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我戈矛与子同袍》 楔子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市内格兰云天酒店最大的宴会厅,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宾客桌子以舞台前面的左右两桌双方主家桌子为首。往大门口方向各自排开一字长蛇阵,看起来泾渭分明。 男方敬陪末座的席位上,一位看起来风韵犹存,满脸富态的中年女士轻轻碰了碰坐她身边的中年男人。 满口遗憾说,可惜咱家闺女没这福气啊。临门一脚玩什么落跑新娘的把戏,真是的。 被她轻碰手肘的男士穿着件无品牌夹克衫。灰白的头发被修剪成发丝根根精神矍铄的毫米板寸。一看就是个体制内久经历练的干吏装扮。 他假装喝了一口茶水,趁着低头的间隙答自己夫人说:成与不成都是命中注定,你别忘了咱家闺女离家出走跟这个兔崽子有脱不了的干系。 麻烦你别把兴师问罪错拿成羡慕嫉妒的剧本好吗? 女士听他这么说,眼里本来星星点点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像是轻声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她丈夫抱怨: 你打小就娇惯着孩子,别人都说严父慈母。你倒好,偏要扮演个什么慈父角色。 好了吧,孩子说走就走。去哪里,去干嘛?最重要的,什么时候回来啊?统统都不告诉你,你气不气? 男人目光沉静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酒店统一采购来供宴会使用的普通茶水杯此刻在他手中像是一件不得了的新出土文物。 他自顾自把玩半天,这次没有装作低头喝水。而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用同桌的人几乎都能听见的语气交代他的夫人: 你记好咱们此行的目的之一。等下找个机会问问他,看看他知不知道婷婷的下落。 同在此刻,男方主家桌上。 梳着大背头的男主人红光满面,语气爽朗。他一边不断招呼着同桌的宾客待会一定要吃好喝好。 一边站起身在男方主家这边的桌子上用目光在挨桌巡视,不知道在找什么人。 女方主家桌上,胸前佩戴着胸花的那对夫妇更多时候都在默默低头喝水,一副事不关己耐心等阵开席的模样。 戴着胸花的女方家主趁着她们的亲家,也就是那个梳着大背头,穿着夹克衫的男方家主坐下的空挡。伸手到自家男人的腰间掐了一把。 就见她男人马上站了起来,准备往男方宾客主桌那边走。戴着胸花的女士急忙站起来跨出一步,再次把手伸向他的腰间又掐了一把。 就听男人用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清楚的声音小声嘀咕说:都是一帮子穷亲戚和泥腿子,有什么好招呼的。 嘀咕完粗鲁的拽过候在一旁的服务员手上的茶壶,往大门口方向自家这边的宾客桌子最末一桌走去。 男人正用腋窝搭着椅背,舒服地斜倚着和坐在门边这桌亲友们畅谈。 感谢他们百忙中抽空来参加大女儿的订婚宴席。 桌上有个头发被工地安全帽扣出固定形状的男人挠了挠头,站起来粗声粗气说: 叔你不用跟我们这么客气,妹妹订婚我们应该来庆贺一下的。 妹妹出息的很,嫁给城里事业有成的大老板。听说人家家里父母还是当大官的。 我们这一大帮干工地的亲戚就是抽空过来帮忙凑个人气。难得人家男方不嫌弃咱们是粗人。还愿意和妹妹喜结连理…… 看他不知道把从哪里抄来的词说的磕磕巴巴,脸都快憋成猪肝色了。男人赶紧放下手里的茶壶,作势要打断他。 突然发现大家都在往他身后看。 他条件反射跟着一回头。就看到准女婿一手抓着手机,径直从舞台上一个大跨步跳下来。一路往大门这边步履匆匆走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还没想明白已经条件反射伸出手去虚虚拦了一下。 准女婿很给面子,停在了这桌旁边。看他虽然阴沉着脸,目光深邃得找不到焦点。 但还是很客气的轻声说:叔……爸,你们安心坐着等上菜开席。我这边有点急事去一趟疾控中心,很快就回来。 他张口就问女婿:什么中心?在哪?远吗? 准女婿低眉顺首答他:离这就两条街,我去去就回。爸你和我爸妈招呼好客人,我去了…… 说完也不等任何回应,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不对!新娘子从始至终他提都没提过。有宾客看到他前一秒还站在台上和他的准新娘低头耳语说着什么。 怎么突然接了个电话就头也不回走了?前一秒还附耳低语的新娘子他是一声没说,一眼没看,一口不提! 两人吵架了? 不像,准新娘也一脸懵站在台上。本该捧在怀里的手捧花被她随意抓着甩在腰间。精致得不像话的妆容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一脸的意外和慌乱。 疾控中心有一个看起来既不像病房,也不像诊疗室的房间。四面墙壁惨白惨白的,靠门边的条形柜上乱七八糟摆着一些瓶瓶罐罐。 登记完身份信息,一个穿着浑身防护服装,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坐在桌后问话。 你是叫张赛文吧? 对。 核对一下身份证号码和家庭地址。 什么? 报一下你的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 张赛文报完身份证号和家庭地址,看对方一直盯着他别在西服领子上的胸花看来看去。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手忙脚乱把胸花摘下来装兜里。 还在看! 张赛文清了清喉咙:我今天办订婚宴,所以……话还没说完,他想起了什么。 问对面的白大褂说,我未婚妻和我一起在人民医院做的婚检。你们都十万火急把我揪来了,那她…… 我们揪……我们通知谁就说明谁需要复检一下。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从你们婚检到今天为止,你有没有过高危性行为? 哈? 就是没做安全保护措施的性行为,有吗? 我想想,没有。 你先配合抽个血,半小时后有结果了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张赛文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出奇的冷静,他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闭着眼睛上下点头仔仔细细在梳理着什么。 电话响了。 看了一眼是公司的总机号码。他把手机凑到耳边想喂没喂出来,发出了清理喉咙的一串长长的“呃”声。 前台小妹在电话里说,张总,你有一个加急快递。 他的眉毛跳了一下:什么样的加急快递? 小妹在电话里不太确定的支支吾吾说,我帮你看看哈,是个同城的加急快递。 有寄件人信息吗? 没有,显示的是同城中转的快递。但是是加急的。 好,我知道了。 第一章 刷腿 张赛文顶着强烈的不适感在刷腿。 屏幕上各式各样的脸,却p得大同小异且等长的腿。这些腿像一对一对的双截棍,黑的白的,肉色的透明的一股脑朝他眼里铿铿飞来。 他扭了扭腰,打了个呵欠。 车窗很及时地传来“笃~笃~”的叩击声。转头过去,藏在头盔下铁骑的脸几乎贴到了车窗上:走不走啊? 就走就走。警官,快六点还抄牌啊? 你答应走就麻利走,知道什么叫晚高峰吗?再说就算早上六点也不是你停主干道的理由。没看到路边的黄线吗?刷短视频你回家停好车再刷不行吗…… 铁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且模糊起来。张赛文看准晚高峰的车流空挡,掰过左转灯一脚油门冲出去好远。 前方有个调头口,正准备靠左调头的张赛文瞅了一眼后视镜。发现铁骑还在赶人,警用摩托爆闪灯的轮廓几乎清晰可见。 别无他法,只能继续跟车往前。看着十字路口刚开始的红灯周期,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脚踩死刹车,抬头看着灯杆上红色的数字180正一秒一秒在递减。心里默默跟着数数,后视镜里铁骑的警用摩托跟了上来。边赶人边打了右转灯,向右变了道。 再探头看向斜对向马路。远远的,一个车厢上有快递公司标志的小小厢式电动三轮车还停在原地没挪动。 铁骑赶了这一侧的车辆,对向车辆也都一溜烟跑没影了。留下那个小小的厢式电三轮,就那么孤零零的杵在原地没动。 红灯秒数终于读完,所有车子都踩足油门冲了出去。左转道上的张赛文在心里飙了句粗口。 前面一辆排队左转的天籁不光油门顿挫着踩,方向几乎也是15度15度往左打,看起来又滑稽又气人。很不容易的,他调头完成。 还好,三轮车还在原地。 张赛文一边观察着右后方来车,一边向着马路右侧慢慢滑过去。 斜下里一台酷路泽冲了出来。灯都不打一脚刹到电动三轮车后面,举棋不定反被强行插队的他吓了一跳。 他甚至看到酷路泽刹车时车身明显的往前耸动了一下。驾驶座跳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夹着包向着三轮车后面被行人踩踏出来的绿化带小路拔足狂奔。 看样子是内急给憋的。 张赛文滑到三轮车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车屁股稍稍隔开点距离,他往左侧马路中间方向多留出小半个车身。这样三轮车的动态就可以收入眼底。 正准备继续刷腿。 掏出手机还来不及解锁,就在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马甲的快递小哥用小板车正费劲巴拉拖着一个行李箱卡在了绿化带边。 小哥一脸的丧气,绿化带那条被人为踩出来的小路实在太小。而他的小板车和行李箱显得又太大。大还突兀,死死堵住了这条绿化带小路。 且这才是第一道坎,即便堪堪上了绿化带。由绿化带到马路上这个坎更高。 张赛文在后视镜里认真观察,目测第二道坎的高度肯定超过了十公分,这个高度铁定大于小板车的车轮直径。 也就是说即便快递小哥勉强拖着他的小板车和车上的行李箱穿过绿化带,也不能顺利到达马路上。 因为穿过绿化带小板车的车轮就会悬空在马路边,而行李箱看起来似乎又特别沉。 小哥看起来很懊恼。气馁的靠在小板车扶手上,伸手去裤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支叼在了嘴里。 张赛文死死盯着他斜靠车把手这个动作。莫名的,心里一激灵,差点就惊呼出声。 当然,车窗全是关着的。且除了主驾位都贴了透光率不高的防晒膜。不然,稍稍细心瞅一眼,就能看到此时的张赛文一副惊吓过度神不守舍的样子。 进一步说,他就算惊呼出声也问题不大。这台车子落地都还没来得及上铁牌,就去汽车美容店做了全车隔音处理。 怎么说呢,隔音效果那叫一个异常卓绝。别说惊呼一声,就是抓着麦克风在车上舍命k歌。这个距离快递小哥都未必能发现异常。 张赛文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他先趴在方向盘上,然后把手伸到脚下就是一通乱薅。一边摸索着手机一边打量后视镜。抓到手机,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 这时右边后视镜出现了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老远就看到他一脸轻松夹着包往绿化带这条小路走。后视镜的角度很诡异地把他那种轻松写意的神态纤毫毕现投射了出来。 张赛文在想,可能是因为看到他下车时那种窘迫又急切的样子了吧。前面越是急切窘迫,现在就越是步履轻松。 他三步两步走到快递小哥旁边。很显然,绿化带的小路被堵住了。 他们在交谈。 看他嘴型,应该在问小哥: 怎么啦?卡住啦? 小哥在张赛文视线里侧着身。一支烟应该快没了,后视镜里能看到他的指缝间有袅袅烟雾。但是看不到他全部表情,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男人依然斜对着张赛文的后视镜,口型似乎是中气十足问了一嘴: 你需要帮忙吗? 小哥似乎没有立即同意。 张赛文看到男人的嘴型似乎在说: 来,我帮你…… 接着看到男人利落地挽起袖子,跟小哥抬着那个箱子跨过绿化带小路,放到了电动小三轮上。 男人回头,熟练地在小哥的小板车扶手下面踩了一脚。收起小板车,大步流星跨过绿化带递到了快递小哥手里。 小哥抓起行李箱上男人的手包,递给了他。 然后小哥在前面走了。 男人启动车子,从张赛文旁边滑了过去。看到张赛文坐在驾驶室里和他对视了一眼,他原本想示好的笑笑。 结果眼神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张赛文突然发现,男人从下车去解决内急到他回来帮忙快递小哥搭了把手。最后启动车子开走,后视镜里的酷路泽似乎一直没有上锁? 你急我是理解的。 你急到夹着手包跑不锁车我也是理解的。 你又不锁车,那你手包里面装的什么? 难道是一手包厕纸吗? 毛病。 快递小哥上了路,在视线里变得忽大忽小起来。 张赛文兴致缺缺。 一边机械地重复着踩刹车油门。一边看着快递小哥一路闯红灯,并线快车道左转,调头,忙得不亦乐乎。 第二章 问题不大 李斯瑞一脸懵圈,眼底的震惊简直无处可藏。 他其实醒了有一段时间了,身上那套考究的西装明明紧贴着上下两块劣质三合板。 但随着动辄急加速、急刹车,急转弯以及各种蛇形走位,身体还是不由自主贴着三合板滑过来又滑过去。 虽然滑动的幅度实在有限得很,但是这种身体几近失控的感觉简直让人抓狂不已。 中途也曾下意识双手去抓三合板的边缘。但奈何抓错边了,手指被三合板夹了一次。闷疼得不行,只好换另一边抓尽量定住身形。 呜哇作响的声音停下后感觉自己被抱下来立在了一个地方。接着耳朵里传来个男人在打微信电话的声音: “你好先生,东西送到了。你看费用方不方便结算一下?” …… “哦,好的。你已经转账了是吧?” …… “那你大概还有多久到?我感觉放这里不太保险。” …… “里面吗?对对对,是有个围挡缺口。” …… “可以可以,足够行李箱过了。需要给你送上楼吗?” ……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 “再见再见。” 那边厢刚挂完电话,这边厢李斯瑞就感觉自己正以一个很诡异的角度斜蹲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有轮子在水泥地上刷刷刷的滚动声。 这个声音间隔得实在太近,引起了脚底板的皮肤共振。他有只脚没穿鞋,隔着袜子瞬间酥麻得咬牙切齿。 还不如闻着劣质三合板的胶水味蜷缩着身体游车河呢,我靠! 李斯瑞简直崩溃了,想大喊又喊不出来。口腔里塞的毛巾丝毫没留出声的空间。 鼻腔被胶布死死贴住了,试了很多次想用鼻腔发声。但是鼻腔里被胶布死死贴住的软管是联通怀里抱着的氧气瓶的,根本就出不了声。 刚才那个呜哇呜哇的声音伴随着铁板一类的物件砸在路上的哐当声消失在几十米外了。 …… 感觉过了几个世纪一般的漫长。 想挣扎无处借力。 想呼却没有条件。 想捋一下思路,脑袋又昏昏沉沉。 李斯瑞索性放弃挣扎,强逼自己先冷静下来: 什么场面老子没见过?绑架嘛,虽然也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但问题不大。 无非是求财而已。 等等! 那通微信电话里称呼对方为先生?李斯瑞瞬间觉得有一道白花花的闪电劈进了他的脑海,随着那一声惊雷的炸响。很多的问题和答案已涌进脑袋里。 不是女士?绑匪是个男的! 结算费用?打微信电话这人未参与绑架! 啊对对对!第一句话说的是东西到了?东西可指代任何货物,没说人送到了。说明打电话这人也不知道他送的是什么东西! 东西到了结算费用?有这么诚信可靠的运输方式? 刚才那个呜哇呜哇的声音,还有离开时加上铁板砸路上的哐当声。说明运输工具是个有些破旧的电动三轮车! 本市严查严禁任何形式任何动力的三轮车上路。有且仅有一种电动三轮车可以。就是刚才那种一边呜咽一边跑的电动三轮车,那是多家快递公司的专用车辆! 既然是快递嘛,货到付款很正常! 李斯瑞反复反刍着刚才听到的全部对话内容,越是仔细琢磨疑点和答案就越来越多。 是快递小哥没错了,某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小哥! 快递小哥熟识的人会叫某哥某姐。仅一面之交他们也会称呼某先生某女士。这是因为本市的快递小哥作业方式不光是要派件,也得用尽手段揽件。 最廉价有效的社交方式之一。就是改变彼此称呼拉近心理距离,然后才有可能揽得到客户要发的快递。 揽件数量又和个人收入息息相关。