,他被叶梁的自怜自艾触动到,心里生出不忍和温柔。 叶梁抬眼盯着申雪天,这个明知受骗仍赠“灵花”给自己的人,在当下对叶梁的冲击极大。 叶梁觉得愧对眼前人,于是她突然伸手揽住申雪天的脖子,抱住他,放声大哭。 申雪天听到叶梁不住地哽咽在说:“对不起……” 叶梁不知在和谁说抱歉,申雪天心中长叹一声,“快别哭了,申雪天又不会吃了你。” 叶梁听了哭声更盛,“申雪天又岂是我可以依靠的?”她心中自语道。 申雪天听不到叶梁心思,见她哭得更梨花带雨,便住了声,不想再刺激她。 叶梁的情绪发泄够了,也哭累了,她倚在申雪天肩头,睡着了。 申雪天轻轻抱起叶梁,从水中救她的那刻起,自己的命运里,又多了一道羁绊,自己该继续,还是放手? 叶梁这一睡,两天两夜,她也许太伤怀,也许太累,也许酒醉了。 申雪天未合眼,守了叶梁也两天两夜。 一碗粳米粥,一碟青笋鹅脯,一碟梅子渍鱼,一碟河蚌豆腐。 叶梁醒了,眼前的食物让她轻吸口气。她不常吃的菜,却香味惹人。 “这是耳堂国的几味小菜,和你家乡的也许不同。”申雪天递双筷子给叶梁。 叶梁在耳堂国王宫曾尝遍山珍海味,今初尝当地乡野风味,心中是别样心情,眼前的人让叶梁有种深深的治愈感。 叶梁拿起另双筷子,也递给申雪天,“你也尝尝,我才吃。”叶梁眨眨眼睛。 “宫主,您尊姓大名?”叶梁自然地发问,她歪着头带着几许好奇。 “慕容世甄。”申雪天一边说,一边挟菜给叶梁,他已打定主意隐瞒身份。 “甄大哥,我以后这样称呼你,是否可以?”叶梁对申雪天忽生出几分亲切感,叶梁心觉放松,心绪也明媚起来。 “我该叫你什么?”申雪天回问道。 叶梁沉默,少顷开口:“有两个人唤我叫梁儿。” “你也这样叫吧,我或许真叫梁儿。”叶梁朝申雪天嫣然笑笑,笑中带着浅浅黯然。 “梁字,有木为船,有水载舟,长帆破浪,为吉利,好名字。”申雪天解字赞道。 “只是你若执刀显刃,泪光点点,就不吉利了。”申雪天和风细雨地说道。 申雪天旁敲侧击的巧思,终于让叶梁忍俊不禁。 叶梁笑了,她的心也定格在这万千风物生长,眼前人鲜活灵动的当下。 第57章 还酹江月 为了让叶梁恢复心情,申雪天带着叶梁游遍了耳堂国的大街小巷,一切都难能可贵,一切也都平常如素。 越是无人打扰,日子也越平静,但暗流涌动迟早会来。 申雪天在清晨看见客栈的门前挂起了一盏紫灯笼,伙计回复说:这是从耳堂国王宫里传出来的口谕。 耳堂国王宫必有大事发生,这是申雪天和紫寒曾定下的暗号,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启用。 “梁儿,我有要事必须离开去办。你要去哪里?我先送你过去。”申雪天不放心叶梁独自一人。 叶梁见申雪天无意让她同行,心中便觉不寻常,这段日子虽得申雪天多方照拂,但叶梁并不因此生拖累之心,她生性独立,所以纵有些不舍,却也不会表露出来。 “四国天下之大,我能去哪呢?耳堂国王宫,我被昔兆默掳出来,这么多时日了,并没听说王宫有人在找我,我后来又拿申雪天过桥,现今怎么面对申雪天?”叶梁心里百转千回。 “师兄下落不明,我也不知去哪找他?我也不能因此耽误甄大哥的行程计划。”叶梁一边寻思一边斟酌的思忖道。 叶梁忽然想起了叶衔之,“我干脆去仁世国王宫一趟,如果那里果然是我的家,我回去睹物见人,或许会有奇迹也未可定。” “我想去仁世国王宫。”叶梁对申雪天转轻说道。 申雪天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听到这个答案,“仁世国?你要见的是谁?”他压住自己的惊疑,尽量平心静气的问道。 “我听闻仁世国国主沈叶慈是女中豪杰,心中仰慕,所以有心拜见。而且仁世国,我总觉于我有几分特别,我曾遇到那国的人,很觉亲切。所以想身临其境看看仁世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叶梁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却听得申雪天云里雾里。 叶梁没有将叶衔之向她说的,自己的身世来历转述给申雪天。 “对于没有求证过的事,还是谨慎为好。另外我早前提到了师兄的名讳,甄大哥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现还是别节外生枝。”叶梁想的很周到,但有时候思虑过多,反而事与愿违,这是后话。 申雪天见叶梁已打定主意,且很坚决,自己又不便带她在身边,因不愿她涉险,便不肯拂叶梁意思,申雪天点点头,“好!我明日一早便送你去仁世国王宫。” 分离在即,申雪天千叮咛万嘱咐叶梁道:“你在仁世国王宫等我,待我忙完要事后就去找你,到时我陪你去找回‘醒珠灵魄花’。” 叶梁点点头,她也不知从几时起,自己会看重眼前这个“甄大哥”,对于他做的安排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两人去了云阁,叫了味“君子盟月”酒,这由梅兰竹菊四种植物取汁酿造,又揉合月圆之夜的十二种花蜜而成。 两人饮杯不语,直到夜半。 叶梁最后趴在桌上睡过去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申雪天看着叶梁熟睡的样子,手中的酒却半滴未沾,时光若在此时停滞,即便一生一世,也是惬意多过遗憾。 申雪天从怀中拿出“紫凰”剑,轻轻系在叶梁腰间。 那天在冷翠峰,“紫凰霓裳”出鞘之时,紫光满天,便已惊动了申雪天,他也因此知道叶梁来了冷翠峰,所以他寻迹专程去“邂逅”叶梁。 而“紫凰”剑,天下除了叶梁,就只有申雪天可以召唤它了。当时叶梁只顾躲避昔风云追逐,所以“紫凰”剑落到了申雪天手里。 如今物归原主,申雪天却百感交集。 天色渐亮,申雪天牵了马来,叫醒叶梁,两人匆匆吃了早饭,便出发了。 三日后,仁世国王宫的宫墙已在眼前,申雪天安顿好叶梁住在入宫拜见的驿站内,还没有递上拜见文书。 一切妥当后,申雪天修书一封,以凝寒宫宫主的名义请沈叶慈代为照顾叶梁,信让叶梁妥善收好。 “我该走了,你务必照顾好自己。”申雪天立在驿馆门前的树下,最终还是得话别。 “甄大哥,你也一样,我会等你回来找我。”叶梁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 申雪天双手握住叶梁双肩,轻轻拍拍她的头,便不再逗留。 申雪天踩蹬上马,马绝尘而去,直到叶梁已看不到他,申雪天才勒住马,转头回望远处夕阳下的仁世国王宫,神情难述。 叶梁见申雪天一骑绝尘,她右手停在半空,“甄大哥,你早点回来。”她在心里悄悄地祈盼,可惜,申雪天听不到。 此处的驿馆和仁世国王宫仅一步之遥,但就这一步,却是两个世界,两副光景。 申雪天不知道就差这一步,以后却要用千山万水来跨越,他若知道,必亲自送叶梁进去,那么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 申雪天连夜兼程,赶回了耳堂国,他到了先驱马去了“弋游阁”。 “主人,你可回来了!我都快要急死了!”紫寒一见到申雪天,激动地不行。 “你下令挂起了紫灯笼,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申雪天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沉稳。 “梁儿小姐失踪了,我派人暗暗查访,但杳无音信。”紫寒快人快语道,然后大喘一口气接着说,“但我想没有消息,并不一定是坏事,她或许去找您了,也或许您遇到她了。” “所以,你挂紫灯笼并不是为她?”申雪天疑惑地问道,他曾出门前交待紫寒务必照看好叶梁,叶梁在申雪天的份量,紫寒应该多少有分寸和掂量。 发生叶梁平白无故失踪这等事,都未能让紫寒挂起紫灯笼,那么,现要面临的事严重性可想而知。 紫寒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主人,我以为我可以找到梁儿小姐,所以……” “我知道她在哪,她现平安。你讲重点。”申雪天无意追究紫寒责任,毕竟当下有更紧要的事。 “事情是这样,几天前,有两位姑娘来耳堂国王宫求见您,带头的那位像是位小姐,她说她……”紫寒停顿语气,似在考量怎么措辞。 “说什么?你在卖什么关子?”申雪天见紫寒说的不紧不慢,一点不像天要塌下来的大事,倒把自己赶得黑白颠倒,也不禁要气不打一处来了。 “您别生气,主人,她说,她说她是您的未婚妻,有十万火急的事一定要见您。”紫寒终于把话说清楚了。 几天之内,竟会有这么多人要与申雪天攀附关系? 紫寒没听到申雪天说一个字,他只看到申雪天的脸,比冰霜更冷。 第58章 凤箫声动 申雪天去沐浴更衣,然后休息了,即便天塌下来,也惊扰不了他一丝一毫。 申雪天闭门不出,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紫寒也不敢去打搅他,他就这样一直安静无言三日之久。 三天后的清晨,申雪天戴着面具召见了前来求见的人。 “怎么是她?”申雪天见到来人,心中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国主,久违了,您别来无恙,冷芸给您请安了!”来人中身着翡翠色衣衫的女子向申雪天躬身行礼。 “这是我家公主叶柠。”冷芸介绍身边圆脸淡粉色衣衫的女子给申雪天。 叶柠站在殿前,光彩照人。眼前的申雪天,是她朝思暮想的倾慕之人,她终于亲眼看见了。 叶柠的心又好奇又激动,要不是她现身负要事,她可能会跳起来。 “叶柠见过国主,多谢国主当年救命之恩!”叶柠纵然心焦,仍不忘礼数的说道。 “公主客气!当年举手之劳,时过境迁,不提也罢。”申雪天不愿担名,在他往事如昨,不愿被人记挂。 叶柠曾派遣冷芸千里送玉兔灯给申雪天,并附有信笺表明心迹。 如今这盏玉兔灯尚挂在申雪天的寝宫中,只是叶柠不知这盏灯原是叶梁的。 “你有何十万火急之事?要见了我才肯说。”申雪天避重就轻地问道。 申雪天绝口不提叶柠冒认他未婚妻一事,他既不想追究,也不想与任何人纠缠不清。 “情急之下的权宜之法,也无可厚非。”申雪天可以理解叶柠的心境和处境。 本已心如止水的申雪天却因叶柠接下来的话,再也不能平静了。 “请国主救仁世国,救我祖母!”叶柠单膝跪地向申雪天行礼。 “你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申雪天站起身凝声问道。 几天前,申雪天就在仁世国王宫外,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仁世国百姓也宁静如常。 叶柠跪着不起身,冷芸也跟着下跪。 “你们起来说话。”申雪天从王位上走下来,示意紫寒扶起二人,并叫宫女赐座。 叶柠见申雪天举止避嫌,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但她出身贵胄,矜持自有,对申雪天的单恋此刻略略收起,她不想自讨没趣。 叶柠道谢坐下,于是,申雪天听到了如下这个故事。 沈叶慈自叶梁不辞而别之后,心中甚是牵挂。 所以,当叶衔之提出去找叶梁时,沈叶慈虽知困难重重,却并未阻拦。 沈叶慈亲手画了凝寒宫的地图,以方便叶衔之顺利登顶冷翠峰。 叶衔之走后,沈叶慈隐瞒了二人的去向,只告诉叶柠:叶衔之带着叶梁出门办事去了。 沈叶慈天天祈盼二人能够早日返回仁世国,这一等却是三五个月,日子如流水一般。 沈叶慈一心扑在二人身上,却殊料家贼难防,后院起火。 沈叶慈有位胞妹,名叫沈凤箫,比沈叶慈小十岁。 沈凤箫自小聪明狡黠,但为人霸道强势。 三十年前,沈叶慈接任国主之时,沈凤箫心生忌妒,但奈何她文治武功均不如沈叶慈,她又不愿臣服于人,于是,她离家出走,自此再无音讯。 沈叶慈曾遣人遍访四国,寻找沈凤箫踪迹,但所有人均无功而返。 近几年,沈叶慈有儿孙绕膝,加之年事已高,便渐渐放下此事。 就在沈叶慈都快要淡忘人世间还有沈凤箫这个人时,沈凤箫出现了,她单枪匹马来到仁世国王宫,求见三十年不见的沈叶慈。 无巧不成书,这个时间,正是叶梁和叶衔之在梨花树下重逢的时候。 这厢兄妹情深,那厢却截然相反。 骤见三十年无踪的沈凤箫,沈叶慈初时也是惊诧万分,但毕竟血浓于水,沈叶慈不疑有他,接之而来的喜悦替代了所有的疑云。 沈叶慈留沈凤箫在王宫偏殿住了下来,却给自己埋下了危险的种子。 沈凤箫表面上与沈叶慈虚以委蛇,她嘘寒问暖,叙旧家常,对叶柠也关怀备至,很有长辈风范,让沈叶慈和叶柠不觉失去提防之心。 一日,沈凤箫备宴,名曰感谢,邀清沈叶慈和叶柠赴席。席间,沈凤箫屏退众人,在沈叶慈和叶柠的饭菜里动了手脚。 待沈叶慈发现时,已然中招。 世人都知沈叶慈是仁世国国主,却不知她还是天下第一解毒高手,只是近二十年来,沈叶慈从不在人前显露,无人知晓她原身怀奇术。 “凤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叶慈寒心厉声问道,喜事变哀,沈叶慈做梦也没有想到。 沈叶慈迅即出手封了自己和叶柠的穴道,以阻止毒性蔓延,又从身边拿出“九转泯魂丹”喂到叶柠口中。 “九转泯魂丹”乃沈叶慈亲手所配,可解百毒,沈叶慈长年随身携带,她未料会有使用的一天。 叶柠扶住沈叶慈,怒不可遏地向沈凤箫斥骂道:“你这疯妇!竟残害亲人!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枉祖母和我那么相信你,你简直是卑鄙小人!无耻之徒!你会遭天谴的!” 沈凤箫淡漠一笑,不以为然地抚抚手,悠声说道:“为什么?不为什么,我高兴看到今天这一幕,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沈叶慈,你在这国主位上坐了这么久,应该腻了吧?现在不如换我来坐坐,也让仁世国重有一番新气象,岂不更好?” “原来你已觊觎这个国位三十年,三十年来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它,凤箫!这国位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连亲情都不顾惜吗?”沈叶慈痛心疾首地质问道,她的心碎成粉末。 “亲情?三十年来,我一个人独自生存,你在哪里?你锦衣玉食,而我呢?你拥有的一切,为什么不属于我?同是生于皇家,我何错之有?我又哪一点比不上你?”沈凤箫狠狠地咬牙说道。 也许忌妒生了根,就生出无穷贪念来,一切也都变得没有道理可言。 沈叶慈自知再讲下去亦是枉然,她提住一口真气,朝沈凤箫猛击一掌,掌风太盛,沈凤箫只好避让,沈叶慈趁乱,拉着叶柠跃出偏殿,闪入密道,从仁世国王宫逃离了。 “沈国主现在何处?”申雪天的心已降到冰点,“若沈叶慈现已不在仁世国王宫内,那么梁儿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们逃出来后,祖母和我失散了,如今她下落不明。而我一路狂奔,逃到了享月楼,我请那里的伙计传信给冷芸,所以我们才能汇合。”叶柠一边说,一边已泣不成声。 冷芸急忙轻抚叶柠后背,助她平静下来,一边帮着继续陈述道:“我们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可以帮忙救急的人,公主忽然想到了您,所以我们就来耳堂国向您求救了。” 申雪天什么都明白了,但心却似在死地,“梁儿,你还好吗?” 第59章 别枝惊鹊 叶梁在驿馆住下,她手持拜会帖,正在考量该以何种身份拜谒沈叶慈。 申雪天写的信函,在叶梁怀中,“不到万不得已,先不用。”她心忖道。 叶梁原是个周密谨慎之人,失忆后更是万事小心,沈叶慈如今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 “我不妨易容,侧面观察下传说中的这位女中豪杰,以辨别叶衔之的话。”叶梁在心中打定主意。 叶梁易了男装,并以慕容羽的假名,向仁世国王宫递上了拜会帖。 叶梁等了五日,仁世国王宫才宣她觐见。 在仁泰宫的御花园内,此时繁花正盛,流水潺潺,一派生机盎然。 在仰心亭的湖面上,有一叶小舟,荷花簇拥着小舟,小舟徜徉在碧波中,日光之下美不胜收。 叶梁站在仰心亭上,有宫女递上清茶,让她稍作等待。 叶梁环顾四围,从她踏进仁世国王宫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在留意周遭情景,一草一木,一花一景,一山一石,包括每个从身边经过的宫女和侍卫。 似熟悉又模糊,叶梁在努力探索自己心中的直觉和感受,在努力匹配自己的记忆。 小舟靠岸了,叶梁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被宫女搀扶着,从小舟上走下来,她头上插满珠钗首饰,琳琅摇曳,身着金色宫袍,面容冷峻。 “传说中的沈叶慈原来长这样。”叶梁在心中暗语。 “慕容羽?你来自何处?有何事要求见于我?”金袍女人端起宫女递上的茶盏,斜眼打量着叶梁问道。 “沈国主金安!我久闻国主大名,今路过贵国,特来拜谒,希一睹国主风采。”叶梁一气呵成的说道,她早已打好腹稿,要让说辞又漂亮又滴水不漏。 “哈哈,少年人会说话,深得孤欢心。”金袍女人心情大好地回道。 “你来自哪里?家里都有些什么人?”金袍女人坐下来,进一步闲叙家常。 “我来自耳堂国,家中就我一个独子,是普通家户的子弟。”叶梁恭声说道,要看对方反应。 “我看你相貌不俗,应该读过几年书吧?”金袍女人眯起眼,在掂量叶梁的背景。 “私塾学堂读过几年,不敢在国主面前班门弄斧。”叶梁并不回避打量的目光,反而抬眼直视对方,眼睛里一片明亮。 金袍女人微微一笑,“原来出身白丁。既然已经见过孤了,你若没事,便可以退下了。” “沈叶慈居然有门第之见,贵贱之识,倒是有些意外。”叶梁心中暗奇,不由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叶梁无论从叶衔之,还是申雪天口中提到的沈叶慈,都是知书达礼,雍荣华贵的形象,今见金袍女人举止谈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叶梁试探着说道:“谢国主抬爱,晚辈确有一事,希请国主指教!” “说来听听。”金袍女人抬抬手腕,示意叶梁继续。 “我听闻国主乃女中豪杰,曾登顶冷翠峰,晚辈有心上凝寒宫见识一下,还望国主指点一二,哪条路途才是登顶的正途?”叶梁抱拳施礼,直言不讳地问道。 “冷翠峰?凝寒宫?孤曾登顶?”金袍女人一脸迷蒙地反问道。 叶梁心里“咯噔”一下,“沈叶慈明明画了凝寒宫的地图给叶衔之,现今却怎么连登顶一事都忘记了呢?” “国主没有去过冷翠峰?”叶梁扬眉轻轻问道。 “噢……,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孤年事已高,已不记得哪条路才是登顶之途了。”金袍女人迅速恢复神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答道。 叶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答案,堂堂一国之君的沈叶慈,居然矢囗否认一件她铁定知道的事,且是一件她终身都不可能忘记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梁心里涌起无穷个问号。 “到底谁在撒谎?为什么要撒谎?”叶梁在大脑中急转千万个念头,仍百思不得其解。 “慕容羽,孤累了,你可以退下了!”金袍女人见叶梁神色有些变幻,便心有不快地下了逐客令。 叶梁躬身告辞道:“在下告退。”然后由宫女带路走出了仁泰宫。 仁轩宫紧临仁泰宫,叶梁随意一瞥,竟见到梨花枝从仁轩宫的宫墙上探出,花朵怒放,沁人心脾。 叶梁心里一动,她叫住宫女,温言说道:“姐姐,这是哪里?我见这梨花甚美,与姐姐一样。” 宫女听了甜笑起来,毕竟被一个英俊男子当面称赞,心里很是受用。 “你嘴真甜,这是我们大世子的寝宫。”宫女抚着发辫含笑答道。 “姐姐,我想多看会这梨花,我想到了我的亲人。姐姐不如先回去,我识得路,就多呆一小会,我就会马上离开。”叶梁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小锭碎银子递给宫女。 “请姐姐成全。”叶梁行着拜托的手势。 宫女四面瞧瞧,见四下无人,便急急收了银子。 “你千万不要呆太久,不要被人发现!”宫女扔下这两句话,便匆匆走了。 叶梁待宫女走远,一个跃身已飞入仁轩宫宫墙内。 一树梨花,星星点点,一如“倚凤梨苑”中的那株梨树,璀璨无比。 叶梁抚着树干,端详着梨花,心中涌起冷翠峰山洞中的梦境。 “叶衔之没有骗我,他的寝宫中真的种着一株梨树。”叶梁心里馨甜温暖,她觉得似曾相识。 叶梁心虽沉浸,却并未忘记警觉,她仔细辩认了下房间,便挑了一间屋子,闪身进去,掩好门。 这是叶衔之的书房,清雅规整,书案上放着一把玉箫。 叶梁坐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她见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块翡翠玉佩,圆形镂空,右下角刻一小字“昔”。 另一样是封茧白色信笺,上书:“祖母容禀,梁儿不孝。不愿累及他人,现启程凝寒宫……”正是叶梁当日不辞而别,留给沈叶慈的书信。 顿时,叶梁心如雷击,她揉揉眼睛,仔细辩认每个字迹,千真万确,是自己的笔迹无疑! “我真是叶梁!沈叶慈真是我的祖母!叶衔之真是我的大哥!”叶梁心中大叫。 叶梁捂住口,心中有千层浪翻转,整个人都如在云雾中,迷茫而不真实,她晕到目眩,踩踏不到大地。 “仁世国,我回来了……”叶梁缓缓说道,声音里五味杂陈。 第60章 人面桃花 叶梁的心此时已变得清透,叶衔之和凌风果然是一心一意对自己,之前种种,如今想来件件妥贴,这眼前一花一木,一草一景。 静下来的叶梁环视四周,天色已晚,仁世国已掌上了灯,想起日间的一幕幕,叶梁的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古怪的情绪。 不知怎么的,对于鼎鼎大名的仁世国国主,自己的亲生祖母,自己竟生不出半分亲切,而此刻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敦促自己,尽快离开仁世国。 叶梁想到了一个人:自己的师父,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她必识得祖母。 叶梁打定主意先离开,虽然这听上去万分荒唐,但是叶梁自小便有一种本能,就是在须臾之间相信自己的直觉,就算失去记忆,这直觉亦几番救自己脱离险境,此时叶梁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仁世国夜色沉沉,今晚很寂静,唯有飘来的阵阵梨花香令叶梁确定的知道:自己还要找一个人,那个鸢衣女子。要拿回“醒珠灵魄花”,唯有完全恢复记忆才能得知一切。 当然,叶梁也想到了叶衔之和凌风,如果他们在这,一切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但远水解不了近火。 叶梁再次易了女妆,悄悄隐入夜色,叶梁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来到马厮牵了马,包了马蹄,绝尘而去。 叶梁离开王宫很顺利,在叶衔之的书房里有块令牌,叶梁离开时顺手拿在手里,她向守城的侍卫亮了一亮,闯过了最后一道宫门。 当仁世国的宫墙在自己身后时,叶梁突然有些想哭,她想到自己要与“甄大哥”失约了,想到自己辛苦登上冷翠峰,想到曾生活熟悉的小镇,叶梁已然打定主意先回到那里。 千里之远的云阁,那里应该可以邂逅叶衔之或者凌风,而叶梁心中还想到一人,就是易了名的申雪天,万一,如果他也如之前那般去买酒,是不是也会见到? 时光荏苒,叶梁离开仁世国不久,在曾经熟悉的小镇(锁秋镇)上,突然平地冒出一个名唤“绿溪”的茶庄。 店主不仅收集各处之珍奇茶叶,亦传出一则惊人的消息,店主手中有四国仰慕探寻的那只箫,只是要用“醒珠灵魄花”交换。 一时间这传说甚嚣尘上,其风头竟盖过了云阁。 绿溪除了饮茶,亦做几款点心,分别是芍药花糕,枣泥酥饼,核桃桂花糕,茉莉绿豆饼和芸豆栗子糕。较之云阁的粉色玫瑰花糕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天,绿溪迎来了一位女子,鸢衣飘飘,来者进了门,要了一壶“解语茶”,一碟芍药花糕,一碟枣泥酥饼,只轻尝了一口便大赞到:“好味道!” 于是鸢衣女子叫来伙计说道:“请你的主人一见!” 伙计顿了顿说道:“这位小姐,我家主人今不在,请客官改日再来。” 鸢衣女子听之,也不语,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伙计一见之下脸色大变,桌上赫然五个字:“醒珠灵魄花”。 伙计不禁失声喊道:“醒珠……”后面几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不知何时,桌旁已然站了一个着樱草色衣衫的年轻人,他向伙计递了个眼色,伙计退了下去,此时鸢衣女子仿佛被什么惊到了,因为她看到了易过容的叶梁,那个翩翩公子。 叶梁向鸢衣女子深施一礼说道:“姑娘好久不见,不知姑娘可否物归原主?” 当鸢衣女子看清是叶梁时虽是一惊,但很快恢复了脸上的平静,轻轻一笑,很自然的答道:“可以!只是我需要那支箫,你要是有箫,我便给你‘醒珠灵魄花’。” 叶梁一时愣住,正要再说,鸢衣女子嫣然,也深深回了一礼道:“公子曾慷慨相赠,如今难道是忘了不成?” 叶梁心中直呼“愧疚”,正想合盘托出事情原委,哪知鸢衣女子话锋一转,“公子可认识这绿溪的主人?公子可有尝过这的芍药花糕?” 叶梁听罢百感交集,踏破铁鞋无觅处,眼前人恍如隔世,真真如梦。 当日叶梁离开仁世国,回到熟悉的小镇。去了“倚凤梨苑”,没有见到叶衔之和凌风;去了云阁几次,饮自己喜欢的豌豆火腿汤,没有等来申雪天。 日子一天天流逝,师父仍是音信全无。 于是叶梁想到了那只箫的传说,思虑之后,便着手开了这茶庄,给自己找了个安定的落脚处。 一切所做皆为今日。 此时,当鸢衣女子站在自己面前时,叶梁却在心里打鼓,自己要不要承认自己就是绿溪的主人。 鸢衣女子见叶梁分外为难,竟然一点都不逼人,反是退后到桌旁再次坐下,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悠悠问道:“这茶,何谓解语花?” 叶梁正在思索中百转念头,突然被这么一问,不由爽朗而笑,答道:“这茶里有芍药汁,玫瑰汁,添加了四国域外的冰山上的雪水烹制而成。” 鸢衣女子一听之下竟呆了,凝神望了望叶梁,“公子可有相思之人?” 叶梁大感意外,但见鸢衣女子脸色真诚,很认真的望着自己,不知何故,叶梁心头浮现了易名的申雪天的身影。 鸢衣女子见叶梁沉思不语,不禁轻呼:“原来公子已有意中人?” 叶梁还未及答,只见鸢衣女子脸色微变,俏丽的面庞上微有几份薄嗔,转而起身飞飘至绿溪门外:“公子有缘再见!” 叶梁一片心惊,忙要阻拦,哪知鸢衣女子脚下生风,话未落人已远去。 叶梁立在原地,哭笑不得,鸢衣女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再次与“醒珠灵魄花”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鸢衣女子这一去岂是寻常,自此掀起了四国风云变幻的序章。 而叶梁关于箫的一出计划,也再次引动了四国各路好手相聚绿溪,有人想再暏一下鸢衣女子的芳容;更有甚者,想夺取“醒珠灵魄花”,交换名动天下的那只箫,号令四国千军万马。 而此时的云阁依然人来人往,那份如过年的气氛久久挥之不去。 那半亩莲花开得更盛了,欣赏美景的人中仍有那橙衣少年和一只小鹰,饮酒与美食,一日一日,生动而耐人寻味。 叶梁在等消息,来自星源国的快马捷报…… 第61章 收之桑榆 尉迟南玦虽然错过了冷翠峰上的那场巅峰对决,飘然下了冷翠峰之后,却意外碰遇了一个人,确切应该说是救了一个人。一个故人,儿时即识的长者,叶梁的祖母沈叶慈。 事情的整个过程颇有些曲折。 但此时,沈叶慈正躺在床上养伤,旁边是衣不解带,侍奉多日的尉迟南玦,连日的操劳,尉迟南玦有几分疲倦,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令到尉迟南玦依然保持清洁和冷静。 沈叶慈刚吃过药,桌上还摆着吃过的清粥和几碟可口的小菜。 屋子敞亮,在午后阳光映衬下周围格外安宁。 尉迟南玦知沈叶慈已无大碍,转身出了门,回到自己的书房,他拿出笔砚写了一封信,信毕封好,写下几个字:师父启。 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自数年前与叶梁和尉迟南玦别离之后,四国便鲜有她的消失,云游到何处,几乎无人知。 可天下偏有一个人,不仅是知道,还常有联系,这人便是尉迟南玦。 当日离开玫瑰谷,尉迟南玦居然比自己的师父还早。 席散了,叶梁抱着师父久久不肯松手,在依依不舍中挥手告别师父和师兄,叶梁回自己的屋舍睡觉直至第二天清早。 尉迟南玦一晚神情异样,师父全看在眼中,也未说破,等叶梁回屋,才叫住尉迟南玦细问原委,哪知尉迟南玦全然不肯吐露半个字。 师父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递给尉迟南玦一块玉佩,并说道:“他日你若寻我,只需把这玉佩交至星源国宫外一处竹林中的小屋,那里有人常年守护,是星源国的一个信息收集驿站。” 尉迟南玦很是意外,师父对自己没有隐瞒日后的行踪,于是收好玉佩,回去之后未做停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留书一封在师父的门上,之后便先行离开了玫瑰谷。 所以当日,除了叶梁醒来之后未见尉迟南玦,便是黎婉离去时,也只见门上留书,心中已知尉迟南玦心思,故未取下信,反留给了叶梁。 所以在叶梁心中,多年来都有一丝疑问:尉迟南玦的这封信,师父到底是看到没有? 叶梁当日还曾想,自己哪天若见了师父,要禀告她师兄的下落,因为师兄曾留书于师父,而师父好像先离开了,并未看到。 年少时的叶梁还曾想,不久若见了师父,一定要大大告师兄一个状,说他不辞而别如何如何。但随着年月久远,那份心越来越淡,因为师父真的云游去了,再也没见! 沈叶慈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微微的灯火,自己所住的屋子里飘着淡淡花香,青草的气息。 沈叶慈看到了一个身着蓝铁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这是哪里?你是谁?”沈叶慈问道。 男子端坐在桌旁,此时转过身来,起身走近沈叶慈,低身一拜:“尉迟南玦见过仁世国国主!” 沈叶慈颇为心惊,尉迟南玦的名字一出口,听在沈叶慈耳中简直是又惊又喜。 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庞清朗,神情自若,躬谦之间颇有礼数。 沈叶慈再问:“你何以认识我?”言谈之间并不隐瞒身份。 尉迟南玦报上名号后,速速起身上来扶住沈叶慈道:“您是叶梁的祖母,亦是我的祖母,请您安心,这里是我的住处,名叫‘枫谷’。外人无法来这里,您只管养身体要紧,其他的事交给我。” 沈叶慈知道是自己人,此时便不再硬撑,任由尉迟南玦扶着躺下。 未待沈叶慈询问,尉迟南玦已先开了口,“叶祖母,我少年时曾在玫瑰谷见过您,您忘了吗?” 沈叶慈听到“叶祖母”的称呼,心头不由一暖,沈叶慈是天下一等一的解毒高手,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已解。 沈叶慈这次中毒颇深,虽说及时服了解药,但到底年事已高,数日奔波离散了叶柠,自己独自一人的辛苦可想而知。 若非眼前这年轻人,沈叶慈心知只怕是凶多吉少,而尉迟南玦一句话,也让沈叶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玫瑰谷。 那一年中秋,叶梁本要返回仁世国,但师父不知怎么和沈叶慈商议后,仁世国王宫一大堆人聚集到了玫瑰谷,说是让玫瑰谷热闹热闹。 那也是叶梁记忆中,玫瑰谷最与众不同的一段时光。 叶衔之也是在那年认识了尉迟南玦,两人的交往亦从那年开始,尉迟南玦的一份神秘感,亦在叶衔之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 而尉迟南玦对叶梁的心思,在叶衔之眼中是再明白不过,而当事人却一无所知。 那一年中秋,月亮格外圆,玫瑰谷因为人多的缘故,格外璀璨,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沈叶慈对黎婉,聊起尉迟南玦,不由赞道:“少年英雄,它日必是四国君王的可造之材。”这份耳语,没人听见,但沈叶慈却记住了尉迟南玦这个名字。 那一年的中秋夜,叶梁记得尉迟南玦很开心,问他何故,尉迟南玦低头不语。 沈叶慈在那年的中秋,送了尉迟南玦一个宝贝,是一份药典的合集,收录了许多丹药的功效与用法制作,并赠了一瓶丹药,可以起死回生,唤作:“芍芊转魂丹”。 当然尉迟南玦根本不知道,沈叶慈何以送自己的理由,只当沈叶慈把自己视作自家人一般亲近,便心里份外欢愉。 谁知道沈叶慈当年种下的善因,多年之后竟救了自己一命。 尉迟南玦给沈叶慈服下的药丸,正是当年她赠与尉迟南玦的“芍芊转魂丹”。 此药方赠与尉迟南玦之后,沈叶慈便再未留下副本,也因此药制作颇为不易,耗时长不说,光是集齐制药的二十七种药材就曾花费了沈叶慈八年光阴。 沈叶慈有身之年也绝未料到,自己有一天会面临如此险境:命悬一线,而需要用到这救命的药丸。 尉迟南玦见沈叶慈面上的神情不再紧绷,现出悦色,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想起连日来的救治,及之前遇见沈叶慈的种种情形,心中暗叹“侥幸”。 随即,尉迟南玦搭了一下沈叶慈的脉搏,便放下心来,柔声说道:“叶祖母,您再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等您日后身体好些,我们再聊。”于是扶沈叶慈起身吃饭。 尉迟南玦备的是叶梁最喜欢的几味小菜:野菜,鸡汤,蒸蛋和软糯的茄子。另有一份当日玫瑰谷中大家都赞好喝的小米糯枣粥,淡淡,甜甜的,很合沈叶慈的心与胃。 这一夜枫谷的温馨与祥和,令沈叶慈与尉迟南玦都很动容,那份美好当真是久不见了。 第62章 心慕南枝 枫谷,是尉迟南玦在仁世国的另一个住处,离仁世国的王宫三十里地,位置离热闹的街市也有些距离,但并不偏僻。 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像极了尉迟南玦的心性。 枫谷幽静,种有各式奇花异草,或郁郁葱葱,或姹紫嫣红,或娇艳妖娆,或孤芳自赏;花团锦簇般映衬地春夏之季,格外的漂亮和迷人。 尉迟南玦当日离开玫瑰谷之后,数年都隐于四国红尘未有踪迹,他居无定所,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世人传言,后来尉迟南玦在耳堂国有奇遇,便从此不再飘泊,有了长居之所。 此话不假。 尉迟南玦遇到易容的叶梁,就是在耳堂国自己的小屋,那里是尉迟南玦真正的家。他喜欢那里的分界林,喜欢那里的风,喜欢那里的黎明和月色,甚至喜欢那里的四季。 至于枫谷,尉迟南玦每年春夏之交就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凭吊自己的一段青春过往。 尉迟南玦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但他的心留在了那年午后的玫瑰谷,所以,每年他都风雨无阻,如约而至枫谷。 尉迟南玦想看看,叶梁居住之地每年的斗转星移与世事变迁;好比当年的朝夕相对,体会叶梁世界的空气流转,山河变色,好像年年都在共经历,共徘徊,共徜徉。 枫谷除了玫瑰花,其余各种花都有,与尉迟南玦在耳堂国家中的一样。 玫瑰花带刺,也是尉迟南玦心中的一根刺,曾扎到他心深处,扎到他夜不能寐,心难喘息,后来,刺平了,他却再也见不得玫瑰花,尤其是粉色的花瓣。 枫,有木,有风。风吹木,木仍立,木依风,风不停。 在尉迟南玦的心中,木为叶梁,风为自己,各有各迹,却各自为景。 可惜一别经年,叶梁再未见过尉迟南玦,她心里隐隐觉得:师兄当年应是负气离开,书信之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师兄恐今生不愿再见。 叶梁曾向叶衔之私下稍稍吐露,自己对尉迟南玦的心思,她不明白曾经那么近的两个人,为什么有一天会天各一方,天涯不见。 于是,叶衔之对尉迟南玦的印象里添了几缕不满,他看透了尉迟南玦的爱慕心,却不以为然他的退却,感情中只一点挫折,就退避三舍,是叶衔之不屑的。 但叶衔之不知道尉迟南玦对叶梁的深情,叶梁更不知道。 事实上,尉迟南玦不但来过仁世国,还远远望着仁世国王宫不思休眠,他的爱意,仁世国的飞禽走兽见过,花草鱼虫亦见过,唯有叶梁没见过。 尉迟南玦见过梨花树下笑语盈盈的叶梁,所以枫谷的梨树,被精心呵护。 尉迟南玦见过元宵节逛闹市的叶梁,他知叶梁爱梅,所以枫谷的梅树随处可见,有专人打理。 仁世国“兔灯”的传说,人尽皆知。尉迟南玦也入乡随俗,每年他都在叶梁的仁清宫的梅树上挂一盏兔灯,但每年都黯然神伤。 宫女们都不以为意,以为是谁在装饰,无人禀告叶梁,兔灯节一过,就被摘下了。 今年初春不久,百花初开,尉迟南玦就打算起身去仁世国,怎料他还未动身,就遇到了易容的叶梁。 之后,尉迟南玦义助叶梁脱身,他引开昔风云和昔兆默,自己却最终被困小岛。 这若是别人,必是死局,可尉迟南玦就是尉迟南玦,当日师父留给他的玉佩,其实是可以调度星源国暗卫的令牌。 可以说,多年以来,星源国始终有一群暗卫在专门保护尉迟南玦,而口谕出自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 暗卫们对尉迟南玦忠心耿耿,即使他飘泊无依,却无后顾之忧。 尉迟南玦引开敌人的前夜,他调动了暗卫,当尉迟南玦被困小岛时,消息早已传到暗卫。 于是,有专门的船只被派入小岛接应,他们无声无息,将尉迟南玦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了小岛。 尉迟南玦看似惊险,实则却有惊无险。 尉迟南玦离开小岛后,突然心血来潮,一个人独自上了冷翠峰,索要“灵花”。 让尉迟南玦又一次打破誓言,率性而为,且义无反顾的,归根结底仍是藏在他记忆深处和心灵之底的叶梁。 之前曾经说过,这于尉迟南玦而言,归结为爱屋及乌,因为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他隐隐瞥到了师妹的影子。 一个让尉迟南玦心中暗生情愫的叶梁,成了他生命里跨不过的江河山川,他人在何处,都能将心底那个影像投射在一切他心悦的人事物上。 所以,听到叶梁说要上冷翠峰,要救人,他便直觉地认定:对方应需要的是“醒珠灵魄花”。 这也许叫“心有灵犀”,这也许是“天可怜见”,总之,尉迟南玦已做不到置身事外。 在分界林的小屋,尉迟南玦屡次三番,拒绝了男装的叶梁的请求,只因他不愿眼前人涉险,他没来由地想保护这个人,并且不后悔。 关于“醒珠灵魄花”的传说和功用,在沈叶慈赠给尉迟南玦的宝典中有记载;而“灵花”的种植之处,他则是意外得知。 很多年前,尉迟南玦声名在外,有人慕名拜谒他,只为见他一面,而交换条件就是“灵花”的来历与种植之处。 尉迟南玦没有拒绝,当世两大谜之一的“醒珠灵魄花”,自有它的光芒与不为人知,自有它独到的吸引,令世人折腰。 尉迟南玦曾想于枫谷培植“醒珠灵魄花”,却因各种原因,一直没有成功。 但尉迟南玦并不气馁,他深信有志者事竟成,天下无难事,纵十年光阴,他也等得,盼得。 所以,世上无人知晓,在离冷翠峰千里路的枫谷,有个希望,那是叶衔之梦寐以求想种植的花,谁说“灵花”在这里不会绽放呢?世事又写在谁的生涯里才算完美? 对尉迟南玦而言,天下于他真正意义上的难事,或许只有一件,那就是叶梁,和关乎叶梁的喜怒哀乐。 风恋木,而木不知,风吹木,木不语。 第63章 暗渡陈仓 尉迟南玦离开冷翠峰之后,按原计划启程去了仁世国,他先回到枫谷,收拾妥当,就去了镇子上热闹的酒肆“沈蔼堂”。 这是仁世国王宫开在街市的御膳酒铺,偶尔逢年过节,仁世国的公主、世子们会聚集于此,沈叶慈也会来。 尉迟南玦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宫中祭祖的日子,他看到了假扮沈叶慈的仁世国国主,却未见叶梁、叶柠和叶衔之,甚至他们的贴身随从凌风、忆宵和冷芸也是一个未见。 尉迟南玦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当他在阳光明媚的风中,突然远远瞥见沈叶慈头上摇曳的珠钗时,却大吃一惊,他没有见到那上面镶嵌的一块紫玉石。 尉迟南玦曾听师父提过,那块紫玉石的珠钗,仁世国国主从未离身,至于何故,师父未讲,尉迟南玦也未追问。 于是尉迟南玦心中疑云陡生,出于谨慎,当夜晚些时候,尉迟南玦便潜入了仁世国王宫。 以尉迟南玦的身手,很快查明叶梁、叶柠和叶街之都不在宫中,但宫中一切如常。 于是尉迟南玦去了沈叶慈的宫邸仁泰宫,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假扮的沈叶慈脱去妆容的面孔,很像沈叶慈,却不是。 尉迟南玦大吃一惊,定下心,尉迟南玦想到仁世国王宫的秘道出口,那是师父曾告诉他的。 因为有一年,师父去仁世国王宫不便,要尉迟南玦递一封信给沈叶慈,尉迟南玦不愿明明去见师妹,师父便和沈叶慈商量,尉迟南玦由秘道单单去见了沈叶慈,办妥了师父交代的要事。 那一年,是尉迟南玦离开玫瑰谷的第三个年头。沈叶慈从未提及这事,叶梁也不知道尉迟南玦曾经来过仁世国王宫,时间久远之后,连当事人几乎都忘了那次碰面。 此时的尉迟南玦既清醒又理智,于是他凭借自己的记忆,沿着仁世国王宫秘道附近开始搜寻线索,并且尉迟南玦再一次动用了星源国的暗卫协助自己。 果然不出一天,暗卫查到沈叶慈在仁世国王宫外一个僻远的密林处。 尉迟南玦赶到的时候,沈叶慈气息微弱,看上去中了毒,尉迟南玦当下喂了沈叶慈一粒芍芊还魂丹,连夜和暗卫驾了马车,护送沈叶慈回到枫谷。 沈叶慈的一条命就这样被保住了。 加之尉迟南玦多年来研习药典,早己制出药典中许多秘而不传世的灵药,于是在尉迟南玦的精心照料之下,沈叶慈身体一天好似一天。一个月下来,竟然令人惊喜。 尉迟南玦这天再来看望沈叶慈,手中拿着师父的回信,信是写给沈叶慈的。 沈叶慈坐在桌旁,她刚刚吃了些尉迟南玦吩咐暗卫从镇子上买来的新鲜枇杷和栗子枣泥糕。 尉迟南玦进门拜过沈叶慈,递上师父的信,“叶祖母,这是师父给您的信。” 沈叶慈接过信来,拆开阅毕,沉吟一会,淡淡一笑,于是问了尉迟南玦一个问题:“你可有见过梁儿?” 尉迟南玦颇有点意外,自从那日与沈叶慈初次提及叶梁,大家叙旧以后,沈叶慈再也没有向尉迟南玦提过任何关于叶梁的话题。 但沈叶慈今日看完黎婉的信,第一句就如此问,尉迟南玦心想:这必是师父说了什么。于是坦白而言:“自玫瑰谷一别,我未再见过叶梁师妹。” 虽然这是谎言,可是尉迟南玦总不能告诉沈叶慈,自己其实每年都有见到叶梁,甚至自己还入过仁世国王宫。尉迟南玦自知自己一番心思无法与旁人述说,更何况自己的的确确与叶梁并未真正面对面,更未相见说话,所以这话其实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谎言。 尉迟南玦此时此刻不愿再生枝节,宁可长话短说,也不愿吐露自己实际的内心话。 也因为如此,尉迟南玦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那就是在沈叶慈面前,因他曾为叶梁所做的那些事,为自己博得沈叶慈的格外偏爱。 一件事不得不提。 有一年祈月兔灯节,沈叶慈机缘巧合看到了尉迟南玦挂在仁清宫梅树上的兔灯,那上面有一朵梅花印在小兔的左腿上,众人都未发现。 可是沈叶慈知道,仁世国王宫的兔灯都是没有梅花印的。沈叶慈也曾暗中让侍卫调查此事,可是却查不到半点踪迹,后来沈叶慈也就未将此事再放于心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兔灯从未给仁世国带来任何实质性的麻烦。 久而久之,沈叶慈也以为是宫中某个宫女或侍卫从宫外买来,挂着讨个主子的彩头,或者是许愿什么希望灵验罢了。 而且沈叶慈自始至终认为:四国没有什么人真有本事在仁世国王宫来去自如,而目的就是为了挂一盏兔灯在梅树上。 此时的沈叶慈,见尉迟南玦回完话之后脸上有几分不安定的神情,她未细想也不追究细问,只当论及儿女情长,尉迟南玦不自然实属正常。 接着沈叶慈说了一句让尉迟南玦大吃一惊,但又惊又喜的消息:“梁儿现在耳堂国,你马上动身去一趟那里,现在梁儿是绿溪的主人。这是你师父的意思。” “梁儿留书不是说会去凝寒宫吗?现怎么做了绿溪的主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萦绕在沈叶慈心头巨大的疑问,但她只字未提。 绿溪,有名动四国的箫的传闻,尉迟南玦的暗卫早就把这个消息传回来,禀告了尉迟南玦。 当日尉迟南玦听了此消息,也有动过念头:等自己再回耳堂国,顺便去拜访一下绿溪。倒不是他对箫的下落感兴趣,而是尉迟南玦想验证一下,自己多年来悬于内心的一个答案,就是箫的主人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人? 但是尉迟南玦遇到了中毒的沈叶慈,他需要一直照顾沈叶慈,所以尉迟南玦并未让暗卫继续打听绿溪的相关信息。 今天听沈叶慈提到绿溪,竟然和叶梁有关,尉迟南玦心中陡生近乡情怯的情绪。 终于要直面叶梁,尉迟南玦怔怔呆在当地,沈叶慈的其它柔声叮嘱,在此时随着慢慢逼近的夜色,伴着阵阵花香渐渐飘离了枫谷,仿佛一缕缕南风轻轻吹至耳堂国…… 因为尉迟南玦此刻未向沈叶慈吐露自己对叶梁的一番心意,便为以后种下了再也难以开口解释曾经的所做所为的机会,这是后话。 那个玫瑰谷之后,再也未见,这回复终究是以假乱真了。 可是四国风云变幻莫测,谁又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而那关乎风花雪月的情殇,也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那么微小几近荡然无存。 第64章 相思隔岸 叶梁返回耳堂国,开了“绿溪”茶庄,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申雪天和叶梁擦肩而过了。 申雪天一刻也不想耽搁,叶柠带来的消息,已打破了他原定的计划,也打破了他心如止水的心。 没有人知道申雪天的心事。 加之一国之君沈叶慈的安危和仁世国的安全,更让申雪天心知仗义相助,已是义不容辞。 “待我稍作安排,我会即刻出发。”申雪天对叶柠说道。 “我和你同去!”叶柠迅即答道。 申雪天不作表态,继续说道:“你大哥叶衔之亦来了耳堂国,只是现今不知身在何处?” “真的吗?”叶柠惊奇道,“祖母只说他出门办事,原来来了耳堂国!” 叶柠心中生出为难,心忖道:“家中变故,自该及时通知兄长,但……,将错过与申雪天单独相处的机会,我……” 但这念头只是一刹划过,叶柠很快恢复心情,她虽心感遗憾,但她终念亲情为大,国家前途为重,儿女私情当暂放一边。 “我去通知大哥,找祖母的事就拜托国主了!”叶柠再次施礼下跪,申雪天出手拦住了她。 申雪天收回手,走了两步,才答道:“我会派一队精兵保护你,待你找到兄长,你们便到仁世国与我会合。” “好!国主,在仁世国有一饭庄,名叫‘享月楼’,我们在那里碰面。”叶柠曾协助叶衔之打理仁世国王宫事务,所以颇为干练。 申雪天有稍稍意外,初见叶柠年纪轻轻,却没想到遇逢大事,她竟有三分老练。 申雪天点点头,又问道:“你和沈国主是在哪里失散的?” “逃离王宫后,沈凤箫带着她在宫外的亲随,追击祖母和我。祖母为策安全,让我先行离开,她自己去引开敌人,我们分手的地方在‘墨玉山庄’附近。”叶柠有些声音激荡地答道,想来又忆起当日种种,心情难以平复。 “你们现先回驿馆休息,不要太伤怀了,还有许多事需要做。”申雪天略略开解道。 叶柠抬头痴望申雪天,眼前人短短相见,又将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叶柠虽见不到面具下申雪天的真容,但在她心里眼中,申雪天必是天下第一容颜。 叶柠心思有些恍惚,申雪天见她并不应声,看自己的眼神有几分落寞,便多少猜到叶柠心绪,只是现事务纷扰,申雪天无暇说明自己的立场。 又考虑到叶柠刚逢变故,心灵脆弱,申雪天亦不想雪上加霜,所以申雪天不言不语。 申雪天只吩咐宫女端上一盅燕窝,“你吃完再走。”他说道。 叶柠回过神,眼中有泪,她的心情很复杂。 申雪天招呼紫寒:“你跟我来!”话毕,转身出了宫殿,没有一丝停留。 冷芸接过燕窝,端给叶柠,“公主,您还好吗?” 叶柠征征望着申雪天的背影,惆怅万分。 “你要保重身体,公主,我们还要去找大世子,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冷芸轻轻抚摸叶柠的肩膀,柔声宽慰她。 “我知道。”叶柠开口,“我知道怎么做。” 申雪天和紫寒回到“弋游阁”,两人来到书房。 摘下面具的申雪天神色凝重,紫寒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主人,您为何脸色如此难看?”紫寒噤声问道,他有点大气都不敢出。 申雪天沉默半晌,紫寒也不敢追问。 “主人,您在担心沈国主?”好一会,紫寒弱弱地问了一句,毕竟一个身中剧毒的人,可以撑多久? “沈叶慈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她的能耐你还不了解。”申雪天轻轻开口回道。 “啊?连您都称赞,沈国主那得多厉害啊?”紫寒不禁咂舌。 “梁儿去了仁世国王宫。”申雪天终于可以稍稍倾诉心事,他并不避讳紫寒。 “什么?梁儿小姐?您见到她了?主人,你们真是有缘,这都能让你们碰到!你不知我派出多少人寻她,都音讯全无。”紫寒许是想化解气氛,他话显得特别多。 “啊……,您刚说什么?她去了仁世国王宫?我没听错吧?!”紫寒说着说着忽然醒悟,他不敢相信地叫道,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梁儿小姐现不是很危险?!”紫寒冲口而出,他终于明白申雪天为什么会神色如铁了。 “我和她约好了,让她在仁世国王宫等我。”申雪天低下头,自责道。 紫寒张大嘴巴,他听到的话一句比一句刺激心脏,他晃晃脑袋想要清醒些。 见申雪天愁眉不展,紫寒急忙劝解道:“主人,梁儿小姐冰雪聪明,说不定会逢凶化吉,再说了,您怎么敢肯定她说等你,就一定会等?” 申雪天瞥一眼紫寒,紫寒吐吐舌头。 “我真愿这一次她不那么听话……”申雪天并未责怪紫寒,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也许申雪天也想喘一口气,心事已压得他心轻松不起来,他并不习惯这种感觉。 “紫寒,你去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申雪天吩咐道。 “另外,你通知耳堂国的御卫军,从今日起重兵把守王宫,戒备森严,直至我们回来。若有任何异动,需第一时间禀报。”申雪天严肃地郑重交待紫寒道。 “主人,你在担心什么?”紫寒面容严正,他知事情非同小可。 “未雨绸缪,一个沈凤箫也许只能惊起一片湖,十个沈凤箫却可以掀浪翻海,我们不得不防。”申雪天一脸正色说道。 紫寒不住点头,“我亦会通知耳堂国全境的守卫,都务必加强防守。” 申雪天是深谋远虑的,只是前路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亦不问前程。 “至于如何寻找沈叶慈,下一步如何,待我们到了仁世国再说。”申雪天对紫寒又说道。 最后,申雪天用手在书案上轻轻画片雪花,他点了点雪花,紫寒目光微凝,向申雪天抱拳道:“明白,紫寒得令!”然后转身出了书房。 申雪天重新坐到书桌前,他从怀中拿出梅花簪,睹物思人,最是情伤。 “梁儿,你在哪里?你一定要好好的。”申雪天轻轻低语,月光照进书房,似也懂离人意。 申雪天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了耳堂国,而叶梁却回来了。 错过,有时候避无可避。 第65章 巅峰对决 话说冷翠峰上的那场巅峰对决,以清雨的视角,那是自己在冷翠峰这么久以来真正意义上的来者侵犯! 清雨听到的鹰声来自橙衣少年。 橙衣少年在冷翠峰的后山入口处冷冷地面对两个人,沉默不语。 清雨很意外,那是离开冷翠峰之后又潜返的昔风云和昔兆默。 橙衣少年看见了清雨,未做声。 昔风云却开了口,眼前这女子身形熟悉,可是面孔陌生,昔风云有些糊涂了,“我要见脸上有雀斑的那个女子。” 清雨还未开口,橙衣少年发话了:“冷翠峰已没有这个人了,阁下离开之后,清雨就被凝寒宫宫主遣送下山了。” 昔风云当日在冷翠峰并未见过橙衣少年,如今眼前这一鹰一人,让昔云风想起了云阁那一次碰面。 只是眼前人戴着面具,手上玩弄着一枚粉色玫瑰花瓣,在快要掌灯的冷翠峰上有说不出的诡异。 山风吹过来的时候,昔风云有点微微的寒意。 清雨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没有问橙衣少年来自哪里,清雨的兵器未出鞘,可是心里一点也不轻松。她在防一个人: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昔兆默。 众人就这么沉默对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清雨打了个手势,很快,冷翠峰的后山一片绿茵,鲜花铺就的平地处多了一案的食物:水果、茶、和各色点心。 橙衣少年坐了下来,饮茶吃点心,仿佛全无外人。昔风云怔怔地看着,不知坐下还是站着。 昔兆默开口了:“阁下是冷翠峰什么人?” “在下冷翠峰的客人。”橙衣少年话刚出口,昔风云肺都快气炸了,百年冷翠峰岂是想当客人就当客人的?这个客人居然如此受冷翠峰礼遇,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昔风云看了看一直未开口说话的清雨,见她对橙衣少年格外尊敬,竟是不敢逾礼数半分,也是分外摸不着头脑。 昔风云在一旁观察了好久,这清雨分明是自己上次见过的女子,可就是样貌不对。 任凭昔风云聪明绝顶,也想不到被人明明骗了,他心里总是留了一丝希望,就是再返冷翠峰确认自己那纠缠不清的,关于雀斑女子的念头。 这份执着有些令人同情,昔兆默就是其中一个。 起初,昔兆默是非常不以为然的,自己的主人放着大好前程不追求,却偏偏执念于一个过往的所谓“命数”之云烟几何。 可是离开云阁之后,昔兆默听昔风云谈起一鹰一人,谈起酷似雀斑女子的叶梁,以及踏雨无痕的申雪天,昔兆默再也不能平静了。 昔兆默久居措地国,终日沉浸于研毒,为助主人日后开疆辟土,怎料短短数年,四国出了如此多好手,且都年纪轻轻,看不出功夫来历。 昔兆默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井底之蛙了,那种抑郁无门的感慨充满胸臆。 昔兆默不知怎么就理解了昔风云,他没有心念着饮云阁的酒,只因昔风云想快速离开云阁,再返冷翠峰的念头,再一次深深地冲击着昔风云的心。 昔兆默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倘若那日他饮下云阁的酒,比如那款“碧海青天”,也许此时冷翠峰上的一幕要重新改写。 而这场巅峰对决也会引出四国风云中被人遗忘的一段故事,那个时候昔风云和昔兆默还是个婴孩,风华正茂的另有其人。 橙衣少年饮完茶,起身拍了拍衣衫,就要离去,昔兆默开口了:“阁下请带我们去见凝寒宫宫主,我们要知道雀斑女子的下落。” 昔兆默一番话实属扯犊子,他的目的很明确,清雨是一介女流,自己不便为难。既然橙衣少年说得出雀斑女子被遣下山的事,那这人必与凝寒宫宫主有点交情,何况这人在冷翠峰吃吃喝喝,完全不像客人,倒有几分主人的样子。 橙衣少年听毕突然哈哈大笑,昔风云和昔兆默心头都是一紧,因为此时后山那几株古树的叶子,竟有几片落了下来。 而此时山峰无风,一声厉嘶,一只小鹰出现在了空中,云阁相似的一幕涌上昔风云心头。 “好!我带你们去。”橙衣少年笑毕,爽快答应了昔兆默。 昔兆默回头望着昔风云想看看他的意思。 那知昔兆默回头时,却发现昔风云脸上出现了谜一般的神情,此时昔风云盯着清雨的脸想要看透这个人。 原来,橙衣少年那一声哈哈大笑,令到久未开口的清雨莞尔,昔风云恍惚看见了雀斑女子的些许影子,于是昔风云犹疑再生,“你是那雀斑女子什么人?” 清雨还未答话,橙衣少年已然一挥手,清雨和周围几个女子突然就撤退了。 昔风云来不及阻挡,冷翠峰上的黑夜突然就变浓了,除了橙衣少年一个人留下来,昔风云和昔兆默就再也看不见一个人了。 事情太突然了,任是见惯风浪的昔兆默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橙衣少年仿佛一道闪电,硬生生挡住了昔风云和昔兆默的去路,让人无话好说。 昔风云对离去的清雨再度兴起执念,对于眼前的橙衣少年和小鹰,却生出如云阁的一份忌惮,两种念头交织,昔风云有点深陷其中。 昔风云年幼天生的那份被昔兆默认为的傻劲又回来了,于是昔风云竟然冲橙衣少年点了点头,神情木然。 昔兆默颇为了解昔风云,乍见之后也不再言语,只说了句:“阁下请带路。” 橙衣少年脱口而出:“我们下冷翠峰,请跟我来。”说毕,突然飘身沿冷翠峰后山出口绝尘而去。 昔风云一愣,随即跟上,昔兆默也不迟疑,脚下生风,不敢怠慢。 直到此时,昔兆默才明白,原来橙衣少年一直在等时间,因为唯有夜色才能消融一个人的身影,也唯有在夜色中,如果跟不上橙衣少年,那可谁也不要怪。 昔兆默深深知道:以后想要再上冷翠峰,就不再如今日这般容易了。 但同时昔兆默也觉得:这未必对昔风云不是好事,总算是来过了,也算是了了昔风云的一桩心事,至于结局又何需执着。 冷翠峰复又归于平静,只有清雨知道,白天的那一幕是冷翠峰上的一场华丽巅峰对决。 因为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昔兆默使了毒,而在场却无一人倒下,那又是谁在冷翠峰上消弥了这一场浩劫? 此时的昔兆默真得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却老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甚至他希望这场梦不要醒来。 第66章 知难而退 百年冷翠峰从来不是浪得虚名!昔风云随着橙衣少年的脚步在冷翠峰山间穿行时,开始在心里叫苦连天。 橙衣少年走的是一处峭壁,借着淡淡的月光,深一步浅一步。 昔风云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昔兆默,心里的冷令昔风云无暇顾及清雨的来历。甚至在一瞬间昔风云放下了一切,远处那个橙色的影子,竟然让昔风云兴起了将此人收入麾下的念头。 昔兆默跟在昔风云身后,也不狂追橙衣少年,他望见月光下昔风云的脸庞阴晴不定,就知道昔风云的痴症又发作了。 昔兆默不言也不语,任凭橙衣少年带着二人走完峭壁,走入密林深处,甚至有远远的瀑布显现,突然橙衣少年的身影就在瀑布处淹没不见了。 昔兆默心头一片狂怒,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点了火折子,叫停了昔风云,“我们休息一下吧,这笔账日后再算!” 昔风云此刻被山风吹清醒了头脑,冷静下来,细想橙衣少年,昔风云大呼惋惜。 昔兆默完全不理会昔风云的颠狂,他仔细辨了辨方向,从怀里拿出些干粮和牛肉干,找了盛水的器具,端了些水给昔风云。 昔风云拿过水一饮而尽才缓过神来。 作为措地国的少国主,昔风云有些娇生惯养,之前一路狂走,虽有上乘功夫,可这毕竟是险峻陡峭天下第一的冷翠峰,昔风云的艰难似乎是无可避免。 昔兆默冷眼旁观,此刻依然不喘息,他的定力与耐力不遑多让。 昔兆默开口了:“这里是冷翠峰的腹地‘澹岩瀑’,前面走不通,待天亮了,我们择其他路离开。” 昔风云只好点头,此刻他有些疲倦,重点是昔风云思虑太多,所以现在他有点头疼欲裂,于是想也不想,他就地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倒地就合上了眼。 昔兆默也不意外,环视了一下四周,自己也合衣坐下,开始闭目调息。 远处仿佛有几声鹰叫,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昔兆默也有一丝困意,睡意深深袭来,昔兆默也支撑不住了。 冷翠峰的幽静成了天然屏障,每个人都会认为此时此地是安全的。 第二天清晨,昔风云醒来,却发现昔兆默不见了,地上有些动物爪子的痕迹。 昔风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了昔兆默,自己脑子一片空白。 昔风云现在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面前是一片空地,周围有几株杏花,一片竹林,外加一片瀑布。 冷翠峰的景色是真美,可是此刻昔风云哪有心情欣赏美景,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散落的杏花中间夹了两片粉色玫瑰花瓣,于是昔风云想到了橙衣少年。 昔风云决定先离开,他觉得以昔兆默的武功,没有人可以在无息无声中置他于死地,何况自己是安然无恙的,如果是橙衣少年,为什么不找自己下手? 至于昔兆默何以不见了,昔风云难以深究,冷翠峰到底是别人的地界,他要走出去再说。 于是昔风云在躺卧的石头处留下了措地国的暗语,如果昔兆默回到这里,一看就知自己去了哪里。 现在昔风云才觉得自己平日里呼风唤雨惯了,从未想到有一天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昔兆默像自己的影子,而现在影子不见了,昔风云竟有些不惯。 昔风云怎么走出冷翠峰,按下不表,先来说一说昔兆默遇到了什么? 晚风吹过的冷翠峰没有什么花香,就算有,昔兆默也不关心,他闭眼在心里盘算白天走哪里,才能尽快带昔风云离开冷翠峰。 然后昔兆默有点晕乎乎,他仿佛听到耳边有一声轻笑,好像是个女子,昔兆默瞬间清醒。 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的敏锐和机警早已深深刻在昔兆默的心上,于是他仔细辨认,有一个声音:“你敢跟来吗?” 昔兆默睁开眼,看看熟睡的昔风云,有点犹豫……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在昔兆默身边掠过,他瞬间被包在一团力道中,那个力量推着昔兆默飘离了昔风云的身边。 然后,昔兆默闻到了一股花香,这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杏花林里,一道暗力点了他的哑穴。 任凭昔兆默精明,也想不到来人根本不与自己交手,只是用杏花阵缠住他,并使他不能开口说话。 本来这根本不可能,可是昔兆默太自负了,他想对方不过是个女子,昔兆默没有错,对方只是个美人!可是昔兆默忘了防美人的暗杀绝器:一枚绿玉的棋子。 所以清晨时分,当第一缕阳光露头时,冷翠峰的杏花林里,昔兆默对于昔风云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奈何自己发不出声。 而小小的杏花林,竟然难倒了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昔兆默,就这样昔兆默眼睁睁看着昔风云离去,心里真是哭笑不得。 笑得是昔风云终于痴呆不再,恢复冷崚,还留暗语与自己;哭的是昔风云独闯冷翠峰,没有自己的协助,前途未卜。 昔兆默心中百般感慨,见昔风云离开,他冲开穴道,心中反而安定下来,于是细看整个杏花阵。 在白天的日光下,昔兆默才发现杏花阵并不大,麻烦的是周围的竹林,晚上自己绕来绕去一直以为是杏花阵作祟,其实挡自己出路的,每一次都是竹林的那几条莫名其妙的岔口。 昔兆默仰身长啸,拔地而起,杏花片片落雨,簌簌而飘下,借着尽头的竹林的踩踏之力,昔兆默硬生生闯了出来。 而此刻距昔风云离开已一个时辰有余。 昔风云冷静离去,给了昔兆默很大的冲击,天时,地利,人和,从来都是缺一不可,世事成败聚散离合,又有谁能左右? 昔风云留下的暗语,昔兆默终于看到了,他指向了仁世国。 昔风云的心思,昔兆默有点不懂,仁世国有什么宝贝令到昔风云心血来潮? 昔兆默也留下暗语,飘身离开冷翠峰,他一路做了标记,如果昔风云看到就会明白。 昔兆默一路追赶昔风云,哪知直到走出冷翠峰,也未见昔风云的踪影。于是昔兆默也不迟疑,按事先约定向仁世国方向奔去。 昔风云与昔兆默的仁世国之行会如约而至吗?昔兆默能在仁世国等来昔风云吗?昔兆默的心头没有答案,他只知那是昔风云的命令。 第67章 平地惊雷 话说叶衔之和凌风下了冷翠峰,两人回到了“倚凤梨苑”。 对着满树梨花,叶衔之夜不能寐。 叶衔之是矛盾的,每逗留多一天,他就在这小院里多看到一天叶梁的倩影,而心就绞痛多一次。 凌风见叶衔之日渐消瘦,心疼不已,却也爱莫能助,“世子,不如我们先回‘聚燕林’,您在这睹物思人,太痛苦了,大公主若知道了,她会难过的。您要保重自己啊!” 不提叶梁名字还好,这一提,叶衔之的心更是无处安放,“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弄丢了她,让她受苦了。”叶衔之眼睛发红幽幽说道,语气里悲怆不已。 “您没有做错什么,世子,您不要再自责了!”凌风深怪自己不会说话,反惹叶衔之伤怀。 “您这样可不行!世子,我陪您出去走走,您天天闷在这小院,不思饮食,身体会垮的。”凌风建议道,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拉叶衔之出去透透气。 两天后,叶衔之拗不过凌风,终于踏出了“倚凤梨苑”的大门,却是兴致阑珊。 两人走在街市上,凌风尽量找些话头引叶衔之关注,也努力讲些笑话逗叶衔之开心。 叶衔之虽然心不在焉,但他为人一向警觉,走着走着,他觉察到了不妥,每走一段路,就会在暗中有异样的眼神盯着他们,并且不怀好意。 “凌风,我们要小心了。”叶衔之顺路拐进了一家茶铺,他不想在街市上动手,那样可能会投鼠忌器,他也不想伤及无辜。 凌风皱皱眉,他也瞥到了异常,他摸摸鼻子,并不四处张望,只随叶衔之快速进了茶铺。 叶衔之淡定自若坐下,招呼伙计上茶,凌风随着伙计去取茶水,这是他一向的习惯,以免他人妄动手脚。 叶衔之静气凝神,茶铺中客人不多,眼下正是下午,茶铺门前有棵槐树,槐花香悠悠传来,令人心神一振。 凌风取了茶水,替叶衔之斟满茶盅。 叶衔之微抿一口,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茶铺已被人包围。 “叶大世子真是悠闲。”有人声从门外传来,有人立在茶铺门前,是一个缁色衣衫约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容削瘦,手握一把折扇。 茶铺中其他客人吓得赶紧跑出店外,伙计们也吓得躲了起来。 “阁下哪位?有何贵干?”叶衔之并不停杯,眼也未抬一下。 凌风紧了紧手中的剑,两眼炯炯望向那中年人。 中年人嘿嘿笑道:“叶大世子是贵人,我等名讳不提也罢,今天来是想和世子做笔交易,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连名头都不敢报,也配和我家世子谈交易!”凌风不待叶衔之开口,已抢先出口讥讽道。 中年人摇摇折扇,说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何必生气?配与不配,待我说完了,叶大世子再决定不迟。” 叶衔之不语,静待中年人继续。 中年人沉吟下,将折扇合住,走到叶衔之对面的座位坐下来,神秘地说道:“我看上了叶大世子手中的一件宝贝,您可否割爱?” 叶衔之抬眼,冷冷说道:“我身无长物,阁下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会?叶大世子的身份有多尊贵,您自己不知道吗?算了,我也不绕弯子了。”中年人挥下手,又轻声说道,“您别吓到,我看中了叶大世子的‘传家玉玺’,您手里最值钱的东西。”说完,仰天哈哈大笑。 凌风已经听呆了。 叶衔之冷哼一声,“你的脑筋动歪了,你不怕折了脖子吗?” 中年人停住笑,上下打量叶衔之,“你居然不惊奇?好气魄,可惜了,您这气魄不知能坚持多久?” “你是‘左扇霹雳王’况时佑,你几时做了他人的走狗?”叶衔之不徐不疾报出了中年人的名号,他端起茶盅又饮一啖。 中年人一愣,继而又爆笑不止,“哈哈哈,你这年轻人居然识得本王的名号,有眼力!有眼力!” 凌风在心中大惊,况时佑,是当世武功可入前十的人物,一把折扇使得出神入化,因自己名中有“佑”,他偏偏给自己取外号叫“左扇”,足见此人脾气古怪。 传说况时佑身份成谜,此人十年前已退隐四国,而今却突然出现在耳堂国,出现在这不知名的小铺,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况时佑并不介意叶衔之的揶揄,反而有些欣赏叶衔之。 “叶大世子考虑好了吗?”况时佑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往下问。 “我没有你要的东西,你可以走了。”叶衔之淡淡回道,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况时佑不以为意,“叶大世子既然记不得自己的宝贝,那我帮叶大世子回忆回忆。”他说道,语气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叶衔之不开口,他在以静制动。 “你故弄什么玄虚?我家世子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何必啰嗦!”凌风年少气盛,并不惧况时佑的背景身手。 “哈哈,年轻人,有出息!本王退隐十年了,今重来人间,竟也能遇到你等少年英才,不枉本王亲自出马,有意思,有意思!”况时佑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抚扇鼓掌道。 “阁下见识浅薄了,我等人才,天下比比皆是,您是从古洞中爬出来的吗?”叶衔之毒舌不断,没有一句好话。 况时佑疯狂大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你这年轻人甚对我胃口!哈哈哈,可惜……”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我让你看样东西,我想知道看完后,你会不会还这么幽默?” 叶衔之皱皱眉,“阁下好的不学,专捡不好的做,枉为前辈。” “你果然聪明!”况时佑竖起大拇指,然后打开折扇,扇扇风。 此时茶铺外,槐树上蝉声正鸣,而茶铺内鸦雀无声。 况时佑挥挥折扇,只见有人点头离开,不一会,两个黑衣带刀人,押来了两个人,两个蒙了面的人。 黑衣人将两人押进茶铺,况时佑吩咐解开他们的面纱。 叶衔之站了起来,他心头大震,一同心头大震的还有凌风。 叶衔之和凌风何止心头大震,他们更是怒火中烧!因为他们看见了:面容憔悴的忆宵和东方芷兰。 第68章 昨夜星辰 沈叶慈的身体已渐渐康复。 尉迟南玦在收到黎婉信件的第二天,交待暗卫布置妥当返回耳堂国的车马。 尉迟南玦来见沈叶慈,“叶祖母,师父来信时,还让我转交您一样东西。” 说完,尉迟南玦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上面有一个“冷”字。是碧玺的,椭圆形,似蜜蜂形状,底上有宛若玫瑰的图案。 沈叶慈面上一惊,随即平静下来,拿过令牌,沉吟许久,“告诉你师父,我知道了。” 沈叶慈说毕,话锋一转:“梁儿自幼也是被我宠坏了,你日后要多担待。这次你见了她,就说我很好,让她放心。” 尉迟南玦听完毕恭毕敬地答道:“叶祖母,请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带到,我一到耳堂国就会去绿溪。” 尉迟南玦暗中布置了另一路暗卫去了仁世国王宫打探消息,以便日后应对,这是后话。 沈叶慈知道黎婉转交令牌给自己另有深意。 沈叶慈此次遇险算是平生第一遭,此刻也不硬撑,就暂且留在枫谷继续休养。 尉迟南玦专门选了暗卫中几名功夫出众的人留给沈叶慈,包括三名黎婉的侍女。名字分别唤为:兮书、兮砚和兮琴。 尉迟南玦在离开枫谷时,写了一封信给黎婉,至于内容没人知道。 本次信使是黎婉专门安排的,这人拿了令牌与信独自来见尉迟南玦,脸上蒙了青纱,听声音是位老者,眼神犀利,身形稳健,腰间有一软鞭。 此刻,老者接了尉迟南玦的回信,便低沉问道:“你是不打算回星源国了吗?” 尉迟南玦没有迟疑,“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老者似乎颇为了解尉迟南玦的脾气,对于这不痛不痒的回复倒也不生气,“一晃十三年未见,想必你也不想回玫瑰谷了。” 听到“玫瑰谷”三个字,尉迟南玦的身形微微震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异样的光闪过。 老者继续说道:“话我已带到,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说吧。老朽告辞!”说完如一道银色的闪电掠出窗外。 尉迟南玦瞬间陷入昨夜星辰昨夜风的心境中,只是对于今夜的枫谷,这一切似乎只是平常,纵使浓酒,此刻也解不了尉迟南玦的一腔思绪,万语千言。 沈叶慈对枫谷的人来人往并不知道,她从拿到黎婉的令牌的那刻起,心中的涟漪就没停过,如今见了三个侍女,心下不由暗赞尉迟南玦的细心与周到。 当日玫瑰谷,沈叶慈送出药典和芍芊转魂丹时,未料今日有此番回报,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沈叶慈晚上吃了兮琴送来的镇子上的自家蒸酿和菜肴,想起过往种种,心中几多盘算,亦忆起寻找叶柠的始末。 尉迟南玦救了沈叶慈之后,按着沈叶慈提供的线索,无论怎么查,都没有叶柠的消息。 沈叶慈当日也是万分心忧,尉迟南玦宽慰她:“叶祖母,叶柠吉人自有天相,何况叶柠吃了解药,生命是无虞的,想必她躲一阵子,总会找到的。” 沈叶慈心中若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可是沈叶慈也知道,只要叶柠不在仁世国逗留,那生存的希望反而是大的,更何况自己的解药可解天下百毒,叶柠确实没有生命危险。 尉迟南玦的暗卫也带了一个很确定的信息,冒充的仁世国国主没有抓到过一个叫叶柠的女子。 因沈叶慈绘了仁世国王宫的地图给尉迟南玦,暗卫仔细搜寻了所有可能的地方。 沈叶慈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专心开始养伤。 沈叶慈思绪回到现实。 如今连尉迟南玦也不需要照顾沈叶慈了,接手的兮琴正细致入微全程妥贴地伺候着沈叶慈。 兮书负责沈叶慈的煎药,在尉迟南玦的调教下,仅仅三天,她俨然已是一个出色的辨药高手,枫谷的库存草药有限,有几味药需要不时去镇子上购买。 尉迟南玦启程离开枫谷的时候,是收到信的第五天。 清晨,阳光浓烈,枫谷里的花草份外明媚,沈叶慈没有问尉迟南玦何以选择这一天。而出发前,尉迟南玦选择了悄然离去。 前一晚,天空落了雨,隐去了满天的星辰,没有月光照耀的枫谷,尉迟南玦与沈叶慈话别。 桌上仍旧是叶梁喜欢的几味菜:豌豆火腿汤、玉菇笋尖丝、酿鱼圆豆腐,和一碟不知名的野菜。 尉迟南玦久久未讲话,反是沈叶慈开心的饮了一点酒,那是叶梁喜欢的玫瑰米酿,一点松针味,尉迟南玦滴酒未沾。 当晚,沈叶慈听到尉迟南玦说的唯一一句话是:“叶祖母,我明天一早动身,到了绿溪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您。今晚,您早点休息吧。” 说毕,尉迟南玦躬身施礼,起身开门离去,沈叶慈没有挽留也没多问,她答复道:“好!” 话音才落,尉迟南玦已隐入暗夜,沈叶慈轻叹一口气,夜晚枫谷的花香飘入屋中,有一点点的冷,一点点的幽。 尉迟南玦的马车很快就奔离了仁世国的地界,马车的第一站不是耳堂国,而是玫瑰谷。 至于绿溪,尉迟南玦已托师父另外安排人去传话,本次信使是否会去绿溪,尉迟南玦不知道,他只知道持鞭老者要先去见师父。 至于师父的安排,尉迟南玦想也不想,他觉得在回信上,自己的意思已表达的再明白不过:“佳人已安,见与不见,择日再议。” 尉迟南玦心中深信,叶梁很快就会得知沈叶慈无恙,就如今天出发时清晨的阳光一样,终会照亮前行的路程。 熟悉的枫谷在身后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点,而马车扬起的前路,在阳光下却越来越开阔。 尉迟南玦开始在心中升腾起一份喜悦,“玫瑰谷”那三个字似乎变得没那么难以触碰,而星源国的往事开始历历在目。 那些年月中,有自己的青春过往,有叶梁的影子,有师父的慈祥和爱,有另外一些人。 此刻尉迟南玦知道,绿溪可以晚点去,但玫瑰谷却一定要先去一趟,这是尉迟南玦离开玫瑰谷之后,第一次返回玫瑰谷。 尉迟南玦的留恋与洒脱似乎在一日之间变得清晰起来,前路漫漫,尉迟南玦的马车没有半分迟疑。 沈叶慈的心在尉迟南玦离开的那个清晨,有些隐隐的不安,伴随着一点点失落,沈叶慈无法捕捉自己的情绪,她想到了叶梁、叶柠,甚至叶衔之。 尉迟南玦和叶衔之当日在玫瑰谷相见的一幕涌上沈叶慈心头。 那年的尉迟南玦和叶衔之青春少年,尉迟南玦沉稳,叶衔之活泼,二人好像两只小仙鹤,在人群中各自打眼。 “祖母偏心,为何我没这药典?”娇嗔的是叶梁,“师兄有的,我也要有!” 尉迟南玦的脸上有很多喜悦,叶衔之没有嫉妒,他深知祖母必是有自己的考量,作为仁世国的世子,叶衔之的气度惊人,何况叶衔之对尉迟南玦也是惺惺相惜。 尉迟南玦瞒了众人一件事,沈叶慈送给他的十粒芍芊还魂丹,尉迟南玦只留下了九粒,他拿了一粒送给了叶梁。 就是叶梁说完那句话的当晚,“师兄有的,我也要有!”于是叶梁拿到了一枚芍芊还魂丹。 叶梁很开心,尉迟南玦许诺叶梁,他日教叶梁制出药典中的灵药,等同于叶梁拥有了药典。 叶梁那晚的开心,淹没了尉迟南玦的那份誓言,于叶梁是一句玩笑,于尉迟南玦却是心头再也挥之不去的责任与承诺。 多年以后,尉迟南玦潜心制药,知者都当他是心性使然,只有尉迟南玦自己知道,那是对叶梁的一份难以再实现的约定,很渺茫,但却像微小的火种,在尉迟南玦的心上始终未灭。 第69章 调虎离山 “衔之哥哥,快救我们!”东方芷兰眼里放光,她惊喜于出现在面前的叶衔之和凌风。 “忆宵!”凌风已忍不住喊出口,神色又焦急又心疼。 “怎么样?你现在有答案了吗?”况时佑摇着折扇,眯起眼,斜视着叶衔之问道。 叶衔之环视了下茶铺,他在估算,如果动起手来,他和凌风有几分胜算。 茶铺内外的黑衣人不会少于二十人。 “阁下是前辈,现为难两位弱质女流,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叶衔之压住心头怒火质问道。 “本王退隐多年,岂会在乎此等虚名?”况时佑一点不为所动。 “你不在乎吗?那你口口声声要仁世国的玉玺做什么?”叶衔之讥刺道。 “在我眼中它只是玩物,但我要怎么玩,就怎么玩,用不着向任何人交待。”况时佑傲慢地答道。 “你要玩?那我陪你玩上一玩。”叶衔之痛快地说道。 “哦?你要玩什么?”况时佑被叶衔之弄糊涂了。 “我玩什么,你都奉陪吗?我赌你不敢!”叶衔之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藐视的神态。 “为什么不敢?不管你玩什么,本王一定奉陪!否则……”况时佑正要赌咒发誓。 “否则你就输了,我们既赢了,就可以任意来去,你不可以阻挠。”叶衔之气定神闲地接口道。 “这……,好!一言为定!你这年轻人有意思,甚对我脾性。若换了别人,岂能与我谈条件!”况时佑并不傻,但他对叶衔之有些捉摸不透,因为好奇,因为没来由的有好感,他并不介意事态发展会否失控。 叶衔之抱拳道:“阁下爽快,既如此,那阁下听好了。” 况时佑停了手中的折扇,认真听叶衔之往下说。 “我听闻耳堂国最近开了家酒肆,名唤‘云阁’,我玩的是:想和阁下比比谁先到达云阁,先饮到‘雪叶冰酿’!开始吧……”叶衔之狡黠地笑了笑,人已从座位上弹起,一个滑步,人已到窗口,他推窗跃出,人已在屋外槐树下。 叶衔之大笑道:“阁下,还不出发吗?你要失言吗?” 况时佑大惊,他话已出口,无法再改,“你果然让我刮目相看!”他身形不动,已跃到门口。 “很好!”叶衔之赞道,人已飞速远奔,况时佑不敢松懈,急步紧追,两人一前一后,转瞬没了踪影。 留下茶铺内外一众人等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何事。 叶衔之从桌前滑开时,手在茶杯边沿转了个圈,手指已沾到茶水,他快速在桌上写了一个字:打! 这个字是留给凌风的。 前脚叶衔之和况时佑才刚消失,后脚凌风已趁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时,他已经出手了。 凌风的第一剑,直奔押解忆宵和东方芷兰的两个黑衣人而去,二人还未及看清,凌风已将忆宵和东方芷兰双双拉开,一柄剑已划向两个黑衣人咽喉,手起剑落,两个黑衣人已血溅当场。 “你们没事吧?”凌风退回忆宵和东方芷兰身边。 “快断开我的绳索,我帮你!”东兰芷兰大叫道,她已经憋屈了好几天,正有气无处撒。 凌风迅速解开两人腕上的绳索,另一厢,屋内屋外的黑衣人才反应过来,大喊道:“捉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一众黑衣人扑向三人,却是以卵击石。 原投鼠忌器的局面已不存在,三人现完全无后顾之忧。 东方芷兰夺了一把剑,和凌风并肩抗敌,两人身手都甚了得,大敌当前,手下更是毫不留情。 凌风左手牵着忆宵,右手运剑如风。 不一会,凌风和东方芷兰已打退所有黑衣人,茶铺恢复宁静。 凌风掏出一锭银子,交给瑟瑟发抖的伙计,说道:“拿着,补偿这里损坏的东西。” 伙计千恩万谢道:“谢谢客官!谢谢客官!” 凌风转向忆宵心疼问道:“你还好吗?可以走路吗?我背你。” “我没事,你别担心。”忆宵脸色有些苍白。 “芷兰小姐,你可以吗?需要休息吗?”凌风未顾此薄彼,他转头也向东方芷兰关心问道。 “我没事!我可以赶路!”许是经历了磨难,东方芷兰也不似之前娇滴滴的模样。 “好!那我们快走,先离开这再说!芷兰小姐,你跟着我,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凌风一边说,一边背起忆宵。 两人快速离开茶铺,凌风展开身形,直奔倚凤梨苑而去,他一路上相当警惕,以防有人跟踪。 东方芷兰不愧是黎婉的女儿,虽刚出囚笼,此刻却脚下并不迟缓,让凌风也不禁心生几分敬服。 终于安全回到倚凤梨苑,一进院门,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哇,这里真美!”东方芷兰完全抛却了之前的不愉快经历和心情,她适应地很快。 “这株梨树,长得好像大世子仁轩宫的那棵,好香馨的味道,真好闻。”忆宵也赞道,出离波折变故,如今有这一树梨花慰怀,确实让人心生欣喜。 凌风招呼二人速去洗漱休息,“有什么话,等你们好好睡一觉之后再说。” “大世子怎么办?” “衔之哥哥,要去找他吗?” 忆宵和东方芷兰同时担心到叶衔之的处境。 “你们先安心,我会处理,一切都交给我。”凌风柔声答道,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安排好两人去休憩了,凌风的心却一刻不得安宁,他挂心叶衔之,不知道叶衔之现身在何处,是否安泰? 此时的叶衔之,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同样在心底辗转反侧:“凌风他们怎么样了?但愿一切安虞。” 叶衔之在前面跑,况时佑在后边追,两人速度不相上下,但叶衔之年轻,体力更充沛。 叶衔之心思缜密,他不可以让况时佑追丢了自己,以防他改变主意,折返回去,“我得盯紧他。”叶衔之心忖道,所以他有时反而会慢下脚步,等一等况时佑。 况时佑一出门,追了几步后,已知上当,但又不想言而无信,回去是直接认输,所以好胜心一起,反而刚刚不偏不倚入了叶衔之设的巧局。 二十里路之后的树林,况时佑叫住叶衔之道:“好一出调虎离山!年轻人,你好样的!无怪乎能做仁世国的储君,只是可惜,可惜……” “不敢当,谢前辈缪赞!前辈能言出必行,在下钦佩!”叶衔之立定,恭敬施礼,发自肺腑地说道。 “你赢了!”况时佑在一棵树前的石头上坐下来,摇摇折扇说道。 “阁下承让!”叶衔之仍旧彬彬有礼。 况时佑不语,今日未能办事成功,他也有些心绪,但事既不能水到渠成,他也不强求。 “叶大世子,你请自便吧,我想我们还会再见,我要的东西,你可以提前备好,下一次,我绝不会让你有可乘之机!”况时佑将折扇一合,做岀送客的姿态。 “前辈如此通情达理,今日不再纠缠,那不如再大方些,索性直接告诉我,阁下要玉玺有何用处?以解在下不惑。”叶衔之也不藏着掖着,继续将心头疑问直接抛出去。 “叶大世子记性这么差吗?已经答复,何必多此一问?”况时佑并不松口。 “也对,这人不但暗地里绑了忆宵和芷兰,还以此要挟我,如今又如何会告知我,他的真正目的。”叶衔之见对方铁了心不透露,便心忖道。 叶衔之笑笑,“前辈,好说!就此别过,天高水长,希望永远不见。”说完,转身而去。 况时佑哈哈大笑,声音响彻树林,只听他说:“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满。有些人想见不能见,有些人不想见,却偏偏避不开。” 第70章 暗室逢灯 紫寒调度好车马,准备好行囊。 有一队耳堂国的精兵侍卫作为先锋,已暗暗出发去仁世国打探王宫的消息。 一黑一白两匹快马,申雪天和紫寒趁着夜色直奔仁世国而去。 第三天傍晚,两人已踏入仁世国地界。 “主人,我们到了!我们是先去查探沈国主的下落,还是先去找梁儿小姐?”紫寒勒住马,神情严肃地问申雪天,“我知道你很记挂梁儿小姐。” 申雪天远眺一片疆土,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一国之君,关系千万百姓。我们走。”他掉转马头,扬鞭飞驰而去。 “去哪?主人!”紫寒在后面高声喊叫道,心中叹一口气。 晚风送来申雪天的声音:“墨玉山庄!” 夕阳下,申雪天的背影深邃辽远,他背负的是浓浓的家国责任,放不下,也抛不了,斜阳的色彩将他的轮廓描摹地更加清晰,也添上一抹落寞。 墨玉山庄在仁世国宫外,向南一处隐蔽的山谷中,仁世国王宫的秘道出口处有一条绝秘的捷径,可以通向墨玉山庄。 这条捷径无人知晓,唯有沈叶慈知道。众人仅仅知道墨玉山庄是仁世国的避暑之地。 每逢盛夏之时,沈叶慈会带着众家眷来此住一段时间,这里有一个常年不化的冰窖,盛夏的瓜果存放在里面,每逢品尝时,别有一番味道。 墨玉山庄也是叶梁最心喜的地方,所以叶梁很喜欢每年的夏季。 沈叶慈在冰窖的布局里又布了秘室,这是另一个秘密。而这份设计巧夺天工,秘室里存有水、粮食、蔬果和肉类,尤其是野味,仁世国有一个狩猎场,每次打猎都会有些珍贵的收获,比如:鹿。 时间回到沈叶慈和叶柠出事的那个晚上,沈叶慈由叶柠扶着出离王宫秘道,未行多远,沈凤箫已带人追击她们。 眼看敌人渐渐迫近,沈叶慈知道必须另谋他策,“柠儿,你朝左边逃,不要回头!我会引开敌人,你不要管我,你先顾自己安全!”沈叶慈大力推叶柠快走。 “祖母!我不要和你分开!我要保护你!”叶柠大声叫道,快要哭出来。 “柠儿,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祖母不会有事!你快走!你记得留得青山在!”沈叶慈焦声催促道,一边向她频频摆手,示意她速速离开。 叶柠左右为难间,沈叶慈已大怒,“柠儿,你再不走,祖母就生气了!”她急痛攻心,神情甚是憔悴。 叶柠不敢上前,“祖母!你千万保重!我听您话,这就走!”她咬下银牙,转身朝沈叶慈指定的方向奔去,一边眼泪已夺眶而出。 沈叶慈见叶柠远去,轻舒一口气,她抹去叶柠的足印,自己向右边逃离,并且故意留下逃匿的痕迹,以吸引敌人。 沈叶慈曾在去往墨玉山庄的密林中布有机关,所以,沈叶慈引敌人追到密林。 沈叶慈当着敌人的面闪身隐入密林,追来的敌人不明就里,他们争先恐后踏入,却中了埋伏,生生陷在密林的机关中,或死或伤。 这样,沈叶慈便侥幸脱身了。 