没有人会因为脸皮薄,因为不会刻意讨好,因为性格,因为脾气就跟自己的收入过不去! 仅从小哥对人的称呼还可以分析出一个问题:绑匪年纪不会大于五十岁,大于五十岁即便小哥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会近乎讨好般客气叫一声叔叔! 转账?还留了微信?不管你是微信转账还是银行卡转账,也不管你是对公还是对私。分分钟让你无所遁形。 不大不小的,李斯瑞开了家贸易公司。转账往来怎么查,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绝对的! 可惜了,醒的有点晚。 李斯瑞是被电动三轮车的呜咽声给吵醒的。从饥肠辘辘,饿到发昏的现状来分析,他被绑已经大于等于二十个小时了。 为什么会被绑架这么久才清醒呢? 这应该是那场宿醉引发的这一切。 李斯瑞有多场宿醉记录,最出彩的一次是陪着客户吃吃喝喝吹牛皮一个通宵。凌晨五点半还敲开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女性朋友的门。 战场由饭桌换酒桌,再由酒桌换了床上的迷你电脑桌。 最后努力奋战半小时,末了还一路神清气爽赶到公司自己的办公室才开始困意上头,一觉睡到次日凌晨天快亮的傲人记录。 因为买快乐而遭人绑架?凭什么?我老李的嫖资从来银货两讫。 那是因为床上的奇怪姿势引发?李斯瑞果决又负气的摇了摇头,还没赶走脑海中这个荒唐无稽的想法,侧边脑袋就已经狠擦了三合板一记,发出沉闷的一声“刷”! 已经完全清醒的身体本就蜷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根本就扛不住这种无意识的重擦。 这一擦,痛得他耳根生疼、涕泪俱下。好巧不巧的,鼻涕顺着鼻孔里面的软管畅行无阻。 这使得他每呼吸一次,居然就能引发流到塑胶软管里面的鼻涕和管壁摩擦一次。那声音,简直震鼻欲聋。 再次花了漫长又艰难的几分钟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这个绑架很反常,反常得简直真的像应召女郎做的一样。那么多的疑点,那么多的破绽! 白痴都能推理出这坨毛线的线头就是那个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人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清醒而口无遮拦的快递小哥! 揪住线头不就所有疑难迎刃而解了吗?这个线头会有多难揪出来呢?在警察叔叔的破案手法里面,这个线头明摆着一样啊! 看的出来绑匪不咋看电视啊。李斯瑞虽然也不咋看,但是《法制进行时》好巧不巧断续看过那么些片段。 他知道绑架案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里面可是重罪,无理由重判的重罪!起步十年以上! 一想到这个十年以上,那多在这三合板的夹击下呆一段时间又何妨?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第三章 你酒里有毒 李斯瑞自问不是情绪那么容易不受控的人。 从职场菜鸟小李,到职场能人老李,到今天的李老板李总。 多年来他自认为涵养很好。早些年间偶尔出于御下的表演需要。出于同客户讨价还价的极限拉扯。多少会演个怒发冲冠,会痛心疾首,会表现得言不由衷。 但自从做了老板李总,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喜怒是不行于色了。 李总所有的涵养和原则,今天全被击了个粉碎。曾引以为傲的那颗最强心脏,简直就是个乱石堆里随手摆放的玻璃瓶。微风拂过就足够粉身碎骨。 可他不想就这么认输,轻易认输不是他李斯瑞的性格。他想绝地反击,想反败为胜,想掌握主动权。 对面的男人却是一以贯之的面沉如水,烟雾缭绕的后面隐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你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真的不吃一口吗。” 说罢顺手指了指旁边那个一次性餐盒。语气里面连表达疑问的顿挫语调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平仄,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 李斯瑞没有回答他,看了看自己依然被死死绑住的一双腿。 手倒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但是绑腿的两条绳子穿过凳腿后又被绕到腰部多绑了一圈。然后全部拉到身后又绑在了钢筋窗棂上。 屁股下坐着的,是这家废旧工厂搬迁时遗留下来的旧办公椅。对面坐的也是。 傍晚光线太暗,外面估计早就全黑了。这个三楼的废弃办公室估计是之前工厂的财务室。明明有个北向正对着窗外城市快速路的窗户,还装了钢筋防盗窗棂的。 估计工厂老板还嫌不够安全,或者出过安全事故。连内嵌的防盗钢筋都没有拆,干脆直接在原来的窗台上又给垒了一堵砖。把窗户给全部封死了。 一开始门是开着的,为了给李斯瑞证明他叫破喉咙也搬不来任何救兵。对面甚至放任李斯瑞嚎了很久,中间还夹杂着一大段含妈量极高的各种问候。 这个男人才是真的涵养极好,如果这算过誉的话。除掉那种猎人和猎物角色转换带来的优势心理地位外。 李斯瑞自问平起平坐他在气势上也无法给对方施压。至少不能轻松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理压力。此刻的他,看起来远远比李斯瑞更加波澜不惊。 就算李斯瑞出离愤怒,朝着他满口喷粪。他依然气定神闲,不是那种闲庭信步,满脸春风式的气定神闲。 是面对李斯瑞在言语上的疯狂输出。依然睥睨一切,辱骂声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气定神闲。 一番对垒下来,搞得李斯瑞一点脾气都没有。 天很快黑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这个废旧厂房似乎四面八方都在漏风。 他从行李箱旁边拿来那两块被随手丢弃的三合板,再漫不经心往李斯瑞脚边一扔。拿出两支似乎早就准备好的蜡烛点在三合板上。 然后自己从外面办公室拖来一把歪歪扭扭的破烂办公椅,顺势坐在了门边并带上了门。侧袋掏出蜡烛的旅行包看起来鼓鼓囊囊,就那么随意的丢在脚边。 而那个装着李斯瑞颠簸了一路的超大号行李箱。此刻空空如也,被随意丢到另一个墙角。 氧气瓶甩在一边,只有绳子被原样拿了出来继续捆上李斯瑞的双脚和腰。 手倒是没有像在箱子里一样被反剪起来捆在身后了。李斯瑞却并没有因此而心怀感激,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 对面在掏他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室内光线实在昏暗,李斯瑞不得不就着摇曳的烛光瞪大眼睛非常吃力的看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旅行包拉开拿出来的第一件东西居然是某个连锁咖啡店的大号咖啡杯。 李斯瑞心想趁我狂怒喷你的时候你拉开旅行包给我弄个盒饭出来,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知道我骂的口干舌燥来杯咖啡提神吗我去? 心里这么想着嘴巴就完全不由自主开了口:你那杯子里装了什么? “这个是兑了盐酸纳洛酮的蜂蜜水,以防万一给你解酒的。”对面语气还是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且蹲着回应的他,听起来有点瓮声瓮气的。 第二件掏出来的东西居然是几截木方条,每截看起来有个三四十公分长。 手已经再次伸进去准备继续掏了,椅子上的李斯瑞瞬间有点垂头丧气。语气懒懒的说:哥,你把饭给我呗,蜂蜜水也拿过来吧。我确实饿的够呛。 还在包里的那双手顿了一下,第三件东西顺着他的手就出了袋口。是一扎比捆在李斯瑞身上那条细了好几个号的绳子。在烛光下泛着白光,像一条毒蛇张狂的信子。 “你是怎么把我弄进去的?”李斯瑞手托着一次性饭盒,饭盒里面的猪脚虽然炖的够烂糊,也足够入味。但是已经全冷了,吃进嘴里齁咸又腻口。 他嘴巴里一边嚼着饭里面挑出来一片的肉卷,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顺手用筷子向着墙角的行李箱指了指。 对面的男人默默从李斯瑞脚边捡起那张本来塞在他嘴里的白毛巾,就是很普通的一张酒店用的白毛巾。 只不过毛巾边缘绣着非常显眼的几个字:萨摩威酒店。拿着毛巾转身时干巴巴说了四个字:货运电梯。 李斯瑞一边低头扒饭,一边闷着头含混不清的继续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货运电梯有监控死角。我是说……你懂吧……你知道我酒量的……我以往没有这么容易断片… “那是因为你酒里有毒。”从始至终对面话就不多,此刻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把那张毛巾随意塞进那个旅行包里。 然后从怀里掏出烟自己点了一只,又把烟盒和火机向着李斯瑞递了过来。 李斯瑞抓着一次性咖啡杯的手僵在了嘴边,刚才倒是喝了一口。蜂蜜水确实很甜,真的甜到了心坎里。但上一刻说不出的甜,这一刻 就变成道不出的苦。 还不止苦,此刻他心里简直打翻了五味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对面一脸平静看他脸色变幻莫测,阴晴不定。递烟和火的手往前再递近了一些。 李斯瑞在心里疯狂计算,我双手可以自由活动。如果我现在用尽全力拽过他的手,然后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 第四章 极限拉扯 没有如果,什么都没发生。 李斯瑞点完了烟,还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软烟盒跟火机,然后再给递了回去。 最令他气愤的是,他的下意识动作不只是整理烟盒,还包括递烟盒的时候不自觉就挺了挺的腰身。 心底特别瞧不起自己。 不过,对方指尖是真的凉。 冰凉。 “聊聊?”对面的语气跟他的指尖一样冰凉,光是听起来就让人很想打摆子。 “聊聊吧”李斯瑞吞了好大一口烟,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俩月前就听说了。咱们一条战壕的兄弟都在传,说你在转让公司,你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是吗?” “算是吧。” “是因为钱吗?半年前你在筹备婚礼。两月前你在转让公司。昨天你在我们的根据地把我给绑了。你是猪油懵了心了是吗?!” 李斯瑞应该是想质问,最后一个字出口他才哑然发现,自己嘶哑的声音是在咆哮着怒吼。 张赛文有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坏习惯,每每遇到稍微复杂的局面或者不太好做的抉择时。他就会下意识地蜷起三指后用食指去轻抚太阳穴。 他开始轻抚太阳穴,皱着眉抚摸,开始抬头四十五度望着灰暗的天花板抚摸,一边踱步一边抚摸着他的太阳穴…… “别摸了!秃了!”李斯瑞挥舞着双手怒吼,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斯瑞,贝蒂今年是两岁还是三岁?” 贝蒂是李斯瑞女儿的乳名。 此情此景,女儿的乳名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场对话中的。冷不丁这一下让李斯瑞瞬间五雷轰顶,轰得他彻底愣在当场,气若游丝。 李斯瑞疯狂调动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条血管和每一绺发毛。 就像吃鸡里面那个黑头黑面的家伙。苟在决赛圈边缘,扛着毒圈收缩疯狂给自己扎肾上腺素。 他开足马力让自己的脑子极速运转起来。他在脑海中过遍了每一种可能,设想了若干个解决方案。 最重要的,诅咒了张赛文十八辈祖宗。横死的,夭折的一个都没放过。 张赛文淡淡接口说:“我在想,你们离婚的时候贝蒂多大。一岁?满一岁了没有?” 李斯瑞十分勉强的调整了一下坐姿。一阵过堂风从门缝里吹来,面前三合板上的蜡烛“噗”灭了一支。 他的后背,腋下和大腿根部全湿透了。这阵过堂风吹得牙根直打颤,差一点就抑制不住咯咯作响。 “烟来”李斯瑞完全嘶哑了,这两个字像是从声带表面用挫骨刀刮出来的。 张赛文把烟从口袋里掏出来,抽出一支塞进了他的嘴里。打火机的煤油熏得他鼻翼不受控制的频繁煽动,一双手半握在腿上,指关节微微泛白。 张赛文自己没抽,咔哒一下熄了打火机的火苗,坐回门边的破椅子上。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除了风的呜咽,除了隐约却喧嚣的虫鸣,除了远处水荡里的蛙叫…… 屋外其实还是有声音的。 北侧的城市快速路上,车辆破空的声响其实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得益于本市的限行政策,所有外地牌照的车,所有不可以进城却必须绕城才能到达目的地的各种大车。全都呼啸着往不限行的快速路、高速路聚集,一路狂奔。 附近有个隔山逆向的大弯。那些拖头半挂,那些不熟悉路的外地司机。靠近弯道就得赶紧鸣笛。 鸣的当然不是电喇叭,都是改动过的一水的气动喇叭。司机师傅手指轻轻那么一点,几公里之外听到这种流氓汽笛都会觉得肝颤。 张赛文还在抚摸着他的太阳穴,闭着眼睛却紧皱着眉头。不知道他是在欣赏远处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汽笛声还是在厌烦这些声音。 李斯瑞坐在对面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心里却早就架起了火,左一根右一根的添柴,灶膛里火星四溅噼啪作响。灶台上,一锅热油烧得正咕嘟咕嘟直冒泡。 几分钟后张赛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停下了他那让人不安的小动作。他站了起来,走到中间,掏出火机,点上蜡烛,深深看了李斯瑞一眼,欲言又止。 然后转身蹲下又从脚边那个旅行包里开始一件一件往外拿东西。 那扎细绳子似乎被包里的什么东西给挂住了,张赛文这次蹲在了靠近门的一边。 在李斯瑞眼里他是侧身蹲在那的。不知道他这个动作什么意思,是想为蜡烛挡风还是怕李斯瑞看不见他的动作。 也没见他着急,把手伸进包里在慢慢摸索。袖口的绿色手表表盘反射着烛光,似乎比烛光本身还要亮得晃眼睛。 李斯瑞却急了,刚才心里那个灶膛烧的正旺。左一根右一根添柴加火,他下意识里总觉得刚才张赛文掏出来的那几截木方条早该化为了灰烬。 眼下却真真切切摆在了那个旅行包旁边,那几截木方条上现在多了一扎细绳子。 那扎绳子在烛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白花花的光。张赛文袖口处绿莹莹的表盘,视线模糊间怎么看怎么像毒蛇,像猛兽。 张赛文手上没停,不紧不慢间又从包里掏出几截看起来组装在一起的棍子。这几截棍子看起来那叫一个油光水滑。 比起他第一次掏出来那几截木方条,这几截圆棍子被加工得非常精致。就看他手下动作不停,发出咔咔几下声响后手上的那几条棍子竟神奇的组成了一个现代工艺品。 好眼熟的东西! 太眼熟了,这东西是干嘛用的? 末端一个塑胶件,有个活动的长短调节开关。为什么末端一个塑胶件前面却两截分开? 分开的两端前面还有个凹形的把手一样的什么东西? 李斯瑞一边看,想看的更真切一点。一边在心里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张赛文这个牲口,从来就不是个临渊羡鱼的人,但凡有得选,他必定退而结网。 做任何一件事,肯定都有他的目的,这到底是个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难道张赛文也开始变得虚头巴脑了? 快想想,快想清楚!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斯瑞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是个拐杖! 第五章 决赛圈 拐杖? 细绳? 木方条? 李斯瑞先是瞪着眼睛,接着慢慢皱起了眉头,接着眉头皱成了川字,最后终于拧成一坨。因为他实在没看懂张赛文接下来掏出来那本杂志是什么用意? 杂志名字有什么说道吗?即便烛光昏暗,杂志封面“经理人”那几个大字也足够显眼了。李斯瑞觉得自己脑浆都快搅成糊糊状了。 接下来,张赛文掏出了一柄锈迹斑斑的斧头。 该怎么形容一下呢?斧头帮二当家被扔进垃圾桶前从腰带上拽下来那把,有印象吧?规格差不多,形状有点出入,斧口更阔一些。感觉上,似乎也会更重一些。 李斯瑞心里在飞速默念:拐杖、细绳、木方条、杂志和斧头,拐杖、细绳、木方条、杂志和斧头…… 大脑里灵光一闪:原来是这样。 冷汗就蹭蹭蹭下来了:只能这样吗? …… 有关那一天两晚的事情,根据后来李斯瑞在派出所的协查记录。 说的是他和张赛文同车赴外地考察,后来张赛文那辆进口车子出了问题。俩人都被困在南环快速附近的一个农庄了。 至于打电话报警的那个李斯瑞公司的小供应商,还有他那几十个公司员工,甚至包括接警、出警的警察叔叔们。 没人对李斯瑞突然消失那一天两夜发生了什么事情感兴趣。 办公耗材供应商说白了就是一个专门卖办公耗材的门店老板。小门小户的赚点辛苦钱很不容易的,偏偏账期到了打李总电话一天都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这还不报警?那不得白干一两个月? 公司员工?公司员工巴不得老板天天不在公司。该打卡我就打卡,老板不在我更方便摸鱼打混。 工作嘛,不都是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的混吃等死? 一天不见老板警察就杀到公司了? 这一天要结算的是办公耗材的钱,又不是我的工钱。 …… 李斯瑞端着一碗很好喝的玉米排骨汤在发呆。汤里的玉米总是一轱辘一轱辘的。 想文雅一点啃掉这些甜玉米粒,就像要求工地上的蓝领大哥们抓着餐刀去切铺着迷迭香和酱汁的餐盘里那小块鹅肝一样。这让李斯瑞腹诽不已。 前妻是个典型的南方女子,温婉贤良,连五官都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与世无争的样子。 此刻她系着围裙,头发被随意挽在脑后草草用个大发卡抓了个发髻。稍短的发丝和刘海一起从额头和两鬓呲了出来。 手上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凉瓜溜牛肉片。边往餐桌上轻手轻脚放边停不住嘴说:你要保住体重不掉,脂肪补充的急会搞乱你的免疫系统。蛋白质是少不得的…… 李斯瑞放下碗,分开双腿柔声说:贝蒂,你的仙女棒怎么不亮了?咱们得给仙女棒充充电。你去房间给芭比换两套衣服好不好呀? 贝蒂眨巴着眼睛,把爸爸的话消化了许久才点点头。甜笑着递上她的巴拉巴拉小魔仙仙女棒。 奶声奶气说:嗯,爸爸充电,我换衣服给芭比。妈妈在一旁一脸宠溺说:去吧宝贝,换完两套就来饭厅吃饭哈。 李斯瑞看着女儿的小裙子跌跌撞撞飘进卧室,还来不及等卧室门发出那一声“咔”的关门声响就看着前妻说:张赛文也感染了。 前妻的眼眸里瞬间布满震惊。她的手不自觉就掩住了嘴,眼里好半天没回过神:你是说,他半年前订了一半的婚礼就是因为……? 李斯瑞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把我们的医生推荐给他吧,别让他方寸大乱…… 李斯瑞心头苦笑,方寸大乱?你是说我差点拄个拐回来见你娘俩的意思吗还他娘方寸大乱?简直是神方寸大乱。 李斯瑞正神游天外,突然察觉那双纤纤玉手搭在他肩膀上幅度夸张地揉来揉去。 前妻正神色焦急一边看着卧室门一边晃他:他这大半年应该过的心如死灰吧。你赶紧带他去看那个医生,尽快开一些阻断药物。 不行的话你的先匀给他一些啊,毕竟你们那么要好,何况他还帮了咱家那么大的忙…… 李斯瑞抓住肩头那双手。扭头看着前妻的眼睛,给了个能让她快速镇定的眼神。用下巴示意前妻坐下来然后问她:你们上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前妻坐姿拘谨盯着李斯瑞楞了两秒。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一迭连声说:对对对,检测结果,检测结果是阴性的。我们还顺带做了其他全面检查,医生说咱家贝蒂有点偏瘦…… 李斯瑞见缝插针趁着前妻换气住嘴的空挡说:张赛文也收到那套黑衣黑裤了。 前妻又楞了两秒,然后眉头蹙成两弯漂亮的小月牙:黑衣黑裤?什么意思? 李斯瑞接口说就是三年前我收到过的那种纸扎的黑衣黑裤。还有一个信封里机打的那句话,说欢迎来到n倍速人生俱乐部。记得吗? 张赛文这半年暗中做了调查。他收到的那个纸扎的黑衣黑裤和那句话,是在我公司的打印机上打出来寄给他的。 前妻消化了好几秒,然后问:他怀疑你了吗? 李斯瑞一个头两个大,这话听起来似乎挺正常,但怎么品怎么不对味啊。 什么叫他怀疑我了吗? 或者说,他不能怀疑我吗? 还是我做了,然后他就开始怀疑我了吗? 李斯瑞挥了挥手,有点粗暴地打断前妻欲言又止的样子。 接着安排说:你找个时间,把家里收拾一下。你们娘俩的吃穿用品全部打包起来,叫个快递送到孩子外婆家。 前妻一脸担忧说快递不是只限零散的小东西吗?我们娘俩东西可多呢,怕得有满满几大箱子。 李斯瑞心说,连我这个大活人都被快递到五六十公里之外。你那点鸡零狗碎的衣服鞋袜算什么。 他柔声对前妻说,你们先去孩子外婆家住一段时间。我会找个机会去看你们,顺便在那边再置办个家。 近段时间都别回这里了,我得和张赛文一起找到究竟是谁用的公司打印机。 李斯瑞出了电梯厅边往车库走,边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了这么一句话:你的车子坏了,没那么快修好。 大雨滂沱的出城高速公路上,张赛文正打开车上所有灯光亦步亦趋跟着前车慢慢往前挪。突然间看到手机屏幕上这句话,他皱着眉头回了个:? 李斯瑞没回他。对着手机说去你大爷的,爱咋咋地。然后顺手就把手机扔到了副驾上。 第六章 经年蔷薇 天气很好。 南方的雨季真是个爱憎分明的好季节,雨季再加上台风天那就更让人印象深刻了。上半天倾盆大雨泼它个天怒人怨,下半天浩浩荡荡的风吹得你直打趔趄。 张赛文把空调开到最强档,正对着出风口的小拇指被吹的有点微微痉挛。心口却还是燥热难耐,他瞅了一眼导航,离最近的一个服务区还有8.3公里。 …… 满墙满院的蔷薇花,招来满墙满院的枯叶蝶和不辞辛劳的蜜蜂。 李斯瑞在球架下面扯着他的公鸭嗓大喊:半场半场。本来只打算练练手感的张赛文站在三分线上正要投蓝,闻声转过头扫了全场一眼。 操场上今天的人很不多,对面球架下也只聚集了几个人在练球玩。 张赛文假装做了个投篮的动作,狠狠把球砸进李斯瑞怀里。 然后跑到对面开口说,同学们,咱们一起来场友谊赛怎么样?一边说一边颐指气使把手伸向对面这边半场划了个半圆。 一个满脸痘痘的男生手上抓着球,说:怎么分配,你们那边五个,我们这边才三个人。 张赛文哈哈一笑:我跟你们一边,4v4全场,我有信心碾过对面。三个男生中那个个子最小的咧嘴笑了:那就来,碾碎他们。 一行四人跑向中场,张赛文边跑边喊:斯瑞,4v4全场,来。 李斯瑞抬头瞟了一眼还挂在天上的太阳,心里一边嘀咕着这个牲口总喜欢给我没事找事。 一边抱着篮球冲球架下正准备接球的三个人说:同学们,经管院考验咱们的时候到了。 对面的小个子男生说:哎,可不兴这么说,我们也是经管院的。 李斯瑞脸不变色心不跳接着说:来吧,考验咱们经管院静渊斋306、307的时刻到了。 对面瘦得竹竿一样的男生指了指痘痘男,说我俩藏风阁301的。 小个子说我潜心斋313啊。 张赛文挠了挠头,说我是静渊斋307的。 李斯瑞冲着竹竿说:同学,你们的球先上架。用我手上的球,这个球比较新一点。 说完一个侧肘撞向张赛文,张赛文一边躲开一边说你别来阴的,来阴的我瞧不起你。李斯瑞说那就来吧你个307的叛徒。 比赛热火朝天打了起来。说是热火朝天,也就场上八个人热而已,其实旁边的观众只有零星几个,基本算是没有的。 这是因为虽然已经近傍晚了,但现在的太阳真的还挺大。这个露天球场平时人气也实在不佳。 球场在男生宿舍楼静渊斋、藏风阁和电教楼中间,平时是学校女排队的训练场。 学校的女排要是没训练,把中网一拆,就是篮球场。女排队有训练的时候才是这个球场最热闹的时候。 只要女排在场上,看台肯定是水泄不通的。连布满蔷薇花刺的铁丝网墙边都全是一个一个抠开的孔。 男同学们偷窥狂一般贴着蔷薇花墙一个个目光炽热的盯着场内。 现在的花墙边只有蜜蜂的嗡嗡声。 场上打的难解难分,来到比分焦灼的下半场。 一个个都累的见缝插针把手拄在双膝上喘上几喘,这场事关各宿舍的荣誉之战打的还挺像模像样。 李斯瑞利用微胖体型横冲直撞强行给张赛文盖了个帽。一个站立不稳,张赛文一屁股坐在了己方球架下。 收不住惯性让他搓出去好远,“duang”一声后背顶到了球架的铁柱上。 “哥~!”背后花墙上其中某个铁丝孔里面传来一个拉长女声的惊呼。场上的男生们个个一脸错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叫谁哥?谁叫的? 张赛文一脸茫然,突然间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赶紧双手环到自己身前飞快把自己给检查一遍。腿没事,腹部胸部没事,后背有点隐隐着痛。 屁股有点火辣辣的,这个疼痛程度应该还没有蹭破皮。再摸一下裤腰,心里终于松口气:还好还好,裤子没被搓掉就是好事一桩。 竹竿同学用旱地拔葱的姿势揪住张赛文的肩头,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发力就把他给提了起来。 张赛文站起来一摸后脑勺,才知道起了个包。他朝着李斯瑞大叫,你个莽夫,盖帽就盖帽你用那么大力气干什么? 李斯瑞神色变幻,本来听到他被自己怼到球架上发出那一声清脆的“duang”声还有点紧张。 现在看他摸着后脑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就彻底放松下来。嘴上便不饶人地朝着张赛文撇了撇:你自己站不稳怪我咯,你个嘴强王者。 张赛文笑了,边笑边朝着李斯瑞恶狠狠的说:来,今天让你看看谁才是嘴强王者。他退一步站在球架下面的界外朝着小个子男生说:同学,给我球,我来发球。 小个子站在三分线外一个击地传球,篮球就向着张赛文飞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男生们眼前一花。一个穿着天蓝色牛仔背带裤,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就站到了张赛文前面。 只见她表情奶凶奶凶的张开双手,以老鹰抓小鸡的标准姿势把篮球紧紧抱在了自己的胸颈之间。 双手环着抱紧篮球的女生转过头,直仰着下巴朝着张赛文一脸的紧张不安:哥,你没事吧?咱们去校医室看看好不好?你看不到你的后脑勺起了好大一个包呢。 哥?男生们目瞪口呆,盯着女孩看了又看。 然后一个个捏着嗓子学着女孩的口吻说,哥,我们先走了,你好好陪陪家属。顺道去校医室看看,还边咬重口齿说看看两个字边指指自己的后脑勺。 一瞬间人都跑没影了,只有同宿舍的李斯瑞落在后面弓着身子笑得乐不可支。 看来刚才那几个同学误会张赛文和这个女生的关系了。如果都知道真相的话,该有多可乐啊。 李斯瑞正扮足一副“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派头准备拔腿就开溜。 张赛文一把拽过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谁也别说,帮我保密。我会给你你想象不到也无法拒绝的好处。 李斯瑞悻悻跟女孩挥了挥手,扮不成文人骚客“仰天大笑出门去,”那就扮个奶油小生的样子好了。 他不知道的是,白背心大短裤的打扮是无论如何扮不了奶油小生的。 还好,女孩似乎根本没留意这些情况。还很友好的跟他挥了挥手,甜甜说了句师兄再见。 第七章 师兄再见 张赛文提着篮球带着女孩坐到了球场看台上,他满眼含笑看着女孩子说:师兄再见?什么意思? 女孩说,就是字面意思啊。 他摸了摸有些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那里看不到的地方确实有个挺大的包。 女孩就开始浑身摸索。她先搜了自己的贴身口袋,又翻开她的坤包,动作迅速、幅度夸张。 小小的坤包里面耳机线,粉粉的女式翻盖手机,小包装纸巾,小镜子,便利贴,零钱……各式各样零零碎碎的东西散落一地。 她一边抖落着翻找,张赛文一边手忙脚乱给她捡落出来的东西。 一双手快拿不下的时候听到她惊喜的说:找到了,找到了。张赛文抬眼一看,是一片印有hello kitty的创可贴。颜色还粉粉的,跟她的手机颜色一样。 她准备撕开贴他后脑勺,他伸手去挡。 她坚持,他摆手跳开。 她闹,他笑。 引得球场看台上为数不多的人全朝着这边行注目礼。 张赛文抬腿跳开两个座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指指她的。指了两次她还是满眼笑意瞅着他傻乐。 没办法张赛文只好开口说,你刚才抱篮球的地方,边说边用手指在自己胸前比划: 这里,这里,拍一下。 拍了。 再拍一下,还是有点泥渍。 又拍了几下。 再拍拍,怎么你们女孩子的白t恤这么不耐脏? 要不,我在这里换一件?她手抓衣服领子,作势要脱。 哎……哎……他急忙伸手阻止,手伸一半才发现是她的恶作剧。 一阵相视大笑。 肆无忌惮笑够了他才说: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重重点头:嗯嗯,走。 边往男生宿舍楼下走,他边问:想吃什么? 她拽着他的手,嘟着嘴说:哥,我要吃炸鸡。 好,没问题。你在楼下等我,我去冲下水换件衣服。 那我也去换一件衣服。 也行,那咱们约小北门一起? 哈?我不知道小北门在哪里哎。 行,那你等我一分钟。我很快。 好,我等你。 张赛文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浴室。站在喷淋头下面,洗发水刚抹上头,他就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脱下了身上的白背心。 然后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用三秒搓完头发。拧拢背心三秒搓汗水,脱光再穿整齐几乎也是差不多三秒完成。 李斯瑞刚反应过来他回来了,就看见他穿戴整齐坐在桌前正弓着身子系鞋带。 看了一眼洗手台上盆里的泡着的衣服和臭袜子,再看看浴室里满地的泡泡。李斯瑞整个人惊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人吗?是妖孽吧? 惊讶得嘴都还没合拢,张赛文一阵风出了门:斯瑞,给爸爸洗那套球衣和袜子酬劳五元,加那对球鞋一共十元。 声音还在走廊里飘荡,人已经飞到了二楼。隔壁宿舍探出个脑袋咕哝了一句:我去,真有钱。 他旁边有个声音说,岂止有钱,人家是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除了自己有钱还能找到很多钱呢。 李斯瑞站门口说十块钱你们谁来?刚问出口他心里就有点小后悔,还好隔壁宿舍的两个人朝着他扬了扬手,异口同声说了句:去~ 洗还是给他洗,但是这个牲口下次还这么张扬大喊的话打死也不帮他。再说,十块钱确实也不少啊。 饭堂一荤一素管饱才三块钱呢。洗个衣服而已,除了张部长谁会愿意请人吃三顿饱饭加一顿早餐。 李斯瑞在心里边说服自己,边走向那个盆。对呀,洗他的也顺带把我自己的洗了吧。 给你洗肯定得用你的洗衣粉香皂和牙膏了吧?大爷的我的白球鞋没舍得用牙膏凃着洗一洗已经有点发黄了。打一回土豪吧。 洗完两个人的衣服,去三食堂吃饭。三食堂挺远,但三食堂有个打菜的姐姐是宿舍老三的老家同村人。她给静渊斋307的兄弟们打菜从不手抖。 静渊斋307六个人,只有张赛文一个人不屑舍近求远去三食堂吃饭。 李斯瑞打了一个手撕包菜一块钱,还有个豆角炒肉一块五毛,一个三角饼形状的三两米饭五毛钱。 不出意外打菜的姐姐今天在班。李斯瑞舔着脸叫了一声姐。姐姐不止手不抖,豆角炒肉里面还多了好几片猪肉,开心到起飞。 这个时候的张赛文和女孩在学校小北门旁边的炸鸡店里刚坐下。女孩点了她最爱的炸鸡,坐下后兴冲冲的说: 哥,我听到有人叫你部长哎。你是什么部长? 张赛文笑笑说:学生会外联部呀。 外联部是干嘛的? 组织学校之间的交流,主要是拉赞助。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拉赞助就是去找钱给大家用的意思吗? 差不多,我还没问你。你跑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不是呀,我是今年的新生啊。 ……什么?