沈叶慈虽然身体中毒,但头脑仍十分冷静,见敌人被机关所阻,她便沿着捷径直奔墨玉山庄。 沈叶慈一路辛苦,来到墨玉山庄后直奔秘室,在冰窖里贮存的食物和水,足够沈叶慈在那呆一段时间。 但是沈叶慈清楚知道,当务之急是先解去身上的毒,于是她去查看贮存在墨玉山庄的药物。 存留的药物不算少,但却不对症,只能缓解毒性发作,却不能彻底解毒。沈叶慈仗着内力深厚,和对解毒药理精通,这才勉强让自己生存下来。 沈叶慈撑了十几日,自知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她心中挂虑着家国的千万事,储备也总有用尽的一日,她须险中求胜。 尉迟南玦发现沈叶慈的密林,离墨玉山庄十里地,沈叶慈想趁自己还有体力,尝试离开墨玉山庄,再觅他途。 但沈叶慈终因年事已高,且毒素未清,加之密林中天气多变引来一场暴雨,于是沈叶慈体力不支,晕倒在密林中。 也是幸运,沈叶慈晕倒没多久,就被星源国的暗卫找到,他们急速通知尉迟南玦,而尉迟南玦手中的芍芊转魂丹,便是对症的救命稻草! 沈叶慈在晕迷中,只知道自己吃下了一粒药丸,不仅对症而且及时。 沈叶慈是四国一等一的制药大家,知救自己的人并无恶意,也就安然睡去。待她醒来时,人已在枫谷了,眼前是故人尉迟南玦。 话说密林中,尉迟南玦看到昏迷的沈叶慈,不禁心中大惊,他深知沈叶慈在叶梁心中的份量,也十分感念沈叶慈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两种情绪驱使,使尉迟南玦也在刹那慌了手脚。 尉迟南玦一心救人,他匆匆入怀取药,情急之下,匆忙之中,食指上的一枚白玉戒掉了下来,落在草丛中,他却浑然不知。 申雪天和紫寒快马加鞭,赶到墨玉山庄时,已是入夜。 两人在墨玉山庄附近找了家客栈,先住下来。 “我们先养足精神,明日清晨,去探墨玉山庄。”申雪天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至此方才开口。 “好的,主人!你也好好休息下,凡事不要想太多!”紫寒压根不敢提叶梁的名字,他尽可能避开某些话题。 申雪天不语,只微微点下头。 紫寒退出房间,去给申雪天预备夜宵,“主人,我照顾不到你的心,只能尽量照顾好你的胃了。”他在心里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第二日清晨,阳光刚刚在地平线展开容颜,申雪天和紫寒已悄悄潜入了墨玉山庄。 墨玉山庄是无人守护的宫邸的避暑山庄,每年只有盛夏前,才会有专人前来打扫,届时为招待仁世国王宫成员,打理筹备一切盛夏狩猎,聚餐,避暑事宜,平时则空无一人。 也正因如此,墨玉山庄才会被人忽略,不但不会引人注目,更加无人想到此处其实别有洞天。 两人开始分头寻找线索,紫寒在主房内搜寻,申雪天去了屋外院内。 申雪天站在院内观察,他环视一周,所有建筑都不奇特,唯有一处挂有一块牌匾,上书:琗冰舍。 申雪天凭着自己天生的敏锐和惊人的直觉,走到琗冰舍门前,有丝丝寒气袭来。 申雪天轻轻推开门,有下沉的石阶,申雪天沿着石阶拾级而下,他看到了存放整齐的冰块,窖内的气温寒冷。 申雪天沿着墙壁,勘查是否有凸起和异常,却未发现任何蜘丝马迹。 申雪天扶着下颏沉思,他扭头再观看每个冰块,大大小小,都是长方块,星罗棋布,看得人眼花缭乱。 申雪天饶有兴味地在看,终于一块不大不小的冰块,映入了他的眼帘。室内的冰块布局竟暗合奇门遁甲之方位,这块不大不小的冰块位于“生门”。 申雪天走到不大不小的冰块前,仔细观察这冰块,却无触碰过的痕迹。 在这冰窖中,零星散乱地点着几盏长明灯,申雪天围着这不大不小的冰块绕了一圈,这冰块在长明灯映射下有影子,在影子的尽头,有一处不起眼的针孔。 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申雪天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然后探入针孔,他轻轻旋转,只闻机关转动,在承冰块的巨石下方,缓缓打开一扇门。 申雪天在门一侧的墙孔中,看到了沈叶慈留下的一个珍珠耳坠。 第71章 折梅寄北 其实,叶柠与冷芸离开仁世国之前,曾偷偷回了趟墨玉山庄,她希望在那里见到沈叶慈。 叶柠也曾找到冰窖,但却一无所获。 一方面,机关设置太隐秘,若非高手,根本无法窥探个中玄妙。 二者,叶柠年纪太轻,突遇如此大的变故,难免无法冷静。 三者,叶柠一门心思想找申雪天援手,心念于此,便难以反复仔细找寻。 对叶柠来说,冰窖并无特别之处。 当墨玉山庄未见沈叶慈的影子,叶柠最后只好一路狂奔去耳堂国搬救兵,一刻也不敢耽搁。 申雪天转身出了冰窖,唤了紫寒一起,他们重新进入那扇门。 两人进去之后,不由大为赞叹沈叶慈的精心布置。 在这间屋子里,贮存着食物和水。 申雪天发现食物有人动过的痕迹,但除此之外,屋中并无异常。 “这只能证明有人来过,但人去哪了?”紫寒摸着额头困惑地说道。 申雪天盯着食物观看,他发现:肉类都是单数放置,蔬果都是双数摆放;于是他看到了:鹿肉是双数。 申雪天轻轻移开鹿肉,在鹿肉下显出一个按钮,极其精妙,开合的手法是:一按一转,再一按,再一推。 墙壁徐徐打开,有灯火的光透过来。 申雪天和紫寒走过一条狭长的暗道,来到一处秘室,可通向外面。在秘室的墙上,有机关的按钮。 紫寒尝试按了下,暗道中立时有冷箭射出,“好险,这里竟机关重重。”他打了个冷战。 秘室里有木柴,有火炉,有床榻,有一应俱全的生活所需品。 申雪天看到了血渍,他和紫寒互望一眼,“沈国主来过这!”紫寒轻呼道。 这个秘室连接三处对外的出口,一处是口枯井,一处是个迷宫,最后一处是座假山。 “你要离开,会怎么选择?”申雪天开口问紫寒。 “怎么容易怎么走,谁都愿选最容易的路,所以我选枯井。”紫寒脆声答道。 申雪天摇摇头,“沈叶慈从来不走常路,我猜她选了迷宫,若有敌兵,踏入迷宫,已入死局。” “那我们怎么办?”紫寒叫道,“沈国主也不留条活路给人。” “她留了。”申雪天清声回道,从怀中拿出此前拾到的那个珍珠耳坠,他上下轻拧,珍珠应声而开,里面藏着一张迷宫图。 紫寒咂舌赞叹道:“主人!您是怎么发现的?您太厉害了!不过沈国主真大胆,也不怕敌人捡了去?” 申雪天微凝神色道:“她确实懂人心。一个人的敌人又怎么会在乎这个人的生死?捡了珍珠耳坠,也多半扔了,只有他的亲人和朋友才会留存和察看。” 申雪天展开迷宫图,紫寒凑过来看,却如读天书。 “你随我来!”申雪天推开迷宫的门,只见他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不消一盏茶功夫,已顺利走到迷宫尽头。 紫寒擦把汗,恭声说道:“主人,紫寒开眼了!” 申雪天说道:“也不怪你。沈国主居然能将当年冷翠峰的奇险布局放在此迷宫当中,确实别出心裁。仁世国有此君王,实乃大幸。” 申雪天和紫寒出了迷宫,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尽头一处通向水路,一处通向密林。 “水路看似生机无限,实则变数极大;密林看似纠缠,却可能柳暗花明。”申雪天分析道,这一次他没有问紫寒,而是直接开口给出了结论。 一切果如申雪天的预料,这密林就是沈叶慈晕倒的地方。 进了密林,两人分头开始寻找。 不一会,紫寒低语道:“咦,这是什么?”他看到了草丛中的那枚玉戒。 于是紫寒大叫道:“主人,你快来看!”他摊开手,玉戒在阳光下闪耀。 玉戒一入申雪天的眼,申雪天不由一声轻呼,他拿过玉戒,举到空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到申雪天的面庞,他端详着,脸上渐渐现出欣悦之色。 申雪天拍了拍紫寒的肩膀,“我们回去,去镇上的药铺。” 尉迟南玦落下的玉戒,若落在旁人眼中,只不过去当铺当些银两。可此物落在了申雪天的手中,却是恰逢其时,因为他认得这物的主人。 尉迟南玦的这枚手戒,用的是上好白玉石,上面雕有七朵梅花印,还刻有一个“玦”字。 玉戒的雕工手艺,出自耳堂国王宫御用工匠名家,玉戒的来历是申雪天和尉迟南玦的一个赌约。 那一年冬季,尉迟南玦难得到耳堂国王宫做客。申雪天和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饮到酣畅淋漓处,心血来潮打赌。 “传说你对梅花情有独钟,不如你猜猜今年耳堂国王宫的第一朵梅花,会在哪一天开放?”申雪天刁钻地问道。 “你不问天问自然,却来问我?”尉迟南玦一贯的打太极。 “你说不出,不如以后别种梅了。”申雪天少见的呛人道。 尉迟南玦微微一笑回道:“赢的人可以让对方未来为自己办件事,无论何事,不可以拒绝。” “爽快!口说无凭!凭证由你定。”申雪天做事毫不拖泥带水。 “腊月二十五,第一朵梅花必开。我要的凭证是玉戒,样式我来定。”尉迟南玦斩钉截铁地笃定说道。 毫无疑问,尉迟南玦赢了。尉迟南玦的养梅技艺自成一家,申雪天愿赌服输。 可是申雪天却从不知尉迟南玦的这份养梅之心完全因为一个人:叶梁。 紫寒还要细问,申雪天已施展身手,绝尘去往客栈方向。紫寒奇怪地抓抓脑袋,把玉戒放入腰间,立即随着申雪天的身影而去。 申雪天和紫寒回到客栈,接到先锋侍卫的回报,宫中没有异样,并且回传了一个令申雪天暗松一口气的消息:在仁世国王宫,之前有几拨人拜访过仁世国国主,但都在拜会之后离开了王宫,并未听说发生什么冲突的事件。 最重要的是:申雪天送给叶梁的马,并没有在仁世国的驿站找到,据伙计们说骑马来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夜色星光下,申雪天的心开始轻盈起来,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让他心中低沉的气息变得平稳,呼吸的风亦舒畅清洌,黑暗未褪去,希望似已渐渐展露。 第72章 黄雀在后 仁世国的镇子,平日里非常热闹,今年祭祖之后,宫里的规矩多了很多,其中一条就是:规定每晚亥时,所有的店铺都要打烊,没有例外。 这一天,镇子上驰来两匹马,一黑一白,白马上是一个白衣戴面具的男子,身形俊逸潇洒,黑马上则是一个紫衣的年轻人,样貌秀气,目光凌厉。 两人去了沈蔼堂饮酒,在人群中极为醒目。 那时刚过傍晚,小镇的喧哗,在白衣面具人耳中仿佛陷入无声里,他在饮酒。 那个紫衣年轻人坐下,饮尽一杯酒,卤制的牛肉刚端上来,他只尝了一口,就起身离开,出了沈蔼堂。 只听见紫衣年轻人向白衣人抛下一句话:“好吃,不愧是仁世国的御制酒和菜!” 白衣人微微一笑,静默不语,他拿起筷子,尝了尝四国闻名的这款卤牛肉,于是他吃到了一种混合香,玫瑰加松针的味道,有一点熟悉,又有一点陌生,似乎在耳堂国哪里吃过? 白衣人环视沈蔼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在静静地等夜色更浓。 接近沈蔼堂打烊时分,紫衣年轻人回来了,交给白衣人一浅蓝色便笺,上面写着三个字:舒心堂。 白衣人和紫衣年轻人就是申雪天和紫寒。 一晚上的功夫,紫寒按着申雪天的吩咐,把整个镇上的药铺打探了个遍。 申雪天医术冠绝天下,他通过三样线索,就梳理出了沈叶慈解药的范围和当中必用的药材。 一是留在墨玉山庄的存药;二是沈叶慈服药后留下的药物残渣;三是沈叶慈留在秘室中的血渍。 于是,申雪天拟了一个药方。 紫寒拿着这个方子去询问了镇上所有的药铺掌柜,在“舒心堂”,他被告知:其中几味罕见的药材被一位姑娘买走了。 想到尚等消息的申雪天,紫寒又匆匆返回沈蔼堂。 下一步行动,紫寒在等申雪天指示。 “你有问买药的女子大概多久会去买一次药?”申雪天凝声问道,酒杯在手中打转。 “约七天。”紫寒快速答道,“上一次买药是在五天前,算来明天应该会再去舒心堂。”他已打探好了讯息。 申雪天点头,“我们明早去看看,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沈蔼堂的酒,令申雪天有一点醉意,他心中浮现出叶梁的身影,“梁儿,我还能见到你吗?你在哪里?” 暗夜中仿佛有气息涌动,向申雪天和紫寒慢慢靠近,又慢慢散去。 第二日清晨,申雪天和紫寒出现在了“舒心堂”附近。 在舒心堂对面有家食肆,申雪天和紫寒进去,叫伙计送来茶水和一些吃食,便隔窗坐下,观看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舒心堂不时有人出入,紫寒按着药铺老板提供的线索,双眼搜寻符合特征的女子。 此时已入六月,天气炎热,一直等到午正时分,长时间的等待和研判,已让紫寒有些坐不住了。 紫寒叫伙计上了一壶冰水,他不断地用冰水来清醒自己,一会擦脸,一会擦眼,一会擦额头。 申雪天却岿然不动,宛若与炎热绝缘,面具下的他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主人,我想出去走走。”紫寒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不用急,人快来了。”申雪天悠声说道,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是吗?为什么?您有千里眼看到了?”紫寒惊奇喊道。 “这些药煎好后须在戌时左右饮,药效最佳,算算路程和煎药时间,最迟,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出现了。”申雪天像有先见之明般地解释道。 紫寒听得瞠目结舌,申雪天在他心中已高不可攀。 申雪天话音未落,紫寒已看到一个银色衣衫的女子从远处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周围环境。 “是她!”紫寒轻叫道,申雪天拉他坐下,紫寒屏气凝神,生怕自己会动作太大,打草惊蛇。 银衣女子走到舒心堂门前,又警惕地四下看看,见无人留意,才转身进了药铺。 约一盏茶时间,银衣女子出来了,她提着药,大步流星地往前奔,眼看就要消失在街角。 “我去追!”紫寒叫道。 却见申雪天人已离座,飞出食肆的门,但他不是去追银衣女子,反而是冲进了舒心堂。 申雪天一进舒心堂,一枚银针已抵在药铺老板的喉头,“刚才那银衣女子去了哪里?” 药铺老板吓得直哆嗦,“我,她,她从后,后窗走,走了。” “衣服什么颜色?”申雪天再问。 “褐,褐色。”老板快要晕过去了。 紫寒这时已经赶到,“怎么会这样?”他朝药铺老板叫道,然后他瞥见了老板面前的桌上有一锭碎银子,瞬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申雪天已从后窗追出去,紫寒赶紧跟上,心中不禁大赞申雪天心细如尘。 原来申雪天看到了跑出来的银衣女子,在奔走中露出了一截褐色的衣衫,那是男子伪装的。 申雪天展开身形,不消一会功夫,他已追上了褐色衣衫的女子,但申雪天却忽然隐身不现,他想看看此人究竟要去哪里? 褐衣女子回头见无人跟踪,才停下脚步,她大喘一口气,“好险!” 午后的夏天,暴雨说来就来,忽然一阵倾盆大雨落下。 褐衣女子急速赶路,不一会已消失不见,雨水如帘,阻挡了紫寒的视线,也冲刷掉了所有的足印痕迹。 紫寒眼睁睁地看着褐衣女子越行越远,却无计可施,他望洋兴叹,心中甚是沮丧。 紫寒回头四顾,这时他才想起申雪天,却已不见申雪天的踪影。 “主人!主人!”紫寒大叫道,四下唯有雨声哗哗作响,他全身已被浇透。 褐衣女子一路狂奔,终于在三个时辰后,回到了目的地。 “兮书!你终于回来了!还顺利吗?”迎接褐衣女子的是兮琴。 枫谷就在眼前,一个白影闪过,他悄悄潜入谷中,是戴了面具的申雪天。 暴雨可以拦住紫寒,却挡不住轻功已臻化境的申雪天,他不急不徐跟在褐衣女子身后,并沿途给紫寒留下了标记。 也许,申雪天什么都预料到了,现在他只想眼见为实。 第73章 却上心头 叶梁在等来自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的消息。派去的快马已回报,会有信使专程前来,让叶梁耐心等一等。 即将入夏的时节,叶梁仍是男子装扮,她每天观察在绿溪来往的人,而鸢衣女子并未再出现。 时间一天天流逝,叶梁渐渐失去了耐心,这一日叶梁悄悄换回了女子妆容,她想去云阁饮一杯酒。 叶梁身着一件淡绿色石榴花的衣衫,正穿过绿溪的门口,一只小鹰的小爪突然飘向了叶梁的肩头。 叶梁一声轻呼,就听一个男子轻声呵斥道:“回来,小乖,别调皮!” 扑啦扑啦,小鹰扇动着翅膀,擦着叶梁的衣袂飞向一个橙色身影。 叶梁站稳身形,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面前,如溪闪亮的眼眸,低头抚摸着小鹰的脑袋,叶梁一愣,此人站在那里灿若星辰,仿似四周与他无关,而这一鹰一人,又极其和谐。 突然出现在绿溪的橙衣少年,此时抬起眼,冲叶梁说道:“这位姑娘,可否和在下饮一杯茶?听说绿溪的‘春梦晚风’是这季节的特制茶饮。” 叶梁一听之下,不由笑了。 这“春梦晚风”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茶,叶梁用了耳堂国特有的山间野生绿茶,搭配了桃花和槐花,寓意:桃花点点,晚来风急。本来是专供女子饮的茶。 这橙衣少年一来就点这茶,不由得让叶梁有一丝心悦。叶梁调配此茶时,心中想的是迟迟未见的“甄大哥”。此时橙衣少年仿佛知音,洞悉到叶梁的心事。 叶梁又看了看小鹰,于是停顿一下,叶梁爽快回答道:“好!” “公子请!”叶梁转身,迈过绿溪的饮茶前厅,叶梁带着橙衣少年去了绿溪的饮茶包间小楼,平时这里并不对外。 两人来到一间清雅的房间,正对着外面饮茶前厅的南边,阳光正好,照射出的光线在树影斑驳中闪着。 橙衣少年并不吃惊叶梁对绿溪的轻车熟路。 叶梁唤人上了茶,又叫了一份芍药花糕,这时叶梁才看清橙衣少年的面容。 “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赐教?”叶梁望着眼前橙衣少年面孔,在努力回忆。 “原来是你!”叶梁突然大叫一声。 只见橙衣少年微微一笑,躬身施礼,“在下长孙瑾川。姑娘好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叶梁第一次见到橙衣少年,是在倚凤梨苑,当时叶梁手中的粉色玫瑰花瓣,便是长孙瑾川留下的。 话说那天,凌风提着活鸡和酒回到倚凤梨苑,他原以为橙衣少年已离去并未跟踪自己,谁知棋错一着。 当凌风回到倚凤梨苑,后脚橙衣少年就尾随到了,他避开了叶衔之,却看见了叶梁。 叶梁听到动静,追出来,夜光中她看到橙衣少年的身影和面容,但是对方太快,一个照面之后,见橙衣少年并无恶意,叶梁也不狂追,任由对方离去。 橙衣少年离开时留了粉色玫瑰花瓣在窗边,第二天,叶梁清晨醒来,见了这花瓣很是欣喜,以为是凌风或叶衔之给自己的惊喜,从未细想这花瓣的来历。 叶梁第二日手握粉色玫瑰花瓣出现在凌风面前时,见凌风变了脸,想起前夜的经历,她不想节外生枝,免得让凌风和叶衔之操心。 另一方面,叶梁当日对叶衔之和凌风尚存一丝戒备之心,她吃不准橙衣少年和他们是不是一伙? 叶梁多虑了,其实当日她若提及此事,必然更改了日后很多事,可是,这也许是一种命运。 长孙瑾川的小鹰此时发出了一声嘶叫,似在提醒什么。 于是长孙瑾川起身告辞:“姑娘,谢谢你的茶,长孙瑾川有要事,要先离开。” 叶梁还未及答话,长孙瑾川已飘然落下小楼,转眼消失于绿溪的前厅门口,隐入人群。 叶梁望了望桌上刚刚饮过一口的“春梦晚风”,桌上的芍药花糕也少了一块,不由哑然失笑。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两度碰面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云阁,今天叶梁本要去的地方,在那一亩藕花前,此刻坐着一个人在饮酒,面前的桌上摆着几样菜肴:海参蒸蛋、玫瑰竹笋鸡汤、扣肉豆腐箱,和一条清蒸桂鱼。 酒,是云阁最新的一款“长河落日”,是栀子花味的酒混了一种草药,云阁说那是相思草。 至于到底是何种草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沉香,有人说是鹿茸,有人说是湘竹,有人说是冷翠峰上的一朵绝于尘世的异花中的数枚花瓣。 至于这酒的滋味也是怪了,入不同人口,竟有千万变化,近来引得无数人慕名而来,各人品尝,各有不同。 一时间,这酒奇货可居,因为谁都想知道:相思是什么味? 观赏藕花的,正是鸢衣少女,此刻她在品酒,也在想一个问题:相思何味? 一声小鹰的嘶叫,打断了沉思中的鸢衣少女。 旋即,长孙瑾川出现在了鸢衣少女面前,“你终于肯出现了?”长孙瑾川轻声问道。 鸢衣少女摸了摸站在桌上的小鹰的头,笑着站起来,“小乖还是那么听话,让它喊你来,就把你喊来了。” 长孙瑾川坐下,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好的芍药花糕放在桌上,又拿了桌上的杯盏,为自己斟了一杯“长河落日”,他顺手拿起筷子,吃起了桌上的菜。不紧不慢,甚是放松。 鸢衣少女见了那芍药花糕,一声惊呼,“你去了绿溪?你见到绿溪主人了?” 长孙瑾川停下手中的筷子,示意鸢衣少女,“你坐下,安静吃顿饭再说。” 鸢衣少女微微一笑,未开口,翩然坐下。 长孙瑾川摇了摇头,似拿鸢衣少女毫无办法,果然鸢衣少女花样百出,“小乖呀小乖,你说你家主人,为什么总冰着一副面孔,拒人千里之外呢?” 长孙瑾川并不答话,仍安静吃东西,一点也不受鸢衣少女的影响,那鸢衣少女倒也识趣,不再打扰长孙瑾川,直等他吃完东西。 云阁的空气中有一种沉默,也许是相思,也许仅仅是藕花深处的一缕花香,浮于夏日的午后。 第74章 天为谁春 “好了,你问吧!”长孙瑾川开口。 “你没见到绿溪的主人?” “没有。” “你还会去那里?” “不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鸢衣少女和长孙瑾川你来我往,一番交谈之后,鸢衣少女有些泄气,“你难道不想拿到箫,瞧上一眼?” “不想。”长孙瑾川干脆利落地应道。 “长孙瑾川,你是在气我吗?” “甫莫菡,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醒珠灵魄花,理当物归原主。” “交出来给我。”长孙瑾川轻轻命令道。 “不!”甫莫菡突然很大声冲着长孙瑾川喊道,“绝不,除非你杀了我!”说毕,眼睛一闭,小脸一扬,冲着长孙瑾川不再多语。 “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长孙瑾川跺脚说道,余下的话便也硬生生停住了。 甫莫菡说着,一滴眼泪就已挂在了唇边,接着就开始凝噎。 长孙瑾川见此情景,知再说也是徒然,于是便示意小鹰,那叫“小乖”的小鹰,似通人性的随即扑向甫莫菡怀中。 果然甫莫菡开始撒娇,“小乖,你弄脏我衣服了。快停下来,不玩了。” “你也别哭了,我不要这花了。等见了你爹再说。”长孙瑾川在一旁插进一句话。 “好,一言为定,驷马难追!”甫莫菡旋即破涕为笑,上一刻的眼泪顿时化为乌有。 长孙瑾川习以为常,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任凭甫莫菡左一声“小乖才是最懂我的”,右一句“长孙瑾川,等我爹来,看我怎么告状!” 云阁的天气无常,人的心情也无常。 如此的一番对白,若听在叶梁耳中,不知是否石破天惊? 这一天,叶梁要等的信使见到了。 枫谷中那个清矍的老者,依然的凌厉眼神,依然的沉默。面对叶梁时,老者似有几分动容,“梁儿小姐,近来可好?” 叶梁此时身着淡粉色玫瑰碎花裙衫,在凉凉夏风中很是清新,她想不起见过此人,但是想到师父派来给自己送信的人,必是极信任之人,于是恭敬回应道:“谢谢老伯,辛苦您跑一趟,不知师父她老人家可好?” 老者“咦”了一声,脸色有些许微变,叶梁还要说话,却见老者突然伸手扣向叶梁的手腕,只电光火石之间又旋即松开,“你失忆了?” 叶梁亦是大吃一惊,四国之中能在瞬间切向自己的脉搏,并瞬间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当是少之又少才对。 “原来是师父身边不露真相的高手。”叶梁心中惊呼之余,立即躬身一礼,“这位老伯,果然是岐黄高手,我确实失忆了,我只记得师父而已。至于其他……” “无妨!”老者打断叶梁的回话,眼中隐去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怜惜,“梁儿小姐,不必多虑,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治好之症。”说毕,老者递上了一封信。 叶梁展开,是师父黎婉的亲笔字迹:“梁儿如晤。你祖母无恙,现暂居仁世国枫谷之中,不日我将至玫瑰谷。” 随信附有枫谷地图。 黎婉在信中只字未提,枫谷是尉迟南玦在仁世国的家,那老者亦未提及。 当然叶梁也未想过需要知道枫谷的由来,只是当得知沈叶慈安好时,便全然欣喜溢于言表。 老者从腰间拿出一个玫瑰色的锦盒,递给叶梁:“梁儿小姐,这是老夫自制的药丸‘宁神碧魂丹’,虽不能解你的症状,想来不加深你的失忆情形却绰绰有余了。” 叶梁伸手接过锦盒,连声道谢:“老伯,您费心了。” “既是故人,梁儿小姐日后恢复记忆,再谢不迟。”话音才落,老者身形竟已在叶梁视线以外,叶梁只觉得耳边似余音未了,便知来者功夫深不可测,竟如同祖母和师父那般人物。 叶梁心中大惑,何以此人如此了得,却听命于师父?甘愿替师父带信给自己。复又想师父一向神秘,行踪飘乎,若非此信函极度隐秘,想必也不需要此等高手传达,于是安心收了锦盒,收好地图,开始细心琢磨下一步计划。 叶梁唤伙计上了自家绿溪的茶点,自斟自饮,叶梁今天饮的茶名唤“风羽蝶恋”,配的是枣泥酥饼。 “我先去见谁呢?”叶梁心忖道。 叶梁起身走到绿溪的后园中,园中有一株石榴花开得正旺,鲜艳的色彩像极了今天叶梁听到好消息的心情。 叶梁顺手掐了一朵石榴花,她一边嘴里念叨,一边手撕花瓣,“玫瑰谷……,枫谷……,玫瑰谷……,枫谷……”最后一片花瓣撕落之时,她口里说出的是:“枫谷”。 “好吧,天意如此!我就先去枫谷,见一见真正的沈叶慈。”叶梁既定了方向,便不再胡思乱想。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叶梁已乔装成男子,骑着申雪天送的白马,怀揣着黎婉给的枫谷地图,离开绿溪去往枫谷。 叶梁的马日夜兼程,叶梁的心里隐隐总是闪过“甄大哥”的约定,她甚至有点想去完枫谷之后,再二探仁世国王宫。 于是这份迫切变成了尽快去到枫谷的动力,何况见一见真正的沈叶慈,自己的亲生祖母,叶梁有着天生血缘的牵引,那也是弥补自己失忆的关键。 叶梁到的那日,枫谷正下着微雨,淅淅沥沥,她按着黎婉画的秘道地图进了枫谷,然后叶梁见到了一片梅林。 “咦”,叶梁有点奇怪的感觉,这里的梅树,好似自己在仁世国看到的梅树,在一株梅树的枝上还挂了一盏白色兔灯,制艺精巧,隐入屋檐的一角,颇为鲜亮。 在隐秘的梅树丛中往外看,她看见了一间一片灯火的小屋,点点璀璨,在屋外的空地上此时站着一个身材修颀的白衣人,月光之下,宛若一尊玉雕。 叶梁心头大震,竟是久违了的戴着面具的耳堂国国主申雪天。 自从当日在耳堂国王宫一别,于叶梁而言,自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叫申雪天的男人。 “何以他会在这里出现?”叶梁大奇。 梅香四溢,月影绰绰,叶梁和申雪天从未想过,此时竟是两人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见面,这最近的距离成了最远的相思。 第75章 相见时难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该是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情,叶梁此刻却迈不动脚步,她在心里有些抗拒见申雪天。 叶梁觉得自己不必凡事依赖申雪天,想起耳堂国王宫种种往事,点点滴滴涌入心中,叶梁定意不去现身一见。 “日后若有缘,必能见到。”叶梁宽慰自己。 于是,叶梁亲眼目睹申雪天在小屋外徘徊,又亲眼目送他进了小屋,最后眼睁睁看着申雪天只身离开了枫谷。 叶梁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现存心躲避的申雪天,竟是自己一直万般萦怀的“甄大哥”,就这样,她又一次与相约之人擦肩而过。 这是天意弄人,但又何尝不是庸人自扰? 叶梁想了解申雪天来枫谷的意图,本想靠近听听双方的对话,哪知枫谷的布局过于精巧,看似近在咫尺的小屋,却遥远的矗立在晚风中,难以接近。 而申雪天一门心思拜会沈叶慈,虽在一瞥中,隐约在梅海中似见裙角闪过,申雪天也只当是枫谷中的人,未过多深想。 片刻犹豫,申雪天错过了朝思暮想的叶梁,因为他听到小屋中传来沈叶慈的声音:“既然来了,阁下请进来一见吧!” 叶梁在梅树边驻足,不知多久,月光淡去,星光依旧,有淡淡的梅香提醒,今夜的叶梁无暇陷入往事的回忆。 有那么一刻,叶梁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想改变主意叫住申雪天,但终未开口,真正印证了命运二字。 待申雪天走后,叶梁从梅林中现身,她刚走到距小屋十米之遥的地方,突然两支利箭,不知从何处飞向行进中的叶梁,拦住了她的去路。 箭势凌厉,叶梁腾空身形,翻了一个筋斗,于是两支箭都射空了。 旋即,跳出了两位银衫女子,一人面孔微圆,而另一人面孔稍长,都面容秀丽,神情冷崚,只见两人剑气如虹,招招直奔叶梁要害,手法之刁钻,招式之稳准,令叶梁大为赞叹。 叶梁手拿折下的一段梅枝,抵御冲向自己的利刃,一边叫道:“两位姑娘请停手,我来找人的!” “你找谁?鬼鬼崇崇,忽然现身,必是来者不善!”其中那圆脸的银衣女子斥道,并不停手,剑招一剑快过一剑。 叶梁叫道:“我要求见的是沈叶慈,请问她现在哪里?” “你找错地方了!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那长脸的银衣女子即刻回道。 “啊?”叶梁顿时一片迷惑,“我,我,我是……我要……”她竟哑语,不知做何应答。 “快走!你再不走,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那圆脸的银衣女子再次利刃冲向叶梁鼻尖,下了最后通牒。 叶梁施出移步换位躲开剑尖,此时却听小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位气质雍容华贵,一身藏宝蓝服饰端庄的老人,鬓边佩戴摇曳的紫宝石珠钗。 三人继续缠斗中。 “兮书、兮琴住手!”老人开口,正是沈叶慈。 沈叶慈刚在小屋中见了申雪天。 申雪天刚离开不久,就有人来犯,并动起手来,沈叶慈并未放在心上,与申雪天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 只恍惚中沈叶慈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竟依稀好似叶梁的声音,她顿时一惊,于是急忙出屋看个究竟。 眼前这人男子装束,络腮胡须,非常陌生,但看着看着,沈叶慈觉得不对,因为来人使了一招“清云见彩”,那是沈叶慈中年时自创剑式中的一招,从未传与外人。 听到沈叶慈说话,兮书和兮琴二人快速收剑,离开叶梁所站的位置,反身极速掠回沈叶慈身边,仗剑护在了沈叶慈左右。 “年轻人,你是何人?为何求见沈叶慈?”沈叶慈压住心头惊诧,凛声向叶梁问道。 叶梁此刻也扔了梅枝,走近些仔细打量着小屋门口的沈叶慈,心中暗道:“这就是我的祖母?” 只见来人确如申雪天和叶衔之口中所述,慈眉善目,端庄娴雅,与自己此前在仁世国王宫中所见那位气质迥异。 踌躇间,叶梁不知是否应该立即相认,“不如试上一试,以辨真伪!” 叶梁灵机乍现,于是深施一礼回应道:“您是沈国主?我是受人之托,带消息给您。” “何人托你?”沈叶慈好奇问道。 “您孙儿叶衔之,他请我转告您,说……您的孙女叶梁,她……她死了。”叶梁信口拉长了语调,想看看沈叶慈的反应。 “你说什么?”沈叶慈如五雷轰顶,“她怎么死的?是谁害了她?”沈叶慈直觉心口有血要涌吐出来,顷刻间天旋地转。 沈叶慈脚下立不稳了,兮书和兮琴赶忙上前扶住她,也异口同声道:“你快说!” 叶梁见沈叶慈神色瞬间大变,似受了极大的打击,“看她样子不假,应是真沈叶慈。”她心忖道。 “快告诉我是谁?天涯海角,老身必亲手替我那孙女报仇!”沈叶慈神情已然大恸,但语气却坚毅无比发誓道。 叶梁不敢再有些许试探,马上近前沈叶慈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您别急,先别急呀,她……,她大概是想念您,想念死的……”说完,一伸手抹去面上男子妆容。 如坠云里雾里的沈叶慈,被眼前这年轻人弄得哭笑不得,“你到底是谁?为何戏弄老身?” 然后,沈叶慈看见叶梁那张倾世容颜。 “梁儿!我的心肝宝贝!真是你吗?梁儿?我不是在做梦吧?”沈叶慈真是惊喜万分,踉跄扑到叶梁面前,双手颤抖,不可置信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前后须臾,却是冰火两重天。 叶梁双膝跪下,泣不成声,“您真是我的祖母吗?我真是叶梁吗?” 叶梁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请您宽恕,我失忆了,不记得您了。” 沈叶慈听闻之下,心头发紧,她知事情原没有如此简单,于是她镇静心情,伸手扶起已哭成泪人的叶梁,“梁儿,万事有我,你不要害怕!来,慢慢说给祖母听。” 直至此刻,叶梁才突然觉得过往种种皆为序章,所有一切譬如朝露,不值一提。 第76章 喜深惊密 申雪天随着褐衣女子的脚步,来到了枫谷。 “满园花草,倒是人间胜景。”申雪天心中微忖。 有几处小屋星星点点,有一处一片灯火,申雪天渐渐靠近。 申雪天无意躲藏,他本就是要来揭开谜底的,所以,他飘身站在了灯火通明的小屋前的空地上。 申雪天卓然而立,在枫谷的月色下发着光,显得既柔和又立体,引得风绕着他打转,飞起衣袂。 申雪天一直站着未动,好像时空停滞,他的心没有一丝波澜,他一直在等。 “既然来了,阁下请进来一见吧。”终于屋中的人说话了。 屋中的沈叶慈心惊,来人不声不响已伫立在小屋前,而枫谷的警报并没有响起。来人手无寸铁,却全身上下似铜墙铁壁无法侵入。 沈叶慈吩咐兮书、兮琴和兮砚不必抵抗,准备从秘道撤离,自己垫后。 “你们不是这人对手,无须白白送死。他应该是冲老身来的,便由老身来化解这场灾祸。”沈叶慈面容严肃地说道。 “老夫人,我们受令保护您,绝不敢贪生怕死,我们不走!”兮书等三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孩子们,听我话,你们若能平安离开,必能见到玦儿。总要有送信的人,老身才能够安心。”沈叶慈苦口婆心地说道。 “兮砚,若有什么,你去送信,我们留下来保护老夫人。”兮琴建议道。 “好!兮琴,我和你战到最后一刻。”兮书慨声答道。 沈叶慈见三人意志坚定,心中大感,“老身连累三位了!”她沉重说道,声音里有悲凉。 “老夫人,不敢!尔等职责所在。”三人躬身行礼,神色自若间不让须眉。 沈叶慈不再多言,她整理妆饰,正襟危坐在小屋的榻椅上,开口向屋外人说话,然后静待命运。 申雪天听见沈叶慈开口,他缓缓走近小屋,又轻轻推开屋门,月光下,他的剪影优雅出尘。 小屋门在申雪天身后关闭。 “尊驾何人?”沈叶慈面不改色问道,“可否以真面目示人?” 申雪天不语,他环视小屋,见还有两位银衣女子正持剑环伺沈叶慈左右,而屋内布置温馨。 “沈叶慈安然无恙。”申雪天看着沈叶慈,心中大定,“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我终于可以去寻梁儿了。” 沈叶慈见不到申雪天表情,心中诧异,于是又问:“尊驾,请报上名来,为何事来到此地?” 申雪天恍若未闻,他心中泛起一丝喜悦,“梁儿,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见面了。”他心忖道,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沈叶慈见来人还是静默无声,更是大奇,“阁下,你要沉默到几时?为何一直不说话?”她厉声第三次问道。 申雪天从自己的情绪中回到当下,他开口了:“江山,不要。美人,不要。” 沈叶慈立时呆在当场!继而沈叶慈又惊又喜,她如释重负从座椅上起来,说道:“兮书、兮琴,你们去休息。” 兮书和兮琴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放心,我不会有事,是故人来访。”沈叶慈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激荡。 兮书和兮琴长吁口气,抱拳施礼,从小屋后门退下。 “老身给国主请安!”沈叶慈走到申雪天面前,恭声施礼。 “沈国主,不必大礼!”申雪天出手扶住沈叶慈。 “想不到,老身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国主,实是老身的幸运。”沈叶慈叹道,声音里感慨良多。 申雪天摇头,“我一介布衣,沈国主言重了!” 沈叶慈听罢并不以为意,申雪天从不以君王自居,这也不是申雪天第一次这么说。 “国主,您为何会来到此地?”沈叶慈请申雪天落座后问道。 “沈国主勿急。”接着申雪天将叶柠去耳堂国求助自己的过程约略讲给沈叶慈。 “柠儿?柠儿去找的您?”沈叶慈惊喜交加道,她心中闪过念头,“这孩子,终究记得这个救命恩人,痴心如此,不知是福是祸?” 申雪天点头,又将去到墨玉山庄的经历也长话短说,讲与沈叶慈听。 沈叶慈脸上神色不时变幻,足见她心情有多震荡起伏。 “国主大恩大义,老身铭感五内,请再受老身一拜。”沈叶慈听罢整个事件,心中感激已无法言表。 “天下唯国主一人,可以寻得墨玉山庄的秘室;也唯国主一人,可以出离秘室迷宫;仍唯国主一人,可以拟出药方寻到此处。老身今生能遇国主,无憾。”沈叶慈心中钦佩之情无以复加。 沈叶慈乃一国之君,又是人中龙凤,能够让她折服至此,当世已是无人比肩。 申雪天淡淡一笑,“沈国主文韬武略,不必自谦,我凑巧知悉一二,国主忘了吧。” “沈国主,见您无恙,甚好,您下步计划如何?”申雪天转到正题问道。 沈叶慈沉吟片刻答道:“老身侥幸,大难不死,凤箫是我的亲胞妹,她虽无情,我却不可以无义,老身会找她,当面讲清楚恩怨,希望她迷途知返。” 申雪天不语,沈叶慈问道:“不知国主有何高见?” 申雪天依然情绪淡然,“沈国主家事,我不便妄加揣测,若有需要,沈国主请可开口,我愿陪沈国主走一趟龙潭虎穴。” 沈叶慈大喜过望道:“国主,您让老身受宠若惊,仁世国欠您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申雪天摆手,“沈国主不必放在心上,一国百姓安定,安居乐业,我所乐见,天下百姓,不分彼此,在我没有亲疏。” “你计划几时去见胞妹?”申雪天凝声问道,“我尚有一私事未了,希望此事之后,再来赴沈国主之约。” 沈叶慈瞧不见申雪天容颜神情,唯听他说此话时,声音极为慎重紧要,就略微好奇,在沈叶慈印象里,申雪天从未如此在乎过什么。 “有什么是老身可以尽绵薄心力的?国主请尽管开口。”沈叶慈关心问道。 “谢谢沈国主,我自己去办就好。”申雪天一如既往地轻淡。 “那一个月时间,国主够了吗?”沈叶慈不再追问。 “好,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在享月楼等沈国主。”申雪天爽快应声道。 申雪天记挂叶梁,不愿再逗留,于是起身告辞。 沈叶慈能够感受到申雪天归心似箭,便不再挽留,“国主请便,老身恭送您。” “沈国主留步。”申雪天抱拳,衣袖一拂,小屋门已自动打开,他一跃身,已人在屋外,再一眨眼,已消失无踪。 沈叶慈心中长叹,“何人能让他如此看重,在他心中这该是多重份量的人和事?” 月光如水,照进小屋,没有人理得清人间情愫,孰轻孰重? 第77章 抽丝剥茧 叶衔之离开树林后,重新回到槐树下的茶铺,从伙计口中了解到凌风三人已离去,心中石头方才落地。 叶衔之找了一处僻静之所,静心下来,仔细思虑萦绕在心头的疑问:况时佑为何索要玉玺? “我离开仁世国已有数月,难道王宫有事发生?”叶衔之想到了这层,但他不敢往下想。 “找梁儿当然重要,但王宫中尚有祖母和柠儿,此时她们在做什么?我是不是该回去看看?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太蹊跷,我如何置若罔闻?”叶衔之在左右盘算该如何抉择。 叶衔之痛定思痛后,他先回到聚燕林,聚燕林宁静如旧,并没有被破坏,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想来忆宵和芷兰,不是在这里被绑架的。” 叶衔之人在聚燕林,心却已回到仁世国王宫,他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先回去一趟,并且是自己独身前往。 无论是凌风,还是忆宵,抑或芷兰,于叶衔之而言,都是他看重之人,也是他不敢押上的赌注,“如若万一此行凶险,我宁愿只有我一个人涉险。” 这是叶衔之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于是,叶衔之在聚燕林留下了暗号,他画了一缕风,又画了一个箭头,最后画了一朵梅花。 连夜快马,叶衔之出了耳堂国,直奔仁世国。 一路上,叶衔之低调前行,并且极为警觉,他放弃客栈,只选择山林石洞休憩。 三天后,叶衔之已到达仁世国地界,他放弃座骑,一路步行,并且仔细观察国中百态百物百人,要看有什么异样没有? 叶衔之因叶梁的缘故,掌握了不少易容术的技巧,此刻信手拈来,却也能够救急。 叶衔之将自己肤色画的蜡黄,并且贴上胡须,又将发束散下,顷刻间由翩翩公子变成了中年武夫。 叶衔之停驻的第一站是享月楼,他来的时候已过傍晚。 “客官,您要吃什么喝什么,请早点告知小店,过了亥时,我们就打烊了。您老也早些找家客栈落脚。”伙计絮絮叨叨地向叶衔之说道。 享月楼是仁世国最大的饭庄酒肆,在以前,门庭若市,每晚经营到夜半,仍是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亥时打烊,是贵店改了规矩?”叶衔之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店怎么可能自损生意?”伙计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客官外地来的吧?这是王宫新下的规定,已经一个月了。唉,小店可被害惨了……” 叶衔之心头一动,“王宫到底发生了何事?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兆头。祖母、柠儿……” “我听闻贵国国主仁慈,体恤民情,很得百姓爱戴,不知是否属实?叶衔之进一步试探地问道。 伙计望一眼叶衔之,欲言又止:“自从上月十五王宫祭祖之后,便下旨不允许民间谈论皇室,客官还是别问了。人总是会变的。” 叶衔之不动声色,伙计每个字落在他耳内,都如雷电闪过,一切变得如此陌生,也透出一点狰狞。 叶衔之固关心则乱,却毕竟是见惯风浪之人,很快,他借着手中的望月溪清酒冷静了下来,他尽量逼自己吃些东西。 “我不可以垮掉,像在倚凤梨苑那样,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揭开面纱。”叶衔之不断地在心中警醒自己,他的头脑清晰无比,胜过此生之前任何一刻。 叶衔之换上一身夜行衣,他的第二站是皇陵。 仁世国王宫的皇陵建在芳汀山上,离仁世国王宫约三十里地,这里也是每年王宫举行祭祖仪式的地方。 夜色如漆,皇陵的灯光发出幽冥的亮光,这里冷清无比,气氛也寒冷沁人,让人畏惧惊悚。 皇陵有专人把守,但谈不上戒备森严,凭着轻车熟路,叶衔之轻而易举地进了皇陵的正殿。 长明灯下,皇陵内王宫列祖列宗的牌位陈列整齐,案台上香烛常燃,果品供奉,一如既往。 叶衔之仔细观察每个陈设布置,是否有异?他不放过每个线索,一边目光游走,一边大脑高度转动,他将现场现实和记忆在匹配,希望看出一丝蜘丝马迹。 叶衔之的眼光最后落在了一个牌位上,其上中央写着三个字:沈凤箫。 “何时这里多出这样一个牌位?”叶衔之定睛细看,心中大惑。 叶衔之自小就没在皇陵中见过这个牌位,也未在皇族家谱中见过这个名字。 叶衔之拿过牌位,见上书小字:怀仁帝次女。怀仁帝是沈叶慈的父亲。 “祖母的胞妹?”叶衔之心头大惊,差点牌位脱手而出,“祖母几时有个胞妹?为何从未听她提过?” 叶衔之不再逗留,他将牌位放回原位,消失在夜色中。 芳汀山一行,结果出乎叶衔之料想,皇陵中平白无故多出的牌位,在人间又要如何兴风作浪? 叶衔之换回先前的衣衫,待日上三竿,第三站他去了沈蔼堂。 沈蔼堂一如以往,客人如织。 “客官,来盘卤牛肉吧,这可是小店的招牌。”伙计热情地向叶衔之介绍着。 叶衔之轻点头,他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离开仁世国数月,家乡的味道已让他久违,他心中不断浮起和沈叶慈、叶梁、叶柠、凌风、忆宵和冷芸欢聚此处的画面,一切好像就在昨天。 叶衔之让伙计去请掌柜过来叙几句话。 不一会,掌柜来了,来人中年打扮,一身青黑色衣衫,面容福态,双目如豆,“客官,您有何吩咐?孟某怠慢了。” “居然换了掌柜?”叶衔之心忖道,“这的确非同寻常。”他不禁提高了警惕。 “掌柜好说,在下尝这卤牛肉甚是好味,在下又是好饕之人,实在想请掌柜透露秘方一二,好解心头馋虫。”叶衔之说道,神色完全是个好食之人欲罢不能的表情。 掌柜笑了,“客官这是要砸小店的招牌啊?谢谢客官抬爱,这秘方若透露了,小的脑袋可就不保了。”掌柜用手作势在自己脖子上砍了一下。 “哈哈哈,刚在下和掌柜玩笑话,实因人间绝味,名不虚传!在下只想表达赞美之意,无它。望掌柜莫怪。”叶衔之抱拳说道,顺手拿出一小锭银子塞在掌柜手里。 掌柜也心领神会地一边道谢一边说:“客官高雅,才如此识货,这是小店幸运!客官请自便。来人,给客官斟满酒,好酒好菜招待。” 叶衔之酒盏在唇边,却一口也喝不下,“全变了……”他在心底说道。 叶衔之曾于沈蔼堂亲颁沈叶慈口谕:“百姓没有能力天天吃到这卤牛肉,若仁世国普通百姓问此秘方的,倾囊授之,因众乐不如独乐。” 王宫近在咫尺,叶衔之却近乡情怯。 第78章 晓梦追蝶 在仁世国,有一座山,世称乞山,山上有一家私塾,名叫蝶梦斋。 蝶梦斋的主人名唤莫风兮。 叶衔之的第四站,就是蝶梦斋。 仁世国的皇室贵胄都将儿女送来蝶梦斋读书,叶衔之则是莫风兮的爱徒。 叶衔之暌违蝶梦斋已五年有余,此次再踏上乞山,心情激动又带着期许,却也不免隐隐低落。 乞山长年云雾缭绕,叶衔之呼吸着新鲜空气,不禁忆起和叶梁在山间同行追逐的时光。 “大哥,庄周梦蝶,到底是谁在做梦?谁又是蝶?”叶梁追着彩蝶,笑语盈盈地问叶衔之。 “梁儿,人若能打破生死、物我的界限,则无往而不快乐。”叶衔之一边答,一边张开双手保护着叶梁,怕她摔倒。 叶梁笑得更灿烂,“大哥,你若看见蝴蝶,便是我梦到你了。” 叶衔之正沉浸回忆中,身边不知何时,有彩蝶在舞,“梁儿,是你吗?”他只觉心中酸楚,一片茫然。 突然,四下寂然,叶衔之抬头再看,眼前彩蝶纷纷坠落,草丛中有兵器和人头攒动。 “谁?”叶衔之惊醒,厉声斥道。 此时已行到乞山的半山腰,名曰乞仙台,有一片空地,有几处高耸入云的山石,也有一池碧水,是下棋观景的好地方。 叶衔之举目观看,在那山石间绑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老人鹤发童颜,身着米绸色衣衫,身形削瘦,飘逸若仙。 “师父!”叶衔之大惊失色叫道。 在老者的不远处,立着一位五十开外的男子,身着古铜色长衫,手中一把幽怨弯刀,发束一边黑一边白,面庞方正阴冷。 四下草丛中设有埋伏。 “你们是什么人?”叶衔之怒斥道,“快放了我师父!” 古铜衫男子撇撇嘴角,“叶大世子,只要你肯束手就擒,我马上放了你师父。” 叶衔之眼中冒火,“明人不做暗事,你报上名来!” “叶大世子,何必动怒?方远乔方某,从来做事不藏头缩尾。”古铜衫男子漫不经心地吐出每一个字。 “又是一位四国高手!”叶衔之面未变色,心却震动。 方远乔,一把幽怨弯刀,二十年前罕逢敌手,据传后被仇敌追杀,生死未卜,今却活生生出现在乞山之上。 叶衔之手中宝剑已然出鞘,他手中宝器名唤“绿光挟珠”剑,是一把古剑。叶衔之此次出门在外,绿光剑从未出手,今是首次使用。 “好剑!”方远乔出声赞道,“就不知叶大世子的剑招,是不是好招?”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叶衔之冷冷说道,声音严厉生硬,犹如铁器划空。 “你师父脚下是万丈深渊,你还要逞强吗?”方远乔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傲地朝手中的刀吹了一口气。 “混账!”叶衔之怒斥道,手中剑却不敢动分毫。 “我数三声,你还不做选择,就等着后悔吧!”方远乔话锋一转,漠然说道。 “你敢?”叶衔之手在微抖。 “为何不敢?一、二……”方远乔丝毫不留余地,口中毫不迟疑。 “三!”声音已落。 “且慢!”叶衔之大声阻止,手中剑刚要脱手,却听“三”字之声竟来自老者! 方远乔也同时疑惑,回头察看。 只见老者笑咪咪地一边喊“三”,一边身上绳索已尽数脱落。 “师父!”叶衔之惊喜叫道。 “徒儿莫怕!我与他们玩玩。我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大事要做,原来是来要挟你。”老者手抚胡须,哈哈大笑,脚底悬空,却有如嬉戏。 方远乔至此方脸色大变,“你到底是何人?一私塾先生竟有如此骇人武功,方某走眼了!” 老者,正是莫风兮。 莫风兮双足踏上实地,微微一笑,“老夫已经不问世事二十载了,名字不提也罢。”说完,轻轻挥手,只见风过草动,草丛中埋伏的兵器瞬间横飞,全部不受控制,所有人似被缴械了一般。 方远乔神色阴晴不定,面前老者随意地举手投足,竟如探囊取物般轻松,自己手中的幽怨弯刀已然遇到平生劲敌。 “阁下,真人不露相,在下佩服!不过,在下粗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勉力请阁下赐招!”方远乔话落刀起,向莫风兮左肩砍落。 莫风兮瞬忽不见,他手指一弹,幽怨刀已落空,而他人已在方远乔背后。 方远乔急忙撤身,回头又是一刀,莫风兮出手如疾雨,十招之后,方远乔只觉手腕一酸,幽怨刀已握不稳。 方远乔只叹英雄迟暮,面前老者身手之高乃生平仅见。 方远乔不再造次,“方某技不如人。”他收了刀,抱拳说道。 莫风兮沉吟不语,片刻后挥一挥手,“你们走吧,告诉你们的主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生妄心,终将害人害己!” 方远乔不再应声,他招呼手下人悉数撤去,不一会,乞仙台上已空无一人。 叶衔之收剑入鞘,急忙上前躬身向莫风兮下拜,“师父!是徒儿连累师父,请师父责罚!” “哈哈哈,你我师徒多年未见!竟在此机缘巧合,快起来,快起来!我的好徒儿,快让师父好好看看!”莫风兮爽朗地笑道,一手搀起叶衔之。 两人简短寒喧叙旧后,便不再逗留,“先回蝶梦斋再说。”莫风兮说道,拉起叶衔之,如履平地般飞驰远去,消失在云雾之中。 蝶梦斋,琴棋书画装缀其中,一抹山水,一抹斜阳,静谧在天地间,书卷气卷裹着山间雾气,份外钟灵毓秀。 “我打扰师父了!”叶衔之深吸一口蝶梦斋的花香,眼睛里却有星星,也许只有此刻,他才可以放下数月以来的尘嚣往事,烦扰忧闷,有片刻舒心。 莫风兮让书童去备茶备膳。 “你离开太多年了!老夫老了。”莫风兮感叹道。 “徒儿不孝!师父莫再伤感,我年初曾让凌风来访师父,但说您云游去了。”叶衔之连忙安慰道。 “哦?对了,我没想到,你突然今日来乞山,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了?”莫风兮正色凝重地问道。 “师父,近来可去过王宫,探望过祖母?”叶衔之急声问道。 “国主她怎么了?”莫风兮脸色大变,手中茶盏溅出了水珠,落在石台上,声音份外清脆。 蝶梦斋此时笼罩在霭霭暮色中,欲语还休。 第79章 山重水复 申雪天离开枫谷,半途遇到了循迹而来找他的紫寒。 “主人!可找到您了!”紫寒大步流星地迎上申雪天,开心地叫道,“您见着沈国主了?”他问。 “嗯!”申雪天点头,“她一切安好。” “那太好了!主人,不枉您近日来连续奔波,现终于有了眉目。那我们下一步要如何?”紫寒谨慎问道。 “我和沈国主约了一个月后在享月楼见面,届时助她一臂之力。”申雪天将计划完完整整告诉紫寒,并叮嘱他安排好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没问题!主人,您交待的事,我一定会办妥。”紫寒轻拍着胸脯说道。 “然后怎样?”紫寒小心地开口。 申雪天不语,他心里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 “我要去找梁儿。”申雪天简短回答道。 “我们的人探得:梁儿小姐既不在驿馆也不在王宫。换句话说,她应该没有危险。可是主人,人海茫茫,您现要去哪里找她?”紫寒忧愁地抓抓脑袋。 申雪天锁眉,“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我还是亲自走一趟。” “哪里?”紫寒疑惑地拧着头。 “仁世国王宫。”申雪天平静地说道,声音里全是视若无睹的从容。 紫寒瞪大眼,“主人,您想清楚了?” 申雪天转身,“别跟来!”他疾声说,“我会速去速回。” 紫寒大叫:“等我!主人。”话音未落,却脚下一软,一粒小石子击中他膝盖,他一阵酸麻,浑身无力。 紫寒再一抬眼,申雪天已遁入黑夜,渺然不见。 紫寒用手击地,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主人,您这是何苦呢?干嘛不带上我?梁儿小姐若知您这么紧张她,会怎么想?”他心中万千话语闪过,却是无奈。 申雪天马不停蹄,先去了驿馆,叶梁曾住的房间,现无人居住。 申雪天潜入房间,并未探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又去了马厩,也没有看到叶梁的马。 申雪天走到驿馆外,伫立在和叶梁当日话别的树下,昔日情景不由再现,“如果我当日送你进去王宫,就不会有今天这寻寻觅觅。”申雪天仰头望天,心中波澜暗涌。 忽然,申雪天看到一只紫灯笼,挂在树尖上。 申雪天举目四观,四下寂静无人,街市上冷冷清清,唯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树影幢幢。 申雪天轻挥一枚银针,紫灯笼应声落地,从裂口处掉出一封信来。 申雪天缓缓走近灯笼,慢慢捡起信,展开,只见上书:你的心上人在我手里,带沈叶慈或叶衔之来王宫交换。 申雪天一掌击出,街上顿时飞沙走石,树枝摇摇欲坠,所有灯火顷刻熄灭。 “沈凤箫,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申雪天一字一顿地说出每个字,眼神如渊海深沉。 申雪天心如针刺,他返回客栈。 紫寒正在客栈房间中埋头自责,忽一抬头,见到申雪天推门而入,神情古怪,心不在焉。 “主人!您怎么了?您这么快回来了?顺利吗?”紫寒赶忙冲上前扶住申雪天,诧异问道。 申雪天静默坐下,手中攒着的信笺掉在桌上。 紫寒不解,望望申雪天,又望望信笺,然后拿起细读。 “梁儿小姐落入了沈凤箫手中?这怎么可能?”紫寒大惊失色道。 “我马上派人再去王宫打探!”紫寒不敢怠慢,紧急出了门去部署任务。 “客官,您要吃点什么?”伙计刚好经过,见房门开着,便进来招呼道。 “给我一坛酒。”申雪天语气凄楚。 “好咧,小的这就给您上本店最好的酒!”伙计高高兴兴地转身去置办,心情和申雪天天壤之别。 紫寒再次回到房间,却见申雪天手中酒杯已被捏碎,有血从指缝渗出。 “主人,您这是做什么?伙计,快拿药来!快!”紫寒吓得不知所措,他夺下申雪天手中的酒杯,将他拉到床前坐下。 伙计闻声赶来,也吓得不轻,两人一阵忙乱,才帮申雪天止了血,包扎好了伤口。 申雪天似醉非醉,他眼前全是叶梁的面容身影,想着叶梁可能现正受苦,他的心缩到一起,他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感觉。 “主人,您感觉怎么样了?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梁儿小姐还等着您救呢!您千万不能有事啊!”紫寒语无伦次地喊着。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申雪天如此反常。 申雪天听到叶梁的名字,稍微清醒。 申雪天只想灌醉自己,一醉解千愁,他后悔不已,自己当日未能送叶梁入王宫,此刻他只有深深惩罚自己,心才稍稍可以安定一分。 “主人,您先好好休息下!您太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待您明日养足精神,我们再从长计议。”紫寒不由分说,帮申雪天除去衣衫,扶他躺下,自己则寸步不离侍在左右。 申雪天心和魂已在酒里,在叶梁身上,在回忆和情绪里,他渐渐沉沉睡去,梦里不时叫着叶梁的名字。 申雪天苏醒之时,已是第二日晌午,紫寒已准备了解酒汤供他醒酒。 紫寒一夜未眠,此刻他盯着申雪天,忧心忡忡。 申雪天无声,他昨夜梦见叶梁,叶梁笑若流星划过,璀璨无比,“甄大哥,你要爱惜自己,我没事,我等你。”他醒了,这话仍言犹在耳,清晰无比。 许是如此,苏醒后的申雪天不再内心纠缠,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淡定。 “主人,看你好多了!”紫寒心里安定了不少,“您下一步打算如何?”他问道。 这是避无可避的话题,如今只能直面。 申雪天沉吟,若独闯王宫,必然投鼠忌器,纵肯两败俱伤,也未必见得到叶梁。 “沈凤箫要的是沈叶慈和叶衔之,没有他们当筹码,就算我们杀了沈凤箫,也是无济于事。”紫寒抢先一步,说出了事件症结,英雄所见略同。 申雪天起身,推开窗户,风吹进屋内,天空万里无云,“我别无选择,我现回枫谷。” 申雪天不知道,他所谓的别无选择,却是海阔天空。 第80章 有凤来仪 叶梁随着沈叶慈,进入小屋。 叶梁还没有从悲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沈叶慈吩咐兮琴为叶梁准备宵夜。 一碗烫热的豌豆火腿汤,熨平了叶梁的心和胃,她已经好久不曾如此放肆地哭泣,而上一次是在申雪天面前。 沈叶慈怜爱地一直盯着叶梁的一举一动,眼睛里全是慈悲和喜爱。 祖孙俩就这样相偎相依直到凌晨,她们什么话都未聊,此时的言语仿佛是多余的。 “老夫人,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兮琴进来轻声地提醒道。 “祖母,都怪我!您快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叶梁这才从情绪中缓过来,赶忙催促沈叶慈去睡觉。 “我不累,梁儿,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我如何睡得着?”沈叶慈暖心说道。 “祖母。”叶梁抱住她脖子,“我又不会飞走,您快去睡,我会一直守着您。明早,我再向您禀明一切。”她撒着娇说道,声音轻柔。 沈叶慈满眼是笑,“梁儿还是那么缠人,好,祖母这就去睡,你也安心去睡,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叶梁笑得弯了眼睛,她自失忆后第一次如此放松而无须顾忌,心情有如水晶般透明。 叶梁伺候沈叶慈躺下,怕她挂心自己,便在沈叶慈的小屋地上搭了地铺,一晚上守在沈叶慈身旁。 第二天,日上三竿,叶梁才起身,服侍沈叶慈梳洗打扮,用罢早膳后,祖孙二人牵手去枫谷中散步。 鸟语花香,让人的心情也在微风中绽放。 “祖母,您为何会来这里?王宫中的那冒牌国主又是谁?”叶梁首先打开了话匣子。 “说来话长。”沈叶慈便将自己在王宫中的遭遇,一一讲给叶梁听。 讲到关键处,叶梁也听得血脉贲张,很是紧张。 “然后呢?是谁救了您?这枫谷的主人又是谁?”叶梁关心地问道。 “是……”沈叶慈刚要回答,却见兮书远远跑来,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沈叶慈不由心惊,昨晚枫谷经历的,用波澜壮阔形容并不为过。 兮书跑近二人,伏在沈叶慈耳边悄悄低语了两句。 “什么?快请!”沈叶慈说道,一边脸上出现困惑之色。 “怎么了,祖母?”叶梁大奇。 “梁儿,有贵客来,我先去招待,你随处去园子里逛逛,待客人走了,我叫兮书来找你。”沈叶慈叮嘱道,然后由兮书扶着匆匆离开。 叶梁大惑不解,“什么贵客?能找到这里?”于是她蹑手蹑脚跟在沈叶慈身后。 沈叶慈进了小屋,叶梁仗着自己轻功了得,绕到了小屋后门,她贴着后窗往里观看。 沈叶慈正躬身下拜,她的对面卓然立着一位戴面具的白衣人。 “申雪天?”叶梁心中大呼,差点撞到窗棂,“他为何去而复返?” 屋内,沈叶慈见到申雪天,甚是诧异,“国主,老身有礼。”她作揖道。 申雪天拦住沈叶慈,“沈国主无须多礼,我冒昧,烦扰到您。” “国主哪里话?您去而复返,是有什么重大原因?”沈叶慈已感受到气氛不对。 申雪天退后三步,躬身下拜。 沈叶慈大惊失色,“国主,您折煞老身!您大恩大德,老身没齿难忘!您若有差遣,请尽管吩咐。” 申雪天起身,开口说道:“我答应国主的一月之约,怕要爽约了。我来是通知您一声,沈凤箫,下一秒也许就不会存在了。” “发生什么事了?国主,可否据实相告?”沈叶慈失声问道,即便她知沈凤箫罪大恶极,但血脉之亲终让沈叶慈不忍。 申雪天沉吟不语,紫灯笼中的信笺就在他怀里,说与不说都是两难。 “国主不必为难,还请直言相告。胞妹罪有应得,老身却无法见死不救,若非死罪难逃,请国主看在老身薄面,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沈叶慈再次出口说情,心中踌躇万分。 “她要您和叶衔之的命,您还要维护她吗?”申雪天静静说道。 沈叶慈大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连衔儿也不放过?”沈叶慈半晌才出声,声音中充满颓然和悲怆。 “但国主,您如何得知这消息?”沈叶慈不愧是七窍玲珑心,以她对申雪天的了解,能让申雪天放出狠话的事,世间屈指可数。 “她要挟您?”沈叶慈心中灵光闪动,“可您能有什么让她要挟的?莫不是……”沈叶慈吃的盐比世人走过的路还多,她竟仅凭盲猜已猜到八九不离十。 “您的心上人?”沈叶慈一语中的。 申雪天拂衣,“沈国主珍重,我来只为说明立场,无意惊扰,沈国主乃一国之君,当为仁世国黎民苍生保重,私心私情,当不涉公。” 沈叶慈见申雪天去意已决,正不知如何决断之时,忽听小屋门被推开,一人立在门前,扬声说道:“祖母,衔儿愿为您分忧。” 沈叶慈抬头,恍如隔世,屋外之人,玉树临风,气宇温润,竟是叶衔之。 “你?”沈叶慈恍惚,却见来人奔近身前,朝她狂眨眼睛,“梁儿!”沈叶慈心中恍然大悟道。 来人正是叶梁,她假扮了叶衔之。当她见到是申雪天时,已知今日难逃相见,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叶衔之。 待叶梁装扮回来,正好听到沈叶慈在说“要挟”和“心上人”字眼。 “申雪天有心上人?”叶梁心里怪怪的感觉,“怪不得他离宫远行,原来是去见心上人。” 叶梁哑然失笑,“幸亏我未和他相认,冒认他未婚妻一事就此揭过吧。”叶梁这么一想,反倒宽了心,放下之前心结,也不再芥蒂与申雪天一见,何况她现顶着叶衔之的名头。 还有最重要的,叶梁未忘:申雪天终究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想还恩。 申雪天忽在枫谷见到叶衔之,也相当诧异。 “叶柠和他碰到了吗?”申雪天在心中疑问。 “衔儿,你怎么出来了?”沈叶慈微嗔道。 “祖母,万事有我,您不必涉险,我愿陪国主走一趟。”叶梁朗声说道。 “啊?”沈叶慈和申雪天都呆在当场。 “衔儿,快来行礼,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耳堂国国主。”沈叶慈吩咐道。 “叶衔之见过国主!”叶梁躬身向申雪天施礼。 申雪天上下打量叶梁,奈何叶梁易容术太过精湛,加之此前她与叶衔之在倚凤梨苑朝夕相处过一段时光,所以她此时模仿地唯妙唯肖,哪怕沈叶慈都要走眼。 申雪天抱拳,“叶世子,久仰。” 两个相思之人,对面不识,也许好事多磨。 第81章 鱼传尺素 尉迟南玦驾着马车,直奔玫瑰谷。 此时,玫瑰开的正好,朵朵娇艳,朵朵旖旎,自带芳华,自成一景。 尉迟南玦下了马车,踩着柔软的草丛,他的心也柔软了,他沿着小径缓缓走着,曾经的记忆纷至沓来,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尉迟南玦依稀觉得叶梁在和他说话,这里每一处都有叶梁的影子。 “我回来了。”尉迟南玦低语,用手摩挲着每个树干,每朵花瓣,他有抑制不住的激动,阔别数载故地重游的喜悦替代了微微的忐忑。 “我从此不用再心魔了。”尉迟南玦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或生,或死,这里都是我的家,我的归宿。”他在心中重新定义了玫瑰谷于自己的意义,不再作茧自缚。 尉迟南玦定睛看当下环境,他信步而至的第一处,竟是和叶梁常躲藏的秘密山谷,也是他心结的源地。 在缤纷粉色玫瑰的包围下,尉迟南玦只觉恍如隔世,天地不存。叶梁的面庞在花瓣间跳跃,笑的清纯甜美,“师兄,你生气了?梁儿请你吃烤鱼。” 尉迟南玦灿然一笑,“梁儿,我真的很想你。”他喃喃自语,心下茫然。 尉迟南玦忽然想起,当年他和叶梁曾彼此写了一封信给对方,相约二十年后一同打开。 尉迟南玦急步来到当年埋信的玉兰树下,相约的时间未至,佳人也未在侧,“我要独自做这事吗?”他问自己。 “今生恐无缘与师妹一起拆信了,往事俱矣,我也了却一桩往事吧。”尉迟南玦迟疑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他坐到树下,开始刨土,一边刨一边若有所思。 终于一白一蓝两个小巧精致的罐子露了出来,白罐里封着叶梁写给尉迟南玦的信。 擦去尘土,尉迟南玦打开封印,一张浅青色信笺被展开。 尉迟南玦只闻到玉兰花香,撩人心脾,他的整个世界都凝聚在这方寸信笺间,无法自拔。 “师兄,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或许已经成家立室,你的心上人应该貌美如花,如这玫瑰谷中的玫瑰吸引着你。” “我这时在做什么?也许独自一人,在仁世国王宫里遥遥为你祈愿,愿千里婵娟,你我岁月长久。” “你志在千里,有鸿鹄之志,或许此时已是星源国国主,你心系万民,也当以国为重。” “若此时我不能与你共看世间,愿你珍重,山水四季,聚散无常。” “愿君安好,吾心足矣。” 尉迟南玦怔怔望着每一个字,“梁儿,你为何有此先见?你我今日果然天各一方,无缘对面。你是在劝我放下吗?” 尉迟南玦呆呆坐在玉兰树下出神,一直坐到日暮西山。 尉迟南玦重新装回信笺,封好白罐,又仔细重新埋好。 “往事如烟,也许我真该抽身退步了。”尉迟南玦抱着头,倚在玉兰树干上,久久不能自已。 有倦鸟从林中飞起,惊醒了尉迟南玦。 尉迟南玦向曾经的小屋方向望去,“该去看看了。”他振作精神说道。 夜色下的小屋一字排开,往日欢乐历历在目。屋前的空地上,叶梁和尉迟南玦在嬉戏,在比划武功,黎婉坐在石桌前,抿茶微笑,不时出声指点。 忽然,尉迟南玦闻到了浓郁的烤鱼味,香麻鲜香的味道,直冲脑门,直击味蕾。 “梁儿!”尉迟南玦大叫,他冲到小屋前,欣喜若狂地推开门。 “玦儿!”屋内有人声回应,一位四十来岁着青莲色衣衫的貌美妇人回过头来,她肤如凝脂,面容华贵,不施粉黛,却难掩丽质。 “师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尉迟南玦虽心下有小小失落,仍是惊喜过望。 青莲衣衫的妇人正是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 尉迟南玦急忙上前,下跪行礼,“徒儿不知师父在此,唐突了!” 黎婉嫣然一笑,扶起尉迟南玦,“你怎么回来了?快坐下,让为师好好看看你。你长大了,越发俊逸出尘了。”她感叹道。 “师父仍和当年一样美,一点都没变。”尉迟南玦的话逗乐了黎婉。 “玦儿要是当年能有今日口才的一半,现在就不止是你我在此相对了。”黎婉意味深长地叹道。 尉迟南玦低头不语,他的心事瞒了数年,却是一朝无法遁形。 “我没有等到梁儿,却无意等到了你。造化弄人,你们都没有按为师的意思去办,却也都按自己的心意而行,无妨,你们各自开心就好。”黎婉悠悠说道。 黎婉原意:让尉迟南玦去绿溪见叶梁,这样,两人终会同回玫瑰谷。 “徒儿辜负师父苦心。”尉迟南玦暗道惭愧,亦心情复杂。 黎婉摆手,“你的信我看到了,即便你没来玫瑰谷,若梁儿来了,我也会带她去找你。罢了,罢了,你们都大了,为师只愿你们心之所至,不言后悔。” 尉迟南玦因已阅叶梁信笺,现心情反而开阔,他拉起黎婉的手,“师父,不要再想了,徒儿以后不会再执念,请您放心!您的饭菜都凉了,我这就去热一热,师父也再尝尝徒儿这几年的手艺。” 黎婉慈爱地看着尉迟南玦,“好!以后我们都说开心的事!以后你每天快乐,师父就心满意足了。” 尉迟南玦抱住黎婉,眼中有光晶晶发亮,缓缓溢出眼角。 久别重逢,最是人间乐事,也是人间悲欢的源泉,纵然千古流转,也生生不息。 玫瑰谷万花聆听,万木沉静,它们也知人间有憾,但有爱永不止息。 就这样,尉迟南玦和黎婉闲话别后,闲话家常,不觉鱼肚泛白,又是新的一日。 尉迟南玦催着黎婉去休息,安排她躺下了,自己又忙进忙出,直到日上三竿,才去睡觉。 也许只有忙碌,才可以暂忘思念,那个挥之不去的名字。 尉迟南玦在玫瑰谷一呆,就是十天。 十天后黎婉对尉迟南玦说:“玦儿,我收到了芷兰的来信,她现在耳堂国,一处叫倚凤梨苑的地方,似乎遇到了麻烦,你可否替我跑一趟?” “芷兰小师妹?”尉迟南玦惊讶道,“我们已经八年未见了!她现长什么样子了?她出了什么事?” “她未细说,你带着我的信物去,她必认出你。”说罢,黎婉解下颈项上的祖母绿镶蓝宝石的鸳鸯佩,递给尉迟南玦。 尉迟南玦叮嘱黎婉宽心,他也不敢耽搁,匆匆收拾了行装,便辞别玫瑰谷。 尉迟南玦这一去,不知前程几何,却是步步为营。 第82章 天方夜谭 昔风云和昔兆默首次上冷翠峰,无意中闯进了东途一脉。 当巅峰对决后,失去昔兆默踪迹,昔风云独自下山时,东途无疑是他最好的选择。 昔风云忘不了当日东途山脉的难关。 第一关,昔风云和昔兆默放眼看去,平川之上遍地美酒,每一坛都是人间至味,是神仙也垂涎的佳酿。 “无论多馋都不可以饮!”昔风云握拳说道,“若内有乾坤,我们就栽在这了!” 昔兆默暗咽口水,他不怕毒,但他不会冒失,多少人折在这冷翠峰,是不争的事实,为一时痛快惹一世不痛快,他输不起。 两人共识:滴酒不沾,继续前行。 第二关,两人身在赌场,面前是堆成小山般的筹码,对赌庄家高垒的金银珠宝。 昔风云自幼被财宝包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他不动心。他和天曾赌过一生最大的赌局:他的生死。故此,他这辈子不想再赌。 昔兆默明白昔风云心境。 这样,二人稀里糊涂地过了关。 第三关,昔风云和昔兆默遇见人间绝色。 彼时昔风云心里只有黝黑带雀斑的女子,其余在他眼里只是等闲,他目不斜视,心中不起一丝涟漪。而昔兆默心中眼里除了毒药,就只有他的主人昔风云了。 阴差阳错,两人最终顺利到达鉴心亭。 昔风云和昔兆默不知道,此三关其实全是幻境,意喻人世三类诱惑,但凡他们在其中一处驻足,便会泥足深陷,后果不堪设想。 此次,昔风云独自重踏东途,他倒真想放肆一回,每处都试试。 但一切仅仅停留在想,美色当前,昔风云心里忽然浮起带伤痕女子晓雪的面容。 “鉴心亭前,我一切所见所闻是答案吗?我知道有个活人,真实存在,我现去找她求证,最能解惑。”昔风云轻声低语道。 于是,昔风云眼中再无绮丽,他不作停留,快速远驰而去,目的地是仁世国王宫。 昔风云等不及昔兆默,他决定单刀赴会。 昔风云在享月楼给昔兆默留下了去王宫的暗号。 “我要见贵国国主!”昔风云站在王宫殿门前,他一刻也不想等待。 众士兵想拦住昔风云,但他手中的镶金剑却不是吃素的。 昔风云要将近数月来一切的不如意都撒在这仁世国王宫。 动静太大,引来了一个人,况时佑。 “阁下当这王宫如无物吗?”况时佑摇着折扇,阻住了昔风云的脚步。 “你是谁?我要见国主沈叶慈。”昔风云冷然说道。 “你又是谁?你好大口气,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况时佑语带讥刺。 “措地国昔风云。”昔风云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直接报上家门。 “措地国少国主?”况时佑犹豫,“你真是措地国少国主?” 昔风云瞪他一眼,“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快去通报,不然我硬闯了!” 况时佑面色铁青,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不必动粗,你随我来!”他说。 昔风云有些诧异,但他无意多想,他收了镶金剑,“甚好!你带路!” 况时佑带昔风云去了御花园的仰心亭,在那里,昔风云见到了假冒的沈叶慈,也就是沈凤箫。 “时佑,这人是?”沈凤箫刚从小舟上下来,宫女正喂她冰凉沁喉的水果。 况时佑俯身在沈凤箫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沈凤箫面露惊喜,旋即又平复了。 “沈国主,别来无恙,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措地国昔风云,差点搅了你的寿宴,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昔风云满不在乎地打招呼道。 沈凤箫屏退左右宫女侍卫,又朝况时佑打了个眼色,况时佑退到一边,四面巡视,以防有人靠近。 “您这是做什么?”昔风云大感奇怪,“你不怕我出手暗算你?” “昔少国主,乃人中龙凤,光明磊落,又岂会干这鸡鸣狗盗之事。”沈凤箫送上了一顶高帽子。 “好说,不知国主这么好说话,那正好,我请国主帮个忙。”昔风云霸气笑道。 “少国主尽管说,孤一定竭尽全力。”沈凤箫好声好气地开口。 “我要见你的侍女晓雪,我还要求娶她!”昔风云背着手,石破天惊地说道。 “晓雪?求娶?你要娶一个侍女?你疯了吗?”沈凤箫转瞬变色,怒瞪双目斥道。 “你说什么?沈国主,我娶谁关你何事?你最好识相点,快叫晓雪出来!不然我踏平你这王宫!”昔风云勃然大怒。 沈凤箫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心急,她抚抚胸口,放缓声调,“昔少国主矜贵,我替少国主不值!” “不用你为我操心!我要见晓雪!”昔风云打断沈凤箫。 “什么晓雪,她姓什么?长什么样?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沈凤箫将茶碗甩到桌上,水花四溅。 “她脸上有伤痕,我只知她叫晓雪,你不要扮健忘,寿宴那天,你和她都在场!”昔风云皱眉。 沈凤箫看昔风云一眼,“我为何要骗你?你若不信,我可召集所有宫女,让你一一过目。” 昔风云青筋暴起,镶金剑出手,利刃抵住沈凤箫咽喉,“你再说一遍?”他咆哮道。 说时迟那时快,况时佑折扇出手了,人已跃到沈凤箫身前,沈凤箫拦住况时佑,“你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你杀了我,晓雪也不会出现,你是不是弄错了?”沈凤箫转头冷静问昔风云。 昔风云盯着沈凤箫,直觉对方眼神中似有魔力,让他竟有放弃抵抗的欲望。 对峙片刻,昔风云颓丧地放下剑,“我要见所有宫女。”他说。 “好!你随我来。”沈凤箫满意地笑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在仁泰宫,昔风云受到了上宾般的礼遇,并被安排在卷帘之后,见到了所有王宫中的宫女,唯独未见他口中的晓雪。 昔风云难以置信自己的眼睛,他摇头,摇头,再摇头,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我要见贵国的公主,还有世子叶衔之。” “他们都不在王宫之中,昔少国主,你到底要找谁?”沈凤箫压着火沉声问道。 “为什么不见晓雪?为什么?”昔风云崩溃,他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沈凤箫吩咐下去,王宫中若谁知晓雪讯息的,必重金酬答。 “你不如暂且留在王宫中多住几日,或许过几天,就会有晓雪的消息。”沈凤箫和气地向昔风云提议道。 昔风云实在不明白沈凤箫为何对自己如此礼贤下士?他本就心情郁闷,现更反感莫名。 “你家世子,你最好派人去找,我倒要问问他,晓雪在哪?待你有了叶衔之消息,派人在各城门挂上黄色风筝,我自会岀现。”昔风云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沈凤箫不语,眼神复杂。 世间人心最是难测。 第83章 雌雄不辨 申雪天没有料到沈叶慈会猜中事件,更没想到叶衔之会在枫谷,这倒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 申雪天虽和紫寒想法不谋而合,但他知孰轻孰重?叶梁的安危,他可以用自己的安全去换,却不能用沈叶慈的安全去换。大仁大义于申雪天,从来不会偏差。 “你还是留下来照顾沈国主。”申雪天依然婉拒。 “如果国主的下一站,是仁世国王宫的话,我愿走这一趟,沈凤箫,我终是要去面对的,有国主在侧,刚好有个照应。”叶梁轻描淡写地说道。 申雪天一时无语反驳。 “国主,既如此,不如让衔儿陪你走一遭,兴许可以帮上些忙。”沈叶慈开口了,她虽挂心叶梁不已,却也有感申雪天大义。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实非沈叶慈心性,何况还事关仁世国安危与前途。 申雪天沉默,不再推辞,“沈凤箫终是王宫后人,交由仁世国未来储君处置,合情合理。”他心忖道,“此番同仇敌忾,各有使命,也罢。” “那就这么定了!”沈叶慈说道,她咐咐兮书三人去准备晚膳,也留申雪天在枫谷多逗留一晚。 沈叶慈非常不舍叶梁,才刚刚相见,又要分离,让她不免感伤。但因申雪天在场,她又不便流露过多,所以她心情极端复杂。 申雪天被带到另一间收拾清洁的小屋中,他现只想一个人静静。只是他一闭眼,叶梁的面容就在他眼前跳动,让他似幻似真。 “为何在这里,梁儿如此清晰?好像就在身旁。”申雪天百思不得其解。 “叶衔之不是有个随从吗?为何一直未见?”申雪天脑中不断有念头跳出,“连我都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到这里,为何叶衔之可以似毫不费力就来到这里?枫谷初见沈叶慈那晚,他在吗?” 申雪天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有一连串疑问在等答案。 “我多虑了,每个人都有不可为外人道的苦衷,我又何必刨根问底?沈叶慈是我可以信任的。”申雪天哑然失笑自己的缜密和严谨。 叶梁陪着沈叶慈,自己过往经历一件也不敢在此时提及,她只悄悄问些与叶衔之和沈凤箫的话题,以做好功课。 晚膳预备好了:元贝冬瓜羮、豆腐参虾盏、清蒸白鳝、柠檬鸭丝、素蔬什锦和芙蓉白果鸡茸汤,还有一盘豆沙茉莉卷。 “国主,请尝尝仁世国风味,是否合你心意?”沈叶慈劝菜道。 “多谢沈国主款待!”申雪天道谢,他见每一款菜式都摆盘精致,色香味俱佳,惹人味蕾,不由暗赞枫谷怡人。 “如果梁儿在这里就好了,她一直念着来仁世国看看,若她在这枫谷,必也会喜欢上这里。”申雪天出神,筷子停在半空中不动。 “国主在想什么?”沈叶慈慈声问道。 “我……”申雪天回过神,急忙去挟豆腐参虾盏,却和叶梁的筷子碰到了一起。 两人都抬头看看对方。 叶梁收回筷子,“国主在想心上人吧。”她揶揄道,却在心中吃惊自己怎么莫名其妙会说这话。 申雪天又望叶梁一眼,“叶世子可有婚配?” 叶梁大窘,“国主好雅兴,管完自己的国民,又跑来管他国百姓。” 申雪天莞尔,他继续吃菜,“叶衔之口才如斯,梁儿倒可以和他媲美。” 叶梁见申雪天不答话,也见不到他面具下表情,便不再咄咄逼人。 沈叶慈在旁,见两人言语过招,不知为何,忽觉温馨异常,“若他们是一对,该有多好,可惜……” 沈叶慈提议举杯,“国主,愿您心想事成!” “沈国主,也祝您早日鸾凤回巢。”申雪天诚心祝愿道。 “衔儿,你有何心愿?”沈叶慈开心问叶梁。 叶梁心绪悠然,不知为何,她忽觉此情此景,难以复制,眼前二人,亲切熟稔到无以复加,“申雪天,为何让我倾盖如故?” “愿祖母安康!愿国主顺遂!愿我年年有今日。”叶梁脱口而出,心被火灼。 沈叶慈并不吃惊叶梁的回答,吃惊的是申雪天。 申雪天抬眼再望叶梁,他想从叶梁脸上看出端倪,“你刚还嫌我多管闲事,如今又如此抬举我,是今夜的酒醉了吗?”他不无调侃道。 叶梁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失态,她灵机一动说道:“若确如我所言,不是正应了祖母安康,国主顺遂吗?此地风物天华,若能长居,确是人生一大幸事,不是吗?” 申雪天笑笑,心中微忖:“叶衔之原来如此有趣,我倒瞧走眼了。” 叶梁赶紧低头扒饭,心中懊恼,“早知申雪天目光如矩,我就不揽事上身了,千万不要被他看出破绽才好。” 酒席散尽,沈叶慈和叶梁依依不舍,申雪天也不打扰他们,早早告退去歇息了。 申雪天在半途中瞥见梅树林,忽然想起尉迟南玦,想起玉戒之赌,“是什么让他爱梅如此?”申雪天忽然起了一丝好奇,“为何我从来没有问过他?”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叶梁伺奉沈叶慈休息了,她睡不着,也信步走到梅林。 叶梁看到申雪天,即转身想走,却被申雪天叫住。 “叶世子,为何见到我,就要走?”申雪天走近叶梁,近身问道。 叶梁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国主清静,不敢打扰。” 申雪天淡淡一笑,“你觉得这枫谷主人为何要种满园梅树?”他问道。 “他喜爱梅树有何不可?”叶梁这才醒起自己尚不知这枫谷主人是谁。 “你认识枫谷主人?”叶梁好奇问道。 “你不认识?那你何以来到此地?”申雪天终于问出了心头疑问。 “有人送信与我。我便来了。”叶梁也不闪躲。 “何人送信与你?”申雪天步步紧逼。 “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叶梁迎着申雪天的目光昂声答道。 “黎婉是尉迟南玦的师父,一切合情合理。”申雪天心中松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见叶梁眼睛望他。 两人四目相对,竟恍若天地共寂,一时间鸦雀无声,岁月凝滞。 “世子,您让我收拾的包袱收拾好了!您要看看吗?”兮书在远处向叶梁打招呼。 叶梁回神,顺势跳开,“国主请慢慢欣赏。”她转身离去,手心里已全是汗水。 申雪天想出手拉叶梁,理智却告诉他自己错了,“我也醉了吗?”他摇摇头。 雌雄不辨,对面不识。 正印了那句: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第84章 纤云弄巧 叶梁换了马,她心思细密。 清晨,天刚微微亮,叶梁和申雪天就出发了。 沈叶慈送到枫谷谷口,催二人离开。 叶梁叩别沈叶慈,“祖母,您多保重!我会速去速回,您勿要牵挂!” 沈叶慈轻抚叶梁的头,心中百感交集,“衔儿,走吧,自己凡事小心!祖母会照顾自己!” 沈叶慈托付申雪天道:“国主,我这孙儿拜托您了,他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看在老身份上,多多担待!” 申雪天抱拳道:“沈国主客气!叶世子德才兼备,有大将之风,还请勿忧。我向国主保证,他日必还国主一个安康活泼的孙儿。” 叶梁瞧一眼申雪天,“国主好气魄,我可不敢给您添麻烦!” 申雪天淡淡一笑,“好说。” 沈叶慈转身,她知道自己不先割舍,叶梁就很难离去。她不再回头,由兮书、兮琴搀着,三人渐行渐远。 叶梁呆呆目送他们不见,才茫然转头,心下充满凄楚,却不便在申雪天面前表现出来。 申雪天很能体恤叶梁心境,他也不催促,只默默陪叶梁伫立着,直到叶梁情绪稳定,方开口道:“叶世子,如今只是短暂分离,你若实在难舍,可以现改变主意,我不会责难。” “国主见笑,我们走吧!做人当一诺千金,反悔?我是这么儿戏的人吗?”叶梁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申雪天声音清冷醇厚,“你跑这么快,我可追不上。”他翻身上马,摇摇头,一边纵马直追下去,一边却是唇角含笑。 叶梁一阵狂奔,大约三十里地后,她才勒马停住,回头却不见申雪天。 “国主!国主!”叶梁四下环顾大叫道。 “我光顾自己了!”叶梁自责道,她下了马,不知该如何是好,“才出门,就把人弄丢了。” 叶梁正自懊恼,一抬头,却见申雪天正坐在自己前方十米远的一棵大树上,正怡然自得仰头饮水。 “你为何在我前面?”叶梁气不打一处来,她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叶世子跑了这么久,不累吗?不如一起上来,好好歇歇。”申雪天优雅说道。 “我不累!”叶梁气恼道,回头在马鞍处找自己的水囊,或许跑得急,竟不知几时丢失了也没发觉。 叶梁渴得嗓子发干。 申雪天招呼叶梁,“叶世子若不嫌弃,借你解渴!”说完,他将手中水囊扔给叶梁。 叶梁出手接住,心下窘迫,“我不要!”她瞪申雪天一眼。 “前面很久才有客栈落脚,你想好了再决定。”申雪天悠声说道,不以为意。 叶梁仍在两难中,看她这么踌躇,申雪天生疑,“这叶衔之如此优柔寡断,忸怩地不像男子,是养尊处优惯了?” “叶世子,等你渴晕了,我背你。”申雪天声音温润说道。 “我不要!”叶梁大叫道。 “你什么都不要,那你要什么?”申雪天忽然飘身从树上纵落,眨眼已在叶梁一尺开外。 叶梁手中水囊脱手,人吓到快要摔出去。 申雪天左手接住水囊,一个滑步,已到叶梁身侧,右手拦腰扶住了叶梁。 两人四目相对,“叶世子,你不喝,也不用糟蹋吧。”申雪天声音低沉道。 叶梁想推开申雪天,却忽然清醒,自己现是叶衔之身份,她借着扶力,一手夺过水囊,脚下一蹬,已轻轻滑离申雪天的手,“小气!”她说。 叶梁仰头,水灌入喉咙,如甘露,她瞬间被滋润被熨服,疲累一扫而空。 申雪天抱手,看着叶梁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他有些恍惚,“我是太挂念梁儿了吗?为什么我觉得梁儿的气息离我这么近?” “我可以走了。”叶梁说。 申雪天不语,他从树林中牵出马,侧身上马,然后一路不再言语。 叶梁不知申雪天心境,只当他恼了自己,“他原来这么开不起玩笑。” 二人一路无事,近晌午时分,回到了客栈,紫寒正在等他们。 “这是仁世国世子叶衔之,他是我的侍卫紫寒。”申雪天分别向两人介绍对方。 紫寒骤见叶衔之,相当意外,“紫寒见过叶世子,久仰大名,没想到主人竟能找到您!” “我也意外叶世子竟然就在枫谷,紫寒,说来话长,我之后再和你解释。”申雪天回应道。 “好!我去给你们准备午膳,等你们休息好了,我们再说正事。”紫寒恭声施礼,下去安排事宜。 待三人坐在客栈房间,正式商议下步计划时,已是傍晚时分。 紫寒率先打开话茬,“主人,我们要怎么通知对方见面?”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申雪天答道,“若写封信,放入红灯笼,再挂回原处,你们猜,会有什么结果?” “若这信函中明确要求:提供见面时间和地点,是否我们就可以见到敌人?”叶梁谨慎地问道。 “只能姑且一试,若对方不回应,我们再直闯王宫。”申雪天略微沉吟后回道。 “好!那请主人现动笔写信。”紫寒去备纸墨笔砚。 申雪天望一眼叶梁,“叶世子,你要代为捉刀吗?”他有心见下叶梁笔迹。 叶梁心中暗笑,“好你个申雪天,尽给我挖坑,你也太小瞧我了。” “好啊!”叶梁说,“一会你说我写。” 紫寒将笔墨置妥,叶梁双手提起笔,一本正经地说道:“国主请讲,我洗耳恭听。” 申雪天缓缓开口:“七月初一,巳时,漠水河边,交换叶衔之。” 申雪天见叶梁左手游走,在纸上笔走龙蛇,“写好了!”叶梁扔笔。 十五个小楷字,惨不忍睹。 “不好意思,献丑了,只方便用左手写,可以迷惑敌人。”叶梁抚抚鼻梁说道。 “哈哈哈!”申雪天豪爽大笑,“叶世子当世诸葛,不服不行。” 叶梁也跟着笑,心中却恼,“申雪天真坏,明褒暗贬我,我记下了。” 紫寒皱皱眉心,“主人,这样可以吗?” “你放入红灯笼,去挂回原处,待再见到紫灯笼,便知有回音了。”申雪天吩咐紫寒。 紫寒不再多言,领命而去。 叶梁正要告辞回房,申雪天拦住她,“叶世子,现在你的地界,你是不是该尽下地主之谊?” “你想去哪里?”叶梁紧张地问道,自失忆后,仁世国对她来说,已是陌地。 “你不如带我去仁世国最繁华之处见识见识。”申雪天眼神探究,声音清澈。 “你不怕打草惊蛇?你不怕人认出我?你……”叶梁着急地一连串反问。 “有这个!”申雪天转身从帐帘后拿出一副面具。 叶梁直觉天旋地转,“哎呀!我,我,我可能吃坏了,我先走了!”叶梁捂住肚子,一溜烟跑了。 申雪天望着叶梁背影,若有所思。 月如钩,心事与谁说? 第85章 晚来风急 夏日里的玫瑰谷,风吹得很轻很淡,花开得很艳很美,这风,这花,映衬着每个人的心情各有不同。 黎婉此刻坐在小屋中,眼前站着一位老者,眼神犀利,神情淡然,赫然是枫谷送信的那个人。 “你想明白了吗?”老者问黎婉。 “你何以不肯见他?”黎婉反问。 “耳堂国我再见他也不迟。” 黎婉,旋即站起身向老者躬身一拜,“那玦儿就拜托你了!” 清隽面容的老者并不做声,微微叹了口气,“大小姐,言重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朽必紧记于心,你我二人理当如此。” 黎婉的脸上显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竟是许久以来的轻松,而这一切尉迟南玦却没有看到。 话说尉迟南玦拿了黎婉的信物,当夜就离开了玫瑰谷。 黎婉的忧,尉迟南玦根本没看到。 尉迟南玦离开玫瑰谷,一路直奔耳堂国,回到分界林的小屋已是十天以后。 在这十天里尉迟南玦做了几件事,论起来只怕是件件惊动四国,于是关于那个久已消失于四国的尉迟南玦的身份之谜,再次被人提及,尉迟南玦不位列于四国君臣太子,却身份尊贵。他究竟是谁? 耳堂国的云阁,绿溪,大街小巷,关于名动江湖的箫的传说,又一次随着尉迟南玦的出现而越发神秘莫测了。 今天的云阁,在蓝天白云下显得很是清静,酒依旧络绎不绝的有人追捧。半亩荷塘,碧叶晶莹,藕花点点,观者无数。 近日大家都在疯狂谈论一樽酒:“百念蔷薇”,这是一款混有玫瑰花味的酒,本不希奇,可是云阁却说这酒里混有冷翠峰醒珠灵魄花的花瓣,人若喝了可忆前尘往事,并千古之前世,亦可洞悉百年四国风云际会之未来。 来饮这款酒的,要在云阁摆下的擂台前胜出才有资格饮一小杯,并且此人可以单独面见云阁的主人,独享“百念蔷薇”的秘方,称霸一方。 没人知道结局,云阁摆下的擂台其实只有一个问题,它难倒了所有人。 题目如下:醒珠灵魄花的颜色?画出“灵花”的样子。 云阁的酒就是如此与众不同,因着这传说,云阁一夜之间又一次名动四国,它引起了远在仁世国的昔兆默的浓厚兴趣。 这一天,昔风云收到了一封密笺,赫然上面的字是昔兆默的笔迹。打开只有两个字:云阁。 于是昔风云二话不说,决定立即离开仁世国王宫。他去马厮牵了匹马,竟是仁世国国主的坐骑。 侍卫拦住昔风云之际,沈凤箫带着况时佑出现,挥了挥手,众侍卫退去,沈凤箫拿出一块出城令牌,鹅黄色,上书一个“沈”字,“希望少国主办完私事,再来仁世国一叙,便是孤的荣幸!” 昔风云不明白沈凤箫何以如此,但见对方对自己数度宽容,倒也不由心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心忖:“人道仁世国国主素来宽厚待人,爱民如子,这样看来倒是我小家子气了。” 于是一反常态,昔风云恭敬答道:“多谢沈国主成全,宝驹借来一用,他日沈国主若造访措地国,我昔风云必待国主为上宾。”说毕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沈凤箫未料昔风云如此谦和柔声,一时间竟怔在当地,良久默不做声。 沈凤箫望着远去昔风云的背影,依稀忆起前尘旧梦。 话说昔兆默是如何找到昔风云的,倒不如先说说昔兆默是怎么到了仁世国的。 昔兆默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另外他的追踪术也是天下第一。而这天下第一的追踪术来自一个人,这个人曾在四国流传的故事中拥有一个神秘的身份,名不可考,有着天下一流的吹箫技艺。 昔兆默少年时,在措地国偶遇此人,因为大发善心给了对方一笼鲜肉包。还邀对方在自己家中住了十日,那年昔兆默还未入措地国王宫,还未学令他日后扬名立万的一身使毒本领。 仅仅十日,谁能想到在措地国一个籍籍无名的乡野之间,有一个少年学了天下第一的追踪术。 学者天真无邪,教者倾囊相授。 “师父,你为何要走?你不再教我了吗?” “记得,默儿,日后不要向人提起我,亦不可让人知道你习得此术,否则四国纷乱,你难有安身立命之日。” “世人之险恶,远非你今日所能明了。” 少年的昔兆默被师父默默拍了拍小脑袋,师父替他整了整衣衫,“默儿,希望你日后不要忘了,要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造福四国,令天下安定。” 少年的昔兆默,默默点头,“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三年后,昔兆默入了措地国王宫陪伴昔风云做随从,若干年之后,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的名号令昔兆默在四国人尽皆知。 从来无人知晓,昔兆默的毒何以如此厉害,而师承于谁,便是昔风云也不知道。 在去仁世国的路上,昔兆默平生第一次用上了追踪术。 一来,距离那个遥远承诺不用追踪术的日子已经过去太多年了;二来,昔风云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的心血来潮或者心意改变都在一夕之间。 昔兆默担心昔风云去仁世国又和黝黑雀斑女子有关。 从小到大,昔风云诸如此类的痴念傻气,向来都由昔兆默兜底,所以昔风云也一直肆意妄为,从来无所顾忌。 毕竟,谁不惧怕天下第一使毒高手。 昔风云前脚进了仁世国王宫的大门。昔兆默后脚已经坐在了沈蔼堂饮酒。 昔兆默知道昔风云已经在仁世国了,自己让人送去的信想必已在昔风云手中,二人的见面地点已由仁世国的享月楼变做云阁。 那一晚,昔兆默看见了独自饮酒的申雪天和饮了酒又出去的紫寒,一个晚上,昔兆默的眼神没有离开申雪天一刻。 昔兆默也点了申雪天同样的仁世国御制佳肴酒品:卤牛肉、玫瑰松针酒。 另外,昔兆默点了一笼鲜肉包,仁世国的鲜肉包有一股百合的淡淡清香,比起他记忆中那份鲜肉包,昔兆默觉得这眼前的过于精致,过于甜蜜。 昔兆默隐藏的绝好,一个晚上都没有引起申雪天的注意。 昔兆默一整晚都在盯着一样东西,那不是申雪天的面具,尽管那面具很精致很惹人眼,昔兆默盯得是申雪天腰间的一支箫!一只看似普通的箫上坠着一颗夜明珠。 那夜,月光如水倾泻大地,亥时,申雪天付了银子出了沈蔼堂的门,昔兆默也紧跟着付了银子离开。 昔兆默没有去往申雪天的方向,他去了云阁的方向。 此时见到昔风云才重要,申雪天,那是日后必会再见之人,又何必急于一时。 昔兆默的天下第一追踪术又怎会浪得虚名? 便是当日的申雪天也未料到日后昔兆默数度相争,倘论起这个中因果,其实二人曾在沈蔼堂,就早已暗香浮动,刀影相见。 昔兆默彼时浮上心头的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此时此刻的云阁,这句话成了尉迟南玦最好的注脚。 第86章 梧桐细雨 尉迟南玦没有回耳堂国分界林的小屋,第一站他的目的地是云阁。 云阁的名气,尉迟南玦早有耳闻,第一次听说缘于那樽“碧海青天”。当时尉迟南玦人在枫谷,暗卫来报:“云阁的主人,请公子一叙。”递上来的是一封粉色纸笺,玫瑰印花。 尉迟南玦皱了皱眉,眼中眉梢有微微的犹豫。他没有接信,示意暗卫,“你读来我听!” “云阁六月,藕花初开之时,碧海青天,箫响云天之际,静待君临。” 尉迟南玦听毕不由轻笑一声,吩咐暗卫:“通知云阁,六月,我必去。” 暗卫也轻声一笑,“公子,要准备什么礼物?” 尉迟南玦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取我的‘南’字令牌,加上这,放在墨蓝的锦盒中即可。” 暗卫从云阁带回了一樽酒,单款“叶”字佳酿,便是昔云风想喝未喝到的那款,尉迟南玦并不知当日云阁的那场瞬息万变。 眼前这款酒,包装精致小巧,素净的白瓷瓶上写着“叶”,尉迟南玦想起刚才暗卫的介绍,去年风雪夜的相思入酒,不由打开斟了一杯,琼浆入喉,便是尉迟南玦这般有见识之人,亦不由赞道:“好酒!” 尉迟南玦忆起旧年兔灯节,自己入了仁清宫挂了盏兔灯,远远望见了叶梁笑魇如花,与叶衔之、沈叶慈合家团圆之景。 饮“叶”字酒的这夜,尉迟南玦思念之心,极其单纯,远未料及日后的诸多世事无常。 比如:之后短短数月,仁世国王宫突变,而沈叶慈生死未卜。 又比如:后来有机会去见叶梁之时,却不得不先回玫瑰谷。 尉迟南玦要去玫瑰谷见的人,其实并未见到。 而尉迟南玦未想到去见师父,却在玫瑰谷见到了黎婉。 尉迟南玦不愿回星源国见黎婉,其实由来已久,这份心思有些微妙。 近两年,四国有关尉迟南玦的身份之谜,在耳堂国的分界林小屋之中,尉迟南玦有点耳闻,传得虚幻,便是本尊自己听了都有些哑然失笑。 “尉迟南玦,他是星源国未来的继承人!” “尉迟南玦,他手上握着名动江湖的那支箫。” 暗卫来了一茬又一茬,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下了一道暗令:“尉迟南玦的命令即等同于星源国少国主的命令,违者立惩!” 尉迟南玦心性淡泊,听了这道令,立时回绝了暗卫。 可是后来迫于无奈,在自己被困小岛以及日后营救沈叶慈之时,他又不得不动用了暗卫。 黎婉知道之后不仅不恼,反而大为惊喜,这暗卫本就是为了尉迟南玦而设。 几度事件纷纷扰扰之后,尉迟南玦便也坦然接受了黎婉的安排。 尉迟南玦知道若想师父更改心意,天下唯有一人可以做到。 而这个人就在玫瑰谷。 尉迟南玦万没想到,回到玫瑰谷却先见到黎婉。 加之,黎婉让尉迟南玦帮助东方芷兰,打点在耳堂国面对的情形。 所以离开玫瑰谷之后,尉迟南玦反而是忧心忡忡。 尉迟南玦让暗卫先行,自己先去了云阁,了却与云阁主人之约。 因暗卫已回报:“大小姐在倚凤梨苑安然无恙,叶衔之的随从凌风在。” 尉迟南玦知道凌风的本事。他很好奇,“叶衔之去了哪里?怎么没他的消息?”于是暗卫领了命令:查找叶衔之的下落。 云阁,之所以称之为云阁,其实还在于耳堂国的这个小镇种满了梧桐树,云阁在地势高处而建,和风细雨之时,云阁别有一番风情。 高处之阁,亦为云。云阁的主人来历不详,虽然人人饮着云阁的酒,却从未听谁见过云阁的主人。 长孙瑾川和小鹰就常出入云阁,对于云阁各款酒,如数家珍,可是长孙瑾川并不是云阁的主人。 来云阁的人都知道,见到长孙瑾川等于见到云阁的主人。 因为你要的酒,长孙瑾川说几时给你,便几时给你,要的酒款亦从来分毫不差。 云阁的酒出名,菜肴也出名,那是叶梁常常念叨的火腿豌豆汤,还有清蒸鱼。 据讲云阁的菜出自天下第一名厨之手,此人不仅厨艺了得,还吹得一手好箫。 厨艺了得,一吃便知。可这箫艺如何冠绝,又怎么可能一听之下,就马上判断出来? 何况四国周境平安稳妥之时,吃吃喝喝显然比那阳春白雪来得重要的多。 云阁的箫声似乎并不重要,来云阁饮酒第一,但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尉迟南玦,他是为箫声而来。 叶梁在耳堂国建了绿溪,传说绿溪的主人手中有箫,但天下只有一人是不会相信的,那人就是尉迟南玦。 尤其当尉迟南玦知道绿溪的主人是叶梁时,尉迟南玦便笃定绿溪的主人手中根本没箫。 如果绿溪的主人是别人,尉迟南玦回耳堂国的第一站就会是绿溪。 现在,尉迟南玦知道叶梁已不在绿溪,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暗卫。 暗卫的回报很简单:“叶梁小姐现在枫谷。” 尉迟南玦心中微微一动,自己这个枫谷主人,竟然听到自己日夜思念之人,此刻在自己的家中做客。 这份怪异不由令到尉迟南玦茫然无语。 “枫谷的梅树,不知师妹可有看见?想必是看见了,她是否喜欢?”尉迟南玦心潮暗波不断。 枫谷的梅与仁世国王宫的梅出于同一品种,其实便是梅树的布局,两处也是一样。梅树上挂兔灯,那是尉迟南玦在枫谷的秘密。 现在,尉迟南玦站在了云阁的门外,他在思考要不要先来一杯云阁的酒。 尉迟南玦身着浅缥色长衫,袖上拼镶了一段紫色缭绫,腰间拼镶了一段白色锦锻,重点是,他今日腰间有一支箫,箫上坠了一颗夜明珠。 这只箫和昔兆默在申雪天腰间看到的,仿若同一只箫。 尉迟南玦的人一到云阁,便有人闪出了一条道,尉迟南玦便知道暗卫已经先来这了。 果然,云阁的门内走出了一个伙计,热情招呼道:“公子请!” 尉迟南玦闪身进了云阁的门,一眼望见半亩藕花,不由一愣,云阁的大厅里靠近藕花的桌上摆满了点心,菜肴。 “公子,这边请。”伙计前面带路。 尉迟南玦环视四下,见空无一人,便已心下明白,今日自己已包了场。于是大大方方坐下。再次环视云阁的布置,心中对那云阁主人不由钦佩。 云阁的装饰和画轴,桌椅,物件居然件件非凡品,正中有一字画其上是冷翠峰,云山雾绕,奇花异草。 桌上一樽“碧海青天”,火腿豌豆汤,藕片百合肉卷,野菜栗子鸭,虾仁拼鱼丸,珍珠酒酿梅花,茄子酱鹌鹑蛋。 尉迟南玦一见之下,心头大惊,居然全是自己平日里常吃的喜欢的菜式。 此时云阁外忽降细雨,绵绵密密,像极了尉迟南玦此刻的心情。 只道:明镜亦非台,何处惹尘埃? 第87章 请君入瓮 在等待沈凤箫回信的期间,申雪天和叶梁各忙各的。 紫寒派人去仁世国王宫探回的消息是:王宫近日加强了防守,新增了三处秘苑,秘苑被围守的铜墙铁壁,只有专人可以进出,秘苑中谁在居住,无人知晓。 “三处?梁儿小姐就一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紫寒托着下巴思索道。 “也许是为了迷惑众人,也许为了一旦有事,方便转移。”申雪天冷冷说道,眉间严厉。 “不知为何,红灯笼挂了几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哪里出错了?”紫寒有些不可理解的表情。 “这种比耐性的事,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已经先输了,尽管听之任之,我们等敌人露出破绽。”申雪天慢慢说道,心中却因挂念叶梁有些沉重。 “主人!别想太多!”紫寒瞥见申雪天神色凝重,连忙开解,并建议道,“我陪您出去走走。” “叶世子在做什么?”申雪天问道。 “叶衔之整天不在房间,也不知每日忙些什么,我见他总好像……,好像是在躲避我们,不知为何?”紫寒困惑地答道。 “躲避?为何这么说?”申雪天饮口茶,不抬眼淡淡回道。 “总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照面了,他只浅浅招呼下就闪人了,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也从不主动找我们。这若不是存心躲,就是性格孤僻。”紫寒肯定地分析道。 申雪天看看窗外,正是傍晚时分,“今晚,我们会会这位叶世子。”他说。 紫寒爽朗笑道:“主人,不知为何,我有些翘首以盼你们俩的对手戏,那一定是场精彩的对决。” “你去找他来,才有戏看,还不快去。”申雪天似笑非笑道。 紫寒拍下脑门,一溜烟跑了。 叶梁这几天人都在外面,她在飞速了解仁世国的情况,她不想等着穿帮。 几日的奔波,加之天热,已让叶梁有些吃不消了。今日,她早些回来,正打算歇息,紫寒来叩房门,“叶世子,我家主人请您过去一叙。” 叶梁想装睡,奈何紫寒不依不饶,一直在敲门,“叶世子,在吗?您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你家主人贵干?”叶梁跳起来去开门。 紫寒无辜地摇头。 叶梁叹口气,“我随你去。” “听闻望月溪清酒,是仁世国佳酿,叶世子可否带我们去见识一下?”申雪天一见到叶梁,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往外走。 叶梁想挣脱,却根本动弹不得,“国主,你这是做什么?” “等你这地主请客,黄花菜都凉了,择日不如撞日!”申雪天霸道地在她耳边说道。 叶梁无语,“国主,你强人所难吗?” “你在躲我?”申雪天直盯着叶梁,像要看到她心里。 叶梁心中暗叫不好,“你多心了!”她说。 “要我不多心可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申雪天凝声说道。 叶梁放弃挣扎,“国主,请放手,我带你们去。” 紫寒在旁,见两人一来一往,心忖道:“我为何不见他们有任何火药味,倒像在拉扯试探,还莫名和谐,真是怪了!” 申雪天将面具递给叶梁,三人出了客栈门,向享月楼方向走去。 一路上,逐渐热闹起来,路人如织。 叶梁知逃不过这一天,所以并不作难。 紫寒跑前跑后,在各处小摊上游走,不时拿些新鲜的玩意和吃食给叶梁和申雪天看。 叶梁见到一家点心铺,琳琅满目的各式糕点,让人垂涎欲滴,她不由自主被吸引,于是走了进去。 待叶梁买了点心要离开时,才忽然发现申雪天和紫寒不见了。 叶梁诧异,“刚才他们唯恐我跑了,现怎么反过来,他们先没影了,真是蹊跷!” 叶梁一转念,心笑道:“这样也好,我正好一个人自在,可以回客栈休息了。” 叶梁拎着点心刚走了几步,迎面走来三个着流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他们与叶梁擦身而过。 叶梁正狐疑,忽觉手中拎的点心被人扯动,其中一男子出手来抢,叶梁不防,点心瞬时到了对方手中。 “你们是谁?”叶梁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王法了吗?” 三人不理叶梁,一边径直走,一边拆开点心,完全不将叶梁放在眼里。 “还我东西!”叶梁起势去夺,对方撒腿就跑,三人速度极快,叶梁也脚下生风,直追下去。 三人忽然分开,朝三个方向跑开,叶梁一愣,只好朝抢了点心的那人追去,那人跑向一僻静街市。 叶梁不熟路途,她放慢了脚步,转过街角,她看见那人站在街市中心,忽然不跑了。 “你是谁?为何引我来这?”叶梁停步,厉声问道。 “叶世子,何须藏头缩尾,既然现身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人开口说道。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叶梁转身要走。 “叶大哥,救我!”有女子之声呼叫。 叶梁转头,另外那两个流黄衣衫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他们手中押着一位面容娇好的女子。 叶梁懵在当场,“这女子是谁?是叶衔之什么人?怎么没听祖母和大哥提过?” “叶世子,你的心上人,不认识了吗?”抢点心的男子嚣叫道。 “心上人,大哥的心上人?”叶梁脑子急转了三千六百回,一时犯了难。 “叶大哥,快救蒲儿!”那女子拼命叫道。 叶梁凝神仔细打量那女子,一身淡茜红色袄衫,眉清目秀,颇有大家闺秀之风,头上戴着一支牡丹钗。 叶梁忽然笑了,“几位是谁派来的?蒲儿?心上人?”说罢,面色微变,脚下移步,已到那女子身前,手已搭到那女子脖颈。 “我现就杀了她!”叶梁凛声说道。 “你……”三人呆在当场,手足无措。 “叶,叶,叶大哥……”那女子结巴道。 “还不招供?!”叶梁怒声斥道。 “住手!”有人声阻止。 叶梁回头,看到申雪天和紫寒。 紫寒挥挥手,那三位流黄衣衫的男子赶忙拉了那女子,四人火速退去。 “你们试我?”叶梁直觉血冲脑门,怒火中烧。 “好险刚才!”叶梁心忖道,已惊出一身冷汗。 局是申雪天和紫寒设的,目的是要解惑,叶梁的刻意和古怪,让他们有心一试。 “反正无伤大雅。”这是紫寒给申雪天的理由。 申雪天想像着叶梁见到这幕戏的表情,忽然有些恶作剧捉弄人想笑的心理,他意外地没有反对。 只是千算万算,申雪天和紫寒算不到,叶衔之曾在倚凤梨苑送过一支牡丹钗给叶梁。 人算不如天算,自古如此。 第88章 落花时节 云阁,梧桐,细雨。 “碧海青天”,尉迟南玦拿起桌上的酒,直接倒入嘴里,入口是一种很香的花草味,尉迟南玦一怔,他的眉头突然紧蹙,那居然是玫瑰的味道!于是尉迟南玦一口将酒吐了出去。 忽闻一串银铃的轻笑,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别糟蹋了我的玫瑰特酿呀!” 正说着,尉迟南玦觉得腰间仿佛有衣袂飘过,一条银色丝绸卷起自己腰间的箫,飞向云阁大厅的那卷冷翠峰的画轴。 尉迟南玦顺手拿起银色丝绸,如闪电般飘向画轴的反方向。两个起落,丝绸和箫又都落在尉迟南玦手中。 “咦?”尉迟南玦听到女子一声轻呼,转过头,此时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女子站在云阁的大厅内,“你还没倒下?”女子蒙了面纱,一双乌亮的眼睛盯着尉迟南玦。 “哈哈哈!”尉迟南玦突然笑出了声,竟似曾相识粉衫女子一般,“你还没玩够吗?”说毕,转身回到桌前,竟拿起筷子吃起了菜肴。 “这茄子酱鹌鹑蛋你少了一味调料,少了一道工序,云阁几时养起了鹌鹑?”尉迟南玦说道。 “说得好!”突然听到云阁门外有人抚掌大笑,伴随着扑拉扑拉的小鹰扇翅膀的声音,长孙瑾川满面笑意的飘身而来,今天他穿了一身翠微色的衣衫,腰间一抹橙色腰带。 尉迟南玦听闻即刻起身,拔出箫一招刺向长孙瑾川的肩头,“哎呀!”长孙瑾川轻笑一下,顺势后退,一个转身躲开了尉迟南玦。 那小鹰的小爪突然飞向尉迟南玦的箫,尉迟南玦用箫在小鹰爪上扫过,突然发出一声轻啸,那小鹰即刻停在空中,然后调转方向飞到桌上稳稳的站好。 长孙瑾川不由再次抚掌,“天哪,天哪,小乖都听你的了!” “好久不见,瑾川!”尉迟南玦欢呼一声,长孙瑾川瞬间和尉迟南玦抱做一团。 “天,你还是老样子,玉树临风呀!”长孙瑾川的声音中全是开心与温柔。 尉迟南玦此刻完全仿佛变做另一个人,活泼开朗,与之前的神情截然不同。 粉衫少女见二人如此问候不断,不由笑出了声:“你们这是什么神仙见面?不说说若非我的安排,你们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根木头,只怕是七夕节牛郎见了织女,你们也见不着。” 说话间,粉衫女子扯去面纱,露出清丽的面容,竟是甫莫菡。 “这鹌鹑蛋少了一味调料吗?”甫莫菡伸手拿起一颗鹌鹑蛋放入嘴中,“啊?你骗我!” 正在与长孙瑾川闲聊的尉迟南玦突然觉得腰间一空,那支箫已落在了甫莫菡的手中。 原来,甫莫菡一边说话,一边已再次飘向尉迟南玦,趁着空档偷袭了尉迟南玦。甫莫菡这招声东击西,果然令尉迟南玦失去了防备。 尉迟南玦惊觉时不由哑然失笑,也不着急,只说了一句:“这玩意贵重着呢,别拿着到处现眼。”然后面上笑意更浓,拉着长孙瑾川道:“我们喝茶去。” 话才落,尉迟南玦已拉着长孙瑾川飘出了云阁,背后只听甫莫菡一声娇斥:“尉迟南玦,你给我站住!” 尉迟南玦身形极快,转眼拉着长孙瑾川已奔离云阁数丈之远,方向是绿溪茶庄。 绿溪是叶梁一手所建,对于尉迟南玦而言本是返回耳堂国的第一站。 暗卫未曾来报时,尉迟南玦心中颇有犹豫,此时此景亲见叶梁,在尉迟南玦是有些为难。 当年种种在尉迟南玦心中始终是一缕相思,而这些即刻要在绿溪解封,尉迟南玦心下有些忐忑。 等到暗卫说叶梁并未在绿溪,尉迟南玦反而突然心中一片轻松。 云阁已去,绿溪必来。 长孙瑾川被尉迟南玦拉来了绿溪。 “咦?南玦兄,你怎么也知道绿溪?可是为了箫?” “不是。你来过?”尉迟南玦很好奇。 “当然!”长孙瑾川毫不掩饰。 正说着二人已走进绿溪坐下。 “二位点什么?”从门外走进一位伙计。 “‘相逢恨晚’!和枣泥酥饼。”长孙瑾川吩咐道,“对了,你们近日可出了新茶式?” “回客官,近日的新茶唤作‘心有灵犀’,是我家主人特意制的。”伙计回答道。 长孙瑾川问尉迟南玦:“你可要一试?” 尉迟南玦万没料到叶梁在临走之前居然创了此茶,听名字令人遐想万分,竟呆着未出声。 “南玦兄,你……”长孙瑾川从未见尉迟南玦如此,只当他另有心事,于是吩咐伙计:“新茶也来一份!” “好!”伙计应答了,很快上了茶和点心,便安静退下。 今天的绿溪正值下雨,客人不多,偌大的前厅只有廖廖数人。 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坐在偏僻的一个角落,见四下无人之际,长孙瑾川这才起来躬身下拜尉迟南玦,“长孙瑾川见过大公子!” 尉迟南玦伸手扶起长孙瑾川,“瑾川,你我兄弟一场,这种客套以后还是能免则免,何况尉迟家的这个名号,除了你我没人知道,今后就不要再叫我大公子了。” “可是,长孙瑾川我……”话未讲完,尉迟南玦已把茶递到了长孙瑾川面前,那是“心有灵犀”。 长孙瑾川会意,端过来一饮而尽,又重新坐下,斟了一杯给尉迟南玦,也是“心有灵犀”。 尉迟南玦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轻笑摇头,拿过长孙瑾川斟的茶轻抿一口,入口有点桂花香气,尉迟南玦心头一震,然后拿起枣泥酥饼,浅尝一口,脸色大变。 尉迟南玦再看长孙瑾川,才发现他脸上已显出痛苦之色,“这茶有毒!”长孙瑾川挣扎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南玦伸手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锦盒,拿出两颗药丸,一颗白色,一颗黑色,统统塞到长孙瑾川的嘴中,“瑾川,先休息一下,半个时辰毒性自解。” 长孙瑾川听毕毫不犹豫,按照尉迟南玦所吩咐的,当即坐下静心调息,不再言语。 然后,尉迟南玦又拿了一颗白色药丸放入自己口中,旋即也坐下凝神闭目。 此刻,尉迟南玦非常清楚:这次遇上了劲敌。只是,这是谁呢?在绿溪,尉迟南玦放松了警惕,万没料到有人动手了。 尉迟南玦的心中百转千回,外面的雨声已由淅淅沥沥变为倾盆大雨。那声音敲在屋顶,仿佛如一声声重锤击在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心上,时间紧迫,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绿溪的空气变得潮湿而诡异。 第89章 月满西楼 在去绿溪的路上,尉迟南玦易了容貌,虽然叶梁未在绿溪,尉迟南玦却想隐去真实的某些东西,这样打量绿溪或身处其间,尉迟南玦会觉得自在一些。 长孙瑾川对尉迟南玦的做法似乎很熟悉,他只是静静看着梧桐树下尉迟南玦的一举一动,并环视四周。 谁知,如此小心,如此警惕,如此功夫了得的二人,现仍是着了道。 绿溪,茶才举杯,竟浅尝辄止。 此时,尉迟南玦使出了平生未露的功夫。他依旧坐着静静地等待,他知道敌人就在绿溪的门口,尉迟南玦没有看长孙瑾川,他知道药效的时长,只能长不能短。 绿溪的门口站着的是昔兆默,此刻他冷静的仿若一块冰。 天下第一的追踪术,昔兆默出现在了绿溪,他为一样东西而来。 尉迟南玦在心中计算昔兆默的脚步,昔兆默没有进来,因为他听见了一声小鹰的嘶吼,他看见了一双小爪飞向自己的眼睛。 昔兆默顺手甩出一支莲花镖却落了空,小鹰盘旋几下展翅飞了。 尉迟南玦听见了小鹰的嘶吼,他沉吟一下,发出一声清啸,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突如其来的这一切令昔兆默不再犹豫,一闪身形,他已经立在了离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不远的地方,绿溪的大厅此刻已空无一人。 灯火映着昔兆默的面容,冷峻极了。此时尉迟南玦的面上仿佛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交出那支箫,这是解药。”昔兆默看了一眼尉迟南玦冷冷说道。 “阁下竟然为了一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东西,用这么狠的手段,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说话的是长孙瑾川。 昔兆默这才注意到,尉迟南玦身旁翠微衣衫的少年居然也不是一个平凡之辈,这令昔兆默大为吃惊。 自己的毒几斤几两,昔兆默太清楚了,可眼前这少年仿若没受什么影响。四国中几时出了一个这样的人物? 尉迟南玦坐着听到长孙瑾川对答昔兆默,不由出声制止:“瑾川,你再休息一下,我来。” 话才落下,尉迟南玦已然出手飞向昔兆默,“有本事,自己来拿!”转眼之间二人已缠斗在一处。 电光火石,人影飞闪,昔兆默顿时感觉周遭仿佛有一面密不透风的劲道,让自己无法分身做二想。 尉迟南玦并没有下狠手,昔兆默也无法摆脱这种纠缠,“咦?”昔兆默大叫道,“你是何人?怎能化解我的毒?你这纠缠的功夫是谁教的?” 尉迟南玦一声不吭,围着昔兆默不断送出绵绵掌力,让他不能靠近长孙瑾川。 几个回合之后,昔兆默一个跌身翻出尉迟南玦的掌力之外,突然从腰间拔出一只匕首,冲着长孙瑾川飞身扑去。 眼看就要到长孙瑾川面前,一条粉色锦缎不知从何处飞出,缠住了昔兆默手中的利刃,只听一女子的声音道:“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偷袭,算什么英雄?” 甫莫菡明明出现在了绿溪,来的太巧,来的及时,甫莫菡封住了昔兆默的去路。 被人叫破身份,昔兆默收刀入鞘,站定身形,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一位窈窕淑女,粉色长裙,手上是粉色缎带,女子也望着昔兆默,一脸的不屑。 此时的长孙瑾川已落落大方的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盯着昔兆默,脸上没有任何怒气。 尉迟南玦轻声笑了,他看见甫莫菡的那瞬间,就知道今晚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昔兆默已不足挂齿。 于是尉迟南玦安静找一处地方坐下静息调养,不再理会昔兆默。 昔兆默瞥了一眼尉迟南玦,心中突然有一道念头闪过,也只是一瞬间,昔兆默的脸色微变。 旋即昔兆默望向甫莫菡,于是看见了甫莫菡腰间的那支箫,那只坠了夜明珠的箫,和他在申雪天腰间看见的一模一样。 “小姑娘,你那支箫拿来让我瞧瞧。”昔兆默向甫莫菡伸出了手。 “什么?”甫莫菡一愣,这从尉迟南玦那拿来的宝贝,居然是对方觊觎之物。 “好呀,只是这破玩意你要来做什么?”甫莫菡一脸天真的问昔兆默。 确实甫莫菡不知。 何况在甫莫菡眼里这支箫还比不上自己的那一支,若非这来自尉迟南玦,就算是这颗夜明珠,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一颗多换两锭银子的物什,自己见的宝贝可多了去了。 昔兆默见甫莫菡如此一问也是心惊,“原来这不是姑娘的东西。那就好说了,我与这箫的主人有一段渊源,想请姑娘借我一瞧。” 昔兆默说的轻松,甫莫菡嫣然一笑,“这箫的主人就是我,可我们好像没什么渊源。” 尉迟南玦在远处听到昔兆默的说话,不由“咦”了一声,但他并未插话,静等昔兆默回答。 昔兆默上下打量甫莫菡,心忖道:“这小姑娘居然不肯说实情,对方叫破了自己的身份,而对方是谁,自己一概不知。” 此刻小鹰回到了长孙瑾川的手中,长孙瑾川把玩着小鹰,昔兆默望着长孙瑾川,瞬间几乎大叫出声,冷翠峰上的橙衣面具人!昔兆默惊讶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在绿溪一个籍籍无名的乡野茶庄,出现三个四国高手,而且都年纪轻轻。 昔兆默号称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在四国之中能轻易解掉他下的毒的人凤毛麟角。 冷翠峰上昔兆默失了一次手。如今再次让人当着面解了毒,至少看上去对方似乎毫发未伤。昔兆默沉默了。 昔兆默决定先离开,毕竟他面对着三个人,三个他一无所知的人。 和昔风云的云阁之约转瞬即至,昔兆默不想再横生枝节,下一次,他会更有把握。 昔兆默安慰自己:“至于那支箫,所谓渊源,暂时就放一放吧。” 甫莫菡的眼眉间几份洒脱和从容,让昔兆默忆起了一个人,一个昔兆默打定主意不愿意触碰的人。 “希望姑娘日后可以满足我瞧一眼这只箫的愿望。”昔兆默伸手从腰间拿出两颗解药递给甫莫菡,“这是解药,可以解清余毒。” 甫莫菡伸手拿过解药,“谢了,你这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倒也爽快。我记下了。” 昔兆默伸手抱拳向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示意:“我根本无意伤害二位,告辞!”说毕大步流星飞驰离开绿溪。 “真乃怪人!”甫莫菡一脸不解,“这解药你们要吗?”甫莫菡摊开手掌,手中赫然两颗解药。 长孙瑾川笑了一声:“给我一颗,这毒果然霸道!” 尉迟南玦在远处也站起身来,走近说道:“两颗你都吃了吧!瑾川。” “那你?” “我没事。” 尉迟南玦伸手对甫莫菡道:“箫给我!” “不!”甫莫菡喊道,“这么危险的东西,你拿着太……”话未说毕,箫已落在尉迟南玦的手中。 甫莫菡跺脚道:“你们都只会欺负我!” 尉迟南玦哈哈一笑,转头对长孙瑾川道:“看来你没有少让甫家的小公主生气呀!” 长孙瑾川闻之也是微微一笑,只听尉迟南玦再说一句:“四国看样子要再起风云了。” 于是长孙瑾川和甫莫菡都沉吟当地,不再言笑。 绿溪之外月色初露,正值十五,月满西楼。 第90章 情为何物 叶梁忆起倚凤梨苑的牡丹钗。 那日,叶衔之为讨叶梁欢心,特意叫人急工打造了一支钗,钗由祖母绿制成,通体青幽。钗上镶嵌七朵白牡丹,栩栩如生,雍荣锦绣。 “梁儿,这是大哥的见面礼,牡丹乃花中之王,只匹配梁儿。”叶衔之打开锦盒,小心翼翼地递钗给叶梁。 “普天下女子,唯梁儿一人当得起牡丹,我也只允许梁儿一人,在我面前佩戴牡丹。”叶衔之说道,口气中全是宠溺。 叶梁望着叶衔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要,你可以送给你的心上人。” “牡丹,永属梁儿一人!”叶衔之语气不容置疑。 叶梁不置可否,叶衔之轻轻取了钗插到叶梁发髻上,“你看在祖母面子上,也不能取下来。”他说。 叶梁望着镜中的自己,光彩照人;再看叶衔之,满脸疼惜真诚,心便软了,“你的心上人,也配不上牡丹?”她犹疑再一次确认。 “梁儿,除你之外,世间再无牡丹。”当日叶衔之将这句话说到绝境,说到唯一。 所以,叶梁在现局中看到了破绽,这一点点的破绽救了叶梁,却让她又后怕,又怒不可遏。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什么?”叶梁冲到申雪天面前,朝他大吼道。 申雪天任由叶梁发泄,紫寒来拉叶梁,“叶世子,你别激动!主意是我出的,我们没有恶意!” “恶意?你们用一个假的蒲儿,来威胁一个真的叶衔之,这还不叫恶意?这叫什么?叫成全吗?”叶梁甩开紫寒,气到玉容变形,手已挥舞到申雪天眼前。 申雪天仍面不改色,他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对不起!”他左手抓住叶梁在他面前晃动的右手腕,“是我欠你。” 叶梁只觉心头一震,气焰立时消了大半,她举目看申雪天,只见申雪天满面温柔,眼光恬淡深邃,整个人正伏身靠近自己。 叶梁惊觉,慌忙扭动手腕,却丝毫不能挣脱,她情急,用左手打向申雪天,申雪天右手一格,已反手扣住她脉门,将叶梁拉到自己怀里。 “你是谁?”申雪天错愕不已,他忽觉心动恍惚。 申雪天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但眼前人靠自己那么近,近到产生错觉。 “啊!”紫寒叫出声。 叶梁那一刻几近眩晕,“甄大哥,救我!”她心中大叫,体内情绪激荡到了顶点,已迷离无力。 就在电光火石间,空中忽然炸响一簇烟花,叶梁回过神,她一脚踢向申雪天。 申雪天也惊醒,顺势跃开,双手放开叶梁。 “国主,我是打不过你,你欺人太甚!”叶梁恢复狮吼道。 申雪天在心底摇头,“叶世子,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从今天起约法三章:我做什么,去哪里,见什么人,你都不可以干涉!否则……”叶梁大叫道,她只求自保。 “否则什么?”申雪天往前迈上一步。 叶梁急得跳开三尺,“否则我们一拍两散!你永远也别想见到我!”她慌不择言道。 申雪天望着叶梁,一步步逼近,“叶世子不管仁世国了?叶世子,我们永不相见,于我有何损失?” 叶梁懊悔:真正的叶衔之说不出这种话。 “没有我,你怎么救你的心上人?早知你如此过份,我就不该挺身而出!”叶梁急中生智,反误打误撞说中关键。 申雪天停住脚步,“是啊,梁儿在沈凤箫手中,我这是怎么了?是挂念梁儿过度了吗?” “都依你!”申雪天痛快地说道,他恢复常态。 叶梁在心里大大松一口气,“哼!”她甩袖,瞪了申雪天一眼,扬长而去。“不要和我一路!”她狠狠丢下这句话。 紫寒见叶梁走远了,歉疚说道:“主人,您没事吧?都怪我,事情没办好。” 申雪天抱手而立,举目望天。 “你刚才为什么‘啊’?”申雪天沉吟半晌,淡淡问道。 “主人,奇了!我是幻觉吗?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不可能的人。”紫寒咂舌道。 “是谁?”申雪天意兴阑珊。 “我不敢说。”紫寒低头道。 “我不会怪你。”申雪天收回目光,望向紫寒。 “依稀……,梁儿小姐……”紫寒嗫嚅低语道。 “但怎么可能?”紫寒马上反驳自己,“也许,我们都太挂心梁儿小姐,才会草木皆兵。” “我们都醉了。”申雪天冷冷说道,“望月溪清酒果然名不虚传,未饮先醉。” 紫寒不敢再言,两人选择了与叶梁相反的方向离开。 之后几天,平安无事,现在轮到叶梁见不到申雪天了。 “你家国主有意思,挑起事端的是他,现玩失踪的也是他。”第三天清晨,叶梁终于忍不住向紫寒挖苦道。 叶梁口里说着狠话,心里却是缥缈无底。 只因叶梁吓得不轻,“如果那晚不是有烟花救场,我已经露馅了。我越靠近申雪天,就越挂念‘甄大哥’,怎么会这样?” 紫寒小心询问道:“叶世子,消气了?主人不想气死你,所以……” 叶梁分分钟想爆炸,又不想被紫寒捉了话柄,气正无处撒,一回头,和彻夜未归的申雪天撞个满怀。 申雪天扶住叶梁,冷若冰霜打量她,锁眉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我眼前晃。” “你在胡说什么?”叶梁又一次离申雪天近到咫尺,她下意识将脸扭向一边。 “为什么不敢看我?”申雪天抓叶梁双肩的手紧了紧。 紫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拉开也不是,不拉开也不是。 叶梁紧闭双眼,只想逃避,心中却有个声音理智提醒她:“你现是叶衔之,你现是叶衔之。” 叶梁镇静睁开眼,迎上申雪天的目光,“国主,你连我在你面前晃悠都嫌弃,何况我看你,你会不会喜怒无常杀了我?”叶梁说起狠话来毫不留余地。 申雪天盯着叶梁的脸,叶梁也还之以颜色,两人针锋对麦芒般,久久对峙着。 申雪天放开手,“叶世子,动不动打打杀杀,不像你的性情。” “国主阳春白雪,确实不是一般人。”叶梁口中毫不留情。 申雪天转头回房,扔下叶梁和紫寒,二人心中各自暗道侥幸。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第91章 锦瑟无端 “沈凤箫有回音了!”紫寒手里捏着一封信,来见申雪天。 展开信笺,申雪天见到几个大字:七月初一,准时赴约。 “后天就是日期!”紫寒叫道,“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你去通知叶衔之,我们听听他的意见。”申雪天吩咐道。 叶梁此时正坐在一处叫“聆雨居”的茶铺歇脚,她今日有些烦热,出门急了,忘了戴面具。 “小坐一会,就回去。”叶梁想,这几日的闹心,让她不胜烦扰,她甚至有念头想一走了之,不过只是转瞬即逝。 叶梁没有留意,在聆雨居的角落坐着一位身着钴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容颜方正,却面现病容。 从叶梁刚迈进茶铺门的那刻起,钴衫男子的双眼就没离开过叶梁,初时他面现惊异,拿杯的手指微颤,少顷恢复正常。 叶梁饮毕茶,返回客栈,紫寒正在她房门外等她,“叶世子,你可回来了,主人有请。” 叶梁刚想说什么,紫寒已递上信笺。 叶梁阅毕,点点头,随紫寒去见申雪天。 在客栈的楼梯下,钴衫男子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一幕。他唤过一位伙计,附耳讲了几句,然后递了块小碎银子,便随伙计走了。 叶梁坐着,静等申雪天开口,申雪天坐她对面,也在等叶梁开口。 紫寒见两人大眼瞪小眼,心中便觉好笑,“主人自从见了这叶衔之,便没有一天安生过,这叶衔之倒像个克星一般,但主人却对他处处留情,生怕他磕着碰着。” “叶世子,你是后日的主角,你有何高见?我们都会配合你。”紫寒率先打破僵局问道。 “当然是先救国主的心上人,你们拿我去交换,等救了人,我会自己再设法逃困。”叶梁未及细想,脱口而出。 “不行!”申雪天一口拒绝道。 “哪里不行?”叶梁站起身问道。 “你设法逃困,什么法子?”申雪天也起身,望向叶梁。 两人对望,叶梁说道:“你的目的是救心上人,我的目的是沈凤箫,我去交换,一举两得。我不接近她,怎么入虎穴得虎子?” “那你就是没有法子了?”申雪天严肃地反问道。 “见招拆招。”叶梁答道。 申雪天暗叹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粒雪花形状的青铜色物件,递给叶梁,“这是一枚暗器,可以瞬间爆炸,名唤‘雪雷’,以备你不时之需。” 叶梁接过雪雷,心中升起感激,“怎么用?”她问道。 申雪天拿过叶梁的手,教她如何使用。 叶梁想抽手,却怕不自然,正呆着出神,申雪天拍她肩膀,“你会了吗?” 叶梁缩回手,顺口说道:“你心急救回心上人,为万无一失,也不在乎多教两次吧?” 申雪天内心摇头道:“你救人前不应该先自保吗?你若在乎自己,不应该马上学会吗?” “我救的可是你的心上人!你还怪我?”叶梁抬脸直怼回去。 申雪天不猝防,叶梁再一次和他脸对脸,他在叶梁脸上扫射,“我不想任何人有事,包括你。”申雪天缓缓艰难说道。 一刹那申雪天忽然有种冲动,他想拉住眼前人,他不想亲手送这个人去犯险。 叶梁重新坐下,把玩着手里的雪雷。申雪天眼藏一抹忧郁,走到她身边,拿过雪雷,重新耐心教叶梁用法。 紫寒见二人一会相对如敌,一会又融洽似友,也长长叹了口气,心忖道:“主人这是中了叶衔之的毒吧?除了梁儿小姐,从没见他如此纵容过一个人。” 门外,一个伙计端着茶水,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男子一脸病容,赫然正是那钴衫男子。 “明日你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申雪天送叶梁到门口,交待叶梁道。 “你怕我跑了?你的心上人也就没了。”叶梁正要开门,忽然转头好心情地调侃道。 申雪天在叶梁身后,他左手推在门上,右手实实握住叶梁肩头,“我是怕你跑了,我的心上人就没了。”申雪天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如电,直击到叶梁心扉发麻。 叶梁这才警觉自己说了一句歧义的话,“我的意思是……”她想纠正。 “你想让我留你?”申雪天冷厉望向叶梁,想要读她心事。 “我没有兴趣你和你的心上人团聚!”叶梁将心一横,冷脸对着申雪天说道。 申雪天手上加力,叶梁被推着靠到门上。 “我累了。”叶梁放弃挣扎幽冷说道。 申雪天目光灼灼打量叶梁面容,“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哑声问。 “国主,我是叶衔之,你,你是……”叶梁差点冲口叫出申雪天的名字。 “我名字,你知道?”申雪天意外。 叶梁吁口气,“你天下无人不识,差我一个吗?”然后用力推开申雪天,开门走了。 钴衫男子立在门外三尺,问叶梁道:“客官,您需要什么?” “给我一壶酒!我今天不醉不归!”叶梁大声叫道。 申雪天立在门内,一言不发,紫寒帮他掩上门,“主人,你和叶世子以前见过?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申雪天缓缓走回座位,缓缓坐下,“沈叶慈有几个孙儿?”他冷不丁开口问道。 “世子叶衔之,世人皆知。公主叶柠,您不仅见过,还救过她一命。至于其它,坊间倒没听人说过。您还记得叶柠公主来耳堂国求助您时,是否有提到?”紫寒在尽量回忆线索。 申雪天摇头,彼时他的心思全在叶梁身上,如此细枝末节的信息怎么会在意。 叶梁是仁世国的大公主没错,但因得沈叶慈偏爱,被保护地很好。 在王宫内除了叶梁的亲人外,就只有忆宵、凌风和冷芸知道叶梁的身份。叶梁又有易容术傍身,此前外人更无人见过她庐山真面目。 在王宫,无人敢怠慢叶梁,她对外的尊称是“瑶冰郡主”。 “啊,对了,另外传闻有位瑶冰郡主,只是无人说她是沈叶慈的孙女,都说她是叶衔之未过门的妻子。”紫寒道,他也算是消息灵通。 “怪不得叶衔之那晚矢口否认他有心上人,原来传闻是真的,瑶冰郡主才是他真正的心上人。”紫寒继续发散思维说道。 联想到前事,这么一说,那晚叶梁认定蒲儿为假,反有了真凭实据的实锤,一切也讲得通了。 申雪天点头,“后天,一切真相大白。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他心忖道。 情已惘然,追忆无用。 第92章 偷梁换柱 叶梁气鼓鼓地回了房间,“等救回申雪天的心上人,我就赶快离开,再不走,迟早穿帮。”她在心头打定主意。 “客官,我可以进来吗?”有伙计在外面叩门。 “进来!”叶梁回道。 钴衫男子打扮的伙计端进来酒菜,“客官,这是小店新酿的“荔雪菲霜”酒,您快尝尝!还有小菜,是小店送您的。” “还有这好事?”叶梁笑道,不疑有他。 “东家今有喜,开寿宴,所以酬谢众位住客。”伙计解释道。 “恭喜恭贺!”叶梁抱拳道,随手倒了一杯荔雪菲霜,一饮而尽,“好酒!够醇厚,够……” 叶梁忽觉双目迷蒙,眼前发花,“你……”她指着钴衫男子说不出话。 叶梁快要摔倒,钴衫男子一把扶住她。 “你是谁?你,你下了药……”药效很快,叶梁已失去意识,声音低不可闻。 钴衫男子抱住叶梁,揽在怀里。 叶梁心中暗叫:“甄大哥,你在哪?”然后就昏过去了。 钴衫男子抱起叶梁,推开窗户,悄然而去,隐没在人群中。 傍晚时分,紫寒来敲叶梁的房门,见无人应答,也就作罢。 第二天清晨,申雪天路过叶梁房间,他敏锐地停了脚步,沉吟半晌后,前去叩门。 无人应答,申雪天皱眉再敲,还是无声。 申雪天不再多想,他推开门,桌上仍是酒和菜,有动过的痕迹,申雪天拿起杯闻了下,并无异样。 申雪天未见叶梁,只见床帐低垂。 申雪天走到帐外,犹豫几秒后,猛然伸手拉开帐帘。 叶梁赫然躺在床上,似是醉了。 申雪天长长出一口气,他刚想转身,却听叶梁在梦中呓语道:“别走……” 申雪天顿了顿,伸手去给叶梁盖被角,却被叶梁一扯被角,申雪天已人扑向叶梁,他左手撑床榻,脸已离叶梁近无可近,鼻息可闻。 申雪天大惊,心中只觉异样,叶梁忽然睁开双目,冷冷地说道:“国主,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申雪天跃起,“你醒了?” 叶梁翻身起床,整了整发束,转头问道:“国主,一大早来我房间,有何贵干?国主对我这么感兴趣,不如坐下喝杯酒再走。” 叶梁自顾自坐下,轻轻自酌一杯,然后倒一杯给申雪天,递给他,“怎么不说话?之前的口若悬河,哪里去了?” 申雪天接过酒杯,“叶世子希人陪酒,不是该找瑶冰郡主这样的美人吗?” 叶梁轻笑道:“你见过她?你说得对,她若现在这里,我眼中哪会还有旁人?” “听闻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申雪天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干你何事?”叶梁瞪一眼申雪天,“你不是有心上人吗?你三心二意?”她不怀好意地笑道。 申雪天只觉多说无益,“改日,叶世子大婚,可以派人通知我,我必亲自到贺,见下一对璧人的模样。” 叶梁听罢起身,走近申雪天,手中酒杯在申雪天眼前晃动,右手搭到他肩头,凑近申雪天,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如果有那一天,你,不要后悔。” 申雪天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古怪,叶梁竟主动靠他这么近,但申雪天心中却没有一丝涟漪。 “叶世子说笑了,世间人和物,原本该如何,就如何。是你的,谁也拿不走。”申雪天静静回道。 叶梁抬眼望申雪天,哈哈大笑。 “国主,你请自便,明早之约,我一定不会爽约。”叶梁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 申雪天不再理会叶梁,“叶世子乃君子,定然言出必行。”话落,转身出门而去。 叶梁望着申雪天背影,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申雪天回到房间,紫寒见他神色有异,“主人,你怎么了?” “昨天叶衔之离开这房间到今天,你中间这段时间可曾见过他?”申雪天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曾见,我昨傍晚敲他房门,没人应。想他兴许睡了,就没再打扰。他是怎么了?又惹您不高兴了?”紫寒察颜观色地问道。 “他今天很怪。”申雪天轻转手中茶盅,脑海里全是叶梁今天的反应和行为。 “怪在哪?”紫寒好奇地问道。 申雪天沉默不语,今天的叶梁处处在挑衅他,处处在针对他,但又处处不显痕迹,每句话都像精心设计好的,每个动作都充满刻意。 “像是变了一个人。”申雪天呡口茶说道,语气犹疑又笃定。 “是不是他怕了您,所以会有过激反应?”紫寒同情地说道。 申雪天扫紫寒一眼,“你想保护他?” “不,不,不!”紫寒赶紧拼命摆手,“是他脾气性格不好!干吗总惹您不高兴!” “见惯了他之前的冷漠,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他今天的激动。”申雪天悠悠说道,眼眸深不见底,如湖水清澈透亮。 “主人,明天之后,我们或许就会和他分道扬镳,以后每天没他和您吵闹,您会不会不习惯,甚至想他啊?”紫寒忽然没头没脑地发了一句感慨。 申雪天气结:“紫寒,你不如干脆跟他一起离开算了!我也耳根清静!” 紫寒拼命作揖赔礼,申雪天不再说话。 “为何说到明日分离,我会心生忧怖,明日就能见到梁儿,我不是应该高兴吗?”申雪天双手扶住头颅,心中无法安舒。 半晌,申雪天深吸一口气,纳气吐息。紫寒见状赶忙退出房间,心中直呼万幸。 夜幕落下,每个人心里都不平静,明天是场硬仗,也是一场考验,生死输赢,都是未知。 七月初一日的漠水河边,阳光明媚,河水欢畅,河边种满竹子,有清幽,也有意境。 约巳时,河四周已被层层包围,包围的人全是江湖打扮,而非王宫的侍卫。 申雪天三人早了一个时辰到达,他们选了河边丛林中一处山势较高的地方,先隐藏起来。 巳时刚过,沈凤箫出现了,她乘着一台胭脂色的四人大轿,轿旁左右,各侍立一个人,是况时佑和方远乔。 后边,另有一顶釉蓝色小轿跟着。 申雪天和叶梁交换下眼神,“你一会务必小心!”申雪天叮嘱道。 “大家都小心!”叶梁蹙眉回道。 “我先去,你们后来!”紫寒先打头阵。 紫寒手中剑出鞘,人已飞出丛林,直奔河边空地而去。 立时,只闻刀剑霍霍,紫寒脚不点地,几个飞纵,人已立在轿前十米开外,“现身吧!”他叫道。 “哪里来的毛头小伙子?也敢在我们面前撒野?”况时佑轻摆折扇斥道。 “开门见山吧!让我看看你们掳的人质,她安然无恙,我才会和你们交换!”紫寒不作任何寒喧,单刀直入叫阵道。 风吹河水,河上一片详和,岸上的空气中却隐隐弥漫着杀气。 第93章 晴空一鹤 倚凤梨苑,忆宵坐在窗边托腮沉思仁世国种种往昔,又想到自己离开叶梁已有时日,不知佳人现在何处? 凌风清晨去了云阁,买了酒,顺便买了云阁最新的菜式:一只鸡。没什么特殊,听说用的是云阁用心找寻的,一种四国域外的野鸡,裹了藕花的叶子,蒸制而成。 酒,凌风买的是“美人江畔”,听上去像极了忆宵。 东方芷兰在院中独自舞剑,她舞的每一式都是一个字,连字成句,竟是:长河落日,星光漫海,鹤立沙洲,灿烈久远。是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的嫡传剑术。 “忆宵,你来尝尝云阁的酒菜。” 这竟然是凌风第一次去云阁。起源于云阁的传说:冷翠峰的醒珠灵魄花入的酒。 凌风并不爱饮酒,所以从未去过云阁,而这一次,他动了心。自己与叶衔之在冷翠峰上寻“灵花”未果,不想这名字竟出现在了云阁。 自从回到倚凤梨苑,叶衔之便失了踪影,凌风不敢怠慢,一边精心照顾忆宵和东方芷兰,另一方面他仔细留意耳堂国的所有大大小小的消息。 绿溪主人手上有箫,这等消息在凌风这里起不了什么波澜,四国久已失传的一个典故,比不了忆宵和东方芷兰的安危。 上一次遇险之后,三人便绝少出门。忆宵和东方芷兰的无聊可想而知。 凌风每天变着花样逗忆宵开心,怎奈两人分别各有牵挂,虽然是难得的独处,二人的话题也总免不了涉及叶梁和叶衔之。 反是东方芷兰,见大家都闷得慌,索性讲些星源国的趣事和久远的传闻,每每凌风和忆宵都听得津津有味。 “其实,我母亲收的弟子中,最为特别的,就是四国传闻最为虚幻的尉迟南玦!” 尉迟南玦的传说,凌风和忆宵在仁世国早有耳闻,那是一个玄乎过传说的存在。 “听说他近十年未在星源国出现,听说他就在耳堂国。”东方芷兰说道。 云阁的酒实在美味,忆宵有几分醉,东方芷兰也有点晕,说到尽情处,仿佛那些旧日故事在尘封的记忆中,来到了倚凤梨苑。 凌风见忆宵和东方芷兰没有吃鸡,只是喝酒,便知劝也劝不住,于是冷静的在一旁听着。 凌风撕了鸡腿的肉,放在忆宵面前的碟子中。自己也尝了一口,“好味道!”凌风不由大赞,这滋味不输仁世国的御制菜肴,想不到云阁的菜式竟独树一帜,别有创意。 凌风并不知云阁的菜式出自天下第一名厨,虽然这在耳堂国并不是什么秘密。 酒醉的忆宵被凌风扶入房间躺下。 东方芷兰还保有一丝清醒,她吩咐凌风照顾忆宵,自己也回去别院休息。 倚凤梨苑分为三处,一处有梨树,是叶梁住的地方,现忆宵住。叶衔之住的一处是有鱼塘,有竹子,现东方芷兰住。凌风住在一处有小桥楼阁的地方。 凌风在倚凤梨苑心念叶衔之,他没有等来叶衔之,却等来了尉迟南玦。 傍晚时分,安顿好忆宵,凌风回到自己的住处,却见小桥上立着一个人影。远远瞧去风骨绰然,身形挺立,来者一袭白衣,在夜晚的水边仿若一只亭亭玉立的鹤。 凌风乍见之下,不由心喜。这份身姿在凌风眼中,便是当年玫瑰谷的尉迟南玦。 果然,那人一回头,冲凌风微微一笑,正是东方芷兰口中所讲,十年未现星源国的尉迟南玦。 凌风狂喜奔向尉迟南玦,对凌风而言这简直是天降喜讯。 “尉迟公子,凌风这厢有礼了!”说罢,凌风倒头就拜,那知尉迟南玦轻轻一托,凌风便拜不下去。 “凌风,玫瑰谷一别,你变了不少,我也非当年模样,难得你能认出我来。”尉迟南玦爽朗应道,言语中几多感慨。 当年的凌风亦是少年,尉迟南玦曾教授凌风如何打猎一只麋鹿。一别数年,凌风居然还记得旧时往事。 “尉迟公子比我家大世子虽然看上去冷漠,但对凌风从未当随从看待,您还教我打猎的诀窍呢!” “芷兰小姐今天还提到您了。”凌风对尉迟南玦有着无与伦比的信任,一改往日的沉稳。 “我知道,小师妹在你这。你家大世子呢?”尉迟南玦问凌风。 于是,凌风把之前与叶衔之如何救下忆宵和东方芷兰的前后始末,统统细述与尉迟南玦。 “照这么说,你家大世子现在哪里,你不知道?” “说来惭愧!”凌风细数自己过往所做,因分身乏术,又惧再次被人盯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离开倚凤梨苑了。 而叶衔之,凌风以为他会在摆脱敌人之后回来,可是竟事与愿违。 尉迟南玦静静听完,“你家大世子现在仁世国。”话一出口,凌风一声大呼:“什么?这不可能呀!怎么会这样?”尉迟南玦知凌风会有这反应,便任由他发泄不解。 “我们明天商量一下,再做打算。”尉迟南玦安抚凌风,他知道凌风有太多疑问,可是现在,尉迟南玦不想说太多,那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想,而这个猜想需要时间验证。 “凌风,你陪我逛逛这园子,今夜我们就先享受这无边月色。”尉迟南玦说完沉吟不语。 凌风听毕,轻轻点头,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比起自家的大世子不遑多让,确是四国传奇一般的人物。 一个久未在四国露面的翩翩公子,他的出现又将掀起四国多少风云? 凌风的心随着尉迟南玦的出现而跌宕,亦随着叶衔之的消息而沉重。 第二天清早,天高气爽,东方芷兰见到了尉迟南玦。 “你就是尉迟南玦?”若非凌风在一旁作证,东方芷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印象中,这尉迟南玦早已是旁人眼中成仙成幻的存在,应该老而古板,但眼前的尉迟南玦却是一副少年潇洒。 “这是你母亲给我的信物。”尉迟南玦把黎婉给自己的一块佩递给东方芷兰。 “天,天哪!你真的是传说中的尉迟哥哥!”东方芷兰一阵欢呼道。 正说着忆宵也来了,昨晚醉了,今天忆宵醒的很晚,收拾好妆容,才四处寻,不见凌风,于是忆宵来到东方芷兰的小院。 “忆宵,你看谁来了?”凌风出声喊向忆宵。 “尉迟少爷!”忆宵大呼道,“您怎么来了?您有见过大公主吗?” 正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94章 风云突变 倚凤梨苑,忆宵一句话问住了尉迟南玦。 未及尉迟南玦说话,一只小鹰从天而降飞向他,“小乖!”尉迟南玦伸手,小鹰落在他手中,他从小鹰爪上取下一青色小卷筒,“我去去就回!凌风,跟我来!” 凌风随尉迟南玦的步履,快速去往倚凤梨苑的门口,凌风开了门,惊讶的喜出望外,门口竟站着叶柠的侍女冷芸。 “冷芸!你几时来了耳堂国?”凌风一脸懵懂,尉迟南玦示意凌风:“凌风,进去详谈。” 凌风忙不迭关了门,尉迟南玦已飘身返回东方芷兰的小院,穿桥过花,三人出现在了忆宵和东方芷兰面前。 忆宵和冷芸一见面,双方皆是惊呼。 “天哪!冷芸!” “忆宵!你怎么在这?” 二人抱在一起,叽叽喳喳,瞬间无数个问题席卷而来。 “忆宵!冷芸!你们停一停,慢慢来。”凌风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冷芸,先来见过芷兰小姐。”凌风介绍道。 冷芸听过星源国国主有一女儿,不想在此处遇到,马上躬身行一礼,“冷芸见过芷兰小姐。” 凌风正要介绍尉迟南玦给冷芸,突见冷芸扑通一下跪在尉迟南玦面前,“多谢尉迟少爷救我一命!冷芸没齿难忘!还请您救我家二公主!” 冷芸话一出口,除了尉迟南玦,其余人均一声惊呼:“叶柠公主?她怎么了?” 尉迟南玦轻声道:“冷芸姑娘,你言重了!快请起,我们从长计议。” 忆宵帮扶起冷芸,只见冷芸面上已有泪珠,想必救主心切,以致她心情戚然。忆宵也不禁感伤,同感悲悯。 冷芸说的不错,她的命确系尉迟南玦所救。 故事要从叶柠和冷芸在耳堂国的遭遇说起。 叶柠千里之外奔向耳堂国搬救兵,也亲见了日夜思慕的申雪天。 申雪天前脚和紫寒刚离开耳堂国王宫,叶柠和冷芸后脚在王宫待了数日,便坐不住了。 耳堂国王宫派去的侍卫,在耳堂国没有查到叶衔之的下落,于是心急如焚之余,叶柠带着冷芸偷偷溜出了王宫。 “冷芸,我们自己去找找大哥,以他的本领想在耳堂国隐身,旁人是找不到的。” 冷芸点点头,“大世子一向谨慎,自己的行踪,除非他愿意让人知道,否则就算我们去找,只怕也无能为力。” 叶柠心中清楚,在耳堂国茫茫人海中找寻叶衔之的难处,但若叶衔之曾留下过仁世国叶家的暗语记号,叶柠就有把握找到他。 于是叶柠想一试,她想最少自己也可以留暗语与叶衔之和凌风。 叶柠和冷芸一连三天白天偷偷出去,夜晚回来耳堂国王宫,随行保护的侍卫均未发现异样。 谁成想,第四天再溜出门,叶柠和冷芸却遇到了麻烦。 叶柠和冷芸去了绿溪饮茶,吃完玫瑰花糕,栗子点心和“喜上眉梢”的茶便离开了,出了门不久,叶柠和冷芸便觉得一阵晕眩。 叶柠突然想起,刚才离开绿溪在入口处,有一身着褐藻色衣衫的人向她们迎面而来,擦身而过时,叶柠闻到了一股异香。 就是这股异香,让叶柠和冷芸此刻身处险境。 说来也不巧,这一天恰是长孙瑾川到访绿溪的时间。 穿玫瑰花衣的叶梁才和长孙瑾川去往绿溪的后阁楼,叶柠和冷芸便离开了绿溪,叶梁和叶柠,就这样错过了。 那日,叶梁恍然中瞥见两个女子匆匆的背影,但彼时叶柠和冷芸皆换了耳堂国的服饰,并且服饰贵气而纷繁复杂,图案精致,叶梁只当是耳堂国某贵族的千金小姐。 叶柠晕眩感加重。 叶柠用手撑墙,一瞬间忆起一件旧事。 在耳堂国王宫,一日叶柠闲来无事,去了申雪天的书房,当日冷芸亦陪伴在侧。 叶柠在申雪天饮茶的小桌抽匣中,发现了一只淡青鹅蛋色小樽瓶:“冷翠丸”。 叶柠听沈叶慈提过耳堂国的“冷翠丸”可解百毒,世间稀有。 叶柠极为吃惊,如此贵重之品,申雪天居然放在茶匣中,叶柠出于好奇和贪玩便拿了一颗留在身边。 “小姐,这样不好吧。”冷芸反对道。 叶柠微微一笑,“我若拿了这个,想必国主也不会生气。日后他若索要这颗冷翠丸,就必须帮我做一件事,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叶柠对申雪天一番心思,从来都是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冷芸也明白叶柠只不过给自己留了一个念想,何况申雪天宝贝众多,这区区一颗药丸的确算不得什么。 叶柠顺手从头上拔下了一枚发簪,那是一支石榴花簪。叶柠及笄礼时,沈叶慈亲自挑选赐予叶柠的,冷芸深知这簪对叶柠的重要性。 叶柠拔了簪,又拿过书房桌上的笔墨写道:“易冷翠丸一枚,留石榴簪凭寄。柠字。” 写毕,放回书笺、石榴花簪和淡青鹅蛋色小樽瓶。 “冷翠丸!”叶柠醒觉叫道,回转心神间急急从怀中取药。她知道冷芸不会功夫,于是拿了药丸吩咐冷芸吃下,冷芸死都不肯。 “小姐,你吃吧!我的命不重要。”冷芸说道。 叶柠心生悔意,当日真该多拿一颗,此时冷芸的反应很正常,但情势紧迫不容叶柠多想,她深提一口气,拿起药丸硬生捏住冷芸的嘴,逼冷芸服下药丸。 “你快走,回耳堂国王宫搬救兵!我会自己应付,沿途留下记号。” 冷芸泣不成声道:“公主,你何须如此?冷芸无以为报!” 叶柠自小和冷芸情同姐妹,此时厉声哽咽道:“快走!” 冷芸一心护主,怎奈叶柠临近生命之虞,不肯独自一人存命,反护冷芸。 叶柠在仁世国叶家虽年纪最小,但生性却颇独立,加之她母亲一直对她要求严格,久而久之,叶柠习惯了不被娇纵。 叶柠与冷芸极为亲近,因为每次若被母亲罚,冷芸都会挺身而出代为受过。 冷芸离去,叶柠奔向了相反方向,还故意留下破绽给敌人。这一离散,叶柠下落不明。 冷芸的运气却好极了,也许她救主心切;也许她根本没有私心。多年来叶柠在冷芸心中就是全部,她屡次忠主的至诚或在冥冥之中帮她。 冷芸在奔向耳堂国王宫的路上,碰到了正积极搜寻的尉迟南玦的暗卫,暗卫手中拿着尉迟南玦画的画像,这画像依次是:叶衔之、凌风、叶柠和冷芸。 暗卫早已传给尉迟南玦一个消息:叶柠和冷芸去过耳堂国王宫,拜访了申雪天。 第95章 水落石出 紫寒的叫阵,让对方哈哈大笑。 “你既有胆来,就先接我两招!”方远乔手中的幽怨弯刀出手,沙石卷起,招招刺向紫寒要害。 紫寒剑在手,舞出一片光影,将周身围得密不透风。 “小子,有两下子!”方远乔叫道,手中刀忽然变了招式,雄浑而古拙,层层向紫寒推进,似大浪淘沙般汹涌。 紫寒剑如虹电,身姿翩飞,使出毕生所学,一时间二人缠斗地难分难解。 胭脂轿中有人说道:“远乔,不要恋战!时佑,该你出手了!”说话的是沈凤箫。 况时佑嘿嘿一笑,“小伙子,算你时运不济!”说罢,手中折扇已然飞出,直奔紫寒面门击来。 紫寒只觉一道闪电劈来,他腾出左手,一掌迎上,衣袖已卷成飞轮。 折扇扫过紫寒衣袂,“刺喇”一声划出一道口子,又原路飞了回去。 “好小子!你再看招!”况时佑聚拢折扇,欺身点向紫寒太阳穴。 说时迟那时快,况时佑忽觉手腕发麻,一道白光拦住他去路,手中折扇险些脱手。 况时佑大惊,一招之内能让他退让的人,在他心中绝无仅有,但眼前人却轻而易举办到了。 况时佑停住身形,只见一白衣面具人立在他身外三尺,手无寸铁。 “阁下何人?竟有如此身手?”况时佑不敢托大,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战道。 来人正是申雪天。 申雪天叫停紫寒,冷声说道:“况大侠何时做了他人的鹰犬?不顾道义规矩了!” 况时佑大骇:“你是谁?” 申雪天说道:“我今只为救人,不愿伤人!我现要见你们手中的人质!” 况时佑黑沉着脸,转身走回胭脂轿旁,伏身向轿内低语了几句。 “阁下好说!无须动怒!来人,请姑娘出来!”少顷,沈凤箫笑道。 只见釉蓝小轿的轿帘被缓缓掀起,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被推了出来。 “柠儿!”从远处树丛中奔出一人,身形极快,叫喊间,人已到申雪天身后,正是叶梁。 确切地说,这人不是叶梁,乃是叶衔之! 申雪天心头大震,所谓的“心上人”竟是叶柠,并不是梦萦魂牵的叶梁,“梁儿!你现在哪里?”他心中大乱。 “大哥!救我!”叶柠已看到叶衔之,又惊又喜,“国主也在!”她心忖道,整个人不敢相信申雪天的存在。 “阁下已经看到你的心上人了,不要妄动念头!如果你还想你的心上人平平安安回到你身边,就请乖乖按我们之前的约定去办。”沈凤箫不紧不慢地在轿中说道,似胸有成竹。 “你做了什么?”叶衔之斥道。 “我不过在她身上下了‘琉璃五花散’,若没我的解药,她活不过十二个时辰。”沈凤箫淡淡笑道。 “你想交换我?”叶衔之扬眉问道。 “看起来,你比这位阁下更在乎这位姑娘。也好,你自己决定吧!你们谁生谁死?”沈凤箫语气冷冽,无情地说道。 “嗖!” 一枚银针擦着轿帘,没入轿中,扫过沈凤箫发绺,直插到后轿轿顶中。 沈凤箫大惊,挥手一扬,胭脂轿四分五裂,她飘身从轿中跃出,立在申雪天五尺开外。 “原来这丫头的心上人,是鼎鼎大名的耳堂国国主!失敬了!”沈凤箫阴沉冷郁说道。 “漫雪霁星针”,是申雪天独步四国的独门武器。 申雪天已手下留情,一枚银针仅做警示,“我答应过沈国主,不会取你的性命。你好自为之。”申雪天声音明亮却压迫感极强。 沈凤箫大笑,“原来你是沈叶慈的背后靠山,怪不得连我都找不到她!我们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奈何你偏要多管闲事,那我只好得罪了!”她厉声说道,语气中恨意不绝。 “你连耳堂国国主都敢得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紫寒在一旁怒道。 “你还敢挑战仁世国叶家,你真的是疯了!”叶衔之也插话厉斥道。 “国主,你的心上人还在我手里,你不心疼?还任由他们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利?”沈凤箫狠戾地盯着叶柠说道,一边走到她身边,右手搭在叶柠咽喉。 “你不要胡来!”叶衔之大叫道,“我按你说的做!” 沈凤箫向况时佑点点头。 “叶世子,束手就擒吧!”况时佑边摇折扇边摇头说道。 叶衔之走到申雪天身边,“请帮我照顾好柠儿!原来你的心上人是柠儿,那我弄错了。”说完,握了握申雪天手臂,将一纸信笺暗暗传给申雪天。 申雪天反扣叶衔之手臂,奇声问道:“你弄错什么了?你原来以为是谁?” 叶衔之笑笑,“后会有期!”他目光清亮,神情慵懒,“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把话说清楚!”申雪天拦住叶衔之。 “不要磨蹭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沈凤箫叫道,手上加了力道。 叶衔之推开申雪天,“你放了柠儿!我就随你走!”他朝沈凤箫叫道。 沈凤箫冷笑不止,将叶柠推给方远乔。 方远乔押着叶柠,朝叶衔之径直走去。 “大哥!我不要你换我!”叶柠泪在眼中,身体挣扎道。 “柠儿乖,有国主在,没人能伤害你!大哥不会有事!”叶衔之柔声安慰叶柠,两人擦身而过。 紫寒上前接过叶柠,又快速拉着叶柠跃到申雪天身后。 此时,况时佑的折扇已搭在叶衔之肩头,“我们又见面了,叶世子。”他歪嘴一笑。 “你笑的样子真难看。”叶衔之不改毒舌说道。 “解药!”申雪天望向沈凤箫,眼神犀利。 沈凤箫从腰间拿出一樽墨绿小瓶,扔给申雪天,“三个时辰后,毒会自解。” 申雪天倒了解药,递到叶柠口中。 叶柠一双泪目,望着申雪天百感交集,“国主!对不起,柠儿连累你了!” 申雪天不语,轻塞药丸入她口中,“你好好休息下。”他说。 “我们走!”沈凤箫说道,她自顾自掀开釉蓝小轿的轿帘,走进去。有随从来抬轿。 申雪天展开叶衔之递给自己的信笺,只见上面写着:不要救我,我自有安排。 申雪天凝神,目光森冷深沉。 “沈凤箫,我刚问叶世子的话,他还没有答我。你谨记不要伤害他一根毫毛。否则我今日问不到答案的账,就会算在你的头上。”申雪天说得气定神闲,却听得在场众人心惊胆寒。 “国主好气魄!我的好侄孙原来这么值钱!我一定不让国主失望!”沈凤箫轿中声音渐远。 随行的人悉数离去,只留漠水河流之声在晴空下呜咽。 第96章 金石之计 云阁,人云如织,一壶浊酒尽余欢。 昔风云站在门口,望着云阁的匾额发呆,往事如烟,历历心头,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昔风云掀起云阁门上轻纱,他一眼看见一个女子坐在桌边饮酒,雨霁色的衣衫,脸微微低垂,“清雨?!”昔风云一脸错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雨的面前摆着粉色玫瑰花糕,还有一樽酒:百念蔷薇。 众里寻他千百度,昔风云乍见日思夜想,魂牵梦萦之人,心中震惊无以伦比。 昔风云惊喜交加,正要向清雨走去,突然肩头一紧,“阁下留步!”仅仅一瞬间,昔风云的身边就多出了两个人,“别乱动,随我们来。” 昔风云见到清雨时,方寸大乱,一时失神,不留意便着了道。昔风云没有回头,肩上的力量使他动不了半分。 昔风云瞥向清雨的桌子,此时桌边已空无一人。 昔风云随着二人的脚步,穿过云阁的长廊,去到一间阁楼的尽头,只听“啪嗒”一声,有机关显现。 昔风云的眼睛被布蒙住,大约走出数十米,他闻到一股玫瑰花的味道,然后昔风云膝上穴道被点住,被人按坐在椅子上,他手腕上的红色双龙玉手串被褪去。 昔风云听闻脚步声离开,所在的房间似是一密室,心中竟不生怖,他仍沉浸在适才见到清雨的那一幕中。 昔风云完完全全懵了,他静静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昔风云觉得周遭的玫瑰香味越来越浓,依稀中,昔风云觉得清雨就在身边,一切太梦幻。 渐渐,昔风云难以保持冷静,昔风云的意识飘在了云朵天边外。 云阁,晴空万里,之前那一幕仿若并未发生。 云阁,那个被无数人提及的“百念蔷薇”,听说被一位女子饮到了。据说这女子还在云阁拿到了名动江湖的箫。 一个早晨,这个传闻已传遍整个小镇,人们众说纷纭。 “是个脸有雀斑的女子。” “功夫出神入化。” “云阁的主人真一言九鼎。” 昔兆默听到这消息,终是晚了一步。 昔兆默约了昔风云在云阁相见,他的追踪术天下第一,昔风云才到云阁,昔兆默就已到了。 但仅一步之遥,昔兆默被一女子拦住了去路。 “阁下,您碰了我,为什么不道歉?”说话的是一个杏白色衣衫的女子,她望着昔兆默,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昔兆默眉头一皱,心忖千万不要和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般见识,自己办正事要紧。 于是昔兆默躬身抱拳一揖,“这位姑娘,昔某有要事,无意冲撞了,请海涵。”昔兆默言辞恳切。 “这位公子,好说,只是这衣衫脏了,需赔件新的。”那杏白衫女子娓娓道来,仿若昔兆默极好欺负,一脸的天真无邪。 昔兆默细细打量女子,心中一股怪异,杏白衫女子身佩一柄剑,看剑鞘,昔兆默倒吸一口凉气。 女子头戴一星星佩饰,眉眼清娴,眼光流转,唇齿间笑语暗香,腰间一方佩玉。 昔兆默朗声道:“原来是星源国的东方芷兰公主,昔兆默得罪了!” “昔兆默?原来是你。”东方芷兰一愣。 若说二人的渊源,还得回到若干年前。 昔风云在措地国王宫等待方清洛给他命数之答案的第一年,听闻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精通五行遁甲,奇门要术,卜卦独步天下,便专程带着昔兆默亲临星源国拜访。 昔风云未见到黎婉。 但昔风云和昔兆默见到了舞剑的东方芷兰。 烈日炎炎下,东方芷兰一边舞剑,一边吟诗:晴川历历,风雪夜归,此去经年,一夜阑珊。 那柄剑,如流星,如银河,如雪,如光,昔兆默不知何故想起了多年未见,在乡野教授自己天下第一追踪术的师父。 东方芷兰让人摆上好酒好菜,尽了地主之谊。 昔风云来的唐突,未见到黎婉,心生遗憾,可是东方芷兰的出现却安慰了昔风云焦燥的心。 之后多年,每每谈起当日情形,昔风云都很感念东方芷兰的大家风范和殷殷待客之道。 昔风云和昔兆默转回措地国后,昔风云还曾数度萌发拜黎婉为师的念头,但终闻黎婉踪迹不定,常年游历四国,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才不得不暂且作罢。 不过多年来,每逢元宵节,昔风云便派人送礼物与东方芷兰,名义上说的是:向黎婉贺新年并表达景仰之心。 “礼多人不怪。”昔风云心忖道,“水滴石穿,也许日后我可以因此得到益处,也未可知。” 东方芷兰多年只见礼物不见人,也不奇怪,因为礼物年年不同,或是珍贵药材诸如:人参、灵芝、雪莲,或是措地国打造御制,镶嵌珠宝的奇珍刀剑。 东方芷兰这次离家出门历练,随手挑了一件称手的兵器防身,无意中歪打正着。 东方芷兰今日身上佩的,就是昔风云去年让昔兆默挑选极出名的工匠,制的一柄“雪泥无痕”剑。四国天下只此一柄,剑鞘镌刻一朵兰花。 多年未见东方芷兰,不想今日恰在云阁楼下相遇,昔兆默千算万算也算不到。 昔兆默再次深躬行礼:“东方芷兰公主,昔兆默有事要办,改日必送十套新衣去星源国以补今日之过。” 东方芷兰赶忙轻摆小手,“不用了,故人相见,何须多礼。今天我小题大做了。改日,若能大驾光临星源国,必是蓬荜生辉。” 昔兆默抱拳告辞,转身去往云阁。 东方芷兰轻舒一口气,须臾间,她身边站了一位着虹蓝色衣衫的男子,正是凌风。 在凌风眼里,刚才的一幕惊心动魄。 时间就差那么多一点点,昔兆默错过了昔风云。 云阁,长孙瑾川问道:“你有把握吗?” “嗯。”点头的是尉迟南玦,手里拿着那串红色双龙玉手串。 一片云,一阵风,云阁在夏日里,浅浅流动着一缕烟火气,四国风起云涌的尘埃,在人流中,皆是匆匆过客,无言亦无语。 第97章 剑走偏锋 昔兆默来到云阁,初见了东方芷兰,勾起往事种种,尤其是那柄剑。 去年元夜前,雪漫天下落,笼罩措地国王宫。 昔风云拿起昔兆默递过的宝剑,“如此凌厉的剑锋,四国之中谁人能打造如此的宝剑?”他问道。 “这锻造之人早已在世外,若不是少国主重金,只怕会只闻传说,无法得见其真容。”昔兆默恭敬答道。 昔兆默望着外面纷纷而降的雪花,提议道:“少国主可愿雪中捕猎?” 昔风云一听兴趣大增,本来蹙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好啊!你准备吧!” 昔风云让昔兆默收了剑,吩咐道:“元宵节前送去星源国。” 昔兆默领了命令,下去置办打猎的事情。不久一小队人马从王宫出发,去到措地国附近的山涧,那是措地国的狩猎御苑。 昔风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射箭了,侍卫们分散四下去找寻猎物。 队伍走着走着,远处出现了隐隐的鹿群,一只,两只。 昔风云驰马搭弓,飞奔而去,很快侍卫们拖着猎物聚集而来,准备了帐篷和火架,烤起了鹿肉。 昔兆默为昔风云准备了去年从星源国带回的酒。 二人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忆起第一次去星源国的缘由。 听闻黎婉卜卦天下第一,是昔风云赴星源国的原因,但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成行的,另有其因。 那一年昔风云的母亲寥真伊,欲要为昔风云订下未来王妃的人选。 “风云,你年纪不轻了,未来若要治理措地国,就当成家立业。这人选我已为你物色好了。”寥真伊开门见山对昔风云讲道。 “我想游历四国,见见世面,至于选妃一事,日后再说也不迟。”昔风云轻声恭敬应道。 寥真伊温柔一笑,“我儿,这四国之命数原不是你现所看见的,今日之平安盛景,怎知他日不会血腥遍野?你若早点安稳家业,日后游历不是多一个人陪伴?也不寂寞,不是吗?” 昔风云素来听寥真伊的话,只是这次心中有些叛逆,于是表面应允,暗地里却带了昔兆默避走星源国。 自那日起昔风云心中对寥真伊,起了隔阂的开头。 寥真伊是个明白人,对于昔风云纳妃一事,自此,绝口不提。 昔兆默一路看着昔风云,从少年懵懂到入主措地国少国主,这其中之艰苦与悲喜,他从不道与人知。 云阁内喧嚷的鼎沸人声,打断了昔兆默的思绪。 昔兆默要了酒,坐在桌前,环视四周,他看见了冷翠峰那卷画轴。 昔兆默盯着那幅画,想知道云阁主人的来历。 “这是云阁的玫瑰鸡和花糕,我家主人请客官赏薄面享用。”一个穿蜜黄衣衫的伙计端了菜和点心,摆在了昔兆默的面前。 “你家主人是?”昔兆默问道。 “客官用完膳,去云阁三十里外的密林处,我家主人在那等候您大驾光临。” 昔兆默点点头。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樽上书:一酹江月。 昔兆默撕了玫瑰鸡,有一股极浓郁的玫瑰花味,香甜又有些清淡,令昔兆默有点意外。他又尝了一下玫瑰花糕,脸色微变。 云阁三十里处,是尉迟南玦在分界林的小屋。 小屋中,长孙瑾川静静坐着,尉迟南玦执意一人前往,会一会昔兆默。 “瑾川,你不必担忧,昔兆默不会轻易使毒。”尉迟南玦悠声说道。 云阁备给昔兆默的酒菜中可有什么奥秘?长孙瑾川想问,但没有问。他按尉迟南玦的吩咐去置办了。 尉迟南玦特意选了“一酹江月”。那是一款野草,野果的香气,是只有措地国某处才有的气息。除了昔兆默,没有人懂。 尉迟南玦知道昔兆默一定会来见自己,也一定不会使毒。因为秘密就藏在那酒菜中。 不过,尉迟南玦另做了全备的准备,毕竟一人对一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昔兆默酒足饭饱,离了云阁,沿着伙计所指方向而去,越靠近就越熟悉,突然昔兆默恍然大悟,这个地方自己来过。 于是昔兆默看到了远处静默的尉迟南玦,一袭竹月色衣衫,静静伫立,仿佛星辰与之相比也黯淡无光。 “原来是你!”昔兆默冷冷说道。 话未落,就见尉迟南玦由衣袖中甩出一条红色双龙玉手串,平平推出,昔兆默躲过锋芒,顺势手腕一带,接了手串在掌心。 手串是昔风云的贴身物件。 “少国主在你手中?你把他怎样了?”昔兆默惊怒道。 “下月初十,仁世国享月楼交换人质。我要沈凤箫手中的人。”尉迟南玦朗声说道。 沈凤箫三字一入昔兆默的耳,他大吃一惊,这个名字在自己的记忆中已尘封太久。 “沈凤箫现在哪?”昔兆默问道。 “仁世国王宫,她现假冒仁世国国主。”尉迟南玦并不遮掩事件真相。 昔兆默乍听之下惊讶万分。 更让昔兆默心惊的是,这位曾经不打不相识的对手,居然认定自己认识沈凤箫。 昔兆默曾经的少年往事,四国中知悉的绝无仅有。而眼前的尉迟南玦年纪轻轻,他怎么可能知道这陈年旧事? 昔兆默呆在当地一时语塞。 尉迟南玦轻咳一声,补充道:“我们约在正午,不见不散。” 昔兆默回过神,“好!但你要确保我们少国主好吃好喝,白白胖胖才好!” 尉迟南玦哈哈一笑,“你放心!至于我的人质,也请转告沈凤箫妥善相待,不要有任何差池!” 说完,尉迟南玦举头望了望月亮,叹道:“自古伤离别,月寄相思苦。” 昔兆默听得不由一股冷意涌上心头,因为这句话在多年前,且是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也这么说过。那时,昔兆默还只是乡野一个藉藉无名的少年。 尉迟南玦说毕,转身如大雁般飞掠而去,只留下昔兆默呆立原地。 冷风吹在昔兆默身上,有阵阵寒意,他恍然醒觉,刚才一幕仿若梦中,这夏天的密林晚风,拽着昔兆默回到了久远前的措地国乡野小屋。 沈凤箫,多年前一袭蝶黄色布衣,眉目之间有几分贵气,言辞柔和,在烛光中温柔美丽。 一个孩童坐在桌旁吃饭,乖巧,安静。 岁月无声胜有声,那时月色如昼。 第98章 藏鸦细柳 花开两枝,暂表一枝。 当日昔风云借了沈凤箫的马,策马奔腾去往云阁。 不愧宝马良驹,昔风云对沈凤箫的慷慨,不由心生几分好感。想到近日在仁世国王宫种种,确是一片狼藉。 沈凤箫望着远去昔风云的身影,不由呆怔原地。一段往日深情,浮现心头。 二十五年前,在措地国,沈凤箫在元宵夜坐在小镇的河边放花灯,随行的丫鬟叫碧儿。 “天若有情天亦老!”沈凤箫嗟叹道。 “小姐,你这花灯好特别。” “碧儿,天地造化终难筹,情深不寿。不是吗?” 碧儿听完,似懂非懂,“小姐,难得这元月夜,我们去‘微雨轩’吃点糕点吧。” 沈凤箫和碧儿穿过河边的人流,突然撞到一个身影。 正是昔日措地国储君昔楚木,一袭锦缎紫袍的披貉,贵气十足。 沈凤箫当日亦是美人。 二人邂逅风云雨雪,转眼三载。 一日在措地国王宫,桃花灼灼的季节,沈凤箫问昔楚木:“他日你若问鼎措地国国主,我可是唯一的国主夫人?” 昔楚木应道:“倘若真有这日,措地国国主夫人,非你莫属。”二人你侬我侬,转瞬过了春季,夏季。 都说多事之秋。那年秋天,昔楚木破例在中秋没有接沈凤箫入措地国王宫。 月圆夜,措地国王宫摆下盛大宴席,招呼四国来客,庆贺措地国储君正式荣登国主之位,同时佳偶天成。 昔楚木娶了一个措地国大臣的女儿,青梅竹马,名唤:寥真伊。小家碧玉,娴静舒心的一个女子。 寥真伊,措地国人称她“秦王妃”,也就是昔风云现在的母亲。 沈凤箫知道时已是过了中秋,一夕之间,性情大变,自此离了措地国,从此不见踪迹。 当年万里觅封侯,怎奈年少青衫薄。 之后,沈凤箫偶遇了昔兆默的师父,就是教昔兆默天下第一追踪术的人。此人乃当时措地国一世外之人。 此人不留名给沈凤箫,只让沈凤箫唤他一声“乌衣大哥”。 沈凤箫离开措地国时,已有身孕,之后生下昔楚木之子,名唤:昔归玄。 说来也巧,寥真伊入宫多年,与昔楚木琴瑟和鸣,但却未能诞下子嗣。 约在昔归玄三岁时,昔楚木一日在山中打猎迷了方向,遇到乌衣大哥,于是重逢了沈凤箫。 昔归玄眉目之间,全是昔楚木的影子,昔楚木当下就明白了。 于是昔楚木言语温存苦劝沈凤箫,并保证日后必待昔归玄万分周全。 沈凤箫爱恨两难间,问乌衣大哥:“昔楚木希望玄儿可以去到王宫,承其之位。” 乌衣大哥劝沈凤箫道:“你若没有留恋,就放手任这孩子在王宫重新开始,毕竟那份荣华,非普通世人可以觊觎。若能让玄儿不流落民间,又何尝不是一种绝好的结局。” 之后,昔楚木领昔归玄入措地国王宫,唤寥真伊为“母妃”,这寥真伊是个明事理的主,待昔归玄视同己出,并赐名:风云,意寓“风云霸业”。 沈凤箫因万般不舍,之后若干年每逢佳节之际,都会秘密潜入措地国王宫看望昔风云。 乌衣大哥见此情景,记在心上。日后机缘巧合,他收了昔兆默为徒,并在三年之后送其入措地国王宫做了昔风云的随从。 数年间,沈凤箫见廖真伊待昔风云极好,便渐渐收了那份思儿之心。 有一年夏天蝉鸣之际,沈凤箫突因思念,想见一见昔风云,未料昔风云在昔兆默的陪同下,远赴他国游历。 沈凤箫扑了个空,却意外遇见了寥真伊。 寥真伊屏退周围的侍从宫女,向沈凤箫行了大礼:“沈姐姐,真伊大恩谢过。” 寥真伊是个极聪明的人,她虽不懂武功,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并且师从一位观星大家学了些看家本领。 昔楚木在措地国王宫的密室,挂了一幅沈凤箫的画像。寥真伊曾偷偷入内观瞻过此画。 寥真伊见了沈凤箫的画像并不质问昔楚木,反而对昔楚木越发好了。 后来昔风云入了宫,寥真伊心中更是明镜一般通透。 这日,寥真伊见了沈凤箫就拜,原是实在感激沈凤箫舍了儿子入宫,另一方面对于沈凤箫没有纠缠昔楚木,也是心中万般的感恩戴德,于是这一拜倒也真切万分。 沈凤箫当日武功已练到非常人所能及,加之她因爱生恨,多年研习毒药,使毒之术已臻一流高手,所以动手立杀了寥真伊绰绰有余。 沈凤箫不是没动过杀寥真伊之心,毕竟自己半世苦命皆因此人,可是寥真伊大礼一拜,沈凤箫不由心软,想此女固然可恨,但昔楚木才是打碎誓言的始作俑者,若追根究底,终是自己命运多舛,只怪造化弄人。 寥真伊见沈凤箫眼露杀气,却在之后转为黯然失魂,心如止水,便知自己日后并无生命之虞,索性依当日星象,为沈凤箫占得日后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沈凤箫是这么说的:“听闻秦王妃通晓天象,四国此时太平之景,何日再起风云?” 寥真伊微微一笑:“沈姐姐有君王之象,若有一日,四国风云再起,姐姐必是个中翘楚。” 沈凤箫只当寥真伊一心恭维,故而从未将此话放在心上,也从未言与他人。 自与寥真伊一见,沈凤箫自此便再也没有秘密潜入过措地国王宫。 沈凤箫似乎是狠下了心,要忘却这一段前尘往事。 而一切正遂了寥真伊的愿,之后昔风云成了措地国少国主,母凭子贵,她亦成了国主夫人。 措地国王宫上下仍称寥真伊为秦王妃,只因她说习惯了,说这称呼亲切,以致措地国民间也称赞寥真伊母仪天下。 沈凤箫在仁世国王宫乍见昔风云,心中掀起万重巨浪,只有昔风云不懂,不知,不觉。 沈凤箫在昔风云离去的背影中依稀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更坚定了她此前的复仇和谋权之心。 沈凤箫指天为誓:失去的一切,是时候拿回来了。 正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第99章 穷图匕现 话说云阁密室中的昔风云,伴随着玫瑰花味渐淡,膝间的穴道也已自解。 昔风云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并未被绑,于是动手扯去蒙面的布。 昔风云发现自己躺卧在一贵妃椅中,周围是墙壁,有几盏烛火,墙上一幅画:一蝶黄衣衫的女子在雪地赏梅。房中另有案几,上面摆着鲜果和糕点。 昔风云正要起身,突听有人道:“昔少国主,你醒了?” 一个女子出现在昔风云眼前,赫然竟是清雨。 昔风云愣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一份清粥,一份荷香鸡,一份野菜,昔少国主请将就用点膳。”清雨手提食盒,一一取出,摆放在案几上。 “这是哪里?”昔风云半梦半醒,乍惊乍喜间问道,他对清雨有着莫名的情愫和心境。 清雨回答道:“云阁,我是这的主人。” 一语才出,昔风云惊到不能自已,眼前人竟然是大名鼎鼎云阁的主人,而此人之前的身份,不过是凝寒宫内一个普通的侍女。 昔风云骤想过往种种,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觉不可思议。任昔风云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无法把清雨与传闻中的云阁联系在一起。 “昔少国主不必思虑过多,你有的是时间,弄明白你想知道的一切。”清雨嫣然说道。 “你会一直在这里?”昔风云茫然问道。 “我还能去哪里?况且昔少国主大驾光临,我自当尽地主之谊。”清雨轻轻慢慢在说,声音落在昔风云耳里,如天籁一般。 对昔风云而言,清雨遥不可及,冷翠峰一别,他时不时在记挂;二上冷翠峰无果,今骤然得见佳人,寻而不得之心瞬忽得了安慰,却又恍惚地不似真实。 “清雨,你真会在此陪我?若是,我便哪里也不去了!”昔风云忘情说道,整个人放松下来。 自打进云阁门的那刻起到现在,昔风云毫发无损,这让昔风云放下了戒心,他对清雨本就存了倾慕之心,此刻更对清雨充满了兴趣。 清雨浅浅笑了,她替昔风云挟了菜,放在粥碗中,递给他,“你应该饿了,先吃点东西,有什么,吃完慢慢再说不迟。” 昔风云顿觉胃口大开,他欣然接了碗,开心吃起来。 清雨,是昔风云骨子里认定之人,自己与此人前尘往事匪浅,他甘愿沉醉沉溺下去。 云阁主人的身份,四国传闻玄之又玄,何况昔风云想更多了解清雨,于是昔风云将所有警惕和狐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昔风云吃了清雨准备的饭菜,不愧出自云阁名厨之手,淡糯香甜,咸鲜可口,别有滋味。 密室有洗漱之处,昔风云重新换了衣衫。 “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昔风云兴致勃勃道。 “当然。”清雨笑得风清云淡,“不过,请少国主看我薄面,依云阁的规矩行事,则任由少国主随意行动。” “都依你!”昔风云应答地爽快而干脆。 “得罪了,少国主,请蒙了面,我带你出去。”清雨盈盈笑意递上面纱。 昔风云依言照做,蒙了面随清雨步出密室,穿廊越厅,高高低低。 昔风云正琢磨间,面上的纱被揭去,阳光正好射下来,昔风云眯了眯眼,发现自己站在云阁正门前的街市上。 “少国主要去哪?我带你去。”清雨声音婉转问道。 “有你陪,去哪都好!”昔风云咧嘴笑道,此刻他的心在飞,在快乐地飞。 清雨轻点头笑而不语。在阳光下,昔风云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那个纠缠不清于心头的影子。 与昔兆默的云阁之约,昔风云快要忘了,毕竟清雨的出现恰逢其时,又是喜大于惊,昔风云有许多话要问清雨。 想着想着,昔风云都快忍不住笑出声了,昔风云此刻太想分享这消息给昔兆默,但眼下还是清雨重要,如久旱后的甘霖,此刻滋润昔风云心田,让他宁愿长梦不醒。 可惜,昔风云不知道,昔兆默已经离开了耳堂国。 昔兆默凭着他的天下第一追踪术,他还想找一个人。 昔兆默认定那个人还在仁世国,就是那夜在沈蔼堂喝酒的申雪天。那只箫,坠夜明珠的那只箫,昔兆默想再一次瞧个清楚。 云阁的一间贵客小楼里,长孙瑾川坐着饮酒,那是“一酹江月”,眼前茄粒鹌鹑蛋,碎玫瑰栗子蒸蛋,一份野菜,一盅炙鸭白菜火腿汤。 长孙瑾川在低头沉思,有点微微的醉意,这款酒味道很特别,不知怎么竟让人有忘记前尘一场旧梦的冲动。 “瑾川,你醉了!”突然一老者的声音,唤醒了伏在桌上的长孙瑾川。 “师父!怎么是你?”长孙瑾川在蒙眬中望见一面容清淡的长者,眼光犀利,正是曾在玫瑰谷中与黎婉面谈之人。 长孙瑾川瞬间清醒,欣喜之极,一下抱住眼前老者,不肯松手。 老者微微一笑,轻轻拍拍长孙瑾川的后背,“瑾川,坐下。” 老者随即拿出了一颗药丸,“瑾川,吃下它,醒一下酒。” 长孙瑾川微微一愣,但马上拿过药丸一吞而下,果然不消片刻,长孙瑾川便恢复如常。 “这丫头,总是不依方子制酒。瑾川,下次这酒你就不要再饮了!”老者望着长孙瑾川轻轻吩咐道。 “师父,这酒何以……?”长孙瑾川还未及问完,就听身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还不是爹爹您老人家家教有方,谁让他总是欺负我。”话语未落,一袭青绿色衣衫的少女翩然而至,是甫莫菡。 老者听毕哈哈大笑,甫莫菡的身形已扑向老者,手上的锦缎飘向老者腰间的锦盒,老者微微移开身形,锦缎在瞬间断为两截。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每次都这样,不让我瞧这是什么药丸。”甫莫菡跺着脚娇俏的喊道。 “莫菡,你不要再制这酒,为什么不听?”老者厉声问道。 “这不是我制的,是尉迟南玦!”甫莫菡不情愿的回答道,“这次,您老人家错怪我了!”甫莫菡嘟起了小嘴。 尉迟南玦的名字一出,云阁内有片刻安静。 此时正值夏日,风静悄悄,无蝉鸣叫,老者的到来打破了云阁的静谧,依稀间四国风云再起涟漪。 第100章 镜花水月 叶梁悠悠醒转,已是第三日清晨。 “我在哪里?”叶梁轻声问自己,头晕而不清醒。 叶梁环顾四围,这是间布置地古色古香的宅子,悬匾上书:蝶梦斋。 “这是什么地方?”叶梁困惑道,她轻摇头,扶着额努力回忆。 “我不是该在客栈吗?申雪天呢?”叶梁轻轻自语,记忆中有了一点影子。 “国主!国主!”叶梁开口叫道,然而四下无声。 “紫寒!你在吗?”叶梁又尝试其他名字,仍是寂静。 挣扎着,叶梁起身冲到案几前,急急倒一盅水,她仰脖一口气饮尽,人稍觉舒缓。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叶梁猛然醒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漠水河边……,酒……”她脑海中跃跳出一连串画面,交叠闪现。 “有人迷晕了我。”叶梁拉出一丝头绪,“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接踵而来一连串疑问,叶梁蹙眉,她缓缓在案几旁的座椅上坐下来。 “客栈的小厮……”叶梁搜寻,“我甚至没有认真地看过那人一眼。”她吃惊自己的大意。 叶梁低头看看全身上下,衣衫整齐,毫发未伤,“若不是敌人,他的意图是什么?”她无解。 有鸟鸣声,叶梁起身去开房门,屋外鸟语花香,一片田园。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叶梁迈出房门,走遍了整个蝶梦斋,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里不缺吃穿,不缺任何用度的需给。 “奇怪了。”叶梁在夏日的山光水色中清醒了。 叶梁想在蝶梦斋发现任何有用的只言片语,或者蛛丝马迹,然而依然是一无所获。 望着云雾缭绕的蝶梦斋,叶梁决定下山。 在草草吃过一些食物后,叶梁出发了。 约两个时辰后,叶梁已下到山脚。 “今天几月初几?”叶梁随意拉住一位路过的百姓,急声问道。 “现是七月初一日下午申时。”路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叶梁,毕竟连日子都过的不知几何,是件多么稀奇的事。 “姑娘,你没事吧?是否需要人帮忙?”路人好心地问道。 “你能告诉我漠水河在哪吗?”叶梁茫然又心不安定。 叶梁知道与对方相约见面的时间已过,但她不想放弃,除非亲眼所见,她都不能作数。 路人仔细给叶梁叙述路线,甚至愿意带她去。 “多谢您的好意,我想我可以找到。”叶梁频频道谢后,急步转去漠水河边。 叶梁顾不上休息,她只想知道事情发展的结局。 幽幽的漠水河边,除了风吹过树林,吹过小山发出的自然气息,没有一丝丝人的踪迹。 “我要转回客栈吗”叶梁心里有失落有失望,有不为外人道的难过。 “我要以什么身份回去?叶衔之?还是叶梁?” 虽然叶梁一无所知发生的一切,但冰雪聪明的她,直觉地且不怀疑地认定,事件现在已经不寻常了。 “谁来给我答案?”叶梁扪心自问。 一番纠葛和内心挣扎,叶梁决定仍以叶衔之的身份回到原住的客栈。 在漠水河边,叶梁以水为镜,重新整理了装束装容,“以不变应万变,我已没有选择。”叶梁叹气,无语地用手拨弄着河水,试图让清凉镇定下焦灼的心。 且按下叶梁不表,单说申雪天一等人的踪迹。 漠水河边,申雪天和紫寒救回叶柠。 两人目送沈凤箫一行人带走了叶衔之。 “真的不管叶世子了吗?”紫寒凝声问道。 申雪天不语,他在心中快速计算,为的是算无遗策。 “我不知道他的计划和安排是什么,但他是个谨慎的人,不应该会置自己于危难中,也许我们要相信他的决定是万无一失的。”申雪天开口,语气中藏着很多情绪,让人猜不透。 “国主,我大哥他,他真的安全吗?不去救他,真要这么做吗?”叶柠哭泣道,她心里比谁都难受,都无助。 所有人都在等申雪天的一个答案,事关生死和存亡,每个人都不想也不愿做决定。 命悬一线的抉择,让一切都猝不及防。 有些人逃不开命运,有些人天生就要背负对错带给他的重压和使命。 申雪天避无可避,他必须决定这个命运。 “我们先回客栈,事急从缓,我要保的人,我想知道谁有能耐,要踩我的界。”申雪天冷崚无比地从口中讲出这番话,比冰还硬,比雪还冷。 若不是夏风吹过,这番掷地之声会瞬间冰结万物,不给任何人转寰的余地,凉意丛生,爬满了紫寒和叶柠的心头。 “我不会置疑主人的决定!”紫寒迅速表态道,他一向相信申雪天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不论前程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叶柠眼睛发红,她默然无声,“我害大哥入了险境,我的意见还重要吗?”她自责地无以复加。 “我们走吧。”申雪天淡淡的说道,他不急于当下的证明,他必须用最后的结果来证实。 一切有新机,一切可转移,也许心存希望比较重要。 回到客栈后,紫寒忙着安顿叶柠。 申雪天进了自己的房间,谢绝任何人打扰。 短短三个时辰后,申雪天把紫寒叫来,给了他一个新任务。 “你尽快送叶柠去见沈叶慈,不要提叶衔之的近况,请她相信我,当日承诺她的话,我言出必践。”申雪天吩咐道。 “你不同去?主人。”紫寒着急问道,“那我把人送到后,又该怎么与您会合?” “我会留标记给你,不要担心。”申雪天从容答道。 “您要告知叶柠公主您的计划吗?”紫寒小心地提醒道。 “不必节外生枝,我现在就走。”申雪天摇头。 “您计划中的第一站是?”紫寒悄悄问了句,他看不见申雪天的面容表情,他猜不出此刻申雪天的心境。 “有一个人,我想此刻,是个不得不探望的朋友,但愿,我的出现,没有打破他的宁静。”申雪天缓缓言道,他伸手蘸了茶盅里的水,在桌上徐徐写下两个大字:乞山。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第101章 霹雳弦惊 近傍晚时分,心境复杂的叶梁已站在“馨恋居”客栈的门前,她踌躇着,不知迎接她的会是怎样的风雨。 “掌柜,1字号客房的贵客……”叶梁话刚开头,就被打断,“客官,您这去哪了?和您同行的两位爷刚刚离开,还有一位姑娘。” “刚走?他们去了哪个方向?”叶梁焦急问道。 “好像一位爷去往南边,另位爷去了北边。”掌柜挠了挠头,“小的也没看的很清楚。” “为什么他们分开走?”叶梁想不明白,“和那位姑娘一起的爷,去了哪个方向?” 掌柜摇头,“抱歉!客官,我真的没留意!” 叶梁摆手,心中五味杂陈,“申雪天终是救到了他的心上人,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作用。” “他们走的时候,是否留下什么话?”叶梁试探着最后询问道。 “没有!客官,两位爷是前后脚分开走的,这点,小的还是有印象的。”掌柜利落地回答道,“那位姑娘走的时候,还冲同行的爷发了几句火。” “不该是重逢后的喜悦吗?怎么还起了争执?”叶梁听糊涂了,“为什么没有人关心我去哪了?” “南边,北边,我何去何从?”叶梁愁眉不展。 “我追到谁都好吧,胜过现下一无头绪。”叶梁定了定心,“姑且去往南边试下。” 既已抉择,便没了羁绊作祟,叶梁的心开阔起来,她展开身形往南向直追下去。 申雪天去往乞山,叶梁恰与他背道而驰。 相思若深,是否聚散不苦? 叶梁一路不敢停留,然而她终究是将事情想简单了,因为她很快在南向一途遇到了分岔口。 “左转是回枫谷的路,右转是?”叶梁陷入进退维谷。 “他们俩都不会去枫谷……”叶梁确定这个考量没有错。 “我要静一静,我右转找处地方从长计议下。”叶梁心微微泄气,有些莫衷一是。 右转,渐渐进入闹市繁华之地,熙熙攘攘的人群,平添了不少烟火气。 叶梁有些渴了,也饿了,眼前偌大的招牌映入眼帘:沈蔼堂。 “这是什么地方?”叶梁心忖道,她此前为防穿帮及应付申雪天,有特意了解仁世国重要市井之地,却独独漏了沈蔼堂,只因这是一家仁世国王宫御制的饭庄酒肆。 “小二,有什么好吃的?”叶梁招呼伙计道。 从叶梁迈进沈蔼堂大门的那刻起,她没有留意到很多伙计脸上都起了惊异之色,但人们仍然各忙各的。 “您贵人说笑吧?这里的牛肉您没尝过?您别逗小的了。”年轻的伙计小心地陪着笑,诺诺地答道。 “那来份牛肉,再上份茶水。”叶梁不以为意回道。 有伙计附耳低语,有人去找掌柜。 叶梁寻个僻静的角落,她已经失去了方向,她静静坐下,眼里心里都放空,不愿装下一人一物,徒惹烦扰。 不知时光几何,叶梁有了一丝回神,她瞥见桌上已备好一碟精致诱人的牛肉薄片,和着浓郁花果肉香的,是清新韵味雅致的茶香。 叶梁没有发现整个沈蔼堂现已空无一人,她适才太专注沉浸自己世界的起伏,压根没有留意周遭发生的变化。 叶梁轻轻挟口牛肉,唇齿间多了一种复合而独特的味蕾,心瞬息打开,在花间飞舞,胃觉得曼妙妥贴,“绝了!”叶梁叹道,她饮啖茶再尝,清雅中又有一丝回甘。 “怎么……?有些醉意。”叶梁奇怪,她忽觉天旋,眼神朦胧。她想要起身,却是不能。 “甄大哥,我要死了。”叶梁在昏倒前一瞬,无数张脸庞在眼前交叠,她努力想捉住的那张脸,从口中唤出。 叫的人不知心中何味,听的人又是何感? 乞山上的申雪天,烈日当空下,忽觉四肢冰凉,呼吸不畅,一种窒息感在心头散开,“咦?”申雪天纳闷。 沿途的花香弥漫在鼻腔中,申雪天却没有一丝惬意舒心,他举目看见一处亭阁。 亭阁里的荫凉,让申雪天稍稍缓解,“我从不这样,刚是为何?” 申雪天昨吩咐完紫寒,已是卯时,他顾不上吃晚膳,便匆匆启程了。 申雪天的背影刚消失在街角,叶柠走出房间,下了客栈的楼梯,正打算找点吃的,迎面碰到找她的紫寒。 “国主离开了?你为什么不知会我一声?”叶柠委屈地朝紫寒叫道,“我心里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紫寒也是一肚子委屈,但他不想争辩,不是每件事都可以说得清,有时候沉默会比较奏效些。 叶柠长久积滞的情绪一时有些压不住,但她毕竟深浸皇室的矜持礼数,又因和紫寒并不熟稔,所以片刻的失态后,叶柠也很快沉默了。 “我送您去见沈国主,她一定非常高兴见到您平安归来。”紫寒小心开口,他也想早点完成任务。 “我祖母?她平安吗?她在哪里?”叶柠抛下对申雪天的情绪,骤闻沈叶慈的消息,让她始料未及。但对她而言,这绝对是近来她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而且是个绝好的消息。 “我不方便透露那个地方的名字,总之,沈国主无虞,您可以安心。等您见到她,一切就会真相大白。”紫寒耐心地解释道。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叶柠催促道,她有些急不可待。 “您先吃点东西吧,折腾了一天,您还是补充些体力才好,不然,您的憔悴,沈国主见了也会担心。”紫寒体恤地说道。 叶柠听闻有理,便不再坚持,草草饮食之后,两人也离店而去。 叶梁仅来晚了半个时辰,却相错漫长的光阴。 申雪天在乞山的亭阁中运气调息。 “梁儿现在何处?”申雪天身处四下寂静的荒野风光中,让他格外思维脉络清晰且清醒。 申雪天回想他离开枫谷后的这段时光,和名义上的叶衔之,实际的叶梁,每天吵吵闹闹,嫌隙不断,却有甘之若饴莫名的心情冷暖和跌宕,包裹着此刻的申雪天,让他当下的心裂难当有了安慰。 “我是挂念梁儿太深太久了?还是梁儿活生生在我身边,我不自知?”申雪天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到生出寒意。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第102章 不期而遇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 申雪天被一声炸雷惊醒,他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漫天的瓢泼大雨撒落下来,雨点击打着亭阁的飞檐,顺势滴流,形成了雨帘。 申雪天在雨雾迷蒙中嗅到一丝凉爽和清透,他伸手去感受雨的空灵与沁脾,心情涤荡和净化中。 申雪天闭目听雨,不再庸人自扰。 雨渐停,山间竟出现彩虹,横在云雾里,耀眼绚美。 申雪天恢复了精神,继续赶路。 蝶梦斋近在咫尺,申雪天拾级而上,走过院落,经过瓦墙,他在一处空地停住脚步。 申雪天解下腰间的玉箫,一曲流水清泉的天籁之音霎时弥漫整个山谷,万花凝神,万鸟聆听,湖光山色皆成陪衬。 “国主,老朽接驾来迟!万望恕罪!”有人声自蝶梦斋传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飘然而至。 来人是蝶梦斋的主人莫风兮。 “是什么风将国主吹来此处?老朽荣幸之至!”莫风兮见了申雪天,倒头便拜。 “莫夫子久违,无须行大礼。”申雪天收了箫,伸手拦住莫风兮。 莫风兮突然出手,直袭玉箫,申雪天手腕轻转,玉箫划出一个光团,凌厉之气渐长。 申雪天右手衣袖一拂,已搭住莫风兮的指尖,令他无法再进攻,左手已将箫光速般重新挂回腰间。 外人看来简简单单,看似平淡无奇的几下招式比划,实际二人已在电光火石间过了三十招。 莫风兮哈哈大笑:“国主!我又输了!您的武功天下第一,实至名归!老朽自愧不如!” “莫夫子还是童心不改,不减当年。”申雪天爽朗笑道。 “国主快请进!”莫风兮引路,申雪天随他迈进蝶梦斋的大门。 有童子奉来上好的清茶和点心果品。 申雪天和莫风兮在一间布置洁雅的厢房落座。 “我打扰莫夫子清修了!”申雪天抱拳道。 “国主哪里话?我专门请您都请不到!您令寒舍蓬荜生辉!只是您怎么来了仁世国?又怎么会来蝶梦斋?”莫风兮奇怪问道。 “我为……”申雪天刚开口,就听外厅有人声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在哪?我要见他!” 莫风兮起身,转向申雪天,“国主,好巧!我给您引见一个人。” 正在说话间,一男子推开厢房大门,身着星蓝色一袭长袍,头束金冠,面容俊朗,身姿潇洒。 “怎么是你?”申雪天和星蓝衫男子异口同声惊诧叫道。 来人赫然竟是叶衔之。 申雪天和叶衔之都惊到半天讲不出话。 “你们认识?”莫风兮奇道,“衔儿,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过?” “对了,衔儿,你刚刚苏醒,你还好吗?”莫风兮走到叶衔之面前,伸手搭他的脉膊。 “叶世子,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你受伤了?”申雪天心里一连串疑问,但又甚是惊喜,叶衔之竟然安然无恙,如他留给自己的纸条上所写,他自有脱身妙计。 “我没事!说来话长。你为什么来了蝶梦斋?柠儿呢?”叶衔之也是一串问题。 “我让紫寒送叶柠去见沈国主了。”申雪天先挑重点答道。 “祖母?”叶衔之惊道,“她在哪里你知道?” 刹那间,三人都恍若梦中,信息量太大了,要讲清这一切来龙去脉,真要花些时间才可。 “沈国主一切安全!”申雪天永远言简意赅。 叶衔之轻吁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说道。 “对了,师父!”叶衔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她在哪?她还好吗?”他急声问道。 “你在说谁?”申雪天疑惑问道。 叶衔之看一眼申雪天,欲言又止,把刚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回答?”申雪天警觉道,隐隐不安。 叶衔之淡淡再瞟申雪天一眼,“你紧张什么?你的心上人不是柠儿吗?师父,瑶冰她在哪?她醒了吗?” 莫风兮一脸凝重。 申雪天的身体缓和下来,“不是!”他答得干脆而绝决。 “你在漠水河边曾和我说,你弄错了,你原以为是谁?”申雪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当面直问,解开疑团。 然而,申雪天却看到叶衔之正脸色巨变,他正拉着莫风兮焦急问道:“师父,瑶冰出什么事了?” “她不见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她药效已解,估计下山去了。”莫风兮神情严肃,声音低沉地答道。 叶衔之呆若木鸡,“梁儿,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他在心头低呓。 申雪天见叶衔之失魂落魄,“原来他心里如此看重瑶冰郡主。” “瑶冰郡主怎么了?”申雪天转头问莫风兮。 “说来话长,她昨天早晨还在蝶梦斋。晚上我带衔儿回来时,发现她人已不见,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莫风兮尽量长话短说,又尽可能地解释清楚。 “有她的画像吗?”申雪天宽慰道,“我愿帮手一起去找。” 叶衔之望望申雪天,“我会去找她。谢谢你的好意!” “师父,你可否替我去看望一下祖母?并请告诉她,我一切安好。您不要向她提瑶冰,免让祖母担心。”叶衔之向莫风兮施礼叩拜道。 “衔儿请起!我正有此意要去看望你祖母。你要去哪里?”莫风兮急忙拉起叶衔之。 “我收拾下,就去寻瑶冰,再带她去见祖母。”叶衔之恭声答道。 “你的伤?是不是多休息两天再走?”莫风兮担心问道。 “我不碍事。我自有分寸,师父莫挂心!”叶衔之虽说话平缓,但从表情看的出来,心情焦灼。 申雪天画好枫谷的地图,并叮嘱莫风兮和叶衔之秘密前往,以保证枫谷位置不外泄。 申雪天没有等到叶衔之的答案,因为叶衔之的脸色,已让申雪天不好也不忍追问下去。 “国主,您来此处为何?”莫风兮终于将话题绕回了最初。 “我为叶世子而来,原想莫夫子是他师父,本想找莫夫子联手,看如何使叶世子安全,现看来是我多虞了。”申雪天轻描淡写答道。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103章 当局者迷 申雪天蝶梦斋一行的本意,出人意表。 “衔之多谢国主高义!我铭感五内!”叶衔之躬身参拜,向申雪天行大礼。 “他一路奔波原是为我,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叶衔之暗道惭愧,也由衷钦佩申雪天的古道热肠。 “我见梁儿似在避他,我也回避他梁儿的话题,但愿他不会怪责我。”叶衔之心忖道,他对申雪天生出的好感,让他有些犹疑自己的决定和行为。 “我们都有下一步方向,那你呢?”叶衔之问申雪天。 “莫夫子请转告沈国主,半个月之后的享月楼之约,我必如约而至。接下来,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办。”申雪天清声说道。 莫风兮吩咐童子准备饭菜,另为申雪天准备休憩的地方。 各人散去,各自忙碌。 申雪天被安排到了叶梁住过的房间,因各怀心事,没有人留意到这个巧合。 申雪天进了房门,推开窗户,任阳光洒进来,他随意走到桌前,拿起一盏茶盅想倒杯水,“咦?”他看到了杯沿上的污渍。 申雪天本能的警觉,他凑近杯盏细看,有食物残滓的印痕,他将杯放近口鼻处,于是他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和着迷药的味道。 “这酒味为何如此熟悉?我在哪里闻过?”申雪天缓缓坐下,冷静仔细地搜索记忆。 “那晚在叶衔之的房间,他递给我的似是这酒。”申雪天渐渐将信息聚焦,有了结论。 “本是客栈的‘雪荔菲霜’酒,为何会出现在这蝶梦斋?”申雪天疑窦丛生。 申雪天放下茶盏,起身走近床榻,在枕头的外侧,他看到了同样食物残滓的印痕。 客栈那晚,叶梁晕倒的刹那,打翻了桌上的酒菜,手掌上沾染到食物的汁水。 送叶梁到蝶梦斋后,叶衔之急于重回客栈,及与莫风兮商量后续计划,压根未顾及到这些细节。 申雪天用指尖沾印痕,放到鼻前细嗅,“馨恋居?”申雪天心中一动。 天下没有任何一丝一毫蛛丝马迹,可以逃过申雪天的眼和他的五感。 “瑶冰郡主曾在客栈出现过?”申雪天大惑,“若是事实,这是几时的事?为何我一无所知?” 申雪天处在一堆谜团中,他百思不得其解。 “叶衔之乃正人君子,为什么要对瑶冰郡主用迷药?如果是瑶冰郡主,既知这是蝶梦斋,为何还要不告而别?明明这里还有童子,为什么她离开,竟似无人拦阻?” 申雪天在暖暖阳光下,思虑清醒而疑问强烈,“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他心里升起满腹奇异的感觉。 申雪天按下自己万千思绪,他若无其事地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晚膳后,叶衔之最早告辞,他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叶梁已让他心乱如麻。 “我和国主明早启程,你一路小心!”莫风兮切切嘱咐道。 叶衔之将莫风兮拉过一旁,暗暗叮咛:“师父,瑶冰的事,烦请您保密,祖母向来不愿她曝与人前。” 莫风兮点头,“你放心!我想这里无人会对她上心且感兴趣,希望你早日找到她。” 叶衔之和莫风兮,两人小心翼翼地举止行为,都落在了四处观察,四方留意的申雪天的眼中。 送走了叶衔之,莫风兮说道:“国主,您今一路奔波,想来没有好好休息,不如早些歇息!” 申雪天却兴致盎然,“莫夫子,你我多少年未见了?” “我和国主十年未见,的确岁月荏苒。”莫风兮感叹道。 “莫夫子这蝶梦斋风光奇秀,乃世外桃源,我又岂可错过良辰美景?不如夫子陪我月下斗棋如何?”申雪天意犹未尽地建议道。 “难得国主雅兴,老朽自当奉陪到底!”莫风兮哈哈大笑道。 两人在庭院重新落座,童子将棋盘清酒亦已备妥。 “既是千载难逢与莫夫子过招,不如定个彩头,可好?”申雪天微笑着拈棋在手,望向莫风兮。 “国主希要什么彩头?”莫风兮抚着下巴好奇问道。 “谁若赢了,可以向对方讨一样东西。”申雪天轻轻说道。 “哈哈哈,此话当真?”莫风兮仰天长笑,“国主如此矜贵,身上任一物件,都是奇珍。您的彩头里可包括那玉箫?” “当然!”申雪天一脸笃定和谈笑自若。 “好!老朽奉陪!就算国主看上这蝶梦斋,老朽也自当双手奉上,不敢有误!”莫风兮开心爽快应道,不禁喜上眉梢。 莫风兮曾自认棋术天下第一,百年一遇的旷世棋才。 十年前,莫风兮曾在耳堂国王宫与申雪天下过一局棋。 两人下了三天三夜,未分胜负。 自此,申雪天成了莫风兮眼中神人一般的存在,而彼时的申雪天只弱冠之年。 申雪天请莫风兮先起手,莫风兮要推辞,申雪天淡然一笑,“莫夫子,先行吧,我若之后有难为莫夫子之处,就以现下这份尊重,权当还了强人所难的不周。” 莫风兮一愣,便不再坚持,手执黑子先行。 两人一来一往,斗棋斗的很慢,莫风兮一会沉吟,一会蹙眉,一会惊讶,一会犹豫,而申雪天却一直不动声色。 莫风兮越下,就越迷惑,十年前他尚可以看清申雪天的棋路轨迹,十年后的今日,他却捉不到申雪天一丝的棋风走向。 申雪天好像下了,又好像没下,他下的每一步棋都好像封死了对手的所有进手和退路,又好像后方大开,给了对手无限的生机和活路。 莫风兮脸色阴晴不定,也渐渐惊异到难以置信,“国主,想不到,十年后您棋术精进如厮?老朽高抬自己了!” “莫夫子谦虚,胜负未定,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申雪天仍旧清淡如水地答道。 莫风兮不语,继续棋局。 两人下到三个时辰后,莫风兮弃子认输:“国主,老朽这次败了!败的心服口服!您要讨什么?尽管说。” 棋盘上,几乎全是黑子,然而却皆被白子所包,无一例外。 申雪天抱拳道:“莫夫子承让!”他端起酒杯,示意莫风兮,“我先干为敬!” 申雪天一饮而尽,沉默不语。 莫风兮举杯长叹,“老朽老了,哈哈哈,也罢,一生能下一盘这样的棋,纵是输了,死了,已是了无遗憾。”说罢,一口咽下美酒。 “国主,我洗耳恭听。”莫风兮放下酒杯。 “我向莫夫子讨一个秘密,瑶冰郡主她是谁?”申雪天悠然开口问道。 正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第104章 别来沧海 昔兆默离了分界林,心中之震荡漾漾如水,万般涟漪。 久远的记忆,久远的措地国,春夏秋冬辗转,满山遍野的鲜花,青绿如茵的草,慈祥的师父,美妇人的背影,少年的自己,遥远的已如一幅画。 仁世国的小镇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种市井烟火,各种影景交织,日光的斑驳下,美仑美奂。 昔兆默来到了沈蔼堂,天下第一追踪术告诉他,这有他想见的人。 昔兆默一身栗紫色镶白的衣衫,挽起的发束圈戴银色镶边的宝石,腰间一块玉佩极为华丽,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上,“客官,里边请。” 昔兆默随着伙计到了沈蔼堂的雅座,一桌的酒水已赫然摆在昔兆默面前。 沈蔼堂御制的卤牛肉,用一银器碟子盛着,一樽银壶的酒,上书一“沈”字。一味野菜,是措地国深山里的菌菇,野笋拼成的菜肴。 昔兆默嗅到一股气息,那是多年前措地国山野的味道,一份精致的野鸭在闪闪的银碟中,让昔兆默呆怔原地。 “既然来了,就坐下饮一杯酒吧!”一个妇人的声音,在昔兆默身后缓缓响起。 昔兆默猛然回头,在沈蔼堂的入口栏杆处站着一个人,凤冠霞帔般的尊容,华丽的衣衫,缀满珠宝的华冠,来者竟是沈凤箫。 昔兆默一脸错愕,眼前这副面孔相较记忆中的印象,少了几分仁慈,少了几分青春,少了与世无争的淡泊。 “默儿,见过沈师母。”昔兆默躬身行大礼,拜得毫不犹豫。 “我原算不得你师母,只是你尊敬你师父,才这么尊称我,起来吧!”沈凤箫并未拦着昔兆默下拜,言语中轻轻柔柔,竟还有一丝伤感。 昔兆默上前扶着沈凤箫落座,亦是感触良多。 时间回到三天前,昔兆默趁着夜色潜入了仁世国王宫。他去了沈叶慈的仁泰宫,见到了易容的沈凤箫,方才明白仁世国王宫发生变动,并非易主。 昔兆默疑云窦生:沈叶慈去了哪里?于是昔兆默凭借天下第一追踪术绕遍仁世国全境,一番下来,心惊动魄。 昔兆默忆起久远前,师父关于沈凤箫来历的一段话:“沈凤箫的娘家是仁世国王宫。” 昔兆默突然极其想念师父,自从进了措地国王宫,师父的音讯就销声匿迹,多年来昔兆默四处打听也未有眉目。 “你师父可好?”沈凤箫问道。 昔兆默摇摇头,一脸苦涩,神情中透着凄凉,沈凤箫沉默不语停下手中的筷子。 昔兆默斟了一杯酒,入口,心中大恸,那是少年时师父最喜欢的一款酒:天上人间。 每逢月圆夜,师父都会斟满酒,对月高歌,而月光下的美人,便是眼前的沈凤箫。 沈凤箫备下的酒菜全用银器盛着,筷子,酒盏亦是银器,昔兆默见其用心之至,不由心生悲悯,手中握着的昔风云的手串,便怎么也递不出去。 三天前,昔兆默在沈凤箫的梳妆台上的铜镜旁,留了一个字“乌”,相约三日后午时在沈蔼堂一见,昔兆默知道沈凤箫定会赴约。 沈凤箫人在眼前,昔兆默却迟迟开不了口。 “默儿,你找我何事?”沈凤箫见昔兆默并非因自己师父来见自己,也是心中大疑,心中千里迢迢见故人的喜悦,顿时化作一份担忧。 沈凤箫又见昔兆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禁紧蹙了眉头。 昔兆默见状,忙收敛了自己的心情,哈哈一笑,“沈师母,我是记挂师父,所以饮了酒,失态了。” “听说,沈师母最近在仁世国王宫,留置了一个人质,是也不是?”昔兆默心中一横,反正自己是来传话的。 那分界林中的人,不过想要沈凤箫手中的人质,沈凤箫若见了手串心生难过,或各种情绪,昔兆默自问无法应付。 昔兆默心忖自己尚且挂着昔风云安危,何况眼前这位为母之人。 在昔兆默心中,师父大于天。沈凤箫在师父心中的地位:爱尊分明。昔兆默决定不刺激沈凤箫,不光是为今天这份迎接自己的宴席,这酒。 于情于理,昔兆默都想保护自己记忆中那份温馨,于是昔兆默便婉转换了个问法。 沈凤箫做梦也想不到,昔兆默问出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你何此一问?” “欠一个朋友的情,您手中的人质是他的一个重要朋友。”昔兆默自认为这样的回答万无一失。 “什么?朋友?”沈凤箫大惊失色,心中无法理解,昔兆默几时和耳堂国国主成了朋友? “下月初十,我想您交这个人给我,请沈师母成全。”昔兆默又补充道,“条件您尽管提,我只要您手中的人质安全,万无一失。” 沈凤箫心中顿时明白,只怕昔兆默并不知自己手中的人质是谁。但昔兆默一脸认真,想必这朋友交情匪浅。沈凤箫哪能料到昔兆默一番苦心,为了自己与昔风云。 沈凤箫想了想对昔兆默说:“默儿,这世道险恶,我不为难你,免得你在你朋友面前失了信用。下月初十,我保证给你人质,只是你这个朋友要帮我办件事,作为交换条件。” 昔兆默一听,心下大喜,沈凤箫不问原由,只提条件,那再好不过了。 昔兆默心想无论什么条件,根本不需要别人插手,自己就可以搞定,想到自己即将办成两全其美之事,昔兆默紧绷伤感的面孔开始浮现一丝轻松。 “沈师母,您说说看。我可以替我这个朋友保证:一定办到。”昔兆默肯定地说道。 沈凤箫冷冷一笑,面上不由浮现一分恨意,“我要沈叶慈的性命。” 话出口,昔兆默面上一惊,“仁世国前国主沈叶慈吗?” 沈凤箫点点头,“想必你已知我的身份。”沈凤箫并不打算隐瞒昔兆默。 “我与她原为姐妹,只是如今的仁世国国主只能有一位。若想安享太平,难道这么做有错吗?” 昔兆默心头微凉,眼前这冰冷妇人终是毁灭了那记忆中的清朗明月,终是毁了那一丝美。 昔兆默点点头,“好!仁世国前国主沈叶慈的命换您手中的人质。您给我个信物,人质保证安全无恙。” 沈凤箫看了看昔兆默,叹了囗气,拔下鬓上的一支金钗,“凤凰钗,这个交与你的朋友。” 昔兆默伸手接过,心中明白:千山万水终是走到这一步,心中无奈又能如何?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105章 身陷囹圄 “叶衔之?不是被那老头救了吗?怎么会在沈蔼堂出现?” “他自投罗网,怪得了谁?” “踏破铁鞋无觅处,咱们倒是可以交差了!” “……” 叶梁依稀中听到几个人对话,却不真切,然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叶梁从噩梦中惊醒,她努力睁开眼睛,却不能动弹。 “你醒了?”一张脸凑近叶梁,头发半黑半白,是方远乔。 叶梁厌恶地将身体后倾,然后她看到了另一张脸,一张和沈叶慈一模一样的脸,正端坐在离叶梁十米远的榻椅上,如同观赏一只猎物般凝视着叶梁。 叶梁闭眼凝神,“这不可能是祖母!是沈凤箫。这是仁世国王宫。”她的心忽然雪亮。 叶梁决定以静制动,她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等敌人主动。 “为什么不说话?”沈凤箫开口了,“莫风兮不是救了你吗?你怎会又落在我的手上?有意思,这真是天意!” 叶梁听得一知半解,“沈凤箫见过大哥?而且捉住了他。但大哥被一个叫莫风兮的人救了?” “罢了,天助我也!既然失而复得,我也不怕你耍什么花样!叶衔之,告诉我,玉玺在哪里?”沈凤箫狞声问道。 “什么玉玺?我不知道!”叶梁皱起眉答道。 “你不知道?你是仁世国未来的储君,你骗谁?你要吃了苦头才说吗?”沈凤箫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显得相当不耐烦。 “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叶梁并不服软,卑躬屈膝她从来都不会。 “杀了你?”沈凤箫嘿嘿冷笑道,“有人威胁我,若胆敢动你一根汗毛,就会找我算账,你说有谁敢动你?” “是吗?”叶梁冷漠无比地道,“那你最好照着做,别让那人失望!” “哈哈哈,天高皇帝远,耳堂国国主又奈我何?”沈凤箫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却又忌惮三分地说道。 “申雪天?”叶梁心忖,“申雪天见过大哥?”她在心头迅速清理千头万绪。 叶梁冰雪聪明,仅凭几句话的线索,业已勾勒出了整件事的全貌,“原是我大意,才会误打误撞,才会陷入险境。我若留在蝶梦斋未下山,应该会和大哥重逢。” 叶梁心中微叹,但转念一想,又宽怀了,“现大哥是安全的,算是不幸中万幸。” 叶梁不再自怨自艾,她反倒豁然开朗。 “你不怕?”沈凤箫奇声问道,她见叶梁脸上并无惊慌之色也不忧心忡忡。 “我在帮你,你竟不感激我。我若怕死了,耳堂国国主会放过你吗?”叶梁讥刺道。 沈凤箫顿时哑口无言。 “你如此伶牙俐齿,我看你得意到几时?”沈凤箫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脸已铁青。 叶梁轻蔑而笑,即便身处绝境,她也不会低头。 沈凤箫狠狠地盯着叶梁,她在思虑手中这烫山芋,该要怎样利用,才能价值最大化? 突然,沈风箫笑了,一条计策计上心头。 一夜之间,一道圣谕传遍了整个仁世国。 “仁世国世子叶衔之勾结外人,弑杀祖母沈叶慈,被沈叶慈胞妹沈凤箫识破,失手被擒。国不可一日无君,故沈凤箫临危受命,自即日起执掌仁世国。” 一时间,王宫内外议论纷纷,矛头弓箭都指向了叶衔之。 沈凤箫宣布通国哀悼七日,为沈叶慈举行风光大葬之礼。 “叶衔之,你现在已是过街老鼠,人人诛之而后快,就算是耳堂国国主,也保不了你!”沈凤箫来到囚禁叶梁的房间,得意洋洋地向叶梁炫耀道。 “你丧心病狂!”叶梁怒斥道,“居然栽赃嫁祸!” “是你教我不要手软!你现后悔了?”沈凤箫咆哮道。 “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叶梁在心中筹算,痛定思痛,“置于死地而后生。” “落空?你在说什么?”沈凤箫不解道,她自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在叶梁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 叶梁抱定心思,决定摊牌,“你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我不会成为你手中胜利的筹码,永远不会!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叶衔之!”她掷地有声说道,嘴角上扬。 沈凤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冲到叶梁面前,伸手去抹叶梁的妆容。 一张倾世容颜,现在沈凤箫眼前。 “你是女子?你是谁?”沈凤箫出手掐住叶梁脖颈,“你敢骗我?!” 沈凤箫手上用力,叶梁只觉呼吸困难。 突然,一道紫光爆现,叶梁腰间的“紫凰霓裳”出鞘,紫光逼到沈凤箫不得不收手抵御。 房间外,况时佑和方远乔闻声冲了进来,两人均大惊失色。 况时佑冲到沈凤箫身前,折扇画作一道光圈,护住沈凤箫全身。 方远乔手中幽怨弯刀已与紫凰剑斗在一处。 叶梁双手被缚,无法操控紫凰剑,三十招后,剑势变弱,“咣当”一声,剑应声而落。 “你和耳堂国国主什么关系?”沈凤箫惊魂未定地叫道。 沈凤箫原以为烫山芋已成了瓮中鳖,却做梦也未想到,烫山芋远比想像中更烫手,更不好对付。 叶梁不知说什么好,她刚被呛到,生死关头,紫凰竟有灵性可以感知到。 “我要又一次借申雪天过桥?”叶梁内心极为抗拒。 “你是耳堂国国主什么人?”沈凤箫快要疯了,毕竟她的目标是沈叶慈,是叶衔之,是仁世国国主之位,不是申雪天。 申雪天还是太可怕了。 “你怕了?”叶梁顾左右而言他。 方远乔伸手想要去触摸紫凰剑,却闻鸣叫之声不绝,剑气锋芒不减,压根无法接近。 “哼!你不说?那也没关系,有你在我手里,百利而无一害。”沈凤箫镇定心神后,反没了之前的顾虑担心。 因为,沈凤箫又有了一条计策。 “来人!伺候小姐梳洗更衣,好饮好食款待,不得怠慢!”沈凤箫走到叶梁面前,笑着吩咐道。 沈凤箫从怀中拿出一粒“散力珠”,捏碎,放入茶盅,斟满水,又握住叶梁嘴巴,直灌进去。 叶梁挣扎,被呛到脸色发白,“沈凤箫,我有任何三长两短,耳堂国国主一定要了你的命!”她喘息低语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你的命太贵重了,我珍惜还来不及。”沈凤箫毛骨悚然笑道。 斗转星移,鹿死谁手? 第106章 抽刀断水 叶梁只觉自身内力渐渐消散,竟一如普通常人,使不出半分武功力道。 “既来之,则安之。”叶梁静心凝神,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倒要看这沈凤箫玩什么花招?”她定意放定心思,不自寻烦恼。 侍女们准备好了百花浴,准备妥了锦衣罗衫,准备齐了珍宝珠钗。 精心装扮后的叶梁,被送入精雅的院宅,有贴身侍女来伺候她日常起居。 叶梁冷眼旁观,她不躲,也不闪,不推拒,也不为难。 叶梁静待一切,她心中笃定任何时候,她都是自己,她永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沈凤箫每日三次,派人来了解她情况,回报均是:不哭不闹,异于常人。 “这丫头是耳堂国国主什么人?这性格倒和耳堂国国主一路,难以捉摸。”沈凤箫冷冷地言语道,她身旁是况时佑。 “不管如何,肯定关系匪浅。紫凰剑的主人,名头太过吓人,我们还是趁早扔这烫山芋出去,才是上策。” “时佑,你带我的亲笔信和那丫头的信物,去耳堂国王宫。”沈凤箫吩咐道。 “那丫头的信物?”况时佑举棋不定。 “从她身上搜到一支玉瓶。”沈凤箫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樽小巧的白玉瓶,瓶中存着三粒药丸。 沈凤箫提起笔写信,“你即刻启程,速去速回。”她的语气里有急促。 况时佑颌首,他藏好玉瓶和写就的书信,转身而去。 乞山上,蝶梦斋内,申雪天斗棋赢了后,语出惊人:“莫夫子,向你讨个秘密,瑶冰郡主是谁?她姓甚名谁?她是叶世子未婚妻吗?” 一连串问话,犹如炸雷,炸的莫风兮两眼发直,呆若木鸡状。 “国主!你讨的不是东西!你……”莫风兮显出手足无措。 “莫夫子为何如此作难?为何不直言相告?”申雪天见莫风兮满面的无所适从和恐慌,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国主,瑶冰乃闺阁女子,老朽若背后讲她任何,都失礼数,国主可否轻饶?换过一个要求?”莫风兮避重就轻地想要岔开话题。 “莫夫子真好辩才,但此言差矣,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申雪天故意拉长声调说道。 “国主您什么意思?您,您要求娶瑶冰郡主?”莫风兮失声问道,心中暗呼糟糕。 “我要问清楚才好!保不齐,还要托莫夫子从中牵线搭桥,做个保媒。”申雪天一本正经地说道。 莫风兮听到大汗淋漓,他一边抹汗,一边强颜欢笑道:“国主,您是不是说笑?听闻您曾誓言终生不娶。您不要和老朽开玩笑!” “莫夫子只管答我,我定的誓言,我自己打破,有何不可?莫夫子是觉哪里不妥?”申雪天步步进逼道。 “妥!妥!只是……”莫风兮哑然,叶衔之临走时的叮咛言犹在耳。 一边是爱徒的殷殷叮嘱,一边是尊者的谆谆善诱,莫风兮快要崩溃了,他真后悔下了刚才那盘棋。 “莫夫子不答,不如让我猜上一猜。瑶冰郡主不是叶世子的未婚妻,对吗?”申雪天索性直接抛出自己的猜想。 “啊,不!啊……”莫风兮悔不当初。 “我说对了?那很好!现不管她姓甚名谁,我和你一起去见沈国主,我自己去和她说。”申雪天快刀斩乱麻地说道。 “国主……”莫风兮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申雪天笑而不语,手拈棋子,一边斟酒入口,“莫夫子何须愁眉苦脸,不要辜负这大好的月色风景,一醉方休才值得。” 莫风兮心中作苦,叹道:“国主太厉害!我下棋不是他对手,连断事断人,也输他三分!” 申雪天留下记号给紫寒。 第二日一早,申雪天和莫风兮启程枫谷。 “国主,您难得来仁世国一趟,不如我带您去周遭逛逛?”莫风兮试探地建议道。 莫风兮昨夜整晚未眠,“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无意泄露,但满足不了衔儿的要求,何面目去见沈国主?不如试试‘拖’字诀。”他心忖道。 “莫夫子有什么好提议?”申雪天未作他想,丝毫不驳莫风兮面子。 莫风兮暗喜,“我带国主去沈蔼堂尝尝佳肴美味。” 申雪天忆起那晚的卤牛肉和酒,“也好,故地重游。” 沈蔼堂,此时人来人往,申雪天和莫风兮坐在一间雅室,不想有人打扰。 申雪天人在房中坐,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听说前两天,叶世子来这了!”两个伙计在对话。 “嘘!小声点,你找死吗?论主子的事!”另一人制止道。 “主子?被人下了药五花大绑了,哪里还有主子样?”前一人不以为然地抢白道。 “唉,听说叶世子杀了他祖母,太缺德了!算了,快干活吧。别说了!”后一人赶忙打断。 申雪天听得一头雾水,“这在说什么和什么?”他决定捉个人来问问。 “莫夫子请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申雪天话未落,人已飘身而出,跟上了刚才伙计中的一个。 走到无人处,申雪天拍拍那伙计的肩,手上一盏碎银子,伙计眉开眼笑,“客官有何吩咐?”一边忙不迭去接银子。 “听说叶世子来过这?是哪天的事?”申雪天将银子按在伙计手心沉声问道。 “这个……”伙计打颤,转身想溜,却丝毫不能挪步,“大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清楚了回答。”申雪天将银子连伙计的手一起按到墙上。 伙计呲牙裂嘴,却不敢叫,“大爷!前天,是前天的事!” “人最后去了哪里?”申雪天声色俱荏问道。 “不知道,大爷,真不知道!来了两个人把他带走了!”伙计快哭了。 “什么人?有什么特征?”申雪天手上加力,伙计痛彻心肺。 “客官饶命!有……有个人发须半黑半白!”伙计忙不迭地回忆。 申雪天松了手,将银子扔给伙计,“你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是!”伙计接了银子落荒而逃。 “前天?叶衔之前天明明在蝶梦斋。这么听来,绑走他的人应是方远乔,那就多半和沈凤箫脱不了干系。”申雪天在心中计算判断。 “不是叶衔之的叶衔之?”申雪天略带迷惑,在心中一字一顿道。 言毕申雪天倒吸一口凉气。 第107章 三杯两盏 昔兆默离了沈蔼堂,阳光正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耳边是沈凤箫冷冷的话语。 “天上人间”的酒未醉人,昔兆默却有一份眩晕。师父的面孔交叠着岁月流逝的痛,此刻让昔兆默分不清何是真何是假? 沈凤箫望着昔兆默的背影离去,她复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天上人间”,一时间巨大的往事或不堪回首,或如轻烟,都让沈凤箫想起了措地国的乡野,措地国的明月。 突然沈凤箫发现自己已好久没有赏过月了,而每年的中秋自己总是孤身一人。 昔兆默的出现,在沈凤箫的心中掀起万丈波澜,这是后话。 分界林的小屋,尉迟南玦摆弄着手中的箫,长孙瑾川坐在他对面,小鹰立在两人面前的桌上。 许久,尉迟南玦才开口:“昔兆默果然如我所料,这手串终是没有递出去。” 长孙瑾川微微皱了一下眉,“昔兆默终是帮了我们。不是吗?” 尉迟南玦收到暗卫回复。 一则:沈凤箫从沈蔼堂回了仁世国王宫,神色一切如常。 二则:反是昔兆默有些失魂落魄,并且昔兆默在街上站立良久,还拿出了昔风云的手串一再端详,神色间有些苍凉。 长孙瑾川道:“以昔兆默的天下第一追踪术,只怕找到枫谷是迟早的事,南玦兄,你意欲何为?” 尉迟南玦沉思片刻,“我知道,所以我想我们不如带凌风他们回去枫谷。” 长孙瑾川微微一愣,“你在避我师父?” 尉迟南玦哈哈一笑,便不言语了。他被长孙瑾川看穿心思,只好一笑带过。 “唉!”长孙瑾川叹一口气,“枫谷的事只有你能处理,师父那我去解释。” 长孙瑾川拍拍胸脯,“放心!他老人家一向听我的。” 尉迟南玦听完大为感动,“先谢过了,瑾川。”尉迟南玦双手拱礼道。 长孙瑾川从腰间拿出一锦盒,“这是‘醒珠灵魄花’。” 尉迟南玦接过锦盒,大为意外,“你这么做,可知后果?” 长孙瑾川微微沉吟下笑了,“这是师父让我给你的,他知道你不见他,但他说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灵花,心甘情愿见他。他说他等你。” 尉迟南玦听完心头大震,“你师父还说什么?” “没说什么。师父说你要回枫谷见一个人。” “什么人?”尉迟南玦好奇道。 “师父没说。” 尉迟南玦手握醒珠灵魄花,心中万千思绪,若干月前自己只身上了冷翠峰,讨花未果。谁想今日自己竟手握这四国传闻的灵花,这份大礼居然来自长孙瑾川的师父,自己此刻最不愿在耳堂国面对之人。 尉迟南玦知道之前甫莫菡得了这灵花,他不意外。尉迟南玦去了云阁,他知道那个出题的人确实手中有花。而出题的人是甫莫菡。 只是这醒珠灵魄花的珍贵,远非外界的传闻,尉迟南玦还知道一个秘密:这灵花如能和星源国的一种草混合制成一种药,便可令人长生不老,而制药的方子就在可以号令四国的箫内。 尉迟南玦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四国天下的惊天秘密?实在要从他的身世说起。 可是尉迟南玦的身份始终是一个谜,便是他自己也不全知。 尉迟南玦的箫来自何处?那只和申雪天一样的箫,也有自己的经历和故事。 就像醒珠灵魄花,它自动选择主人,如今这样的结局,尉迟南玦想也没想过,或者这只是暂时的结局。 长孙瑾川见尉迟南玦如此神情,他也心下明白,尉迟南玦对于这份大礼是收不得,拒不得。 “南玦兄,我陪你回枫谷,多年在耳堂国,我也没机会去仁世国见识风光,听说仁世国风云美景,迤逦绚烂。” 尉迟南玦本就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听毕豪情顿生,一朵区区灵花何须问其曲折,自己也只是暂时保管,至于最终花落何处,那又岂是自己能决定的。自己与长孙瑾川一场主仆,从未有过轻松游历之体验,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自己何须纠缠往事,自寻烦恼。 于是尉迟南玦想通了,收下醒珠灵魄花,吩咐长孙瑾川:“你去通知云阁我们的行程。我去倚凤梨苑。三天后,你来倚凤梨苑,我们一行人一起出发。” 长孙瑾川哈哈大笑,“南玦兄,果然爽快,我回去复命师父。三天后清晨,倚凤梨苑,不见不散。” 说毕长孙瑾川大步流星告辞而去,小鹰一声嘶叫,围着尉迟南玦绕了一圈飞向天空。 倚凤梨苑,凌风问忆宵和冷芸:“你们准备好行囊了吗?” 东方芷兰坐在鱼塘边喂鱼,尉迟南玦已让暗卫通知凌风做好离开的准备。东方芷兰既想回星源国,又想去仁世国。 尉迟南玦第二天才来到倚凤梨苑,他找来凌风,“你去云阁置办点食物,顺便请东方芷兰来。” 凌风找来了东方芷兰,尉迟南玦问道:“小师妹,你若不想去仁世国,就先去云阁呆一段时间,等会让凌风送你过去。” 东方芷兰想了想,“也好,我想晚点再去仁世国。”于是收拾了包袱,告别了忆宵和冷芸,和凌风去了云阁。按下不表。 凌风从云阁买了酒和菜肴,尉迟南玦、凌风、忆宵和冷芸一起,吃了一餐告别耳堂国的团圆饭。 云阁新近酿了一款酒名唤:错,错,错。 这酒配了菜式:野笋蒸蛋,鸡仔玉菇,野猪肉糜酿虾仁,一条鲜鱼炖汤,一盘素豆腐拼野菜,还有一份玫瑰卤制牛肉。 尉迟南玦饮了一口酒,淡淡的竹叶清香,有梨子的味道,还有一份杏花的香气,还有一种青草香,尉迟南玦心头一紧,这是星源国的味道,那种在星源国深山顶峰,才能见到的一种草。 玫瑰卤制牛肉,赫然面前,尉迟南玦的思絮飘到了若干年前的星源国。 也是如今天倚凤梨苑的月色,星源国王宫里,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这是离开玫瑰谷的第二年除夕,尉迟南玦第一次在星源国过年。 黎婉的安排,尉迟南玦没有理由拒绝。那一年尉迟南玦听闻叶梁会来星源国。 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尉迟南玦记得自己被这个消息激动到有点颤抖,天空没有飘雪,但很冷,那一年,枫谷的梅开得很旺,一朵一簇,全是喜悦。 第108章 金石可镂 申雪天斟酌间,正打算转回饮酒的雅间,却在转头时,看见廊下站着一人。 “国主,真巧!在下况时佑,正要去耳堂国王宫拜谒您,无意途经此处,不想竟遇到您。” 况时佑离开仁世国王宫后,忽觉酒虫作祟,便忍不住先绕到沈蔼堂,却无巧不成书,碰到申雪天,倒省了原本计划的奔波之苦。 “沈凤箫派你来的?你找我何事?”申雪天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我主人有信给你,还有一样信物。”况时佑回答得直截了当。 “哦?”申雪天伸手,示意况时佑出示东西。 况时佑递上信物和信函。 申雪天先接了玉瓶,他脸色略变,然后他打开玉瓶,倒出药丸,是三粒“转心丹”。 申雪天银针出手,疾如闪电,眨眼已抵在况时佑的咽喉,“说!玉瓶的主人在哪里?” 饶是况时佑武功高强,竟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他也不禁心寒,申雪天的身手深不可测。 “国主,您稍安勿躁!玉瓶主人安好!我主人的信,请先过目!” 申雪天冷哼一声,从况时佑手中取了信,展开,只见上书:王宫庭院深,君心悦佳人。 申雪天收回银针,“你回去告诉沈凤箫!我今晚月圆之时,必准时赴约!” 况时佑轻吁口气,“国主好说,我等恭候大驾!”他抱拳,恭敬转身而去。 申雪天一言不发,他已知道叶梁落在了沈凤箫手里。 申雪天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竟是以这种方式知道了叶梁的确切信息。 申雪天回到雅间,“莫夫子,抱歉!我现有要事要办,将无法和你同行了。” 莫风兮见申雪天神色凝重,却不肯吐露一字半句,也很纳罕:“国主有何难心重要之事?老朽愿效犬马之劳。” “莫夫子好意心领!你还是先去探望沈国主,我忙完自会转去枫谷。”申雪天婉言谢绝道。 莫风兮现虽求之不得申雪天不去枫谷,但见申雪天似有难言之隐,也不禁替他担心,“国主,您看起来神色忧郁,与适才判若两人,您确定不需要老朽帮手吗?” 申雪天摇头,“莫夫子,我没事。我不去打扰瑶冰郡主的清修,不是正合你意吗?” 申雪天三言两语,轻轻巧巧地就戳穿了莫风兮的心思,莫风兮哈哈大笑,“国主!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老朽甘拜下风。老朽在枫谷等您!任何时候,国主若有差遣,老朽义不容辞!” 申雪天向莫风兮抱拳,“莫夫子言重了!” 两人举杯对饮,依依惜别。 申雪天重新回到“馨恋居”客栈。 掌柜一见申雪天,就拍着脑袋大叫道:“客官!您又来了!上次您刚走不久,和您同行的那位年轻贵公子回来找过您!您们见着了吗?” “那位和我同来的年轻贵公子回来过?”申雪天一再确认。 “是啊!他还问和那位姑娘同行的爷去了哪个方向?可惜小的当时没看清,所以最后那贵公子似往南向去了。”掌柜倒记性不赖,说得头头是道。 申雪天进到房间,跌坐在床上,之前发生在这客栈的一幕幕往事,一古脑儿涌上心头。 “那天找回来的是假的叶衔之,真的叶衔之被莫风兮救了,根本不可能回来客栈。”申雪天心如明镜,却也动若惊涛。 “梁儿,真是你吗?你瞒我瞒得好苦,为什么你不与我相认?你有苦衷?”申雪天只觉恍如隔世,似在梦境,叶梁曾经离他那么近。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错觉全是真的。”申雪天自责自己太粗心。 申雪天收回心思,他调气吐息,直到月上西楼。 申雪天换上一身涧石蓝的长衫,外罩月白色披风,冷洌而出尘。 申雪天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了仁泰宫内。 仁泰宫安静无比,无人驻守。 申雪天不做隐藏,他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径直闯了进去。 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申雪天依次推开了六道门,直到第七道门被推开,他听到有人声说道:“好气魄,不愧是耳堂国国主!” 第七道门内,沈凤箫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龙椅上,面前是一张长桌,桌上是酒水菜肴,桌子的另一头,摆着一张金椅。 “既来了,不如坐下喝一杯!”沈凤箫举手示意,笑着邀约道。 申雪天缓步走到金椅前,优雅落座,“我已来了!有话直说。” “痛快!”沈凤箫赞道,“我就是喜欢和国主这样的人打交道!” 申雪天单刀直入,“你最好考虑清楚了再说。我今天来,不会空手而回。” “当然!”沈凤箫答得很干脆,“国主的人自然归国主,只是,国主从我这得了这好处,总得拿出来点诚意,让我也有所得吧?” “你要什么?”申雪天凝声问道,“你敢跟我讨价还价?” “哈哈,国主息怒!我好奇地是那丫头是国主什么人?她自己却不肯说。我若知了她在国主心目中的份量,我才好开价啊!”沈凤箫盈盈笑道。 申雪天目光扫遍沈凤箫全身,冷漠答道:“我只可以告诉你,她若少了一根头发,你不会看见明日清晨升起的太阳。” 沈凤箫笑得花枝招展,“既是这样,我又如何敢得罪国主?人,您尽管带去!只是,国主请记得,您欠我一个人情,他日请您记得还。” “我若不还呢?”申雪天咄咄问道。 “那也全在国主一念之间!这丫头在国主心里重逾泰山,我诚意还君明珠,国主是明白人,也是大仁大义的君子,焉会占我的便宜?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国主你说呢?”沈凤箫挟枪带棒,软硬兼施,说完了所有的门面话。 申雪天不语,半晌冷冷问道:“你要怎样的人情?” “我希望国主不要插手我与沈叶慈之间的恩怨!”沈凤箫用胜利的口吻说道。 申雪天淡淡说道,“你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用错了地方!你既敢赌我的一念之间,那时间会给你,你要的答案!” 沈凤箫仰天大笑,“国主既然要赌,我必奉陪到底!” “我要见她!”申雪天不再多做纠缠。 “你随我来!”沈凤箫起身引路。 申雪天心头漫卷一句话:三生有幸,韶华流光里,俯仰皆是你。 第109章 斗转星移 昔兆默手握昔风云的手串,在沈蔼堂外的街上呆站了良久,直到迎来送往的路人开始指指点点,昔兆默才回过神。 凭借天下第一追踪术,昔兆默知道有人救了沈叶慈,并且这个人在仁世国有一处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自己一旦去了,就没有回头路。 因为这个人能不动声色救了沈叶慈,能让沈凤箫无法知其下落,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昔兆默甚至感觉:这个人希望自己去找他,去探一探这个地方。但这简直匪夷所思。 昔兆默知道:只要自己杀了沈叶慈,沈凤箫就会交出人质,自己就可以在下月初十,从分界林那个神秘人手中换回昔风云。 昔兆默对两边都极有信心,谁都不会欺骗自己。唯有一点,杀沈叶慈,这符合自己的一贯作风吗? 天至暗夜,昔兆默已然距枫谷只有几里地,他知道,再翻一座山丘,就到了。 突然昔兆默听到了小鹰的嘶厉叫声,一只、两只,……昔兆默愣住了,那是一群,不止几十只,好像从那个远山,有源源不断的小鹰在嘶叫,在盘旋,它们不靠近昔兆默,只是拦住昔兆默的去路。 昔兆默心头渐渐发凉,他不是怕,他不怕,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何惧之有? 昔兆默只是忆起师父的一段话:“默儿,他日你若在四国中遇见一个人,你只管掉头,不论当日你要做什么,都要放弃不做。不要问为什么,这个人不要惹。” 师父当日望着漫天的星星,温柔的叮嘱昔兆默。 “可是师父,我怎么知道遇见了这个人?”昔兆默一脸天真仰头问师父。 师父叹一口气,语气冷峻,“当你看见一群鹰,而未见一人时。” “哦!”昔兆默像听一个遥远的故事一样点点头。 多少年了,昔兆默游历四国,从未见过这古怪的事,而这番话也成了冰封的记忆,从未有事实来消融。 而今天,昔兆默体会了冰融的感觉,他的汗大滴大滴从额头渗出,夏日炎炎,这样的夜晚又是深山,亦让昔兆默大汗淋漓。 师父的话是不可越界的。两难的选择,居然出现在这要命的关头。 沈叶慈,昔风云的名字,交替在昔兆默心头划过,像闪电,像誓言,亦像刀剑,昔兆默一丝一毫不敢前进一步,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信。 月亮慢慢爬上天空,隐去了身形,鹰群扇动着翅膀,嘶叫声未停。一圈一圈,小鹰开始围着昔兆默飞,仍然不靠近。 昔兆默突然席地而坐,他静静的,想听听是否有人声,没有,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昔兆默的天下第一追踪术告诉他,只有鹰,没有人。 昔兆默并不怕鹰,他听师父进述这个故事之后,机缘巧合,习得天下第一的使毒本领。其中有一项便是用来对付鹰的。 此刻,在昔兆默腰间锦盒中,便有对付这鹰的毒药,那是昔兆默的得意之作。 昔兆默一直想打破师父口中的魔咒,在他看来,鹰也罢,人也罢,谁能不怕毒呢? 昔兆默不相信有人比师父更厉害,在昔兆默眼中心中,他认定这鹰群背后的人也不过尔尔。 黑夜更浓,星星闪烁在天空,漫长的夜,昔兆默凝神静气,不听鹰叫。不知过了多久,鹰叫声渐渐远去,天空发白,昔兆默睁开眼,周围已一片安静。 昔兆默站起来,抖落身上的尘土,决定先不去寻沈叶慈,他想去会一会另一个人:申雪天。 昔兆默凭借自己的追踪术,知道申雪天最近在仁世国出现过,并且他不是一个人。 凭着那些只有昔兆默才能辨别的痕迹,他判断出申雪天身边有一个女子,他对这女子产生了兴趣。 昔兆默想不通,什么人能在申雪天眼中这般重要?而申雪天拥有坠着夜明珠的箫。 只是昔兆默这次却疏漏了一点,就是香气,两种不同的香气,昔兆默却认为出自同一人。 “申雪天身边的女人,只能是一个。”所以,昔兆默犯了一个错误,他的脚踪去拦截了叶柠。 本来昔兆默是绝对不会错的。 可是昔兆默救昔风云心切,沈叶慈和沈凤箫的纠葛,让昔兆默陷入一种错综复杂的情愫中,于是他忽略了叶梁的香气。 昔兆默准准确确地拦下了去往枫谷的叶柠和紫寒。 叶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满腔热情被昔兆默的出现打得支离破碎。 紫寒也愣了,昔兆默的出现毫无征兆。 昔兆默更是愣了,紫寒他见过,那晚在沈蔼堂,紫寒和申雪天坐在一起,紫寒两度进出沈蔼堂,神神秘秘。 “你为什么拦我们的去路?”叶柠大声质问昔兆默。 昔兆默想了想,“你是沈叶慈什么人?” “我……”叶柠刚要回答。紫寒抢先一步回答:这位仁兄,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只夜明珠的箫,你知道在哪里?”昔兆默冷冷摇摇头,“别说你没见过。” “见过,见过!”紫寒一听,连忙向昔兆默作揖道,“这位兄台,您误会了,那夜明珠箫的主人和我们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他叫我们去传个信,说如果传到了,就给我们二人五锭金子。瞧,这就是那其中的一锭。”紫寒说完,从腰中拿出一锭金子递给昔兆默。 昔兆默眉头一皱,接过那锭金子,看到上面写有一个“冷”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紫寒又神秘的对昔兆默说:“那夜明珠箫的主人知道我的内子来自仁世国王宫,所以让我们……” 昔兆默打断紫寒的说话,“你的内子?这位姑娘?” 紫寒点点头,又近一步凑近昔兆默说道:“对呀,她做宫女那时候,伺候的可是仁世国的沈国主,可威风了。” 昔兆默完全明白了,敢情这两人真是为了金银,被申雪天认为是可靠的传话人。 “传什么话?”昔兆默想继续验证。 “就四个字:如你所愿。”紫寒马上答道。 昔兆默不再纠结,仁世国的一个区区宫女,武功自是平平,紫寒虽未露武功,但在昔兆默眼中还不是什么劲敌。 紫寒一脸胆小怕事的样子,倒是让昔兆默放松了警惕。 紫寒上前拉了拉叶柠衣袖,“走吧,这金子我们不赚了。” 两人转身欲走,昔兆默轻叹一声,“也罢,你二人走吧,这金子赚的不易,别浪费了。” 昔兆默顺手用那锭金子当作暗器,射向紫寒,紫寒和叶柠都“哎呀”一声。 紫寒轻闪,却并未避过,金子顺声而落。紫寒满脸痛苦捡起金子,“谢谢公子。” 昔兆默任由二人离去,并不追究,紫寒在刚才上演了一出逃命鸳鸯的戏码,深深戳痛了昔兆默。 昔兆默心中泛起往事,以及每个与自己有关的人。 “一对苦命鸳鸯,我必须仁慈。”昔兆默对自己说。 这是昔兆默的软肋,也是他的底线。 第110章 独上兰舟 紫寒拉着叶柠的衣袖,急步走出了昔兆默的视野,冷汗淋漓,心中翻腾了无数遍念头:“不要追上来,不要追上来。” 叶柠一路没有说话,因为紫寒调转了方向,他由南向转去了东向,朝阳光升起的方向,狂奔! 不知道奔了多久,紫寒才松开叶柠的衣袖,此时的叶柠,衣衫和额头都已被汗水打湿,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夏日刺目的光线,让人昏眩。 “你知道他是谁?”紫寒停下脚步问道。 “见过,是……”叶柠皱眉回忆。 “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昔兆默。”紫寒噤声回道。 “他的主人是措地国少国主昔风云?”叶柠想起了曾经的往事。 “昔兆默好像在找沈国主,如果我们被他当作人质,后果不堪设想。”紫寒猜测道,神色凝重。 “为什么这么猜?”叶柠反问,人不由紧张起来。 昔兆默突然出现在仁世国,令到紫寒分外意外。 紫寒若是独自一人反而不惧。但现身边有叶柠,他身负保护责任,若是出了岔子,紫寒是万万担不起的。 紫寒躬身向叶柠施礼道:“叶公主,刚才得罪之处请见谅!昔兆默若是使毒,我们谁也逃不了。情急之下才编了故事诓骗他。” 叶柠大方的摇摇头,“我明白你的用心,况且你还受国主托付,我知你是为了保护我,才会那么说。只是你怎么有把握他会放过我们?” 紫寒苦笑一下,“我不确定,我只知道昔兆默会放过一对苦命鸳鸯。” 叶柠大奇,“这从何说起?” 于是紫寒讲了一个故事。 传说,昔兆默在未成名前,少年之际,一次在野外狼群中受了伤,是一对年轻男女救了他。 那二人身世凄苦,可是为救昔兆默,却毫不畏惧风险,并用仅有的碎银子买来草药,打来猎物,令其恢复身体。 昔兆默成名之后想找二人,却人去楼空。 昔兆默自此定下规矩:手中利刅绝不为难苦命鸳鸯。 以紫寒的游历,肯定不会知道这种秘辛。讲这个故事给他的,是当年造访耳堂国王宫的尉迟南玦,而尉迟南玦讲述地平平淡淡。 那一年,尉迟南玦与申雪天在一起饮酒赏梅;那一年,昔兆默一夜之间声名大噪,他的毒令四国闻之心惊。 紫寒之所以记得这个故事,不光是故事曲折,更重要讲故事的人乃少年英雄,那年紫寒初见四国传闻到玄乎的尉迟南玦。 叶柠听了大为惊异。 叶柠曾在玫瑰谷见过一次尉迟南玦,未想多年后,由紫寒口中听到尉迟南玦的消息,叶柠觉得这缘分也太不可思议了。 “尉迟南玦绝迹四国多年,想不到他居然曾拜访过耳堂国王宫,还与国主有过交集。”叶柠心忖道,她的震惊和穿越可想而知。 印象中那个如鹤的少年,讲述着两只鸳鸯的故事,叶柠只是想想,已不由想笑,那份欢乐好像由心底流出,天然的不得了。 紫寒见叶柠神情如此轻松,始放下心来,他感激叶柠不责怪自己之前的唐突。 “叶公主,我们晚一点去枫谷,现换一条路。”紫寒打定主意先安顿好叶柠。 紫寒去往的东向,离枫谷已越来越远。紫寒带着叶柠去了一处僻静的小院,这是耳堂国王宫设在仁世国境内的一处隐密据点。 “紫寒,这院落虽小,但是这一池的鱼和一片竹林,却是难得的世外桃源。”曾经申雪天意外仁世国的郊野之处亦有洞天,于是给小院取名:“恩贤居”。 叶柠初来乍到,被小院的清幽打动了,之前的惊魂甫定,如今突然被慰藉到,叶柠不由对紫寒的周到大为钦佩,“不愧是跟着耳堂国国主闯荡四国的人。” 紫寒准备了简单的食材,煮了清粥,炒了竹笋,端给叶柠,叶柠胃口大开,连呼好吃。 夜色降临了,紫寒叮嘱叶柠休息之后,他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心中盘算:如何彻底摆脱昔兆默之法。 连日来的奔波,紫寒渐渐睡眼惺忪,他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紫寒醒来,他去敲叶柠的房门,却无人应答。 叶柠不见了。 叶柠留书:“多谢你和国主一路照顾,如今我想独自一人。放心,枫谷之路我已知晓。” 夜深人静,叶柠人在恩贤居,独自望着一池鱼,不由思绪翩跹,自己和祖母沈叶慈失散,千里奔寻耳堂国国主。 怎料,佳人落花有意,耳堂国国主却流水无情,淡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叶柠又思自己命运多舛,被恶毒人捕捉,失联了冷芸,虽又惊逢耳堂国国主,却仅匆匆一面,便又伤离。 “如今身虽自由,却仿佛浮萍,这次,若不靠着紫寒,在昔兆默手下也是危机重重。”叶柠再添愁绪沉默不语。 叶柠忽觉自己竟不如这池塘中的鱼来的自由自在,心中陡生悲凉。 叶柠望着夜空发呆,想到叶梁和叶衔之,“他们都能独立地去闯荡四国,那我又有何不可?” 于是叶柠心境舒展,决定自己独去枫谷。 叶柠亦是聪明之人,昨天在狂奔中留下了叶家的独门标记,所以返回枫谷的路,对叶柠毫无难度。 “紫寒或许惧怕昔兆默,我却不怕。”叶柠在心中喃喃自语。 叶柠除了挂念沈叶慈,还记挂冷芸,“祖母已安,可冷芸呢,她还好吗?” 叶柠一时情绪难以抒发,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这数月的经历,也将她原本恬淡的心境打破,心心念怀的申雪天对她的疏离,更让她生出灰心,所以她选择独来独往,一人面对。 叶柠另辟蹊径,不走常人路的抉择,于她只是一个随心的决定,却害苦了紫寒。 紫寒阅毕叶柠的留书,大叫糟糕! 一来,紫寒未能按申雪天交待,完成任务,他现担心叶柠安全。 二来,紫寒不能尽快返回申雪天身边,他挂心申雪天是否习惯?是否需要自己? 事有轻重缓急,紫寒痛定思痛后,冲出恩贤居,他定意要第一时间找回叶柠,毕竟人是从他手中弄丢的,他不想只怨叶柠任性。 叶柠对申雪天的痴情和失落,紫寒多多少少都看在眼中,他帮不上忙,但他同情叶柠。 爱而不得,紫寒感触众生。他心中泛起另一个人的影子:忆宵。 人在此山中,半卷舒云半卷风。 第111章 大梦觉醒 昔风云坐在云阁,面前的桌上摆着各色菜肴,他饮着酒,说不出的快乐。 清雨坐在昔风云对面,她静静听着,时不时露出个甜美的笑容,偶尔也回应一字半句。 昔风云讲着措地国的趣事,某日猎了个兔子;某天兴致所至大宴宾客;讲到天下美味;滔滔不绝。 “云阁的酒,果然名不虚传!”昔风云端着酒盏,饮着名唤“郁郁葱葱”的酒,仿佛陶醉在无边的夏日里,永远不醒来。 这酒混了七种草香花香:薄荷,丁香,栀子,芍药,措地国的百合,以及冷翠峰上的雪莲,相传最后一味是出自四国域外的花,花为绿色,极为稀有。 云阁的景色总是看不厌。 昔风云有美人相陪,纵有些限制,比如身处密室,比如出入要蒙面,这般繁琐,也统统因为清雨变得淡如轻云,并且昔风云乐此不疲。 今天,来云阁的客人们谈论着一件事。 “你们知道吗?仁世国国主沈叶慈被人杀了,杀她的居然是她的孙子叶衔之。仁世国大世子!” 清雨听了,脸上微微变色,她说不舒服,留下昔风云独自一人,先行离开了。 昔风云闻之脸上一片担忧,心中觉得扫了兴,烈日灼心,引得空气也跟着焦躁,昔风云想清雨是听不下去这等惨烈的事情。 美人离席,昔风云有些无聊。 昔风云想起当日自己借仁世国国主宝马良驹一事,不由心生感慨。 “世事难料。”昔风云回忆着与沈凤箫离别的瞬间,竟有了一丝感伤。 清雨去了云阁的后厨,叫了一个伙计,耳语一番,那人领了命令就消失了。 清雨又去了云阁的后院花园,她摘了一朵粉色玫瑰花,让人制做点心,送到昔风云的桌上。 完成这一切,清雨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出来。 昔风云坐等清雨回来,他的耐心足够,这一等居然等到了傍晚时分。 途中端上来的玫瑰酥已经凉透,昔风云一口没吃,那粉色的花瓣看着赏心悦目,浪漫温馨的像连日来昔风云与清雨相处的点点滴滴。 昔风云就这么发呆了一个下午。 云阁的客人们来了又散去,眼见日头偏西,昔风云才惊觉,清雨去了好久。 昔风云这才有点着急。这一急,昔风云突然有点不安,不安逐渐变成一种煎熬,昔风云叫来一伙计,这伙计正是后厨清雨耳语的那位。 “昔少爷,您请自便,我家阁主说与您的缘分今日尽了。”伙计一字一句,听在昔风云耳中却如雷霆之惊。 “你说什么?”昔风云不见美人,乍听如此绝决之话,心如刀割。 那伙计像是见惯了场面,对于昔风云的咆哮充耳不闻。伙计指着那粉色玫瑰酥,“我家阁主特意备了这点心与您话别。” 昔风云这才想起蹊跷来,下午这玫瑰酥端上来时,昔风云问伙计:“这甜腻的点心,我没点,谁让你送来?” “我家阁主说端上来给您醒个酒,添点寓意彩头,这是‘珍惜’玫瑰酥。”伙计答道。 昔风云惊醒,大呼:“清雨!清雨!”四下走遍,却美人踪迹全无。 昔风云只觉云阁这数日,宛若梦一场。此刻自由了,可美人再也不见。 昔风云的懊恼可想而知。他虽然气恼清雨如此不辞而别,也不敢在云阁大闹,这爱屋及乌的苦,昔风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非哭非笑,昔风云的傻劲又开始上头了。 “这个可恶的消息!仁世国王宫!”昔风云怒火中烧,此刻他恨不得灭了这个地方,他将清雨的消失统统归咎于此。 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清雨?昔风云清楚自己纠缠在云阁亦无计于事,清雨也不会再出现。 曾经,清雨出现的惊讶;如今,离开的突然。相处的每天都像是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 昔风云明白纵使毁了云阁,美人亦不复相见。 往事前尘一帧一帧在昔风云脑海中掠过,昔风云突然对仁世国王宫充满了憎恶。 昔风云觉得这个地方和自己有着宿命般的不解,有着来自血液里的禁锢,自己的喜怒哀乐,好像一个魔咒,被这个地方的人事物所包围。 这一腔恨意,为昔风云以后在四国风云变幻无常时,埋下伏笔。 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这幕事出有因。 时光拉回到昨天,清雨收到一封信笺,上书:劝退。送信的是只小鹰,头上有一小撮白色的羽毛。 清雨知悉:自己的任务已完成了。 连日来昔风云的酒水菜肴中未出现过玫瑰酥。清雨领命的时候被叮嘱,给昔风云端上玫瑰酥,是一暗号。届时,清雨退场,其他人见机行事。 无巧不成书,昔风云刚要离开云阁之际,他看见从云阁大门外走进来一位女子。 昔风云大为震惊,转而变为惊喜。 东方芷兰出现在了云阁。她穿着细纱蓝色的裙衫,腰间琉璃盏的腰链,手拿一把宝剑,正是昔风云去年遣人打造的利刅。东方芷兰面带笑容,一派华贵之气。 云阁的伙计迎了过去,引着东方芷兰去往后院的僻静雅座。 昔风云眼见东方芷兰从眼前经过,她的香气迅速掠过身边,渐行渐远。 昔风云怔了怔,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昔风云万没料到,竟在云阁这种世外僻壤之处见到东方芷兰。 清雨的消失,东方芷兰的出现,两件似乎不太可能出现的极端事,一瞬间令到昔风云头脑炸裂。喜悦,悲伤,仇恨,意外,在短短时间席卷昔风云的灵魂深处。 昔风云在努力平息自己的冲动,他告诫自己要冷静。 “东方兰芷,要不要相认?”昔风云问自己,此刻他多希望昔兆默在身边。 数日来,被美人冲昏头脑的昔风云终于想起了昔兆默,自己年少的同伴,“他现在哪里?在干什么?” 昔风云有点迷迷糊糊了,他刚才预备离开前,最终咬了一口玫瑰酥,他想忘掉失去清雨的痛,那是清雨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珍惜”。 昔风云觉得云阁的夜色好暗好暗,暗成了一片又一片黑黑的乌云。 第112章 过尽千帆 申雪天随着沈凤箫,来到一处幽静院落,院中茉莉花正盛,香气浓郁。 “国主,人就在里面,我就不打扰两位了。”沈凤箫停住脚步,“请国主记得今日这份大礼。” “你确定没有其他要交待的话了吗?”申雪天一贯冰冷的口吻问道。 “哈哈,国主不愧是国主,我喂了她散力珠,这是解药。”沈凤箫从怀中取出一樽金色瓷瓶,“不过,以国主的能耐,应该不稀罕才对。” “这也曾是你生活过的地方,岁月静好,山河无恙,便是人间好景致。你有千万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好自为之。”申雪天仰头望月,意外地开口规劝道。 然后,申雪天不再停留,径直朝着沈凤箫手指的厢房而去,充耳不闻沈凤箫在他身后的喊叫。 “我没有选择!退一步,万劫不复!你不懂!你不懂!” 沈凤箫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震的树叶飘散,花朵零落,人心的苦闷在空气中弥漫。 申雪天走到厢房门前,略略沉吟,然后轻轻叩门。 无人应声,申雪天再叩,仍是沉寂。 申雪天轻轻推开门,屋内一片明亮,却空无一人。 申雪天正纳闷,忽闻屋门在身后关闭,一桶冰水从天而降,浇灌而下。 申雪天一个错步,人已飘起,然后他看见一道紫光直刺向他的心口。 申雪天手掌沿着剑刃滑行,微挫手腕,剑柄已到了申雪天手中,他反手一弹,剑咣当一声落地。 一张倾世的容颜,与申雪天面对面而立。 水花四溅,空气凝固,时空好像停滞了一样。 “梁儿。”申雪天握住来人的双肩,一眼万年。 “怎么是你?”袭击申雪天的正是叶梁,她费尽心思设计的,竟对付的不是敌人。 “我有伤到你吗?”叶梁又惊又慌,恍惚如在做梦。 申雪天摇头,“梁儿,你还好吗?”他眼里心里此刻全是叶梁。 “你怎么会来?这是真的吗?”叶梁转不过弯来,与申雪天分开仅仅数日,但好像已过了半世。 “我们先离开这,之后再和你解释。”申雪天柔声说道。 “我使不出内力。”叶梁茫然回道。 申雪天从腰间取出一枚药丸,“吃了它,你的力量很快便可以复原。” 叶梁纳药入口,神情渐渐放松。 申雪天捡起地上的紫凰剑,右手扶住叶梁,“你若信我,我带你尽快离开。” 叶梁点头,几日来她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松懈,今骤见申雪天,终于如释重负,但人反而软弱下来,没了斗志。 申雪天解下披风,披到叶梁身上,“得罪了,你休息一会。”他弯身抱起叶梁,脚下已如蜻蜒点水般,掠出房门,掠上墙垣,飞身而去。 叶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在风中,在月色中,她只闻耳边疾风扫过,眼前树影幢幢,自己已渐渐远离仁世国王宫。 叶梁本身轻功了得,但现她才知道申雪天的速度比她更快,有一刻,叶梁已分不清身在何处? “甄大哥,你在哪?”叶梁心底泛起的声音,让她更添惆怅。 约一炷香时间,申雪天停住身形,“梁儿,已到馨恋居。”他轻轻放叶梁落地。 恍如隔世,叶梁举目观看,心中感慨良多。 “对不起!”叶梁低声说道,“多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申雪天望着叶梁的眼睛,“对不起!是我粗心,才会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叶梁大窘,她岔开话题,“我饿了。” 申雪天莞尔,拉起她,一边走进客栈,一边吩咐伙计,“把店里最贵的菜肴,送到我的房间。” 不一会,一桌美味已备齐。 药效已过,叶梁却已拉过被角,卧在床榻一隅沉沉睡去,她已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申雪天守着叶梁,心中平和到无以复加,上一次,他以申雪天的身份,叶梁离他近在咫尺,还是在耳堂国王宫,而今,身在异乡,一切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沈凤箫送我的,的确是份大礼,可惜,人心不足,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看来,她终归走不出自己设下的樊笼。”申雪天诸般念头划过,心中惋叹道。 申雪天轻轻取下面具,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难得的笑意漾开,如湖水微波推开满园春色,又任冰雪消融。 “甄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叶梁在梦中低语,五彩的光芒中,隐约看见慕容世甄正向她缓缓走来,她伸手去捉,似有似无。 “甄大哥!”叶梁大叫,从梦中惊醒,触目所及,是申雪天那张戴面具的脸。 “你怎么了?梁儿!”申雪天握住叶梁的手急声问道。 叶梁定定心神,“国主,我没事。”她微微有些失落,轻轻抽回手。 “甄大哥是谁?”申雪天一本正经地问道。 叶梁扶扶额头,“你听错了,或者只是我梦中说的胡话。” 申雪天一笑置之,他了解叶梁性格,他也不想逼迫或以恩要挟叶梁。 申雪天风清云淡到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也没有付出过。 叶梁起身,重新梳洗,申雪天为她备了新衫。一袭藕荷色绫裙,衬托地叶梁仿若云端的仙子,清丽而脱俗,使得周遭一切都黯淡无光。 待叶梁用完早膳,申雪天沏了一杯“雪毫冰珍”茶,递给她,“沈叶慈沈国主,是你什么人?” 叶梁抚着发辫,悠声答道:“我叫叶梁,是仁世国的大公主。不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申雪天大惊,至此,他才算真正知道了叶梁的真实身份。 申雪天内心翻江倒海,他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叶梁奇怪地问道。 申雪天沉默。 “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仁世国王宫?”叶梁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 “沈凤箫通知我,去接你。”申雪天回答地简明扼要。 “她没有为难我,也没有为难你,为什么?她有求于你?”叶梁轻声试探性问道。 “她希望我不要介入,她和沈国主的恩怨纠葛。”申雪天坦言相告。 “你怎么打算的?”叶梁小心翼翼地问。 “你希望我怎么打算?”申雪天直言不讳,语气中听不出任何起伏。 “我如何能够要求你?”叶梁答得又快又干脆。 申雪天再一次沉默。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第113章 在水一方 叶梁见申雪天沉默,便换过一个话题,“国主,你为什么一个人?紫寒呢?还有,你的心上人去哪了?” “沈凤箫捉的是叶柠,你的妹妹。”申雪天简单答道。 “原来你的心上人是柠儿,你们怎么认识的?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叶梁意外,又有些惋惜,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兴趣想要了解。 “你很开心,我有心上人是吗?”申雪天立在窗前,背对叶梁问道,语气冷峻。 “我很高兴你喜欢柠儿,你们两情相悦,我听着也替你们开心。”叶梁站起身,走到申雪天身旁,轻拍拍申雪天的肩。 “你可一定要对柠儿好。”叶梁歪着脸望申雪天。 “我要让你失望了。”申雪天转头盯着叶梁的眼睛。 叶梁的眼光在申雪天的脸上扫视,她看不到申雪天的表情,“你什么意思?”她微蹙秀眉。 “听说仁世国王宫有位瑶冰郡主,她才是我的心上人。”申雪天缓缓说道,语气似笑非笑。 “瑶冰?郡主?”叶梁抓头,“我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佳人存在。她又是谁?长得美吗?”叶梁迷惑,懊恼又好奇。 申雪天心中微笑,“听说她是叶世子的未婚妻。” “啊?你喜欢我大哥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叶梁跳脚,“好乱,我该帮你们哪一个?” “你为什么要和大哥争?”叶梁一脸的莫名其妙,伸手拉住申雪天的手臂,“你不能成人之美吗?” 申雪天无动于衷,“你为什么不问瑶冰郡主,心里有谁?” “她心里有谁?”叶梁捉申雪天的手更紧了,眼里放出光彩,叶梁满满的八卦心。 申雪天徐徐伸手抬起叶梁下巴,“你觉得她心里有谁?”他语气轻柔。 叶梁急忙松手,人往后退,“我怎么知道?”她脚下趔趄。 申雪天迅疾拦腰扶住叶梁,“你见着她,替我问问她。”他语气轻松。 叶梁想拒绝,又想申雪天救了自己两次,自己是该做点什么回报才对。 “好!行!”叶梁推开申雪天的手,理理自己的发辫。 “你答应我,如果瑶冰郡主心里的人是大哥,你不能为难他们。”叶梁将右手小指伸到申雪天眼前,“拉勾!” 申雪天摇摇头,然后伸出手,和叶梁手指相扣,“如果有那一天,我只为难你。” “不是!怎么会扯上我!”叶梁的右手被圈住,她大叫道,百思不得其解。 申雪天仰天哈哈大笑,叶梁嗔怪地用左拳胡乱地敲打着申雪天的身体,“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正说闹间,有伙计推开门,想要送些点心来,见状赶紧识趣地退了出去,“对不起!对不起!” 伙计转身离去,抹汗心忖道:“敢情这客官又有新欢了?这打情骂俏,情意正浓的,唉,那旧人真可怜。” 这伙计之前恰巧见过申雪天带叶柠回来客栈,故现有此一感。 叶梁停了手,申雪天也停了笑。 “我带你出去走走!”申雪天建议道,“你这段时间应该在王宫闷坏了。” 叶梁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我要看荷花。” 在仁世国近郊,有一处“净茵湖”,正逢荷花茂盛,无穷莲叶碧,万念红荷舞,湖水清湛,娇艳绝伦,让人目不暇接。 申雪天租了小舟,渔夫摇撸,他和叶梁并肩站在船头,从荷花丛中穿过。 “这,真美!”叶梁闭着眼,呼吸沁脾的芬芳,脸上陶醉。 申雪天静静望着叶梁,这幕美好可遇而不可求。 “梁儿,你心中理想的人间是什么样的?”申雪天语气感慨。 “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普通人阖家团圆,常有这眼前的人间美景可以欣赏,就是幸福。”叶梁有感而发,身心都沉浸在自然中,被征服,被陶冶,被治愈,被同化。 “希望不光耳堂国和仁世国,整个天下都能安宁顺遂,举目皆净土,处处为乐园。”申雪天语气郑重,气宇轩昂。 叶梁定定望着申雪天,“他原如此心怀天下,即便人生如戏,他仍能不忘初心。那他会更爱江山?还是更爱瑶冰郡主?” 叶梁心中升起古怪的念头,只一刹而过,她甚至来不及捕捉。 叶梁采了荷叶,遮在头上;申雪天采了株莲篷,取出莲子,递给叶梁,“可以清心,你尝尝。” 叶梁轻轻放莲子入口,有清香回甘,莲芯的微苦,让叶梁微微咂舌。 “怕苦?”申雪天轻笑道,宠溺地望着叶梁,另剥一粒,放入自己口中。 “我陪你一起。”申雪天淡淡说道。 叶梁不苦反甜,“挺好的,这么新鲜,我第一次吃到。” 叶梁主动去剥了一粒,“等等。”申雪天从她手中取了,替她抽去莲芯,“这就不会苦了。” 申雪天重递莲子给叶梁,只见她肤如凝脂。 叶梁嫣然而笑,唯见荷花失色。 申雪天只觉湖面静止,万物皆无,唯听到叶梁的呼吸声。 “梁儿,此情此景,若是永恒,便胜却人间无数。”申雪天心中暗道。 叶梁看不到申雪天的脸,恍惚中见他静默不语,整个人如同雕塑,那份举重若轻的沉静更加添了申雪天的神秘感。 “国主,你长什么样?”叶梁冲口问道。 申雪天不抬头,继续剥莲子,“你想见我的真容?” “可以吗?”叶梁轻轻回道。 “你,确定要见?”申雪天停手,意味深长地再问。 “你若为难,便算了。”叶梁不想强人所难。 “不为难,但见过我真容的女子,必须嫁给我,你还要看吗?”申雪天语带双关地说道。 “啊?”叶梁一天之内,不断听到新奇别致的说法,而且是出自一个人之口。 “国主,你怎么如此特别?又这么多规矩?还出其不意!一点都不好玩。”叶梁沮丧又泄气地甩了甩手,脸上布满情绪。 “你可以选,选择在你,主动权也在你。”申雪天压住笑意,略带调侃道。 叶梁拧头,“你定是容颜吓人,才会定下如此奇怪的规矩。”她出言相激。 “可能会吓坏你。”申雪天一本正经地应道。 叶梁气结,“申雪天!我不选!”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莲篷应声落地,申雪天握紧叶梁双肩,惊诧不已地问道。 正所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114章 凤凰涅盘 “我……”叶梁不知如何应答。 “扑啦啦……”两只白鹭从湖中腾起,振翅远飞,打断了叶梁和申雪天。 叶梁从申雪天手中挣出,轻抚肩膀,“我听人提起。”她嗫嚅道。 “谁?”申雪天追问道,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安抚叶梁。 