那句师兄再见还真是字面意思?张赛文一口碳酸饮料呛到了鼻腔里。顺着鼻孔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没道理啊。迎新活动,迎新晚会全部是学生会的主要工作事项啊。想了想他开口问:你参加昨晚的迎新晚会了吗? 参加了啊。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睁开眼里全是blingbling的小星星。 那你昨晚看到我了? 看到了啊。 张赛文赶紧回想一下,复盘昨天的迎新活动和昨晚的迎新晚会有没有什么处置不妥的事情或者意外情况。 昨晚除了面对台上沉浸着头发裙子加手指都在肆意迎风狂舞的自己的女神时有稍稍失态,其他事情有不妥吗?感觉是没有。 “妹,你哪个学院?”张赛文熟练地把炸鸡腿扯成一整个的手枪腿,递到女孩手上。然后自己扯了一条鸡胸肉边吃边问。 “嗯,师范学院。”这孩子是真的喜欢吃鸡腿啊。一边风卷残云大口吞咽一边含混不清回他。 这就难怪了,今年迎新我注意力放在经管院比较多。对了,你为什么不报我们院啊,我以为你会报经管院的。 张赛文笑着说,说到后面这句发现自己嘴快了。他就鄙视了自己一下:你以为你谁啊。别人一定要报考你的学院,真丢份! “我报了你的专业的哥,可是我分数不够。师范学院还是我选了服从调剂,踩线低空飘过的呢。”没想到女孩一本正经回他:“咱们不还有硕士呢嘛,硕士我再和你考同一专业好不好?” 女孩满脸希冀,热烈又真诚。 张赛文满脸黑线,只能尬笑以对。 第八章 彼年豆蔻 单文婷六岁那年差点被狗咬了。 差点被咬的意思就是狗已经追上来了。并且也已经张开嘴了,只不过咬的人是另一个。 单文婷小朋友扎着两条长长的马尾辫。背着她的小书包,回家路上把老师新教的上学歌唱得兴高采烈。 幼儿园里每个学期都有小伙伴不来了,然后又有新来的小伙伴。这个学期新来那个同上学前班的小朋友还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呢。 妈妈说,不许笑话人家。因为那个小朋友是刚从乡下来的。 回家的路其实不远。出了幼儿园沿着墙根走,拐弯两次就到大院里了。 单文婷小朋友背着她的小书包一路蹦蹦跳跳开心往家走。得走快点,不走快点的话老师给贴在手背上的小红花就要掉下来了。 刚进院子,一楼王伯伯家新养的那条大狗就呲着牙冲她跑了过来。 单文婷小朋友吓坏了,她边跑边大哭。大狗差不多跟她一样高,她害怕得要命,拼命朝着家的方向跑。 眼看大狗就要追上来,她都能听到狗的呼呼喘气声就在耳边。突然间身后传来大狗倒地的沉闷响声,好像还有个文具盒摔在地上的声音。 单文婷小朋友不敢回头,一路咚咚咚跑回了家。气喘吁吁哭着跟妈妈大喊:狗,狗,大狗。 妈妈推开门站阳台上一看,双手把她举到身后。然后一边朝楼下跑一边大喊:王嫂,王嫂,你家狗咬人了。 随着这声呼喊,左邻右舍很多人都开了门走出来。 有大人上前想伸脚去踢这畜生。单妈妈发现楼上张家上一年级的儿子双手紧拽着大黄狗的两条前腿,一个孩子一条狗厮打在一起。 眼看着围过来的大人们越来越多,随着王阿姨手持棍子一声断喝。大黄狗挣脱小男孩的纠缠穿过大人们脚边一溜烟朝着大院外跑掉了。 众人这才看清,孩子被蹭了个大花脸。手上抓着两手狗毛,肩头两个小小的血洞正汩汩冒血。 看着孩子浑然不惧,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围着的大人们神色有些复杂。 三楼的张妈妈这才跑到近前,神色慌张问儿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儿子? 小男孩看着妈妈,小小的胸膛起伏着。反复张了张嘴才说,王阿姨家的大黄想咬妹妹,被我打跑了。 大人们似乎才醒过来,开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批评王阿姨家不文明养狗的,有夸赞小男孩勇敢的…… 只有小男孩默默钻过大人们的包围圈。捡起地上那朵沾了灰尘的小红花,递给跑下楼却只敢站在圈外的小女孩。 小女孩有点手足无措,她看了看递过来的小红花。 犹豫着接过来攥在手里。紧张的攥着楞了楞,然后一把抱住小男孩。带着满脸的泪痕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 小男孩想豪气干云摆摆手说不用谢。话未出口就被他妈妈一把给薅走了。 张妈妈左手提着书包,右手薅着她儿子家都不回就着急忙慌往院子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小小年纪就想着英雄救美,谁教你的?大黄咬你肩膀妈得给祖宗烧高香你知道吗?咬你喉咙你就没了你个小混蛋。 英雄救美的故事马上轰动了整个粮食局大院。张赛文同学徒手打跑大黄狗,侠肝义胆。 当然,在医院打针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这事是不能说的,太影响少年英雄的形象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张赛文小朋友心里像是有十五只吊桶在不停扔进井里,“噗通~噗通~”那叫一路的七上八下。 他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问妈妈能不能买一件衣服穿回去。不然怕爸爸看到衣服破了打他一顿。 妈妈看着儿子忐忑不安的样子忍俊不禁。问他,那么大的狗你都不怕,为什么怕爸爸? 张赛文理直气壮说,大黄哪有爸爸那么大只? 比大黄大只很多的张爸爸终究没有打儿子,他详细询问了儿子关于跟大黄搏斗的经过。然后告诉他,出手打架时要善于运用身边随手能拿到的东西。 比如可以用书包,用铁的文具盒去砸大黄的屁股。 再比如可以大声呼救,让大人来处理。 总之,敢跟大黄干架虽然很给老张家长脸,但是方法太莽撞要不得。哪有人干架还丢掉现成武器徒手往上冲的? 张赛文问爸爸,什么叫武器呀? 爸爸说你决定上去干大黄的时候,你的书包就是你的武器。打起架来比你的手有力的都是你的武器,懂吗? 张赛文似懂非懂,心底有些小小的不服气:爸爸你怕是不知道我的手多有力。 爸爸又说,今天妈妈说的那个不对。我们不把那叫英雄救美,叫见义勇为。 张赛文又问,什么是见义勇呀爸爸。 张爸爸说,你看见二楼的婷婷有危险,你想都没想冲上去了。这叫见义勇为。 张赛文再问,那什么叫英雄救美呀爸爸。 张爸爸说,你喜欢婷婷,婷婷有危险,你想都没想冲上去了,这叫英雄救美。你喜欢婷婷吗? 喜欢呀。 得,这儿子教不下去了。 张爸爸正准备以烟遁为借口站起身,一开门看到单爸爸和一楼的王爸爸都站在门口呢。 让进家门两位叔叔伯伯就一迭连声夸张赛文年少有为,勇气可嘉……各种变着花的褒奖话直夸得张妈妈羞赧不已。 王伯伯提着两条比张赛文手肘还粗壮的血淋淋的东西递给妈妈。向着张赛文小朋友说,赛文哪,这就是你下午抓住的腿。 张赛文看着爸爸一边喉结疯狂涌动一边摆手客气说可惜了大黄之类的。 王伯伯语气夸张色厉内荏说咬人的东西留不得。麻烦弟妹把它给红烧了,今天哥几个聚一聚,喝一顿酒。 单叔叔手上的塑料袋里提着一大摞新练习册,还有个软乎乎的新文具盒。 妈妈边提着东西往厨房走边回头说,单科你这是太客气了,为个孩子这么破费不值当的。 单叔叔把袋子往茶几上一放。挥了挥他的大手说:嫂子快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赛文呐你以后要多和妹妹一起玩,你俩要像今天这样照顾好彼此知道吗? 第九章 谁许谁地老天荒 在服务区醒来已经到了子夜时分。桶形座椅坐着开车的时候确实不错,但是拿来睡觉简直活受罪。 睡醒了感觉整个身子都被这破椅子死死卡住了,浑身肌肉酸疼的不得了。 最近变得极度嗜睡,动辄呵欠连天。速溶咖啡调成糊糊状咽下去都解决不了问题。 张赛文侧过身拉开副驾驶前面的手套箱,拽过里面的塑料袋凑着服务区昏黄的灯光开始一个一个铝箔板拿出来辨认。 三下两下就凑了一大把形状各异的药片、药粒,一股脑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动了半天还是于事无补,只好抓过一支矿泉水负气一般往嘴里猛灌。 水灌得太猛必定会窒息,这个简单的道理张赛文九岁就了然于胸了。 粮食局大院门口有一道高高的堤坝,堤坝下面就是西江。 天气好的时候住在大院的家属们,还有附近大街小巷里突然冒出来的姐姐、阿姨、大娘、奶奶们。 万人空巷全聚在江边滩涂,各自找块石头不约而同开始大洗之日。 孩子们光着脚丫提着小桶。有钱的买个小胶铲,没钱也没关系,树枝小木板也行,全聚在滩涂上挖田螺。 张赛文一直牢记爸爸和单叔叔的教诲。要带着妹妹一起玩,要照看着妹妹。 可妹妹也太耀眼了,弓着小小的身子专注找田螺。小花裙子逆风飞扬,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有个大孩子看不下去了,这么漂亮的妹妹却亦步亦趋只跟着张赛文。凭什么? 他晃悠着走过来,看似无意地动动腰肢就把妹妹撞到湍急的江水中去了。 什么大惊失色,什么失声大叫,什么手忙脚乱这些词。全是形容旁观者和大人们的,不关张赛文的事。 张赛文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看到妹妹掉进江水里的瞬间就毫不犹豫跟着跳下去了。会不会游泳什么的,想起来的太迟。 醒悟到自己还不会游泳的时候,他已经基本上喝饱了。感觉下一刻就可以自己飘起来了。 当然没有飘起来,那么多大人都在江边。总有人会出手施救。妹妹又是一脸的泪痕,看起来惊魂未定。 张赛文却只是感觉自己的肚子好胀,被江水灌的五饱六饱。 那天晚上,刚在妈妈的威逼利诱下吃了两粒抗生素的张赛文。还来不及彻底漱掉口里的苦味,后背和屁股就全印上了细竹条的痕迹。 张家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哭声震天。 差不多整个大院都听到了张爸爸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你们是怎么玩的你说?你是怎么看着妹妹的?谁叫你们去的江边? 三年级的大小伙子了,去了江边你不知道什么叫安全距离吗?你个兔崽子真是不打不长记性,永远都这么冒冒失失的。你不会游泳你下什么水?说话! 张妈妈在一旁迅速想到了什么,低声问了一嘴:你教过他游泳吗? 张爸爸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了一句:哦,是该教一下这个小崽子怎么游泳了。 张赛文本来就不会多想,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就是被竹条抽到疼的不行。突然听到爸爸这句似是而非自言自语的话。 一瞬间委屈和愤懑从脚底直冲脑门,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被这股夹着委屈的怒气给冲开了。 他愤愤的转身出门,妈妈在身后说了句什么根本听不见。自己一个人跑到楼梯拐角斜着屁股坐在楼梯上默默垂泪,恨死了爸爸。 楼下单文婷的妈妈说,你听到哥哥因为你被打了吗?你得去安慰安慰知道吗? 单文婷小朋友今年上二年级了。她牢牢记住了打跑大黄的那天,哥哥像一尊下凡的天神一般。 衣衫褴褛却毫不退让,双手的狗毛就是他和大黄互殴最直接的战利品。 那朵哥哥找回来的小红花她没给妈妈,一直偷偷藏在了自己的小枕头下面。 小红花都已经泛白了,偶尔睡前她会拿出来看一眼。重温一遍哥哥递花给她的那个场景。 这个小小少女心中跟天神一般存在的哥哥,此刻被打的哇哇乱叫,上蹿下跳。 她在楼下听着都觉得胆战心惊,害怕不已。不去看看哥哥不行,明天他生气不带我玩了可咋办? 暑假还那么长呢。就算妈妈不说我也要去看看哥哥的。 她小心翼翼爬上三楼,张妈妈站在楼梯口笑眯眯的用手指了指四楼的方向。 小女孩就往四楼走,黑暗中哥哥坐在三四楼拐角最上面的楼梯上挨着墙,一面瘪嘴一面用手擦着眼泪。 她走到哥哥身边坐下来,什么也没说。偶尔有大人上下楼楼梯间就会亮灯。昏黄的灯光下,一对小小的人儿依偎着坐在一起。 不管上楼还是下楼,大人们看见了这一幕就笑笑。也不说话,上上下下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坐了很久,感觉楼梯还是没有家里的凳子坐着舒服,时间坐长了屁股有点硌得慌。 单文婷想回家了,可是哥哥还坐在这里根本没有动身的迹象。她想了又想,骑虎难下。 自己回去写作业去吧,怕哥哥生气。不回去一直陪着哥哥坐着吧,楼梯坐着真的不舒服。真让人左右为难。 想起来妈妈揣在她口袋里的零食。对,口袋里有哥哥最爱吃的果冻。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个?她犹豫了一下,给了哥哥了我可就没有吃的了。 算了,回去再找妈妈要。口袋里这个就给哥哥吃吧。 她纠结着掏出果冻递过去。哥哥只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来接。这可咋办? 自己唯一的果冻都掏出来了,哥哥还是不接。怎么办? 单文婷想了想。然后小声说,哥,我爸妈跟我说了。以后不许我们去江边玩了。以后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 哥哥还是自顾自的抹眼泪,什么也不说。 单文婷说,哥,我家里还有很多果冻的。我回去给你再拿一个来好不好? 哥哥想了想,摇了摇头。 拿三个好不好哥。我就吃一个,给你三个。 哥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为难死了,小小的一双手都绞起来了。一下子不知所措。 她暗暗下定了决心,悄悄凑到哥哥耳边。轻声说,哥,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好不好? 哥哥一边抹眼泪一边带着哭腔说:好。 第十章 及笄之年 单文婷倚在窗边昏昏欲睡。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她正盯着运动场上的“中考一百天倒计时”横幅出神。同桌谢婉君用手肘碰了碰她,还没回过神的她被吓了一跳。 她以为老师过来了。结果谢婉君小声说,等下你帮我跟体育老师请个假,就说我肚子疼。 单文婷曲起手指轻轻击了一下课桌,表示知道了。 老师真就过来了,卷着书本边往这边走边抑扬顿挫在讲课文。 她此刻被那条横幅内容给击中心底某个地方了。特别无心听讲,人坐回来了但根本集中不起精神去细听老师说了什么。 老师偏就在她们的课桌边停了下来。他往窗户外面瞅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单文婷心不在焉的样子。 然后阴阳怪气的说:有些同学虽然各科成绩都比较好,但这不是骄傲自满的理由。你光是班级成绩名列前茅是不够的,你得看到全年级、全校、全县啊…… 单文婷知道老师在阴阳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她。她双手抱拢掐了自己的虎口一把,强逼自己收回心神却始终收效甚微。 一直以半迷离状态上完这节课。迷离过了课间,迷离到下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有点怒了,没人请假却缺课一人。 正准备命令大家进行第三次报数时单文婷才如梦初醒,结结巴巴跟体育老师说谢婉君同学不舒服请假。 她在想什么呢? 她八岁就私定终身的哥哥,居然无声无息消失了! 关于楼梯间以身相许这个事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小学和初中最要好的朋友,包括她的同桌。 当然,也包括无话不谈的妈妈和爸爸。 哥哥似乎永远比她高一个年级。她心底好想追平高出的这一个年级差。有时候梦里都在想办法,醒来累的气喘吁吁。 她甚至委婉的问了爸爸,要如何跨过一个年级上学。爸爸的回答是要异常的努力打牢基础。如果能理解学会下一年级的全部课程,那就可以跳级了。 多掌握几个年级就能跳几个年级。甚至直接跳到高中大学都不是不可能。 左右思量,反复比对,穷经皓首也无法理解透彻上一个年级的知识。 诚实的说,能懂一些的,但真的不多。单文婷倒是不气馁,小学三年级开始她就靠着自己的这些小心思不知不觉间养成了提前预习的好习惯。 这也算是学习习惯的某种歪打正着吧。 就这样,哥哥在前面走,妹妹在后面紧赶慢赶。 三年级到四年级,每天她还在洗漱。楼下总传来哥哥洪亮的大嗓门,有时候是:婷婷快点,走了。 有时候是:妹妹你好了没有,我在门口等你呀。 有时候甚至会变成嗔怒:婷婷,你记得带文具盒。今天不带我可不借你笔,我要测验啊今天…… 这些呼喊偶尔会夹杂着其他声音。比如今天,张妈妈会接着话茬大吼:你借同学一支笔不能写字啊你个小东西…… 四年级到五年级,每天的呼喊声就变少了。 