叶梁退后一步,“我师兄。” “他说天下成功登顶冷翠峰,到达凝寒宫的人,唯有三位。”叶梁停顿了下,继续说道。 “尉迟南玦?”申雪天惊异万分,“黎婉是你师父?” 叶梁怔怔望着申雪天,“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申雪天上下打量叶梁,无可奈何地摇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他们的世界里存在你这么一个人物。” “我微不足道。”叶梁替众人开脱道,“你认识他们?” 申雪天转身,忽然一个猛子,从小船中跃出,飞身扑进湖里,水花不兴,他瞬忽不见。 “申雪天!申雪天!”叶梁大叫,花容失色,“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湖面上微波荡漾,却寂寂无声,只有叶梁的回音回荡在荷花丛中。 “船夫!船夫!”叶梁又转向船夫求援,“快帮我找找!他去了哪里?” “唉!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寻死觅活的!你们小两口也真是的,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跳湖!”船家连声埋怨道,一边用竹竿在水里拼命打捞。 叶梁急到跺脚,“申雪天!你在哪?你不要吓我!你为什么跳湖呢?”她心乱如麻。 “船家,我自己去找!”叶梁扔下这句话,一头扎进湖水,急切中她无意用到了自己的本能。 叶梁原本水性颇佳,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跟着跳下水,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她只想知道申雪天是否安全? 申雪天人一入水,一阵沁凉袭来,他整个人瞬时冷静了下来,他任思绪在水中徜徉,任自己浸在水中。 申雪天听不到叶梁的呼喊,一天内听到太多匪夷所思的讯息,他想静一静,叶梁打乱了他原本心中的秩序,也打乱了他为人处事的节奏,申雪天有些不习惯。 叶梁入到水中,忽然天旋地转,眼前如走马灯般现出往事,在“弋游阁”附近的曲水河边,她被昔风云逼迫跳入河水。 叶梁在水中不断地摇头,想要清醒,但所有思绪激荡,心中脑中闪出生平无数个画面,齐齐冲击而来。 “我是叶梁,仁世国的大公主,我……,我……”叶梁只觉所有失去的记忆,一时间全部灌入心间,她一时受不住,大叫一声:“救命!” 水灌入叶梁口中,她双手乱舞,意识散乱,身体直往下沉。 “甄大哥,申雪天。”叶梁忽然心中平和,她放弃所有挣扎。 “我想起来了。”叶梁泪流满面,只觉大梦方觉醒。 申雪天忽听到有人跳下水,再细听,听到叶梁的求救声。 “梁儿!她怎么跳下来了?”申雪天循声去找,却见叶梁如片树叶直往下坠。 申雪天心中暗叫不好,他如箭般划向叶梁,他急速捉住叶梁手腕,牢牢揽住她。 申雪天暗提一口气,脚下借力一块岩石,人从水中一鹤冲天拔起,他再踩荷花,几个轻纵,踏水而行,飞速跃到小船上。 “唉呀!公子!您跳什么水呀?您夫人急了,跳下去找您!这可好了!这弄的什么事啊!”船家一见申雪天,惊到眼睛瞪圆,不住声怨道。 “梁儿!你醒醒!梁儿!醒醒!”申雪天手抵在叶梁后背,一股内力输入叶梁体内。 叶梁之前魂飞象外,忽觉一股真气冲来,五脏六腑翻腾,“哇!”叶梁吐出一口水,悠悠醒转。 申雪天抱紧叶梁,“你为什么跳下来!你不要命了?” 叶梁抬眼见阳光射到湖面,射在自己身上,她缓缓举起手挡住阳光,心里升迁万般情愫,“叶梁,你终于回来了。”她在心中殷殷念道。 叶梁回首,转向申雪天,她注目望着申雪天的脸,出手轻划过申雪天的面具,“国主,别来无恙!瑶冰这厢有礼了。” 申雪天大惊,“梁儿!你!你的记忆恢复了?!” 叶梁闭目,半晌睁眼微笑道,“国主,你第三次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申雪天大喜过望,一把将叶梁揽进怀里,“梁儿,梁儿!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要你好好的!” 申雪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无意的跳水,竟换来叶梁重拾记忆,痊愈归来。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许冥冥中自有命数。 不怨不艾的叶梁,在经历重重事端之后,能够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叶梁揽住申雪天,心境恍惚,眼泪夺眶而出,她一言不发。 “公子!夫人!你们这又是做什么?你们都没事,不应该高兴吗?”船家插话进来,想要调节气氛。 “梁儿!”申雪天心疼地抹去叶梁的泪痕,“我又不会强迫你,你何必烦恼。” 申雪天不愧是心如明镜,天下尘埃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叶梁低首,心忖道:“但愿时光流转,人心不悔。” “国主,我们回去吧,我饿了。”叶梁抬头,眼里闪着温暖的光。 申雪天带着叶梁来到享月楼。 享月楼承载着叶梁太多的记忆和故事,“望月溪清酒”一入喉,叶梁感叹道:“这酒味未变,但已物是人非。” “梁儿,世事无常,所幸你还是你,勿太感伤,凡事心怀希望,半生归来,方能仍见天地。”申雪天用手中酒盏轻碰叶梁的酒盏,豁达劝慰道。 叶梁取了“兔盏蟾桂糕”,仔细端详,“国主,你要不要尝一口?” 申雪天摇头,“太甜腻了。” 叶梁笑道,“这曾是我的最爱,如果不是今天记忆回到最初,我已经遗忘它了,久别重逢,除了人,原来还可以是物。”她眼里闪着光,脸上出现憧憬。 “你在想谁?”申雪天一语中的。 “没有!”叶梁推托,“我忽然什么都记得了,反而不知该想什么了。” 申雪天默然,从叶梁手中取过“兔盏蟾桂糕”,轻咬一口,“我替你尝尝,然后告诉你,你该想什么。” 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第115章 晦明百变 沈叶慈被杀,叶衔之是罪魁祸首的消息,沸沸扬扬,几天内已传遍了仁世国全境。 叶梁和申雪天自然有所耳闻。 “祖母不是在枫谷吗?大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消息是谁恶意放的?”叶梁人在馨恋居,心已飞回枫谷,整个人显得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梁儿,我陪你回趟枫谷。你且宽心,沈凤箫这是将祸水东引,她好做壁上观,你莫要中了她的计。”申雪天一丝一缕分析给叶梁,要让她安心。 申雪天这时才醒觉,紫寒竟去而未返,“是出什么事了吗?紫寒答应我快去快回,以他一贯风格,他若顺利,早该回来了。” 申雪天一边宽慰叶梁,内心却另起波澜,在暗暗担心紫寒的处境。 申雪天表面上若无其事,叶梁见他镇定如厮,便也略略定下心神。 “我现最担心大哥,你说他去哪找我了?”叶梁托着腮苦恼地问道。 “叶世子是聪明人,他若听到这个不利自己的消息,必会会先想方设法保护好自己,也许他已改变原计划,提前去了枫谷。”申雪天眼虽未见,却有如先知般洞见道。 申雪天根据自己对叶衔之的了解,和此前与叶衔之的过招,推断着他可能的行程轨迹和应事态度,竟然说得八九不离十。 下了乞山,叶衔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易容。 叶衔之一向谨慎,“梁儿多半仍以我的身份在仁世国走动,我不可以再用自己的身份,莫名和她冲撞到。”这是他想到的第一层。 “其次,沈凤箫和他手下都见过我,也一直念念不忘要生擒我。上次师父从他们手中救了我,他们固然生了忌惮,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必须小心为上。”叶衔之考虑到的第二层,才是真正的危险所在。 叶衔之恢复成曾扮的中年男人,头发散落,虬髯胡须,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我这样子,怕是梁儿也认不出了。” 想到叶梁,叶衔之的心渐渐抽紧,眉毛也已打结,“我和梁儿聚少离多,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弄丢她,我对她的保护越来越力不从心,她一定吃了不少苦。” 叶衔之越思念叶梁,心越发无法安舒,他内心苦闷,决定出去走走,“天下之大,四海茫茫,我要从哪里找起梁儿呢?” 叶衔之一筹莫展,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中穿行,心情沉重。 叶衔之走到一家茶铺:饮泉小轩。天气炎热,茶铺内坐满了纳凉的人,人们一边休息,一边低声闲聊。 “叶衔之太疯狂了!为了国位,居然向自己的亲生祖母痛下杀手,真是丧心病狂!”有客人愤愤不平地斥骂道。 “唉!沈国主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她爱民如子,对仁世国鞠躬尽瘁,却落到如此地步!真是太惨了!”有其他人附和道,一样又愤怒,又惋惜。 叶衔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起初他并未意识到人们巴巴谈论的竟是自己,他信步走进茶铺,寻了个角落无人处坐下来,心里全是叶梁的一颦一笑。 叶衔之叫了“凤凰枞羽”茶,两耳不闻窗外事般,饮啜着。 讨论的人越发多了,不断有人提起叶衔之的名字,义愤填膺的气氛在茶铺中弥漫。 当叶衔之意识到不对时,他的脸色已阴沉如乌云一般,握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沈凤箫!你好阴毒!竟玩出这种移花接木的把戏!” 叶衔之告诫自己要冷静,他凝定心神听取周遭所有的信息,终于他听明白了所有的莫须有故事。 “祖母既在枫谷,我先暂缓找梁儿,我要亲眼见到祖母安全,这才是我眼下第一要务!”叶衔之拨开云雾,心也随之明朗起来。 考虑到先前申雪天的嘱咐,和当下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叶衔之打定主意:入夜才启程枫谷。 “无论是祖母,还是枫谷,都必须万无一失!”叶衔之握紧拳头,砸在茶桌上,茶盏和水壶被震得叮当作响。 叶衔之收回情绪,默默坐到日薄西山。 枫谷,一如往昔宁静。 自从叶梁和申雪天离开后,沈叶慈没有一天不在挂念。 沈叶慈身体因着枫谷山水的滋养,日复一日硬朗起来,每每想到尉迟南玦,沈叶慈心中便升起怜爱。 “玦儿是个好孩子,可惜,只有一个梁儿。我也不知梁儿是怎么想的?”沈叶慈近来常有这个念头升腾,她身为长辈,局外旁观,也隐隐生出一丝为难。 这天,枫谷气候宜人,它地处偏幽,多了些许凉爽。 兮琴和兮书伺候沈叶慈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三人正在闲话家常。 有警铃响起,“有人闯枫谷!”兮琴率先跳起来,“兮书!你留下保护老夫人!我出去看看!”她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箭冲出了小屋大门。 “兮琴,你自己小心!”沈叶慈急声叮咛道。 沈叶慈见惯风浪,只是数月来得兮琴三人悉心照料,早已生出非一般的情谊,沈叶慈不以主仆相待,反当三人如孙儿,自是在乎三人的安危。 小屋外,晴空万里,兮砚手中握剑,她挽出一个剑花,剑光凛利,她对面立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奇怪说道:“这里到处都是陷阱,老朽这腿脚真是遭罪,哪个小子设计的这地方?” “来者何人?”兮琴飞到兮砚身边,手中剑化做长虹,挡住老者去路。 “你们的主人是谁?让他出来见我!”老者玩心忽起,装做佯怒的样子说道。 “我家主人不在,阁下若是故人,请报上名来!阁下若是敌人,那就动手吧!让我等领教阁下的能耐!”兮琴说话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老朽不和小姑娘动手!老朽就是想知道哪个臭小子设计了这么多机关,来为难老朽!”老者半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引得兮琴和兮书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唉,你这童心未泯的老夫子,怎么拿两个小辈寻开心!你呀你!”沈叶慈站在小屋外的空地上哭笑不得地念叨道,一边摆手,显得无可奈何。 “哈哈哈,国主别来无恙!老朽得罪了!该罚,该罚!”老者笑逐颜开,向沈叶慈躬身行礼。 “老夫人,他是谁?你们认识?”兮书纳闷地问道,她正搀扶着沈叶慈。 “都是误会!不要担心!是老朋友!你们快来见过鼎鼎大名的莫风兮莫老夫子!”沈叶慈开声招呼兮琴三人。 “他就是棋艺冠绝天下的蝶梦斋主人!”兮琴咂舌,“听说他一枚棋子变化无穷,可取人性命于无形。” “小姑娘,莫怕!别听那些言过其实的传闻!老朽不问世事很多年了。棋艺也是后浪推前浪,生疏得紧了!哈哈哈!”莫风兮摆手摇头,一付看破红尘的神情。 “你怎么会找来这里?夫子,快进屋叙话!”沈叶慈意外莫风兮的出现,更是又惊又喜。 正是:断桥流水来者谁,两辔相逢各惊喜。 第116章 心悦君兮 “国主,你安然无恙,我心上的石头也落地了!”莫风兮上上下下打量着沈叶慈,欣慰地说道。 “夫子,你怎么会来?是谁告诉了你这个地方?”沈叶慈百感交集道。 于是,莫风兮将自己与申雪天和叶衔之遭遇的事,一一从头至尾讲给沈叶慈听。 如同天书,沈叶慈听得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想不到,沈凤箫竟生出如此多的事端变故,牵扯到了这么多与自己相关的重要人物。 莫风兮一边饮茶,一边徐徐道来,却让听者心惊肉跳。 “夫子,衔儿去了哪里?你可曾见过梁儿?”沈叶慈关心地焦声问道。 “衔儿说去忙点其他事,忙完就会第一时间来看你。至于梁儿……,你为什么问梁儿?我,我没有见过她。”莫风兮清了清嗓子回道。 “你见到了耳堂国国主,你没见到梁儿?”沈叶慈疑惑万分地追问。 这回轮到莫风兮吃惊了,“你说什么?梁儿和国主在一起?这话从何说起?” 沈叶慈见莫风兮全不知情的样子,便也不再隐瞒,将此前叶梁假扮叶衔之,与申雪天一同离开枫谷去救人的事,也原原本本叙述给莫风兮知晓。 至此,莫风兮方才恍然大悟,所有之前零乱,想不通和一知半解的事,现全部都对上了。 “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莫风兮抚着胡须,心中通透无比。 “我只见到国主拜访蝶梦斋,至于梁儿确实未见。不过,你也是知道国主神通的。人是他带走的,就一定会平平安安给你带回来。”莫风兮不无安慰地开解道,他对申雪天充满信心和信任。 沈叶慈叹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一个都放不下。”她心中五味杂陈,只能自我宽心。 兮琴三人备好酒菜,“夫子,我们一切从长计议,我先为你洗尘。”沈叶慈暂搁心思,招呼莫风兮入座。 一碟茉莉鸭丝,一碟金虾豆腐箱,一碟烩鱼唇,一碟野菜卷牛肉丁,还有滚烫的海参白玉兰汤,新鲜的生果和牡丹栗蓉糕。 莫风兮食指大动,“国主,这里山清水秀,这里的人又这么懂得享受美食,连我都要羡慕了。” “夫子,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小菜,你快尝尝!”沈叶慈也打心底认同莫风兮的话,她慈声劝菜道,也一边不住地帮莫风兮挟菜。 “够了,够了,国主,别光招呼我,你也快试试。”莫风兮从心底发出喜悦,他已经久违了这种氛围,他未饮酒,却已先醉。 枫谷此刻花香遍野,夏日的气息让夜空更悠长清洌。 趁着夜色赶路的,除了叶衔之,还有叶梁和申雪天。 叶梁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换回男装打扮,一身深竹月色的长衫,衬托地叶梁清俊挺拔,翩翩公子。 “原来你的易容术已如此出神入化,怪不得之前连我都看走眼了。”申雪天看着变身后的叶梁,啧啧称奇,心里也感叹叶梁的古灵精怪。 “我不是有心骗你,我只是……”叶梁连忙解释,却又有些迟疑。 申雪天的身份太过特殊,叶梁始终不想依赖的心理,一直都在提醒着她。 “只是什么?”申雪天奇怪却也耐心十足地柔声反问道。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叶梁婉转地表达道,她低下头,心事重重却不想被人看破。 “你这么冰雪聪明,又怎么会是别人的负累?是我给你压力了?”申雪天善解人意地问道,他的思路永远清奇,且一针见血。 “没有!你很好!很好……”叶梁连连摆手,她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她想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毕竟,相比较于内心的“甄大哥”,叶梁心中的天平一直在倾斜。 “你真的认为我很好?”申雪天直直看进叶梁的双眸,像要探视她的心,目光如矩。 叶梁浅浅抬首回望,她眼前有些迷蒙,“如果这刻就如此停住,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她心中呢喃道。 “好端端地,你为什么哭?”申雪天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拭叶梁眼角。 “你这又是何苦?我不问了!你再哭,这夏天也要变冬天了。”申雪天心细如尘,将叶梁轻轻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秀发,心疼又无奈地劝解道。 叶梁泪水如清泉汩汩流出。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叶梁低声啜泣,哀婉说道。 “你说,天大的事,我也必定为你办到。”申雪天沉声应道。 叶梁起身从申雪天肩膀抽离,“我想你送我去见一个人。” “哦?是谁?”申雪天诧异道,他想像不出,此刻在叶梁心里还有谁这么重要,让她念念不忘。 叶梁犹豫,她咬咬嘴唇,在踌躇要不要开口。 “你想见谁?”申雪天握住叶梁双肩,眼光灼灼,打量扫射她的面庞。 “你可以送我,送我去见慕容世甄吗?”叶梁闭眼,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急促开口道,她在等申雪天的雷霆之怒。 “慕容世甄?慕容世甄?”申雪天像听到一个天外来客的名字,脸色古怪且诧异。 叶梁睁开眼,见到申雪天一张难以言表的脸,心中顿时失了主意。 “你不认识他?凝寒宫宫主。你们不是应该见过吗?”叶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心中忐忑。 “哈哈哈!哈哈哈!”申雪天突然爆发出惊天大笑,“你要见他?” “怎么了?”叶梁心发慌。 “你见他做什么?”申雪天面无表情,将叶梁推到墙边。 “我……”叶梁想推开申雪天,“你不肯送我去,就算了。” “为什么要见他?”申雪天没有打算放弃,刨根问底状。 叶梁见左右难避,申雪天的脸近在咫尺,她迎上申雪天澈亮的双眼。 “他是我的心上人。”叶梁清晰地一板一眼,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申雪天笑了,笑意灿烂到能融化百年的冰川,他又摇头又莫名。 “你为什么笑?”叶梁不解,但心中反而豁然开阔,她庆幸自己讲出了压抑已久的心声。 “这是你的真心话?”申雪天捧起叶梁的脸,双目炯炯又柔情万丈。 “他是我的心上人。”叶梁不躲不避,重复道。 “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申雪天拉近叶梁,在她耳边低语道,嘴唇滑过她的额角。 叶梁用力推开申雪天,“你也不要忘记我今天的话。” 申雪天似笑非笑,“我先送你去见你祖母,至于你的心上人,看我心情。” 叶梁被申雪天的反应弄到如坠云雾,“他这是生气了?我对不起你。”叶梁心忖道,心里多少有些自责。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第117章 报之琼瑶 叶衔之趁着星夜赶路,他满怀心事,走到一分岔路口,正犹疑,哪途才是正路? 此时,从远处奔来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一位身着茶花红色衣衫的女子,手中一条银色丝绸,面容精致,丽质天生。 “胆量不小,一女子黑夜独行。”叶衔之心中微忖,但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所以只侧了身,让开道路。 茶花女子见到分岔路,急急勒住马辔头,马停了,马嗅嗅叶衔之,然后围着他打转。 “姑娘,管管你的马。”叶衔之轻皱眉头。 “咦?宝贝,你怎么了?”马上女子开口问道。 “你叫谁呢?”叶衔之抬首,脸上现出不悦之色。 “宝贝,我在和你说话,你耳朵不好使吗?”茶花女子娇滴滴地说道。 叶衔之伸手去搭马的脑袋,那白马居然轻鸣不已,然后反口去舔叶衔之的手。 白马侧蹄而立,它高兴,马上的女子却不乐意了,“宝贝,你疯了?”她被马掀起,摇晃间险从马背上跌落。 叶衔之淡淡一笑,在马头上轻轻一弹,白马前蹄离地,高高仰起,茶花女子一个翻身从马背飞起,手中丝绸化做白光,直击叶衔之面门。 叶衔之左掌顺势一带,右手已握住丝绸,他用力一扯,茶花女子脚未落地,身已打旋,直接摔向叶衔之怀中。 叶衔之脸色微凛,松开握丝绸的手,一个错步,已弹开几尺,茶花女子惯性不减,直直冲向一棵树。 “你找死!”茶花女子大叫,右手撑树,几个轻云走步,接着一个筋斗,才硬生生定住了身形。 茶花女子怒目圆睁,回头望向叶衔之,却见那白马亲切地立在叶衔之身旁,低首俯耳,如着了魔般,极为听话。 “宝贝,你在做什么?”茶花女子又惊又怒。 叶衔之抱手而立,脸色冷峻无情,“姑娘,你叫够了吗?” “我叫?你怎么回事?我的宝贝……”茶花女子满面愠色,她刚开口。 叶衔之忍无可忍,“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再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 “宝贝,你,你……”茶花女子像锯了嘴的葫芦,站在树前跳脚,因为她看见自己的白马正用头去蹭叶衔之的衣袂和脸庞。 叶衔之从小爱马,且是驯马高手,凡马见到叶衔之都俯首称臣状,甚为奇特。这是叶衔之的天赋异禀。 叶衔之见怪不怪,但对茶花女子而言,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现叶衔之心思不在白马身上,反对茶花女子左一声“宝贝”,右一声“宝贝”,叫得心烦不已。 “你还叫?真是厚颜无耻!”叶衔之怒火达到顶峰,一个飞步,人已到达茶花女子身前,右手扣住她的左肩,一个疾冲,将她撞到树上。 茶花女子似才醒悟,“你疯了!你是谁?”她挣扎,却被扣住穴道,动弹不得。 “你刚叫我什么?现在问我是谁?”叶衔之厉声斥道,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宝贝……”茶花女子发懵。 “我割你舌头下来!”叶衔之暴跳如雷,他本就心情不佳,又被莫名唤了一晩上宝贝,他只觉胃里翻腾,怒火燃烧全身。 叶衔之捉住茶花女子下巴,茶花女子挣扎,“你敢?你要做什么?” 叶衔之怒火中烧间,忽听白马一声长啸,朝叶衔之单蹄跪倒。 叶衔之一愣,转头望向茶花女子,只见她面色楚楚可怜,眼中闪出泪花。 “宝贝!别求他!”茶花女子冲白马大叫道。 叶衔之皱眉,“你叫这马宝贝?” 茶花女子恍然大悟,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我当然是叫他!你以为我叫谁?” 叶衔之立时怒气烟消云散,“真是乌龙!是我弄错了。”他自语道,隐隐尴尬。 叶衔之轻点茶花女子肩头,“对不起!我失礼了。”他躬身抱拳道。 这回轮到茶花女子不依不饶了,她不可置信状,揉揉肩膀,又嘿嘿摇头冷笑,面色忽红忽白。 “你以为我在叫你?你哪来的底气自信?你当你是谁?”茶花女子玉容扭曲,直冲到叶衔之的脸上,手中的银色丝绸恨不能绕过叶衔之的脖子。 叶衔之一向为人宽厚,今又自己有错在先,更是放下身架,不做反驳,不会强辞夺理。 茶花女子眼见叶衔之温文尔雅反应,似乎反而不惯了,“怎么?不跳了?你刚才的厉害劲哪去了?”她奇声叫道,满满的愤愤不平。 “是我错,任凭姑娘处置。”叶衔之朗声说道。 “哈哈!”茶花女子仰天一笑,忽然计上心来,“你不喜欢什么,我就偏做什么!” 叶衔之不解状,他扬眉望向茶花女子。 “宝贝,你想我怎么处置你?”茶花女子回眸,用右手食指点点叶衔之心口,笑意诡秘。 叶衔之哑然,转而神色轻松,“姑娘,由你!” “你现为何不恼了?”茶花女子薄怒道。 “我为何要恼?姑娘愿叫,我不拦着。”叶衔之满脸从容,一身正气答道。 “你……”茶花女子语塞,站在叶衔之面前无所适从。 “好了!姑娘,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自己小心。”叶衔之作揖,转身欲走。 “你等等!我还不知你的名字。”茶花女子轻柔问道。 “萍水相逢,这名不提也罢。”叶衔之一向光明磊落,但现他身负杀名,又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所以他不会轻言涉险。 “咦?你这么奇怪?居然连名字也不肯透露。你这么鬼鬼祟祟,又暗夜赶路,莫非你是通缉要犯?”茶花女子口无遮拦讲道。 叶衔之对茶花女子刚刚泛起的一点好感,瞬时化为乌有。 “随姑娘怎么想!”叶衔之面色恢复冷淡,转身疾步离开,不再搭理茶花女子。 “唉!”茶花女子目送叶衔之背影,呼唤道,“你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我叫甫莫菡,咱们山水有相逢!” 叶衔之不回头,“姓甫?为何这名似在哪里听过?算了。报歉!今天是我失礼你,但山水兜转,你我不会再见。” 是非恩怨,转头成空。 第118章 一夕千念 倚凤梨园夜静人散,尉迟南玦的记忆回到那一年的除夕。 黎婉在与人耳语,末了,走近尉迟南玦,“今年仁世国忽大赦天下,沈国主和众家人决定留在仁世国,与仁世国子民同庆这盛大恩典。刚才仁世国送来了喜庆的糕饼‘梅花糕’,你尝一下。” 尉迟南玦接过饼糕,见今夜无月,于是心中觉得略有几分感触,在黎婉眼中却是逃不过的一幕。 “你去送一封我的密信与仁世国沈国主。我们约了秘道的方式,你不必见谁,只见沈国主。” “好!”尉迟南玦答应道,匆匆离去,却忘了自己一个晚上在莺莺燕燕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而桌上的水果点心和各式菜肴并未动一筷子,只是拿了桌上的杯饮了不少酒。 那一年星源国摆上的酒是桂花米酿。 几日之后,尉迟南玦在仁世国见了沈叶慈,也就是后来二人在枫谷忆起的那件往事。 尉迟南玦见了仁世国的梅花,亦见了兔灯的模样,只是未见叶梁,自此仁世国多了一处地方唤作:“枫谷”。 明天就要和众人返回枫谷,尉迟南玦心中百转千回,他在心下仔细盘算如何安排众人稳妥达至枫谷。 长孙瑾川的小鹰此刻立在尉迟南玦的手上,小爪上有一封书笺:“昔兆默出现在枫谷周围,因鹰离去。” 尉迟南玦沉默不语。他望了望天,忽然抽出腰间的箫,放在嘴边。 顷刻之间有百鸟朝凤般的声咽响起,小鹰微闪翅膀,乌溜的眼中现出宁静的光芒,丝丝入扣的一缕相思,穿过倚凤梨苑的鱼塘,树梢,竹叶飘向仁世国的晚空与夜风。 第二天,长孙瑾川驾着一辆蓝紫色的马车而来,那驾着马车的两匹马来自云阁,分别唤作“左骑”和“右骁”,两匹都是褐色。 暗卫送来三匹宝马良驹,那是尉迟南玦寄存在耳堂国的三匹马。一匹黑色叫“幽默”,一匹白色叫“雪团”,另一匹黄色叫“南瓜”。 忆宵和冷芸坐入马车,尉迟南玦带来一个暗卫,朴素的外表,约莫三十出头,穿一件树皮色的外袍,负责驾马车。 尉迟南玦吩咐凌风做先锋,先去打探消息,马车居中沿途跟上,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断后。 每一批人与后一批人相隔五里的距离,以便互相照应,大家依马车的速度前行。 凌风手拿尉迟南玦手绘的枫谷地图,按图索骥。凌风极为熟悉仁世国的各处路况,他带着众人在走入仁世国地界后变线成一条极为难走的小路,因少有人行,反而极为安全。 尉迟南玦教了凌风星源国暗卫的暗号,留在沿途。 于是一行人有惊无险,平安靠近枫谷。 尉迟南玦通知仁世国的暗卫接应马车,凌风改为断后。 一切安排妥当,尉迟南玦对长孙瑾川说道:“瑾川,你我二人先去一个地方,枫谷我晚点带你去。”于是二人追上凌风惜惜话别。 凌风万分感慨:“尉迟公子从未把凌风当作下人,此行更是千里护送,凌风替忆宵和冷芸谢过尉迟公子和长孙兄仗义之举。”凌风说罢即要拜叩。 尉迟南玦一把拉住凌风,“凌风莫要如此,当年玫瑰谷你我初见,已知你必是赤诚效主,肝脑涂地之人。他日你若自由往来,星源国必为你留得一席之地。” 尉迟南玦此番说法原为爱惜人才,谁知却一语中的,若干年之后,凌风果然做了星源国暗卫的统领,那是后话。 忆宵冷芸的马车平安进入枫谷,凌风断后由秘道也进入枫谷。 兮琴得了信,欢喜来报沈叶慈,沈叶慈又心喜又心惊,仁世国相散众人齐聚枫谷,全是意外之欣慰。 “尉迟南玦还没有到吗?”沈叶慈问凌风。 凌风从怀中拿出一锦盒递给沈叶慈,“尉迟公子说老夫人若见了这个,就必明白了。” 沈叶慈打开锦盒,赫然醒珠灵魄花映入眼帘。沈叶慈“哎呀”一声,跌坐于软榻之上。 沈叶慈何等见识之人,自己当年有幸登顶冷翠峰亦未见到此珍奇之花,谁想今日居然在枫谷一暏真容,绕是沈叶慈也是难免情绪波动。 凌风一句“就必明白了”,沈叶慈心中顿时透亮,叶梁的情形服用此灵花,是再恰当不过了。 沈叶慈对尉迟南玦如此之举,心中多了几分莫名的钦佩,尉迟南玦此番隐身,沈叶慈知以尉迟南玦的个性,断不可能亲手交于自己,邀这个功。 而灵花何以乍现枫谷,其中曲折,只能用机缘巧合,风云际汇来形容。四国宝贝众多,这灵花对习武之人的益处,自不必言,尉迟南玦能如此转赠佳人,沈叶慈是过来人,心中当然非常了然。 沈叶慈被尉迟南玦的豁达大度所折服,想起黎婉,沈叶慈定了定心,对众人说了这宝物是如何来历。 凌风第一个大惊,他原以为尉迟南玦转交的东西不过是普通东西,谁知如此珍贵,对于尉迟南玦的这份信任不由大为感动。心中升腾了一种莫名的报达之情。 日后,凌风果像今日之心境,接替尉迟南玦,成为星源国暗卫第二任统领。 莫风兮也是极为震撼,枫谷的主人有如此本事,拿到此花,虽说有机缘一说,在莫风兮看来,若不是一等一的人物,这也不可有此厚福。 尉迟南玦的名字,莫风兮早有听闻,年纪轻轻,神秘莫测,四国之内罕有的少年贵气,风姿如鹤。可惜,无缘一见。莫风兮有点惋惜。 冷芸讲了自己和叶柠千里求救申雪天的事,沈叶慈点了点头;冷芸又讲了自己和叶柠被下毒,叶柠救了她,但叶柠下落不明。 沈叶慈脸色略有沉重。所有人的安危都已知晓,唯有叶柠音讯全无。枫谷小屋,一众人的情绪有了一点低落,所有的欢愉笼罩了一丝担忧,一丝不安。 夏季的风,总是伴有花香,果香。枫谷空气怡人,沈叶慈招呼众人,摆下了酒菜,举杯,沈叶慈心知,眼前这一切得来不易。 忆宵和冷芸碰上兮琴三姐妹也是叽叽喳喳,好不欢乐,毕竟这份难得的欢喜是真的久未见了。 枫谷的一隅平安,此刻是沈叶慈心中这场风波浩劫中的白月光,她心中知道,这来自一个人:尉迟南玦。枫谷的主人,黎婉心中极为珍贵重要的人。 一段隐秘的往事正在揭开序幕。 玫瑰谷曾在记忆中闪闪发光的那些过往,涌现沈叶慈心头。 “若有来世,这还是一个人唯一的选择吗?” 第119章 高山流水 叶柠离开了恩贤居,一个人返枫谷,却越走越偏离枫谷,所以这才是众人迟迟未见叶柠的原因。 叶柠依着叶家的暗号竟走到了热闹的小镇,至此她才知道自己着了人的道,但是很奇怪的是:叶柠一路平安,好像在别人的摆布之中,但是又没有危险。 对,有人移动了叶柠的叶家暗号,昔兆默。 天下第一追踪术的本领,让昔兆默发现了落单的叶柠。两只鸳鸯少了一只,昔兆默有点看不懂。 昔兆默发现叶柠的标记指向枫谷,便起了好奇心,他寻思:这只鸳鸯是否起了背叛另一只鸳鸯的心? 毕竟金钱的驱使,谁晓得沈叶慈会不会重谢这传话之人,这独吞财宝也是极好的。 昔兆默有那么一刻,在心中暗暗叹息,仅有几面之缘的紫寒的命运。 昔兆默从来不对付女人,但眼前这位铁了心要去枫谷的鸳鸯,昔兆默决定捉弄一番,给人一个教训。 于是昔兆默改了所有叶柠留下的标记,他把叶柠引向了沈蔼堂。 昔兆默的一番胡乱作为,引致的结果,却是昔兆默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昔兆默随着叶柠进了沈蔼堂,找了个偏僻的空位坐下,那里正对着叶柠的桌子。 沈蔼堂对叶柠而言,就是儿时的欢乐。 沈蔼堂初建之时,叶柠感慨了一句话:“祖母,这仁世国王宫的牛肉,若天下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品尝到,就太好了。” 沈叶慈很是惊讶,这句出自年幼叶柠之口,虽天真无邪,却充满理想。 沈叶慈心知天下若太平安康,这小小食材也能令人安慰。厚泽众普,沈叶慈心动这一无心提议。 当年末,沈蔼堂在仁世国华丽开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王宫的牛肉成了金字招牌,叶柠最是心喜。 所以,仁世国王宫最熟悉沈蔼堂一切的,是叶柠。或者退一步说,叶柠才是沈蔼堂幕后真正的主人。 从沈蔼堂的人,到沈蔼堂的酒,再到沈蔼堂的菜谱,叶柠全部熟稔。 到了沈蔼堂,叶柠算是回家了。而沈凤箫却蒙在鼓里。 叶柠找到自己的心腹,很快知悉沈蔼堂换了掌柜,她联合心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暗除去了新掌柜。 叶柠的到来惊喜了沈蔼堂的众人,叶柠叮嘱不要走漏自己的行踪,众人守口如瓶,从外界看起来,一切如常。 叶柠了解到不久前沈凤箫来过。 在沈蔼堂有一秘室,以前在仁世国王宫闷了,叶柠就会带冷芸来这里。如今无意重回沈蔼堂,叶柠心潮澎湃。 这一天,沈蔼堂来了两位客人,一位白衣男子,一位橙衣男子,两人各自风采,正是回了仁世国的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 话说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辞别凌风后,策马奔向仁世国小镇。 长孙瑾川问尉迟南玦:“你缘何不留恋这盛名?” 尉迟南玦轻轻一笑,“相较自由,我更愿请你去吃饭。仁世国诺大风景,美食无数,瑾川你还未领略,何妨先品尝一下?” 长孙瑾川亲见尉迟南玦把锦盒递交给凌风转赠,心中大为触动。 醒珠灵魄花,四国内风云数年,多少人求而不得,而尉迟南玦却能慷慨大方如斯,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长孙瑾川在冷翠峰上,见过太多人为求此花,命丧黄泉;为求此花,见利忘义;为求此花,不顾天道;为求此花,天性泯灭。 醒珠灵魄花的存在,见证了人性的贪婪,而尉迟南玦,对此灵花却是不可思议的礼恭谦让。 长孙瑾川见到了淡然如水的君子风范。他扪心自问:“天下有几人可以做到如此?” 尉迟南玦明白长孙瑾川的心思,二人之交宛如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会知音。 此时,沈蔼堂的酒是“高山流水”,菜肴一应俱全:卤牛肉,烤鹿肉,野菜酱豆腐,脆皮煎鱼,水汆莲子肉圆羹。 长孙瑾川和尉迟南玦此次同行,实乃平生第一遭,之前他总是和甫莫函同行,女孩子的脾性,总是令到他无所适从。 多年来久居云阁,长孙瑾川难得相逢尉迟南玦,现今这份痛快淋漓和畅所欲言的快乐,让长孙瑾川珍惜之至。 “大公子”的称呼,是长孙瑾川放在心中的秘密。他深知那是自己的使命,也是天然的追随。 “高山流水”是两味花所制,一味菊花,一味桂花。配了仁世国荒野之处“独涯峰”的七个眼泉的水酿成,是尉迟南玦很喜欢的一款酒。 长孙瑾川被这酒的独特滋味所吸引,他想像不到云阁之外,亦有出众的美食配美酒,更让人心醉的,是尉迟南玦这个知音。 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或举盏对饮,或侃侃而谈,这一切都落在了一个人眼中,叶柠。 吸引叶柠的,是尉迟南玦腰间的一柄箫,坠着夜明珠,很是醒目。 “这不是耳堂国国主的箫吗?”叶柠大奇,叶柠从来都只见过戴了面具的申雪天,“眼前这人,是他?”叶柠心惑道。 叶柠注意到的,昔兆默也注意到了。 冤家路窄,昔兆默未料到绿溪一别,会在异乡之地,再遇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 小鹰一声嘶叫,暴露了昔兆默,他被迫现身了。 尉迟南玦并不吃惊,倒是长孙瑾川有些意外,毕竟昔兆默的毒,曾令长孙瑾川吃过苦头。 “这人不得不防。”长孙瑾川心中暗暗警惕。 尉迟南玦淡定问昔兆默:“你何以不把昔风云的手串,转交沈凤箫?” 昔兆默乍听之下愣神,满面很惊讶的表情,身负天下第一追踪术,从来只有他找人,从未有人能找他。 如今被尉迟南玦喊破行迹,昔兆默心中的讶异溢于言表,对方这口气分明在说:“我就是那神秘的林中人。” 尉迟南玦的问题,昔兆默无法回答,他也不想答,因为根本就说不清楚。 昔兆默向后退了一步,“你要的人质,到了时候,我一定交给你,只请你善待我家主人昔风云。” 尉迟南玦点点头,“难得你对昔风云忠心一片,我决不为难你。” 昔兆默听完这席话,不知怎的,又想到那夜尉迟南玦念的那句诗,还有师父。 昔兆默的心变得柔软起来,昔兆默很不明白,自己明明和尉迟南玦并不熟悉,但每次尉迟南玦出现,都会唤醒他内心深处久违的记忆,那些尘封的往事,总是不经意的提醒昔兆默:那个乡野少年的初心。 今夜在沈蔼堂尤其如此,昔兆默暂时忘却了自己为什么来仁世国,他真愿时光可以倒流。 叶柠被尉迟南玦和昔兆默的对话惊到,“昔风云?那不是措地国的少国主?曾在仁世国王宫嚣张跋扈,毒倒众人。”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120章 人生云水 昔风云在黑暗中看到一抹光,有人影绰绰,一袭蝶黄色轻纱,似幻似真有声音飘来:“你来呀!” 昔风云努力往前走,却脚步越来越沉重,他深深的一头扎在地上,地很软,仿佛有沙子般的触感,昔风云彻底失去了思维。 末了,昔风云只忆起那块玫瑰花糕,该死的痴心妄想,清雨的脸在昔风云眼前渐渐模糊不见。 “公子,你醒了?”昔风云醒来,眼前人长相甜美,眼睛乌黑,“我去通知我家公主。” “昔国主,你醒了?”门帘挑起,进来一位女子,淡淡嫣然一笑,蝶黄色衣裙,端庄美丽,是东方芷兰。 昔风云呆呆望着东方芷兰,“你叫我什么?”他问道。 “昔风云,你是措地国大名鼎鼎的少国主,我是东方芷兰。” 昔风云拼命摇头,意识里一片空白,“有镜子吗?我是谁?”他茫然问道。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东方芷兰愣了一下。 昔风云觉得脑中一段记忆被抽取了,记忆中有一个美人,曾魂牵梦萦,可是她是谁呢? 昔风云定了定心,他发现除了记不起自己是谁,他似一无缺失,他很平安,身上没有伤,腰间的玉佩和钱袋都在。所有东西都在彰显着他身份尊贵。 昔风云的武功未失,一切都没有受影响。 “眼前这位自称东方芷兰的女人,貌似救了我,她看上去并不像坏人。”昔风云慢慢放松了警惕心。 东方芷兰略通医理,她伸手替昔风云把脉。 “昔风云现失去心神,对自己失去认知,他无法意识到自己是谁,神智最多只有五六岁光景。”东方芷兰心中暗道。 一切源于:玫瑰花饼里含有迷魂成份的药,原本只是让昔风云不再忆起清雨,而他却怒火中烧,急怒攻心,加之天生的痴念,一切突如其来的冲击导致了这暂时的失神。 “无意间,昔风云由一个恶人变成了可怜之人。”东方芷兰叹息。 措地国的昔风云一向霸气,从来呼风唤雨,我行我素,加上随从昔兆默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的名头,谁不畏而远之三分? 如今,昔风云宛若一个平常人,那份霸道荡然无存,他全身上下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平和。 “东方小姐,你心善人美,纵然我无法恢复如初,今能认识你,也是人生幸事。”昔风云劝东方芷兰不必太过自责医术不精。 东方芷兰曾亲眼见过昔风云的颐指气使;见过昔风云一掷千金只为在星源国猎一只豹子的豪横。 昔风云春风得意的日子里,曾屡次三番放出豪言,要一统霸业,而自己是四国君主,那份威风仿佛还在昨天。 东方芷兰对昔风云说:“你和我去仁世国,那里有你要见的人。” “什么人?” “你的母亲。” 昔风云很意外,但他没有多问,他相信东方芷兰。 第二天,东方芷兰和昔风云纵身上马,热风吹来,昔风云居然很开心。 昔风云说:“我怎么会是一国之少国主?我分明就是一个普通人。难道我以前都不像今天这么开心吗?” 东方芷兰笑一笑,“我也想做一个普通人。” 于是二人策马奔腾,去往仁世国。 这一去,四国风云就此掀起万丈巨浪,昔风云成为改变四国风起云涌格局的第一人。 多年之后,尉迟南玦问东方芷兰:“如果你知道那天之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改变,你还会带昔风云去仁世国吗?” 东方芷兰沉吟半晌,孑然开口,“我们都是平常人,那天的昔风云仅仅是一个开心的普通人,如果你见过那天他的笑容,你也会像我一样。” 东方芷兰也问尉迟南玦:“如果你知道日后的一切,你还会让清雨去见昔风云吗?” 尉迟南玦摇摇头,“不会。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自主选择自己的命运,包括我。” 东方芷兰的一念之仁日后成全了自己,多年之后,昔风云始终感念东方芷兰在可以杀死自己,永绝四国风云再起的风波里,未曾伤他毫发。 昔风云随东方芷兰来到仁世国,游走在热闹的街市,兴奋的像个小孩。仁世国的风土人情,让昔风云极为动心。 一个奔跑的小男孩牵着一只狗,撞到了买肉包的昔风云,狗一口吞了昔风云掉落的肉包,还抬起腿,蹭着昔风云新买的漂亮外袍。 小孩吓呆了,东方芷兰也呆了,围观的人都在等昔风云发怒。 昔风云只是笑笑,又拿个肉包,弯下腰递给了小男孩,又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快回家吧!”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冲着东方芷兰咧嘴开怀,并摸了摸后脑勺,仿佛这一切风清云淡。 东方芷兰事隔多年之后仍然相信,那天的昔风云是措地国乡野小屋中,那个安静吃饭的小男孩。身边伴着母亲,温馨的目光里满是期待满是爱。 “你要吃肉包吗?”昔风云问东方芷兰。 “你为什么喜欢这么普通的东西?”东方芷兰好奇。 “我也不知道。我现存的记忆中,好像我的母亲,也有一只小狗,好像我有一个小伙伴,他很喜欢肉包。”昔风云说的是昔兆默,因肉包结缘的师父,因肉包结缘的命运。 昔风云残留的记忆,是乡野儿时的所有美好点滴。 东方芷兰讶异,她不喜欢肉包,也不喜欢小狗。可是东方芷兰尝了一下肉包,有仁世国的烟火气味,那刻东方芷兰好像尝到了昔风云说的那种幸福,家的温馨与自在。 东方芷兰一直以来想往平常人生,也正是这刻的昔风云,呈现了那份平常的难能可贵,深深烙印在东方芷兰心间,永远难以磨灭。 多年之后,四国论起昔风云,人称“大魔头”,唯有东方芷兰在心中祈祷:昔风云有一天能看淡风云,回归寻常普通,回归年少之平常心。 东方芷兰后来创了“圣云”剑术,意在希望天下安泰,四国平定,永享和平。亦希剑术所至之处,可以令昔风云放下执念。 正应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第121章 重见云英 甫莫菡目送叶衔之远去,抚着白马,满面委屈。怔怔出神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说来就来。 树被风吹得枝桠乱舞,甫莫菡慌不择路,一棵树在风中应声而倒。 正正砸在甫莫菡肩头,瞬间的晕眩感,使她倒地昏迷不醒。 屋外夏风阵阵,在客栈素净的小屋内,甫莫菡悠悠醒转,整个人似踩着棉花。 “你醒了?”床前坐着的男子容颜如玉,举止清雅。 “怎么是你?”甫莫菡颇感意外,这意外中有诧异,也有欢喜。 “姑娘,久违了,我见你受了伤晕倒在路边,所以送你来客栈。”男子耐心解释原委。 甫莫菡颌首致谢,“公子仗义,多谢公子!” “谢就不必了,我的‘醒珠灵魄花’请姑娘物归原主。”说话的赫然是女扮男装的叶梁。 甫莫菡受伤倒地不久,雨势渐停,恰恰叶梁和申雪天途经了此处。 叶梁扶起甫莫菡。 “你认识她?”一旁的申雪天凝声问道。 “我们有几面之缘,但我不知她姓甚名谁?她曾拿走我重要的东西。”叶梁犹豫要如何表达。 叶梁避开申雪天的目光,“是慕容世甄送我的东西。” 申雪天眼神中有奇异,“醒珠灵魄花?”他心忖道。 “是定情信物?”申雪天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胡说什么?”叶梁嗔怪道,“救人要紧!”她轻拍了下甫莫菡的后背。 申雪天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喂给她,你的定情信物丢不了。” 叶梁鼓着腮帮,哭笑不得,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申雪天见状不由叹气,他捉过叶梁的手,把药放在她手心。 叶梁立时心神恍惚,只觉此景极为熟悉。 申雪天的手掌温柔亦温和,叶梁发愣不已,半刻才回过神来。 “谢谢!”叶梁轻轻抽手,倒退两步。 申雪天抱手而立,脸色变得捉摸不定。 “哎呦”一声,服了药的甫莫菡好像有些醒意…… “公子,你想什么?”客栈中,甫莫菡在叶梁眼前微微来回摇晃手掌,她娇滴滴地声音打断了叶梁的思绪。 “姑娘,我的醒珠灵魄花在哪里?”叶梁收慑心神,第二次问道。 甫莫菡面色大窘,嚅嗫道:“被我爹拿走了。” “你爹?他是谁?他拿去哪里了?”叶梁闻言,错愕不已,一时失了主意。 “公子,你莫急,也许我知道该去找谁要回来。但现在……”甫莫菡指指自己肩头的伤。 叶梁彻底无语了。 “是你帮我换的衣衫?”甫莫菡抬眼望向叶梁,脸上飞起绯红。 “嗯。”叶梁心不在焉回应,“你且休息,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 “听说仁世国的沈蔼堂很出名,我想尝尝他们的手艺。”甫莫菡娇声轻轻说道。 叶梁点点头,心坎满是失落,旋即转身出了门。 在客栈的另一间房内,“我去一趟沈蔼堂,很快回来。”叶梁眼目无神地对申雪天淡漠说道。 “你怎么了?”申雪天微微抬起食指,轻搭叶梁额头,“为什么这么无精打采?” “我的东西现不知下落,被她爹拿走了。”叶梁喃喃低语道。 “她爹?是谁?有名字,才好追查。”申雪天扶住叶梁,真担心叶梁下一分钟会不会瘫软坐到地上。 “我没问。我什么都不想问了。”叶梁眼神空洞。 “你想慕容世甄了?”申雪天柔声似水。 叶梁大力摇摇头,“他,他也许已经将我忘了。”叶梁没头脑地冒出这一句,神情带着几分戚然。 申雪天无奈,软语温存道:“他若忘了你,我去教训他。” 叶梁惊到跳起来,“你可别乱来!我可什么都没说。”她用力强调道。 申雪天摇首沉默,他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仰头灌入口中。 空气似乎有一丝凝结,仅仅瞬间。 “我去去就回!”叶梁疾步离去,心却莫名如鹿撞。 夏风拂面,吹醒了奔向沈蔼堂的叶梁。 刚刚,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逼退了昔兆默。 昔兆默,在沈蔼堂正暗中观察叶柠这只鸳鸯的一举一动。 本来昔兆默全副心思都在叶柠身上,但当他看到尉迟南玦时,便打消了继续为难叶柠的念头。 昔兆默挟了片卤牛肉放入口中,又饮了一口醇酒,心中在慢慢回味和咀嚼这种难言的滋味,一时光阴一时心境。 昔兆默悄悄退出沈蔼堂,他想一个人静静,“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还是你有办法。”长孙瑾川吁了口气,重新落坐,自斟了一杯“高山流水”,轻呡一口。 尉迟南玦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二人是敌是友?”坐在沈蔼堂暗处的叶柠秀眉微蹙,压抑住想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尉迟南玦拿起酒杯,却在转眼间讶然失魂,他手中酒杯咣当落地。 尉迟南玦的眼直勾勾望向沈蔼堂大门入口,那里站着一个人玉树临风。 来人正是叶梁。 叶梁也听到了动静,她循声望去,即刻呆若木鸡,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师兄?” 叶梁只觉天地不在,想见的人见不到,未盼的人却活生生立在眼前。 “小兄弟!怎么是你?”尉迟南玦由茫然若失,转为惊喜交加。 “小兄弟,别来无恙!”尉迟南玦冲到叶梁面前,喜不自胜,他拉起叶梁的双手,上上下下打量着,最后情不自禁地一把揽叶梁入怀。 “太好了!小兄弟!你毫发未伤,我们又见面了!”尉迟南玦像变了一个人,满脸充满欣慰和喜悦。 叶梁只觉如隔三世,恍若梦境。尉迟南玦的脸,熟悉到如同自己的左右手,这声音熟稔到如同耳语。这个曾发誓永不相见的人,现在紧紧抱着自己不放。 一股浓烈的情绪来自内心深处,幽幽的悲从中来,叶梁百感交集,“兄,兄台,你别来无恙?”她声音哽咽,有些惊讶而颤抖。 “你怎么哭了?”尉迟南玦慌了神,他伸出衣袖,帮叶梁抹去泪水。 此时呆若木鸡的,还有长孙瑾川,他的小鹰静静立在肩头,未扇动翅膀。 长孙瑾川从没有见过尉迟南玦如此失魂落魄,亦没见过尉迟南玦如此上心一个人,宛若这个人对他如珍如宝般,难以释手。 长孙瑾川盯着叶梁,眼神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 “他为什么会在此出现?”长孙瑾川深吸一口气,两手交叉轻抚了一下肩头的小鹰。 叶梁转眼,轻瞥间,也看到了长孙瑾川。 二人对视,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心照不宣,不动声色。 尉迟南玦拉起叶梁的手,“小兄弟,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认识。” 叶梁暗收心神,心中百转千回,“师兄,对不起!恕我暂不相认,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肯长久一点面对我。” “这位是长孙瑾川。瑾川,这位小兄弟是……”尉迟南玦哑然。 “慕容羽。”叶梁开口,转脸望向尉迟南玦,满面和煦,满目柔和。 尉迟南玦一下子陷在了叶梁的眼色神情中,他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为什么?我会想要亲近这个人?一次萍水相逢,我竟……”尉迟南玦有些不解自己的失态。 “小兄弟,你怎么会来沈蔼堂?” 尉迟南玦一边让伙计添上酒菜和碗筷,一边关心问道。 “有朋友,想尝沈蔼堂的手艺。”叶梁据实相告。 “他为何自己不来?是男?是女?”长孙瑾川冷冷地插话进来。 “是位女子。”叶梁犹疑避重就轻地答道。 “小兄弟的爱侣?”尉迟南玦好奇地发问道。 叶梁大摇其头,“不是!”然后举杯岔开话题,“兄台,你又为何会来此地?” 正谓: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第122章 凉风空度 尉迟南玦听到叶梁的问话,他没有犹疑,也不见外地答道:“有位故人,家中逢变,我来看看。” 叶梁心中“咯噔”一下,“你见到人了?” 尉迟南玦摇头,神情复杂,继而显出落寞。 “人既在仁世国,若你想见,便总会见到。”叶梁出言宽慰道,语气微妙。 “你话中有话,何须藏头露尾不直说?”一旁的长孙瑾川忍不住抢白道。 “昔兆默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恰逢其时地出现,怎么会这么巧?”长孙瑾川心里疑云遍布。 叶梁语结,她尴尬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瑾川!”尉迟南玦急忙阻止,“小兄弟没有别的意思。” 叶梁摆手示意不打紧。 叶梁想起甫莫菡的要求,连忙招呼伙计,点了几道沈蔼堂的拿手菜。 “小兄弟哪里人?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尉迟南玦稍稍生出一丝奇异。 “我……”叶梁忽觉头晕,她努力挣扎站起,“你们在酒里放了什么?”她声音飘忽,身体虚弱。 尉迟南玦大惊,一把抱住叶梁,“你怎么了?” 叶梁只觉心口发闷,意识渐失,她的手指滑过尉迟南玦的脸。 尉迟南玦整个人如同电击,叶梁的脸近在咫尺,让他迷幻,他的脸下意识靠近叶梁的脸,内心迭荡不已。 “嗖!”一枚银针破空而来,划过尉迟南玦的耳际。 尉迟南玦惊觉,反手一抄,银针划破他的手掌。 眼前一道白光,尉迟南玦硬生生被这股冲力带动,抱叶梁的手臂稍松,叶梁已离开他的怀抱。 来人动作太快,长孙瑾川刚来及拔剑,来人已稳稳扶住叶梁,将她的头斜靠在自己肩上。 尉迟南玦定睛观看,扶着叶梁的人,一袭白衣,头戴面具,飒爽英姿,卓凡独立。 “是你?”尉迟南玦收住身形,大惑不解,亦大感意外。 “雪兄,怎么会是你?”尉迟南玦嘴边带出一抹笑意。 来人正是申雪天。 申雪天在客栈左等右等,始终未见叶梁回来,他算算时间,心下担忧,便径直来了沈蔼堂。 申雪天未进沈蔼堂大门,已看到了每一个人,于是他决定冷眼旁观。 若非叶梁忽然晕倒,申雪天并不打算曝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这小兄弟,雪兄也认识?真巧了!”尉迟南玦有些恍惚,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南玦,好久不见。我先送他回客栈,迟些我们再叙。”申雪天声音严肃说道。 “我替他看看,发生了何事?这酒没有问题。”尉迟南玦一边解释,一边上前要探叶梁脉膊。 “不必费心,我可以处理。”申雪天出手阻止道。 尉迟南玦猛然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我忘了,雪兄是天下医术大家。” 尉迟南玦立在申雪天身外三尺,眼睛却始终未离开过叶梁,“这小兄弟,是你什么人?我想亲眼看到他醒过来。” 申雪天衣袖一拂,桌上的酒壶已到了他手中,他低头一闻,已了然于胸。 申雪天淡然一笑,“高山流水,应时应景。” 尉迟南玦错愕,寻思申雪天话中深意。 申雪天弯身抱起叶梁,“七日之后,你去枫谷,让他亲口告诉你。” “不要追来!”申雪天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箭,纵身不见。 渺渺间,送来远远的声音,“我不想你后悔。” 尉迟南玦如雕塑般,半天不能动弹。 长孙瑾川无奈摇头,他什么都做不了,“南玦兄,你没事吗?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慕容羽?”他双手去扶尉迟南玦。 尉迟南玦只觉心中空落,叶梁似带走了他的神魂,“他让我想起一个人,我是不是醉了?” 尉迟南玦近乡情怯,不去枫谷,就是想远避是非纠葛,而这一切,现将要被打破了。 “你想起了谁?”长孙瑾川不解。 尉迟南玦将脸埋在掌心,轻趴在桌上,叶梁的气息在他身边萦绕,也许是酒意迷醉,他觉得痛苦不堪,“枫谷,枫谷。”他喃喃自语。 申雪天抱着叶梁匆匆回到客栈,他静下心替叶梁诊脉,“食物中毒?” 申雪天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纳入叶梁口中,他用手掌抵住叶梁后背,源源输入真气。 约一盏茶功夫,叶梁苏醒。 “以后,不要乱喝东西。”申雪天扶叶梁躺好。 叶梁仔细回想,心下大惊,“那酒有毒?我怎么回来的?” 申雪天轻弹叶梁脸颊,“那酒叫高山流水,含有桂花和菊花,你生来就对它们过敏,对吗?” 叶梁闭眼自责,“单味花,我没事,放在一起,我会晕倒。” 申雪天摇头,“你师兄阅人无数,为什么单单被你骗过?你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叶梁将被褥拉起盖过头脸,“我累了,我想睡了。” 申雪天伏下身,拉开被角,直直望着叶梁眼睛,“我约他七日后枫谷见。” 叶梁从床上跳起来,“你好端端的,为什么招惹他?” “为什么这么大反应?”申雪天靠近叶梁,眼神探究。 叶梁双手交叉在胸前,她满脸难为。 “如果不是我刚及时赶到,你的师兄已经要认出你了,你现觉得还有躲避的必要吗?”申雪天凛声说道。 叶梁无助,拉住申雪天的手臂,“你对他很残忍,你知道吗?” “你心疼你师兄?”申雪天哑声问道,“是我低估了你们的深情。”他语气冷漠,面色如铁。 叶梁一时间不知从何解释,急切无措间,她一顿乱拳打向申雪天,“我要见慕容世甄!我要见慕容世甄!……” 申雪天任由叶梁发泄,最后按住她手,轻轻拉她入怀,“你如此要命,慕容世甄哪敢要你?” 叶梁继续捶打申雪天,似乎这样,她的心情才会好些。 “师兄,你会去吗?”叶梁心忖道。 “你会去吗?”长孙瑾川也在问尉迟南玦同样的问题。 “我们去找家客栈,从长计议。”尉迟南玦长久沉默后缓缓开口。 小鹰鸣叫,有人送来消息:申雪天在“掬星斋”客栈落脚。 “你要去‘掬星斋’?”长孙瑾川诧异。 “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后悔?”尉迟南玦面无表情说道。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第123章 暮暮朝朝 夜色微暗,仁世国风情如画,长孙瑾川拉着尉迟南玦的袖袍带他离开沈蔼堂。 沈蔼堂刚才发生的一切落在了一个人眼中,在暗处的叶柠。 叶柠看见申雪天如风一般出现,又如风一般消失。心中五味杂陈,此时的申雪天腰间未挂有夜明珠的玉箫。 叶柠顺着长孙瑾川的方向追去。 长孙瑾川功夫了得,见尉迟南玦有些失魂落魄,微含醉意,行至一处树林时,长孙瑾川停下了脚步,扶着尉迟南玦靠在一块石头边歇会。 长孙瑾川突然放飞小鹰,小鹰盘旋一圈离去。 “姑娘既来了,可以现身了。”长孙瑾川淡淡吐出几个字,在月光下转身迎上了追来的叶柠。 长孙瑾川一出沈蔼堂,就发现了尾随的叶柠,心中极为诧异,一个女子,青色藕粉相间的裙子,外罩一袭白纱。可是长孙瑾川并不认识。 这位女子一路跟随,长孙瑾川想:“难不成是南玦兄的红颜知己?” 于是长孙瑾川一路忽快忽慢,引着叶柠进入了密林。 叶柠仗着对仁世国的地形熟悉,既不警惕是否陷阱,也不怀疑长孙瑾川的动机,直到长孙瑾川喊自己现身。叶柠才明白对方也是高手。 叶柠现了身,指着靠在石头上的尉迟南玦问道:“他是谁?怎么会有耳堂国国主的箫?” “那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长孙瑾川冷冷回道,夏日的热风顿时夹杂了一股寒意。 叶柠顿了顿,想不出理由,其实她就是好奇,那柄夜明珠的箫并非无名之辈能够拥有,哪怕一瞬间。 “姑娘说不出自己的来历,还请回。”长孙瑾川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就不再看一眼叶柠。 叶柠想了想说道:“我想等他醒来问问究竟。”叶柠指了指尉迟南玦,然后找了一棵离尉迟南玦不远的树坐下,便不再言语。 长孙瑾川一个字都未再讲,也不理会叶柠的举动。 就这样月光隐去,夏风习习,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上天空时,尉迟南玦醒了,他眯着眼,挡开刺眼的光线,发现了不远处已熟睡的叶柠。 长孙瑾川瞪着乌亮的眼睛望着尉迟南玦,“南玦兄,你终于醒了?”他脸上现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尉迟南玦望向长孙瑾川,指指叶柠,“这姑娘是?” “你不认识?”长孙瑾川惊诧叫道。 尉迟南玦站起身形,微整衣袂,重新审视叶柠容貌。“叶柠?”尉迟南玦叫出了声。 “她就是叶柠?”长孙瑾川有点意外,难怪这女子有几分面善。 在倚凤梨苑,尉迟南玦曾亲手绘出叶柠的画像。只是这真人少了几分天真,原来叶柠经此变故,眉眼中多了几分成熟。 一声小鹰的嘶叫,长孙瑾川的手中多了一封信笺。一夜之间长孙瑾川已派暗卫打听了如下最新信息。 沈凤箫手上已无任何人质。 昔风云和东方芷兰现在仁世国。 昔兆默人已到达枫谷。 尉迟南玦点点头,示意长孙瑾川,“现在回枫谷。” 小鹰的嘶叫也唤醒了沉睡中的叶柠,她望着尉迟南玦的脸,忽然间显出一丝迷惑。 “尉迟南玦?”叶柠在尉迟南玦的手指上看到了当年沈叶慈送给尉迟南玦的一个扳指。淡白的玉,莹莹的光芒。 尉迟南玦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少年的欣喜,他料不到当年玫瑰谷中那个不显眼的小姑娘,现居然叫破了自己的来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尉迟南玦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叶柠,难以相信时光如流水。 三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不约而同笑了。 也许这就是曾经青春印记的最好诠释,全是美好,没有尔虞我诈。 “你怎么会有耳堂国国主的箫?”叶柠首先打破僵局问道。 “你怎么脱的险?你见过你祖母了吗?”尉迟南玦同时发问道。 于是叶柠长话短说,讲了自己如何被抓又如何被救,以及在枫谷之外遇到了昔兆默,之后又如何被昔兆默引回沈蔼堂。 “原来你才是沈蔼堂的主人。”长孙瑾川大大吃惊,“你在酒中放了什么?” “酒中什么都没有,否则你们怎么会安然无恙?”叶柠说的一针见血。 尉迟南玦眉头紧锁,“慕容羽除了饮酒之外并没有吃什么,这晕倒是什么原因?”他心中满是疑团。 “你还没回答我,耳堂国国主的箫为什么在你手中?”叶柠转向尉迟南玦,再次紧追不舍地逼问道。 长孙瑾川在一旁不由暗暗发笑,“这个叶柠,如此执着,这点上和甫莫菡有得一拼。”他转头望向尉迟南玦,想知道他如何做答。 长孙瑾川从来对箫不陌生,他听过天下第一吹箫人吹的箫,也曾目睹天下第一箫的庐山真面目。 尉迟南玦腰间的夜明珠的箫,只是常物。出名的是夜明珠的来历。长孙瑾川心里很清楚故事的来龙去脉,他只是不知道这箫的原主人,竟是耳堂国国主。 天下无敌也罢,天下无双也好,对尉迟南玦而言都算不得什么。 尉迟南玦微微一笑,仿若过遍千山,“是他借我的,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叶柠一愣,在尉迟南玦的脸上没有故事,没有神秘,什么都没有。 此箫非彼箫,夜明珠的箫并非名动四国的那柄箫,那后者又长什么样子? 尉迟南玦不介意。 长孙瑾川不关心。 反让叶柠多了几分兴致。 尉迟南玦改道枫谷,心中千层巨浪翻涌,他却不动声色,他知道有些挣扎和风霜,只能自己独自承受。 尉迟南玦脑海中闪现叶梁晕倒时的片段,那张脸交叠闪烁着他记忆中的画面,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大姐还好吗?”尉迟南玦犹豫再三,终于问出了口。 “大姐?我不知她和大哥去了哪里。我已经半年没有见过他们了。”叶柠失望地答道。 “你想大姐了?”叶柠好奇心作祟道。 “师父挂念她,让我问问。”尉迟南玦轻描淡写答道,心中的窟窿越发难以填补。 “南玦兄,你说的是谁?”长孙瑾川莫名。 “有机会,介绍你认识。”尉迟南玦草草结束谈话。 越是人多,越是繁华处,尉迟南玦越觉孤独,叶梁的影子越发挥之不去。 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 第124章 弦断谁听 掬星斋附近的暗卫,已被申雪天察觉。 “梁儿,你随我去一个地方。”申雪天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女子,我们不管她了吗?”叶梁问道。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遇见她时,天空中有鹰鸣叫。”申雪天沉思状。 “没错,那叫声好像招唤,我想她和鹰的主人应该认识。”叶梁顿了下,然后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她认识长孙瑾川?” 申雪天转身,拿起架在桌上的笔,提笔写道:甫家有女初长成,掬星斋内坐等闲。 叶梁不明就里,“你认识她?” 申雪天不语,将信笺用砚台压好。 “梁儿,现在该你出马了。”申雪天微笑,信手在纸上画出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我们这样离开,你就不用担心你师兄会找到你了。”申雪天掷笔,抱手,眼望叶梁,征询的目光。 叶梁不好意思地抿嘴而笑,“都听你的。” 夜色渐暗,掬星斋内灯火通明,熙攘的人群,鼎沸的人声。 没有人留意到一对老者,貌似夫妇,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掬星斋,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鹰嘶叫,长孙瑾川皱眉,他手里攥着一卷纸。 “怎么了?”尉迟南玦温和询问道。 “莫菡在掬星斋,之前或许遇到了些麻烦,她从来不让人省心。”长孙瑾川叹口气。 “你去接她,我先赶去枫谷,你们随后来。叶柠也麻烦你照料下。”尉迟南玦边宽慰边建议道。 长孙瑾川沉默不语,他内心纠结,却也无可奈何。 尉迟南玦心领神会,轻轻拍拍长孙瑾川肩头,“我一个人可以应付,倒是你,常被莫菡弄得没了主意。” 长孙瑾川挥手,小鹰远远飞来,乖巧地用嘴叼叼他的衣袂。 “你带着小乖去,必要时或可助你一臂之力。”长孙瑾川又俯在小鹰耳旁低语了几句,只见鹰眼明亮,跃跃欲试。 尉迟南玦笑意从脸庞散开,阳光照下来,格外显出暖意,“委屈你的宝贝了,小乖,辛苦你了。”他摸摸小鹰光滑的皮毛。 兵分两路的几个人,各有各的际遇。 甫莫菡一直在客栈休息,直到饥肠辘辘时,才发现天色已暗。 甫莫菡想起叶梁,心情有些摇曳,“我又忘了问他的名字。” 甫莫菡起身梳妆,正出神间,有脚步声在房间外响起,然后有人推开房门,是一位标致的粉白衣衫的女子,身后几个伙计,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鱼贯而入。 “你是谁?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甫莫菡娇声叱道。 粉白衫女子妩媚而笑,“我受人之托,请你吃饭,你怎么好歹不分?” “你莫名其妙,谁要你请客?”甫莫菡沉下脸来,语气生硬而冷漠。 伙计们放下酒菜,躬身退去。 粉白衫女子笑意盈盈,自斟自饮道:“果然,白蹭的美食,确实别有风味,让人难忘。” 甫莫菡望着一桌子佳肴,又气又恼,阵阵饭香气,直冲鼻腔。 “你认识他?是他叫你来的?你们什么关系?”甫莫菡转念,疑窦问道。 “他?哦,是啊,是他叫我来的。”粉白衫女子停住手中的酒樽,扶着额头,仔细思量着答道。 “你是他什么人?”甫莫菡泄气应道,“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粉白衫女子起身,使劲上下打量甫莫菡,然后啧啧摇头,“这么漂亮的姑娘,却让你心上人害怕,你还不检讨自己?” “你说什么?”甫莫菡想到叶梁,心生甜意,“什么心上人?你不要乱说。” “哈哈,终于承认了,那我替他教训一下你,以后不要再任性了!”粉白衫女子说完,一掌袭到,直扫甫莫菡发梢。 甫莫菡脚下微闪,银色绸缎已出手,顷刻间,两人缠斗在一起。 粉白衫女子全程在使巧劲,她围着桌子打转,时不时递样美食到甫莫菡眼前,一块鱼肉,一片香肠,一朵茉莉花。 甫莫菡被干扰到气不打一处来,武功大减,玉容失色。 “你倒底是谁?”甫莫菡气血翻腾,手中杀招频出,“我对你不客气了!”她突然一招不闪不躲,直奔粉白衫女子心口击去。 粉白衫女子大惊,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跌倒。 “住手!”一团橙影破窗而入,手搭甫莫菡的银绸一牵一引,左手已拉开粉白衫女子。 “瑾川?”甫莫菡大叫。 “你没事吗?”长孙瑾川关心转向粉白衫女子问道。 “我没事。”粉白衫女子微微娇喘道。 “她是谁?”甫莫菡莫名其妙。 “我叫叶柠,瑾川,你这心上人脾气可不小。”粉白衫女子整整衣衫发髻说道。 “你说什么?”甫莫菡又惊又恼,“你半天说的是他?” “那你以为说得是谁?”叶柠拍拍手掌,大惑不解道。 甫莫菡脸上忽红忽白,她一言不发,走到桌前坐下。 “柠公主,你弄错了,莫菡是我师妹,我们不是你想的关系。”长孙瑾川轻咳一声,出语澄清道。 “可你师妹确实有心上人哦,你是不是应该关心问问。”叶柠旁观者清,一语道破甫莫菡心事。 “莫菡,你之前遇到谁了?”长孙瑾川温柔问道。 “我饿了。”甫莫菡低头挟菜,似乎全副心思都在美味佳肴上,但实际,她的心却越来越沉,渐沉到湖底。 竹意幽幽,清凉如水,鱼游花摇,曲径涟涟。 “这是哪里?”叶梁惊喜纷乱辗转后,有此宁静避世。 “贤恩居,你喜欢吗?”申雪天眼中闪耀星辰。 叶梁取些鱼食,轻轻洒入池塘,她指指点点,群鱼拥来,或跳跃飞溅水花,或摇曳轻盈如棱,叶梁嫣笑欢愉,夕阳剪影下宛若一副仕女图。 申雪天抱手而立,目光随着叶梁游走,他静静享受这刻温柔惬意。 稍顷,叶梁发呆,她浑然忘我。 “你去换装,我去弄些吃的。”申雪天怜爱地抚抚叶梁发端。 叶梁拉住申雪天衣袂,久久沉默。 “怎么了?”申雪天不解。 叶梁触景生情,“如果人生有选择,你是否后悔救过我?”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 第125章 沧海横流 昔兆默站在枫谷前,他没有再看见小鹰群,那个小鹰背后的主人仿佛隐身了。 昔兆默在草地的中央摆上了一颗毒药丸:那是针对小鹰的。 昔兆默冲着措地国的方向拜了拜师父,心中大悲,思念师父的心越发重了。 枫谷的暗卫通知沈叶慈撤离,沈叶慈决定独自会一会昔兆默。于是,一众人等都离开了,仅留下沈叶慈一人。 沈叶慈在等昔兆默,风悠悠的吹着,有花香扑面。 暗卫收到尉迟南玦的信号:“单刀赴会”。 尉迟南玦独自一人,以风一般的速度来到了枫谷,远远望去如鹤立于夜空。 昔兆默来了,他颇为意外,偌大的枫谷竟只有沈叶慈一人。 枫谷的格局和风景,是昔兆默欣赏的类型,有世外桃源的味道。昔兆默有点喜欢这里。 昔兆默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来见沈叶慈,因为他一出手已是杀手,沈叶慈也没有问昔兆默为什么来。她知道来者绝非泛泛之辈。 转眼间,两人已缠斗起来,昔兆默为的是对沈凤箫的承诺,而沈叶慈想知道天下第一使毒术的厉害。 数招过后,沈叶慈的脸上升起几分惊诧,昔兆默让她想起了一个久已在四国绝迹的人。 “你因沈凤箫要杀了我?” “是。少废话。要你命的是沈凤箫。” 忽听一曲箫声,如断肠人在天涯。吹箫的是尉迟南玦。那箫声如鼓似弦,一阵风月影动,一阵柔情似水。 尉迟南玦已悄悄来至枫谷,正值沈叶慈与昔兆默大战正酣。 箫声没有影响沈叶慈,却影响了昔兆默。 昔兆默的脑海中顿时全是少年时种种记忆,师父的好,江湖的冷,人心的毒。 突然昔兆默大叫一声,他收手后退,不再与沈叶慈过招。 昔兆默手捂眼睛,泪如雨下!嘤嘤之声,啜泣不已。 沈叶慈见状,不由叹一口气。 昔兆默忽然狂奔而去,哭声渐远,他竟远离枫谷,消失不见。 沈叶慈暗叹一声“侥幸”,冲尉迟南玦抱拳道,“玦儿,你果然英雄。” 尉迟南玦躬身还礼,他摆摆手,“沈祖母,您别来无恙?” 沈叶慈对尉迟南玦柔声说道:“今日若非你,我难保不被暗算。今天的幕后英雄原来是你安排的。” 尉迟南玦摇摇头,心中也是无限感慨,以箫退敌,尉迟南玦心生悲悯。昔兆默少年的影子,亦似尉迟南玦的一份孤独。 昔兆默未杀一只小鹰,尉迟南玦对昔兆默的那份承诺由衷感念。 沈叶慈对尉迟南玦说:“你的‘醒珠灵魄花’,我欲物归凝寒宫,不知你意下如何?” 尉迟南玦淡淡一笑,“沈祖母,此灵花你可自行处置,不过是曾假借我手,您不必放在心上。” 沈叶慈大为感动。尉迟南玦只是一介凡人,却总做些超越平凡人的不平凡之事,年少一辈中实属难能可贵。 沈叶慈只字未提叶梁。 尉迟南玦也很识趣。他吩咐暗卫备了酒菜庆祝与沈叶慈再聚。 虾仁玉米球,脆皮鸭,野菜蒸蛋,一条炖鱼,玫瑰糯米饮,还有一味酱紫茄。 两人对斟时,沈叶慈问尉迟南玦:“仁世国如果有一天交由梁儿,你可愿助她一臂之力?” 尉迟南玦躬身拜沈叶慈,“沈祖母言重了,师妹乃人中龙凤,女中翘楚。南玦如何配得起?” 沈叶慈出手微微扶起尉迟南玦,“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自此沈叶慈退出四国争战,向四国发出盟主令,这是后话。 盟主令,即是黎婉托尉迟南玦转交沈叶慈的“冷”字令牌。该令牌机缘巧合之际,曾被沈叶慈无意获得。四国传闻:得令牌者可号令四国。 四国已平定安稳四十载,谁知有一日天下有人独挑盟主令,那人就是昔兆默。 昔兆默要杀沈叶慈不仅仅是因为承诺沈凤箫,更重要的是:昔兆默听闻盟主令重出江湖。 枫谷即是剑之所指! 昔兆默被逼退,仅仅因为一个人:尉迟南玦。 尉迟南玦又一次冲破了昔兆默的心底防线。那箫声如玉似酒,使昔兆默重回少年烟雨。他不堪重压,他难渡心魔,所以他只能收手。 夜色下的枫谷,宁静致远,不染尘嚣。沈叶慈与尉迟南玦各有心事,各自沉默,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挂念着一个人:叶梁。 此时的叶梁正在贤恩居,她在等待申雪天的答复。 “梁儿,我们的命运中有喜,有悲,有乐,有哀,我们无法选择发生什么,我们只能珍视当下,不留遗憾。遇见你,救了你,我没有遗憾。” 申雪天俯身托起叶梁下巴,望着她的双眸,浅浅淡淡,柔声细语说道,眉眼间有星辰和深海在跳跃。 叶梁觉得心被托起,灵魂似有了安放之处,周身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全感,她低首怀揽住申雪天的腰。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明明知道我心中所属的人,他,不是你。”叶梁呢喃,声不可闻。 申雪天任由叶梁怀抱,他也任由叶梁自言自语,他只静静听着,不再多说一句。 月上枝头,花水相映,竹影绰绰,贤恩居里,是叶梁和申雪天两人的世界,这世界难得的独立于世外,不受打扰。 时光流逝,时光流转,现在叶梁和申雪天已忘了今夕何夕。 此刻,紫寒站在贤恩居的角落,他心中感慨万千。 紫寒悄悄退出贤恩居,他离开时在竹梢处挂了一片雪花状的金箔。 紫寒遍寻叶柠不到,只好再返贤恩居,不料竟见到先前的一幕。 紫寒找了家客栈落脚,沿途留下了专属的标记。 对月独酌的紫寒,心中泛起一个俏影,他苦笑一下,“主人的心上人就在眼前,而我和她,天涯难见,又该如何自处?” “忆宵,你还在怪我吗?当日不辞而别,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你。”紫寒心中辗转反侧,柔肠百转,他无法排遣,只觉苦闷,手中酒成了穿心的毒。 申雪天做了叶梁喜爱的几味小菜,看着叶梁一口口品尝,自己却未动分毫。 “你为什么不吃?”叶梁奇声问道。 “我不饿,我看着你吃,也是一种享受。”申雪天淡淡一抹笑在嘴角绽开。 “那你以后都不用吃了,所有好吃的,我来替你尝遍。”叶梁俏皮地答道。 “嗯。”申雪天笑意弥漫到眉间眼底,“我只吃你亲手做的。”他补充了一句。 “我的烹饪之术,你怕要嫌弃。”叶梁捂嘴而笑,心中漾起的却是一句肺腑之言:“改日,我一定做给你尝尝。” 申雪天摇头,“我不怕,尝遍你每样手艺。也许我会有意外之喜,也未为可知。” 叶梁举起酒樽,对月,对天,最后对着申雪天,她一饮而尽。 申雪天静静而坐,月色衬托下,他如同谪仙下凡般遗世独立,他脸上静谧而美好,世界的尘埃在他身上浑然不见。 半盏茶后,叶梁渐觉迷眼,“我怎么一杯就醉了?”她自忖道,努力睁开双眼,努力想看清申雪天的容颜。 申雪天的脸渐渐模糊,叶梁身子越来越软,她慢慢滑跌在案几上,趴着不再动弹。 这一切似乎不出申雪天所料,他沉坐良久,末了,申雪天轻轻摘下面具,一张一见难忘的脸庞,布着永远也读不懂的神情。 申雪天缓缓走到叶梁身边,他温柔抱起叶梁,将她送入内宅,安顿好她入睡。 申雪天轻握叶梁柔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就这样坐在叶梁榻前一夜未眠。 晨曦亮起,申雪天看看窗外,脸上泛起一丝悲凉,他俯身,嘴唇在叶梁额头停住,“梁儿,你要好好的。” 时间如凝结。 申雪天起身,放好叶梁的手,为她掩好被角,他脸上心里升起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一个回眸。 申雪天取了面具,他决然迈出了贤恩居,只剩下竹影如水。 申雪天手里有一枚雪花状的金箔,那是紫寒留下的。 在素雅的一间客栈房间内,阳光明媚。 “主人!”紫寒冲上来,激动地抱住申雪天,“我能再见到您真好!” 申雪天拍拍紫寒肩膀,“你辛苦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于是紫寒将过往经历,包括偶遇昔兆默,和叶柠的不辞而别,一五一十讲述给申雪天知晓。 “不必担心叶柠,我在沈蔼堂见到她了。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她现是安全的。”申雪天简单直接地说道。 紫寒长长出口气,长久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那就好!我可以安心回到您身边!”他脸上闪过欣喜之色。 “你留了雪花金箔,发生什么事了?”申雪天凝声再问。 “咱们的人传回来一个消息,一好一坏。”紫寒神色变得郑重。 申雪天抱手而立,“坏消息是什么?” “昔兆默去了枫谷!”紫寒答道,语气中含着顾虑。 “既有好消息,那沈叶慈应是安然无恙。”申雪天推开窗户,回头望向紫寒,眼神中充满笃定。 “主人从来算无遗策!”紫寒由衷赞道,然后续讲,“听说尉迟南玦用一曲箫声,逼退了昔兆默。说起来,又奇怪!又惊心动魄!” 真是:世事悠悠难说,复何处问穹苍。 第126章 客从何来 夏天的仁世国,在昔风云眼中是蓝天白云,风景如画,每一处的烟火气息里,都有令人沉醉和流连的理由。 东方芷兰没有再提及见谁,昔风云也不多问。 昔风云忘却了措地国的一切,仁世国入眼的一切,便成了昔风云的惊喜与美好。 “如果一直在这里,也是极好的。”昔风云叹道。 东方芷兰笑了笑,昔风云的话语中透着平常心的愿望,让东方芷兰几乎不愿再去联想他措地国少国主的身份。 “去沈蔼堂吃点东西吧。”这天,昔风云向东方芷兰建议道,“听说那里有很出名的卤牛肉,你不想尝一下吗?” 东方芷兰来到仁世国之后从未带昔风云去仁世国镇子上那些出名的地方,理由是东方芷兰喜欢安静。 昔风云也觉得仁世国的热闹固然很好,可是偶尔在镇子安隅的一角,却有意外的美食,朴素无华却打动心弦,镇子外的山、水也别有风味。 也许是昔风云骨子里有一种血液让他变成这样,总之有东方芷兰相伴的昔风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风吹过来没有一丝的凉爽,东方芷兰同意和昔风云来到沈蔼堂。 昔风云点了一桌子的酒菜,都是仁世国稀罕的美味,比如:鹿肉,稀有的野菜,珍贵的鱼,有来自四国域外的灵芝、人参御制的菜品。 昔风云以欣赏一幅画的表情,对东方芷兰说:“这些看起来赏心悦目,想必吃起来,也很好。” 东方芷兰示意昔风云安静坐下,昔风云为自己和东方芷兰各斟了一杯酒。 酒名唤作“六月烟雨”,是仁世国每年逢此时节特制的,昔风云尝了一口,大呼起来:“如此特别的味道。” 酒中含栀子花味,仿佛勾起了昔风云的某种记忆,“你不是说这里有我想见的人,她在哪?” “她在离这不远的一处豪华宅子里。” “这人会像我一样品到这个美食吗?”昔风云再饮一口酒,问东方芷兰。此时他的筷子上夹着一块薄薄的卤牛肉。 “当然,听说这是仁世国人人可以吃到的。”东方芷兰也尝了一下酒,她忽然明白了昔风云何以喜欢这酒。 有一年,昔风云派昔兆默去星源国特意送了一坛酒给黎婉,说是昔风云周游四国猎奇来的美酒。 昔兆默没有讲来历,收礼物的东方芷兰也没有问。只是那年黎婉问东方芷兰:“这酒是哪来的?这酒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故人。” 东方芷兰现饮了这酒才明白,原来昔风云当年的酒来自仁世国。 再说昔兆默,飞奔离开枫谷,心情激荡,便是痛哭,亦不足以形容昔兆默的难过。 “师父,为什么没有再见过师父?”昔兆默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吹出如此的箫声,总在隐隐约约中透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昔兆默突然对于枫谷的安静生出了恐惧,于是他想到去热闹的沈蔼堂。现在只有那里的烟火,可以让昔兆默不觉得孤单。 昔兆默走进繁华的小镇,人来人往的人群,让昔兆默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昔兆默踏入沈蔼堂的一瞬间,就看见了东方芷兰和昔风云相对而坐,欢颜而谈,举杯痛饮的情景。 昔兆默看见昔风云穿着一介平凡之人的朴素衣裳,眉目间竟是难得的平和与从未见过的淡然与洒脱。 昔兆默冲着昔风云奔去,一把抱住昔风云:“少国主,你怎么会在这?” 昔风云一脸茫然,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对自己一脸的关心,“兄台,我认识你吗?” 昔兆默听到此话宛如晴天霹雳,“少国主,我是昔兆默,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发生了什么?” 昔兆默转身望向东方芷兰,“芷兰小姐,我家主人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是你救了他吗?”昔兆默一连串的发问。 东方芷兰等昔兆默安静下来,才开口:“我见到他时,他就是这样,也不算我救他,我只是碰巧在云阁,他晕倒了。” 云阁二字一出,昔兆默顿时无语,眼前的昔风云记忆全无,想要知道蛛丝马迹堪比登天。 昔风云见东方芷兰和昔兆默交谈,便明白眼前这人一定是认识自己的,至于他口中的少国主,昔风云听上去不觉得入耳。 “这位兄台既然认识我,何不坐下饮杯酒?”昔风云一边说,一边拉昔兆默坐下饮酒,“这酒味道不错,你尝尝。” 昔兆默的心情再次激荡,昔风云与自己的疏离与淡然,深深刺痛了昔兆默的心。巨大的欢喜化作失望。 昔兆默看着昔风云,想起两人曾经的一段对话。 “少国主,这世间的繁华可是你所追求的?” “兆默,以我的地位,我有选择吗?” “世人皆说我昔风云如何如何,可是只有你知道,我若是一介平常之人,又如何拥有这盛世繁华。你看如今的措地国……” 昔兆默忆起昔风云当年的话,言犹在耳。眼前的人,分明是同一个人,却有着天壤之别的神情与话语。 有那么一刹那,昔兆默恍如隔世,似乎他与昔风云隔着千万重山,昔风云的所做所为如此遥远。 可是此时,昔兆默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昔风云是如此可以触摸,可以交谈,甚至是有惺惺相惜的一种心境,他们不是主仆,而是儿时的伙伴。 昔风云热情招呼着昔兆默喝酒吃菜,“兄台,你和我讲讲以前我们的故事。” 昔兆默再次望向东方芷兰,发现在对方的眼中只有平常人的希冀,只有平常人的神情,她似乎也想听听那些久远的故事。 昔兆默开口了,他笑得很奇怪,是打心底为昔风云开心,尽管那语气中有一抹微凉。 可是,昔兆默还是很痛快的回应了昔风云:“好!我先讲讲我师父。”昔兆默猛然把一杯酒灌入喉咙,放下酒杯。他讲了一个关于肉包的故事。 “对,对,对,我记得!我记得!”昔风云在一旁大声附和着,“我有个小伙伴可喜欢吃肉包了,可惜我不记得他了。” 昔兆默指指自己,“是我,就是我呀!” 昔风云用奇怪的眼神望了望昔兆默,重新打量着昔兆默,然后摇了摇头,“你不是他。他不会像你一样,如果他看到现在的我,会不喜欢的。” 昔兆默没有问为什么,他知道昔风云说的是真的。 堂堂措地国的少国主,怎会甘于在仁世国一个小小的镇子上枯坐,陪着美人,谈着世间最微不足道的前尘旧梦。 现叱咤风云的昔风云,仿若是上古时物件,这不是昔风云。 东方芷兰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时语塞。她仿佛应该插上一句话,讲讲自己眼中曾经的昔风云,可是东方芷兰却不愿意打碎如今昔风云的影子。 曾经的昔风云,他的神情,他的话语是另一个人。那个人是一国之君,那个人傲视群雄,那个人想成就统一四国的霸业。那个人未曾愿意留意身边的人,他的眼中只有自己。 东方芷兰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她说的是:“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昔风云听毕,对昔兆默说:“兄台,我要走了,下次有机会,我想再和你饮酒。我还想听你讲故事,我觉得你是一个有趣的人。” 昔兆默想对昔风云说:“你和我走吧!”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句话塞在心头很沉。 昔兆默忽然觉得:昔风云如今随着东方芷兰,反是最好的。他觉得自己可以承担这份痛苦。 昔兆默有几分哽咽,他转身对东方芷兰说:“芷兰小姐,拜托了。昔某没齿难忘你今日的恩情。” 东方芷兰点点头。 昔兆默对昔风云躬身抱拳,“少国主,暂时昔兆默不能保护你,你之后无论何时若需要我,请随时来找我。” 昔风云显然有些意外,他轻轻点点头,尽管心中有一丝不快。 昔兆默满脸的诚恳,仍然感动了昔风云。但很快他的眼瞥向了东方芷兰,他还是觉得东方芷兰更可信。 昔风云随着东方芷兰的衣袂飘飘,走出了沈蔼堂,他没有回头,昔兆默也没叫住他,昔兆默只是静静望着昔风云的背影。 昔兆默那一刻相信:这一夜的风风雨雨与昔风云无关,这一夜,昔风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一夜,世上没有称霸的那个措地国少国主。 东方芷兰走出沈蔼堂的那一刻,她的心很沉重。她不知道昔风云为什么选择自己,她只知道自己肩头多了一份责任。 而这个责任是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去凭空为昔风云承担这个责任,而不是昔风云自己去承担?东方芷兰不清楚。 东方芷兰望着昔风云,只见对方脸上有一丝担忧,眼中对自己有无限希冀。 在这一刻,东方芷兰真愿意昔风云不曾认识自己,或者昔风云永远不记得自己是谁。 可是东方芷兰又转念一想,如果昔风云是一个普通人,也是昔兆默口中那个乡野少年,他是否真得快乐? 今天的昔风云和曾经的昔风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哪一个他,才真正快乐? 第127章 何妨吟啸 枫谷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阳光未照射第一缕光芒时,尉迟南玦在谷中舞刀,光影翻飞,刀柄上一丈蓝绸,一身蓝衣的尉迟南玦在枫谷的空地中化作一道蓝光,飞跹跳跃之间身姿清雅,确如飞鸟。 “好功夫!”只听得有人欢喜大赞并拍手。 来人顷刻之间由远及近,竟是长孙瑾川。他的身后跟着两位女子,一位淡绿色衣裙的甫莫菡,一位淡黄衫的叶柠。 “尉迟兄,别来无恙。” “瑾川,你们来了?”尉迟南玦收刀,扔在地上,欢喜迎向长孙瑾川,一把抱住他,无限心喜。 尉迟南玦再见长孙瑾川和甫莫菡,心中极为激荡,自从那日见昔兆默离去,又与沈叶慈一番交谈之后,尉迟南玦心中亦有一份难扫的孤凉。 尉迟南玦自问:若自己是昔兆默,该何去何从?天下第一使毒高手那日在枫谷用毒了吗? 答案是:没有! 那日尉迟南玦准备好了。 昔兆默却没有使用自己最擅长的,尉迟南玦完全明白,昔兆默不是怕自己,只是败给了自己的箫声。 尉迟南玦的箫声本就不凡,箫声杀人,箫声杀心。 沈叶慈在若干年后,对叶梁谈及那天的箫声,她说了一句话:“人箫合一,四国冠绝。” 尉迟南玦单刀赴会,本已置生于绝地,此刻能再见长孙瑾川,心中欣喜可想而知。 甫莫菡在叶柠面前没有显出特别的情绪,她见惯了尉迟南玦的冷淡,像今日这番热络,她反而不习惯了。 在叶柠心中,天下除了申雪天,别人全是鸿泥。怎料天下还有尉迟南玦这种人物?自从上次认出尉迟南玦之后,心中对这位叶梁的师兄,不禁另眼相看。 叶柠从长孙瑾川口中得知,尉迟南玦一人去枫谷,为救援沈叶慈与昔兆默一战。心中大为感动。 自从在仁世国宫外与沈叶慈相别,叶柠数月未见沈叶慈,心中甚为惦念祖母。 当日沈叶慈为了救叶柠,不惜以死相拼。叶柠一直很自责。她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沈叶慈,也怪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手刃沈凤箫。 叶柠冲着尉迟南玦大声喊:“南玦哥哥,你还好吗?我祖母在哪里?”言语中满是关怀和笑意。 叶柠俯身拾起尉迟南玦扔在地上的刀,顺手舞了两下,“好刀!” 叶柠望向尉迟南玦时,甫莫菡在一旁心中莫名有点情绪,她白了一眼叶柠,“一把刀也能让你激动成这样?” 尉迟南玦被甫莫菡的小表情逗笑了,他太了解甫莫菡了,一定是叶柠之前给了甫莫菡这位小公主一些不舒服的举动。 甫莫菡也是第一次来枫谷,眼见此处世外桃源,风光旖旎,些许的小情绪发作之后,甫莫菡便回归常态。 “这枫谷,不愧是尉迟南玦你的府邸,便是玫瑰谷也有些自愧不如。”甫莫菡走了两步,环视四周轻轻叹道。 “玫瑰谷”三字一出,尉迟南玦脸上表情微微一变,这一切甫莫菡没有看到。却被叶柠看在眼中,记在了心里。 多年以后,叶柠与甫莫菡论及尉迟南玦时,谈及这次枫谷初见。甫莫菡淡淡一笑:“那又何妨,南玦本就是那种心性。” 甫莫菡末了补了一句:“这枫谷,可惜没有玫瑰。” 长孙瑾川听完哈哈大笑,他知道甫莫菡的小姐脾气又来了,她是存了心思气尉迟南玦。 于是长孙瑾川拉着尉迟南玦的手臂说:“我叫人买了沈蔼堂的酒送来,我们不醉不休。” 在一旁的叶柠,被三人之间的语气惊讶到,三人之间的熟稔,自己全然一个外人。 但叶柠心思单纯,心中反羡慕三人之间感情深厚。多年之后叶柠与甫莫菡成为莫逆之交,这也是后话。 尉迟南玦再听到甫莫菡那句“玫瑰花”时,脸上微微的泛上一丝笑意,他冲着叶柠道:“你随我来,见你的祖母!” 叶柠一声欢呼雀跃,冲着尉迟南玦奔去,交刀给尉迟南玦,并抓住尉迟南玦的手,“太好了!”她胸无城府,坦笑而言。 尉迟南玦接刀入手哈哈大笑,叶柠的天真无邪,令人心旷神怡。 一旁的甫莫菡也噗嗤一声笑了。 长孙瑾川心中无限感慨,这一幕的和谐远超众人的想像,让人恨不得留滞时光于此时。 “南玦哥哥,我想和你学刀法。”叶柠一边奔跑,一边对尉迟南玦说,一溜烟跑得飞快,全然忘了这是枫谷,自己根本不熟悉。 身后是尉迟南玦的回答:“好!” 之后尉迟南玦果然给了叶柠一本刀谱。尉迟南玦从未提及这刀谱的来历。 日后,叶柠凭借尉迟南玦给的刀谱,开创了一派:“枫叶刀”。刀柄上皆有一个印记:“粉色玫瑰花瓣”。 “祖母,太好了!太好了!”叶柠在枫谷的小屋中抱住沈叶慈,泪如雨下,她一会哭,一会笑。 沈叶慈不禁眼眶全湿,“傻孩子,你还好吧?”沈叶慈抚摸着叶柠的头发,心中一股酸楚。 数月未见,叶柠眉目中褪去了青涩年华,取而代之一份少有的成熟。沈叶慈在叶柠的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倔强与坚定,仁和与大义。 沈叶慈暗自心中点头,叶柠不枉是仁世国叶家之后。 甫莫菡在一旁也不由落下泪来,随着叶柠的破涕为笑,甫莫菡也抹着眼泪笑了。 尉迟南玦与长孙瑾川静静退出小屋,甫莫菡随着出来,留沈叶慈与叶柠祖孙二人促膝长谈。 长孙瑾川出了屋,与尉迟南玦来到书房。甫莫菡去交待安排众人晚膳的事宜。 “瑾川,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南玦兄果然是与众不同。” 长孙瑾川手中拿出一枚药丸,“这就是你吩咐我去查的,已有结果了。” 尉迟南玦微微一笑,“瑾川,你查得够快,说来听听。” 长孙瑾川说:“这种毒小鹰的药,世上绝无。如果是训练有素的小鹰,根本不会碰此药。奇就奇在,这药里含有一种吸引小鹰气味的草药,来自星源国。” “分布有这种花的峰,虽属于星源国的地界,但那里堪比冷翠峰,人际罕至。昔兆默是怎么知道并拥有这花的?”长孙瑾川疑惑发问道。 尉迟南玦一边听长孙瑾川说,一边脸上的表情显得变幻莫测,“好,我知道了,离开枫谷,我和你去一趟那里。” 长孙瑾川点点头,把药丸收好放入腰间。 “辛苦你了,瑾川,我们先去吃饭。” 书房外,甫莫菡喊尉迟南玦:“吃饭喽!”她轻敲了门就离开了。 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出了书房,又回到沈叶慈的屋中,甫莫菡已摆好酒菜。 沈叶慈拉着叶柠的手坐下,举杯众人,“谢谢你们,若非大家鼎力相助,我与叶柠岂能团聚?老身敬各位一杯!”说毕一饮而尽。 尉迟南玦、长孙瑾川、甫莫菡与叶柠一众小辈纷纷举杯,相互碰杯,俱皆一饮而尽。 甫莫菡备下的酒,是沈蔼堂的“欢天喜地”,原是喜庆的酒。仁世国凡逢喜事,或高科中举必饮此酒。 长孙瑾川买酒时问叶柠:“沈蔼堂的佳酿,你推荐什么酒带给你祖母?” 叶柠的回答是:“欢天喜地”。 “祖母最喜欢饮这酒,那是我大哥叶衔之亲手酿制的。听说那一年祖母许诺他一个愿望,可惜无人知道。” 甫莫菡做了云阁的几味菜式,给沈叶慈尝鲜。依次是:鱼丸豆腐汤,桂花枣糕,虾仁酱脆笋,清烩海参,茉香白鸭,紫苏茄盒,另有一味野菜。 沈叶慈尝过之后,大为惊叹:“甫姑娘手艺真是了得!我原以为沈蔼堂的御制菜天下无敌,谁知比较你这手艺,只怕也要逊色良多了。” “沈祖母,您谬赞了!莫菡愧不敢当!” “不知将来谁有这福气,能入甫姑娘法眼?当真这厨艺四国第一。”沈叶慈不吝赞辞。 沈叶慈不愧见多识广,云阁的菜肴出自号称天下第一厨之手。甫莫菡的厨艺得其亲传,她便是甫莫菡的母亲,天下第一厨:“姫冰凌”。 云阁的菜谱自成一家,叶柠吃了甫莫菡的手艺,也是打心眼中佩服。自己虽打理沈蔼堂,但沈蔼堂的菜式比较云阁的精致与细味,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尉迟南玦静静听沈叶慈、甫莫菡和叶柠聊天,长孙瑾川也是在一旁沉默不语。两人静静饮酒,颇有不醉不归的意味。 叶柠兴致最高,眼见沈叶慈安然无恙,又遇见一众人等各个心思纯正,简单善良,美好的人与景,在叶柠心中盛开出了花。 枫谷,自此成为叶柠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多年之后,叶柠与旁人论及枫谷一幕,“我永远以感念之情记念枫谷。” 叶柠的“枫叶刀”派的门人立誓:凡遇枫谷后人,必出手相助,涌泉相报。 此时,枫谷一派详和,世上本无这奇妙之地,皆因这般众人所成就。 叶柠数月变故的心情从未放松,此时此刻却能够心无旁骛,尽情享受这份欢愉与失而复得,她感慨万千。 叶柠心中所愿便是:这一刻永远停留。枫谷之爱在夏风中款款而来,深沉而浓烈。 第128章 求仁得仁 凌风撤离枫谷时,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护卫枫谷。 忆宵和冷芸,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如何劝慰凌风打消这个念头。 “凌风,国主的意思很明确,我们不要忤逆她的好意。何况我很担心你。”忆宵说得很明白。 凌风很懂忆宵,他微微沉默了一下,“我听暗卫说尉迟公子要单刀赴会。我想留下来暗中援手。忆宵,人生苦短,此时我若只顾自己安危,日后我有何颜面,面对仁世国叶家?” 冷芸静静听着,她想劝忆宵,也想另外出主意给凌风,怎奈终究无法两全其美。 忆宵对凌风说:“我听国主说,大公主已然安全,我已心无牵挂。你若留下,我也留下。” 冷芸在一旁差点急哭,“你们俩别留下我一个人,你们去哪,我也去哪。” 凌风知道多劝无益,他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共进退,只是之后你们要听我的。你们若答应了,我就带你们离开,若不答应,今夜我将单独离去。” 忆宵和冷芸都点点头,她俩为三人最终有了共识,欣慰地笑了。 “嘘。”凌风制止了二人。 凌风对莫风兮道:“莫老前辈,您是我家公子的师傅,和叶家交情匪浅。今日叶家遇难,您大义出手相救。凌风虽是一介仆从,亦懂仁义之礼,今日我愿护主到底,望您成全。” 莫风兮何等人物,凌风一开口,他已明白凌风心意。 莫风兮道:“当年衔儿在我门下受教之时,我曾问他世上你可有知己?他说有。我又问他,这人可以委以重任吗?他说我可以把性命交在他手上。” 莫风兮顿了顿,上下打量着凌风,又道:“之前我不知他说的是谁。今日见你,气魄不凡,轩昂挺拔,实在是闻名不如见面,衔儿有你这样的侍从,真是他的幸运。你带这两个小丫头走吧,你们一个情侬我侬,一个忠心扞主,莫走散了。” 莫风兮给了凌风一个火弹,“这是我门的信号,你若有难,我必援手。” 凌风听毕躬身就拜。 莫风兮在四国所收徒弟非富即贵,从未收过一介平民。凌风破例成了莫风兮的关门弟子,这是后话。 忆宵和冷芸也上前拜别莫风兮,与凌风三人重返枫谷。 走出五里地,忆宵发现这并非去枫谷的路。冷芸也开始发觉不妙,“凌风,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凌风听见冷芸的话停下脚步,“我送你们去一个地方,那里非常安全。” 原来在仁世国,叶衔之还有一处秘密府邸,一直交由凌风打理。 叶衔之曾和凌风相约,如果有一天,二人失了联系,就在那里留下相见的标记。那里叫聚云台,是离沈蔼堂不远的一处隐蔽宅子。 忆宵和冷芸惊呼出声:“真有你的!凌风!” 其实忆宵与冷芸不知道,凌风一回仁世国,就从暗卫处听说了有关叶衔之的消息。 仁世国易主,叶衔之身负弑亲罪名,被仁世国王宫下了通缉令。 凌风心急如焚,但苦于无法离开枫谷。保护沈叶慈,保护忆宵和冷芸,成了凌风职责所在。 如今可以得以自由,凌风第一个就想到聚云台。 夜晚时分,凌风带着忆宵和冷芸来到聚云台。 推开门,是另一番与热闹小镇截然相反的安静宅院,和倚凤梨苑一样,这里有一棵梨树,有一池塘锦鲤,有一片舞剑的空地。内饰朴素而别有洞天,不像叶衔之的风格,反像凌风的心性,淡雅而宁静。 忆宵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那份安宁像极了常常沉默寡言的凌风。安静风趣的凌风,沉稳而令人沉迷。 冷芸看着这里,想起了叶柠,她知道这里离沈蔼堂不远,更是心中欣喜万分。 冷芸心忖:“可以暗中去沈蔼堂,打听二公主的下落,真是一举两得。” 凌风安排好二人,连夜奔赴赶回枫谷。 凌风赶到时,恰好看到昔兆默听闻箫声退去。 凌风听那箫声如醉如痴,万分缠绵,箫声中含着几多深情与萧瑟,凌风心头大惊。 凌风听闻天下第一箫,可以取人性命于须臾之间,不想今日亲见,“想不到尉迟公子箫艺,冠绝天下。” 凌风看到昔兆默退去的方向,是仁世国的小镇。 “你出来吧!”看昔兆默离去,沈叶慈回屋调息,尉迟南玦对着黑暗中隐身的凌风喊道。 凌风知道瞒不住尉迟南玦,现身出来,“尉迟公子,你还好吗?” 尉迟南玦摇摇头,“昔兆默没有使毒,你帮我一个忙。” 凌风恭手而立,“凌风义不容辞。” 于是,尉迟南玦向凌风耳语交待一番,之后便叮嘱凌风不要入枫谷,尽快离开。 凌风迅急随着昔兆默的身影追去,昔兆默一路走走停停,泣不成声,一会嚎啕大哭,一会痴笑欲哭无泪。 昔兆默走进沈蔼堂,见到昔风云的一幕,看呆了凌风。 而凌风更为心惊,他看到了东方芷兰,倾慕叶衔之的东方芷兰与仇人昔风云混作一团。 凌风久久呆在风中缓不过劲,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凌风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他见昔兆默与昔风云恍如陌路,更觉光怪路离,但凌风离得远,听不真切二人的对话。 东方芷兰离开沈蔼堂,她的衣袂从凌风面前飘过,她没有认出凌风,东方芷兰一幅心思全在昔风云身上,而昔风云亦流露出对东方芷兰无限依赖之心。 凌风征征望着二人离去,再一回头,却没了昔兆默的身影。 凌风回了聚云台,已是深夜,他没有惊动忆宵和冷芸。 凌风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凌风,是我!” 凌风不用回头已知是谁。果然月下树影斑驳处,凌风看到了易容后的叶衔之。 叶衔之面容憔悴,神情间有几分不敢相信凌风的出现。 “世子,真的是你?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凌风几近喜极而泣。 叶衔之一贯的冷静,一贯的沉稳,“凌风,你真棒!可以保护好忆宵和冷芸。” 叶衔之先凌风一步,来了聚云台。原想先打探一下仁世国王宫的消息,怎料收到了消息:昔兆默独闯枫谷,沈叶慈屏退众人,孤身面对昔兆默。 叶衔之拼命赶往枫谷,仍错过了昔兆默大战沈叶慈,尉迟南玦箫声退敌。 叶衔之看见沈叶慈平安了,本想出来相认,却看见了尉迟南玦,心中顿时明白:尉迟南玦救了祖母,尉迟南玦是枫谷的主人。 叶衔之看了看枫谷的布局,有几处颇似仁世国王宫,心中大惊不已。 叶衔之想到自己现是通缉身份,还是不与沈叶慈相认的好,于是他朝枫谷沈叶慈的小屋叩首三下,抹泪离开枫谷,重返聚云台。 叶衔之乍见聚云台内,有女子身影绰绰,心中极为诧异,等发现是忆宵和冷芸时,心中狂喜。 “凌风必在附近。”叶衔之思忖道,他等了半宿,凌风终于出现了。 叶衔之随凌风来到内室,换了干净衣衫,他抱住凌风,“你们能安好,真好!” 凌风等叶衔之略微平静才问道:“世子,你受苦了!你是怎么逃离沈凤箫之手的?” 叶衔之一五一十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你见到大公主了?也见到了国主?”凌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为何没有和她们在一起?” 叶衔之狠狠跺了一下脚,“沈凤箫当真恶毒!她居然借昔兆默之手,想要祖母的命。” “昔兆默?你见过他?”凌风惊问叶衔之。 “昔兆默和沈凤箫在沈蔼堂相见时,我在场。”叶衔之静声回道。 叶衔之一番话语,惊呆了凌风。 “今晚我也见了昔兆默。”凌风一边说,一边在犹豫,要不要讲东方芷兰的消息。 叶衔之好像在想什么,等他回过神再问凌风,凌风已打定主意,隐去见过东方芷兰这一笔。 凌风一向是正人君子,蜚短流长,他本就不喜,何况是论及女人。 叶衔之对凌风说:“我太累了,见到你,我已了无牵挂,我想好好睡一觉。” 凌风点点头,“好。” 掩上叶衔之的房门,凌风出来站在庭院中。他静静守在叶衔之屋外,等到天空发白。 忆宵早早起了身,洗梳完毕,来到凌风院中,见他笔直站在院中若有所思,忆宵轻唤凌风:“你怎么像傻鹅一样呆着?” 凌风回头望向忆宵,咧嘴笑了,“世子安然无恙。” “真的?” 凌风呶了呶嘴指向小屋,“他还在睡。” 忆宵顿时明白:凌风一夜无眠。于是她心疼说道:“你去吃点东西,世子已经安全了,你放心,他不会跑。” 凌风随着忆宵,任她拉着自己的手,快步去了冷芸那。 “听了这个好消息,冷芸也应该很开心。”两人心思相同。 “真的吗?”冷芸听说叶衔之平安,真是意外。 三人正说着,叶衔之已站在凌风身后,“我们要不要去沈蔼堂吃点东西?” 凌风正要回答,冷芸说:“我去沈蔼堂帮大家买东西回来,你们先歇着。” 说毕,不等众人回答,冷芸飞一般跑出了聚云台,她心中记挂叶柠。 叶衔之的出现,给了大家一粒定心丸。此时冷芸心中,唯有叶柠。 第129章 一诺千金 申雪天离开贤恩居时,折了一尺竹子,制成了一管竹箫。 “我们启程吧。”申雪天眼眸深邃,全身上下写满难以名状的气息。 “我们去哪?”紫寒奇怪。 “有些事,终要了断。”申雪天言语简短却透出萧瑟。 “主人,您怎么了?您不带梁儿小姐?”紫寒鼓足勇气问道。 “你何时学会了明知故问?”申雪天言辞犀利反问道。 紫寒只觉心中寒意陡生,“主人,您既舍得放手,您要去做的事岂非人间的鬼门关?” “紫寒,梁儿以后就是你的新主人了。”申雪天以竹箫代笔,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雪匣。 紫寒目瞪口呆,扑通一声跪倒:“主人!紫寒誓死追随您!不离不弃!” “你起来!”申雪天长叹一声,去拉紫寒,奈何紫寒长跪不起。 “我最放心不下梁儿,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你若肯担我之所急,我才可以了无牵挂。”申雪天坦坦荡荡说道。 紫寒却已泣不成声。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轻弹泪?紫寒,你几时变得如此儿女情长?”申雪天拂衣袖,跌坐到座椅上。 紫寒心中悲伧,“主人,您就是杀了紫寒,紫寒也……” 紫寒忽觉肩头一麻,下半句话已然噎在喉中,全身不得动弹。 “君子一诺五岳,我信你一定不会令我失望。”申雪天的手扶在紫寒头顶,他轻轻地揉了揉紫寒的头发,如同兄长般,“谢谢你。” 申雪天转身出门,一身白衣胜雪,背影渺然不见。 紫寒只觉万剑穿心。 枫谷,月凉如水,世外桃源。 沈叶慈与尉迟南玦一干人等正用晚膳,夜色送来一阵清幽的箫声,如兵戈铁马,如风起云涌,如万泉奔流,如百鸟朝风。 尉迟南玦推案而起,“你们慢用,有故人到了。”说毕,人已如穿花拂柳般,从众人身边走过,瞬忽没了踪影。 众人愕然,唯沈叶慈微惊,心忖道:“他回来了?” 长孙瑾川想要跟随,却已不及追上尉迟南玦。 萧声忽停,一切没了源头,世界似乎都沉寂了。 枫谷,梅树下,两个人影随风而立,衣袂翩翩,一个仙风道骨,一个清铮纯正,一白一青争艳,天地凝声。 “雪兄,果然信人。”尉迟南玦出声赞道,“只是,那位小兄弟为何没来?” “你很在乎他?”申雪天问道,语气平平。 “你说他会亲口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人?”尉迟南玦单刀直入,话语一点也不转弯,他语气咄咄,目光灼灼。 “南玦,我现自己亲口告诉你,他是我什么人。”申雪天依然平淡如水,不兴波澜。 “我洗耳恭听。”尉迟南玦凝声答道,背手而立。 申雪天忽将手中竹箫舞成花团,绿影飞腾间,玉箫已递到尉迟南玦怀中。 尉迟南玦衣袖一卷,竹箫已稳稳落在他腕上。 “我已答你。”申雪天傲立,语气无悲无喜。 尉迟南玦瞳孔放大,脸上布满疑云。 “你永远这样,要赌我的心。”尉迟南玦苦笑,不断摇头。 “我受人所托,当忠人之事。此去,前途未卜,你既在乎那位小兄弟,请答应我,照顾他一世。”申雪天开口。 尉迟南玦怔在当地,声如飞絮,“你在胡说什么?” 申雪天从怀中取出一枚白色玉戒,“还记得它吗?” “怎么在你那?”尉迟南玦诧声问道。 “认戒不认人,它现在我手里,如当年赌约,我刚所说,不是请求,乃是要求,要你现兑现承诺。”申雪天语意明确,语气有一抹任性地笑意。 尉迟南玦与申雪天当年在耳堂国王宫对酒赌梅,赢的人是尉迟南玦,凭据正是这枚白玉戒。 但现白玉戒在申雪天手中,尉迟南玦无言以对。 “堂堂耳堂国国主赖皮,这不是你的风格。”尉迟南玦无奈失笑。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申雪天哈哈大笑道,语气豪迈不羁。 “我请你美酒三百杯。”尉迟南玦豁达说道。 “此梅树,非彼梅树,若有那一天,在那棵梅树下,愿与你畅怀痛饮。”申雪天收起笑意,语气郑重。 申雪天衣袖一拂,万花零落,他在万点芳菲中,转身而去。 只留尉迟南玦手握一柄竹箫,沉默似金。 沈叶慈左右未能等到尉迟南玦回转,于是她遣散众人各自回去休息,自己独身回了小屋,谢绝打扰。 月上三更,小屋灯光清冷,沈叶慈待万籁俱静之时,方自起身。 沈叶慈朝小屋内东边一隅躬身拜道:“国主,请恕老身接驾来迟。” 黑暗中,有白光隐现,“沈国主,慧眼如炬。” 申雪天赫然从小屋东角走出来。 沈叶慈又惊又喜,“国主,真是你?别来无恙!” “沈国主,物是人非。”申雪天言道。 “我的孙儿呢?”沈叶慈柔声相询,眼目在小屋内搜寻。 “南玦会去见她,将她平安带到你面前。”申雪天言简意深。 沈叶慈一愣,“怎么又扯到了玦儿?难道国主已知道了随他去的是梁儿?”她暗暗心忖道。 “我的孙儿,可有给国主添麻烦?”沈叶慈旁敲侧击问道。 “她又聪明,又善良,又敏锐,又中肯,又……”申雪天不加思索地一连串赞美脱口而出。 沈叶慈静静在听。 “所以,她很好,很好。”申雪天难得地夸人不留余地。 “国主,您抬爱她了。她年纪轻轻,不堪国主重用。”沈叶慈婉声说道。 申雪天铁胆钢肠之人,此刻心如泣血,叶梁的倾世容颜,如水映倒在他脑海心田。 “是我无福。”申雪天怆然凝重回道。 沈叶慈立时心如明镜,“梁儿的心上人不是国主。”她自语道,却觉结论荒诞不经,匪夷所思。 “您不会怪责我孙儿不识抬举?”沈叶慈决定试探到底。 “我心已足。”申雪天语气平和,他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如水。 沈叶慈停止了所有的猜测和怀疑,她心中长长叹息,“谁能想到,人人仰慕的耳堂国国主,却爱而不得。但梁儿,你的意中人,又是何方神圣?” 沈叶慈奇怪申雪天的反应。 “国主,您重返枫谷,只为信守承诺?”沈叶慈问道。 申雪天不多做解释,也无高谈阔论,“沈国主,天下太平,你我责无旁贷。但愿早日岁月静好,山河无恙。” “老身多谢国主!”沈叶慈躬身大礼。 申雪天急忙出手相拦,“你孙儿若在这,必不喜悦,她必怪我。” 沈叶慈越听越奇,“梁儿施了什么法术?竟令耳堂国国主如此另眼相看。” “沈国主,你与沈凤箫意欲如何了断?”申雪天似洞悉沈叶慈心思,他踱了两步,岔开话题。 “她约我三日后,在享月楼单独一见。”沈叶慈叹道。 “沈凤箫假传圣旨,昭告天下,你和叶世子反目成仇,一亡命,一亡走,你怎么看?”申雪天一针见血地问道。 “凤箫几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机关算尽!”沈叶慈痛心疾首说道。 血浓于水的至亲之人,却做着最卑劣的小人行径,沈叶慈不寒而栗。 “你还要手下留情?”申雪天凝声问道。 沈叶慈退后三步,神情凄凉,“若她肯不涂炭生灵,为祸苍生,我甘愿请辞。只怕她心中所谋,不止一个仁世国。” 申雪天背手而立,“沈国主有心成全,也未必守得云开。” 沈叶慈嗟叹无言,她只觉五味杂陈,“我该如何,才能两全?”她心若刀割。 “若梁儿在此,必会有茅塞顿开之言,也许沈叶慈就不会这般踌躇了。”申雪天嘴角上扬。 “对了,国主,您的心上人是否无恙?怎么不见和你一同来枫谷?”沈叶慈打破沉闷,关心问道。 “她无恙,沈国主费心!”申雪天避开沈叶慈的目光,他的心益发忧郁。 沈叶慈微蹙眉头,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尉迟南玦手握竹箫,轻轻一拧,发现箫管中空,内有一白色纸笺,印着点点雪花。 笺上写着三个隶书大字:贤恩居。 尉迟南玦挥手,小鹰从远处飞来,用利爪捉起纸笺,振翅而去。 尉迟南玦抚着梅树,心神出窍,长孙瑾川一等人已立在他身后三尺,他竟浑然不觉。 “我若砍了这满园梅树,可好?省得见你这一付人在心不在的落魄样。”甫莫菡狭促地俏笑道。 尉迟南玦醒觉,他瞥了一眼,只淡淡答道:“你想我和你绝交,尽管开口。” 甫莫菡莞尔,吐吐舌头,悄悄躲到长孙瑾川身后。 叶柠沉默不语,“尉迟南玦竟爱梅如痴到此地步?为何他爱的,也是大姐的心头所好?” 枫谷,百花吐艳,但在尉迟南玦心中,最艳丽的,是他心中那片白月光织就的回忆里那个白月光的人。 “师妹,你若在这里,我宁愿一世不出枫谷。”尉迟南玦心中呓语,上上下下,起起伏伏间,他已忘了岁月几何。 忽有箫声平地而起,不徐不疾,诉尽绵绵天下事。 第130章 长烟落日 冷芸出了聚云台,一路径直行到沈蔼堂,穿过后廊,七转八拐,突然旁边有一只手拉住了行走的冷芸。 “啊!”冷芸一惊,回头一看,却喜不自胜,“二公主!”拉她的正是叶柠。 “二公主,你平安,太,太开心了!”冷芸语无伦次,“大世子他没事,还有凌风和忆宵,他们也来了。” 叶柠乍听叶衔之的消息也是欣喜。 叶柠带着冷芸来到密室,推门进入后,二人才又抱做一团,又喜又叫,笑笑哭哭,眼泪抹来抹去,“二公主,你瘦了,怎么下巴变尖了。” “冷芸,谁救了你?” “尉迟南玦公子!” “啊?是他!大姐的师兄。” “对,就是四国传奇的尉迟南玦。” 叶柠暗暗记下冷芸的话,那时她尚未遇见尉迟南玦。这也是日后叶柠遇到尉迟南玦,心中对尉迟南玦很亲近的理由之一。 在冷芸的嘴里,尉迟南玦是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南玦公子,玉树临风,仙姿鹤立,人中之龙。” 叶柠闻之,在一旁笑得开朗又明快,冷芸的安危,于她是太重要的事情。 叶柠记得当年在玫瑰谷,众人的焦点皆在叶梁,不起眼的叶柠沉默寡言。 叶柠很喜欢玫瑰谷的玫瑰,尤其是粉玫瑰,似乎尉迟南玦也喜欢。 有一天,叶柠摘了玫瑰谷一大束粉玫瑰,心喜的叫出声来:“好漂亮的玫瑰花。” 叶柠那一日的开朗与之前判若两人,而这一幕映入了尉迟南玦的眼中。尉迟南玦很意外,沉默的叶柠与开心的叶柠,竟因着玫瑰谷的玫瑰而如此迥然。 那份喜悦感染了尉迟南玦,那一刻,尉迟南玦觉得粉玫瑰一定是这个世上最美的花,美人喜花是天经地义的。 多年之后,粉玫瑰却成为尉迟南玦的禁忌。 原来人与人是如此不同,糖霜与砒霜,其实要看是在谁眼中,才是差别。 “二公主,我带你去见大世子。” “好!” 叶柠与冷芸携了沈蔼堂的点心酒菜,兴冲冲的回了聚云台。 “你们看谁来了?”冷芸手指身后一个戴着白纱斗笠的女子,她身着淡青色衣衫。 “你是?”叶衔之刚开口。就听忆宵一声欢呼:“二公主!” 斗笠女子掀去面纱,叶柠的面容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真得是你!二公主!”凌风诧异的喊道,叶柠变得眉目成熟,凌风有点不敢相认。 叶衔之与叶柠相对而视,悄然而立,两个人都又惊又喜,没有拥抱,没有哭泣。 叶衔之了解叶柠,自小个性独立,这种乍喜还寒的场面,叶柠常常冷静的好像冰美人。 叶衔之走近叶柠,摸了摸叶柠的头,“柠儿,别来无恙。放心,祖母安好。我已见她。” 叶柠顿时似哭似笑,然后,终于绷不住大哭出来,“是我没保护好祖母!让坏人有机可趁。”言语中几多自责。 叶衔之揽住叶柠,任她靠在自己肩头哭泣,任凭叶柠发泄,“没事了,祖母一定不会怪你。” 叶柠与叶衔之的这次相见,待叶柠在枫谷与沈叶慈见面时,她有提及。沈叶慈心中大恸,叶衔之近在咫尺,竟未肯现身。 沈叶慈明白,叶衔之心中背负太多。也明白叶衔之怕见自己难以自控。基于这些,她认定叶衔之想独闯魔窟,单刀赴会。 沈叶慈挂念叶衔之,于是她在之后曾拜托尉迟南玦。 “玦儿,他日,请念着在玫瑰谷,你与衔儿的恩情,劝他莫要执着。留得青山,方才上策。” 尉迟南玦何等聪明之人,“沈祖母,您放心。衔之入不了仁世国王宫。” 原来尉迟南玦早就在仁世国王宫外布置了暗卫,一见到叶衔之就要拦截他,不让他单独找沈凤箫报仇。 尉迟南玦的暗卫有一个信号是:见“玦”字令牌,如见尉迟南玦本尊。 叶衔之回到仁世国,去了沈蔼堂打听消息,他恰巧碰到了昔兆默与沈凤箫会面。 等昔兆默一离开,叶衔之正准备出手对付沈凤箫,却被暗卫的“玦”字令牌劝退了。 “你们何故拦我?”叶衔之问道。 “我家主人吩咐我等,见了叶世子就要阻止你杀沈凤箫。” “你家主人是谁?”叶衔之诧异。 “玦字令主人,是您的故人。”暗卫不闪不躲,不让叶衔之离开一步。 沈凤箫全无察觉,危险消于弥尔之间。 只等到叶衔之在枫谷见到尉迟南玦露面,他才醒悟,原来自己一路被尉迟南玦保护。 叶衔之对于尉迟南玦的这份情意,不知如何报答?故他隐身,未见尉迟南玦。 这一切,尉迟南玦心知肚明。 尉迟南玦看见叶衔之在枫谷梅海前徘徊,心中便明白,叶衔之看出这梅花林与仁世国王宫的梅花林相似。 尉迟南玦不愿二人面对,或显尴尬。于是,他也不戳破, 尉迟南玦亲眼目睹叶衔之不见沈叶慈,也不由心中感慨,叶衔之已非玫瑰谷时的那个青涩少年。 现尉迟南玦对于自己儿时的玩伴,有几分捉摸不透。他静静望着叶衔之离去,自己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沈叶慈熄了小屋的灯火,尉迟南玦才返回书房。 尉迟南玦一夜没睡,他想起了许多玫瑰谷往事。这一夜,尉迟南玦没有像往常一样吹箫。 每忆玫瑰谷必吹箫,只有这一夜是例外。 “大哥,你看我带了什么?都是你喜欢吃的酒菜。”叶柠哭够了,转泣为喜。 冷芸、凌风与忆宵,已摆上了糕点与酒菜。 在聚云台大厅内的桌上。 栗子糕,卤牛肉,欢天喜地的酒,和七碟精致的小菜。 笋尖腊肉,芸豆鸡腿,茄子酱蛋,豆腐虾仁,蒸鱼,藕尖素什锦,一份野菜,外带一大盅火腿松茸汤。 叶柠问叶衔之:“这酒的秘密,你几时告诉我?” 叶衔之笑得灿烂而神秘,“柠儿,我若永远不告诉你,你不是永远都有一份好奇心?” 惹得一旁的冷芸心中酸楚,“这若是在仁世国王宫有多好!大家不知何时才能团聚于仁世国王宫,如今这愿望堪比上天揽月。” 凌风和忆宵相视不言,这久违的团聚,简直是人世间最亮的星光。 叶衔之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誓言,此刻叶柠的笑脸,如盈盈一水间的明月,如此珍贵。 叶柠在后来见到沈叶慈时,形容那一夜看见的叶衔之,“如仁世国王宫中的一只可爱小鹿。满眼温柔,天真无邪。” 沈叶慈的悲恸便由这句话而来。叶衔之少年青涩,却要因为自己与沈凤箫的恩怨,一夜长大,这份冷酷的现实,让沈叶慈思绪万千。 “大哥,你还记得尉迟南玦吗?”叶柠一边饮酒,一边问道。 “嗯。” “怎么认出他?”叶柠询问道。 “他腰上有一柄夜明珠的箫。” 叶柠点点头,记在心间。 叶柠让冷芸留在聚云台,“你和忆宵作个伴,等我办完事,我会来找你。” 叶柠口中的事,就是去枫谷看望祖母沈叶慈。从冷芸口中,叶柠知道了枫谷许多事,知悉沈叶慈伤重期间一直有人照顾。 凌风向叶衔之聊起了尉迟南玦,凌风提及了尉迟南玦的暗卫,“玦字令牌是尊主令,见令如见人。不可违背。” 叶衔之问凌风:“我师父还好吗?” 凌风把莫风兮的信号烟火给了叶衔之。叶衔之大吃一惊,“师父收了你为关门弟子!” 凌风才明白自己有了奇遇,“大世子,莫老前辈抬举我,我真不知他原来是这份心思。” 凌风的谦卑,让叶衔之动容,“凌风,你我以后师兄弟相称,师父一向看人极准,且自视甚高。他看中你必有他的原因,你不必过谦。” 凌风望向叶衔之,恭敬之情溢于言表。叶衔之拍拍凌风的肩头,二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柠与叶衔之分别,“大哥,你保重!我去看望祖母,会将你的话悉数带到。” 叶衔之点点头,“我们很快会再见。” 叶柠离了聚云台,回到沈蔼堂,叮嘱大家留意一个腰间有夜明珠箫的人。 很快,伙计来报,沈蔼堂来了两个扎眼的人物。 对,就是尉迟南玦和长孙瑾川,还有长孙瑾川肩头的小鹰。 顺理成章,叶柠认出了尉迟南玦。也看见了对自己一直尾随的昔兆默。 后来,叶柠在对冷芸的谈话中提及对尉迟南玦的印象,“他还是曾经玫瑰谷的那个如鹤的少年,他身上有一种单纯与悲悯,世上少有。” 冷芸听得直摇头,“尉迟南玦公子不是你眼中的那样,他应该是世上千万女子所倾慕不得之人。” 叶柠听完哈哈大笑,她觉得世人太不了解真正的尉迟南玦了。 四国的传奇人物,那不当是天上的明月,观赏久远吗? 冷芸也笑了,她知道叶柠不是那万千女子中的一个。叶柠心中唯有申雪天,那个她千里奔赴求助的耳堂国国主。 女子之间的小秘密,叶柠和冷芸有,申雪天和尉迟南玦都是二人谈及的对象。 “谁更胜一筹?”冷芸问叶柠。 “不知道。如果我是……”叶柠说不下去了。 叶柠与冷芸口中所论及的申雪天与尉迟南玦,后来在枫谷双雄碰面,演绎出四海风云中最浪漫的一幕。 英雄美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第131章 心生龃龉 昔兆默在沈蔼堂久久不能平静,他一任昔风云远去。离开枫谷之后的悲怆再次深深袭向昔兆默的心头。 昔兆默大喊一声冲出沈蔼堂,到底沈凤箫手中的人质是谁?可以令到事情变得如此匪夷所思。 昔日兆默决定一探仁世国王宫。 夜深之际,昔兆默凭借第一追踪术查得:叶柠、叶梁在仁世国王宫先后做过人质,至于在分界林,神秘人口中交换的人质是谁,昔兆默猜了个七七八八。 以沈叶慈与沈凤箫的恩怨,她捉谁来做人质都不稀奇。 居然那只鸳鸯是叶柠!昔兆默有点想不到,自己居然被骗了。可是昔兆默却不确定紫寒的话是真是假? 在昔兆默心中,那两只鸳鸯始终值得同情,昔兆默心中幻化出公主与侍卫的爱情故事,他觉得紫寒就是很可怜。 昔兆默觉得以尉迟南玦那等人物,心中若确有念想,必是叶梁无疑。 昔兆默对叶梁咬牙切齿,这个女人,美人倾城固然,却令到昔风云逢见就痴痴呆呆,如今更落得记忆全无,哪里有措地国少国主一丝风度?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毁了不可一世的昔风云。 昔兆默发誓一定要置叶梁于绝地,为昔风云报仇,昔兆默满腔愁结无从发泄,自此和叶梁结下心结。 这以后,昔兆默凭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之名,用毒暗算了叶梁。 叶梁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叶梁坠入深谷,偶遇昔兆默的师父乌衣人,他不仅解了叶梁的毒,还让叶梁见识了她坠入的深谷中,竟开满如冷翠峰的醒珠灵魄花。这是后话,亦是叶梁的奇遇。 沈叶慈将尉迟南玦送来的灵花,转交申雪天,醒珠灵魄花一路辗转,竟又回到申雪天手中,始即是终,终点又回到起点。 申雪天问沈叶慈灵花何以落在她手中? “这花是尉迟南玦托凌风转于老身的。我岂可据为己有?这是凝寒宫的东西,国主既是耳堂国一国之主,交由您处置再合适不过。” 申雪天心生惆怅,尉迟南玦成人之美,不贪邀功,心地无私,自己若此时收了,反显得不光明正大。 申雪天想起叶梁,叶梁心中念念不忘之人是“甄大哥”,在净茵湖上,叶梁亦已恢复记忆,此花,已成过往。 申雪天对沈叶慈讲:“沈国主,这花有灵,今日既在你手,沈国主可自行决定此花的去留。”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申雪天未料及沈叶慈自枫谷一役,萌了其他念头,之后她让人暗中送醒珠灵魄花回冷翠峰,却被人劫了去。那人是昔风云。 昔风云多年前去星源国,除了认识东方芷兰,还认识了星源国的一个婢女,她就是日后侍候沈叶慈的兮琴。 兮琴被沈叶慈当作亲人对待。兮琴的武功也是三人中最厉害的。 沈叶慈千叮咛万嘱咐,让兮琴去一趟凝寒宫,转交锦盒于凝寒宫的主人。 本来这事暗中进行,必是万无一失,谁成想,兮琴在去冷翠峰的路上遇到了昔风云。 兮琴对于措地国少国主昔风云的名头颇为仰慕,对于世人所传昔风云如何跋扈,却不以为然,反认定那是男子气概。英雄威武,霸气外露而已。 那时的昔风云已然恢复了记忆。 昔风云问兮琴:“你背叛了主人,可知结局如何?” 兮琴虽心有愧疚,但终究私念占了上风,“风云公子去哪,兮琴愿誓死相随。” 昔风云内心觉得可笑。但是兮琴是星源国的人,看在东方芷兰的份上,他不想嘲笑兮琴“想吃天鹅肉”的愚蠢。 昔风云觉得自己更愚蠢,自从恢复了记忆,东方芷兰变得很陌生。她对自己像变了一个人。 可是昔风云总念着自己在失忆时,东方芷兰显出的诸般的好。可惜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昔风云是如何恢复记忆的,说来话长。故事要从昔风云和东方芷兰离开沈蔼堂说起。 东方芷兰与昔风云离开沈蔼堂,第二天东方芷兰收到尉迟南玦暗卫的消息。 一,昔兆默本来下月十日约了沈凤箫,以沈叶慈性命换沈凤箫手中人质。 二,如今昔兆默发现沈凤箫手中并无人质。而昔风云也不再是别人的笼中困鸟。昔兆默已然取消了这个约定。 昔兆默对沈凤箫说:“本来我能杀了沈叶慈,可是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一个人。” 沈凤箫问道:“谁?天下有谁,能令到你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昔兆默退却。你是存了心骗我吧。” 昔兆默嘿嘿一声冷笑,“这个人吹出了我师父那样的箫声。”语气中一股寒意,空气中瞬间凝结成冰。 沈凤箫听到昔兆默提到乌衣人,“啊呀”一声,“你说说他是谁?” 昔兆默又嘿嘿冷笑一声,“如今有件事比杀沈凤箫更重要的。昔风云失了记忆,他完全不认识我。昔风云现在只相信星源国的东方芷兰。” 沈凤箫本来有些冷嘲热讽昔兆默,认为他是在找借口,等昔兆默提到昔风云时,任凭沈凤箫如何冷酷,都难挡母子深情。 于是在沈凤箫的一再逼问下,昔兆默便把之前与尉迟南玦的约定,以及尉迟南玦交了昔风云的手串与自己等等,一五一十详细说与沈凤箫听。 沈凤箫差点咬碎口中的银牙,“尉迟南玦?他是谁?”原来沈凤箫对于尉迟南玦在四国的传闻一知半解,沈凤箫确实不了解四国新晋了这样一号人物。 “带我去见尉迟南玦,我要杀了他。”沈凤箫狠狠说道,“让我见识见识他的箫声,我不信!” 说起来,昔兆默叫沈凤箫师娘还有一层理由,昔兆默早年的使毒启蒙却是沈凤箫。 沈凤箫使毒也是独树一帜,小鹰毒的原始配方出自沈凤箫。也就是说,关于对付小鹰,沈凤箫就是那始作俑者。 于是,昔兆默凭借天下第一追踪术,找到了离开枫谷去会合叶梁的尉迟南玦。 叶梁和尉迟南玦被沈凤箫设计困在了一处叫做凤凰岭的地方,那里地势险恶。 显然尉迟南玦遇到了麻烦。 暗卫按照长孙瑾川的意思,通知东方芷兰带昔风云来见沈凤箫,逼沈凤箫退去,以解救叶梁与尉迟南玦。 “东方郡主,玦字令令主被困凤凰岭,那里布满了毒和炸药,暗卫不敢轻举妄动。” 东方芷兰一听,知道事态严重,尉迟南玦何等人物居然着了别人的道,这沈凤箫不可小觑。 “我知道了,明早清晨我带昔风云去凤凰岭见面。” 暗卫回去复命,长孙瑾川让暗卫通知沈凤箫不要伤害尉迟南玦与叶梁,因为昔风云在自己手中。 长孙瑾川很快在凤箫岭布下了小鹰阵,来牵制昔兆默。果然昔兆默听到小鹰此起彼伏的嘶叫之后,脸色大变。 昔兆默对沈凤箫讲了乌衣人当年的话:“四国若遇上这个人,无论当时在做什么,都要退后不做,不要问为什么。” 沈凤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俨然沈凤箫已气得发抖,怎奈这话如此有权势,岂能充耳不闻。 “默儿,难得你师父的话你如此记得,可惜今日我势在必得,我要手刃尉迟南玦,为云儿一雪前耻。你最好别拦我!” 昔兆默嘿嘿冷笑,“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本事捉到昔风云,我倒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昔兆默决定这次一定要使毒,困住叶梁,昔兆默要为昔风云永绝后患。 “这个女人太有魄力了,不仅迷了昔风云的心窍,还迷了世上其他男子,让他们一往情深,不能自拔。”昔兆默恨恨地心忖道。 如今昔兆默看到叶梁与尉迟南玦在一起,他看见尉迟南玦望向叶梁的眼神,他就知道又遇到了一个痴情种子。 昔兆默最见不得鸳鸯情浓。 尉迟南玦身负谜一般的箫声是昔兆默最忌讳的。 昔兆默让沈凤箫稍安勿躁,仁世国的一众侍兵在凤凰岭严阵以待。 黑夜就这么慢慢过去,谁都不敢做什么,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等到第二天清晨。 凤凰岭在离仁世国王宫南郊五十公里的一处地方,因为够偏够荒野,沈凤箫对此处极其满意。 沈凤箫对昔兆默说:“我要让沈叶慈尝尝痛失继承人的滋味。” 昔兆默决定对叶梁痛下杀手。 尉迟南玦与叶梁如何见到,又如何被昔兆默骗来凤凰岭,暂且不表。 暗卫前脚刚离开,东方芷兰就来见昔风云,她的衣袂有几份微乱,发丝亦变了形。昔风云仿佛没看出来。 东方芷兰对昔风云说:“明天一早,和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东方芷兰说得很淡很微轻,仿若一件很平常的事。 “好。”昔风云爽快答应了,一点也不犹豫。 “你也不问什么地方,什么人?”东方芷兰问昔风云。 “不用问,你再意的人,你再意的事,我去就好。”昔风云答的爽快。 东方芷兰听毕,低头一片沉默。 正所谓: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第132章 人心叵测 凤凰岭夜晚的风很热很急,偏僻处有浓密的树丛,有奇异的石头。 尉迟南玦静静坐在树下,手上拿着一段枝桠,偶尔在地上划几下,沉思良久。淡蓝色的衣襟洁净如常,腰间一柄箫极为亮眼。 不远处,叶梁在闭目休息。鹅蛋青的衣衫,裙摆上细碎的梅花图案。头上一支醒目的牡丹钗,神情极为平静而淡雅。 尉迟南玦如何与叶梁相见,还得说说昔兆默。 昔兆默想起与尉迟南玦的约定。对于尉迟南玦的神秘莫测,昔兆默有几分忌惮,于是昔兆默让沈凤箫约尉迟南玦于凤凰岭见面。 沈凤箫写了一封信笺让昔兆默送至枫谷,意思简明扼要:“仁世国王位之属,若君肯至凤凰岭一见,一切好说。”落款沈凤箫。 尉迟南玦明知是鸿门宴,仍决定前往。 长孙瑾川道:“南玦兄,凤凰岭绝非一般地方,只身就是送死。” 叶柠极其感动,“南玦哥哥,我知你为了仁世国叶家才选择这么做,可是,若祖母知道了,一定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我们还有其他办法,不需要这么做。” 甫莫菡反是安静过往常,沉默不语。 尉迟南玦沉声道:“沈祖母不能总流亡在外,沈凤箫一日不离开仁世国,鸠占鹊巢,仁世国便永无宁日。就算此去孤注一掷,我也希望能试一试。若能化解仁世国的此番恩怨,还叶衔之清白也是好的。” 长孙瑾川心头一紧,他上前拜尉迟南玦,“瑾川誓死相随。” 甫莫菡叹了口气,“我通知我爹。” 叶柠在一旁已是泪如雨下。 长孙瑾川通知暗卫,一路保护尉迟南玦去凤凰岭。 谁成想,沈凤箫已在发出信笺时,早早在凤凰岭布置了炸药,并在入口处通知:除了尉迟南玦一人可以进入见沈凤箫,其他人一概退避三舍。为免误伤,毒药伺候。 “好狠毒的妇人。”甫莫菡冷笑一声,心往下沉。 任凭众人如何商议,终是逃不开见与不见沈凤箫。 “尉迟南玦,你再考虑一下,叶家的事你是否要插手,开弓没有回头箭。”甫莫菡问得很单纯,她太了解尉迟南玦,一个久居世外,与人无争的人,若卷入一场未来难料的纷扰与战乱,到时想全身而退太难了。 这一次,叶柠没有反驳甫莫菡,叶柠知道甫莫菡纯粹是担忧尉迟南玦生死。更何况此役只有死局,沈凤箫不会轻易放过尉迟南玦。 “沈叶慈是尉迟南玦救的?”沈凤箫问昔兆默,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尉迟南玦能解我的毒?” 沈凤箫很清楚自己的毒有多厉害,“天下只有一味药可解,可药方在若干年前就失传了。” 沈凤箫反复向昔兆默确认,得到无比肯定的回复时,沈凤箫的脸上现出深深的狠意与杀机。 “默儿,非我狠心。若非我当年远走措地国,这仁世国国主之位绝不能是沈叶慈的。我只不过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怎算贪心?” 昔兆默对于沈凤箫此时的应答根本不出奇,他早已领教了沈凤箫的冷酷无情。 昔兆默想要对付的是叶梁,除去叶梁才是他的终极目的。 凭借第一追踪术,昔兆默找到了叶梁。 此时的叶梁已然离开了贤恩居,她正在满世界寻找申雪天。 曾经叶柠与叶梁两种气味与线索,昔兆默误以为是同一个女人,直到昔兆默发现:鸳鸯是鸳鸯,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昔兆默才知道自己大意了,申雪天在意的人另有其人。 叶梁见到昔兆默颇为意外,从来不与昔风云落单的昔兆默竟能寻到自己。 昔兆默与叶梁定了一个赌约,“尉迟南玦在凤凰岭,只有你去凤凰岭才能救人。这是沈凤箫说的,一人换一人。” 如果这话出自别人之口,叶梁会犹豫这是一个玩笑,但出自昔兆默之口,叶梁确信这只能是事实。 沈凤箫一石二鸟,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叶梁明白尉迟南玦的命在自己一念之间。 “你如果考虑好了,就和我去一趟。”昔兆默面对叶梁,狠不得吞吃了这个可恶的女人。 “这个是昔风云过不去的坎,我要帮主人除掉这个麻烦。”昔兆默在心头忖度了千万遍,越想越来气。叶梁成了昔兆默除之而后快的大敌。 叶梁自从恢复记忆,想起种种玫瑰谷往事,想起黎婉。 尉迟南玦是师父心中极为重要的人,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仁世国的纷争令尉迟南玦丢了性命,沈凤箫心中想拿捏的人是叶家后人,与旁人无关。 于是叶梁打定主意,换回尉迟南玦。 昔兆默在心中开始暗暗发笑,他在心中为申雪天摇头。 申雪天居然是只可怜的鸳鸯,眼前这女人,叶梁,一听尉迟南玦有险,居然想一命换命,真是天真。 天真的还在后面,昔兆默听叶梁说道:“我要与尉迟南玦见一面,我有话要当面说与他听。” 昔兆默嘿嘿冷笑,叶梁这葫芦里卖什么药?负心的鸳鸯要见另一只野鸳鸯。昔兆默同情申雪天到了极点。 “好!我昔兆默就安排你们见一面,你们只能有一人活着,我不信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招。” 叶梁听到昔兆默答应了自己,便让昔兆默等等自己。叶梁收拾了行囊,换了衣衫,随着昔兆默去往凤凰岭。 沈凤箫听到昔兆默诓了叶梁来,真是喜出望外,“哈哈哈哈!默儿,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沈凤箫想不到做不到的,你全替我想到了,做到了。真不枉我疼你一场。” 昔兆默心中一阵寒意,仁世国叶家的纷纷扰扰本与自己毫不相干,沈凤箫一意孤行,见利忘义,与自己曾经少年时的记忆判若两人。 昔兆默无从判究谁是谁非。 叶梁心中一片坦然,凤凰岭一去凶多吉少,但是换得尉迟南玦的平安,却是义不容辞。 “师兄本是无辜之人,何须蹚这浑水。便是甄大哥,即或申雪天,我也不准。” 叶梁从昔兆默口中得知:尉迟南玦是枫谷主人!心中震惊万分。 凤凰岭非去不可,叶梁觉得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第133章 笛酒人心 话说回头,细表前枝。 尉迟南玦在进入凤凰岭入口时,未回头看众人一眼。 长孙瑾川和小鹰默默无语,长孙瑾川盯着尉迟南玦的背影消失。 天地间一片寂然。 甫莫菡和叶柠眼中含着泪花,彼此没有对望。 沈凤箫为尉迟南玦备下了一桌酒菜。竟然都是措地国的野菜和野味。 竹椅竹桌,在偌大的空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尉迟南玦身着一袭薄蓝衣衫,腰间换了一柄箫,坠着一块黄色的碧玺,隐约可见熠光闪闪。 尉迟南玦从怀中拿出一瓶酒樽,古色古香,淡青的瓶身,有一朵梅花。 尉迟南玦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静等无声。 侍卫把这一切告诉了沈凤箫,沈凤箫冷“哼”一声,让侍卫再报。 尉迟南玦看着竹桌上的菜肴,有一味鹿肉,心中一片叹息。沈凤箫还是沈凤箫,长情依旧。 凤凰岭外,长孙瑾川放出了小鹰群,此起彼伏声的小鹰嘶叫,让人胆寒。 沈凤箫听得眉头一皱,她恨不得杀两只小鹰泄愤,奈何昔兆默的故事言犹在耳。 尉迟南玦也听到小鹰的叫声,却仿如听到仙乐般,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然后那笑容便止不住变得更深,耐人寻味。 叶柠对于长孙瑾川的这个举动颇为好奇,眼花缭乱的小鹰飞来飞去,又仿佛训练有素,嘶声绵延不绝。 甫莫菡坐在岭外的一块石头上,见怪不怪,面色反而平静了许多。 昔兆默带叶梁来到凤凰岭,远远听见了小鹰群的叫声,心中一片空白。师父的话再次掠过心尖。在空寂的凤凰岭,昔兆默不知何去何从。 昔兆默对于长孙瑾川的小鹰阵充满惧意,这仅仅是因为师父的教诲。 叶梁也听到了小鹰叫声,她很惊奇,这荒野僻壤之地,这鹰群极不寻常。她回头看到昔兆默脸上一片青色和惨白,有些意外,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在怕什么? 昔兆默带叶梁避开了长孙瑾川的小鹰阵,进入了凤凰岭。 沈凤箫的侍卫在凤凰岭外,拦下了昔兆默和叶梁,因沈凤箫想独自见一见叶梁。 昔兆默去见沈凤箫,“沈师母,我答应过她,让她见一面尉迟南玦。你不想看一出好戏吗?” “这情郎见与不见有何关系?她若在我手中,何愁尉迟南玦不就范?”沈凤箫颇不以为然。 “情郎?”昔兆默哑然失笑,“尉迟南玦是第几只鸳鸯?” 人,一定要处理掉,但不能借别人的手,昔兆默可不希望叶梁死在沈凤箫手中。 虽然昔兆默痛恨叶梁令昔风云痴痴傻傻,但是叶梁若在凤凰岭被沈凤箫轻易解决,这却是昔兆默极为不情愿的。昔兆默自认言而有信。 “那个尉迟南玦是个痴情种子,若是你杀了他心上人,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昔兆默冷笑着回复沈凤箫。 沈凤箫并不惧叶梁,但是对于神秘莫测的尉迟南玦,她心中有一丝犹豫。 侍卫提到尉迟南玦腰间的那柄箫,还有那淡青的酒樽,都让沈凤箫有点神恍,也许只有亲见尉迟南玦,这一切的谜团才可以解开。 沈凤箫狠狠吞下心中一股怨恨,她点点头,“默儿,还是你想的周全,我怎么能让你失信于人?这女人既有求于你,那不难,就让他们见上一面,又何妨?”说毕哈哈大笑,旋即变为冷笑,“他们就是插翅,也走不出这凤凰岭!” 昔兆默抱臂而立,也点点头,“师母说的是。” 昔兆默来见叶梁,“我带你去见尉迟南玦,只是事成之后,你要言而有信,随我去,任我处置。” 叶梁轻轻一笑,“我既来这,心愿一了,任凭处置,毫无怨言。” 昔兆默嘿嘿冷笑,“你果然异于常人。够爽快!” 昔兆默本对叶梁有几分微词,但见生死关头,叶梁心中一片淡然,脸上皆是坦然,也不由心中生出几分敬佩。不知怎么,他竟然希望叶梁可以在沈凤箫手中化险为夷。 尉迟南玦坐在竹桌前已有几个时辰,他看着乌云中的阳光在缝隙中退了又现,又眼见这凤凰岭荒芜一片,便想:“难道我要被困于此处?” 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师兄!别来无恙!” 尉迟南玦心头一震,“师妹?!怎么可能?” 尉迟南玦回头望向身后,斑驳的阳光下,叶梁站在不远处,一脸的和颜悦色。 尉迟南玦的心顿时回到少年时的玫瑰谷。 阳光,溪水,玫瑰,少年时青春的叶梁和自己。剑光,刀光,飞腾的身影。一瞬间,一刹那,玫瑰谷的往事一帧帧泛上心头。 “师兄,好久不见!”叶梁走近尉迟南玦再次喊道,尉迟南玦被叶梁的面容硬生生拉回现实。 光秃秃的凤凰岭,没有玫瑰花,叶梁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任凭如何冷静的尉迟南玦,此刻心中沸腾的惊喜已达至顶峰。 在尉迟南玦心中,自从与叶梁玫瑰谷一别,如此两两相对,实属别后第一次。 尉迟南玦哪知自己曾与叶梁数度相逢,只是叶梁并非女子装扮。 尉迟南玦心中虽是狂喜,但见叶梁美丽动人的站在眼前,玉容间仍是少年时那份浑然不觉的坦然自若,心中便立时冷静了几分。 尉迟南玦轻笑着点点头,微微有几分哽咽,“师妹,别来无恙!” 叶梁被尉迟南玦那份神情逗笑了。师兄还是如昔,冷崚不失温情。永远的神秘莫测。 叶梁想想之前,自己三番四次易容出现在尉迟南玦面前,而尉迟南玦却全然不觉,叶梁不由在心中笑了。少年时的师兄就是如此,受了自己捉弄,总也是一笑而过。 玫瑰谷的往事,于尉迟南玦是年少时的一抹青烟,永远没有褪色。 此刻在空旷的凤凰岭,尉迟南玦感慨万千。他曾想像过千百回与叶梁的见面场景,没有一幕如现在这般荒凉。更可笑的是,沈凤箫为他预备的酒菜,在这情景中显得如此奢侈。这酒宴竟预示着一场离别。 叶梁发出了一声欢呼:“鹿肉?!” 尉迟南玦笑了,笑的很坦荡,很尽兴,他知道叶梁还是玫瑰谷中那个女子,热爱美食,永远坦诚,没有惧怕。 尉迟南玦突然生出了勇气,前所未有的信心,“我尉迟南玦,一定要带叶梁平安离开这凤凰岭。” 沈凤箫永远想不到,这一天,尉迟南玦的决心,成为自己日后最大的隐痛。 这一天的凤凰岭,成全了尉迟南玦多年的心愿。 日后许多年,谈到凤凰岭。长孙瑾川一脸严肃,那是平身最大的险中求胜。甫莫菡,叶柠无一例外。 唯有尉迟南玦微笑,沉默。没有凤凰岭一役,自己就不是以后叱咤四国风云之际,世人眼中无敌无欲的尉迟南玦。 对于沈凤箫,尉迟南玦心中满是同情,这个女人,一生为情,却无善果,这是后话。 第134章 吹箫声断 沈凤箫听得侍卫来报:“那女子见了尉迟南玦面有喜色。” 当下沈凤箫便冷冷“哼”了一声,“尉迟南玦是何表情?” 侍卫不及答,昔兆默挥手让侍卫退去,沈凤箫满脸不悦。 “默儿,你倒说说看,这尉迟南玦,你缘何有几分怕意?便是你师父,瞧见了你这份怯意,也怕要有几分不悦。” 昔兆默丝毫不理会沈凤箫的冷嘲热讽,他脑中盘旋的是曾在枫谷中听闻的一曲箫声。 “师母,你且稍安勿躁,尉迟南玦还有杀手锏,只怕已在路上了。”昔兆默皱了皱眉头,一脸的不轻松。 沈凤箫环视了昔兆默一圈,突然哈哈大笑,笑得极其肆无忌惮,“默儿,你变得如此谨慎,是否太可笑了?外面这一群鹰,我可以杀个尽光,你怕谁来找你麻烦?” 昔兆默闻言心头一震,沈凤箫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屑。 “我去会一会尉迟南玦。看一看是否是他的不幸。”沈凤箫话一出口,人已飘出了昔兆默的视线。 凤凰岭的空地上随着夕阳落下,巨大的黑暗笼罩下来,叶梁与尉迟南玦面对而坐,叶梁轻叹:“天黑了。” 尉迟南玦沉默了一下,抬手从腰间拔下了箫。微一停顿,顷刻之间,一曲箫声从尉迟南玦唇边泻下,叶梁瞬间感觉周遭一片明媚,似有满树春光,刹那间布满整个凤凰岭。 叶梁“咦”了一声,心头一片光亮。尉迟南玦并不停顿,依然沉迷于手中之箫。于是叶梁又听到夏日荷塘的缕缕清香,有沁人心脾的舒适,云阁的一幕幕前尘往事令叶梁心中摇曳。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一曲‘相思断肠’?” 尉迟南玦的箫戛然而止,天下识得这一曲的人本就不多,能叫破的人怎能不算故人。 尉迟南玦回头,黯然神伤,说话的竟是怒气冲冲,一脸茫然若失的沈凤箫。 不知何时,偌大的空地已灯火通明,原来沈凤箫早在凤凰岭的地下埋了地灯。刹那间整个凤凰岭被照得如同白昼。 沈凤箫走近尉迟南玦,上下狠狠打量眼前这个男子。 尉迟南玦示意叶梁站到自己身后,叶梁并不怕沈凤箫,但是此刻见沈凤箫眼中布满血丝和恶毒,仍是本能的退到了尉迟南玦身后。 沈凤箫逼近尉迟南玦,手指指向尉迟南玦眉尖,“说,你怎么会这一曲的?” 叶梁很意外,沈凤箫像是变了一个人,语调中有一份怨恨,此刻她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尉迟南玦。 尉迟南玦微微抬眼,顺手划箫,在沈凤箫眼前轻轻落下,人已带着叶梁飘身离开沈凤箫指尖的杀气。 沈凤箫大惊失色,“你居然认得他?”语调中充满不解,充满悔恨,亦充满绝望。 尉迟南玦听闻沈凤箫如此回应,脸上的黯然顿时化为乌有,神情冷冷清清,“难得前辈识晚辈一曲音绝,尉迟南玦不敢放肆。” 沈凤箫听毕呆呆而立,“太像了!太像了!”言语喃喃,竟似周遭全无一人。 尉迟南玦叹了一口气,回头转向叶梁,“我们走。” 叶梁呆呆望向尉迟南玦,“她这是……” 尉迟南玦收箫入腰间,柔声再问叶梁:“你我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叶梁见沈凤箫一脸痛苦,突然心生不忍。 叶梁犹豫了几秒,转身,走到沈凤箫面前,“你不要太难过。”说毕,伸手欲帮沈凤箫拭去眼角的泪痕。 沈凤箫低头垂目,本已伤心欲绝,此刻却狂癫突起,暴击叶梁。 随着尉迟南玦叫道:“师妹小心!”叶梁一声惊呼,沈凤箫的手已经完全圈在了叶梁的脖颈上。寒光一闪,沈凤箫的利刃已稳稳架在了叶梁的要穴上。 沈凤箫一声狂啸,“尉迟南玦,你是何方神圣?今天我要让你命丧凤凰岭!她的命换你一命!” 沈凤箫突然发难,叶梁不及抵抗,尉迟南玦没想到叶梁瞬间落入了沈凤箫的手中。 尉迟南玦脸色大变,“前辈莫乱来!师妹你莫惊!” 任凭尉迟南玦见过多少大场面,如今叶梁在沈凤箫的刀尖之下,尉迟南玦也难保冷静。 叶梁万没料到沈凤箫下如此杀手,略一思索,便心中一横,“今天如果我命丧于此,请前辈抹去与仁世国叶家的前尘旧梦,我愿以一人之命泯这怨仇。” 沈凤箫听了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她心中正混乱之极,适才她情绪上头,并未留意近身之人是谁,现稍冷静,看清是叶梁时,不由大吃一惊。 “怎么是她?”沈凤箫心中颤栗,纵然她箭在弦不得不发,已顾不了许多,但曾在仁世国王宫,耳堂国国主的警告言犹在耳。 “我若伤了她分毫,耳堂国国主这梁子就结定了……”沈凤箫倒吸一口凉气心忖道。 “你这小娃也太天真,今天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情人,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看看你的有情人怎么选吧。” 叶梁这才明白,敢情沈凤箫放不过的人是尉迟南玦,自己只是个引子。 沈凤箫明面上胜不胜得了尉迟南玦尚在其次,就算暗算,尉迟南玦也是插翅难逃。 叶梁突然想起了与昔兆默的赌约,“昔兆默,昔兆默,你想做缩头乌龟吗?你出来!你出来见我啊!” 沈凤箫本以为叶梁听了一定是伤心难过,或是恐惧战兢,或是与尉迟南玦难分难舍一片凄惨,谁知叶梁大喊昔兆默的名字。 沈凤箫听得一愣一愣,“你玩什么花样?” “让昔兆默来见我。”叶梁把头颈靠近了沈凤箫的刀尖,“我要见昔兆默!” “你行呀!”随着沈凤箫的满面困惑,昔兆默出现了。 昔兆默本就随着沈凤箫的步伐来了凤凰岭的空地,之前的一幕幕,昔兆默都看在眼中。 尉迟南玦一曲箫,惊坏了不止是沈凤箫,还有昔兆默。 “相思断肠”本为上下两阙,尉迟南玦吹的是下阙,上阙早已失传四国。 昔兆默听到的时候,心中惊异不亚于沈凤箫。 那是措地国古曲,上一阙,下一阙都是既是箫声,亦可杀人。 心中怀善意,便不受影响,若是怀有恶魔,便是前尘旧梦纠缠不清,沈凤箫听了心绪大乱,叶梁偏偏没事。 昔兆默本来亦会受此影响,但尉迟南玦心中存有怜惜,他见昔兆默随了沈凤箫来,却不现身发难,于是在自己吹箫之际为昔兆默设了个屏障,箫声在昔兆默那里失了锋芒。 多年之后,昔兆默在同昔风云的对话中提及凤凰岭一役,“我欠尉迟南玦一个人情,一条命。当日他若杀我,必是无声无息,神仙难救。我之心魔,若非尉迟南玦,天下无人可解。” 尉迟南玦亦难料,有朝一日叶梁命悬一线之际,只因自己今时今日一丝仁慈,却换来叶梁一方平安。 “这既是你心中所爱,我岂能任人一意孤行,索取她性命?”这话出自昔兆默之口。但,并不是他此刻的心声。 第135章 镜花难折 凤凰岭的夜,出奇地寂静。 沈凤箫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发现叶梁并没有害怕,反而,昔兆默的出现让沈凤箫感到头疼。 果然,昔兆默开口了:“师母,她的命要不得,我还不想在这里看见美人殒命。”昔兆默的嘴角朝尉迟南玦努了努,暗示沈凤箫冷静。 忽然,沈凤箫听到小鹰的一声嘶叫。不知何时,一只小鹰稳稳地落在了尉迟南玦的手上,尉迟南玦从小鹰爪上取下一粉色信笺,展开看了看,脸上现出一丝不敢相信的惊喜。 沈凤箫看见这一幕,搞不懂尉迟南玦为何如此。 昔兆默正在犹疑之间,尉迟南玦弹指一挥,粉色信笺落在昔兆默手心,上面赫然三个字:“昔风云”。不错,这是昔风云的字迹。 昔兆默顿时傻了眼,“你们把他怎么了?” “一命换一命!”尉迟南玦不容分说,斩钉截铁应道。 沈凤箫听到二人对话,心感不妙。 昔兆默上前用手挪开沈凤箫抵在叶梁要穴上的刀,“好!如你所愿!” 沈凤箫不及反应,叶梁已脱身奔向尉迟南玦,身后昔兆默轻轻一声冷笑。 沈凤箫正要问责昔兆默,却被昔兆默手中的信笺所吸引,上面的字迹,沈凤箫再熟悉不过,“你……”沈凤箫夺过昔兆默手中信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仁世国一别昔风云,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从别人那,见到有关昔风云的东西,虽只是一纸信笺三个字,对沈凤箫而言却抵万两黄金。 正说着:“我不信!”沈凤箫一回头,在凤凰岭入口处出现了两个人影,一男一女。 二人由远及近,男子着青色配白的素衣,面上带笑,一脸天真。女子身着月牙色布衫,外套一袭青纱,脸上一片肃穆。 昔兆默眼神中流露出极大惊讶,来者是昔风云和东方芷兰。 昔风云走到近处,看见昔兆默,不由一愣,“咦,你怎么在这?” 昔风云说完并不再看昔兆默,而是回头问东方芷兰:“谁是你的朋友?” 昔兆默一听之下,已知昔风云还是失忆中,只感倍受打击。 昔兆默看到东方芷兰径直走向尉迟南玦与叶梁,昔风云亦一步一趋随之走去。 沈凤箫乍见昔风云,心情激荡之极,但见昔风云与昔兆默却形同陌路,心中震惊可想而知,“默儿,这是怎么回事?” 未及昔兆默回答,就听昔风云对尉迟南玦说:“早听说,芷兰有一个神仙传说般的师兄,原来就是阁下,果然是一表人才,非同凡响。” 尉迟南玦朗声而言:“昔少国主亦是年少不凡,我不敢当。” “你们在这荒野之地为何?不知何故,我竟想交阁下这个朋友,我们不如去热闹的镇子上喝杯酒,一醉方休!”昔风云霸气再起,自顾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是被这里的主人请来,现在我们离开,要问问她。”尉迟南玦未及回应,叶梁已冷冷说出了口。 昔风云一愣,他回头顺着叶梁手指的方向,才留意到昔兆默身边的沈凤箫,一位中年女人,服饰华贵,脸上有泪痕,有怒火,亦有几分恐怖。 沈凤箫更是惊上添惊,昔风云像是变了一个人,这是一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与神情。昔风云,自己的儿子,竟然与仇敌尉迟南玦谈笑风生。 沈凤箫不认得东方芷兰,却见昔风云对她俯首贴耳,甚是听话,便觉得是见了鬼魅般令人窒息。沈凤箫所有的话塞在嗓子眼,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昔兆默更是心痛万分,这昔风云是被什么迷了双眼?他了解东方芷兰,此时此刻出现,谁也对付不了尉迟南玦了。 昔兆默万没料到东方芷兰与尉迟南玦有如此特殊的一层关系。 昔风云眼见沈凤箫望向自己的眼神如此复杂,也是颇为不解。 “这位夫人,我想和我的这两位朋友离开,不知你意下如何?”昔风云拱手轻问沈凤箫,言语中流露出天然的温柔。 沈凤箫自从当年把昔风云送回措地国王宫,多年来梦萦夙语,亦难求一见昔风云。如今在这偏僻静远之处竟见到昔风云,如此梦幻,纵是现在满是想杀尉迟南玦与叶梁之心,亦全然放在一边。 “昔……昔少国主,你可安好?”沈凤箫语调嚅嚅,情不自禁。 昔风云听得此话,大为惊讶,眼前这女人居然似乎识得自己,“夫人,你识得我?可惜我忘了前尘,如今也不想再忆前尘。” 沈凤箫吃惊地望了望昔兆默,见昔兆默一脸黯然,便心中明白,昔风云竟失忆了。 沈凤箫心中一酸,不知所措。任沈凤箫如何恶毒,此刻在昔风云面前却只有担心,关怀与一腔母子深情。 “好,昔少国主既然开了口,你们走吧。”沈凤箫走近尉迟南玦身边低语,“小子,你狠,今日我放了你,他日,你不会这么幸运!” 尉迟南玦轻声道:“谢过前辈。” 尉迟南玦拽着叶梁的衣袖,飘身离开沈凤箫的视线。 东方芷兰此时才觉放下心中石头,她回头招呼昔风云:“我们走吧。” 昔兆默眼见沈凤箫如此场景,也是心下感叹,多年前关于沈凤箫与昔风云儿时种种,一幕幕如电光火石般现于脑中。 “昔儿,你若回了措地国王宫,会不会忘了娘亲?” “不会,永远不会!就像我永远忘不了这夜的月光。” ……昔兆默唏嘘间,却不由转想凤凰岭的这一夜。 这个夜晚太古怪,古怪的没有道理。昔风云和东方芷兰的出现像一道惊雷,宛如闪电,把每个人的命运都带到了诡异的境地。 昔兆默想和昔风云说一句话:“昔少国主,珍重!”却口中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昔兆默听到沈凤箫对昔风云说:“昔少国主,老身有个不请之请,希望有一日,昔少国主来仁世国王宫一聚,今年中秋之夜可好?” 昔风云环视了一下众人,见各人神情迥异,每人脸上都不轻松,虽觉其中必有隐情,但他却不愿深究。 昔风云望向沈凤箫,心中升腾出一种莫名的亲近,心下起了怜悯,“夫人,你对在下如此宽容,我心存感激。好,今日你任我们离去,中秋之日我必赴约。” 沈凤箫万没料到昔风云如此痛快,心中大受安慰,“好,端得是好!太好了,中秋之夜我必恭候大驾光临。” 这一番对话惊到众人。 叶梁的手心渗出了冷汗,她望了望尉迟南玦,心中有几分恍惚。 东方芷兰下意识握了握腰中佩剑。 凤凰岭吹过一阵晚风,每个人都不愿也不敢想象明天。 昔风云笑了,笑得很灿烂,他挥了挥手,“我们走!”于是带着众人离开凤凰岭,去他口中的热闹镇子,那里有他口中的一醉方休与惺惺相惜的眼前人。 沈凤箫与昔兆默望着昔风云离去的背影,陷入无边的殇情,那些关于措地国乡野的往事,如烟如雾,挥之不去。 第136章 弹指秋清 尉迟南玦一干人,从枫谷悄悄离开,去赴沈凤箫的鸿门宴,却不知,枫谷中的沈叶慈早已不知去向。 尉迟南玦想为沈叶慈挡下灾祸,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沈叶慈已在尉迟南玦离谷的前夜,带着一个人从密道飘然而去,享月楼是沈叶慈要去的地方。 “沈国主,你考虑清楚了?” “多谢国主!肯陪老身走这一遭,让您受苦了!”沈叶慈躬身行礼,暗夜中她一对明眸闪动,透出坚毅和从容。 “君子一诺,沈国主无须放在心上。”说话的人一袭白衣,头戴青色面具,卓然玉立,声音苍冷出尘,正是申雪天。 享月楼,一如往昔,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间,烟火气弥漫。 沈叶慈自中毒后,已数月不曾出谷,今重回仁世国民间闹市,不禁感慨万千。 “国主,这一切久违了,我不在的日子里,百姓仍然安好,真是欣慰。”沈叶慈环视街市四周,长长叹了口气。 “百姓定,则天下定,沈国主说的是。”申雪天朗声应道,心如明镜。 “老身在枫谷数月,前前后后已想明白了,老身得失尚在其次,这一方安定,才是老身所求。国主以为如何?” “沈国主一国之君,义薄云天,有好生之德,你求仁,若能得仁,我愿君遂愿。”申雪天缓声答道,语气里却透着些许缥缈。 “国主不赞同老身?” “沈国主说的是人心?还是人性?” 沈叶慈哑然失笑,“国主境界,老身自愧不如。老身让国主费心了。” 申雪天浅浅一笑,并不接口,一身落寞,在心里泛开,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流露出来。 “我请国主尝尝望月溪清酒,这是……,这是衔儿最喜欢的。”沈叶慈触景生情,她临时改了口,心里想的却是叶梁。 “好,我想我也会喜欢的。”申雪天也同时想到了叶梁,想到此前两人与望月溪清酒的纠葛往事,不由嘴角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国主,您在想什么?咱们到了。” 申雪天醒识,回过神来,抬头观看,“享月楼”三个漆红的大字,赫然眼前,一切如同昨日。 “沈国主,请!” 沈叶慈略停顿,她见申雪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整个人如同被点亮般,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国主,为何对享月楼如此青睐?”沈叶慈一边狐疑,一边也不多作客气,“多谢!”她轻步先行迈入享月楼的前院。 院中阵阵桂花飘香,引人入胜。 沈叶慈径直在前面带路,两人上了二层小楼,在一间角落的房门前停住,沈叶慈轻叩房门,声音五短七长,如同鸟鸣。 房门应声而开,出来一位侍女模样的女子,乍见沈叶慈,又惊又喜。 “进去说。”沈叶慈低声吩咐道。 进了房门,里面典雅规整,侍女带着二人,左转右绕,推动墙壁上的一樽梅花瓶,一间密室的门,悄声打开。 “国主,请随我来。” 申雪天又一次见识了沈叶慈的巧心布置,不禁心中暗叹:“仁世国有此国君,实乃国之大幸。” “国主,太好了!您安然无恙!请受容月一拜!”侍女一进密室,倒头便向沈叶慈行大礼。 “容月,你有心了,快快请起!先去奉茶,我和贵客有要事相商。”沈叶慈吩咐道。 容月点头乖巧退去,须臾间已备好茶点,沈叶慈又命她去密室外守着,以防有人打扰。 “沈国主,竟有此洞天,有条不紊,令人叹服。”申雪天由衷赞道。 “国主见笑了,容月是我的忠士,也是这享月楼隐身的掌柜,即使有人找到这,也不会找到这间密室,只有我,衔儿,柠儿,还有……,知道这里。”沈叶慈掩口,她差点脱口而出叶梁的名字。 “还有谁?知道这。”申雪天不紧不慢问道。 “还有您,现在也知道这了。”沈叶慈快声接茬道。 申雪天不以为怪,他轻轻端起茶盅,茶盏水里漾出叶梁的面庞,倩然嫣笑,申雪天不禁呆了。 “国主,您怎么了?”沈叶慈觉察到申雪天的异样。 “没什么。”申雪天轻抿一口茶,心里泛起一缕轻甜,“这茶不错,是谁配制的?叶大世子吗?” “呃……”沈叶慈一时说不出话。 此茶名叫“梅雪相思落”,出自叶梁之手,用菠萝、荔枝和葡萄取汁,混合了龙井茶水而成,又浇上桂花,现下饮来,十分应景。 “祖母,我调配的这茶,以后,只有您的贵客才能饮。我怕其他人饮了,会嫌弃我胡乱作为,贻笑大方。”这是叶梁当年配出此茶后的原话。 “那你就不怕贵客取笑你了吗?”叶衔之当日笑到打跌,反问叶梁道。 “贵客嘛,一般脸皮薄,顾着名声名誉,纵使再难喝,也会忍住不出声吧。”叶梁哈哈大笑,悠悠解释道。 沈叶慈和叶衔之当日听闻后忍俊不禁。 “国主喜欢这茶?”沈叶慈微笑道。 “很特别,我饮之难忘。”申雪天脱口而出,心下奇怪自己的反应异常。 “国主喜欢就好,是我孙儿的知音。”沈叶慈欢声答道,她聪明地含糊带过。 申雪天淡淡一笑,“叶衔之倒是个有见识的雅士。”他心中暗忖道,“若是梁儿,不知会泡制出怎样的味道?” 此时的叶梁,刚刚从凤凰岭绝处逢生。 “梁儿,你还好吗?”尉迟南玦扶住叶梁手臂,关心间焦声问道。 “我,没事。”叶梁抚了抚头发,轻轻抽出手臂,“师兄,适才让你担心了。” 在清晨的凤凰岭山下,一众人等,迎着日光。 “咦?你叫什么名字?你看起来为什么这么面善?像在哪里见过?”有人声响起,打断了叶梁和尉迟南玦的谈话。 白色配青素衣的男子,昔风云,望着叶梁,怔怔出神,一只手捉住头发正在努力回忆,神情莫名。 叶梁呆愕在当地,不知如何应对。 “你们从未见过!”尉迟南玦横身挡在叶梁面前,神色凝重地回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是你什么人?”昔风云上前一步,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阁下自重!”尉迟南玦面色微沉,手中箫已暗隐杀气。 “风云,你认错人了!”东方芷兰被惊到,自昔风云失忆后,她第一次见到昔风云会对一个人发生兴趣。 “是吗?可为什么我会觉得似曾相识?我失忆了,但我见到她,却好熟悉。为什么?为什么?我……,我……”昔风云摇头,喃喃自语,右手拍着脑袋,神情现出痛苦。 日光之下,本是温暖,但每个人心头都泛起清秋的寒意。 第137章 风云再起 叶梁定了定心神,“昔少国主,你出身尊贵,我一介平常女子,并无福分可以与你结识。多谢少国主今日仗义援手,它日江湖再见,容情后补。” 叶梁说完,拉起尉迟南玦的衣袖,又和东方芷兰交换了个眼色,便转身要走。 昔风云微皱眉心,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叶梁的不躲不避,不卑不亢,恰好浇灭了他那份冲动的情绪,他心潮翻腾复杂又有些微妙。 “我能请你喝杯酒吗?”昔风云转换了说话的方式,语气中透出三分乞怜。 “我滴酒不沾。”叶梁回眸应道。 “我不信!”昔风云执拗地大喊。 “我要去找一个朋友,酒会误事。”叶梁语音如风吹过琴弦,清脆又干脆。 “什么朋友?”昔风云追问道,他忽觉心中十分不舒服。 “耳堂国国主。”叶梁淡淡口吻,却听得每个人都心头一跳。 “耳堂国国主?他,是你什么人?”昔风云倒吸一口凉气。他虽失了忆,但乍听到一国之君的头衔倒也着实有些意外。 叶梁眼见昔风云穷追不舍,她实在不愿再陡生是非,才出狼窝,焉能再入虎穴? “一个女子急找一个男子,即便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得到我们的关系,何况昔少国主本绝顶聪明。”叶梁不徐不疾地回道。 “你是耳堂国国主夫人?”昔风云惊讶地脚下退了一步。 “我可以走了吗?”叶梁冷冷说道。 昔风云咬了咬牙,他并不想就此放手,因为他对叶梁有一种难言的想靠近的冲动,但眼前人却是有夫之妇,并且夫家背景雄厚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即使自己是人们口里的少国主,他也不愿轻易造次。 “我可以让你走,我不要你后补恩情,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昔风云一字一顿又步步紧逼道,他一向不管不顾的性子倒是丝毫未减。 “昔少国主,男女有别,萍水相逢,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恕我就此告辞。”叶梁掷地有声道,然后置若罔闻般拉住尉迟南玦转身而去,她展开轻功,飘然远去,一副完全不惧不畏的作派。 昔风云怔呆在当地,眼睁睁地看着叶梁离开,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他不是不敢,而是被那句“萍水相逢”击中,整个人顿时如坠至无人之境,心茫茫,意茫茫,念茫茫。 “萍水相逢,萍水相逢……”昔风云喃喃自语,忽然有如癫狂,他发疯般四下寻找。 “我是谁?你是谁?你,你………,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昔风云狂叫出声,然后又仰天大笑,不一会眼角闪现泪花,神情恍惚而痛苦。 东方芷兰被昔风云举止吓到,“风云,风云!你怎么了?”她冲到昔风云身边,想要拉住他。 “不要管我!”昔风云大叫,“让我静静!”他甩开东方芷兰伸过来的手,“我要静静。” 昔风云一步步慢慢蹲下身子,又缓缓地将头埋在两膝间,他一动不动,约摸一盏茶功夫,就这样如雕塑般静寂无声。 东方芷兰微微叹一口气,她任凭昔风云的沉默和抗拒,她悠悠滑坐到地上,一言不发。 秋风吹洒,落叶飘零,东方芷兰回想起数月来的遭遇,不禁有些伤感,她忽然有些想家。 东方芷兰拭了拭微润的眼角。 “你为什么哭?你不是公主吗?”有人声似从天而降,石破天惊。 东方芷兰抬头,诧异万分,不知何时,昔风云已赫然立在她面前。 “风云,你……” “芷兰公主,多年不见,风云有礼了。”昔风云躬身施礼,如同脱胎换骨之人,彬彬有礼道。 “你叫我什么?你?”东方芷兰惊异到说不出话。 “星源国的公主东方芷兰不是你吗?你母亲国主夫人黎婉前辈还好吗?”昔风云语气轻柔,透着谦躬问道。 “你,你,恢复记忆了?”东方芷兰又惊又喜却不敢置信。 “你腰间的佩剑还喜欢吗?那好像是去年我派兆默送去星源国王宫的不成敬意的一点心意。”昔风云侃侃而谈道,说得行云流水,如数家珍般自如。 “你,你真得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东方芷兰激动地冲上前,一把抱住昔风云,她又叫又跳,欣喜地忘了形。 昔风云镇定地立在那,脸上绽出笑意,但整个人却有着出人意外的冷静,他似乎有些不惯东方芷兰的拥揽,却也没有推开她。 “你什么都想起来了?”东方芷兰抬眼问道。 “我,不记得失忆后,都发生了什么?你可以重新说一遍给我听吗?” “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东方芷兰诧异万分道。 “我只记得有人和我说萍水相逢,说这话的人,他是谁?你知道吗?”昔风云婉声问道,像诉家常般,却让东方芷兰听的心惊肉跳。 “既说是萍水相逢,你又何必放在心上。”东方芷兰试探着将话扯远。 “平生只有一个人和我说过这四个字,这次是第二次听到,可惜,刚才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到了。”昔风云缓缓说道,语气寂寥又沧桑。 “这个人现在哪里?”东方芷兰好奇问道。 “我曾在云阁见过她。”昔风云黯然答道,声音哑沉。 东方芷兰愣了,“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东方芷兰有些听不明白。 “因为刚才说这四个字的人,好像对我更重要。”昔风云轻描淡写道,语气中却难掩困惑。 东方芷兰只觉天旋地转,她知道昔风云说得话看似荒诞却句句真实,若昔风云不觉叶梁重要,又怎么会在和叶梁见完面后就骤然恢复记忆?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到底是喜?还是悲? 东方芷兰松开抓昔风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昔风云关心问道。 “我,有些累了,我忽然有些怀念你失忆时的时光,那时候你比较快乐。” “是吗?”昔风云笑了,“我带你去喝酒,吃顿好的,我要好好感谢你,这么久的照顾。” 东方芷兰也笑了,前路本该是一片坦途,但现她却觉得举步维艰,反不知要何去何从了。 第138章 昔日重现 尉迟南玦被叶梁拉着衣袖飘身远去。 众人离开凤凰岭时,夜色已沉,在荒凉的野外,距离昔风云口中热闹的镇子好像非常遥远。 尉迟南玦没有提醒叶梁他们走错了方向,这与凤凰岭外的一众心焦的人渐行渐远。 凤凰岭外等待的小鹰们开始嘶鸣,叶柠有些忧心的问:“这么久了,怎么还未出来?” “再等一等!” 突然远方的天际有一条火焰划过,紫蓝色黄灿灿的在天空形成了一朵花。 “快看!是尉迟南玦!”甫莫函快乐跳起来指着那远处的情景,“咦,怎么是这个方向?人没事了,不是应该……” “我们也撤离吧!”长孙瑾川吩咐暗卫再探并嘱咐大家小心埋伏,一路离开居然平安无事,他们心中也是极为不解。 再说尉迟南玦随着叶梁背向繁华之地,渐渐走向了一处有水的山谷。叶梁丝毫不察觉,自己拉着尉迟南玦已经走了几许路。叶梁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快点离开,越远越好!” 昔风云和沈凤萧的脸交替在叶梁头脑中闪现,过往云烟清晰地在提醒叶梁曾经的家园被夺,亲人离散,如今自己飘泊人世。 叶梁依稀在风中瞥了一眼尉迟南玦,见他气定神闲,一点都不像在大战乱中刚刚出离的样子,有那么一刹叶梁想起在玫瑰谷的一幕往事。 那一次,好像今晚,尉迟南玦被派出谷去了一趟域外,听说是一场激烈的海战,替黎婉拿回了一样东西。叶梁记得那是一个锦盒,里面藏着一个秘密。 尉迟南玦回来的那晚第一时间来见叶梁,就像今晚一样,穿着一身素衣,眼睛在黑夜中圆圆亮亮,平静的不像话。 叶梁问尉迟南玦:“你不怕吗?师兄。一个人独闯龙潭虎穴,你想过后果吗?” 尉迟南玦沉吟了一下,突然问了叶梁一句话:“今年中秋是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吧!”叶梁望了望天空,“前几天下了雨,天气凉了。希望中秋那天有月亮。” “我想,既然是中秋,我就应该回来。瞧,我这不是没事嘛。”尉迟南玦的淡淡回复,不知何故,在那一年,却给了叶梁很大的安慰与鼓励,好像刚刚历险归来的是叶梁。 也许年少青衫薄,也许少年出英雄,轻描淡写的一番对话,轻松解决了悲泣生死的难题。叶梁在心中点点头,“肯定那些关于海战的传言是言过其实了。尉迟师兄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可是今夜的叶梁却在离开凤凰岭之后有些慌了,昔风云的无理取闹,加剧了叶梁的感觉。于是叶梁突然在那个瞬间想起曾经玫瑰谷的尉迟南玦,她知道,那一晚,尉迟南玦真是面临了极大的困局,只是那一夜,他平安归来! 这个念头此刻突然令到叶梁有些恐惧,原来身边的这个人,曾经是无限接近,永远的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叶梁紧紧拉着尉迟南玦的衣袖,一路狂奔,生怕自己一松手,尉迟南玦就再也不见了。 叶梁脑子里浮现着昔风云那失忆的脸,叶梁理解那份见什么都陌生,什么都无法相信的状况。毕竟自己失忆时除了尉迟南玦谁都不记得。 “你好点吗?”黑暗中尉迟南玦的声音飘过来,叶梁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站在一处水流清溪之处,远处有暗香盈袖的桂花味。 “啊?”由一片荒野到诗情画意的世外桃源,叶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是?” “这里离凤凰岭已经有二十里地了,三个时辰了。”尉迟南玦幽幽回应。叶梁犹记得自己为了速速离开,然后死死拽着尉迟南玦的袖子,竟忘了分辨方位。 “师兄,我忘了凤凰岭外等我们的……” “我已通知他们了。想必他们现在已经在镇子上举杯等我们了。” 原来,尉迟南玦早已察觉叶梁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望向自己时居然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可爱模样,尉迟南玦大感不妥,心忖:“这昔风云居然让师妹有此反应,日后只怕要私下给昔风云一点颜色,免得昔风云忘乎所以。” 至于是否要重提那夜明珠箫的来历,尉迟南玦还未决定。 尉迟南玦想发一枚火焰箭通知长孙瑾川,却发现被叶梁紧扣住右手衣袖,完全脱不开手,尉迟南玦哪能想到,此刻的叶梁正百转千回,忆起玫瑰谷曾经死里逃亡的自己。 尉迟南玦瞅准时机,在走出凤凰岭三里地时腾出左手发了火焰箭,那是暗卫的信号,意为:“花开即平安!” 尉迟南玦发出信号之后,已无牵挂,任凭叶梁拉着自己狂奔,偶尔尉迟南玦凭着经验顺势带着叶梁转向了他判断的方向。这不,最少现在可以喝水了。 “哇,泉水!”叶梁兴奋地跑向水边,“师兄,你也来喝点水,好渴!”说毕,叶梁用手鞠了水一饮而尽。 尉迟南玦打起了火折,找了一块空地,解下外袍铺在地上,“师妹,你来这里坐下歇歇,我去找点吃的。” 叶梁回视时,尉迟南玦已点燃了柴火,周围不远有野果。这里的景色异常美丽,叶梁忍不住问:“师兄,你熟悉这里?” “嗯。”尉迟南玦轻轻应了一声,拨亮了火焰。 “这是我的地界,我久在王宫,也并不知有这世外桃源,你怎么会知道呢?师兄!”叶梁大惑不解,一颗不知名的野果不知何时被尉迟南玦递在了手中。 仅仅一眨眼,尉迟南玦飞出去,转瞬又飞回来,叶梁手中就多出了闪亮美丽的果子,好像当年玫瑰谷后山,叶梁总是收到尉迟南玦的惊喜,几个果子,各种美丽。 尉迟南玦听到叶梁的询问,心中却说:“哎呦,我竟忘了瞒着了。” 的确,尉迟南玦怎能说自己当年玫瑰谷一别,多年来流连叶梁的故土,日经月累早已熟悉这的一切。也因为如此,敢独闯凤凰岭,全缘于胸有成竹。 但唯有一点,尉迟南玦没想到,沈凤箫要致自己于死地。理由之荒谬绝伦:自己的一曲箫动,让美人起了杀心! 尉迟南玦不由笑了,嘴角上扬,叶梁也笑了,在她记忆中师兄很少这么笑,如此的情景好似海战归来那夜时,聊天末了,尉迟南玦说:“中秋夜来了,所以我回来了!”之后便是这种笑,很释怀,很得意,很神秘。 突然叶梁觉得一阵眩晕,胸口一阵闷痛,“啊,师兄……” “师妹,你怎么了?” 天不是要晴了吗?平地又怎陡生风波?尉迟南玦大惊,笑容隐没于火焰之外…… 第139章 世事波澜 长孙瑾川带着一众人离了凤凰岭,遣散了暗卫,只剩下甫慕菡、叶柠和自己。 “我们去哪里?怎么会合尉迟南玦?” “去镇上吃点东西。我们要去等一个人。” 长孙瑾川答得简单明了,令到叶柠有点吃惊,但是叶柠很快就领悟了长孙瑾川的意图,嗷嗷叫的小鹰群也仿佛轻松了下来,它们也需要吃饭休息了。 “好,你们随我来。”叶柠瞬间变成了主人姿态,是啊,这偌大的国土,自己才是主,长孙瑾川和甫慕菡才是客,叶柠为自己的疏离与之前的无心冷漠暗暗自责。 “好呀!我还真饿了!”甫慕菡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长孙瑾川挥了挥手,鹰群散去,唯有一只鹰首闪着乌黑的眼站在长孙瑾川肩头,提醒着三人,他们才刚刚脱离连续长达十几日的围困,秋日的寒风在荒废的凤凰岭尤其刺骨。 甫慕菡从行囊中拿出了一支酒樽,“尝尝这个。” “啊……哈哈哈!”长孙瑾川突然笑了,笑得很放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只见酒樽上一只粉色玫瑰,暗底紫花,略有银边,写着一个字:“玦”。 “这是尉迟南玦的专属独门佳酿:风光独秀!” 叶柠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云阁的“风光独秀”居然出现在凤凰岭这僻壤之境,仿佛在述说自己与云阁的一段往事。 说来也巧,叶柠在云阁饮酒品美食时,未曾喝到过这酒。当日酒肆的伙计是这么解释的。 “客官有所不知,这酒整个江湖只有三樽,一樽是这的镇店之宝;一樽送了江湖中神秘人;一樽下落不明,据讲因为稀罕,价值连城。” 叶柠当日望着那“风光独秀”的名字,曾经在云阁几乎笑成了花,这种光怪陆离的故事果然只有身处异国才能听到。当日的叶柠整日处在焦虑不安中,远离故土的那份牵挂与担忧一直充斥着叶柠的内心。 而云阁的这则故事给曾经的叶柠带来了难得的开怀,甚至在那一刻,叶柠以为自己已重返家园,而之前的种种伤害与体验已渐行渐远。 “风光独秀”给了叶柠一份希冀,叶柠相信有一天,自己一定会远离流离失所。嚼着云阁的美食,叶柠的憧憬是那么温馨与美好。 甫慕菡神秘一笑,大方动人,她无从得知叶柠的感受。 而叶柠的震撼与感动几乎是难以相信的真实与幻影,叶柠也笑了,“太好了!我相信尉迟南玦一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我们去镇上等他。” 长孙瑾川听到叶柠笃定的语气,颇为意外。但见叶柠一脸诚恳真挚,心中也是一热,“是啊,尉迟兄,你可千万要保重,别忘了你我之约。”长孙瑾川在心中思忖。 “好,今日我们也尽情纵欢,美食不尽!”长孙瑾川豪情顿起朗声说道。 叶柠和甫慕菡的耳语远远传入长孙瑾川的耳中,“这酒你居然有,啊,你还知这酒的酿造配方……” 长孙瑾川不禁莞尔一笑,夜色已沉,他们得加快脚步。 叶柠口中的尉迟南玦,此时此刻正在经历有史以来最大的难关。 尉迟南玦眼睁睁见叶梁在一声惊呼之后,悄然无息,手脚冰凉,之前那动人的笑脸笑声很诡异地不见了! 天地都在那一刻静止,叶梁的身形滑倒在尉迟南玦身旁,等到尉迟南玦伸手去扶,叶梁已伏在了草丛中,周围的火光一下冲天,打着噼啪的声音。 尉迟南玦慌了,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然后尉迟南玦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 “小鹰毒”三个字,冲上了尉迟南玦的心头,一丝丝凉意在他心中泛开。 尉迟南玦的手停在半空中,沈凤箫的脸孔出现在尉迟南玦心头,那是一丝轻蔑,一丝得意,一丝开心,还有一丝挑衅。 “天下只有一人可解此毒!就算是昔兆默在此,也无计可施。”尉迟南玦只觉心神欲裂,痛彻心扉。 尉迟南玦一曲箫动,赢得叶梁美人一笑,却也激得沈凤箫美人毒蝎痛下杀手。 那夜凤凰岭,叶梁缓缓扶住一脸茫然的沈凤箫,本以为同为天涯沦落,深感同族相煎之痛,谁想沈凤箫狂怒之下,丧心病狂,竟施出平身绝技:“小鹰毒”。 这种毒本就不是为人设计,故从无解药。四域相传,唯一人可解,这人早已绝迹江湖,近二十年来未见此人现身四国。 尉迟南玦呆立一瞬间,迅速伸手封了叶梁的心脉大穴。 由近及远突然有小鹰群的嘶叫,此起彼伏。 尉迟南玦愣了一下,旋即从腰间拔下箫,清吹一曲,悠悠扬扬,箫声咽咽,夹杂了一声冷冽的突破长空的长啸。 远外山边一群小鹰涌动而来,竟然有一个白色外袍罩着全身的怪影,如闪电般冲到尉迟南玦身旁,一手拎起叶梁,一手卷起尉迟南玦的箫扫落在地上,又飞身远去。 尉迟南玦大惊亦大喜,天外来客!真是万万没想到。