不过单文婷背上书包走出大院时,院墙边总会有只手等在那里。斜斜递过来一个甜玉米棒子,一个煮红薯,或者一个茶鸡蛋,一个饼…… 夸张的时候会递过来一个塑料袋装着的炒粉或者炒面,袋子里还有两截提前在马路边随手薅来充当筷子的小棍子。 单妈妈终于还是有天给张妈妈说,嫂子,咱们两家换着做早餐吧,婷婷被你家娘俩投喂成为小胖墩了。 转眼间哥哥上六年级了,似乎是一下子功课就变得特别繁重起来。 每天早上还是会在院墙边等着对方带早餐或者给对方带早餐。小胖墩婷婷规律饮食一年马上瘦了回来。 身形变得跟泡在江边的麻杆一样又笔挺又光秃秃的。似乎唯一的区别就是曾经的小胖墩一以贯之顶着的两条漂亮马尾辫。 张赛文对此很有意见,还是胖乎乎的妹妹有意思啊。一年前的妹妹抓着她的手肉乎乎、暖洋洋的。 今年的妹妹那双手,感觉就是霎那间被骨节给撑开了。撑开就算了,还皮包骨瘦骨嶙嶙的。抓在手里硌得慌。 晚上是不能一起回家了的。哥哥变得越来越话痨,六年级那么繁重的功课都堵不住他那张多话的嘴。表达能力开窍得这么晚的吗? 她总在心里对哥哥的变化腹诽不已。可能男生的语言天赋真的是要晚点才开窍吧,至少比自己要晚个一年两年的。 哥哥总会在课间忙里偷闲来到她的窗前,大喇喇朝着她大呼小叫:走,婷婷,小卖部去…… 婷婷,把你的墨水换成纯蓝的,蓝黑墨水跟我的笔不搭…… 婷婷,冰棍给你…… 婷婷,课间要出来放松远眺一下的。眼保健操老师没跟你们说吗? 跟哥哥相比,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一开始她很不习惯哥哥站在窗前的大呼小叫。 慢慢习惯哥哥朝着她或命令,或通知,或关心的大呼小叫。 直到后来,居然会小小的期待着课间。听着哥哥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噔噔噔”朝着她的窗前跑过来大呼小叫。 毫无疑问,哥哥绝对是个有着强烈保护欲的好哥哥。周一全校晨会上哥哥站在旗杆下念的检讨就是最好的证明。 前桌的小男生有着一张圆嘟嘟、胖乎乎的脸。 他调皮捣蛋、他上山下河、他摸鱼抓虾、他把一只看起来跟他一样胖乎乎的青虫放到她文具盒里。 课间的单文婷一边眼光回应着哥哥在窗前的呼叫,一边把笔装进文具盒准备换支铅笔上美术课。 触手一片冰凉的油腻湿滑,一坨绿油油的东西爬上她的手,还在不停蠕动。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厌烦、恶心、恐惧、愤怒、无奈全部交织在一起。 半秒内浑身全是鸡皮疙瘩,想大叫都差点叫不出来。 前桌的小胖还满眼期许的望着她一脸坏笑。 然后哥哥就被揪到国旗下念检讨了。检讨说他窜班寻衅滋事,不注意团结同学,目无校规校纪,顶撞师长…… 念完了哥哥转身,咕哝着说了“狗屁”两个字。 学校的麦克风收音效果异常优秀,他都转身走了好远才说的这俩字还能让全校师生听个清清楚楚。 校长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主任。 主任看了看站在班级队伍前面他们的班主任。 班主任一脸的铁青,侧脸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第十一章 攘肌及骨 单妈妈是个能坚决贯彻“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一精神的人。 她下班回家如果单爸也刚下班或者还没下班。单妈妈风风火火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给女儿辅导作业绝不带半点含糊。 单妈妈也是个对“老公不使唤,家宅难平安”这一道理深以为然的人。 左邻右舍们总会有那么一次半次亲眼见证单妈妈提着笤帚、小板凳、锅铲甚至菜刀满大院追杀单爸爸的画面。 单妈妈还是个温情传统、贤良淑德的人。 当然了,这个形象在且仅在女儿的作文里出现。 至于单爸,他是打死不承认自己老婆有这一面的。鬼知道他是在遮掩什么还是在炫耀什么。 甚至在看到女儿作文里的这些字句时,表情里本来隐藏得很好的小心翼翼的那份骄傲和自豪似乎就要溢出来了。 在这样环境里成长的单文婷,她深深知道爸爸妈妈彼此相爱。她也知道她从小就要努力学习,不是为别人是为了自己。 除了努力学习,女孩子该学的东西妈妈一样也不想让她落下。 妈妈教她洗衣做饭的诀窍、教她一些基础的琴棋书画、教她女孩子的仪容仪表要怎么做才能端庄整洁…… 无数次的,在学习某些技能的时候。妈妈蹙眉看着单文婷要么手忙脚乱一地鸡毛,要么呆头呆脑一窍不通的样子。 无可奈何摇头轻叹:我的儿,你这个样子到底有谁会愿意上门娶你? 也是无数次的,遇到这个时候的单文婷虽然手上不停。心底那句话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就压不出脱口而出: 别担心妈妈,哥哥已经答应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他。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承诺的真实性和可信度。哥哥会频繁到教室的窗前对她进行投喂。 投喂的是各式各样的辣条,是各种小包小包的干果,是各种名字的干脆面,是各种奇形怪状包装的饼干,是各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当然,投喂的也是同学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在同班同学们的各式小小圈子里,有关于单文婷和高年级男同学之间若干版本的不同故事。 有人信誓旦旦说她和他是邻居,同学们私底下的争论有鼻子有眼。 有自称同住附近的同学说看到她和他同进同出江边那个大院。看起来高年级男生不是她的男朋友,应该是邻居哥哥一类的。 有人说她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高年级的男同学一路关照着她长大。 这个版本的说法依据是,看到她和他曾经双双落水。不具名爆料人当时也站在岸边的滩涂上,亲眼看到她落水,看到他为了她奋不顾身。 有人说她和他是早恋情侣,因为有人看到她们放学后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搂搂抱抱。还亲嘴呢,说起来活灵活现,像是亲眼所见。 但是这个似乎亲眼所见的同学,脸上流露出的却不知道是憧憬还是羡慕。 大家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凭什么你就可以天天那么吸引关注的火力还那么丧心病狂的幸福洋溢? 有人甚至说她是他家花钱买来的童养媳。 旁边的听众们自然是一脸鄙夷和不相信:都什么年代了还买童养媳? 老师课堂上可讲过,童养媳买卖那是旧社会才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那个高年级男同学天天那么频繁的花钱投喂她所为哪般? 至于高年级男同学是否仅通过投喂零食就买了单文婷同学做童养媳。那是同学们不会关心,也懒得深究的问题。 少男少女们都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谁家爸妈走在街上牵个手、拥个抱都会被同学们当成最好的课余时间的谈资。 更何况男女主角就在身边,这种情感层面的窥私欲简直让人既抓狂又兴奋不已。 但与此同时大家又不能太过于放肆。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小胖就在她文具盒放了个青虫而已,就被那个高年级的男生给胖揍了一顿。 谁又有那样的勇气和胆量,直截了当跑去当面问他:嘿,你和我们班的单文婷什么关系?是兄妹还是情侣? 高一个年级的事实摆在那里呢。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赢人家。谁能那么勇,有那个作死的底气和魄力。 许是不敢问,许是不屑问。不问才好呢,问清楚了彼此谈资就会大受限制。 一百个人心中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么。这五十个人心中最好能有五十个她和他不同版本的故事相互交换来取悦听众。 要不然,少年的懵懂时光该有多么无聊。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处在这个风暴旋涡中心的单文婷,反而是最为冷静的那个人。 她学习努力,她成绩优异,她尊敬师长。最让同学们吃惊的是,她对事关自己的八卦传闻还能做到听之任之。 既不解释,也从不掩饰。 每次她的哥哥“噔噔噔”从走廊那头过来,她就大大方方眼神看向窗外候着他。 妈妈每念叨一次,同学们的小道八卦在她耳朵每多传一次。那句年少时以身相许的承诺就会更深埋入心、攘肌及骨。 每次被投喂的东西有余量的她也大大方方收进抽屉。课间就拿出来和要好的同学分而食之。 她越是冷静处理这些,同学们就越是好奇她和他的关系。好奇还不好去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印象里有她的好姐妹,好朋友是问过的。 可是每次问她她都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就是打着哈哈蒙混过关。毕竟单文婷同学成绩这么好,还这么大方。少年们又怎么敢,关键是怎么好意思去刨根问底? 这么大方懂事,成绩人品都好到无法挑剔的人。 除了女同学们聚在厕所悄悄互相好奇两句。除了男同学们眼神炽热羡慕嫉妒那个高年级男生似乎是“抱得美人归”。 谁又会死盯着一个未知答案去往死里为难她,逼问她呢? 时间在少年们嘻嘻哈哈的打闹中,在求知若渴的学习中,在好奇她和高年级男同学的真实关系中犹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校门口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讲台上,生物老师正坐着假寐。 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 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只有单文婷同学,除了奋笔疾书。 就是托腮沉默,没人知道她为啥那么努力? 又为什么那个高年级的男生新学期从未出现在窗前? 第十二章 不辞而别 单文婷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收不回心神。“中考一百天倒计时”那条横幅眼看着就要挂到期末去了。 日晒雨淋的,甚至都已经开始斑驳了。 她知道,这条横幅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它要一直被孤零零挂在那里,直到下学期破旧不堪了才会被撤下来。 换成类似“庆祝第xx个教师节,或者热烈祝贺我校本年度中考取得优异成绩,或者热烈庆祝国庆佳节……等等条幅的到来。 瞬间就伤感起来了。 你看,这条幅从挂上去的那天起就开始了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一生。 它就这么默默无闻被挂上去,然后默默无闻在这校园的角落里老化、起毛边、被扯下来、一条新的条幅换掉老条幅。 然后它躲在某个角落里慢慢腐朽,走完这短暂的一生。 看哪,这可怜的条幅边缘都开始起毛边了。它就这么孤独惆怅的被绷紧扯在这里供人观瞻。 它无处可去,也无处可依。它就这么每天默默承受着风吹雨打,直到身躯残破不堪为止。 好可怜! 眼底就要开始湿润了。 英语老师叫她站起来领读。 要不要去问问哥哥的同班同学?疯了吗?哪有人初三下学期转学的? 要不要问问爸爸妈妈?看样子爸爸妈妈其实多少是知道些缘由的。可是该怎么跟爸妈开口说这个事情? 要不要干脆直接去问哥哥的班主任算了?怎么问?自己以什么身份去问? 领读完又斜倚在窗前的少女愁得六神无主,心神煎熬得她坐卧不宁。她眼神空洞盯着桌面细微的木纹沟壑左数右数,却也无法数出个所以然。 “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同学们,期中了跟着马上就是期末,期末考完下学期你们就是初三了。” 英语老师一边语重心长劝诫着在坐诸位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一边站在讲台边缘意味深长朝坐在窗边的单文婷看了又看。 实木桌面的这些细微木纹沟壑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条!没错,单文婷小心记了笔记。正准备第二百九十四遍开始数数。 同桌谢婉君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手肘上问:你没有听见吗? “哈?听见什么?”她一脸迷茫盯着谢婉君那张圆脸发怔。 “做你的同桌真让人伤脑筋啊,要帮你打掩护还要帮你听广播。”谢婉君那张圆嘟嘟的脸隐隐爬上了一丝丝不满。 似乎全然忘记了也正因为是同桌。所有曾经被投喂的零食都被她近水楼台吃了将近一大半的事实。 她一脸懵圈转过身,少女的好奇心还是彻底战胜了对谢婉君同学表情和语气的不屑一顾。 于是她拽着谢婉君的手臂开始晃:我们婉君是最最心地善良美丽大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 反正你记住啊宝,这世间所有的好都不如你好,你若不好,这世界我不如不要…… 一脸认真的眨巴着星星眼信口开河。不看表情的话她差点就信以为真既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对方。简直还深信不疑。 谢婉君的白眼翻了一半上课铃就响了。她扭过头卡在老师进教室前小小声说,你有封信在学校传达室,放学记得去取。 空气里弥漫着沉闷又尴尬的氛围。单文婷把面前那盘冬瓜炒肉用小小的筷头直接捣成了冬瓜羹炒肉。 单妈妈手上端着碗,筷头虚虚在菜盘子上点了一圈,然后无声地朝着单爸怒了努嘴。 单爸坐在门边的沙发上吞云吐雾装瞎,全然忘记了无客人在家不当着妻女的面抽烟的承诺。 “你们故意的!”单文婷气冲冲下完结论,然后把冬瓜羹炒肉全数倒进了自己碗里,低头扒饭。 “来不及,只是来不及,真不是故意的。”单妈妈赔着小心说。接着她把碗看似随意往桌上一放,饭也不吃了。碗底磕在饭桌上发出“锵”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像是子弹上膛的动静,惊得单爸眉头一阵猛跳。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掐灭烟蒂又沉思几秒。 然后提高声调对着女儿喊:什么故意有意?我看你才是故意的!你以为你在学校的表现真的就没人跟我们说过吗? 趁着女儿扒饭的动作小小顿了一顿,他降低声调说:学业为重嘛,什么叫学业为重?就是学习才是首要任务嘛。学习之外的事情,来日方长对不对? 单妈妈轻轻咳了一声。 单爸从沙发上站起来有点烦躁的挥了挥手:你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子还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什么吗? 跟谁没有年轻过一样,你来告诉我,为什么那个小滑头张赛文一转学,你就整天无心向学? 你的老师可全都告诉我了,说你有时候“整节课都在走神开小差。” 是,你妈妈说了,楼上楼下的,难免有感情。我不反对有感情,我反对的是有感情也不能影响你学习!你懂了没有啊? 本来和颜悦色的语气又变得高亢起来了。 “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单文婷碗里已经没有饭了。 但是她不能放下碗,现在放下碗的话等于全部表情暴露在父母眼里了。她可不会干这么蠢的事。 “那你来说说我们是怎么想的?然后告诉我你又是怎么想的?我们来分析分析区别在哪里?” 单妈妈坐在桌子对面,声音不大却透露着不容置疑。她这是尽量用了最温柔的语气,却说出了最狠的话来了。 单文婷感觉自己被父母给逼到墙角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们这样不留退路把我逼到墙角是什么意思? 且容我仔细想想,我想想我得找个口子。 就见她,放下碗筷小手一按桌子。一脸气呼呼站了起来,然后径直冲进父母的卧室。 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衣柜顶上刚检查完。