尉迟南玦伸手抹去眼角的一滴泪,俯身拾起箫,随着白影绝尘而去。 尉迟南玦离开时的衣袂扑灭了火苗,天地一片漆黑,却在此刻,月亮露出了脸,从乌云之处破光而出。 尉迟南玦不敢相信又是一个临近中秋之夜的夜晚,又是一次惊心动魄的人生际遇。 这一夜比当年海战之夜凶险了一万倍,海战那一夜牵挂的那个人,此际在冰凉的夜色里没了气息,生死离别,只有死而无生。 这一夜与海战那夜不同,今日之后再无理由让尉迟南玦有勇气提说中秋夜色。自此之后唯有凄凉与无尽懊悔。 自此与美人阴阳两隔,何来人生之希冀,何来与世无争,何来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何来江山美人,何来快意恩仇。 就在瞥见月色的那一刻,那一瞬间,尉迟南玦把自己的前尘旧梦在头脑中过了一遍。 尉迟南玦想起了枫谷的梅林,玫瑰谷的玫瑰,云阁的酒,月圆之夜叶梁手中的兔灯。 “快来呀,这是谁在梅树上挂的兔灯?”忆宵娇笑摇曳着兔灯问叶梁。 “啊,又是神秘人,他可真奇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年年如约而至的心意可真够坚定。”忆宵自问自答絮叼着:“想必这是一个身姿绰约,倜傥不羁的英雄,白衣飘飘,白巾飘飘……” 忆宵的额头被叶梁用兔灯敲醒,“你做梦呢?……” 是的,此刻尉迟南玦真想大梦一场,而眼前的一切在梦中,犹如光洁之珠宝,璀璨而光亮。 不愿梦醒,只怕梦碎。确如水晶,易碎难全,再无交集…… 第140章 梦里是客 “你醒了?” 这是哪里?昏昏沉沉中迷迷糊糊的叶梁听到了一声温柔的声音,是师兄尉迟南玦。 桔色的烛火,有淡淡的桔香,床榻边一袭淡青衣衫的身影,颀修而立,脸庞上有闪烁的眼神。 叶梁想:“这是一场梦吧!” 刚才,在梦中,叶梁看见一位中年长者,乌衣端坐,手握长箫。 “姑娘,谁伤了你?” 叶梁摸了摸胸口,“前辈,是你治好了我的伤?你又是谁?” 是啊,叶梁记得自己在一片大海中翻腾,自己奋不顾身游向岸边,她想知道师兄是否安好? 然后叶梁记得自己穿过一片黑暗,看见了光亮尽头尉迟南玦的笑脸,他说:“我回来了!” 叶梁于是冲出水面,在那个夜晚深信,无论多么凶险,那个人一定会平安归来。 “姑娘,你的记忆受过伤,如今可是全想起来了?”乌衣人坐在桂花树下,有黑色的石头凳一字排开,长而空旷,落日的晚霞映得一个背影,如此冷清。 叶梁不由点点头,此刻自己头脑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心脉通透,的确,叶梁忆起了一段尘封往事。 叶梁没有告诉尉迟南玦,那一场域外海战,那一夜,叶梁悄悄随着尉迟南玦去了域外,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只因叶梁在玫瑰谷师父门外听到有人来报:尉迟南玦生死未卜。 乌衣长者轻叹一声:“自古情伤难解,姑娘不必庸人自扰。” 叶梁还要多问,却听乌衣人奏起一曲,曲调中莺飞草长,舞姿翩翩,仿佛百鸟朝凤,一鸾凤凰起飞,瞬间春夏秋冬四季交迭,百花齐放,引得人心中喜悦绵长,叶梁顿感过往云烟,掷地成空,心中仿佛棒击,立时幡然醒悟。 “一曲相思,断肠人在天涯。”叶梁不由大惊。 “原来是裴前辈,晚辈叶梁叩谢大恩。”叶梁说完躬身便拜,心中惊诧一片。 乌衣人停下箫声,转过身来。 “姑娘不愧是叶家族人,这个姓四国应该绝少人知道,便是尉迟那小子,也是不敢这么直呼的。” 叶梁见到一副面具,青铜的鹰眼,煞是威风可惧。 叶梁愣了愣神,然后闻到了一阵桔香,就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然后有一道刺眼的霞光让叶梁陷入了梦境。 现在,叶梁睁开了眼睛,尉迟南玦英俊帅气的脸庞赫然在眼前,很近。 “啊!”叶梁一声惊呼,此刻自己躺在床榻上,整洁的竹屋,不远处有煮茶的香气。 床上轻纱雾绕,有淡淡的香熏,叶梁有些意外,这里的一切安静,沉香,好像世外桃源。自从离开祖母沈叶慈,叶梁从未觉得有一个地方如此安心。 尉迟南玦望着叶梁:“你还好吗?” 叶梁掐了掐自己的脸,这不是梦。 “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师兄,这是哪里?你有听见什么人吹箫吗?” “傻瓜,这里只有你和我。哪有什么人吹箫?” “我……不是受伤了吗?那个救我的人是谁?” 叶梁眼见尉迟南玦,沉默如金。对,就是沉默,很深的沉默。 “这是化外之处,师妹你就别问了,你的毒已解。等你完全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的一切秘密都只能埋在这里。不要对任何人说半个字。”尉迟南玦的语气冷峻,掷地有声,叶梁皱了皱眉头,突然笑了。 也许是梦中一曲,惊醒梦中人。此刻叶梁居然点了点头,“嗯,你放心,师兄,关于这里,半个字我都不会说。我发誓……” 未及叶梁赌咒发誓,尉迟南玦已举手在唇边,“嘘!别发誓。” 叶梁被逗得哈哈大笑,从来尉迟南玦最怕叶梁起誓,因为每次起誓之后,倒霉的仿佛永远是尉迟南玦。 比如尉迟南玦的行囊中会出现一只呱呱叫的青蛙,再比如今天蒸的鱼里会充满了玫瑰花瓣,再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突然门框上闪了一把匕首! “来,师妹,尝尝这茶。”尉迟南玦招呼叶梁,青衣一闪,尉迟南玦已坐在不远处的木榻茶壶旁,汩汩的水声,仿佛附近有泉水。 “我去去就来。”尉迟南玦放好茶盏,桌上有点心,栆泥栗子糕,还有黄灿灿的桔子。 等叶梁回过神坐到桌旁,尉迟南玦已飘身不见,掩上竹屋的门离开了。 叶梁端起茶盏,才发现自己有点渴,入口甜而清冽,“好茶!这是哪里的水?如此惊艳。” 叶梁饿了,拿起一块点心。却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伴着一声嘶叫,一只小鹰落在了叶梁的桌上,小鹰一点都不怕人,瞪着眼珠望着叶梁,随即小鹰啄起了桌上的饼屑,吃得津津有味。 叶梁被这一幕惊喜呆了,她伸了伸手,小鹰啄了啄叶梁的手指。 “小乖,别闹了。”不知何时,尉迟南玦又返回了竹屋,手中端了一个食盒。 小鹰扑拉着翅膀从窗口飞走,尉迟南玦拉着叶梁重新坐下,因为叶梁起身想抓住小鹰。 “看看这是什么?”尉迟南玦的声音中有一丝喜悦,竟然满怀期待。 “啊?!”叶梁大惊失色,原来打开的食盒中居然是沈蔼堂的卤牛肉,一碟野菜,一盅鸡汤,还有火腿豌豆。 “师兄……,你……,这是……哪里?这哪来的?”叶梁有些语无伦次,毕竟这世外桃源不可能是自己的故土本家,可是这分明…… 尉迟南玦轻轻一笑,不忍卒读叶梁的惊慌,“嗯,这是我做的。” “啊?!”叶梁听得一片凌乱,“师兄会沈蔼堂的手艺?” 尉迟南玦哑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沈蔼堂的牛肉名满天下,当年尉迟南玦听了来自宫中的传说之后,便私下秘密用了重金拿到了卤牛肉的配方。 当年有人暗中询问叶柠:“主子,这客人出手阔绰五百两金子只求这方子,你说我们卖还是不卖?” “卖,告诉对方一千两金子!”叶柠大声说,“这不差钱的主,不会真做冤大头吧!” “这是一千两金!”当伙计把这真金放在叶柠面前时,叶柠才晓得这世上真有一种人稀罕这卤牛肉的配方,如此大方。 只是叶柠不知,当年那位伙计口中的客人,便是枫谷的主人尉迟南玦,那一年枫谷才初建不久,那一年枫谷的梅树才初露头角,那一年尉迟南玦饮着沈蔼堂的酒,想像着一抬眼,叶梁便出现在沈蔼堂。 今夜,花落谁家,叶梁惊呼之余却也不再深究,毕竟美食在前,如此良辰,谁会计较尉迟南玦口中的话语。 “这是师兄想哄人的玩笑话。”叶梁不由在心里笑了,“卤牛肉是我创的,难不成会有人偷师?” 桔香,茶香,佳肴,佳人,尉迟南玦只觉宛若身在画中。 叶梁含笑,心情很是美丽。 第141章 除却巫山 沈蔼堂里灯火摇曳,热闹的人,喧哗笑声,杯觥交错,在熙攘之中,有一个人端坐沉静,眉头紧蹙,一袭薄蓝色轻纱,面前精致的小菜,酒樽器盏摆满了一桌。 屋外,夜色正浓,皓月当空,伴有几丝凉风,正是中秋佳节,人影,月影,美食,美酒。 沈蔼堂这天的卤牛肉半买半赠,引得人流如织,累得伙计一边叫苦,一边又欣喜。 欢乐时光,人群攒动,到底是欣欣向荣的繁华盛景,又有谁不愿意呢? 叶柠早在两天前贴了告示,昭告天下,沈蔼堂恰逢中秋,卤牛肉半买半赠。还有中秋佳酿“一日逢君”新鲜出炉。自不必说,出自甫莫菡之手,桂花酿,加了海棠果,还有雪莲。 叶柠很是满意这酒,“这酒若是多了一丝玫瑰,就太甜,尉迟大哥必不喜欢,如今改成这雪莲,反而美不胜收!” 甫莫菡笑笑,抿了抿嘴角,最终笑出了声,“放心,他会平安无事的。” 月色中,一只小鹰停在长孙瑾川的手上,爪子上一个小小粉色的信笺纸筒。 沈蔼堂的后院隐秘处,树叶婆娑,前厅的热闹与此处截然不同。 月光下,长孙瑾川展开信笺,一行歪斜遒劲的小字:正月十六仁世国王宫不见不散。 沈蔼堂,今夜有烟花,有一镇上富豪客人在此处摆满月酒,聚了众人赏花饮酒,请沈蔼堂的掌柜在夜幕星河之际,放烟花助兴。 叶柠随即吩咐人,加了另外的菜式馈赠富豪客人:琥珀酥鸭。枣泥的香甜,鸭肉的新鲜,客人很是满意。一掷豪金,包了沈蔼堂一个月的酒水,赠予前来买卤牛肉的客人,这一时热闹非凡,堪比除夕夜。 坐在沈蔼堂前厅桌旁的是东方芷兰,与昔风云分了手,她便独自一人。 兜兜转转,东方芷兰遇见了尉迟南玦的暗卫,暗卫躬身迎上,“公主好!长孙护卫让我们送您去沈蔼堂。” 暗卫出示了尉迟南玦的令牌,还附上了长孙瑾川的手写信笺。东方芷兰只瞥了一眼就知,尉迟南玦与长孙瑾川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说来也怪,东方芷兰虽与尉迟南玦都来自星源国,两人行事为人,做事风格全然迥异,但对于星源国王宫,两人都讳莫如深。 暗卫出示的令牌是星源国暗卫中最高级别的令牌,就算是星源国国主夫人黎婉见了,也要掂量三分。 东方芷兰知道这是长孙瑾川受了尉迟南玦之托,务必要自己留在仁世国。原因不详,但足以证明尉迟南玦料定自己,若是心灰意冷,只怕有什么闪失,难以向黎婉交待。 长孙瑾川的措辞极其委婉:“请芷兰公主移驾沈蔼堂,故人相思,中秋夜不成眠。” “夜不成眠”,是多年前黎婉对东方芷兰描述海战当夜,尉迟南玦彻夜未归彼时她的心情写照。 东方芷兰见信如晤,心下一动。便暂时把昔风云恢复记忆,如何与自己陌路之事,放在一边,深埋于心。 这一无意之举,不仅救了东方芷兰,也在日后帮助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多年之后,东方芷兰手握长孙瑾川的信笺交在叶梁手中,那时的长孙瑾川和尉迟南玦身陷囹圄,危困交加,唯有叶梁才能说服仇敌。 而这仇敌便是日后叱咤一时,风光无限的昔风云。 东方芷兰不知道,日后的自己,在光与暗交错轮转之间,最终每每选择光,而不沉沦,也不埋怨过往云烟,皆是因为自己今日一念。 暗卫本来万分纠结,以为东方芷兰发起公主脾性,必要一番苦劝。谁知东方芷兰沉吟不语,只一盏茶的功夫,便点头,随了暗卫沿安全便捷的路径,乘马车来了沈蔼堂。 东方芷兰到沈蔼堂时,长孙瑾川去了枫谷办事。两人未见,直至中秋之夜。 叶柠作为一方主人,很细心的为东方芷兰置办了一间很隐私的房间,是距沈蔼堂不远的一处宅子。外面看极其普通,入了院子,却是富丽堂皇,别有洞天。 院子里有一棵枣树,种着别处少有的花:牡丹,却是东方芷兰很喜欢的。 房屋内所有轻纱床枕都是牡丹图案,有瞬间恍在星源国的感觉。 东方芷兰轻叹,轻呼,暗暗抹了下眼角的泪花,她因叶柠的安排心喜于表。 桌上摆着星源国当季的水果:石榴。这种植物的种子,曾不知何时何地被何人种在星源国王宫里,那晶莹的果实是东方芷兰的最爱。 黎婉曾说:“我这女儿,大约只有这一筐的晶莹果子才能骗得了。这满眼珠宝玉器的城池却不放在眼里。” 也难怪,东方芷兰,尉迟南玦两个如风随性,淡泊如云霭的人,都让黎婉碰到了,这种苦与乐,悲与喜,诉与何人才知? 天下的秘密,只怕只能与一人分享。 这个人是谁? 此时中秋,同有一人,难解乡愁,她就是沈叶慈。黎婉心中唯一的秘密共担共诉之人。 久离仁世国王宫,身在享月楼的沈叶慈在中秋夜却起了心性,想独自潜入王宫。 沈叶慈起身,找了一件平时不会着的新衫换了,墨玉绿色。换了一根簪子,珍珠翡绿色的宝石。腰间围了一支软鞭,暗银色,发着幽幽的紫光。 沈叶慈未熄烛火,拿起一袭紫金色的薄斗篷,掀起门笠,飘身而去。 仁世国王宫在东南方,夜色刚起,风吹送,空气中有桂花香,这让沈叶慈想起了在仁世国王宫自己儿时,亲手栽种下的两株桂花树。 那时候沈叶慈和沈凤箫还未反目,那时候仁世国还未立继承人,那时候沈凤箫还年少,对仁世国几多依恋,那时候沈凤箫经常“姐姐长,姐姐短的”随在沈叶慈的身边,天真烂漫,世界还是童话的存在。 夜色微茫中,不知过了多久,沈叶慈问自己:“沈凤箫变了,我可有原因和责任?” 冷冷如薄冰的秋夜。中秋,欢腾满天的今夜,沈叶慈想知道:今夜的沈凤箫梦回之际,是心中爱有千千结?还是骊歌声碎,早已忘了来时之路? 沈叶慈此去,何种际遇,纵是秋华春梦,一腔孤勇,也许秋风起意,本就事事难料。 第142章 阴晴圆缺 中秋夜,仁世国王宫中一片寂静。便是朗月清风亦没有半分人声。 中秋这日,沈凤箫宣了令,今夜宫中禁赏月饮酒。 沈凤箫今夜要等一个人到来。 昔风云,那个在凤凰岭一诺要到访仁世国王宫的稀客。 “今夜,是否月圆人团圆?”沈凤箫在房里踱步,坐立不宁。 这是当年送昔风云入措地国王宫之后,沈凤箫第一次期盼二人母子相见。早早,沈凤箫就让众人散了,昔风云自幼便不喜欢这中秋日,因为当年就是这一日送昔风云去的王宫。 如今的昔风云似乎忘了这一点,沈凤箫记得昔风云答应赴约时,心思中并不排斥这特殊的要求。沈凤箫在凤凰岭是真心欢喜听到昔风云说“好!” 沈凤箫怎能料到昔风云一离开凤凰岭,不久竟然恢复了记忆。 那日恢复了记忆的昔风云,电光火石之瞬间见自己与东方芷兰如此亲近,也是震惊难当。加之叶梁的刺激,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的转变。 待离开东方芷兰,昔风云平静之后,想起在凤凰岭见过昔兆默。于是按原路返回了凤凰岭,谁知沈凤箫与昔兆默竟已离开了。 昔风云突然之间有一股难以置信的孤独感袭上心头,原来自己已习惯了与东方芷兰为伴。昔风云一时之间,无法辨明自己的心思,想起失忆以来,种种经历如同梦一般。 依稀之间,昔风云抓住了自己对沈凤箫的那句承诺:“中秋夜,我必到仁世国王宫。” 于是昔风云一路去了仁世国,并沿途留下了记号给昔兆默。 再说说当日见昔风云离去的昔兆默,眼见昔风云依旧如故,记忆全无,昔兆默别了沈凤箫,“他既识不得我,我总要想法令他忆起过往。” 沈凤箫点点头,心中既喜昔风云一诺中秋赴约,亦在心中感慨万千。若非昔风云失忆,这仁世国王宫往事,就足已让昔风云对沈凤箫视为敌人。 昔兆默见沈凤箫脸上亦喜悦亦黯然,便知如今这局面不知该喜还是该哭。 “他既应了你去仁世国王宫见你,想必是一定会去的。师娘,中秋夜咱们再见吧。”昔兆默停下自己的脚步说完这番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凤凰岭。 沈凤箫望着昔兆默离去的背影,想了很多昔日往事,直到侍卫回报谷外的小鹰群已离去,沈凤箫才回过神,下令让众人灭了灯火离去。 沈凤箫才走,就错过了飞奔而回的昔风云。 中秋转眼而至,昔风云如约来了仁世国王宫。他很诧异,这冷冷清清的仁世国王宫。 白日里昔风云去了沈蔼堂,人来人往,昔风云有点遗世独立,他与所有的热闹非凡格格不入。 那天沈蔼堂的酒“一日逢君”,让昔风云不胜凄凉。他只想到秋风悲落叶,萧瑟无边。 昔风云如此不喜中秋,而这一切像个秘密,记载着昔风云曾经的过往。 昔风云辗转腾挪,几个飞跃,已悄然立在了沈凤箫的屋外。 透着屋内的灯火,隐约沈凤箫的影子突明突暗,显然像在等人。 昔风云发现并无侍从宫女,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是这轻微的动静,只听屋内人“咦”了一声,声音中竟全是欢愉。 “昔风云来访,请见沈国主!” 沈凤箫拉开门,却见屋外空地上,昔风云站着,眼中满是惊讶,因为昔风云面前立着一个蓝紫色外衫的长者:沈叶慈! 沈凤箫惊讶万分,这怎么可能? 昔风云只听沈叶慈问自己:“你见我何事?” “晚辈在凤凰岭答应沈国主今夜到访,我只是应诺赴约。”昔风云双手作揖,恭敬答道。 只听沈叶慈回道:“是吗?”便不再言语,此时二人的眼目都被打开门的沈凤箫所吸引。 昔风云乍见两个面容相同的人也是一惊,而沈叶慈见到沈凤箫,眼中涌上一丝热浪,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三人面面相觑,沈凤箫竟像是消了气焰,呆立在原地。 终于还是昔风云,被吹来的凉风醒了心思,他定了定神,“请问,哪一位是沈国主?” “我是!”沈凤箫急急应道,沈叶慈冷笑一声:“你不是!” 沈凤箫一时哑语,这若换作平时,沈凤箫不可能落了下风,只是这次昔风云在场,自己若与沈叶慈撕破脸,那必是一番不堪,而这些陈年旧账,沈凤箫并不想当着昔风云的面一一说明。 昔风云是个聪明人,立时就明白了眼前的沈叶慈必是沈国主,这屋内之人既然自称沈国主,想是另有隐情。见沈凤箫一直盯着自己,对自己颇为关心,昔风云猜想约自己一见之人想必是此人。 于是昔风云哈哈一笑,“我昔某人无意仁世国的纷纷扰扰,这就告辞。至于谁约了我,我人已到了,就算是应诺了。” 说完昔风云飘身要走,沈凤箫却难掩悲伤,“你要去哪?我送送你。” 沈凤箫既已开口,昔风云便知自己料得不错,“这位前辈,我还未计划去哪里,只是这仁世国王宫如此冷清,今夜却合了我的心意。” 沈凤箫顾不得沈叶慈的存在。沈叶慈也是一脸不解,这冷酷无情的沈凤箫今夜却是难得的温柔,而眼前这年轻人是谁?沈凤箫何以一反常态? 沈叶慈见多识广,更对沈凤箫颇为了解,顿悟这眼前人许与沈凤箫有些干系,于是仔细端详昔风云的样貌。 夜色中,这一仔细看,沈叶慈方才心中微惊,“措地国少国主昔风云,怎么会是他?” 沈凤箫已知今夜无法再多留昔风云半刻,想想如此短暂相聚,本是渺茫连一线都不可能,如今被沈叶慈的出现所干扰,也是命之所至。 于是沈凤箫轻叹一声:“好,看到你恢复记忆,我也心安了,你走吧。来日若有机缘,希望能与你共饮一杯,共进一餐。” 沈凤箫说得恳切,昔风云心头一热,他说不清这个与沈叶慈相同面容的女人,何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深远记忆中很微小的一点,模糊的不成样子。 在中秋这个夜晚,一切都奇奇怪怪的,对昔风云如此,对沈叶慈如此。 对沈凤箫而言,即将消失的昔风云,又要变成思念,而那又是不是一种执念? 沈凤箫与沈叶慈之间的爱恨情仇,今夜达至顶峰。 沈凤箫恨得牙痒痒,沈叶慈破坏了一切,心事皆成镜中花水中月。 往事随风,又岂能如烟,沈叶慈在昔风云离开之后,在沈凤箫的眼中看到一滴泪,还有眼中转之而来的仇怨。 沈叶慈心中一动,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她听到一声咆哮:“你居然还活着?” 第143章 一昔如环 中秋夜,叶梁没有机会望着皓月问尉迟南玦一个盘旋在内心许多年的问题:“为什么海战那一夜,你,人不见了。不在岸边,不在水里。” 尉迟南玦在叶梁沉睡的那段时间,乘着一匹快马,在中秋夜赶往了仁世国王宫。 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人。灰色的袍子,白色的长纱遮掩住身形,像一只鸟。 绝尘而去,沙土满天。月光静洒,提醒每个错过浪漫的路人。 沈凤箫望向沈叶慈的目光中充满不解,她再次狂怒:“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沈叶慈禁不住感慨:“你何必赶尽杀绝?” “今天晚上你休想走出这仁世国宫邸半步!中秋之夜你为什么来寻死?”沈凤箫咽下口中的一腔怒火,冷静了一点。 沈叶慈站在月光中,陡然回想若干年前中秋夜的一幕幕往事。 俏丽的叶梁,娴静的叶柠,始终让人舒心的叶衔之,多少的安静与美好,皆因眼前这一个疯女人,毁得荡然无存。众人漂泊,终无再聚。 沈叶慈开口了,她问道:“你究竟要什么?荣华富贵?或是权力巅峰?为复仇亦或为私欲?” 沈凤箫听完,竟是无语。良久才回道:“这仁世国可是你一人的?” 沈叶慈摇摇头,“权力与世俗的富贵,于你于我截然不同。” “你不在仁世国王宫的日子,这里一样风平浪静,天下一样国泰民安,一切有什么不好?”沈凤箫答道:“你假仁假义,何曾与我姐妹情深,共享天下?你可以骗世人,却骗不了我!” 沈叶慈任凭沈凤箫信口雌黄,她突然发现,原来人与人是如此不同。 “你在仁世国下了禁宵令,可曾有想过天下百业行当,各人生死存亡?养家糊口,日出耕作,人人之责?”沈叶慈轻叹一句。 “你一声令下,这王宫在欢喜夜一片冷寂,你可有想过,给众仆役大赦三日假期回乡回府团圆?” “陪你一人守着这冷寂与凄凉,你何等自私?这仁世国若交于你,焉知日后福祸!”沈叶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敲在了沈凤箫心上,沈叶慈说得每一个字她想都未想过。 沈叶慈又问道,语气温柔,仿若对着世间美好:“仁世国的桂花树,今年开得好吗?那酿酒的坛子,你去看过吗?这宫邸城墙还如当年吗?你住的屋檐上的瓦片还是曾经模样吗?” 沈凤箫愣在原地,深深的怒火竟无从发泄。 因为有一刹那,沈凤箫被带回了那个如水快乐透明的少女时光,那时候的桂花树,糕点,甜滋滋的水果,还有甜美的爱情。以及,不同于仁世国风光的措地国。 有英雄,有美人,有誓言,有憧憬。 那时候眼前的沈叶慈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那时候,仁世国的荣华富贵不值一提。 “万国皆有宝物,怎抵他一人的柔情似水,如蜜如酒。”沈凤箫被清风吹起头上的发丝,那一刻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名,接着她听到一曲箫声。一曲久久未曾耳闻的熟悉曲调。 中秋,桂花,人未圆月已圆。 曲调是双奏,有另外一个箫声提醒着金戈铁马,杀气隐隐而隆冬至,可如今分明是秋日。 此刻清醒的不止是沈凤箫。 本已在月光下陷入沉思的沈叶慈,在箫声中听见了寒寒白骨,世间沧桑。而曲中警世人莫仇杀的诫示,听来醍醐灌顶,耐人寻味。 沈凤箫一时又惊又喜,恐惧中亦是携带几分意料之外的不敢相信。 就在沈叶慈吐出“桂花酒”三个字时,沈凤箫暗中撒出了小鹰毒! 沈凤箫说了几个字:“今天你必须死!” 千钧一发,刹那间斗转星移,就是沈叶慈也没想到,自己再次命悬一线。 可是沈凤箫发现沈叶慈还站着,甚至在那一刻,自己有绝对把握,沈叶慈要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自己再无挣扎,再无内疚,再无彷徨与徘徊,再无深夜梦回的自问。 然后,沈凤箫听见了箫声,她看见沈叶慈更加优雅,气定神闲的转了身,循着箫声望向了仁世国王宫的黑暗树影斑驳之处。 “你找了什么人?”沈凤箫厉声问道,语气在颤抖,听不出是喜是惧。 树影婆娑中,似乎有什么定格其中,沈凤箫撒出的毒在空中化为乌有。毒弥漫出去了又无形消失。仁世国宫邸上空不知何时聚集了鹰群。 有小鹰的嘶叫,在中秋月夜,清朗的有几分诡异。 沈叶慈惊了惊,仁世国王宫从未有过鹰。这是哪里来的? 沈凤箫见沈叶慈居然不回答,居然稳稳的立在风中,便知今夜,沈叶慈遇难呈祥,怕是又一次死里逃生。 沈凤箫本以为自己无须惊动任何人,就可以让沈叶慈就此消失;在中秋夜的仁世国王宫,就算插上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哪怕这种鸟是鹰。 可是……最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沈凤箫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沈叶慈大侃特侃,却不先下手,哪怕抓不了死的,抓个活的也可以解自己心头没来由的恨。 沈凤箫此刻见黑暗中并未走出人影,而箫声已停。 “是你吗?”沈凤箫颤声而问,除了树叶沙沙,未有应答。 “缘何不见?我要怎么做,你才可现身?”沈凤箫又语气快速,急急忙忙絮叨而问。 仍然寂静,但在空气中传来声轻叹,如谒语,沈凤箫整个人都石化了。 沈叶慈提声朗朗而言:“敢问何等高人,造访我仁世国,沈叶慈想尽地主之谊。请阁下现身一见。” 突然一道桂树枝划破寂静的夜空,随后一道火焰冲天,含着金光闪闪的花瓣形状的烟火落下,竟是“中秋安康”四字。 沈叶慈心头一热,知是援兵已到。 沈凤箫面如死灰。那截桂树枝是飞向她的,桂花瓣散落四个字在地面闪着银光:“迷途知返”。 沈叶慈所见的火焰在枫谷见过,那是暗卫的信号。 果然,沈叶慈在惊喜之后听到一个声音:“祖母安康,衔之叩拜!” 远处由远及近,来了三个人影:叶衔之,忆宵和凌风。 这偌大的惊喜,沈叶慈不敢相信。中秋夜,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之举,却收获这意外之福。 叶衔之,仁世国堂堂正正的继承人,他来了。沈叶慈几乎忘记了此刻身在何处? 仁世国,中秋月明,喜出望外。 沈叶慈喜之而泣,沈凤箫悲之而泪。 人与人,这天这夜,心之感,天地之别。 第144章 八月十六 仁世国王宫,月光静洒大地,沈叶慈的泪水随喜而流。 叶衔之的身影靠近,叩拜。 凌风手上握着一卷画轴,用绿色的纱包裹着。 忆宵急急扶住了沈叶慈,轻呼一声:“老夫人安!” 沈凤箫乍见一干外人团聚,而自己孤身一人,忍不住仰天长笑,似哭非哭:“好!好!好!今日真妙,想必今日我难逃此劫。” 叶衔之拜完沈叶慈,忽一转身,手中一柄长剑已抵在了沈凤箫的喉间:“可惜晚了!” 众人皆未料叶衔之如此出手,沈叶慈也未想到叶衔之的仇恨如此直接,便收起眼泪,定了定心,看看这未来的仁世国继承人如何破此迷局。 毕竟,鸠占鹊巢,鹊焉能甘心? 沈凤箫因心神飘摇到了极处,对于叶衔之的袭击竟完全不及猝防,眼见利剑抵到自己喉间,竟心中空白。 叶衔之脸色凛然,沈凤箫倒是不意外。她缓缓举起手轻握剑尖,“你想报仇,就只管冲我一人而来,只是在我死前,我想见一个人。” 然后沈凤箫扬声大喊:“既已来了,就出来吧!你若肯见我,今日之后便是诀别,难不成让我抱憾埋骨,你也不肯成全我一腔唯一心愿?” 沙沙树叶,响透在偌大空旷的王宫上空,晚风中一曲箫声再起。 沈凤箫心头大震,十若干年的中秋之夜,这一曲吹奏时,昔风云已人在措地国王宫。当年的自己悲恸万分。这一曲呜呜咽咽,小桥流水,爱恨交织,缠绵悱恻,亦有归途,亦有抚慰。曾令沈凤箫痛减过半。 “别伤她!”夜色中有一个身影飘来,来者青衣青衫,竟是昔兆默。他身后站着几个时辰前离开的昔风云。 昔风云去而折返,大出一众人的意料,而且再回来时带来了帮手。 叶衔之手中的剑柄被一粒小石子击中,叶衔之不由松了手,沈凤箫握剑尖的力道一并卸去,剑“咣嘡”落在地上。 昔兆默看得很清楚,石子是从黑暗的树丛之后破空而出,闪过自己的眼前。电光火石之间,叶衔之也愣了,天下谁会有如此身手? 沈凤箫又惊又喜,惊的是昔风云又回来了,喜的是自己死里逃生。 “师娘莫怕!” “默儿!” 昔风云静静打量着沈凤箫,一声不吭。脑海中却风起云涌。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吻合了过往的某个记忆。 昔风云见昔兆默唤此人如此熟稔,想到今夜自己与昔兆默相逢时,昔兆默说:“今夜你一定要回去,否则你会后悔一生。” 于是,昔风云随着昔兆默回返了仁世国王宫。 将时间拉回到之前,昔风云离开之际。 眼见两个相似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昔风云一时心乱,快刀斩乱麻转身之后,昔风云在仁世国王宫的马厩中,碰到了昔兆默。 当年昔风云离开仁世国,沈凤箫送了他一匹自己的宝马良驹,昔风云不知何故,每每见这马,都会觉得舍不得。于是一路下来,竟喜欢上了这马,给它起了名叫“晴空”。 因为一骑这马,昔风云总能想起点什么儿时莫名的情愫,想到自己与昔兆默的儿时日子。 昔兆默有着天下第一的追踪术,沈凤箫的马匹他也晓得,他嗅到了昔风云的气息。 昔风云牵“晴空”时,昔兆默轻吹树叶发出声,昔风云看见立在马厩外空地处的昔兆默,一时间喜出望外。 “你恢复记忆了?太好了!” 昔兆默一扫之前的悲悯,那是对自己和昔风云幼年时光的祭奠,如今昔风云依旧是那个叱咤高傲,骄慢任意的他,昔兆默熟悉这个感觉。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问,昔风云何故就恢复了记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见沈凤箫!”昔兆默心忖道。 昔兆默有一句话放在心头未讲,依据他天下第一追踪术显示:今夜仁世国王宫,来了不止一批人。 这么特殊的夜晚,每个人都放弃花好月圆的团聚,来这千里之外的仁世国王宫,又岂会是无缘无故。 昔兆默本能地觉得今夜有大事发生。 隐隐约约,昔兆默想到了沈凤箫,似乎今夜有些不太平。 于是昔兆默对昔风云低语了一句,昔风云听完,拍了拍“晴空”的脑袋,抚摸了几下,对着昔兆默说:“好,我们回去。” 于是昔风云和昔兆默回返仁世国王宫,便见到适才一幕,沈凤箫被叶衔之抵住喉间,已是万分危险。 昔兆默出手了,同时他听到了箫声,心头如万马奔腾。这熟悉的箫声是自己多年午夜梦回的心思,这吹箫之人是自己梦萦夙语亦难求一见之人。 昔兆默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稳重:“救人!” 昔兆默喜悦且大喜过望,他望望沈凤箫,确定这声音只有自己一个人听见。于是随着一粒石子起落,昔兆默甩出软鞭,卷住沈凤箫的腰,顺势一带,沈风箫的人已然飘向了昔风云,昔风云眼见昔兆默救人,于是伸右手顺势卸了昔兆默的力道,轻轻松松扶住了沈凤箫。 沈凤箫做梦也未想到昔兆默出现了,并且此刻自己在昔风云身旁,一切仿佛在梦游。 “沈夫人,您站稳。”昔风云扶稳沈凤箫,不知何故心上闪过一丝念头:此人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叶慈眼见叶衔之宝剑落地,便知有劲敌高手环伺,于是制止叶衔之:“衔儿,回来!莫妄动,有高人。” 叶衔之何等聪明,微凝神,弃剑不顾,闪身回到沈叶慈身边。那剑本是寻常物,叶衔之顺手借了一个暗卫的。只因中秋之前,一个暗卫来见叶衔之,“请叶世子中秋当夜去一趟仁世国王宫。” “你的主人不是一直不让我进仁世国王宫吗?这已有大半年有余,这次何故破例?” “我的主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暗卫递给叶衔之一卷用绿纱裹好的卷轴,“到时您如此这般……”暗卫一通细细交待。 叶衔之收了画,见暗卫手中的剑闪着烁烁的光芒,不由心思一动,“阁下可否借这剑一用?” 暗卫倒是爽快,“叶世子,别客气,这剑既遇了主人,若能助您一臂之力,求之不得。”于是解了剑放在叶衔之的书桌上,便离去了。 叶衔之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卷轴,想了很久,一直到凌晨很晚才浅浅睡去。 箫声停了,沈凤箫和沈叶慈都未出声,月色隐去,宫邸内的灯火,一闪一闪,此刻,已是八月十六的凌晨。 第145章 乍暖还寒 夜晚的风吹的紧,仁世国王宫的每个人都无心欣赏隐去月光之后的夜空。 纵然一众人,各有心思,双方相持不下。 沈叶慈心中安定,这个中秋夜足以安慰自己。 沈凤箫对于昔风云,眼中珍惜之情溢于言表。她几乎就想伸手去抚摸昔风云的头发,可是眼前仇人就赫然在立,她忍了忍。 箫声没有再响,一众人都有些沉默,每个人都在思忖,是谁?哪位高人有如此能力,让仁世国王宫今天无法兵戈相见。 叶衔之此时得了空,轻声问沈叶慈:“祖母可安好?” 沈叶慈点点头,“我们先离开,再从长计议。” 沈凤箫见叶衔之扶着沈叶慈要离开,不由冷冷笑了:“叶衔之,你来得容易,去却去不得,不如留在这仁世国做你的世子,可好?” 沈凤箫一边说一边推开昔风云,冲着昔兆默说:“帮我留下叶世子。” 沈凤箫说完,拾起刚才叶衔之掉落的宝剑,拿在手中把玩起来,“想不到叶家还有这柄剑,可惜了!” 叶衔之扶着沈叶慈,对忆宵和凌风说:“护祖母先走。”说完,从凌风手中拿过被绿纱裹着的画轴,冲着沈凤箫喊道:“这幅画你想不想看?” 昔兆默正想着如何出手,却见叶衔之手持画轴淡淡定定站在原地。绿纱飘落,叶衔之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 沈凤箫从宝剑处收回目光,见叶衔之又对忆宵和凌风说:“快走!” “世子保重!”凌风扶住沈叶慈,拉起忆宵的手,转身离开。 沈凤箫断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就在同时,叶衔之手中的画轴徐徐展开由上落下,在场不仅沈凤箫,就是昔兆默也立在原处动也未动。两个人仿佛中了邪一般,死死盯着那画轴。 叶衔之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画轴的真面目。画轴上画得是秋日里的树叶,画中一位金色衣衫的年轻女子,身披白纱,发丝飘拂,手中握有一只箫。 沈凤箫和昔兆默都识得此画,那个落款有一只鹰的图案,没来由的突兀。 沈凤箫眼睁睁见沈叶慈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此时星光正灿,幽幽暗暗的风中飘着城外烟花的味,有人在仁世国王宫宫墙外燃起了烟花。 那一瞬间,沈凤箫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在另一个世界,那里有自己所追求的一切。这幅画,就是那个世界的。 昔兆默望着叶衔之手中的画轴,竟忘了去追沈叶慈。 昔风云见沈凤箫和昔兆默居然对叶衔之手中的画轴如此反应,心中大惑不解。 昔风云并不想卷入仁世国王宫的内幕。若不是昔兆默,他是真得懒得再次出现。 昔风云见沈叶慈已离开,便对叶衔之道:“你也离开吧,今夜你们不倦吗?” 原来昔风云从来不喜中秋,对于中秋的第二日也是深恶痛绝,他巴不得早点离开,因为他非常讨厌中秋放烟花。可是此时不知是谁,在宫墙外的烟花愈燃愈烈。 “你从哪得了这画?”昔兆默厉声问叶衔之。 “有人让我转告,见了这画,请阁下做一件事。”叶衔之迎着昔兆默的问话朗声回应。 “何事?” “十天之内请阁下所有人退出仁世国王宫,以往之事,既往不咎。” 此刻莫说昔兆默沉默了,便是沈凤箫都愣住了,她一脸不信,“十天之内要我拱手相让仁世国的权力?你骗我!叶衔之。” 叶衔之见自己手中的画轴令到对方深陷回忆,沈凤箫脸色苍白无力,有悲哀难以释怀。 昔兆默倒吸一口凉气,他对于这仁世国王宫的权力向来鄙夷,昔兆默只关心这画轴的来路。 “叶衔之,你让我见见你说的这个人,一切好商量。”昔兆默的头脑果然冷静。 叶衔之不笑,不怒,也不回答。只是展着画轴停顿了一下,就又徐徐收起画轴并用绿纱再次细裹好了。 “你,你……”沈凤箫顿时无语。 “话既已传了,我也先告辞了。十日之约,望请再三思量。”叶衔之又顿了顿:“今日我若亡在这仁世国王宫,这画便也随我而去了。” 沈凤箫听到叶衔之如此发毒誓,居然不敢造次,“这画,叶贤侄还请收好,还请珍藏,你说的事容我考虑一下。十天之后,沈蔼堂面议此事,不见不散。” 沈凤箫才说完这话,突然从仁世国王宫的某个角落飞来了几只小鹰,嘶鸣了几声,令到昔风云惊呼一声:“谁?” 叶衔之见状,脸色微喜,刚才他见城墙外突现烟花,便有些意外,如今见了这小鹰更是喜出望外。 昔兆默脸色再次变了,扣在手中的毒死死收了回来。他太想见叶衔之口中的那个人,于是他打算留下叶衔之,昔兆默有把握在叶衔之毁画之前,令叶衔之失了心智。电光火石间,小鹰偏偏出现了。 昔兆默想起了那个故事,那个警告。 沈凤箫并不知昔兆默的心思,见他愣在一旁,也是怒其不争。 好在沈凤箫看见了昔风云的脸,那一脸不解,与单纯的无辜,深深令沈凤箫心软,她见叶衔之还立在原地,于是再次开口:“你走吧,今夜我不留你,看在这柄宝剑的份上。” 说完,沈凤箫再次抚剑,“这是个宝贝,你拿回吧,下次可别如此大意了。” 沈凤箫说完抬手扔出宝剑,宝剑挟着夜风飞向叶衔之。 叶衔之非常意外,沈凤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宝剑想不到居然有典故。 叶衔之轻卷衣袖,卸了飞来剑的力道,收了剑在手中,沈凤箫不由大赞:“好身手!” 沈凤箫原是要为难叶衔之,让他的锐气挫一挫,也解解自己这中秋夜心中的郁闷。 这个中秋夜如此难忘,如此诡异,沈凤箫觉得心头有一团火,可是此刻却没有清凉解忧的清泉。 昔风云被今晚这一幕幕古怪的画风所震撼,他甚至忘了自己来仁世国王宫的原因。 昔风云背着手,须臾又抱着手在前胸,冷冷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与自己记忆深处紧密相连的女人,她抚剑,她看画,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都仿佛在说着古老时光中那被尘封的记忆。 并非昔兆默无情,并非昔风云不懂,沈凤箫的一举一动还落在了另外两个人眼中,只是黑暗中,这一切就是全部的事实。 烟花炸响了几回,叶衔之转身飞一般飘向黑暗中的宫墙,雪白的背影越来越小。 仁世国王宫有了人声,渐渐近了,沈凤箫的亲信下半夜当值,这原是沈凤箫吩咐的:“八月十六五更之时,当值的人才悉数到位,中秋夜我须尽欢!一概无须打扰。” 昔风云不知这一切,这一夜,沈凤箫原为自己而准备。沈凤箫为昔风云在仁世国王宫还预备了酒席。 乍暖还寒时,沈凤箫又如何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第146章 江上青峰 仁世国王宫上空的烟花在叶衔之离开之后,骤然消失了。 星光璀璨,夜不再是夜。 沈凤箫、昔风云和昔兆默各怀心事,打更的侍卫、宫女迎着出来走进宫院。 昔风云抬眼望了望昔兆默,只见昔兆默冷峻着垂着眼,手中摆弄着一颗石子,眼角瞟向宫邸窗棂的幽暗之处,那里有一株沈叶慈口中的桂花树。 昔风云欲言又止,他回过神才发现沈凤箫正盯着自己,眼神中有说不出来的泪滴。 昔风云本就不想打听,并介入沈氏家族的内幕,哪怕没有内幕,他也想敬而远之。无它,只因多年前的一个传说。 仁世国历代世袭,沈叶慈的国号为仁禧,如今是25年。 据说仁禧元年,那一年风调雨顺,人人安居。偏不巧,逢中秋,有个域外来客来访,送了一个宝贝,是柄剑,镶金带玉的,却惹怒了当时的沈叶慈。 那人连夜逃了,沈叶慈派了足足百人追至域外,海的尽头,谁曾想,这百十号人竟意外失了踪,无一返回复命。 不见一滴血,亦无一丝蛛丝马迹,当年的情景诡秘之极。 昔风云听闻之时年纪尚轻,说故事的是措地国王宫里的一个宫女。 那时的昔风云欢喜的是闲情逸致,最让其醉心的是天下各种乒刃。 对于锻造天下利器,昔风云算是其中的隐世高手。东方芷兰手中那柄剑便是昔风云的得意之作,他设计了那柄利器。 “宝石镶嵌算得什么?这铸剑的玄铁却是……。” 昔风云当年对着昔兆默只笑了笑,到口的话说了一半。 昔兆默知道那不是玄铁,但那是什么,他不清楚。于是昔兆默也笑了,他不愿打破砂锅问到底。 昔风云沉默永远有他沉默的道理。他懂。 风撩过,昔兆默在昔风云眼中,看到掠过的一丝冷酷。 今日的仁世国王宫,八月十六凌晨,昔风云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丝冷酷。 “早膳已备好,国主请移步。”一个莺莺燕燕的宫女声音传入昔兆默耳中。 沈凤箫很自然地挽了昔风云的衣袖说道:“昔……世子,你随我来。” 昔风云没有推托,没有抵触,他任由沈凤箫拽着衣袖,引向宫女所说的用膳之地。 那一刹,昔风云内心电闪雷鸣,眼前这女人好像幼年记忆中的人,她是谁? 昔兆默不再想什么,他确定吹箫之人早已离开。便是他的追踪术也无可奈何。 转眼,昔风云来到一间陈满一桌美味的房间。淡淡的香味宜人,洁白的器皿中盛着各色点心、肉肴、鱼圆和野蔬鲜果,琳琅满目,比较措地国的宫宴,这些吃食却意外让昔风云感觉亲切。 昔兆默替沈凤箫和昔风云斟满了酒,酒樽上写着:“一世英雄”,出自沈蔼堂。 昔风云举杯敬了沈凤箫,没有称呼,没有客套,仰头就饮尽了。 昔兆默没有看沈凤箫,他也陪饮了一杯。唯有沈凤箫用袖掩面饮尽酒,那袖口在面上久久未放下。 昔风云吃了一块野鸭,不知怎么想到了云阁,一瞬间,东方芷兰的身影掠过,还有那柄当年的赠剑。 “我吃好了,这就告辞了。”昔风云回斟了一杯酒给昔兆默,又斟了一杯给自己,“你这次不用跟着我了,让我自由吧。”说完饮了。 “这酒不错,沈国主,昔某告辞了。你保重。” 昔风云来去如风,屋内沈凤箫一声长叹。 昔兆默明白今日一别,自己与昔风云会有很长时间不见面了。心中虽有感慨却也知道,自己的感受较之沈凤箫真是微不足道。 烟火散尽之时,叶衔之刚飘身跃出宫墙南边的树叶尖顶之处。他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手中多了一个粉色纸笺。 一个身影飞向他的相反之处,远远而去。一只小鹰的嘶鸣,欢快而凌利,如突上云霄的烟花。 消逝的人影极快,极是优雅。不用问,是长孙瑾川。 若干年后,有人如此问长孙瑾川。 “你收到的信息不是正月十六仁世国王宫吗?这八月十六是何故?你不疑有错?” “那天你何故出现?” 长孙瑾川微微一笑,倾着身子举着酒杯,在云阁的池塘畔莲花桌子旁,饮着一樽叫“莫问前路”的酒。 长孙瑾川反问:“尉迟南玦何曾在正月十六约过人?更勿论那地点是仁世国王宫了。” 问者摇摇头,是个青年女子,艳丽的衣裙,面纱是莲花的粉色,还伴着银铃般的笑声。 “那是有人特意改了的。我瞧得很仔细。” “仔细得超越了常理,却像是尉迟南玦的行事。” 云阁的风仍是甜甜蜜蜜,而他们口中的尉迟南玦却人在域外,沙漠风暴里穿越着。这是后话。 叶衔之落地打开手中的纸笺,借着落下的烟火之光,他见到上面写了两个字:枫谷。 叶衔之没有去追长孙瑾川,他想起之前的吹箫之人。 叶衔之总觉得那吹箫之人非常了解自己,那一曲听得沈凤箫魂魄全飞,心动,身动,于自己也是吃惊不少。 叶衔之博览箫谱,以前喜欢收集些古远的,散落民间的,他知道这一曲高歌,相思断魂,箫声末尽之处曲意幽回,暗含一段传说。 一只箫名动四海,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叶衔之深知他吹不出来这一曲,天下有谁能吹奏他不晓得,正是这不晓得,让他此刻疑询满怀,那是四国都想觅之而不得的箫。它在谁手里? 清泉滴流,缓缓而清脆的水流声,叶梁在屋内昏昏沉沉,还未醒。 梦中已由春花绽放来到严冬,有喜欢的梅花,有仁世国王宫里的兔灯,有笑语盈盈,暗香浮动。叶梁在想:“这不是才中秋节吗?怎么梅树却鲜艳夺目。” 叶梁立在梅树的尽头,那掩映得是谁的脸,叶梁回头回眸,雪无声落下时,她依稀仿佛看见微光中的衣袂,叶梁想努力看清那脸,却怎么也办不到。 “过了今天她就醒了。” 说话的声音是个老者,慈善中一股冷清,“你不用谢我。” “嗯。”回应的正是尉迟南玦。 叶梁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尉迟南玦听到叶梁口中喊了一声:“师兄,是你吗?” 幽幽流水,仁世国王宫的那幕中秋金戈铁马般的人事物,已被尉迟南玦暂抛脑后,此刻,叶梁的生死才是大事。 第147章 青梅煮酒 沈蔼堂的菜肴各色各味,滋味或浓或淡,都含着一些故事,仁世国的风情就这么传开了,起初有些刻意为之,久而久之,随意的,或有心或无意,便没那么重要了。 在沈蔼堂吃酒宴,已然是一种风尚,而风尚的主人叶柠却始终隐身,四海并没有她的痕迹,便是沈凤箫也被瞒了去。 天下的动向,或人或物,总有些痕迹,而沈蔼堂中秋之后每年的蟹宴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蟹的滋味配上美酒便是好上加好。每年主打的酒不同,今年沈蔼堂出了两种口味的,一种含枣香,一种含桃香。 于是叶柠在酒樽上批了两个名字:飞上青云,漠上孤烟。 甫莫菡几乎是笑岔了气,她为今年的蟹宴准备了银器的器皿,写了几个新菜式,并卖起了关子。 “听说宫里的人定了蟹宴,要宴请神秘的客人,我这新菜式想必要讨个好彩头。除了鲜蟹,我准备了这手打的年糕。” 叶柠沉默着,圈写酒名的笔停在半空中有点出神。 中秋已过去十天,仁世国王宫里平静的一丝波澜也没有,沈凤箫送走了昔风云,便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一直未有动静。 沈蔼堂后院有一棵柿子树,果实累累,东方芷兰常在树下发呆,偶尔也坐在沈蔼堂喝点酒。 东方芷兰喜欢甫莫菡最近新上的一款酒:“却上眉山”,淡淡的杏仁味配上一种不知名的青草味,叶柠叫那种草为“眉山”。 沈蔼堂的蟹来自域外,供货的主人财宝富可敌国,近十年风生水起,硕大肥美的蟹,鲜而诱人,不赊账,全部真金白银现时兑付,一刻也不容人。 沈蔼堂的厨子尤擅蟹的手艺,从未辜负了这上等的食材。 今年沈蔼堂准备了:蟹黄的包子、蟹黄虾仁寿面、蟹肉年糕笋丁、蟹粥、蟹腌肉烧卖…… 清蒸蟹与玫瑰烤蟹肉是主菜。 大快朵颐是沈蔼堂每个来访者的心思。食而忘却忧愁,是沈蔼堂一直的追求,这份心思从未减少,如今更浓烈了。 沈凤箫约叶衔之的消息,长孙瑾川瞒了叶柠,这场戏终是太大,叶柠知道越多越会出问题,一旦沈凤箫退出,便是天下太平,何必让叶柠平白无故担着心,于人无益,于事亦无益。 于是长孙瑾川叮咛甫莫菡:“那天,你想了法和叶柠去散心,去打猎吧。” “打猎?”甫莫菡估摸着叶柠会拒绝,却还是听了这主意。 仁世国王宫的郊野打猎,确实很有吸引力。来仁世国这么久,甫莫菡也想四处逛逛。可是为了避风头,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大家都很谨慎。毕竟现在这是沈凤箫的地盘。 东方芷兰见了长孙瑾川,这是他们在仁世国的第一次见面,二人在叶柠的密室。 长孙瑾川是尉迟南玦的心腹,东方芷兰早有耳闻,如今见了本尊,东方芷兰也是暗叹,如果不是互相知根知底,眼前这位也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人物。 尤其是长孙瑾川肩上的小鹰,东方芷兰是如雷贯耳。凤凰岭一役,若非此君的小鹰群,拖延住昔兆默一干人等,只怕没等到东方芷兰到,尉迟南玦已命悬一线,生死难卜。 长孙瑾川对于东方芷兰的公主身份早就知晓,按规矩要行大礼拜见,东方芷兰伸手拦了,“这不是在宫里,你也没有宫里的身份,就免了,除非我母亲黎婉在此。” 长孙瑾川和东方芷兰这次见面还议了一些日后的事情,乃是关乎星源国未来之事,先一笔代过,日后再详细交待。 商议的结果是:东方芷兰在中秋后第十天那晚替代叶柠执掌沈蔼堂,成为新东家,那一晚至关重要。 东方芷兰知道事关多人命运,仅对此说了一句:“风平浪静,我尽力。” 沈叶慈被凌风和忆宵带返到一处清幽的宅子,沈叶慈已知这是尉迟南玦的主意。并听闻叶衔之随后即到,心中喜悦溢于言表。 沈叶慈被忆宵侍候着睡去,醒来时桌上已摆上了桂花枣泥酥和鸡汤。 忆宵劝沈叶慈先吃些东西,再等叶衔之,“世子要晚些时候到,他约了人。” 忆宵口中的人是谁?沈叶慈没有问。她简单吃了些,心思便又回到了中秋节那个晚上。她想起了临走时眼光瞥到的那幅画,那个美人。 沈叶慈的心头跃闪过一个个身影,她闭目,整理这几天的际遇。 叶衔之约了人,他见的人就是枫谷的主人。 玫瑰谷一别经年,叶衔之与尉迟南玦首度相逢。 话要回叙到叶衔之,在仁世国王宫宫墙外烟花散尽之处,他呆立在黑暗中,背着剑,手握画轴,另一只手中被塞了一个纸团,他展开信笺,复又合上。 略思片刻,叶衔之沿着仁世国宫墙去了附近的树林,牵了一匹早已预备好的马,策马奔腾去往枫谷方向。 这一奔,便是两个时辰。 在枫谷的必经之路,有一处溪流滩涂,叶衔之饮水喂马时,耳后一声轻哨,一袭鹅淡黄青竹相间袍子的身影映在水中。毋庸置疑,来人正是枫谷主人。 叶衔之惊喜之余哑然失笑,近大半年光景,此君从未现身,却屡屡让暗卫阻拦自己不入仁世国王宫。 今乍遇乃是天大的喜悦。 “衔之贤弟,别来无恙。” “南玦兄,风采依旧。却不是旧日儿郎。” 尉迟南玦从腰畔解下一只箫交于叶衔之,“十日之后,你若遇难处,希望此物可以帮到你。” 叶衔之见尉迟南玦亲手交箫于自己而非借暗卫,便知此物来历不凡。 箫是一只普通的箫,镶嵌的吊坠,非金非银,是碧玺的,寻常到不行。 叶衔之又听尉迟南玦说道:“十日之后若用不到,届时我会亲自取回。” 叶衔之点点头,“好!我一定妥善保存。用之也罢,备之也罢,南玦兄一片冰心,衔之没齿难忘。” 尉迟南玦微微一笑,叶衔之仿佛又看到了玫瑰谷那个如鹤的少年,如今的他还是捉摸不透,宛若隔着轻纱,立于水的中央。 尉迟南玦准备了一壶酒,是沈蔼堂的“日出薄雾”,浓郁而冷烈,叶衔之很熟悉。 二人席地而坐,从日光到月出,饮酒舞剑,叶衔之尝了尉迟南玦随身携带的卤牛肉,沈蔼堂的味,是又不是,充满莫测。 叶衔之展颜开心,这是仁世国王宫宫变之后最惬意的一天,这夜,仿若身在玫瑰谷中,流连忘返。 第148章 针锋相对 十日,如流水,短且长。 沈凤箫的十日,叶衔之的十日,都神秘而不得知。 沈蔼堂日日喧嚣,充满着有条不紊的规矩。 这一天,就是约定的日子,沈蔼堂收了当日进的蟹,称足了斤两,付足了银子。顺便收了几条罕有的新鲜鱼,说是域外的卖蟹掌柜听闻今日沈蔼堂贵客临门,特意额外送的。 叶柠的伙计不敢收,来者淡然一笑,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头,一条麻色的绑带束着,腰间围着一条金色的束腰。他只说了一句:“这银子不巧已有人付了。日后若有纠葛,这便是凭据。”说完,丢下一枚写着“蟹”字的令牌,飘身远去了。 伙计愣了神,但见这十几尾鱼又新鲜又稀罕,便麻利地拾掇好。也收了令牌当作银钱入了帐。 沈蔼堂是仁世国的皇家御宴场所,本就气派非凡,加之中秋过去未久,喜庆的灯笼还未撤去,一片华丽的景致,令人入目难忘。 沈凤箫是午后到的,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安排妥当随行的人。 沈蔼堂立即对外挂了牌,今日宫内有人设摆宴席,休息半天不开门营业。已来的客人也一一劝退对方离开。这样忙了一阵子,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沈凤箫端坐在主桌的主位上,微微环视了一下,叫来伙计,“今天的菜可是备好了?” 伙计点点头,“一应俱全,就等客人到齐了即刻可开席。” 沈凤箫满意的笑了。让伙计摆上了从仁世国王宫里带来的酒水。两大坛子,封得严实,上书金色的“慈”字。 今天阳光明媚,沈蔼堂的花草艳丽动人,风吹过的时候,偶有花香在空气中弥漫。 沈凤箫很沉得住气,她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甚至她轻轻合拢了双眼,像在闭目养神。 沈蔼堂后院,东方芷兰换了装束,朴素的不像个掌柜,不显山不露水。刚才侍卫查岗时,她就坐在房间里拨弄着算盘。 沈蔼堂后厨一片鼎沸,井井有序地准备着宴席,雾气缭绕中,烟火正盛。 一声小鹰的嘶鸣,东方芷兰知道今天的客人到了。她掩了门出来,吩咐伙计准备上菜。 沈蔼堂前厅,在沈凤箫到达之前,来了一位客人,戴着银色面具,身姿挺拔,一袭狐狸长貉。桌上摆了菜:卤牛肉和酒,一盘淡滋味的野蔬,仁世国的皇宫御宴才会点的蟹,金灿灿的诱人。 客人都散了,唯有此君,漫不经心的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完全不理众人的出入。 也许是那一身狐狸毛的贵气,沈凤箫望了一眼,见此人不肯离去,竟也不追究。 这般人物像足了域外那些人,言语古怪。因为沈凤箫刚才听那人招呼伙计加酒,口气谈吐竟与那常在沈蔼堂贩蟹的那些人相似。 卖蟹的季节,这类人出入沈蔼堂倒也合情合理。 沈蔼堂,沈凤箫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听说换了位女掌柜,且朴素无华,碍于要事当前,便无暇多心。 沈凤箫恍恍然,感叹岁月如流水,自己的青春年华居然已远去太久。又闻女掌柜年轻,反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沈蔼堂外来了马车,随着马蹄声渐近,马车停在了门口,从车上走下来被忆宵扶着的沈叶慈,一袭鹅淡青的长衫,加了银宝蓝的外罩衣,雍容华贵。忆宵穿着桃青色的纱裙。 驾车的马夫脸色严崚,腰间有一软剑。 沈叶慈还未踏进沈蔼堂大门,只听远处马蹄尘嚣,策马人是十天未见的叶衔之。他来的飞快,翻身下马,已近在咫尺。 沈叶慈大喜过望。此前十日未等到叶衔之,沈叶慈原有些心事重重。 忆宵和凌风变着法逗沈叶慈开心。也许秋日终是处处丰收之兆,让沈叶慈定了心,想不过十日,总会见叶衔之。 这不,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叶衔之果不负众望,单身披马,挟风而来。穿着淡金色的披风,不改昔日那个仁世国王宫里谈笑自若的世子风貌,眼中光华流转,隐隐睥睨万物。 沈叶慈感触万分,她扶起已拜在自己面前的叶衔之,二人相拥而泣。 沈凤箫在桌前听到外面动静不小,便立即睁开眼,清醒不少。然后,她看见一只小鹰唰的一声飞到了桌上,扑动着翅膀扯着小嗓哀叫了一声。圆乌乌的眼睛与沈凤箫对视了一下,沈凤箫突然惊了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一个人。 “我们来赴宴了!”叶衔之的声音冲到沈凤箫耳中。 沈凤箫抬头,看见沈叶慈一行四人迈进沈蔼堂。沈凤箫颇为意外,沈叶慈居然没有找什么帮手。 沈叶慈入了沈蔼堂,目不斜视,这里曾经是自己一手打造的宫宴场所,而今却是仁世国王宫哗变之后第一次来。 欢声笑语,盈盈往事,竟是前尘。沈叶慈平稳心潮,凝气聚神,今日兹事体大,断不能感情用事。 沈凤箫不禁一声怪笑,“好大的气度,好大的胆子,沈蔼堂果然是块风水宝地,怎能给你们这么大的信心,也不怕你们有去无回?” 沈叶慈哼了一声,目光却被桌上的酒坛吸引了去,“你居然把我珍藏了十年的酒带来了,好!好!好!” 沈叶慈话才落,就听一个声音说:“那就算我一份吧!” 说话的居然是身披狐狸毛的域外人,此刻他的官话字正腔圆。 沈凤箫愣了,沈叶慈却一脸惊讶,不敢相信的望向来人,心绪复杂,“阁下……?” 那挺拔身姿的域外人,轻点头,冲着沈叶慈略略抱拳,“在下无名小卒,只是喜饮酒,听闻老夫人藏有十年佳酿,就心中难耐,忍不住讨一杯解解馋虫。” 沈凤箫见此良人,也是意外,既然之前没打发人离开,此刻便有些摸不清对方来头。但沈凤箫也不心虑,这偌大的沈蔼堂全是自己的人,这人不足挂齿。 沈凤箫有恃无恐,沈蔼堂已被围了三层,最后一层是弓箭手,还有一拨人手上准备了火药。沈凤箫可是打算鱼死网破。 寻思着自己的亲信都在沈蔼堂的后院候着,随时效力,沈凤箫的气焰更盛了。 “开摆宴席!”沈凤箫一声令下,她踱步到前厅中央,衣袂挥舞,长袖飘飘,“今天的蟹宴我做东,叶贤侄,咱们边吃边聊。你的大好江山,可是风景如画,别辜负了!” “好,我沈叶慈今日端是开心,千盏买醉,才不负这良辰美景!” 叶衔之见祖母沈叶慈竟如此豪情万丈,不由亦惊亦喜,这声音叶衔之久违了。 倒是那域外披着狐狸毛的男子抚掌笑了,“不醉不归,人生几何?” “上蟹宴!”一个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听上去,一切正好,花好月未圆。 第149章 采菊东篱 中秋之后十日,沈蔼堂的一场惊心动魄,一时间传遍坊间。 说故事的来自域外的卖蟹郎,勾起了四国风云的一幕幕往事。 有人问:“沈国主的那坛酒到底喝了没有?这酒什么来历?” 有人又问:“这蟹宴的主角为什么是个美人?” 有人再问:“那翩翩佳公子究竟是谁?” 于是,还有人想问:“四国之中,谁主沉浮?” 同样的问题,在那一日,叶柠亦问了甫莫菡:“今日打猎,你可有想过满载而归?” 叶柠和甫莫菡骑着马去了仁世国一处不常去的野地,那里有浓密的林子,也有溪水,亦有平地,距离仁世国的御用狩猎场远了些。 野地里有一处无人住的废弃宅子,叶柠从未想过有一天,这里可以派上用场。 叶柠叫这个地方为:觅香阁。 叶柠曾常因沈蔼堂的菜式,来此野地寻食材。来的次数多了,竟被她找到这个地方。这里靠近域外,有山。虽是荒凉,却深得叶柠欢心,这于叶柠是世外桃源。 叶柠和甫莫菡的马飞奔地极快。甫莫菡头脑中牢记着长孙瑾川的叮嘱:“那天一早你们就离开沈蔼堂,越快越好,中午时分,希望你们束马猎鹿,直至傍晚亦不可归。” 叶柠难得与甫莫菡相知,见甫莫菡快马加鞭,头也不回,一路狂奔,只当她久未散心,故率性而为,也深受感染,于是也抛开一切杂念与顾忌,飞马与甫莫菡一前一后,快如电掣。 叶柠与甫莫菡带足了干粮与水,叶柠向甫莫菡秘密低语:“我那有个世外桃源的小屋,带你瞧瞧。” 叶柠拍拍行囊,“我们去那住一晚。这吃喝足够了。” 甫莫菡求之不得,心中暗呼好运气,“嗯,真得吗?什么神秘之境,有仙人啊?” 叶柠很开心,这地主之谊尽的很有成就感。不知怎么,恍惚间,叶柠仿若梦回多年前的仁世国,那时,“觅香阁”才初具规模。 “觅香阁”隐于密林中的一处空地,半倚山,半靠水。 叶柠在那曾设下机关,所以偶有猎物也不足为奇。 叶柠与甫莫菡策马终停于一处荒野,叶柠笑了:“到了!” 甫莫菡这才定睛,见远处青山,郁郁葱葱,没有人烟,于是心中极为激荡,“真好,居然比那喧闹的小镇,静了百倍。”于是深吸一口气,觉得空气格外清甜。 “我们去找找鹿!” “好!”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沉浸在快乐之中,此时正值正午,阳光暖暖,和煦之风,秋日里的绚烂,洒遍了荒郊野外。 眼见叶柠与甫莫菡马匹行远,在阳光下一个人的身影戴着蓑笠,注视着二人的背影,口中发出一声冷哼:“鸳鸯?” 竟是昔兆默! 凭着天下第一追踪术,昔兆默盯上了叶柠。他不知晓甫莫菡。 清晨,叶柠与甫莫菡离开沈蔼堂那一刻,碰巧与昔兆默擦身而过,叶柠去牵马,甫莫菡收拾妥行囊。谁也没留意进出沈蔼堂的人。太早了,街上的人还很稀少。 甫莫菡的装扮很朴素,像个下人,淡妆淡眉,隐去了很多靓丽的影子,昔兆默只盯着叶柠一瞧,便知是曾让自己上当的鸳鸯之一,“另一只鸳鸯今天去了哪里?” 不知怎么地,昔兆默就想知道:曾经这鸳鸯的底细,又究竟与沈蔼堂什么关系? “沈国主的昔日丫鬟”这个身份,让昔兆默很是疑窦丛生。 叶柠带着甫莫菡穿山越水,翻过密林,来到了“觅香阁”。一路寻来,未见鹿的踪迹,甫莫菡有些失望,“这仙人之境,怎能少了鹿?” 叶柠不由笑了,“这烈日当空,我是鹿也觅食休憩了。晚点我们去溪水边寻寻看。” “觅香阁”虽称为阁,原是叶柠觉得此处本应为闺阁之处,故起了此名,其实是一处小楼,有三层,占地颇大,阁楼外在远处看似隐于林间的一抹香鲸。 “哇!”甫莫菡赞叹道:“这气魄倒是惊叹,好楼!” 原来云阁在甫莫菡心中乃是天下第一阁,这荒野之处却有似云阁的地方,确是意外之喜。 “觅香阁”外有一条溪流奔向远方,甫莫菡寻思那尽头想必是鹿群出没之所。于是没来由地喜出望外。 溪边有野花,一树一丛,白蓝相间,甚是瑰丽,平如镜面的溪流,让甫莫菡恨不得常居于此。 甫莫菡望向叶柠,在叶柠眼中,似乎这一切很平常,在她口中这仅是荒废的宅子。 回想叶柠之前的故事,甫莫菡突然在这一刻完全明白了叶柠的颠沛流离。 那是怎样的荒唐,一夜之间由金枝玉叶变为千里奔驰求援的可怜人,辗转多地,却无法再回家园。或者说,家园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甫莫菡无法想象叶柠在仁世国王宫中已蒙灰的宫楼,也无法想象叶柠的闺阁曾经的繁华盛景。 如今的叶柠,站在觅香阁的门前,安静的宛若她不曾有过仁世国公主的身份。 甫莫菡不知怎么泪水涌入眼眶,她轻轻眨了眨眼,赶在叶柠以前,抢先一步推开了觅香阁的门。 “啊!” “咦?” 在甫莫菡推开的门后,楼阁的院内站着一个人,昔兆默,身穿暗墨绿的长衫,戴着蓑笠,双手抱在胸前。脸上一抹冰杀之气,艳日烈光也融不化的寒冷,玄冰的杀气。 甫莫菡的泪水凝在眼中,变为惊诧,“这位是谁?”她疑惑了。 却听叶柠“啊!”了一声。 “怎么就你一只鸳鸯?” “你怎么进来的?”叶柠厉声问昔兆默,然后急步走到甫莫菡旁边,“你退下!” 甫莫菡望向叶柠,见其眼光怪异,于是顺口答道:“好的,小姐。” 甫莫菡转过身背对昔兆默面朝叶柠,微微摆了摆手,便径直走出觅香阁的门,顺势回到了叶柠的身后。 “昔兆默,你是怎么进来的?”叶柠直呼其名,这个名字落在甫莫菡耳中,甫莫菡一愣。 昔兆默也愣了,这只鸳鸯居然认识自己,看样子之前是自己大意了。 昔兆默定睛打量了一下叶柠,一只并不简单的鸳鸯,和她的丫鬟。而这里居然别有洞天,庭院设了机关,昔兆默被堵在了外围,他还没机会对觅香阁一探究竟。 昔兆默在考虑要不要相信自己之前的惯例,一对鸳鸯,绝不出手。 “你与沈蔼堂是何渊源?我只想知晓阁下是谁?”昔兆默沉默了一会,决定只问问题,绝不动手,包括使毒。 眼前是美人,而且是两个,昔兆默觉得鸳鸯的另一只也许就在这阁楼之内也未可知。 叶柠也想起了曾经那个鸳鸯的故事,于是,叶柠开始琢磨怎么让昔兆默不使毒,并遣他离去。 阳光正照进来。 甫莫菡突然低头,瞬间已有了主意。她抬起头,望了望天,然后嘴里发出了一声徐长吟啸,划破宁静。 须臾,觅香阁的楼门前突然远远传来一声嘶叫,远处,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来了一只小鹰,黑黑的,乌亮的眼睛,盘在了空中冲着地面轻飞而来。 昔兆默的脸刹时变的苍白。 叶柠惊讶万分,甫莫菡嫣然一笑,竟然令昔兆默如见鬼魅。 往事随风,却历历在目,不容昔兆默多想。 第150章 欲擒故纵 沈叶慈刚要端酒杯,沈凤箫冷笑一声:“你不怕酒中有毒?” “我倒想尝尝,这酒,会不会比人心更毒。”沈叶慈一字一顿道。 “哼!生死关头,还要逞口舌之利,我且看看,你的嘴能硬到几时?”沈凤箫只觉怒火攻心,气血翻涌,她右手倏出,掌风猎猎,直击向沈叶慈面部。 沈叶慈左衣袖一带,已将桌上的酒杯卷起,酒水自杯中倾出,瞬间散成一个圆形水环,挡在沈叶慈面前。 沈凤箫的掌力竟不能再近分毫,水环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 沈凤箫大吃一惊,“她何时有了如此功夫?” “有酒无蟹,岂不无趣?”沈叶慈右手突然弹指轻挥,一笼澄黄的螃蟹腾空而起,直直飞向沈凤箫,在空中弥漫着香味和热雾。 “你想反客为主?”沈凤箫狂笑,左手忽然出剑,挑向竹笼,只见剑走蛇形,三道寒光,伴随着三只螃蟹射出,飞向三个方向。 “恭敬不如从命!”叶衔之朗声笑道,手中箫已然出手,一只蟹稳稳地立在箫上,他收蟹,轻松放入碗中。 沈叶慈叹句:“这么寒性的东西,还是留给孩子们分享吧。” 话刚落,右手再起,如刀般将飞来的螃蟹一斩为二,然后左右一划,已分别整齐落到面前的两个小碟中。 “忆宵、凌风,你们还不谢谢主人款待。” 最后一只蟹飞向身着狐狸毛的域外人。 众人还不及眨眼,只听域外人抚掌赞道:“蟹,果然是上等好蟹!要是配上热姜茶,才算有些味道。” 一只澄蟹静静地躺在杯盏中,竟已被大卸八块,域外人云淡风轻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沈凤箫收回手掌,心中压不住地诧异,“阁下,是谁?” “养蟹人,见不得别人糟蹋好东西,”域外人浅浅淡淡间,竟无一丝火气。 沈凤箫狠狠白了域外人一眼,适才,自己的注意力全在沈叶慈和叶衔之身上,根本无暇它顾。但此刻,她不想节外生枝。 “沈叶慈,酒也喝了,蟹也尝了,你我的恩怨,今天也该了结了吧。”沈凤箫收回目光,大马金刀地重新坐下来,冷漠地从口中蹦出每个字。 “你要如何?”沈叶慈抬目,定定望向沈凤箫,眼神中现出不可名状的悲悯之色。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高高在上的感觉,让我很讨厌!”沈凤箫大叫道,声音近乎凌厉和咆哮。 “你现有两个选择,一,交出玉玺,写下诏书,自今日起,仁世国将由我沈凤箫统治,你永远不再踏入仁世国半步。” “若我不答应呢?”沈叶慈静静问道。 “第二条路,那你就永远留在这,永远也不能再开口。”沈凤箫面无表情地回道,整个人如浸在冰雪中,通体透着冷酷。 “你疯了?竟对自己的亲生手足步步紧逼,你还是人吗?”叶衔之破口怒斥道,饶是他一贯儒雅,也禁不住火冒三丈。 “疯了?你们没有见过我真正疯了的时候,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如果逼急了我,天下就只有第二条路了!”沈凤箫咬牙笑道,声音中平添了几分狰狞。 “究竟为什么?你要一条路走到黑?一国之位,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得到了,你就会快乐吗?”沈叶慈沉声疑惑地问道,痛心疾首之情溢于言表。 “我要的何止一国,我要的是天下!每个负我的人,我要他们统统付出代价!”沈凤箫仰天大笑,眼角有泪光在闪。 沈叶慈倒吸一口凉气,“天下从来没有两全,若只牺牲我一人得失,换天下太平,换手足和睦,我的退让,倒也值得。可,现在,人心之贪,我终究想简单了。” 这厢,沈叶慈心中浪潮纷涌,辗转千回。那厢,沈凤箫已按捺不住。 “你考虑好了吗?”沈凤箫不耐烦地拂拂衣袖。 “纸笔在哪里?”沈叶慈清声言道,语气不可琢磨。 “祖母,您要让位这个歹人?”叶衔之惊道,“千万不可,她一定会过河拆桥!” “好贤侄,着什么急?对我这么没有信心?放心,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又怎么会亏待俊杰?”沈凤箫边说边笑出声,她太意外了! 沈叶慈如此好说话,竟不费吹灰之力,不费一兵一卒,不费唇舌地,就这么答应了? “早知她如此不堪,何须我枉费那么多功夫计划、筹谋?哈,哈,连天都助我!”沈凤箫心里一时爽到如夏日里的冰雪,乐开了花。 “来人!笔墨伺候!”沈凤箫一声令下。 一位粉紫衣衫的女子送上来纸墨笔砚,她低垂双目,轻步走到沈叶慈面前。 沈叶慈微微沉吟,女子躬身呈上纸笔,“小女子替您研墨。” 沈叶慈瞧不真切女子的容貌,也不坚持,“有劳!” 女子玉荑轻软,放下文房四宝,熟练地研起墨来。 叶衔之“咦”了一声,侧目不住地打量那女子。 沈凤箫不疑有它,见粉紫衫女子进退有度,心里生出喜欢,“你就一直在这伺候吧!” 女子躬身施礼,“是!” 沈叶慈闭目,她此刻的心情远没有表面来的平静。 悠悠往事,件件桩桩,涌上心头。 沈凤箫幼年时的模样,在沈叶慈眼前飘过,“姐姐,姐姐!”一串串呼唤在沈叶慈耳边炸响。 曾经,那个天真烂漫又胸无城府的沈凤箫,为何成了今天这个模样?天壤之别,两副面孔,却出自同一个人。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沈叶慈轻轻开口,“你我之间,真的没有一丝情谊可言吗?” “你在说什么?别磨蹭了!你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一丝情谊或许可以有。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我才不会钻牛角尖!”沈凤箫放肆地笑道。 沈叶慈长长叹了口气,拿起笔又放下,她颇为踌躇,内心天人交战。 一侧的叶衔之,神情严肃,他紧握双拳,眼睛里光芒万丈。 “墨研好了。”粉紫衫女子打破沉默和紧张的气氛。 沈叶慈徐徐抬头,从各人面前扫过,最后目光落在域外人身上。 “阁下,老身老了,可否请您代笔?” 域外人淡如清风,声若风起,“失敬,堂堂沈国主在此,客气了。” 第151章 人闲花落 “美酒未尝,蟹宴才开,沈蔼堂主人敬诸位一杯!” 突然间,一女子口音响起,年轻而有一丝丝的清丽。 众人回头,才发现之前一直未开口的粉紫衫女子,此刻端着一杯酒,眼睛环视众人,仿佛根本没听见这里发生了什么。 域外人与沈叶慈本在对话,此刻被打断,均是一愣,眼前这女子面容有几分华贵,可是之前,她却分明是普通人一个。 沈凤萧露出了狐疑之色,“小姑娘,你是和我们说话吗?” 只见那女子淡淡一笑:“我先干为敬,众人请!” 域外人哈哈一笑,仰头饮下酒,大赞:“好酒!” 沈叶慈轻挥衣袖微呡酒杯,随着沈叶慈,众人就都饮了酒。 沈凤箫见状,端是吃惊,这女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女娃,你这是僭越了,这沈蔼堂几时不由仁世国管服了?几时出了你这个独立的主子了?” 沈凤箫不仅不饮酒,反手摔出了酒杯,“来人,给我拿下!” 沈凤箫的酒杯原是琉璃盏,咣嘡一声在地上碎成了渣,片片晶莹剔透。沈凤箫怒不可遏。 原以为会有人立时团团围了沈蔼堂,谁知半分动静都没有,沈凤箫口中的人,便是鬼影亦未见一个! 粉紫衫女子轻轻地转了身,冲着沈凤箫再次淡淡一笑:“有点可惜!没人!” 沈凤箫这才发现,除了自己,这沈蔼堂大厅里竟再无一人自己识得。 沈蔼堂外和风细雨,微有花香,却没有什么喧嚣声,四下鸦雀无声。 “你!你是什么人?”沈凤箫喊道:“沈蔼堂几时有了你这号人物?” “沈夫人,你那什么书不书的,保证不了什么,反是你,今天不如放下执念,退出这仁世国的权力之巅,这本就不是你的。” 粉紫衫女子说得句句掷地有声,却像一颗颗石子击在沈凤箫的心头。 沈凤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筹划了许久的丰功大业怎么就突然戛然而止在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子手中?眼前这架势,自己分明是四面楚歌,而对方到底是何虚实,沈凤箫却一点都不知。 域外人此时心情大悦,“这保证书我已替沈夫人拟妥了,就差阁下按个手印了。”不知何时,域外人已在众人的一番对话中洋洋洒洒写完了数行字。 沈凤箫还未及反应,域外人已顺势推掌,一叶纸笺随风落在了沈凤箫手中。 沈凤箫这才看清域中人所书如下: “罪人沈凤箫今日放下执念,自此不再染指仁世国国主之位,往日觊觎自此一笔勾销,永无瓜葛。若毁誓言,天地共愤,自戕不足惜。” 沈凤箫惊若霹雳,域外人一脸沉思。 众人不知域外人写了什么,令到沈凤箫脸色突变。 “我这是非同意不可了?!”沈凤箫问向域外人,言语中已没了气焰。 原来,沈凤箫在沈蔼堂外埋伏了弓箭手,准备了炸药。当日凤凰岭如何围困了尉迟南玦,今日沈蔼堂如法炮制。可是现在外面却毫无动静,显然一切都失算了。 沈凤箫微微运了运气,她陡然发现自己的气息有些滞停。 沈凤箫亦是使毒行家,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的毒,只是以自己的能力这毒是怎么使出来不被自己察觉的?沈凤箫又惊又不解。 “使毒的是谁?阁下请站出来!”沈凤箫想到今日自己已难逃一劫,索性放下生死,“我想死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域外人还未应话,门被悄然推开。 屋外,从送蟹宴的众使女中走出一人,脸上蒙了面纱,打扮同域外人有几分相似。 蒙面女子缓缓走进屋内,冲着沈叶慈先拜了拜,然后走到沈凤箫面前应声道:“是我!” 沈叶慈听见这女子的声音,身形微颤,域外人亦是愣了,转向那女子,眼睛瞪大了许多,眼神中流露出不可名状的震惊。 沈凤箫看见了一双秀丽嘉美的眼睛,眼光炙热,有几分坚持,又有几分挑衅。 “你?你是?……你还活着?”沈凤箫的眼中满是惧怕与不解,见到来人如见鬼魅。 “你印了这手印,我保你安全离开!日后亦不追究你过往种种。你若今日收手,他日也许还可见你心中念念不忘之人一面。” 蒙面女子轻轻伏身在沈凤箫耳边,吹气如兰般的低语道,一阵风吹来,几乎掀起女子的面纱,沈凤箫呆若木鸡,完全石化,面如死灰。 蒙面女子朗声又道:“仁世国沈国主英名盖世,慈孝治国,厚恩施德,今天愿赦重罪之人沈凤箫。万代千秋大业,昌隆万载。”说毕,抓着沈凤箫的手,在纸笺上按下了手印。然后拿了纸笺交于域外人,“你且收好。” 此情此景,若非亲眼目睹,任是谁也料不到原以为金戈铁马,却悄无声息,偃旗息鼓,实在出人意料。 沈凤箫想要挣扎,却没了心气,眼睁睁见蒙面女子如儿戏般让自己拓了手印,却无计可施。 “解药呢?”沈凤箫自知毒中的有些蹊跷,以防万一,还是冲眼前这蒙面女子直接索要解药比较妥当。 蒙面女子指了指地上的琉璃盏,“你自己打碎了。” 沈凤箫这才明白,沈蔼堂上这么多人只有自己没饮酒,而这酒竟是解药! “你这毒如何下的?”沈凤箫大惊失色,蒙面女子发出了银铃般地笑声,“你这来赴蟹宴的,怎么问这么蠢的话?” “蟹?这蟹有毒?”沈凤箫怎么都不明白,这蟹黄灿灿的诱人,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手下监视着沈蔼堂的一切动静,这蟹是何时动了手脚?不用说,自己的一干人等吃了这蟹,此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好手段!”沈凤箫狠狠地咬了咬牙。 只听粉紫衫女子吩咐道:“拿一杯蟹酒,赐给沈夫人解毒!” 于是人群中有人递了一杯酒盏,交在沈凤箫手中。 蒙面女子望着沈凤箫,“你若信,就喝了,这沈蔼堂必让出一条路来,让你离开。” 沈凤箫闻了闻手中的酒盏,脸上微微有几分动容,酒盏淡淡的是一股桂花香气,还有一种很熟悉的草药味,这是措地国山间仅有的,极其稀罕,多年来已鲜有再见。 蒙面女子再言道:“仁世国南方二十里之处,你尽速离开。” 沈凤箫抬头望向沈蔼堂的一众人,沈叶慈面有喜色,叶衔之谨慎如常,粉紫衫女子已离了前厅,蒙面女子轻纱曼窕,神秘如梦,域外人静若闲花。 沈蔼堂外,依旧静悄悄如同黑夜。 沈凤箫冲着沈叶慈抬起衣袖,“如今日一般,你如愿以偿。我技不如你,运不如你。今日我沈凤箫所受之辱,他日睚眦必报。我定卷土重来。”说毕拂袖而去,无一分留恋。 仁世国纷纷扰扰,自此告一段落。 第152章 缘起缘灭 昔兆默倒抽一口寒气,小鹰的嘶叫声不绝于耳。 “不要正面硬碰硬。”仿佛一句忠告在昔兆默心底如潮水般叠叠嶂嶂,冲击着他的心口。 “今天算你们走运!好男不跟女斗!” 昔兆默冷冷扔下话,轻蔑地转身,身影瞬忽不见,只留下清风徐来,山野清泉潺潺。 甫莫菡拽着叶柠,两人互相扶持着,四目相对,心情难以平复。 甫莫菡率先舒了一口气,“侥幸,这恶人终于走了!”她张开手臂,远处的小鹰飞腾而至,欢愉地轻落下来,立于她手掌之上。 “可爱的小家伙,谢谢你!”叶柠伸手抚撸着小鹰的毛羽。 “你怎么知道昔兆默会怕它?”叶柠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恐惧不敢面对的人,我只是正好知道有个人,很多很多人都怕他。”甫莫菡嘴角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是谁?”叶柠双眸放光,“他的名字很好用吗?可以的话,以后用来做护身符。” 叶柠边说边笑,她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果然,劫后余生的快乐,让人好像有了重生后的不同,一切曾经的磨难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 叶柠并不十分关心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她只觉得有凤凰涅盘后的新生感,在圈藏包围着她,所以她一点也不在意是否听到答案。 甫莫菡静默无声,空气中流淌着水色空灵和花树流光的静谧,天地在自然的呼吸。 “走了,我们回去吧!”叶柠轻扯下甫莫菡的衣袖,“真正的护身符在我们心里,不是吗?” 叶柠嫣然一笑,她觉得有很多力量正在自己心中身上升起,如同层层保护的铠甲,让她安定,她心底泛起很多人的影子,让她觉得温暖。 甫莫菡侧目望着叶柠,感慨众生,“我之前还在同情她,如今看来,是我低估她了。” 原来世事变幻,莫衷一是,只在乎心志是否随波逐流。 世事如此,人心如此。 平平常常的一日,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它的不平常。 昔兆默一路向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师娘!怎么是你?你怎么了?” 沈凤箫低垂着头,步履蹒跚,身形不稳,身上写满了狼狈。 “默儿?你怎么在这里?说来话长。” “师娘,我先带你去处地方休养,有什么话之后慢慢说。” 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奇怪,你以为不会再有关系的两个人,却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事变化,斗转星移。 蒙面女子待沈凤箫走远,然后掩上屋门,在众人的一片惊诧眼光中,她冰指轻抬,缓缓摘下面纱。 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肤凝如脂,满目芙蓉,花见之而褪色,光耀之而华迸。 “梁儿!”沈叶慈又喜又诧。 “梁儿!”叶衔之又惊又喜。 “梁儿!”域外人又震又愉。 同一个称呼,前两人都叫出了声。 “梁儿给祖母请安!”叶梁急声上前一步,屈身跪拜沈叶慈。 沈叶慈一把抱住叶梁,一时间如幻似真,恍在梦境,“梁儿,我的好孩子,真的是你吗?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沈叶慈心头翻涌,不禁泪目婆娑,饶是她向来冷静淡定,此刻亦已难平心潮。 国事,家事,都在此刻回归正轨。 “真的是我!祖母,让您受累了!让您为我担心了,对不起!对不起!”叶梁抱紧沈叶慈,语音哽咽。 祖孙二人良久环拥,众人无不动容。 “祖母,您快别伤心了!您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再说了,您手也抱累了,不如换我替您抱一会。”叶衔之出声,打破了原本悲伤的气氛。 “就你这孩子会耍贫嘴!”沈叶慈摇头失笑,收回心绪。 “梁儿,去见见你哥哥。”沈叶慈扶起叶梁,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叶梁抬头,叶衔之已快步迎上她,“梁儿,你让我找的好苦!你受苦了,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叶梁浅浅而笑,伸手揽住叶衔之,“哥哥,别来无恙。” 叶衔之只觉心头大恸,他反手揽紧叶梁,一刻也不想松手,生怕一旦放开,眼前人便消失无踪了。 “你都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回头好好和我讲讲。”叶衔之絮絮叨叨道。 忆宵和凌风二人围在这对兄妹身旁,雀跃不已。 屋内充满了重逢后的喜悦和欢乐,满满的温情伴着和美在屋内弥漫,盛载不了的情愫冲出屋内,充斥在仁世国的上空。 否极泰来,屋外晨光刺破云层,第一缕晨曦不约而至,黎明的曙光格外光芒万丈。 域外人清然而坐,目睹眼前的一切,既不出声,也不打扰。 “阁下,老身在此谢过!不知阁下可否示真容?”沈叶慈静下心后,第一个想到了域外人,她走近域外人,恭声致谢。 “沈国主客气!侥幸不负所托。谢字此次不敢当。”域外人变了声音,音如水过,悦耳威严。 域外人转头,轻轻褪下面皮,一张绝无仅有的银色面具露了出来。 “国主!是你!”沈叶慈呼叫道,她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申雪天。 沈叶慈的一时心起,偷偷独自入了仁世国王宫,之后发生的事便不可再控。 沈叶慈和申雪天失去了联系,不过,天下又有何事可以难倒申雪天。 几经辗转,申雪天便以域外人的新身份,坐在了昨天沈蔼堂的宴客厅里,不起一丝波澜,不惹一寸风雨,不费吹灰之力,也掩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沈国主,恭贺!仁世国重归平静。不过,今日放虎归山,沈国主日后尚需多加提防。” “国主一诺千金,请受老身一拜!”沈叶慈屈身行礼。 “沈国主言重,不敢当!”申雪天快步扶住沈叶慈。 “今晚,仁世国设宴款待国主!望国主赏面赏光!”沈叶慈邀约道,她对于自己此前的不辞而别充满了内疚。 申雪天沉默不语,要面对的终归要面对。 不辞而别的,又何止沈叶慈一人,只是,申雪天不辞而别的,另有其人。 这个人,现在就立在沈蔼堂,就在申雪天眼前。 申雪天避无可避。 “国主,是什么风将你吹到了这里?”叶梁不知何时,已清清丽丽地站在了申雪天面前。 一,眼,万,年。 第153章 心付瑶琴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申雪天。 然而,蟹宴厅的大门“咣啷”一声被推开了。 “梁儿,你还好吗?”人未到,声先到,一袭白衫外罩紫蓝烟青袍,金带束腰,面如朗月,嘴角一丝淡淡不羁和温柔。 “玦儿!你怎么也来了?”沈叶慈喜上眉梢,来人的出现出乎她的意料,她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寻常。 叶梁顿了顿,原本对着申雪天咄咄逼人的目光,转瞬收回,再转首间,已眼眸平和闪耀着晶晶亮的光。 “师兄,你别担心。”叶梁回道,许是情绪转变太快,她有些气喘,轻轻咳嗽了一声。 “别着凉了。”来人一边走来,一边解下外袍,轻轻一挥,已披在叶梁身上,动作潇洒又轻柔,却一气呵成。 众人都看呆了,一时间大厅内鸦雀无声。 叶梁没有拒绝好意,她拉起来人的衣袖,环视众人,“这位是我的师兄尉迟南玦,这次多亏他计划周全,才能让仁世国平安。” “哇!”赞叹和艳羡声四起。 尉迟南玦浅浅而笑,目光却始终不离叶梁,“梁儿谬赞了!其实……” 然后,尉迟南玦瞥见了一抹如冰如剑的眼神,眼神里的气息,他太熟悉了。 “什么风将你吹来了?”尉迟南玦问出了和叶梁一样的问题。 叶梁又诧又异。 申雪天知道自己再无可避。 “什么风吹了你来,什么风也就吹了我来。”申雪天抱手而立。 尉迟南玦哈哈大笑,声似清风击瓦,清泉绕堤,爽朗而清洌,“梁儿,我来给你介绍,我的至交知己。” “国主,你果真交友广阔。”叶梁一字一顿,声音里已听不出情绪。 “你们认识?”这回轮到尉迟南玦惊异。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电闪雷鸣,每个人心里都万马奔腾。 “玦儿,今天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伙都累了,大家先去休息,有什么,留到晚宴的时候再说。你看好不好?”沈叶慈发声,打破每个人的思绪。 “祖母,玦儿失礼,给您请安。”尉迟南玦恭身叩拜沈叶慈。 沈叶慈一把托住尉迟南玦,“玦儿多礼了。”眼神里又喜又爱,笑意盈盈溢出眼底。 沈叶慈既已发声,便无人再插嘴。 沈叶慈吩咐摆驾回仁世国王宫,为各人预备休憩的地方,又特意安排凌风去服侍申雪天。 叶衔之自始至终都只默默冷眼旁观状,好像置身事外,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梁儿,我带你回宫。”众人走出沈蔼堂大门,叶衔之才幽幽开了声。 叶梁心里安慰,她觉得有了依靠,“哥哥。”她快步走向叶衔之,伸手揽住他的手臂。 叶衔之一手牵马,一手揽住叶梁的腰,“我们走。”他一个甩手将叶梁送上马,一个翻身已坐在叶梁身后。 骏马风驰电掣般远去,留下一众出神的众人。 尉迟南玦眼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眼神,深邃、清澈,却深不见底。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也许平凡的代价就是挣不脱世事烦扰,又不肯按部就班。 一切可以是安排好的,又可以是推翻重来的。 风在耳边呼啸,叶梁闭眼,只觉心中恍惚。 叶衔之似乎感受到了某些气息,他轻轻勒了缰绳,马渐渐停了脚步。 “梁儿,你有话要说。” 叶梁低首,她心里有困惑,又有忧伤,她摇头。 叶衔之只觉心疼,久别重逢,太多的话在心里,却无处宣泄。 “有我在,谁也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叶衔之环紧叶梁,将她的脸倚偎在自己肩膀上。 叶梁反手紧紧揽住叶衔之的脖颈,无声无息,无言无语。 叶梁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所有的话都凝结在那一句话里面。 “是什么风将你吹到了这里?” 没有回答,只有风声猎猎。 申雪天和尉迟南玦被安排住进了仁轩宫的偏殿厢房,他们的邻居就是仁轩宫的主人:叶衔之。 不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忆宵吐了吐舌头,“凌风,你小心了,神仙打架。” 凌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只管世子的心情和心意,其他的,顾不了那么多。” “你照顾国主,可别出了岔子,不然难交待。”忆宵抿嘴笑,又不忘提点道。 “我看大公主似对这国主不满,要不要我替她做点什么?”凌风眯着眼,嘴角上扬,带着几分狭促。 “可以啊!下手重点。”忆宵附和着,乐不可支。 凌风跟着傻笑,“你认真的?好,我来替大公主出气!” 两人正说的热闹,猛一回头,桂花树下站着一个人。 白袍加身,绛紫色外罩,似笑非笑,又似听得津津有味。 “尉迟公子!”忆宵和凌风赶忙行礼。 “你们,继续,我手也有些痒痒了。折些桂花来,浸水洗洗。” 尉迟南玦说的淡然,飞快折了支桂花,只留下耐人寻味的背影,转身走了。 忆宵和凌风面面相觑,良久,两人相视爆笑,笑声响彻云霄。 好久,好久,仁世国王宫已听不到如此开怀开心的笑声了。 放肆一回又如何? 申雪天躺在床榻上,眼前总有一张顾盼生辉的面庞,心绪不宁。 由爱生怖,何去何从。 “我可以进来吗?”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申雪天还未及睁眼,一股清香馨甜已沁入鼻腔,有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脸上扫过。 “你的最爱几时变成了桂花?”申雪天不急于睁眼,口气带着一份孤冷。 “我可没变。倒是你,怎么显得精神如此萎靡?躲在房里,不像你的作风。” 尉迟南玦快人快语,像一阵清新而热烈的风刮过。 “起来聊聊天,这么久未见,什么事能让你纡尊降贵出山?你大驾光临这里,新鲜。” “你如何认识梁儿?” “你倒是说话呀。” 任凭尉迟南玦左右夹击,申雪天始终闭目不言。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喂,申雪天,你怎么装聋做哑?再不说话,我动手了。” “我累了。”申雪天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转身向里卧得更深了。 尉迟南玦拧眉,若有所思,“你这么奇怪,真是前所未见,平生第一遭,看不出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申雪天,也有怕的事。” “我怕了你了。”申雪天接口,心里微微溢出笑。 “少来!你尽管敷衍,我且看你能躲到几时?”尉迟南玦也不生气,他坐在凳几上,盯着申雪天的后背,手里把玩着桂花枝。 桂花被一片片摘下,星星点点般洒落在地上,一如此刻申雪天的心情。 斑驳中和着柔光,不知从何说起。 第154章 且行且记 沈蔼堂前厅,沈凤箫走了之后,多路人闪现,几多惊喜几多欢愉。 一个人目睹一切,悄然离去,她就是沈蔼堂临时掌柜东方芷兰。事已办妥,自己可以谢幕了。 沈凤箫带来的一众人因吃蟹喝酒不知不觉着了道,神不知鬼不觉之间被捆了。醒来时已在仁世国的王狱中。 东方芷兰换了衣裳出了沈蔼堂,却在沈蔼堂的屋檐角瞥见了一个人的身影,竟然是昔风云。 沈蔼堂的事情果然惊动了很多人,看似毫无波澜的昔风云,日后却是因此掀起轩然大波。 东方芷兰虽感意外,却因约了人,不能逗留,想沈蔼堂内各个高手,乾坤已定,这昔风云终是无须忌惮。 屋檐上的昔风云眼见沈蔼堂一幕幕:沈凤箫退场,如此惨烈。美人出现,闪了昔风云的眼。英雄双现,四海罕见。昔风云纵一世骄横,今日此景亦不敢造次。 昔兆默没出现,这是第一次昔兆默爽约。 从昔风云认识昔兆默之日,从来只有自己爽约,独独这次昔兆默未见踪迹。 五日前,昔风云在措地国王宫,闲来无事,正逗着一只鹦鹉学说话,却收到了昔兆默的秘信:“五日后沈蔼堂见。” 此前,离了仁世国,昔风云火速快马加鞭飞一般回了措地国,累死了几匹马。 昔风云一贯野气难脱,措地国常是不愿回去的,可是独独这次不知何故。 在仁世国见完沈凤箫,吃过那精心预备的餐点之后,昔风云的情愫就毫无理由的飘向了措地国,那里仿佛有终极的秘密在等着自己。 因回来,这才见到昔兆默的信笺。昔风云决定重返仁世国,临行时他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王妃一如既往的对昔风云关爱有加,只是见他面上有几分晦暗,便为昔风云掐指一算,这一算倒是令王妃起了警惕。 “云儿,你近日游历四海可是见了什么特别的人物?” 昔风云眉头一皱,却是不想聊自己的私行秘踪,不知何时他与王妃渐生隔阂,这次原想问王妃一些过往云烟,于是才会破例来见。 王妃是个清醒之人,既然算出了些眉目,便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嫣然一笑,“无妨。只是我提醒你,四海风云波澜之间,只怕是顷刻之间,安身立命,扭转福祸也是须臾之间。” 昔风云见王妃一脸郑重其事,心中亦清楚其年轻时曾拜了厉害的师傅学过秘术,可以通晓些别人未必知的秘密。于是昔风云点了点头:“谢谢母亲提示,风云自当慎思慎行。” 王妃似乎很满意,临别时,王妃拿出了一个玉坠。图案似花似叶,繁锦如织,王妃替昔风云系在了腰间,“这个护身符保你平安。” 昔风云知道王妃的娘家来自域外一支,当年风风光光入了措地国王宫的大门,说是大臣之女,实则来头却有些神秘。 临末了,王妃说了一句话:“美人固好,但难比江山。美人虽美,容颜易逝。” 言犹在耳。 昔风云见到沈凤箫远去的背影,心中在一瞬间,竟是极为怜惜。曾经种种,一股脑有关沈凤箫的记忆纷至沓来。 昔风云见到叶梁掀开面纱的脸,若依往日的性子,定是疯颠性起,一探究竟。 唯有这次,昔风云犹豫了。他心系爽了约的昔兆默,心中焦灼,“不知何事,他竟没来。” 昔风云想追上去,一探究竟受伤而退的沈凤箫,不知怎么她与王妃的两副面孔交替出现在了眼前。 沈凤箫较之上次相见,似乎苍老了不少。遭此变故,沈凤箫离去的模样牵动了昔风云的心。 双雄同现的场面刚上演,昔风云无意回眸间瞥见了离去的东方芷兰,他惊讶到极点。 昔风云不关心双雄是谁,但他关心东方芷兰怎么来了沈蔼堂。 昔风云以为东方芷兰要进沈蔼堂,但见她却背道沈蔼堂远去,便一路目送,心中竟升腾了一丝惆怅。 这一天的分分聚合,端是件件令人伤感,原以为的重逢竟是再次决绝分开。 时间已入傍晚,昔风云见沈蔼堂外灯火已燃,人声鼎沸已起,便不再关注沈蔼堂内风风雨雨。 昔风云留下记号给昔兆默,飞身飘下屋檐,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昔风云的方向是沈凤箫离去的方向,他有把握找到沈凤箫,虽然昔风云根本说不出为什么。也许他仅仅就是要满足一下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也或者他此刻就想做一个英雄。 一个仅自己感动的英雄。 东方芷兰约的人是谁?她必须要去见一见。她知道沈蔼堂的后续已安排好了。 叶柠回来时,将听到天大惊喜的消息:仁世国失而复得。叶柠将就此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回到仁世国做回自己的小公主。 沈蔼堂一幕终将成为历史,这掌柜的身份自此可以卸下,没了这些沉重的负担,叶柠的欣喜与狂澜是何等令人开心。 东方芷兰止不住地笑了,她明白那种心情,那种喜悦。 叶柠有甫莫菡陪着,东方芷兰仿佛也沉浸其中,岁月也仿佛刚刚回到三人同行的那段虽不易但美好的时光。有酒有美食。 当下,东方芷兰遥向叶柠和甫莫菡远方去打猎的方向,心中满是祝愿:人圆事圆俱是平安。 沈蔼堂外,又下起了雨,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烈,淹没了这一天来所有的痕迹。 沈蔼堂外“今日不营业”的招牌,在雨中湿透了,却随风摇曳,丝毫不惧风雨。 东方芷兰购了一把油纸伞,在雨中慢行渐远,她心里在想:“这雨怕是要阻了我的行程,只是明天却是晴天。” 沈蔼堂的后厨,东方芷兰留了一行字:沈蔼堂结束蟹宴,明年再来。 东方芷兰无法预知这个消息明天在小镇上会如何疯传。但是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天下本无不散的筵席。 仁世国的十月,将有王宫的庆典,之后有叶梁的生日,沈叶慈的寿辰,接着有叶衔之的生日。 十月,仁世国的欢乐才刚刚萌芽,好事连连,大抵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这不,序幕再次拉开,仁世国的喜事会一桩接着一桩。 “花开见喜,这是新酒名。”甫莫菡向叶柠比划着,明天她和叶柠就要结束打猎的日子,回去沈蔼堂。 今夜,深山未有明月,也未有雨,唯有风,吹来阵阵喜气,香甜明媚,沁人心脾。 第155章 浊酒忘忧 叶梁回到阔别一年的寝宫,时光荏苒的痕迹,落在每一个物件上,熟悉又陌生的破碎感,像镀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铁甲,牢牢地包裹着每一缕情愫。 忆宵进进出出,收拾着所有待用的东西,她要为叶梁准备最好的一切。 叶梁忽然有些无所适从,曾经的安逸和恬淡,如今似乎已经不适合她了。这一片安适的瓦院宫墙似乎已关不住她一颗自由的心,也许广袤的外面的世界更让她生出安稳。 叶梁在胡思乱想中拨弄琴弦,零落、惆怅、莫名,都浅浅的从心底浮出,一池春水撩扰,无聊丛生。 “公主,您不开心吗?自您回宫后,我都没见您笑过。”忆宵贴心地递上一盅温牛奶,上面点缀着桂花。 叶梁发呆中,也不争辩,也不多言,良久,才摇摇头,微呷了口。 “公主在想谁吗?” “不知此时,谁又会牵挂着我,我何必徒增烦恼。”叶梁说得波澜不惊,她早已学会了不再自我为难。 “忆宵太久没见您了,我有一箩筐的话想和您说。”忆宵声音有些哽咽又百感交集。 “傻丫头,我现就在这里,不会消失,你慢慢说,来日方长。”叶梁怜惜地抚抚忆宵的背,帮她平复心情。 “公主,我好想你!”忆宵伸手去抱叶梁,紧紧地焦灼地,生怕会再次失去。 叶梁回抱忆宵,眼里起了雾,自己也有了几分寄放的情绪,不再自伤萦怀。 “好丫头,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不会再分开,相信我!”叶梁柔声的安慰既说给忆宵听,也说给自己听。 “咳……”门外有人声打断。 “全王宫,就你这最伤怀,最安静。”人未到声先至。 忆宵抹抹泪痕,速速转身去开门。 尉迟南玦玉树临风般站在门廊上,夕阳在他身后形成光晕,他像踩在光里,通身发着光,也发着热。 阴云被这光明一扫而光。 “师兄,快进来坐。” “梁儿,你哭了?”尉迟南玦露出心疼,手指轻轻划过叶梁眼角,漫不经心间又十分在意的神情。 “让师兄见笑。”叶梁浅浅地抿下嘴角,“你找我有事?” “我只是来看看你,看到你好端端的,我才放心。”尉迟南玦上下端详打量叶梁,生怕看漏了哪里。 叶梁吩咐忆宵去备茶水点心,“来者是客,我绝不能怠慢了师兄。” “终是我有口福,那我不客气了。”尉迟南玦表面平静,心里的欣喜已在不知不觉中泛滥了。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天南地北的闲暇,叶梁觉得身体渐渐暖了过来,心也缓缓干舒起来,一切的美好也好像在失而复得。 由于所有人都人困马乏,需要喘息和休养生息,所以当晚的庆祝宴被通知推迟三日。 习惯了尉迟南玦带来的喧嚣,叶梁竟有些不惯独处。 夜已深。 “师兄要回去了?”叶梁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尉迟南玦敏锐地捕捉到了叶梁心绪的变化,眼眸里透出关怀和在意。 “我,我想去看星星。”叶梁下意识地扯了下尉迟南玦的衣袖。 “我带你去御花园,那里开阔。”尉迟南玦抚抚叶梁的头发,宠溺的眼神里已是星光满天。 “这颗星好亮,师兄,你快瞧!”叶梁跳着脚,静谧的御花园里多了几分生机。 “再亮,也明亮不过梁儿。” “为什么?” “因为梁儿是月亮,与众不同。” 叶梁莞尔,哄人的话,本就甜人心,何况这话还是从一向不苟言笑的尉迟南玦口中说出,就更加分量不同,更让人心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酒逢知己千杯少。 “星光正灿,要是有酒就好了。”叶梁感慨,似意犹未尽。 “你家御厨房怕不怕梁上君子?”尉迟南玦也兴味盎然。 叶梁挑眉,“你跟我来。”她掩口而笑。 尉迟南玦牵住叶梁的手,“小人我来做。” 两人相视一笑,隐身在茫茫夜色中。 蹑手蹑脚,叶梁和尉迟南玦飘身潜入了御厨房。 “不用点灯,我知道好酒藏在哪?”叶梁附耳向尉迟南玦低语道。 尉迟南玦只觉心神激荡,他紧了紧拉叶梁的手。 “我要‘叶月南风‘,你别拿错了。”尉迟南玦凑近叶梁鬓边。 “咦,你还记得?就你刁钻。”叶梁诧异里有嗔怪。 叶梁轻推开尉迟南玦,“你站在这别动,我去拿!” 在御厨房的角落,叶梁再熟悉不过,她悄步走过去,伸手去拿。 与此同时,叶梁的手忽然触碰到了什么,另一只手,也在同时伸向“叶月南风”。 惊悚而骇人,叶梁差点叫出了声,她立刻清醒万分,黑暗中,一个错步拧身,伸手直直去扣对方脉门。 几个回旋,叶梁已在瞬间使出了七八招辣手,是敌是友,答案在一片黑暗中成了奢侈。 然所有如牛入泥海,悄无声息,所有的招式都被一一化解,甚至,叶梁竟听不到对方半点喘息声。 “谁?”叶梁厉声斥道,忽觉腰间一紧,已被对方瞬忽环在手臂中动弹不得。 叶梁大骇,“师兄!” “尔敢?”早已察觉不对劲的尉迟南玦已听声出手,他招式凌厉,直欺对方要害。 对方却似将叶梁当做挡箭牌,躲在叶梁身后,不闪不避,让尉迟南玦投鼠忌器。 叶梁虽被对方控制,却觉来人动作轻柔,没有半点伤害的意味,于是只觉恍惚。 叶梁正心疑,尉迟南玦在黑暗中腾手划亮了火折子。 一道光亮闪起,一眼万年。 三个人都僵在当地。 “怎么是你?”尉迟南玦率先叫出声,他松了口气,又哑然失笑,旋即笑意凝结。 叶梁天晕地旋,她抬眼,面前的一张脸,朝暮成雪。 申雪天,一袭白袍,定定看着叶梁,时间如同凝滞。 谁也想不到,三人竟在此处机缘际会。 “梁儿,我有伤到你吗?”申雪天脸贴近叶梁面颊,声音如水,旁若无人。 “原来是他,怪不得如此好身手。”叶梁下意识地挣了挣身体。 申雪天静静地盯着叶梁的双眸,无半分要松手的意思,“对不起,梁儿。” 曾经的推开,现今却半秒也不想推开。 申雪天只愿时间可以就此停止。 一声道歉,反而让叶梁全身清醒了,此前种种,一一入心。 “甄大哥若在这就好了。”叶梁向申雪天附耳,淡淡一句,低不可闻。 申雪天倒吸冷气,只觉万箭椎心,叶梁在提醒他,自己只系一人。 申雪天松手,“大晚上瞎逛,打扰了。”神情恢复到冷漠。 尉迟南玦一个箭步冲上来,揽住叶梁,“你还好吗?” “师兄。”叶梁伸手圈住尉迟南玦的脖颈,“我头晕。” 尉迟南玦伏身抱起叶梁,“我送你回去。”再回眸看申雪天。 后者,面若霜雪,无言无语。 微弱的火光熄灭。 第156章 菊蕊斓斑 十月,仁世国王宫的御花园开满了金灿灿的菊花,在阳光明媚的晴天里颇为耀眼。 打猎归来的叶柠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她邀请了甫莫菡来看看自己在仁世国的避忧所。 “现在,这个季节菊花满枝,你可以酿酿酒。就叫金玉满堂如何?” “那不如叫金枝玉叶!” 甫莫菡望着沈蔼堂的匾额沉思良久,“柠,你回到仁世国做回二公主,还会记得远在他乡的我吗?” 叶柠点点头,“我怎么都没想到,我离开沈蔼堂这几天,居然一切天翻地覆,恍若梦中。如果不是有你,可能我根本没勇气做很多事……” 甫莫菡动情地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柠,我们这么多人做这一切,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重返家园,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虽然这一天来得很晚。” 叶柠抱着甫莫菡,两人哭哭笑笑。 沈蔼堂的门口,站着橙色衣衫的长孙瑾川,肩头的小鹰转动着乌黑的眼仁,仿佛它也懂这依依惜别。 东方芷兰留言“蟹宴结束”,信笺末画了一条鱼的模样,还画了一对虾。 长孙瑾川笑了。在沈蔼堂外挂起一个蟹宴结束的蟹灯。 每年这盏灯点燃,整个小镇就知道今年仁世国的沈蔼堂,不能再吃到这蟹的美味。 来年如何,怕是无人想象。今年的愁怅是,这蟹宴提前结束了十天。于是那些想在今年最后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的人,跺起了脚,恨自己没有赶上这一波的潮流。 沈蔼堂前街上,路过的人纷纷议论。 “好可惜。” “我就说昨怎么我就不来这呢,一尝这最后的盛宴?” “这沈蔼堂是怎么了,菊花酒飘香正浓,这蟹却没了。” “耳堂国并没有这仁世国的风光。”甫莫菡悠悠慨叹着,问长孙瑾川:“你回云阁吗?” 长孙瑾川神秘的眨眨眼睛,“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和我一起吧。” 叶柠瞪着眼睛,听完长孙瑾川的话,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不去仁世国王宫看看吗?我很想你们陪我回去,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 长孙瑾川见叶柠如此模样,不由心软,于是认真对叶柠说:“柠公主,并非我和莫菡不想陪你回去,仁世国王宫自有人替我二人给你一份惊喜。” 甫莫菡点头,抓起叶柠的手,“相信我们,等我们办完事一定去看你。” 长孙瑾川口中的惊喜,叶柠并未猜到是什么,能在此时此刻,得知仁世国梦幻般的结局,叶柠已觉莫大的惊喜了,她并未深究这一点。 长孙瑾川对叶柠说:“这沈蔼堂的掌柜,你也日后别做了,免得沈凤箫的余孽,有漏网之鱼的再盯上你,总是麻烦。” 前夜,长孙瑾川收到暗卫的消息。沈凤箫身边有一股高手势力,在沈凤箫败北之后,突然神秘消失了。而这势力的源头居然是措地国王宫。暗卫断了线索,于是及时来通知长孙瑾川。 叶柠听完深吸气息,点了点头,“我懂。” 放下沈蔼堂,对叶柠并非易事。这是叶柠从儿时懂事起常来的地方,学烹饪,学种花草,这沈蔼堂比较仁世国王宫,有更多自己曾经的点点滴滴,岁月静好。 即便这近数月的流亡日子,这沈蔼堂也给了叶柠诸多回忆。 可如今,仁世国王宫的宫墙柳枝,菊花满头,却成了叶柠不知如何面对的陌生。 近乡情怯,大抵是这个意思。 叶柠在沈蔼堂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赫然有蟹。 三人分坐桌边,皆是沉默。 “若是南玦大哥在此就圆满了。”叶柠一边说,一边拿起酒杯酙了一盏“桂喜蟾悦”。 这是甫莫菡的母亲为云阁独酿的酒。 那一年,尉迟南玦在玫瑰谷出师。闯荡四海,去了云阁。那时甫莫菡还很年轻,她的母亲为了庆贺尉迟南玦学艺归来,特用了当年最浓的桂花酿了此酒,配方独特,日后甫莫菡也无法仿酿此酒。 这一樽独有的酒,被长孙瑾川在沈蔼堂的桂花树下挖了出来,是尉迟南玦留下的。随着酒樽有一封秘信。 甫莫菡惊讶到了极点,这酒,依稀是母亲的手笔,想来已有十余载了。尉迟南玦居然珍藏了这么久。如今庆贺叶柠重返仁世国王宫,这酒才重出江湖。 甫莫菡没有对叶柠讲这酒的来历。 叶柠多年以后才知,尉迟南玦当日对自己的祝福与鼓励。如此丝丝入扣,如此真诚相待。 “这蟹与往年有何不同?”长孙瑾川用筷子夹着一只蟹壳,很认真的问叶柠。 “嗯,今年的蟹,个头大些,膏肥些,模样再吓人些。”说完叶柠先笑了。 甫莫菡是几多欢愉,几多感叹,眼前的筵席太珍贵而易碎。 “柠,你别理他,他鲜少食这玩意。你们仁世国的人喜爱。我起初还吃不惯,不过确实滋味独特。” “不是,我是说这蟹,每年在蟹脚上都有一个字吗?”长孙瑾川说完,把蟹壳连着的脚递到叶柠眼前。 “啊?……字?……” 甫莫菡和叶柠双双叫出了声。 长孙瑾川递过的蟹壳上连着一只蟹脚,小小的脚上写着一个字:“菊”。 “就这一只上有字吗?还是……?” 长孙瑾川摊摊手。 原来三人都饿了,美食美酒一上桌,三人各怀心事,或吃或劝,你笑我哭的已经吃了一个时辰了,这蟹和脚早已变成了碎渣,无法再觅。唯剩这一只,完整放在长孙瑾川的碗碟中。 “这活的还有吗?”甫莫菡问叶柠,叶柠摇摇头,“只剩最后五只,我全蒸了。还用了最好的泉水。” “这是谁的恶作剧?”叶柠皱了下眉,“是巧合?这送蟹的主人也不叫这个姓。” 长孙瑾川淡淡一笑,见叶柠有几分不解的不舒畅,于是大声说:“来,不想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干一杯,祝柠公主诸事顺遂,仁世国兴隆昌盛,我们所有人否极泰来。” “好!否极泰来!”叶柠与甫莫菡一起端杯,掩袖一饮而尽。 沈蔼堂,叶柠的最后告别,天亮之后她便要独自一人快马回宫。 甫莫菡的马匹与叶柠的马匹厮磨着告别,过去几日打猎时光,便是马匹之间也生出了几分依恋。 长孙瑾川与甫莫菡翻身上马,目送叶柠驰向仁世国王宫,渐行渐远之后,二人调转马头。 一声马匹嘶吼之后,尘土飞嚣,二人去往域外方向。变为两个黑点,消失在东升的阳光尽头。 第157章 欣归故里 十月的风,煦暖中飘着花香,仁世国王宫一片欢腾笑语。 尉迟南玦已吩咐暗卫,在沈叶慈返宫前除去了沈凤箫的势力。 紫寒很快收到了消息。通过信鸽,他派了一队亲信追着残余势力去了域外。 叶柠驰马入了宫门,她的到来瞬间掀起了一片喜报。 “二公主回来了!” 沈叶慈才起床,未及洗漱。宫女们正在替她梳头,叶柠就已跪拜在门外的空地上。 叶柠身着柠檬色的外衣,白色的金边腰带,头上的花簪是支凤凰,显然叶柠是返回自己的房间精心收拾后才来的。 沈叶慈昨夜还在挂念着叶柠,众人已聚全,唯有叶柠不见踪影。 昨白日里,尉迟南玦托人传了话,说今天叶柠会回宫,沈叶慈有几分疑惑但更多的是惊喜。自己未谈及的心事,被尉迟南玦看透,沈叶慈不由在心中欣赏尉迟南玦的仔细与体贴。 沈叶慈想着想着,夜就深了,露水深重,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中,前尘旧梦,回到叶柠儿时。 再醒来,日头已亮了许久,竟是已近中午时分。宫女不敢打扰,直到叶柠清晨返回宫中,这才有人层层通报,宫女轻轻唤醒了沈叶慈。 沈叶慈简单洗漱完毕,唤宫女让叶柠入内室觐见。 叶柠匆匆起身,未及掸去身上的尘土,就随宫女一溜烟小跑来见沈叶慈。 “祖母,柠儿回来了!” 沈叶慈与叶柠旋即拥在一处,瞬间泪水布满了叶柠的小脸,“祖母,您安然无恙吗?太好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说着叶柠嘤嘤而泣。 沈叶慈亦是心喜又是心酸,多日未见,叶柠显见成熟了许多,肤色不似之前白皙,而是多了几许健康的黑色,仿若刚刚打猎归来。性格开朗了许多,有那么一刹那,沈叶慈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身影。 “傻柠儿,枫谷一别,你受苦了。” 叶柠摇摇头,“祖母,你憔悴了许多,这头发添了银丝,可是我不好,让你操心了?” 叶柠凝望着沈叶慈,心中莫大的悲凉,她替沈叶慈抚平了发丝。 沈叶慈唤了宫女摆上饭食,很快叶柠便尝到了久违的味道,她最喜欢的菜肴与点心。 昨天仁世国王宫御厨已得知今天叶柠回来。 菊花鸡丝面,桂花糕。 野菜翠虾,鱼羹。 沈叶慈望着叶柠风卷残云,心下顿时胃口大开,也禁不住多吃了一块桂花糕,一扫之前的担忧。 阳光更烈了,渗在窗棂的细缝隙间,勾勒出一幅沁人心扉的画面。 时间再回到之前。 叶柠驰马奔了一夜,于今日清晨入了宫门。马匹被牵去喂粮草,叶柠叮嘱:“仔细照料这马。”那马蹭了蹭叶柠,便依依不舍地踱远了。 叶柠飞身快速去了自己的阁楼,才见到“碧玉轩墨”四个字时,泪水已止不住流了下来。 叶柠的丫环并未在,整个房间空无一人,许久未有人打扫,尘埃已积了一些。 仁世国王宫诺大,这叶柠的寝宫历来有些规矩,就是如果叶柠不在这里,谁也不准动她的东西,一切保持原样。 所以整个仁世国王宫唯有叶柠,仿若天外来客,她来她往,有时好似不太引人注目。 叶柠打开了窗,让空气透进来,又点了熏香,很快叶柠换洗了衣衫,走进了书房。 在书几案台上,叶柠看到了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个淡青的匣子,叶柠抽开匣子,见到了一支凤凰簪和一本剑谱。 于是叶柠想到了甫莫菡的一句话:“先于你,在仁世国王宫有惊喜等着你。” 叶柠从未想过,日后这本剑谱几经辗转到了东方兰芷手中。而自己手中的这柄凤凰簪,却成为了日后很多人想夺的宝物。 叶柠没有多想这礼物的主人。仁世国王宫的宝物太多,多一件,少一件,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再过几日,就是梁儿的生辰,你回来的正好!我们一家团聚,真是欢欣。”沈叶慈轻轻言道,望着叶柠良久感慨。 叶柠才回过神来,“天,大姐回来了,我和她才是许久未见。” 自从叶梁不辞而别,离开仁世国王宫,已转眼近一载之久,其间风雨飘摇,鸡零狗碎的波澜,早已是百转千回。 一切如此的不真实。 很快,叶柠从沈叶慈口中得知王宫来了两位贵客。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申雪天。 四国风云变幻中,永远神秘,莫测高深的尉迟南玦。 “……真的吗?” 叶柠在沈叶慈那慈善而不解的面容中,几乎要惊讶到暴击,什么样的礼物也不及这两位的大驾光临。 千里迢迢求救于申雪天的一幕,仿若昨日。申雪天曾是叶柠的白月光。 如果没有仁世国王宫这一场风波,这一场千里纵横捭阖,大起大落的宫闱风暴,叶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人的存在。 尉迟南玦,如鹤一般,不似永远高冷的申雪天,永远低沉到世界底端,又飞身崛起的如雄鹰一般的人。 叶柠吃饱了,也听到了意外信息,于是向沈叶慈正式禀奏。 “祖母,大姐的生辰历年都是沈蔼堂操办,今年就交付给其他人吧。”叶柠想起分别时长孙瑾川的叮嘱。 沈叶慈未仔细询问,只是点了点头,“好,容我想想谁更合适。” 叶柠想着还有些时日,又急着去见其他人,于是行了礼告辞。 送沈叶慈回了内室休息,叶柠便叫宫女撤了宴席,只身出了门,去往叶梁的院子。 还未到院内,就见忆宵迎着面出来,脸上一片笑嫣,“二公主,大公主在等你了。” 掀帘入室,叶柠见到了端坐桌旁陷入沉思中的叶梁。 细纱卷面,轻盈漫漫中,叶梁身着一袭白衣,淡绯色的丝绸装饰,镶嵌着一块绿色宝石的头花。乍见叶柠,叶梁疑似有些迟疑不决,等叶柠飘身到近前,才恍然觉醒。 “柠儿,真的是你?” 叶梁抱住叶柠,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日未见,仿佛世间万古仙穹,斗转星移,如今才是南柯一梦。 此时,身在王宫的申雪天和尉迟南玦都已收到消息:叶柠回宫了,已拜见过沈叶慈,此刻在去探望叶梁的途中。 申雪天,没有动,只点了点头,屏退了紫寒。 尉迟南玦挥了挥手,暗卫退了,尉迟南玦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微笑,很轻的那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开怀。 此时的叶柠千言万语,不知从哪里开始,于是叶柠石破天惊的说了一句:“大姐,你的生日,你想怎么过?” 其实叶柠在想:“大姐为什么看上去有忧郁?” 宫闱十月,仁世国再起风云。 第158章 桃之夭夭 十月的仁世国王宫,菊花种在一隅,闲来入馔,本是叶柠的心头之好。 仁世国亦有一位好入菊酿酒的师傅,便是仁世国御厨房的总管,此人身世不详。 沈叶慈年轻时游历四国,有一日带回了一个人,日后便成了仁世国御厨房人人称叫的姑姑。沈叶慈赐了她仁世国另一个族姓:恭。 御厨房在叶梁生日之前特酿了菊花酒,趁着沈叶慈返回王宫之际,早早被沈叶慈吩咐送到了叶梁手中。 叶梁自见过申雪天及尉迟南玦之后,却每每忆起往昔在云阁种种。便想:“这菊花酒虽好,却不及云阁的味。”伴之而来的是记忆中甄大哥的承诺。 似乎江湖久远,再也未见。于是菊花酒入肠便勾起几度愁怅,秋风悲扇,不禁难以自拔。 叶柠入宫的同时,忆宵已得了消息,却不敢打扰叶梁,眼见叶梁几分醉意,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叶柠的到来如同救兵,忆宵急着引了叶柠来见。 叶梁在听到叶柠那一声:“生日如何过时?”,突然清醒了。 “没有甄大哥,这生日需如何?” 那厢叶柠娓娓而言:“若按旧时的规矩,是沈蔼堂话事,如今才刚刚太平,只怕要麻烦恭姑姑代为操劳,明日我便让沈蔼堂送菜式去御厨房。” 叶梁微微一怔,答非所问:“我想离开一下,等祖母寿诞之日再回来,同大家一起庆祝,你可要替我保密。”说完轻抚一下叶柠的发丝,“我们晚点聊,对了,你总熏那款香,如今出了新的,我让忆宵送到你房间。” 叶柠的手还未及触到叶梁的衣角,香风一吹,竟是芍药的香味。 叶梁快人快语,竟自飘身而去,震得叶柠衣襟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叶柠不以为奇,反而笑了,这寿星的主角跑了,仁世国还是得办一场像模像样的生日大会,而且声势必须浩大。 仁世国的长公主本就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仁世国的华丽庆典早已久违。 如久逢甘霖,如今众人相聚,岂能不大大欢喜。 叶柠微微抿了抿嘴,笑意未散,冲着叶梁的背影相望后,便也光速离开。 叶梁离开时的桌上摆着卤牛肉,喝残的菊花酒,还有一卷掩起的画卷,画上一个瘦长飘逸的背影,水墨山水之间,一叶小舟,一袭白袍,远处一座山,有松石,小屋。仿若有灯火阑珊。书款处落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时秋风悲画扇。 叶柠没有看到,这是属于叶梁一个人的秘密。 忆宵也不懂。 叶柠回到自己的住处,忆宵已送来新的熏香。 叶柠点了,有些意外,这是幽幽兰香,记忆中,似乎以前叶梁并不喜欢这味道。 仁世国王宫没有兰花。 仁世国今年的菊花酒已有御厨房的人送来给叶柠,恭姑姑亲自来见叶柠。 于叶柠,这样的礼数颇是不寻常。 “恭姑姑请坐。” 被称做恭姑姑的女人,身着藏蓝色的衣衫,发鬓整齐,耳环嵌绿宝石长且叮当响,手指盈长,身形高挑,面容有几分贵气,长眉入鬓,嘴角微笑。亦有几分冷峻。 “今日御厨房为二公主准备的餐食可还满意?我忘了让他们准备你最喜欢的桃花酥。今年的桃花全都入了土,落地之时煞是好看,也是问了沈夫人的,说今年你不在,收这桃花原是没意思的,不如落满地,看着也美。” 恭姑姑口中的沈夫人,是沈凤箫。 叶柠倒是颇为意外,原来沈凤箫竟如此厌恶桃花。想着沈凤箫在桃花林里,一脸煞气,叶柠哈哈笑出了声,笑得竟然要忍住,否则要笑岔了气。 实在太好笑了。 叶柠笑着悠悠问了一句:“那今年是没有桃花点心吃了?”鼻子里拖带出来的气息,简直像一个怪里怪气,氅毛乱七八糟的大鹅。 恭姑姑一愣,印象中叶柠从来是小家碧玉,不显山不露水,如今也会质问人了。 恭姑姑何等聪明的人,见叶柠笑得古怪,加之一进屋早就嗅到的兰花香,恭姑姑眉头一皱。仁世国的规矩,好像终究被这眼前人打破了。 叶柠何曾料想今日乱花渐欲迷人眼,乱棒打鸳鸯的节奏,被恭姑姑看入眼中,却在日后救回自己一命。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恭姑姑拿出一卷发黄的册子,“这是御厨房历来的菜谱,国主让我交与你过目。” 叶柠睁大了眼睛,一脸不信,“恭姑姑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恭姑姑轻轻挑了挑眉,“国主让我们御厨房今年承办大公主生日寿诞,可是你原知的,这历来是沈蔼堂的份内事,如今我们这拔人也老了,翻新的花样也做不出来了。寿宴是个大摊子,我的人手也不足,这一时半回,真是心有余力不足。” 叶柠心中大大吃一惊,意外,意外,无数个意外写满叶柠的心底,这恭姑姑到底唱的哪出? 叶柠只见恭姑姑动嘴,自己的心思却已飘到了很多年前。 “恭姑姑,这桃花酥点心听说是你家传的手艺,可否告知我是怎么做的?” 那时叶柠少女心情,见粉色便爱不释手,尤以每年桃花时节,最为醉心,这花入点心,是恭姑姑的绝活。幼时被叶柠铭记于肺腑的存在。 “这桃花不难,难的是入花的蜜,这蜜采于秀峰之巅,峰入云,花之野蜜。” 叶柠记得,每年恭姑姑总要离开仁世国王宫一段时间,回来时必是带着一车马十几罐的花蜜,当成宝贝来孝敬沈叶慈。而这蜜的滋味必被沈叶慈念叨着。 有一年,恭姑姑不知何故,空手而返。沈叶慈的眉头那一年竟有些紧锁,那已是七八年前的秋天。 而这蜜入桃花的滋味,便只有恭姑姑调得出来,甜一分就过了,淡一分就寡了。 叶柠曾见过配方却不得要领。 如今,那看过的方子,就在恭姑姑手中。 这命运的手,叶柠将册子随意翻开一页,竟赫然写着“桃花酥”三个字。 古水,古方,上古人云桃为木。 蜜之苛刻,乃某个辰时,某峰入云,山巅密林,荒野花丛,有蜂人专养,收蜂于桑榆之间。 叶柠突然觉得:仁世国的天亮了,有一束光穿山越海而来,来得宛如晴天霹雳。 此时,恭姑姑眼中,叶柠已然成为化外之人。 第159章 香桂渐冷 十月的仁世国王宫,氤氲着桂花的香,沁入鼻息屏气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无人享受这漫天的馨馥,却有一人,随着风动,捕捉到了叶梁的脚步。 踏着轻盈的身姿,叶梁的身影刚消失在仁世国的宫墙,尉迟南玦的影子也已飘出窗外。 “这甄大哥不知现在何处?我离开一时三刻,应不会引人注目。”叶梁翻身上了马,这马依稀是旧日模样,还骠肥了些许。 叶梁想:“这人总要比这马壮些吧。”于是心下宽慰不少。 叶梁驰向了云阁方向。她想见不着人,总可以拿些云阁的酒回来,这一季,不知云阁是什么酒,什么故事。 仁世国王宫的庆功宴,已在有条不紊的安排中。恭姑姑的手下个个干脆利索,安排的菜式已报备了沈叶慈。 “按您的吩咐,我也准备了耳堂国的风味家肴,这鹿肉新鲜的很。”恭姑姑对着沈叶慈的眼睛,回答的很是肯定,鬓边的珍珠轻轻摇曳。 沈叶慈点了点头,“这做法就不要复杂了,烤制即可。” 恭姑姑躬身应道:“您放心,这烤制的调料,熏的松针也是耳堂国的。保证错不了。” 沈叶慈又叮嘱道:“梁儿的生日宴,你要费些功夫,柠儿到底年轻了些,何况她心性到底有些沉静了,困在这御厨房反而不妥。” “是,国主放心。”恭姑姑沉了声,顺了眉回应沈叶慈:“我有分寸。这个月御厨房我会盯紧些。”说完,欠了欠身,退出了沈叶慈的屋子,再看沈叶慈,微闭了眼,已在养精蓄锐了。 仁世国王宫历来在十月颇为讲究,整个宫中挂满了金黄色的桂花灯,夜晚看去颇是壮观。 十月的仁世国王宫主打一个色彩缤纷,隆重而华丽。 申雪天倒不反感这种色调,于他而言,这种绚烂是耳堂国少有的,较之满眼的白,满眼的清冷雅怡,这仁世国王宫可是美丽动人的多。 走在宫廊里,申雪天有些神游。刚才紫寒来报,叶梁骑着马出了仁世国王宫。 也就在刚才,申雪天去见了沈叶慈,二人密聊了一些旧日事情,末了沈叶慈只说了一句:“国主,请安心留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毕竟,若非您,今日老身不知身在何处。” 申雪天抬手施礼,眼中一片赤诚,“沈国主言重了,我只是机缘巧合,不敢邀功。这庆功宴之名我不敢独揽。” 此时申雪天虽知叶梁离去,却踌躇不前,佳人心结难解,而沈叶慈的殷殷期盼,又言犹在耳。 桂花之气袭来,申雪天平生第一次叹了口气,笼罩在香气中,思绪飘向了遥远的未来。 在申雪天的脑海中,那是域外冰雪中策马奔腾的自己与叶梁,也是耳堂国山峦叠帐中,鸟语花香间携手漫步的双双佳影。 可是四国之中这世外桃源又是何其辽远,仿佛如这桂花香气中的一缕风,却怎么都触摸不到。 紫寒忍在心中的一句话没有出口,那就是:“尉迟南玦随着梁小姐一起出了宫门。” 紫寒自己都意外,这算瞒着申雪天吗?不算吧,毕竟,也许叶梁只是去骝马,也许晚上她就回来了。也许,女人总有自己的秘密,自己若对申雪天多言,仿佛自己不够君子。 申雪天没问,紫寒便未答。 申雪天确实没问,紫寒的一丝迟疑与忍耐的决心落在了申雪天眼中,申雪天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耳堂国再过一些日子就要飘雪了吧。” 酒入喉咙,申雪天尝到了一丝涩味。 那是刚才御厨房让人送来的菊花酒,配了沈蔼堂的卤牛肉。 紫寒突然记惦起忆宵的一句话:“这几日,公主夜里睡得并不安稳。你记得别让你家国主也受了寒,这仁世国的十月,风是凛冽了些。” 那日,忆宵来到申雪天的屋子,送了一些果子,说是御厨房送给叶梁,叶梁自己不想吃,便让忆宵拿些给申雪天,竟是难得一见的石榴。 忆宵急着来又急着走,说还要送些给尉迟南玦,听说他稀罕此物。 此时紫寒心中全是尉迟南玦飘身越窗而去的身影,那王宫高高的城墙并没有拦住尉迟南玦的脚步。 申雪天心中已全然明了。 这石榴酿的酒,上一次喝自己还人在云阁。 如今佳人笑靥依旧,却已非旧时光景,时光荏苒,倒流往日,云阁点滴再上心头。 紫寒掩了门出来,不忍打扰申雪天,在他眼中,申雪天的讳莫如深当算今日,这一刻他的冷静与沉默像极了曾经的某一日。 那一天,申雪天在屋内,屋外寒天冻地,他收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关系生死存亡,关系一线悬命,关系一国之未来,关系太多人的命运之夜,他就是这个眼神。 仁世国王宫的风从中午吹到了下午,又吹到了傍晚。 桂花香气益浓,一盏盏桂花灯点燃,桂花做的烛火,在黑夜中摇成了一点点的星河。 叶柠在傍晚时分打开了窗,自回到仁世国王宫,叶柠一直未去见申雪天。叶柠在想:“曾经的千里求助,如今要如何回报?” 曾经的白月光,如今就在距自己几百米的屋檐下,而当年的冲动情愫却隐忍内敛了。 叶柠去见了尉迟南玦,心中欢喜的很,叽叽喳喳的,聊了分别之后的诸多所见所闻。 最后蹦出一句:“你太意外了,怎就先莫菡和瑾川来了这仁世国王宫?” 尉迟南玦见到叶柠,心情也极为舒畅。见叶柠讲到动情处,眉飞色舞,心中的笑意就更浓了。他俨然知道,叶柠虽错过了沈蔼堂的风云突变,却收获了自己世界的风云。 叶柠不再是自己初见时,那个低言微语,少更世事的公主,那个曾在微风清晨中,林中初见的稚嫩少女,如今已然长出了茁壮的翅膀,像一只巡空高飞的鹰,机敏而聪慧。 尉迟南玦心中庆幸,未来无论如何,这仁世国丰功伟绩的篇章中,四国风云变幻莫测时,将来必有叶柠大展拳脚之际。 那一刻,尉迟南玦真希望叶柠是七尺男儿,也许域外之风光,尉迟南玦可以多讲些与叶柠,也许多年之后,自己可以与之把酒言欢,而无一丝男女之情。 毕竟叶柠的知己情谊之难得,让尉迟南玦多年之后仍不后悔把自己珍藏的剑谱偷偷交予叶柠。 没错,叶柠曾在自己的闺阁桌上见到的剑谱,并非来自别人,而是来自尉迟南玦。 这就是长孙瑾川口中的惊喜。 还有那只凤凰簪,尉迟南玦却从未对叶柠吐露半字。 临末了,叶柠对尉迟南玦说:“庆功宴你一定要来,我准备了一些吃的给你。还有……,我就不说了,你见了,就懂了。”说完眨眨眼睛,一脸快乐的怡然。仿佛那一天,那一刻就在眼前。 尉迟南玦回答:“好!” 之后,含笑的尉迟南玦此刻已在去往云阁的路上,他自信能追得上叶梁。 一路有风,虽大且狂,尉迟南玦衣袂飘飘,全然奔赴,毫不犹豫。快如闪电,令人咂舌。 第160章 复度流年 尘土飞扬,霜霞满天,一骑绝尘的叶梁,心思成谜。 耳堂国的山水与仁世国不同,冷翠峰的神秘,便是潺潺流水,河流交集转弯之处亦不同于叶梁之前的记忆。 现在,骏马奔驰,往事一幕幕在飞。 那马颇通人性,可见送马人的心思不一般。时隔许久日子,仁世国的粮草让马匹的脚力超出了叶梁的想象。 叶梁太惊喜了,以前怎没觉得这居然是一匹好马,而且野性十足。精力之充沛,远在普通马匹之上。 叶梁抄了捷径,一条本来不可能被人熟知的路,而这路终究被一个人一语道破。说话的人,是叶梁心中挂念的“甄大哥”。如今叶梁走在这路上,也不由打心中佩服说话之人的心思。 “仁世国与云阁非远隔万里,若想饮酒,也非难事。” 事实果然,照这情形,明天一早叶梁必已踏上耳堂国的地界。 云非云,雾非雾。 尉迟南玦借着暗卫的一路关照,绕开一切的耳目也已稳妥先叶梁一步入了耳堂国。 云阁的小镇,高天流云,人潮如织。 欢喜笑靥如花,衣裳似锦如云。 叶梁在清晨的日光中牵着马匹走在小镇上,握缰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两鬓的发丝有些零乱。 之前路过河水边,叶梁还洗了一下脸,微撩起冰凉的水,沁入心脾的感觉这一刻还刻在叶梁的思绪中。她想见的人,是否就在不远处?还是眼前? 如今是梦,是真,抑或是永远遥不可及的,天上瑶池中的仙境。 清晨的光,唤醒了叶梁的疲惫,这一门心思赶路,心急如焚。 那烈焰的火驱散了身体的不适,极限中好像再快一点,心中那个答案就要跃出来与自己一见。叶梁的快马加鞭,完美的匹配了心中的愿景。 云阁的匾额突然破空,电闪般冲入了叶梁的眼。 云阁匾额上的一小角,是朵不起眼的粉色玫瑰花,此刻鲜鲜明明的闪在叶梁的眼中。 叶梁微微震撼了一下,手臂上有一股电流般的气冲入心脏,好像一朵耀眼的金光令叶梁清晰起来。 “这在哪见过?以前怎没注意?” 叶梁在云阁门前挽了马,拴在一棵树下。云阁的伙计已笑脸迎到了叶梁面前。 “客官,里面请!” 叶梁微拢了秀发,整了整衣衫,随着伙计入了内室。 叶梁被引到的,竟是叶梁初到云阁坐的地方,如今旧颜未变。桌旁多了一株兰花的摆盆,翠叶欲滴,花形如白玉,似蝶。 桌上摆了一只酒樽。 “客官,这是我家主人送的。请您慢用。” “这是何酒?” “这酒唤作:复度流年。” 叶梁惊诧于这酒的名字雅致,本想问问来历,却心思一动,自己已饥肠辘辘,别再浪费时间,空虚光阴。云阁的美食,惦念之思已大于一切。 叶梁的手把玩着兰花的叶,踱着心思,才一抬眼,云阁的玫瑰点心已上了桌。 “复度流年是一款极清淡的酒,有点冷翠峰上泉水的清洌,完全没有花的某种香气,很仙的感觉。根本说不出什么滋味。” 叶梁愣了,如此奇怪的酒,来之前,叶梁的心中思想过千万遍的松针香,玫瑰馥郁,桂花香……,如今统统不是。 “伙计!”叶梁的好奇心完全按捺不住,这该死的温柔如刀的酒,竟然没有杀死缠绵悱恻绵绵如织的思考,这制酒的人端得厉害了。 叶梁的心中此刻“甄大哥”变成了冷翠峰上的那朵被自己吃下肚,唤起记忆的“醒珠灵魄花”;又变成两匹并头奔驰的小野马,你追我赶,是驰骋漫漫黄沙中的一男一女;又变成棋屋中的黑白棋子,错纵交叠,你围我弃的游戏。 再或者,叶梁心中最喜的绿豌豆鸡汤配“一骑美人笑”,便是最后的答案。 “来了,客官!”有伙计应着。 伙计未到,已有一个身影正在叶梁说话的当口,掀开了云阁的纱帘,进了云阁的门。 小镇突然降起了雨,豆大的珠子,毫不留情的砸向地面,树叶,花枝,人群蜂拥的街头,人们掩面飞奔,啪嗒啪嗒的水珠溅起的泥巴,让平静宁静的清晨纷乱起来。 窗外雨潺潺卷西风,相思一曲苦寒来。 叶梁止住了心思,她听到了雨落,便第一时间想冲出去瞧瞧自己的马,“天啊,我的马?” 叶梁起身,冲的莽撞,便与一个身影撞作一团。 那人戴着斗笠,满脸的杀气,脸上的胡须虬髯,叶梁忽然觉得手腕一紧,来人竟然想锁叶梁的命门。 叶梁万万没想到云阁的此时此刻,竟然有危险落在了自己身上,不及多想,虬髯客的手已二次锁向叶梁的喉头,招招狠手。 叶梁在电光火石的一瞬,突然心灰意冷。连夜奔波,疲到极点的身体还未及吃一口自己钟情,念念不忘的玫瑰点心,就陷入了乌云笼罩。 这一刻就算抽自己一下,清醒一下也好,心细如尘的叶梁居然忽略了观察云阁的环境。 “甄大哥”未见,而索命的阎魔已站在眼前,重点更要命的是叶梁根本不认识此人。 对,心灰意冷,叶梁就是这个感觉,如果,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没有自己的任性,此刻仁世国是风光旖旎,清晨中,有忆宵,有祖母,有叶柠,有师兄,还有申雪天。 叶梁奇怪,脑中迸出了申雪天的脸,冷冷清清的眼神好像在笑话自己。 “这是何苦呢,有秋光无限的风景不看,偏要留恋他乡的那一撮曾经的璀璨烟花。” 叶梁心底掠过一丝苦笑。 叶梁已经感觉到那枯黑的爪子狠狠的碰上了自己的皮肤,一寸之间,自己的血液已经逆流,心脏沸腾,穿过大脑,穿过发丝,溅得飞远,自己的淡黄色衣衫被染了个透,血腥倾刻要淹没自己的呼吸,这时光,就这样终结? 叶梁的脑海掠过那一年的夜,尉迟南玦音信全无的那晚。 有死亡的海水拍打着石头,拍打着岸,黑幽幽的天边,没有星光,没有师兄的衣袂,没有泪水,只有一弯月光突然出来闪出光芒,带来希望。 冰凉的水,冰凉的夜,多年的执念。 叶梁此时突然理解了那一天的尉迟南玦,他的话,他的想法,他的念头。 此时,叶梁的心沉下去,去到海的深处,她想寻找那一夜的谜底。 海中有奇珍,珊瑚如礁,美如冠玉。 死亡的美丽较之姗姗之美,是谁胜出? 第161章 归期如梦 仁世国的庆功宴就在今夜。 沈叶慈的心思中难免有些激荡。 回到仁世国的这些日子,曾经经历的风霜相较当下的宁静,如今弥足珍贵。 忆宵已来通传,叶梁离开了仁世国王宫。沈叶慈轻叹一声,倒也不细究,只问了一句:“那菊花酒饮了多少?” 忆宵忙着回忆,也说不出头绪,末了,也只回答的出:“恭姑姑让人送了一坛,如今已见底了。” 沈叶慈让忆宵吩咐御厨房,今晚的菊花酒改为桂花酒,外加一些羊羔肉,必须清水炖煮。 于是御厨房又开始忙碌起来,煮羊羔的泉水统统要去野外担来。 仁世国这味佳肴已有数年未曾烹饪,若干年前,叶梁曾说:“这羊羔肉太残忍,不如以后就不要再烹饪了。” 仁世国后来便养了那些羊做宠物,一时间也曾有过些许兴味盎然。 沈蔼堂却一直有出售羊羔肉,不同于仁世国王宫。 恭姑姑于是吩咐人,去沈蔼堂拿些羊羔肉回来,这一去一来,花去了不少时间。 申雪天所在的耳堂国,每年入冬必吃羊羔肉,习俗是清泉煮之,滋味万般。对于寒冷之隅,这美味终是很诱人。 叶柠在御厨房的忙碌中,静静而立,眼前的烟火和食材已准备妥当。 绿油油的蔬菜,新鲜的瓜果,各类点心。鲜活的鸡、鸭、虾,居然还有几只蟹。 整齐的桌案,菜刀的响声,洁白的衣衫,御厨房的人忙碌地井井有条。 叶柠准备了蜂蜜、桂花,酿了鸭子,刚才还鲜活着的生命,转眼已成餐桌上的美味。 每一次宴席,总有些活物消失。好像人的生命也这样,出生如露水,亦未见朝阳。 叶柠的手一边摩挲着鸭肉的纹理,一边感知前一刻的温度,往事前尘尽回心底。 “这蜜汁鸭有何艳绝的地方,云阁的桂花也是桂花呀。” “这你就不懂了,玫瑰谷并非只有玫瑰。玫瑰谷最出名的其实是桂树。” “尉迟南玦最喜欢玫瑰谷的桂花。人圆月圆,桂树飘香,才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叶柠听来的故事来自甫莫菡之口。 “那,尉迟大哥最喜欢桂花糕?” “不,不,不!他不喜欢!”甫莫菡连用了三个不字,纤手绕着发丝,一脸的真诚。 云阁有一味菜:蜜鸭,是用桃花的蜜做的。如今被叶柠改良了,叶柠喜欢桃花酥,却不喜这桃蜜鸭,什么理由说不上来。 于是,叶柠突发奇想,庆功宴上若准备一味桂花蜜鸭,一则尉迟南玦开心至极;一则厌恶至极,无论哪种,都很有趣。 叶柠想:“这意外的惊喜,保不齐可以令尉迟南玦忘却心事。毕竟这么久以来,为了自己和家人再返仁世国王宫,每一个人都花费和用尽了力气。大家都倦了,都需要被照顾,需要休息。” 叶柠想着,便欢乐的笑了。她的眼前是眉头一皱,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尉迟南玦的那副面孔,俊朗而动人。不,是动气。 “哈哈哈哈哈……” 叶柠已经在想象这个美丽的夜晚。 当然还有心中的白月光。 仁世国的御厨房兵荒马乱,在申雪天的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昨夜趁着月色,申雪天从御厨房拎出一坛桂花酒。 申雪天,不喜菊花酒。这酒,申雪天怎么喝,怎么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苦涩,仿佛叶梁的面孔,总是七上八下的在心底泛滥。 曾经的美好过往都快被这菊花酒给淹没了。 于是申雪天想到了桂花酒。 申雪天与尉迟南玦曾在梅树下对饮,当日便是桂花酒。申雪天想确认一下,仁世国的桂花酒到底与耳堂国有何不同? 于是便出现了一幕,菊花篱下饮桂花酒的申雪天。夜,深,月,浓,一人,一酒,千枝菊花,菊满地,人千愁。 申雪天仰头饮酒,几杯下肚,便觉天地辽远,这仁世国的冷暖情仇,仿若云散云聚,身边亦无佳人,亦无知己。 申雪天吹奏了一曲,天上人间。一时间仁世国王宫的各处均有所闻。 沈叶慈大为惊讶,申雪天的萧声,从来只听未闻,耳堂国的风韵万种被申雪天吹得淋漓尽致。 忆宵想得是:“这是谁在奏?若是大公主在就好了,她一准喜欢。” 紫寒听得勾想起了思乡情愫。 唯有一人岿然不动,拿在手中欲饮的酒迟迟没有送入口中,这人是叶衔之。 回到仁世国之后没两天,叶衔之便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不因有他,叶衔之心中盘算着未来沈叶慈的寿辰。 之前千辛万苦,如今无论如何要设法为沈叶慈准备寿辰的礼物。一定要珍贵,以慰藉沈叶慈的心。 好巧不巧,这一天才刚寻了礼物回来。是一株千年的人参,和一尾上等的白色狐狸毛制的披风。 叶衔之喜饮菊花酒,这酒解了叶衔之连日的疲顿。却因听到申雪天的萧声,令到叶衔之心中寒意顿生,四国之中何等人能奏这箫声,叶衔之知道这不是尉迟南玦。 这一曲,放眼四国是如此优越的存在,一曲之下,万物皆生,万物之灵,脱腾而来,始有相思,终有一别。 叶衔之循着萧声,夜会了申雪天。 自此一夜,天海一别。 若干年后,尉迟南玦问叶衔之:“那一夜,你们聊了什么?” 叶衔之苦笑而摇头,“秘密终究是秘密,就算时光倒回,我也只愿那天未曾存在。” 尉迟南玦又问:“你那尾狐狸毛的披风可是来自域外?” 叶衔之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如果那天你在仁世国王宫,那该多好。” 仁世国庆功宴前夜,远在千里之外的耳堂国,亦是风雨飘摇。 叶梁被人抓走了。 清晨的那一幕深深刺入尉迟南玦的心。 云阁天高云淡,气爽风清,尉迟南玦眼见叶梁入了云阁,自己还未现身,便有不速之客捷足先登,人影明晃晃地冲着叶梁去了。 然后,擒了人,就飞身去了云阁外的一辆马车,青色的车篷,绝尘而去。叶梁仿佛失了知觉,未听到一声呼喊。 尉迟南玦的人影更快,飞身之际,被那陌生人打了一掌,并且听到对方说:“要人活着,就别追。”说完,在空中划了一记劈空掌。 那个手势宛若一道炸雷,在尉迟南玦心中划下一道深痕。尉迟南玦伸手飞出一颗石子击中车篷,“人在,你在!人亡,你亡!” 有人会问:“为什么尉迟南玦不击中马匹,阻挡来人呢?” 若干年后,同样的话有人问尉迟南玦,尉迟南玦的回答是:“马匹若惊,车中昏迷的叶梁才真是九死一生,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同归于尽。” “你若守信,必再见佳人!”来人见尉迟南玦未伤自己,未伤马匹,只击石警示,于是留言而退。 尉迟南玦听到“佳人”二字,心下一动,任由来人离去,未再拦截。 尉迟南玦的暗卫快如狡兔,如风幻影,当天夜里已回报尉迟南玦:“劫持大公主的马车已入了仁世国。” 第162章 亦正亦邪 墨夜漆黑,如踩云端,两耳轰鸣,头昏心茫,叶梁在心里叹了口气。 “被人暗算了。” 叶梁不睁目,气沉丹田,暗自调息内护。 许是经得事多了,许是心思从来淡泊,叶梁安静地甚至有些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马车停了。 一阵脚步声和忙乱的声音过后,一缕清馨的龙井茶香拂过叶梁鼻翼。 “委屈美人了。”有男声响起,声音雄浑冰冷,如刀振刺耳。 叶梁缓缓睁开双目,自己正坐在马车厢内,只是周围的车架车盖已悉数撤去。 夜色如水,四下沉寂无人,唯一个黑影立在车前五米开外,身形高彪伟悍。 “阁下是谁?”叶梁的声音比霜雪冰冷。 “我?想知道我是谁,容易。不过,你要先帮我一个忙。” “我能不帮吗?”叶梁语带讥诮。 “可以,那你这一生就留在这吧。”黑影回答地十分干脆。 叶梁坐着不动,刚才的茶香已让叶梁知道暗算已被解除,自己现在已可活动自如。 “好怪的一个人,他想要做什么?”叶梁心忖的同时,不但不恐惧,反而心思更为超脱,“无欲则刚,也许正适应我当下的心境。” 黑影见叶梁一丝反应都没有,“咦”了一声,“你不怕?” “你见过阎王怕小鬼的吗?” “哈哈哈哈……”黑影暴笑,“有意思,有意思,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又有那么多人想要留住你的命。” 叶梁微微蹙眉,却没有接话,她轻轻抚抚手腕,神情不屑一顾。 黑影摇头,显得困惑,良久,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果然有些本事。” 黑影挥手,从漆墨的夜色里跑出来一个侍女打扮的人。 “带她去厢房休息,看牢她。”黑影吩咐。 叶梁也不逃,也不回避,任由侍女来搀扶她,她想知道黑影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叶梁随着侍女七绕八绕,来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屋子外。 庭院够大,黑暗中只见亭台错落,布置地颇为雅致,但却内藏玄机。 “这个地方必定布满了机关,想要离开,绝非易事。”叶梁一路搜探打量,心中已然清晰。 “这怪人敢放我自由,必是有恃无恐。” 叶梁暗自冷笑,“可惜,你碰到的是我。” 沈叶慈乃天下机关大家,叶梁自小耳濡目染,又天资聪颖,“待我看明白了,再做打算。”叶梁打定主意。 厢房的灯亮起,一盏幽黄,房间内淡洁朴素,处处显出主人不凡的审美。 侍女小巧可人,“小姐,我叫颜儿,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叶梁上下打量颜儿,“这是哪里?你家主人是谁?” “这里是雪傲山庄,至于我家主人,他没告诉你?那,我也不敢乱说主人的名讳。”颜儿温柔又精明地闪着圆眼睛。 叶梁诧异,“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从来不曾听说仁世国境内有这号地方。” 叶梁心里一动,“这不是仁世国。” “您现在耳堂国,小姐。” “申雪天的地界。”叶梁暗叫,她咬咬朱唇,心中有黯然升起,“可惜,他不在我身旁。” 叶梁不知何故,心中有了一缕异样的安慰,“他若知道我现处境,会怎样?” 颜儿见叶梁面色不定,阴晴难猜,马上说道:“您饿了吧,我去给您准备一些吃食。”然后匆匆转身,出去了。 叶梁哑然,她环视一遍屋子,“先好好休息下,再做打算。” 一连三天,没有人来打扰叶梁,只有颜儿忙进忙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叶梁也不怕人在饭菜里动任何手脚,因她随身携有一枚申雪天送的独家银针,可验天下万毒。银针藏在她头上的牡丹钗内。 第四日,颜儿来请叶梁,“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叶梁不动声色,“请你家主人来这一见吧。” 颜儿面露难色,“主人正在宴客,恐难分身,小姐,还是移尊才好。” 叶梁忍了忍,“带路。” 出了房屋,外面晴色正暖,凉风习习,白日里看得清楚,庭院小桥流水,菊花满布,沁香缭绕。 叶梁深吸一口气,“这里的主人倒讲排场,可惜了这景色。” 叶梁发现自己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可惜。 一路洞天,一路宜人,来到一处拱门,颜儿停了脚步,“小姐,您进去吧,我在这等您。” 叶梁点头,推开白色拱门,走进去,门在身后落锁。 眼前长廊蜿蜒,古树婆娑。 凉意绿意齐袭心头,叶梁紧了紧身上绛紫色的披风,心里有些飘忽。 “不是在宴客吗?怎么没有喧嚣之声?” 叶梁顺着长廊径直走进去,不时有鲜花、碧水闪过,让人目不暇接。 长廊尽头,是处空地,摆着一张长几,上面摆满佳肴碟盏,却只放着两张坐椅。 叶梁环视四下,无人。 “有人吗?” 四下仍是无声。 叶梁冷笑,然后再冷笑,四下里仍是寂静。 叶梁沉吟数秒,然后缓缓走到长几前,忽然出手,随手抄起一件水晶酒樽直摔下去。 “咣当”一声,一片珠玉击瓦清脆之声弥漫开来。 叶梁手不停,一件青瓷玉碗接续砸出。 一件又一件,器皿碎了一地。 “好大的脾气!”声音从叶梁身后来,透着一股厉气。 叶梁不回头,停了手里的动作。 “你终于肯出来了,我砸了你的宴席,你的客人都去哪了?”叶梁转身。 阳光明媚里,远处站着一个玄衣人,长发束起,浑身如铁似铜,面色苍白,端方而有棱角的容颜里,泛出颓然之色。 “你是谁?你的客人呢?” “客人都来了,你看不见?”玄衣人不以为然。 叶梁又想皱眉,“你永远是这副要死不活的说话方式?” 玄衣人瞪眼,“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讲话?” “就是不知道,问你又不说。” 玄衣人上前一步,“你很会说话,可惜,你一会就要死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总该让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又死在谁的手里吧?” “有人要买你的命,一会,你会见到想索你命的人。至于我,我说过,你先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玄衣人脸上泛起一丝笑,打心底泛起的笑意。 叶梁嫣然而笑,玄衣人笑凝结。 “你,为什么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 第163章 游龙飞凤 “何必绕来绕去,谁想取我的命,站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叶梁轻转身,大马金刀地往座位上坐下去,眼皮也不抬。 黑衣人端详叶梁,眼神中带着研判,带着不羁,他眨眼,抚着下巴。 “心这么急?” “我可不喜欢血雨腥风。” “你看,我这里这么与众不同,你若死在这,这里是否会更加与众不同?” 黑衣人如芒刺,话又多又刺人。 只是,黑衣人踢到了铁板,阳光明媚里花香馥郁仍旧,叶梁的冷漠连花香都融不化。 阳光下全是冰,叶梁一个字也不回应。 黑衣人脸色忽黑忽白,忽青忽红。 “你蔑视我?” 黑衣人迈上一步,叶梁却纹丝不动。 “很好,很有意思。” 黑衣人定定地盯着叶梁,眼神中忽然升起忧怨,他吁出口气。 “你插翅难飞,一点也不担心?” “说够了吗?索我命的人再不出现,我就回去睡觉了。”叶梁托着脸,漫不经心地,吐气如兰。 黑衣人忽然扬手,从他袖中射出两柄小飞刀,快如疾电般击向叶梁双耳两侧,只听叮珰一声,有金属碰撞之声。 叶梁动也不动,两柄飞刀击落了两枚铁蒺藜。 “为什么拦阻我?你疯了?” 花荫隐蔽处,有女人又怒又怨。 “急什么?”黑衣人出手轻掸,拂去衣服上落下的花瓣。 “你答应过我什么?”女人在暗黑处厉声质疑道。 “答应你什么?”黑衣人牵牵嘴角,“我一向如此,你不知道吗?” “你要反悔?”女人提高声音,声未落,凛光已现,一枚金蒺藜再次击出,这次,直击叶梁后脑。 叶梁听声辨物,她右手抄起一件瓷盘,向黑暗处掷出,同时动如狡兔,滑出座位,又快又准。 “住手!”黑衣人咆哮,飞身扑向叶梁,手腕将叶梁带向自己身后,右掌刚猛,直直对上金蒺藜。 有血溅出,带着黑丝。 “你使毒?” “你救她?” 异口同声,黑衣人和女人都怒了,怒不可遏。 叶梁立定身形,她疑惑又不解。 “你中毒了。”叶梁怜悯地望向黑衣人,“何必如此?” “你想死,我偏不如你愿。”黑衣人咬牙。 叶梁哑然,然后抱手而立,“哦。” 黑衣人不理叶梁,也不生气叶梁的反应,他的神情恍惚又古怪。 “解药。”黑衣人向黑暗处命令道。 “哈哈哈……”女声怒笑,毛骨悚然,“你若今日拦我杀她,你,就是我的敌人!” “哦?”黑衣人扭扭头颈,“我要做的事,从来,还没一个人敢让我收手。” “你真的疯了?为什么?”女声阴森,一张美却毒的脸,从黑荫中缓缓走出来。 叶梁回头细看,然后,在心里摇头。 沈凤箫如鬼如魅,在繁茂的花阴衬托下,越发显出格格不入。 “我还没有玩够。”黑衣人回应地滴水不漏,没人知道他真实的意图。 “玩?”沈凤箫只觉魔幻,“你不要逼我。” 黑衣人扬起右手,“你考验我耐心?” 只见黑血痕迹在黑衣人右掌中漫延开来,他脸上现出阴晴不定。 沈凤箫顿时语结,竟硬气不起来,她恨恨地,目光从叶梁身上移到黑衣人身上,又从黑衣人身上移到叶梁。 “嘿嘿……”沈凤箫冷笑,“你,真不愧你的名号,好,好,拿你什么来换?才让你觉得我今日或许心甘?” 沈凤箫玉手轻弹,一粒褐色的药丸飞向黑衣人。 叶梁不动声色,心内却已潮涌,“这么久了,这黑衣人竟还没有倒下,他到底是谁?沈凤箫杀人致命的毒,竟似对他不起作用。” 黑衣人伸手,药丸已被纳入口中。 黑衣人一抹轻笑,“随你挑。” 沈凤箫神情微变,“仅此一次,我下次杀她,你,不可拦阻!” 黑衣人点点头,“你说得对。” 沈凤箫扔下一句话,“我会再来。” 叶梁眼见沈凤箫从杀气腾腾到杀气全无,不禁纳罕,“原来这女人也有左右不了的人。” 目送沈凤箫消失,庭院恢复了宁静,花香袅袅,流动着几缕不可捉摸的氛围。 叶梁和黑衣人四目相对,谁也不退让,谁也不说话。 时空旋转,天地易容,人心叵测。 一刹间,叶梁有些不知是敌是友,该亲还是该疏?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面前的黑衣人竟连名字都不知,甚至一无所知。 叶梁在心里失笑,“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我不知如何待他。” “你不用感激我。”黑衣人收回目光,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会。”叶梁回应。 “你说什么?”黑衣人不可置信,自己刚才中了剧毒,换一个人已经死透了,只因为,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不想她在危险中。 “我刚才在为她换命,她却似不领情,我像个傻瓜,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行径,不堪回首。”黑衣人捂着右掌心,心中又别扭又五味杂陈。 叶梁心中悠悠叹口气,没有眼前人,自己已去寻觅挂心的“甄大哥”了;没有眼前人,自己又何须遭此无妄之灾。 叶梁知自己这命刚才有人在护,也是这眼前人的手笔。 该感激抑或怨恨,似乎都是不对。 “你我相抵了,我可以走了。”叶梁平静地有了主意。 “可以,自己走出去,我不拦你。”黑衣人退回案几前,伸手为自己斟满一杯玉液兰清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黑衣人半眯眼,盯着酒杯,然后又挑衅地望望叶梁。 “别指望我再帮你。” 叶梁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樽,樽里是申雪天亲手研制的“肃雪丸”,可以驱万毒,大增元气。 申雪天曾不放心叶梁人在江湖,特意悄悄放在她包里里,以备她防身的。 叶梁发现“肃雪丸”时,申雪天已不告而别,她收下了药丸,却对申雪天愁绪浓浓,无以排解。 今日,不知何故,叶梁想要送出这樽药丸,以怨报德也好,以德报怨也罢,有些事越纠结,越没有答案,也许眼不见心可以净。 “接着!”叶梁扔出瓶樽,“我也不想欠你!” 黑衣人抄樽在手,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什么东西?能赔一条命?” 然后,叶梁只觉得天和地,云和风,树和花,都凝结了。 一切都凝结成冰,成雪,扑面而来。 “你,是谁?和这玉樽主人什么关系?” 黑衣人握瓶欲碎,脸上凝结如铁,气息逼人,直击天灵盖。 第164章 胸有丘壑 叶梁心跳,惊疑至极,“申雪天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和眼前人有交集?” “此人神色怪异,又捉摸不透,难道是仇家?” “糟糕了,要如何应对才好?” 叶梁踌躇不定,心中千波万浪翻涌,却不住警醒自己,“镇定,我不能白白折在这里。” “说!你们什么关系?”玄衣人提高音量,身体带着些微颤。 “你说什么?”叶梁装糊涂,她尝试拖延。 “哼!”玄衣人冷笑,“你不要告诉我,你不认识这樽药丸的主人。” “你是他什么人?”玄衣人逼近一步,眼里闪着异样而莫名的光,像要生吞了叶梁。 叶梁捻手一笑,“我偷来的,信不信?” “偷?凭你?”玄衣人皱下眉,神情不信,但锋芒减了不少。 “说来听听,怎么个偷法?” “我也是时运高,偶然见到这药丸主人将药喂给一个受伤的女子,还将整樽药送给她。我一时兴起,就从那女子手中偷了来。” 叶梁侃侃而谈,滔滔不绝,说得有板有眼,活灵活现。 “那是个怎样的女子?” “很标致,看起来身份不凡。对了,这药丸主人是谁?你们有仇?”叶梁反客为主。 “别套话!你真不认识药丸的主人?” “是什么大人物吗?” 玄衣人斜扫叶梁一眼,“我若告诉药丸的主人,你偷了这肃雪丸,你猜他会怎么待你?” 叶梁发愣,“这人和申雪天什么关系?他一会说狠话,一会又柔和,当真莫测,我得十二万分小心才是。” “好啊,你去告诉药丸主人,我不怕。既然你说他是大人物,那他应该不会那么小气,这药丸我一颗也没偷吃,还给他就是。” 玄衣人闻言上下打量叶梁,半晌,终于展颜而笑,“你果真与众不同。我若把你当作礼物送给这药丸的主人,你猜,他会拿什么酬谢我?” 叶梁只觉匪夷所思。 “我这么值钱?”叶梁浅浅一笑,却有心惊肉跳的心慌感掠过,她心忖:“我是哪里露了破绽吗?” 玄衣人陷在叶梁的浅笑里,他努力摇摇头,“你,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吗?” “随你如何,我要走了,这药,你不喜欢,就扔了吧。”叶梁立定心意,不再受制,不再左右为难。 玄衣人拧开药樽,倒出一丸药扔进口中,然后将药樽封严,重新丢回给叶梁。 “走?你不如试试。”玄人狭促一笑。 叶梁面色凝重,转身而去,忽然展开身形,快如闪电,转瞬不见。 玄衣人先是呆住,转而哈哈大笑,笑声如雷,声震天宇。 叶梁不管不顾,放手一搏,她足下生风,直往傲雪山庄外闯去。 眼前突然百花缤纷,乱花迷眼。 叶梁只觉一时间身处百花阵中,阵阵相扣,万花移挪,皆为花路,又为花牢。 “竟然有此迷宫巧布。”叶梁心中暗叫,脚下丝毫不敢大意,她忽左忽右,不断搜寻阵眼。 黑衣人立在花阵外,神色惊异变化不定。 “她居然懂得破阵之术,她到底是谁?她师承何处?” “我终究还是小看了她的能耐。” “唉,你这是何苦呢,出了傲雪山庄,你又如何避开杀身之祸?” “我,为什么?” 玄衣人不住喃喃自语,神情落寞间,不知如何排遣心绪。 “你别挣扎了!”玄衣人大叫,声音里多有劝阻,又有几分无奈。 叶梁停下身形,“我要走。”她坚定而固执。 “你不怕那个女人?” “她?也配?”叶梁不屑地,连商量迟缓地余地都没有。 “嘿嘿,你自信地这么盲目?出了这里,你分分钟都是待宰的羔羊。” “如果那女人能奈何我,她何须找你帮手?”叶梁清醒地反讥道。 玄衣人身形瞬移,稳稳飞踏,乱花不沾身,须臾,已立在叶梁面前,“你的命,现在我手里。” 叶梁不躲不避,“悉听尊便。” 玄衣人直直望着叶梁,“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我忽然不想你离开这了。” 叶梁低头沉默,“我是不是该激怒他?” 玄衣人一拂衣袖,万花忽起,在两人身边荡起花雨,点点滴滴,如诗如幻。 “这里不好吗?”玄衣人声音柔若无骨。 “不好!”叶梁平静而冷漠。 “为什么?” “我,不是普通人。” “你是谁?”玄衣人声音急促,心里抽了一下。 “你又是谁?”叶梁冲声而问,带着几分凛厉和质问。 “左,雷,詹。” 叶梁只觉山石崩裂,万物凋零,身体的温度如坠深渊,“大魔头,四国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竟生生,立在眼前。” 左雷詹,四国传:此人心狠手辣,性情乖张,且神出鬼没。凡见过他的人,不是丢了性命,就是莫名失踪了。 叶梁胸口发紧,心中悲怆难奈,“我竟遇到此等魔人,今生怕无缘再见任何人了。祖母,甄大哥……” 莫名,申雪天的脸庞从叶梁心头划过,“申雪天,别了,欠你的,我今生无法偿还了。”叶梁忽觉心痛而惋惜,如针扎般难受。 “为什么?此刻想到申雪天,我会这么难过?” 叶梁情绪的变化,悉数落在左雷詹眼里。 “你听过我的名号。”左雷詹哼了一声。 “我是人人痛恨的大魔头,你怕了?” 左雷詹再挥衣袖,花雨止住。 叶梁望望天,又望望左雷詹,然后仰天大笑,她笑得花枝招展,又笑到前仰后合。 左雷詹抱手而立,“你为什么笑?” “我运气很好,太好了!今日,既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的忌日。”叶梁忽然展腕,紫凰剑出鞘。 叶梁任剑锋轻吐,直奔自己心口,“与其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我自己亲手了断。” 从来,没有一刻,会让叶梁生放弃之心,哪怕拼尽全力,身消魂殒,战斗到最后一滴血。 但,这次,不同,对方救过自己,叶梁只能把剑朝向自己。 紫凰剑起,紫光忽长,鸣佩不已,天际变色。 “紫凰!你是谁?”左雷詹语声惊颤,凄厉而惊棘,双手微抖,形容大变。 左雷詹欺身而进,徒手夺剑,叶梁快,他更快。 电光火石间,叶梁手腕酥麻,剑已脱手,但血液已沾上剑身,是左雷詹的血。他用受伤的手生生夹住剑尖。 “紫凰?耳堂国国主夫人?你,真的不普通。” 左雷詹右手滴血,更心在滴血。 叶梁只觉世界不在,“我,究竟是谁?我竟不知,紫凰剑,原来如此。” 恍惚里,依稀见,申雪天倚梅而立,四目相对,双双消弥在天地间。 第165章 钟鼓馔玉 当劫持叶梁的马车出现在仁世国时,尉迟南玦收到的这个消息是真的。 之后,却出了纰漏。 暗卫事后回忆说:“大公主的马车入了竹林,我们并未尾随,那林子原是耳堂国的一处私苑所属,便是耳堂国的国主也不轻易踏足,说是卖与了一个域外的女人,身份华贵。许久年之前就立了规矩,见此处绕行。” “所以……” 尉迟南玦并未出现在仁世国的庆功宴上。 震惊尉迟南玦的疑云是:叶梁的马车在穿出竹林之后,叶梁便神秘失踪了!车上空无一人。马车居然仍驶向了仁世国的宫门,车停下来时,马那份从容令暗卫大惊失色。 暗卫从未失手,而这次究竟哪里出了岔子?自尉迟南玦掌管暗卫以来,这种事情发生稀罕至极。 暗卫眼见尉迟南玦黑了脸。千载难逢,便是这如仙世外的人,脸色也是铁青。暗卫纵有千种心中的盘算也无法出口。 这竹林的禁忌原本就是耳堂国的秘密。 尉迟南玦强压住责备暗卫的心,事已至此,叶梁的安危已成谜。 十月的仁世国王宫仍然笼罩着浓浓欢乐祥和的气氛。和和美美,甜甜蜜蜜的处处洋漾着丰收之景。 庆功宴如期举行。 不见叶梁,未见尉迟南玦。沈叶慈并不意外。 尉迟南玦离宫时已托人转告:“沈祖母今日凯旋归来,非南玦一人之功,不敢居之,但尽绵薄之力,愿勿放心间。待您大寿之日,必亲自来贺,以补今日之憾。” 叶梁有时飘忽行事,心随意动,沈叶慈也见怪不怪。 申雪天才是贵客,而如今这贵客仍在仁世国王宫中。 于是庆功宴华丽开宴,杯盏交错,笑容盈盈,每个人都如醉如痴,欢喜而流连。菜式与酒皆为上品。 叶柠很开怀,虽未见尉迟南玦,心下却豁然开朗,心情忽然很灵动。 叶柠为尉迟南玦精心准备的玫瑰花点心似乎如流水中无意般飘落的花瓣,尽是凄凉。但叶柠一点都没有失落。 不出现在庆功宴上,似乎才是尉迟南玦本尊能做出的事。低调而有意的体面与尊重。淡淡的退出,像极了印象中的他。 叶柠抿嘴一笑,再一抬头,却见申雪天拿起玫瑰花点心,若有所思。 叶柠突然觉得非常有意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问柳柳成荫。申雪天,白月光般的人物,如画中走出的人物,远远坐在人群中,竟命运般的拿着那玫瑰花饼,在出神。 叶柠突然想哈哈大笑,她也不知为何,“我得出去一会儿,免得旁人听见这笑声异样。”于是转了身,小隐了一会。 叶柠窃心以为是申雪天喜欢这点心,便暗中记下了,心中也是欢喜。 申雪天瞥下手中的点心,有点意外,“南玦今日好幸未在此,这玫瑰花饼是他的忌讳。” 申雪天眼见一众人等个个笑靥,却未见叶梁与尉迟南玦,心中不免有些异感。 沈叶慈起身敬酒:“谢众位义感乾坤,助我返回仁世国。老身心感铭内,薄酒一杯,望众等尽兴,一醉方休!” 申雪天起身饮酒,又被众人欢呼,心中情绪化入酒中。 叶柠再回来时,见申雪天面前盛玫瑰点心的器皿空无一物,很是意外。 而之前一幕却是:申雪天让人把面前的玫瑰花饼送去给叶梁,“也许她明天就回来了。” 申雪天已有微些醉意,他心中惊诧这是谁调配的酒。如此烈性,像极了之前的种种经历。叶梁的影子交织着尉迟南玦的面容,自己少年时在耳堂国的种种神秘过往,面具,烽火马车,如影相随的花影,竹海。 渐渐耳堂国的一幕幕往事袭来,仁世国的眼前众人众景渐渐远去,似灼灼繁星沉落,月光上升。 沈叶慈派人送申雪天回去休息。叶柠才发现整个晚上自己与申雪天仿如陌路,竟一句话也未说。 沈叶慈看见叶柠在月光下愣住的身影,于是走到叶柠身边,柔声而言:“辛苦了!孩子。” 叶柠这才回了神,发现沈叶慈眼角湿润,“若非柠儿你千里寻助,今日祖母已不可能与你重聚于此,今日这酒配的好,意头好,心思巧。” 叶柠见沈叶慈动容,万分感慨,但念及秋风寒凉,于是甜甜一笑,“祖母,您哪里话,您一向有天庇佑,一生从未缺帮手,您仁义柔肠,天恩祥瑞,今日是应得的恩泽,柠儿蒙祖母器重,心中惭愧,未能精进武学。累祖母受苦。”说完,不觉晕倒于沈叶慈膝下。 沈叶慈知叶柠连日来备宴辛劳,却不知她竟累成如此,于是急忙喊了侍女们来伺候。 庆功宴就这么散了。 叶柠再醒来时,叶梁的生日已过。 “怎么居然晕睡了三天?” “那大姐的生日宴办得怎样?” 叶柠抓住侍女要问个清楚。侍女急了,“二公主,您听御医的话先喝了这药,我再一一道来!” 药汤苦苦的,叶柠一饮而尽。 侍女慕瑶娓娓道来:“生日宴上未见大公主踪影,耳堂国国主自上次庆功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国主说了,这生日宴是每年例行的规矩不可废。” “我们宫女都收到了大公主送的头巾与手帕,还有香粉。对了那手帕上有一朵花,不知什么名字,很漂亮。香粉盒子上是一座山峰,青绿而悠远,很有意境。 “二公主,您知道那是什么花?什么峰?……” 十月,仁世国王宫内,一众人聚了又散了,像极了天上的圆月盈亏,秋风起时,寒意令到人心顿起萧瑟。 此时,申雪天的眼前摆着手帕与香粉盒子。 “醒珠灵魄花和冷翠峰?”申雪天不知该喜或忧。 庆功宴上一醉解千愁,抽刀断水水更流,申雪天未出现在叶梁的生日宴上,他觉得之前失了礼数。 沈叶慈一如既往的体谅申雪天,让人送了一份小礼物与申雪天。 女子的头巾,女子的手帕,女子的香粉。传话的是这么说的:“这是大公主生日宴的回礼,她交待要送与国主您及尉迟公子。” “尉迟公子他返回仁世国王宫了?” “不,尉迟公子那份已送往枫谷,现在应该还在路上。” 侍卫补充:“大公主说了,这礼物是送给您心上人的小礼物,权当一份心意。” “什么?”申雪天顿如石头化作冰人,十月天气,冷如寒冬。 第166章 黑白永昼 “哼!哼!”叶梁不住地冷笑。 “我说得不对吗?”左雷詹脸上尽是秋霜肃杀之气。 “原来这剑这么大来历,我偷的时候竟不知道。早知如此值钱,就该想个更好的法子待它,不该放在手里浪费了。”叶梁扬扬黛眉,嘴角带出一丝轻蔑。 “你又偷的?”左雷詹嘲笑不信的神情。 “好东西,自然有人惦记,我不能免俗,你嫉妒我?”叶梁不以为然。 左雷詹面如铁,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不出声。 两人沉默相对,空气如凝结般,只有万花香气弥漫,摇曳在天地间。 “可惜,这景致虽浪漫至极,却是所对非人,真真惆怅。”叶梁心中嗟叹一声,只觉前路茫茫,晦暗不辨。 叶梁索性收了心神,自行找了株花荫处,席地坐下,闭目养神起来,周遭一切都不再关注,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喂!你干吗?你这是干吗?”左雷詹跳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一句回应。 任凭左雷詹如何发问,如何喜怒哀乐,叶梁孑然无声,仿佛聋哑了,就只有死寂。 “你很好!很好!”左雷詹左手一挥,适才的迷阵瞬忽不见。 “我有的是时间,你也休想迈出傲雪山庄一步!”左雷詹右手轻抬,一棵翠树应声而折,轰然倒地,溅起一声巨响。 伺候叶梁的侍女颜儿不知何时已垂手立在远处。 左雷詹拂袖而去。 叶梁在心中淡淡地笑了笑,“这个生日,真是特别,我该祝自己什么好呢?逃出生天吗?” 紫凰剑气,如何能够遮掩得住? 漫天紫光已经惊动了,该惊动的人。 申雪天通过秘道,回到了耳堂国。 沈叶慈只见到一纸素笺:沈国主,后会有期。 沈叶慈吩咐下属,去寻找叶梁的踪迹,在她看来,能够让申雪天不告而别的人和事,普天下没有几个,“梁儿,但愿不是你。” 望月祝祷,沈叶慈即便久经风浪,仍禁不住愁绪难平,心神激越。 叶梁倒头就睡,一睡解千愁,“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 悠悠日子,不觉三日。 叶梁除了吃饭睡觉,余下时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这么老实?没想着逃跑?”左雷詹听着颜儿禀报叶梁的境况,疑云陡增。 颜儿摇头,使劲地摇头。 左雷詹大觉无趣。 “我该怎么对她?”左雷詹生平第一次失了主张。 叶梁的俏容在左雷詹眼前心上挥之不去,他发现自己那颗刚酷的心,在无息中软化,“我这是怎么了?” 叶梁只在自己的世界,她根本顾不上那个所谓的大魔头。 “我且让他们放松警惕,等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我的闲散不作为,就是我的转机。”叶梁盘算定了主意,只耐心地等待和周旋。 绝处间,唯有自己可靠可依。 叶梁在心中将花阵演变了无数次,仔细回忆和搜索那天发生的整个经历,凭着沈叶慈教授过的玄机要秘,自己的天赋异禀,几日后,竟让她想通了整个花阵的布局诀窍。 叶梁决定夜探花阵。 就在叶梁准备行动的前一晚,傲雪山庄却宁静不在。 颜儿神色匆匆地闯进叶梁的厢房,“小姐,小姐,您快跟我走!” “发生什么事了?” 颜儿脸色不好,“您别问了,公子吩咐我,带您离开!” “离开?去哪?”叶梁狐疑。 “你家公子呢?”叶梁一边嘴上问,一边心犯嘀咕,“左雷詹怎么会突发好心放了我?” “公子有急事处理,所以,所以……”颜儿有些语无伦次。 叶梁凝神细听,在空气中,她听到了些许异声,似有兵器声,又有衣袂声。 “你家公子在哪?” “他现在很忙,没空见您,您快跟我走!放心,我会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傲雪山庄不安全了?”叶梁机敏地发问道。 颜儿面色苍白,垂手而立,又无措摇手,“您别管了,快随我来。” 叶梁天人相交,“现在正是逃离这的最好时机,但,能让大魔头都严阵以待的,该是何等恐怖的敌手?” “左雷詹与我有救护之恩,我一走了之,置之不理,是否有违道义?” 叶梁踌躇不已,颜儿已急得声音在抖,“小姐,您在想什么?快跟我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你带路。” 颜儿大大松口气,拉起叶梁往庭院的大门奔去。 几个迂回,来到一间朴素的白门旁。 “小姐,您从这进去,然后径直走,就会走到傲雪山庄的后山,出了后山,您就自由了。” “你呢?” “我要回去找公子,这是我的家。”颜儿眼里有泪光在闪。 “这门怎么打开?”叶梁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这就帮您打开!这门,进去的人从里面打不开,从外面,只有公子和我才懂得开启。” “对了,这有一封信,是公子给您的。”颜儿从怀中取出一纸金色信笺递给叶梁。 颜儿交出信后去开密室的门,只见她一阵摸索后,白门徐徐缓缓吱呀开启。 “您进去了,这门会自动关闭,小姐,就此别过!”颜儿躬身施礼,盈盈下拜。 “珍重,谢谢你!颜儿。”叶梁一字一句应道,然后,叶梁出手了。 叶梁伸手扣住颜儿手臂,推搡着她往后退,然后将她猛力甩入白门内。 “你去安心避难!”叶梁清声叫道,自己立于门内,纹丝不动。 “小姐,您干什么?”颜儿大惊失声,她的双脚已落在白门内,白门已应声关掩。 “不可以,小姐!”颜儿努力站定,要扑向门口,奈何,密室门只剩下一丝窄缝,月光下,颜儿只瞥见叶梁的脸,温柔而婉丽,一抹镇定的笑。 颜儿扑到门框上,泪水夺眶而出,“小姐!小姐!” 叶梁转身,心中喟叹,“叶梁,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自己的多管闲事。” 叶梁拆开信笺。 信笺上赫然写着几个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叶梁神色肃穆,轻轻撕碎信笺,放手,任纸屑在秋风中飘荡飞远。 叶梁伫立在夜色中,片刻后,身动如狡兔,直奔左雷詹的庭院而去。 第167章 云卷云舒 左雷詹的庭院,杀气冲天。 屋檐上,树丛中,皆是刀光剑影,暗流涌动。 叶梁借着花阵的掩护,破了花阵的机关,从一隐蔽的树洞中,潜入了左雷詹的寝室。 叶梁躲在帐幕后,往外观看。 寝室门大开,左雷詹立在门前,月光清辉如水顷泻,投射在他身上。 庭院正中央立着一顶藏蓝色的轿子,轿帘轻垂,轿外习习凉风,却隐隐肃杀。 “什么风,能吹动你?有失远迎。”左雷詹语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轿中一阵沉默。 “既然来了,藏着掖着,有意思吗?”左雷詹甩甩衣袖,悠闲踱了两步。 “交出来吧。”轿中人说话了,声音滴翠而慵懒。 叶梁诧异,“是个女子?我是否多余了。” “什么?”左雷詹摊开双手,锁眉困惑道。 “明知故问,我在意什么,你不知道吗?”轿中人嗔怪中带着几分冷漠。 “我,记性不好。傲雪山庄,平凡之地,怎么会有入得了你法眼的东西,是否误会一场?”左雷詹打着哈哈,叶梁听不出他此时的心绪起伏。 “左雷詹为何态度如此古怪?既不强硬亦谈不上友善,对方于他到底是友,还是敌?”叶梁心中疑团重重,却也丝毫不敢懈怠,毕竟屋外杀气腾腾不假。 “你还是老样子,专捡我不爱听的说,真让人烦恼。”轿中人语气细柔,在月色寂静里荡人心魄。 “这暗影幢幢,如峦叠嶂,烦恼的应该是我。”左雷詹浅浅而笑,款款而言,回应地和风细雨。 “你,怕了?”轿中人拉长了尾音,掩口低笑。 “我怕让你望兴而来,败兴而归。”左雷詹不卑不亢,言语清冷中有几分萧瑟。 “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你忍心见我失望?”轿中人愈发温柔甜腻,听得叶梁手臂直起鸡皮疙瘩。 “这两人似是旧识,看来我真的多管闲事了。”叶梁心中摇头暗笑,“这大魔头也有被人磨的时候,难得。” 叶梁吁口气,意欲退出寝室,却见轿帘动了。 一团剑气如虹似瀑,如蛇似信从轿中冲出,直奔左雷詹咽喉。 左雷詹不闪不避,面无表情。 剑气骤停,在左雷詹喉前三寸止步。 “为什么不避?”一声娇叱,左雷詹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里身,面容高傲端秀的女子,眼里透着凄冷的光,嘴角泛着一抹狠劲。 “既然你说我没有让你失望过,我不是应该成全你吗?”左雷詹淡淡的语气,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紫凰剑,在你这,交出它的主人吧。”黑衣女子挽了个剑花,收了剑。 “这女人要的是我?”叶梁心中大诧,也方才顿悟为什么左雷詹要遣颜儿送自己从密室遁走。 “看样子,我想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了。”叶梁收回脚步,也静了心,思绪反倒清晰安稳了。 “人已经走了。十年了,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 “走了?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会放她走?你骗我!” 左雷詹苦笑,“我也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你查到了,告诉我。” 黑衣女子面色忽然狰狞,“你别自欺欺人了,紫凰剑的主人,你会轻易放过?她,是我和你都想要的人,我等了十年,你又何尝不是?” 叶梁越听越糊涂,也越听越头皮发紧,“原来左右都是敌人,我竟不知这隐情关窍,还想帮敌人对付我自己。” 叶梁这厢怪自己太天真,把事情想简单了,她立在帐后,心中七上八下,颇为忐忑。 “你有心魔,我现在没有。”左雷詹平心静气地回应道,眼里脸上闪着一种莫名的情愫,像暗夜里的一束光亮,击退了雾霾。 黑衣女子怔怔打量着左雷詹,像是见到一个陌生人,久久地,两人对视,天地似乎也沉寂了。 “哈哈哈,哈哈哈……”黑衣女子爆笑,眼泪夺眶而出。 “你撒谎!你会放走紫凰的主人,除非日落东山,水向西流!你休想骗我!” “人,真得走了,?云,收手吧,值得吗?”左雷詹握住黑衣女子的双肩,声音微颤又小心翼翼。 “不值得吗?”?云迷茫反问,双目圆睁,直直望向左雷詹。 左雷詹哑然无声,他摇头叹息,不知从何说起。 “你交出她,否则,我会血洗傲雪山庄。”?云一字一顿地从口齿中挤出每一个字,像鞭子一样,击在叶梁心口。 “这是什么深仇大恨?紫凰啊紫凰,你为何有如此的命运?”叶梁喟叹不已,却生出维护之心。 “申雪天的东西,我终该保全到底,是福是祸,我都承受。但愿有物归原主的一天。” “人,确实走了,我也确实不知她姓甚名谁,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说得都是事实。你可以冲我一个人来,不要伤及无辜。”左雷詹退后几步,神情悲悯。 “这大魔头,竟有仁心的一面,传说不可尽信。”叶梁意外左雷詹不为人知的一面,也生出一丝欣慰,“我若今日出手,或许不至后悔。” “你认为我不敢?”?云长剑在手,横空扫出,剑刃嗡嗡作响。 “你当然敢。” ?云凤眼轻瞥,一剑刺向左雷詹胸口,又刚又猛,凌厉十足。 从左雷詹袖中飞出一道烟花,七彩的花朵带着呼啸声在空中炸开,拼凑成一个字:“撤”。 这是傲雪山庄内部的讯号命令,意味着弃庄逃命,各顾己命,不战保全。 ?云愣了,但也仅仅是愣了几秒,剑仍然不偏不倚,没有反转。 左雷詹闭眼,竟是不作丝毫抵抗,月光下他的身影高大而凄凉,平静地让人生怖。 “咣啷”一声,有兵器挡住了?云的剑,一团紫气袭人,炽风燃燃。 “紫凰?”?云大叫,面色阴沉惊异。 叶梁出手了,她如蝶舞,如鸟纵,轻盈卓丽地挡在了左雷詹的身前。 紫凰剑在手,叶梁在月光下如仙子般降临,尘嚣中不见俗意。 “你是谁?紫凰剑的主人,是你?”?云杏眼如炬,面庞如雪,咄咄逼人。 “你,为什么在这里?”左雷詹又惊讶又诧异,双目里的光激动而灼热。 叶梁抱手而立,“世事一梦,回头是岸。” 第168章 归去来兮 “你是谁?”?云困惑道。 叶梁刚要接话,左雷詹拦住她,闪身挡在叶梁身前,“她是我的贵客。” “什么贵客?什么来历?” “一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不是你要找的人。” “是吗?” “当然!” “这么巧?” “你太多心了!” “你敢发誓?” “哼!我说一不二!” 朗朗月光下,左雷詹和?云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两人都铁青着脸。 叶梁意外,左雷詹对自己的维护超出了预想,“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且沉默,看事情如何发展。” “你们什么关系?”?云转转眼珠,斜眼望向左雷詹,声音柔和下来。 “你想说什么?”左雷詹叹口气。 “如果是自己人,我自然不会为难。”?云眨眨眼睛,眼里有狡黠的光。 左雷詹沉了脸,口气变得冷硬,“你敢动她,你当我死了吗?” ?云顿时呆住,脸色青白交加,被呛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叶梁抿抿嘴,“早知这人这么硬气,我何必多此一举现身。” 三人正僵持间,忽闻萧声突起,由远渐近,此起彼伏,疏疏落落,又高低不同。 萧声如剑似虹,如瀑似风,兵戈铁马,雨雪纷飞,让人气息激荡,几乎站立不稳。 三个人皆面色大变。 叶梁摇摇头。 左雷詹一声不发。 ?云连退三步,眼里惊异不已。 躲在暗夜里的黑衣团,似乎变得不堪一击,每个人都在发抖。 “你,居然来了。”?云面色茫然,“居然是你。” 四下无人应答。 空气似凝固着杀伐,又杀伐全无,让人无所适从。 “你既来了,何必藏头藏尾?”左雷詹话语刺人。 叶梁不禁皱眉,“这人喜怒无常,端的难测。” 但,四下仍是除了萧声,再无其他。 萧声不绝,力量绵绵,众人只觉血气翻涌。 叶梁却觉置身事外,不知何故,萧声对她毫无妨碍,也无伤损,她反觉神清气爽,如入无人之境。 “够了!”?云大叫,“你出来!” “为什么不出来?好!让我逼你现身!”?云忽然像洞悉了什么,她挥剑扑身,径直冲向叶梁。 “你敢?”左雷詹怒吼。 刀光剑影间,叶梁飞了出去。 叶梁像只蝴蝶,轻盈地飘在空中,荡起一圈花海,层层叠叠,馨香如水。 左雷詹出手了,却连叶梁的衣角都没沾到,叶梁像闪电滑过他身边,他的心沉到海底。 ?云只觉利剑如踏入棉花,忽然失了力道,自己的手瘫软,无法再递进一寸。 叶梁被卷进一堆雪花里,整个世界静了下来。 叶梁闭眼,又睁眼,自己被包裹在一团白影里,身体和心灵都安定地像走入了万林深处,云端之巅。 叶梁轻飘飘地落地,稳稳地被圈在一处港湾中,一只手臂坚实地护住她的腰。 叶梁微微抬眼,一张熟悉的白色面具近在咫尺。 “对不起,我来迟了。” 来人黑发白衫,如光如月,霁明灿烂,仙气飘飘,让人望而却步。 叶梁五味杂陈,只觉心中空白。 “我们走。”来人目不斜视,眼里除了叶梁,再无一物。 “哈哈!哼哼!”?云怨气冲天,“堂堂耳堂国国主,十年不见,竟然学会了偷袭!” 来人正是申雪天。 申雪天牵了叶梁的手,昂首便走,充耳不闻。 左雷詹冷笑不已,拔剑出鞘,生生拦住申雪天和叶梁。 “留下她!你自己走!”左雷詹命令道,声音偏执冷竣。 “你要跟他走?”左雷詹转向叶梁,低低询问道,声音里满是焦灼不宁。 “你若不肯,我可以帮你。”左雷詹柔声补充道。 天地皆无声,叶梁只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你若不肯,我也可以帮你。”有人声,朗朗而言,清澈坚定,似远似近。 叶梁拧紧的心瞬忽松驰了。 “师兄!”叶梁眼睛起了雾。 夜色明媚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锦衣华服,玉树临风,翩翩隽永,竟是尉迟南玦。 叶梁下意识想挣脱申雪天的手。 申雪天望向叶梁,目光如刺,叶梁回望,一时间心中大触,只觉对方熟稔到了极点,恍如隔世,“你,你……” 叶梁心口大恸,手不能移动分毫,“我这是怎么了?” 叶梁额头沁出冷汗,“申雪天,他,他,数日不见,为何,为何,我对他竟狠不下心了?” 尉迟南玦伸手,“梁儿,来我这!” “哎哟,真是活久见!”?云声音尖锐,划破黑夜。 “你我联手如何?”?云撇撇嘴,伸手拍拍左雷詹的肩头。 左雷詹阴沉着脸,整个人像块寒冰。 “梁儿?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让天下这两个大人物同时为你出手?”左雷詹冲口而出,声音又妒又恨。 “哈哈哈……”?云暴笑,笑出眼泪。 “今晚,真是精彩!好戏连台,不枉我等了十年!” ?云自顾自言。 世界似陷入混乱。 叶梁只觉心力交融,天地变色,时空不在,自己身如浮萍,苍云白狗,山水失颜。 “甄大哥,我该怎么办?” 叶梁心如一叶舟,浪潮席卷,魂魄离身。 叶梁俯身,凑近申雪天耳畔,“我,想,见,他。” 申雪天揽紧叶梁,银针忽如雪花,千万银芒飞出。 星光点点,无人能避。 在一片惊叫声中,申雪天和叶梁消失不见。 硝烟起,硝烟止,却止不住任何人的心意。 尉迟南玦随着叶梁的身影,直直追了出去,如风随形,来无影,去无踪。 “十年了,你们仍是缘悭一面。”左雷詹长叹一声,不知是讥讽还是惋惜。 “一个失意人,又哪里比我得意?”?云冷笑几声,反唇相讥道。 左雷詹举目望天,“你到底是谁?”他满身落寞,声音低不可闻。 黑衣团退去,傲雪山庄恢复了宁静,静谧的似乎不曾存在过。 申雪天裹带着叶梁,飞滑着,树和花不断飞过,不觉一个时辰。 叶梁累了,渐渐睡着,“梦里必能见到甄大哥。” 人有愿,总是好的。 心愿成真,不近不远,真假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