妈妈的声音从饭厅懒懒传了进来:你别东翻西找了,看看床尾地板上。 一个黄色油纸包着的包裹被从床下拽了出来。那油纸上熟悉的笔迹写着:婷婷妹妹,初三上册。右下落款是:你哥张赛文。 她把包裹一把抱起来然后摔到餐桌上。溅起来的扬尘以饭厅为中心,向着客厅飘过去。 单文婷战战兢兢绕过爸爸,从沙发上提起她的书包。 拉开拉链扯出一张信纸递给爸爸,声若蚊蚋却又固执说: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说完背着书包一溜烟跑了。 第十三章 久别重逢 单文婷偷偷看着这张朝思梦想的侧脸,表情沉醉得令人侧目。 苍天有眼,自此海阔凭鱼跃。 不负青春,往后天高任鸟飞。 炸鸡的味道还在喉咙里翻滚,冰爽的柠檬水又填满了口腔。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该当如是! 好吧,我不是大丈夫,但我也该当如是。 校园里阡陌纵横的小径全都透着影影绰绰的光。 说起来真是好笑,年少时彼此没有距离。她慕他孔武如天神,他嫌她一对柔荑如枯枝。 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此刻的她却只敢低眉顺首亦步亦趋。也算是一贯心理状态的写照吧。 他理应大大方方,顺应她的心理需求。不曾想看似少年老成,襟怀磊落的男儿,竟也变得扭捏起来了! 男孩子似乎天生就缺乏对尴尬和暧昧氛围的感知能力。单文婷同学跟在哥哥身后反复搅扯着自己的衣襟。 她想过千万种相遇的情形。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对自己说,只要我攒足了思念,我和哥哥就一定会再见。 愁肠百结的想,水滴石穿的想。真的终有一天,思念的石板果然穿了孔。 她的思念和柔情顺着这个孔倾泻而出。却忘记穿了孔的石头,始终还是那块石头。 既然多年的思念得偿所愿了,那就刹一脚吧。别让自己成了大学校园里狗血爱情剧的女主角。 也许他还没有准备好,也许他忘记了自己的以身相许,也许不是她,他的心另有所属。 也不知道高中三年他是不是真的如往来信息描述的那般多姿多彩。 反正自己的高中三年有的只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有的只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有的只是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对他的思念入骨。 搅着衣襟的那双手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心底微微的轻叹了一口气:哎,球场边他不让自己碰后脑勺那个举动其实就应该明白的。 就别说什么男女有别了,至少多年不见这个表现也足够反常的。难道哥哥真的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可是看他笑的那么阳光灿烂,却不是不高兴啊。好难琢磨的人心。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正一路沉默期期艾艾走着,毫无防备的。前面的榆木脑袋却冷不丁开了口:妹妹,有没有相熟的同班同学或者好朋友一起考进来的啊? 嗯,啊,这个,有的。我的高中同学有两个和我一起考进来的。 但是暂时还不知道他们报的什么院系。改天遇到了介绍给你认识啊哥。那你呢,你的高中同学有一起考进来的吗? 当然有,我的高中同学你刚才在球场见过了。就是那个最后走的壮汉,叫李斯瑞。 壮汉李斯瑞有一副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大骨架。仅在五六年前,有人说李斯瑞同学未来某天会有壮硕的一米八身高,那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初中三年级的李斯瑞同学见天就佝偻着背。坐在《板报园地》那块教室后面的黑板下面。 按照教室的坐次顺序来说,他应该在前排的带刀侍卫区就坐。奈何个子太高,即便他自己有意无意的佝偻着身子,看起来也还是高出其他同学一大截。 正常来说,环着老师讲台上那张桌子的几个座位。我们把它叫带刀侍卫专座。 正对着讲台的前五排座位总在老师视线内,可称之为vip专座。 教室两侧的座位则是普通群众区。而靠近教室后门的几排座位,就算是妥妥的学渣娱乐区和休闲区了。 张赛文和李斯瑞,是唯二坐在休闲区的学霸。原因很简单,对班上的同学来说,他俩太高了。对普通中学生而言也算。 还记得那天晴空万里,李斯瑞正佝偻在板报园地下面抄单词。 班主任带着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男生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 虽然是课间,但后排的学渣们还是瞬间一片兵荒马乱,鸡飞狗走。 李斯瑞座位旁边是同学们平时踩着写板报园地用的两副空桌椅。班主任指了指其中一副桌椅说你就坐这里吧。 然后扭头朝着李思瑞眨了眨眼,语气怪异的笑着说:李斯瑞,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张赛文。他也很厉害的,你俩平时要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说完了看都不看旁边的学渣们一眼,连座椅间的走道都懒得穿过去,竟直接转身从教室后门走了。 李斯瑞欠了欠佝偻着的肩膀,想跟老师表一下决心。没想到老师看都不多看一眼,竟直接转身走了。 更没想到的是,新来的张赛文居然一边施施然拖过桌椅靠近他。一边痞笑着回应他的欠身:别客气,您可千万别客气。 咱们是同班同学,您这个礼行的也忒见外了。 学渣们一阵哄笑,李斯瑞却眼看着肩膀就又塌下去了。 张赛文原本以为他会生气、会恼怒、会大笑、甚至会动手呢。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这家伙就这么又软绵绵佝偻回去了。还真是让人意外得很啊。 他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掏书掏笔掏本子,一边在心里打定主意:掰直这双讨嫌的塌肩膀,不然怕他影响我心情。 双方对峙发生在短短一周后。第一次模拟考试,李斯瑞佝偻着肩膀考了721分,坐旁边那个讨厌的家伙考了726分。 李斯瑞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趁着课间用讨好的语气问:同学,你考的这么好为什么最后一个学期还转学啊? 张赛文咧着嘴一脸满不在乎的回敬他:同学,你考这么好为什么还一直佝偻着背脊啊? 李斯瑞觉得这丫有病吧。我好心好意跟你攀谈,你丫戳我脊梁骨干嘛呢?早知道我就不该张这个口,真晦气。 下午化学课复习,张赛文挺着他的脊背在背后的墙上蹭来蹭去。 讲台上唾沫横飞的化学老师瞬间勃然大怒:那个谁!新来的,那个叫什么?张赛文是你吗?站起来你给我!物化综合一模你考了多少? 张赛文站起来面色平静直视着讲台上的化学老师:报告老师,100分。 语文多少分? 145分老师 那数学呢? 150分 英语呢? 站着的张赛文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140分 历史政治两门呢?难道是满分吗? 不是的老师,政治只有91,历史才是满分。 你坐下吧。 第十四章 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张赛文心里在恨恨的想,我妈这个懒婆娘真是懒出新高度了。 我这件衣服要不就是洗衣粉放太多没洗干净,要不就是根本没洗就给我晾了。 看来下次我得学着自己洗衣服了。背脊奇痒无比,简直万蚁噬骨。奇怪的是被化学老师这么一吓,感觉好像就不痒了。 正暗自欣喜坐下准备提提衣服,耳朵里传来一阵阵蛇信子探查空气的“嘶~嘶~”声。 搞得大个子张赛文很想把自己变小若干个体型,然后在地板上顺手刨个洞溜之大吉。 很显然这行不通。既然这样那就别怂,至少别在脸面上表现出来。 他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狠狠打气一边抬高头颅,尽量演出一个凯旋将军的模样。一边还表情非常友好朝着各位同学示意。 讲台上的化学老师都被气笑了。手里拿着的实验玻璃棒被当成了戒尺往讲台上狠狠砸下去: 啪!一声爆裂的脆响把全班都给镇住了,包括正向众人点头致意的张赛文和佝偻着背的李斯瑞。 李斯瑞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新来的臭屁王张赛文非要死活跟自己过不去。我佝偻着背跟你有什么关系?非说影响观瞻一定要我抬头挺胸。 我家庭困难全班都心知肚明,这个新来的搅屎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我家庭到底有多困难,到底是真困难还是假困难? 我午饭吃馒头就榨菜怎么得罪你了?非要给我饭卡充钱,还把自己胸脯子拍的山响,你以为你那是豪气干云吗? 你那是金刚发情!真是够气人的。 张赛文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学校不准带早餐到教室吃。 他大大咧咧说我就上一个学期。谁都不认识我,多事管我的我也不怕。大不了抓到了我报你的名字就是了。 边说边贱嗖嗖从课桌下递过来两个大肉包子。 李斯瑞拗不过咕咕直叫的肚子,伸手接过来后说:你一直都这么热心对同学好还是只对我好? 你可别搞我啊大哥,我要好好复习考个好高中,我是不会从了你的。 张赛文表情古怪看着他,然后潮水一样涌来的笑意撕裂了他的嘴。 他手舞足蹈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到浑身抽搐,笑得脑袋“邦邦邦”砸在板报园地上,发丝上全沾了粉笔灰。 张赛文说我是侠客命,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我是上面派来打救你的。你只要挺直了背,好好学习,我就告诉你我有个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在另一个城市上初二。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把抽屉里刚清点过的初三上册教材全部打了包。 封面上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婷婷妹妹,初三上册。落款时提着笔悬在空中虚画了很久。似乎字斟句酌了一番,最后一笔一划写下:你哥张赛文。 掷笔一旁后他一边作势吹干纸上的墨迹一边问李斯瑞:你看我这手字,是不是很有名家风范? 李斯瑞的心思没在字上,他脱口问:婷婷妹妹?原来你真的还有个妹妹啊。 嗯呐,都告诉你了是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那叫什么亲妹妹,是情妹妹的意思吗? 张赛文“啪”在他脑袋上叩了一个爆栗:你思想如此肮脏,我怀疑你家就是被你的脏心思给害破产的。 李斯瑞的肩膀又塌下去了。他自问打不过张赛文。要是打得过真的好想撕烂这鸟人的嘴。 不否认他心肠好,看我可怜给我带早餐。但是我好心告诉他我爸多年前做生意破产负债所以我家庭困难。这混蛋居然毫不犹豫拿这个事来戳我肺管子。 好恨! 张赛文根本没察觉到他唯一的朋友此刻正想着如何置他于死地。他眉飞色舞抱着包裹去了邮局。眉飞色舞挥舞着包裹回执单坐回教室的学渣休闲区。 然后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刷题,一边刷还一边自顾自的说:我跟你讲,我有个堂哥告诉我。中考和高考都是一样的,都要努力刷题。 你想考个好高中,努力刷题就是最有效的办法。我还听说,中考改革很快要来了。前些年是中考尖子必须上中专,以后听说要强制分流一部分人去读职高呢…… 自顾自说了半天发现得不到回应。扭头看才发现李斯瑞又佝偻着身子缩在课桌前,半点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原委,冲着李斯瑞喊:喂,对不起啦。 李斯瑞头都没回,还故意抓着课本在书桌上啪啪啪拍的山响。 你知道我妹妹和我有多亲吗?我那句话其实只是对等反击你知道吗? 李斯瑞干脆把佝偻着的身子侧过去了,留给他一个驼背。 又是讨嫌的上课时间,虽然每个科任老师都是在带着大家复习。但是复习也得按照课表课时来,这节课碰巧是班主任的。 班主任留着齐耳短发,微微发胖的中年身材透露出一股子干练劲。 她站上讲台摆了摆手,嘴里说着:别起立了,都免了免了。写作业的继续写,别打乱思路。 然后望向学渣休闲区,手指了指张赛文:张赛文同学,听说你昨天可是大出风头了。介不介意跟大家分享一下啊? 张赛文站起来落落大方说:老师,其实大家都知道的。只是怕你偏信则暗,我跟你简要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形吧。 班主任皱了皱眉头。沉思了一番后说,哟,我们张赛文同学很了不起啊。都知道用上典故了,你说说偏信则暗跟哪个词通用又跟哪个词对仗啊。 说得上来我就不追究你在化学课上捣乱的事,说不上来你到门外站着上完这节课如何啊? 张赛文直视着班主任说好的老师,偏信则暗跟偏听则蔽通用,对仗的是兼听则明。典故出自《管子·君臣上》。 班主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也没有。只是轻声说:跟我解释一下化学课上的事情。 张赛文说,老师这件事要从我妈妈前天偷懒开始说起…… 在全班同学的哄笑声中,张赛文伸手就去脱衣服。边扯衣服还边解释:老师你快来看看,我的背上现在还有好多疹子红点点。 老师抬手打断他,大喝一声全给我安静下来。 张赛文斜斜乜了李斯瑞一眼,这家伙正低着头笑得浑身发抖。 他坐下低声问:你是不是非得逼我跪下来求你原谅? 李斯瑞收了笑脸,挺直背脊坐正了。嘴里轻声吐出两个字: 牲口。 第十五章 牲口 好多同学费尽心思把书本堆在书桌上,一定要堆成一堵墙的形状,也至少是一堵墙的形状。 更夸张的是把书桌堆成一个直角,或者是一个只有一条边开口的冂字形。 当然有不是费尽心思堆成这样的,且大部分不是。张赛文和李斯瑞所在的班级是实验班。不是所有的同学都能进入实验班的。 其实初中广为流传的教室座次表早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或者说有还是有,但也仅有极小的参考和指导意义了。 高中生的心路历程并没什么太新鲜的事可说。 基本上高一大家都盼着文理分班。这样不擅长的或者说很吃力的科目到了高二就要和自己来场告别,好聚好散了。 我一定要像个茕茕独行的侠客,或者至少是一个抄着手术刀的医学泰斗。 我得把面目可憎的科目终结在我刀下。潇洒剔除,然后和我感兴趣的科目来场双向奔赴。 这样才不至于让我进入大学的脚步受到牵绊和阻挠。 问题就出在高二分班之后。分了班发现自己既不是侠客,也不是医学泰斗。 被终结刀下的科目其实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也许留下的科目才是面目可憎的呢?此一时彼一时嘛,倒也正常得很。 自此开始,不需要跨入高三,大致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方向了。 自知茕茕独行变成门庭若市的朋友们,立即收起随身刀具。 或左冲右突,或拱手拜会八方。一定要在自己留下来的科目里闻鸡起舞、全神贯注。希望不负所选,不选所负。 此外还有人佛系应对。都行,可以,没关系。 自知多少斤两,自觉迎头追赶就是空话一句。他们的书桌往往最干净。老师讲就随心听,考试随意考,排名随便排。 还有一类人最为忙碌,但忙碌的显然不是教室里的正事。他们就是会刻意把书桌围成冂字形的人。 他们挖空书本,套进手机。网页qq聊得热火朝天。他们一目十行,浏览的不是书本,是手机上的网文。 网文里的男主女主们。一场昏迷、一场火、一场电击、一场车祸…… 还有的甚至只需要打个响指就穿越了。然后和千百年前的王公贵胄们,甚至是正史中忙到猝死的君王们。 爱到死去活来。当然,这是女穿。 男穿们动辄见到千古一帝,然后运用九年义务教育知识很快就突破包括语言在内的所有障碍。 煮盐、大炼钢铁、现代化轻重工业上马快干。 三下五除二聚起数之不尽的财富,迎娶数之不尽的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文中更是有诸如三藩市第一人民医院,有圣约翰老中医,既有霸道总裁的邪魅一笑,更有姜女嫂子本姓孟的嚎啕一哭长城倒。 精彩纷呈。 牲口张赛文无疑也是堆满书桌的那些人,不过只是没有挖书本套手机而已。 他在书摞内侧用便利贴写了一句话: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实际上却是在聊手机,聊的倒不是网页qq,是短信息。 李斯瑞看着他手指翻飞在按手机按键,干巴巴问了他一句:你每天发送那么多短信会不会得腱鞘炎? 张赛文头都没抬:你用的是什么套餐? 李斯瑞说我用的神州行。 张赛文还是保持手指翻飞按着键盘打字的姿势没抬头。顿了顿他说:我用的动感地带,短信不发完老师讲课我听不懂。 李斯瑞问:为什么? 张赛文答:因为有打包买下的短信条数不发完会觉得吃亏,所以无心听讲。 李斯瑞随意拿本书啪一下摔桌上,闷闷嘀咕了一句:牲口。 张赛文把短信发了出去。抬头看了一眼李斯瑞。说,你看,你现在的口腔得的,就是腱鞘炎。 李斯瑞把头扎进书堆,没理睬他。 有专科提前批的学校来宣讲,有艺术类提前批的院校来宣讲,有特长类专业的院校来宣讲…… 张赛文瞅了一眼正在刷题的李斯瑞,伸了个懒腰蹬了蹬腿,打着哈欠含混不清的说: 你几分几分咬着追我追了这么多年,命里注定离不开我的。要不要跟我一起报双鸭山? 李斯瑞还没说话,前桌的女生一脸眉飞色舞转过来问: 张赛文,你是1还是0啊,为什么让李斯瑞追你那么多年都不从了人家? 张赛文说,我可以是1也可以是0.他追我多年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性向不明。 那你呢?你是1还是0?告诉我我来迁就你。 前桌女生说你迁就我干嘛呀?你的情妹妹跟你每天短信传情的信息通道都快被你俩传成实体了。 还一路火花带闪电呢,都直冒火星子。 张赛文说感情这东西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朋友。诚挚邀请你加入我们,说着用手指指手机,指指李斯瑞,再指指她。 女生说,哇!没想到你真的是牲口。就是不知道是一头还是一条。 张赛文云淡风轻的说,都不是,是一匹。 李斯瑞一直低着头,忽然非常不合时宜的抬头看向张赛文。用手隔空点了点张赛文手机。然后问:真的啊? 张赛文看着他说:你但凡往下想一层,一层就好。往下想一层你就是这些年来我天天买早餐喂大的白眼狼。 李斯瑞看了看张赛文的表情,知道他这句话说的是真的。然后就乖乖闭嘴了。 也是,李斯瑞这些年的早餐从扭扭捏捏到坦然接受。真的是一天没落都是张赛文给他从书包里掏出来的。 为了给他的油条配上豆浆,张赛文甚至用塑料袋打死结的方式给他装进书包。 然后李斯瑞拿着根吸管无处下手,暴力猛扯袋子裂开搞得自己一手一身全是滚烫的豆浆。 李斯瑞当然心怀感激,他偶尔坚持回请。回请完了就看到张赛文的午餐里面还有一份书包里掏出来或干瘪,或冷掉的早餐。 索性就拉倒吧,这家伙轴的不像话。好像是理所应当他就要找个人照顾以巩固自己的哥哥地位一样。 说起来他异父异母的妹妹每学期都会收到他自己刚用完的教材。 李斯瑞甚至看到他在课本里要点旁边郑重其事画上五角星,然后写到: 婷婷,这个地方是重点。这里一定要融会贯通……之类的。 每每这时他都会由衷的说,你妹有你可真好! 而张赛文听到这话,笑的那叫一个纯真无邪。 看得他心里都隐隐羡慕那个目前还只在短信里的妹妹。 有时也在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个妹妹该有多好? 第十六章 齐天大圣 李斯瑞这个想法不太现实。 同龄人中,像张赛文这种出生在单位大院里的孩子。照理讲是没有资格跟李斯瑞小朋友玩在一起的。 李斯瑞出生的时候,正是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观望的时代。 李爸爸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十分之九。鱼市菜市、鸡毛换糖、三来一补、对外贸易…… 做过的行业不计其数,细分点就更不得了,用他自己的话说简直就是“快捞遍了三百六十行”了。 之所以捞遍这么多行当。是因为那个时代做什么都好做也好赚,但是什么都很难做长久。 因为野蛮生长的营商环境不适合李爸爸这种表面上大风大浪躺过,实际上骨子里还有小农思想的商人。 再所以能捞遍这么多行当。是因为李斯瑞家族很有那么一点敢闯敢干的家族精神。 姑且称为家族精神,是因为李斯瑞祖父辈七八个兄弟就生活在不包括港澳台在内的三四个国家。 这种家庭往前二十年是典型的走资派。往后二十年确是经商如鱼得水的好家境。 李斯瑞出生时家有洋房多栋,多栋的意思是大于等于两栋以上。之所以这么绕着说是因为他自己确实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栋。 同年的张赛文出生在单位分的勉强算两居室的福利房里。 而同时期绝大多数全国家庭的孩子,都出生在泥瓦泥地的农村普通民宅里。 说不好这泥瓦泥地的农村民宅,还四处漏着风。而且人畜混住,大型牲畜一头两头,鸡鸭鹅群一大堆。 张赛文小朋友在幼儿园里放声歌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的时候。 李斯瑞小朋友正在花园外到处浪,真正的天南海北玩得开心不已。 十岁之前的李斯瑞。坐着别的小朋友没见过,更没听说过的大船和飞机。 吃过爪哇岛的生猴脑,喝过中南半岛的白咖啡,痛饮过神奇不已的恒河水,吃过好望角崖边的藤壶,吃了北极圈里的腌海雀。 还有美洲大陆本土的金拱门和中亚戈壁的手抓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十岁那年随着爸爸的负债破产。所有的这一切都像个肥皂泡泡一般幻灭,不复存在了。 随着这一切灰飞烟灭的,还有自那时起就杳无音讯的妈妈。李斯瑞不知道他自己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小学五年级以后,他的背脊就塌了。 一直到那个烦躁的初三下学期午后。 那个家伙一脸的笑意走进来,自来熟跟他开着玩笑。一脸真诚建议他把背直起来。后来还教会他花钱存钱。 相熟之后他总扮个大人样,老神在在动辄对着他恨铁不成钢: 抬头挺胸,别佝偻着背脊像个小媳妇似的,你又没有犯错。这个男人简直就是老天派来拯救他的齐天大圣。 李斯瑞还羡慕张赛文有个妹妹,即便他知道这个妹妹只是个儿时玩伴。 他是想要妹妹吗?其实他更想要的是妈妈。生不生妹妹真的不是那么重要,妈妈回来就好。 爸爸的负债在叔伯们的帮助下已经快处理清楚了。李斯瑞从来不怀疑爸爸对自己的爱,就算爸爸逼着他初中就开始住校。 爸爸每月给到手上的钱李斯瑞怎么计算都有一个合不拢的缺口。 他有时候是省掉早餐钱,有时候是省掉午餐钱,只有晚餐是万万不敢省,也省不得的。 前胸贴后背只是个形容饥饿的词语,这个词语在李斯瑞心里确是有温度的。 前胸能贴后背,说明你的感知能力还在。而且你能感知前胸贴后背的状态,就说明这个阶段的饥饿感肯定不是当务之急。 饥饿的当务之急是眩晕,是手脚冰凉着发颤。李斯瑞有幸体会过那么一次两次。 这辈子再不想体会,更不想回味。手颤的直接后果就是,迫使李斯瑞每次抓到笔都必须稳住心神和腕力。 写下的一笔一划都务必力透纸背,不然掩盖的再好字迹都会露怯。 会张狂的笑话他,纸张上的字张牙舞爪,疯狂嘲笑他的怯懦和无力。 说起来很有意思,那个反复念叨逼迫他挺直腰身的家伙。 自从钻进他的心里后就开始手拿凿子锤子,在他本就没怎么敞开的心扉上叮叮咣咣一顿猛凿猛敲。 然后某天他醍醐灌顶:我去!原来老爸给的生活费是这么规划的!确实是这样的吗?肯定是啊。 张赛文这个牲口虽然嘴上平常总没个正形,但要区分他说的哪句真话哪句假话也太简单了! 短短两三个月,仅仅这么点时间他用重新规划下来的钱就买了个并不便宜的手机! 虽然没有酷炫拉风的跑马灯和美妙动人的和弦铃声,但那也是手机! 最最重要的,手机套餐每分钟六毛到一块三的资费他省着用都能支撑得起!真是好神奇的张赛文! 其实李斯瑞用饿到头晕眼花很多次换来的经验教训。说出来就是简单的几个字而已:别丢衣服!多洗几次! 还有就是在以前停不下他家保姆车的那些巷子里,衣服的价格是他在临街商铺品牌店里买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 有钱的感觉可真好啊! 回报张赛文一下,从请吃一个慕斯蛋糕开始!蛋糕是晚上翻出学校围墙去排队候着买的。 张赛文这个牲口吃完却只用了一分钟都不到。就结束了?吃完了午饭还掏出他书包里那俩包子? 说实话那两个包子倒是真比慕斯蛋糕抗饿得多。 李斯瑞啃着大肉包子,满嘴的油。他扭头看着张赛文又在打包教材。 牛皮纸有个纸角似乎有点走位,包不住了。他想伸手去拉一拉。 手刚伸出去张赛文就一声大吼:你不许动!说完就把整个包裹都拖到另外一张空课桌上了。 然后对着他怒目而视:“你满手油也不弄干净就想碰我妹妹的包裹,你个丑东西。” 李斯瑞怔住了,心里反复跟自己确认:我很丑吗? 张赛文忙得开心的很,包完教材包笔记。 把练习册和草稿纸,还有两本武侠小说一并推到李斯瑞身前: 这些全是你的了,等下从楼上撒下去。庆祝我们结束三年的高中生活。 儿子,咱们就要开始大学生活了。大学比较松啊,不像高中这么紧。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李斯瑞捏了捏自己鼻子,说,这种伦理玩笑真的能给你带来满足感吗? 张赛文摆摆手:哎,大度一点。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相信我,你会习惯的。 第十七章 蔷薇花开 张部长像只猫一样瘫在饮水机旁边的沙发上。鞋子也不穿随意踢到一边。 皱着眉头还嘟着嘴,话也不说。看起来是真的很操心某事的样子。 大班椅后面有个穿着无品牌夹克衫,梳着大背头的男人在忙着什么。 他在身后文件柜里东翻翻西找找,谁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边找还边朝着饮水机这个方向瞟一眼。 就这么互相沉闷了许久,大背头还是一边不顾形象地嘬着牙花子一边向着饮水机这边走过来了。 边走边紧皱眉头语带无奈:我说祖宗,你到底要干什么。直接给你钱还不行,给你钱你去买,买了请人给你搬到学校去。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合什么影啊,座什么谈啊,到底什么是钱搞不掂的你说。 张部长手指擦了擦太阳穴,懒懒的说:这样好假的。 大背头喷了句含妈的国粹。接着说,小子,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这个社会不是这么运转的你了解吗? 我看你真是白长这么大个子了。 张部长抢白道:我就是看不得弄虚作假。跟你借资源是一码事,弄虚作假是另外一码事。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背头本来眼里还闪了闪光,听完这段抢白直接就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你马上给老子去把这个什么狗屁外联部长辞了。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上瘾是吧你。 修学分想其他辙修。不能为你修几个破学分,老子给你忙前忙后…… 看样子还没说完呢,很突兀地腰间传来清脆嘹亮的“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 断头歌反复吟唱两遍后张部长才不紧不慢把手机扯下来看了眼,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山寨手机的扬声器设置根本就不是为了满足通话保密需要的。 虽然满屏的跑马灯很酷炫,但是这个通话私密性是真的做的不够好。 张部长电话一接通,站他旁边的人都能字字清晰听到通话内容。 电话里一个有些焦急的女声传来:喂,你好,请问你是单文婷的哥哥吗? 张部长楞了一下。说我是,你哪位? 我是单文婷的同学,我叫尹莱雯…… 婷婷她怎么了?为什么你用的座机打电话?婷婷的手机呢?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对面的女声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彻底炸懵,居然沉默了。 大背头拍了拍儿子的背:你慌什么慌?哪个婷婷?是二楼的婷婷吗?婷婷也来双鸭山了?你有空带她上家吃饭哪。 手机送话功能远远不如通话功能强大,对面抓着的话筒就是街边普通的插卡公用电话。 隐隐约约间听着这爷俩一堆问题,她感觉自己都快炸了。 尹莱雯抓着话筒,忍下狠砸电话亭的冲动。深呼吸几次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尽量语气平静对着话筒说: 你好,我在一附院急诊门口这里。单文婷我也不知道他们把她带到哪去了…… 对面传来知道了你等我几个字,然后话筒里就是“嘟~嘟~”的忙音,尹莱雯握着话筒一脸茫然。 骄阳似火,单文婷穿着一点都不合身的迷彩服站在列队里苦苦支撑,汗水源源不断从眼角浸到眼眶里。 感觉又辣又咸又痛,腿肚子上一股一股的汗水奔涌而出,还跑不到脚踝就又给烤干了。 她挣扎着勉强睁开眼,眼角余光扫到同学们都站成了一排排整齐的松柏树。她想努力给自己提口气没提上来。 瞬间天旋地转,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松柏树,扭曲着的教官的脸在她眼里像争先恐后涌进搅拌机一样,撕扯着逆时针旋转。 一秒的画面都还没看完整,她就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张赛文从他老子的钱包里搜刮了好多钱。他没数,根本来不及数。 爸爸慢悠悠掏出钱夹子说哎呀,婷婷在医院得花钱啊。你这样,给你多拿……嗨……小子你抢钱呢……你给老子留点……留点……钢镚你都不留一个? 你他娘是个什么玩意?嗨,要不要给你安排车送你去一附院啊? 本来人都已经冲到走廊上了,闻声一个急刹车。折返身“啪”一声几乎是爆踹开了办公室的门,那张脸探在门口纠结着愣了两秒。 然后说不行,太慢了,我打车会快很多。 爸你得帮我,找个大点的商场来跟我签战略合作协议。我办的所有活动经费他给我出,我在活动时拉条幅或者用其他方式帮他做广告…… 他老子果断抬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一脸嫌弃的说: 你的广告很值钱吗?我在濠涌路给你找家商场,你带着一帮学生兵徒步十几公里从进港路来消费吗?用用你那猪脑子行不行? 要么你自己去学校周边找,要么你去买去。别给老子出难题了,滚吧。 张赛文滚到一附院的时候在急诊楼门口梯子上猛磕了一下小腿。不知道是痛的还是热的,他一路满头大汗龇牙咧嘴,一路蹦蹦跳跳就往导医台去了。 还没蹦跶到导医台,大门侧边就走过来一个穿着宽大军训服的女生。那女生连头发丝都干净利落收拾好塞到她的军训帽里面了。 但是帽檐拉的很低,一眼就看出来是那种刚到新环境变得暂时的性格扭捏欲拒还迎的大学新丁。 她向着张赛文走来,还没开口就递过来一支粉色的女士翻盖手机。 张赛文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妹妹的手机没错了。因为挂绳上还有一个来电就会闪光唱歌的小挂件让他给认出来了。 张赛文不等女生开口就问她:手机没电打不通了吗?你干嘛要去门口打ip公话。 女生嗫嗫着说:不是没电,是没钱了。 张赛文接过手机,向着导医台跳了一大步又跳回来。他从大短裤的兜里“唰”一下掏出了一大把有零有整的钱,抽出一张四个人头的递给女生。 女生下意识一边摆手一边朝他看过来。看到了他胸前的学校标志,又大又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原来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啊。 张赛文点头:我是你们的师兄,你和我妹同系吗? 女生说,我们还同班同宿舍呢,我跟文婷很要好的。 第十八章 蔷薇盛放 张赛文把钱塞到她手心里,说谢谢你送我妹来医院。这钱你拿去打车回学校吧。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先去充话费。然后找我妹去,你先回吧,别耽误你的事情。等我妹出院了我请你俩吃饭感谢你。 尹莱雯一脸娇羞把钱揉在掌心里,一边跟着张赛文往门口走一边说那谢谢你啊单师兄。刚才我们在救护车上医生说文婷可能是中暑引发的热衰竭。 张赛文想张口说我姓张,可是转身一看尹莱雯像头小鹿似的蹦蹦跳跳已经跳到马路对面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女孩站在对面笑颜如花跟他挥手告别,他也扯着嘴角笑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对着报刊亭里面说老板给我拿张100的充值卡,想了想说多拿100吧,一边像他爸一样啧啧嘬牙花子一边伸手去摸裤兜里的钱。 手在裤兜里顿了顿又打断老板扯充值卡的手势说等等。还是拿300吧,充300. 报刊亭老板递过来三张充值卡,随手抛给他一个硬币。他把硬币还回去一边说谢谢老板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三百块钱和一个硬币开始刮密码。 报刊亭老板看着这个年轻人递过来三张百元大钞眉头都不皱一下,讨好的说我算什么老板,你才是老板啊。 张赛文没答他,礼貌的冲他笑笑。充值完成后他退出短信界面,退太急按进去通话记录了。看着通话记录第一个自己的号码和电话簿名称的“哥哥”两个字,像是被人捏住鼻子灌下去好几斤蜂蜜。 老板站在报刊亭的隔断里面看着他那一脸笑容,腻味得像是蜂蜜也灌进了自己的喉咙,甜到齁的心慌。 有妈妈的手机号码哎,电话簿名称是伯娘。张赛文走马观花按了几下赶快退出,感觉自己就是个专门偷窥别人隐私的小贼。 刚才那个同学说啥来的?中暑引发热衰竭?那吃冰淇淋不是可以退热吗?张赛文顺手扯了个塑料袋,把老板冰柜里的冰淇淋一股脑开始往里装。 老板眉开眼笑大献殷勤在旁边帮忙。张赛文自己的手机很及时在腰间唱起了“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 正准备一边讲电话一边把钱付了,妈妈在电话里咆哮着怒吼:你个小混蛋是谁告诉你的热衰竭要多吃冰淇淋,你活腻了是不是?抢你爸的钱给人买冰淇淋。好算计啊你,你真是爸妈的好大儿。 他一边手忙脚乱把塑料袋里的冰淇淋往外拿一边说妈,妈,我都跟你讲了那不是抢。伸手去口袋掏才算是抢好不好,我爸自己说的,妹妹在医院要花钱,要多给我点的…… 妈妈在电话那头气的直冷笑:你今天这个鬼样子和伸手去掏有区别吗?你知道你爸钱夹子有多少钱吗?好几千呐小混蛋,那是咱家一个多月的开销啊你给一把抢光了…… 看来要上撒娇大法了,他对着手机话筒拖长音调喊了一句:妈妈……报刊亭老板听得浑身哆嗦。 电话那边气急败坏说好了好了。够不够你妹妹在医院花的钱,不够妈再给你添点。 张赛文装着很懂事的样子说,没事,不够我给单叔叔打电话就好。其实我主要是想问你老人家再赞助我一点,我得给学校组织交流活动。 那边气呼呼说要多少啊? 张赛文挠了挠头说妈你给我1000呗,下周开学了有外校的同学要来我们学校搞个联谊会。经费还差点。我爸又不愿意给我帮忙…… 电话那头说,把你个混小子卖了也卖不到1000块钱。你是真敢开口啊你。我看你那个什么外联部长是真的做不下去了…… 张赛文提着好几个冰淇淋,两碗糖水,还有一个医院门口买的盒饭。找了挂号处,询问处转悠半天才从医生口中听到说的确送来过这么个人。 但没人缴费办手续所以还没办理医疗登记。现在正躺在门诊楼的过道上呢。 张赛文强压着怒气交了费,交了押金。然后一瘸一拐去找单文婷。 单文婷已经醒了,护士手忙脚乱刚给她挂好生理盐水。她看着手腕上的纸质腕带出神,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没在身上。 我的手机到哪去了?晕倒前在兜里啊,不会还丢在运动场上吧? 正急得坐起来,想着该怎么想个办法给爸妈打个电话。远远看到她朝思暮想的哥哥一瘸一拐正向这里走来。 单文婷拽过护理床上的薄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头上就蒙了下去。 哥哥远远看到这一幕惊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医院空旷的走廊。 然后转过来嘎嘎嘎大笑起来:你蒙头干嘛啊,现在是丑媳妇害怕见公婆的意思吗?嘎嘎嘎……公鸭嗓笑声回荡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久久不散。 单文婷心里小鹿乱撞,又气又羞。这个哥哥是真的不能要了啊,怎么越长大越是变得这么愚蠢,直肠子不会拐弯的。说话打趣不分场合不看时机的。哎……真让人头大。 张赛文提着一堆塑料袋一蹦一跳地跳到近前,也不伸手去扯她头上的被子。像是看动物园新来的大猩猩一样带着玩味的眼神偏头看着护理床上这“一坨”妹妹。 愣是不知尴尬看了好久,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边掩饰性的假咳两声一边把兜里那个粉色手机递了过去:对了,你的手机。 单文婷蒙在被子里斜坐着心慌意乱,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帮我把被子给扯下来啊。我就是觉得自己站个军姿都能站晕倒挺丢人的。哎妈你可别笑话我啊我的好哥哥。 那好吧,现在既然笑都笑了你就正经点帮我把被子扯下来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你个榆木脑袋。 心里越想越不知所措,内心怒喝着你倒是赶紧给老娘递个梯子呀……就听得哥哥说:对了,你的手机。 手机? 我的手机怎么会在他手上? 新生军训不是还有一周多吗? 师兄师姐们不是下周才开学吗? 他去哪拿的我手机? 不行,我得再确认一下手机到底在不在我身上。 第十九章 蔷薇萧索 她躲在薄被里窸窸窣窣一番摸索,突然发现自己的裤裆是湿的! 天杀的,我说我怎么站个军姿就站晕倒了!瞬间整个人彻底僵在了这张薄被里动弹不得。 好想潇洒跟被子外面的哥哥招招手说,不,这不是我的手机,这是你的手机,你走吧,好走不送…… 就在她脚趾头快在护理床上抠出一套三室一厅大复式的时候。被子外面那把现在听来神憎鬼厌的公鸭嗓急急说: 你热傻了?你不是有个同学叫……尹……尹莱雯。她送的你来医院,她打的我的电话,你的手机是她给的我。 就见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抖抖索索张着手心。站在右侧床边的他用很不屑的语气说:切~你给我在这拧麻花呢,军训几天把你给训傻了,练什么左撇子……边咕哝着边把手机重重拍在了她手心里。 好希望他快点走,刚才还想着说要跟他说说话呢。这一秒却无比的希望他赶快消失。 老天哪,给我这张床挖个地洞好不好。我真是半秒钟都不想呆在这了。 “没骗你吧,是你的手机吧?我给你讲,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东西哦。把你的爪子伸出来,我给你拿。” 被子里又抖抖索索伸出那只张着手心的左手。他把冰淇淋往她手心里一放,跟个小男孩邀功一样欢快又急切的说: 你知道吗?我本来想把老板冰柜里这个品牌的冰淇淋全装来,全部装来我们就可以慢慢吃到饱为止。 但是吧,后来你伯娘打电话把我臭骂一顿。说哪有热衰竭吃这么多冰淇淋的,冰淇淋又不是药,吃多了还会吃坏肚子呢。哎,你怎么不吃…… 她再也盖不住了,“唰”一下把被子从头上扯下来。披头散发一边到处找自己的军训帽一边红着脸说: 哥你叫我舍友来一下好不好,我有事找她帮忙。 他又嘎嘎笑着说你看你看,我就说了丑媳妇始终要见公婆的对不对? 你别那么玻璃心啊,谁进了大学不军训,谁军训不都一样晒得一身黢黑……哎,你快吃啊,冰淇淋都开始化了…… 她一手抓着冰淇淋一手拿着手机,重重把双手垂在薄被上。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好吧,我今天豁出去了。你怎么就死活不开窍啊我的好哥哥。 心念电转间又恨恨埋怨:张赛文啊张赛文,你都不是榆木脑袋,你是没有脑袋啊。 好吧,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想到这里她一边用右手手背去胡乱撸额头上的头发一边把左手的冰淇淋径直戳到他跟前。 他看着递过来的冰淇淋说,嘿,没想到你个小东西还喜新厌旧呢,什么时候换的口味啊?不喜欢这个品牌的了?哥给你看看哈,袋子里肯定还有其他牌子的…… “哥!”她苦着脸一声爆喝,“我今天不能吃冰淇淋,我来大姨妈了懂吗?你赶快去找我舍友来,不是她送我来医院然后通知你的嘛。 你去叫她来,我要找她帮忙去买姨妈巾。快点啊,傻愣着干嘛?” 张赛文站在床边垂着双手,像被强冷天的霜打过的茄子一瞬间极速萎靡下来。 表情管理彻底失败,跟台不堪重负的老破电脑一样,呜呜挣扎几下彻底死机了。 单文婷双手虚虚托起,似乎虚空中托起的是他的不知所措。其实能托起的,只有她此刻的心乱如麻。 她瞪大双眼,瞪着张赛文。用征询和不解的目光瞪着他,似乎没什么效果啊。她只好飚了句粗口,朝着他崩溃大吼:“你在发什么愣呢?” 张赛文开始动起来了。他围着护理床绕半圆,绕过来又绕过去,绕过去又绕过来。绕得她头晕眼花烦躁不已,就见他一边绕一边还念念有词: 啊,白床单,对,白床单最容易就染色了。我们等下得赔医院的钱。没事啊妹妹,没事,你哥兜里好多钱呢,好多好多的钱。我们赔钱给医院,赔了钱我们把床单带走。他还自顾自击起了掌,对,被子也可以赔了钱带走的,问题不大……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极速挥舞,大声吼道:我舍友? 舍友?对,你舍友。你舍友走了啊,回学校了啊。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咋知道有这事对吧。我给她100块钱让她打车回学校了。走了,早走了。现在估计都到学校吃了晚饭了。那我现在打车去把她给带回来吗?不现实啊,是不现实,你翻白眼也是不现实…… 那我的姨妈巾咋办?她被彻底打败了,垂头丧气耷拉着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你的姨妈巾咋办?姨妈巾不就是卫生巾嘛对不对?卫生巾好办得很,哥给你买就是了还能咋办?买个卫生巾又不是买白粉,很难吗?我张某人刀山火海都没怕过,千军万马不过尔尔。买个卫生巾还能难住我?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少在这给我表决心,去买!xx牌!问清楚要棉质的! …… 有关这件事的后续,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多年后每每想起来,她都会声泪俱下控诉他:你买个卫生巾你都买不来,你说说你有什么用?你浑身上下就剩一张嘴了你知道吗?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言而无信,所以到我死那天我都瞧不起你这个死鸭子嘴硬的家伙。说到后面又吃吃笑,小粉拳锤得他苦着个脸讨饶不已。 他梗着脖子说,唷,看把你能的。我不买你那天怎么去的我家?我一件好好的篮球服,给你染成那样我可什么都没说。打赤膊光上身带你坐车回家我说什么了吗? 你觉得我家厨房里的那锅姜糖水是谁喝的?我要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自己全喝了也不会给你盛半碗。 她飞起一脚踹在他腿弯上,咬牙切齿恨恨的说你可真是个擅长碎片化记忆的小机灵鬼啊。我不围着你那件抹布一样的破背心自己去医院门口买,你那件破烂会被染色吗? 手机铃声早就不是“我在仰望,月亮之上……”了。 马林巴琴在万籁俱静的清晨时分卡着节拍差点把张赛文从后排座椅上拍得囫囵滚下来。 他睡眼惺忪把手机从扶手箱上面抓过来屏幕都不看就对着手机大喊:“大清早催命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二十章 盲点 电话居然就挂了,张赛文有点怀疑自己那句话对面都没有听完整。居然就给挂了! 他抓着手机愣了半天,点亮屏幕后看到提示说微信有二十一条未读信息,短信息两条,未接电话一个。 下车打开车尾箱,在车尾箱里面提溜出一个一次性的洗漱包朝着服务区厕所走去。 路上好多大车和挂车司机正在自家的车子旁边架起简单的炊具生火煮饭。安静的服务区经过小半夜的沉寂又开始熙熙攘攘起来了。 这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让张赛文很不适应。他原本以为服务区就是长途跋涉的旅人们短暂休憩,休养生息的临时场地。 现在看到的确是一派欣欣向荣,热闹非凡的场景。 洗漱完他从车上拿出准备好的剪刀,把一次性的洗漱用品耐心的全部剪得稀碎。然后再套上一个剧毒标志的pvc胶袋,最后把胶袋丢到垃圾桶的不可回收桶里。 拿出手机解锁屏幕,通话记录两个电话都是李斯瑞打的。二十多条微信中有五条是他发的。 未读短信息一条是前客户询价,一条是自动触发的“热忱欢迎您光临xx省xx市,本市有景区xx处……”他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删光无关信息。独留下李斯瑞发的微信消息开始仔细看。 凌晨1:51发过来的是两张图片,第一张图片拍照的角度在消防梯门口。千篇一律的商办写字楼装修风格,狭窄的人行通道在图片里向着左右两边延伸。走廊的照明白炽灯瓦数很低,看起来白惨惨的。 这些写字楼招商时会特意注明:需要晚上办公或者晚上开展业务的公司,须集中租赁在同一楼层以方便业主方统一管理。 很明显看得出来,图片里这一层不是晚上办公的楼层。图片中心线左右两侧的办公室全部黑着灯,只有正中那扇玻璃门开着。 前台处有李斯瑞公司的名字,前台和推拉玻璃门之间的左边靠墙位置。立着一台某品牌的大型商用办公高速一体式打印机。 图片上用不规则红圈圈出来三个监控摄像头位置,两个平行的红圈位置左右对称。看这两个安装位置应该是消防梯顶上两根平行的楼体横梁。 但是奇怪之处在于,两个红圈内的摄像头监控范围都是图片左右两侧的延伸区域。 第三个红圈圈的是李斯瑞公司前台头顶的摄像头位置。那个红圈位置张赛文有点模糊印象。但是从并不很清晰的图片来看,这个摄像头的监控范围正好在前台侧边,也就是他公司的主办公区。 前台位置是他的个人办公室分割出来一小块靠近门外公共走廊的区域。 张赛文反复观察这张图片,在手机上来回拉近放大,又缩小回去。反反复复看,一边搓着他的太阳穴一边沉思。 太阳明晃晃从前挡玻璃投射进来,手机屏幕显得有点暗。他一边打开空调一边插上车充头,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大。 第二张图片是主办公区与前台的斜对角线,也就是李斯瑞办公室大门大概往前走两步的位置。图片里只有一个红圈圈起来的摄像头,就是前台头顶那个。 拍摄的时候摄像头红外补光已经启动了,图片里的监控摄像头亮着一圈红光。 从图片里看,主办公区那堵玻璃墙两边都是走廊。外面那条是公共走廊,里面这条属于公司内部自用的走廊,内部走廊差不多一米宽。 这条一米宽的内走廊正好与打印机的位置连成一条直线。头顶摄像头的监控角度应该有一大半就是那大半条走廊而已,斜角另一半对着办公区。 张赛文使劲揉了揉眼睛,抓过矿泉水闭着眼睛灌了几口。 02:06 你就说,完美不完美? 02:19 消防梯无监控,免照。 凌晨2:44发过来的也是一张图片,马路上一水的昏黄灯光。路上有零星的车辆风驰电掣驶过。图片里是个十字路口,那栋亮着xx创意园led光源的楼刚好在十字路口的夹角上。 图片左下角有个红圈,红圈内是一个车辆出入道闸。 图片下面是一句话:这个道闸只对汽车出入有效。 张赛文叹了口气。说的一点没错,这个道闸只针对汽车出入。不要说道闸旁边有预留的行人和电动自行车出入口。 就是这栋楼,处在这种老马路的十字路口夹角上。没有绿化带,没有辅道,基本没有任何间隔。 业主为了给一楼临路的商铺增加往来人流,直接简单粗暴把楼下铺面门口水泥地面延伸到马路上。 需要找平的地方修了人行台阶,不需要找平的地方就干脆紧挨着马路人行道钉几个稀稀拉拉的不锈钢隔断拉倒,反正防的是车子逃费出入。 行人是直接不设防的。 这个地方张赛文去过多次。一楼临马路的两边夹角空地,除了有商铺,商铺门口还是个地面停车场。 上楼的电梯在正对马路夹角的楼体背后。四部电梯既不需要刷卡也不需要分楼层,从负一楼到顶楼随走随停。 捋一遍之后发现不止对行人,对电动自行车出入也完全不设防。 凌晨3:27发的图片是一张名片。看样子是从电子名片夹里面扒出来的图,像素似乎比前面发的都显得清晰些。 也或许只是拍照扫描存名片的时候网站帮忙简单打了高亮而已。 图片下面是一句话:来个震翻我的思路。 张赛文想了想,在对话框里打了八个字:早睡早起,别死前面。 李斯瑞秒回:原话送回,说得好像你不怕一样。 张赛文回:容我想想。 李斯瑞:不急,时间充裕的很。 张赛文:三年前有没有去主动清理过你自己的交叉源? 对话框闪了几次“对方正在输入”。张赛文好整以暇盯着手机,随手从扶手箱扯了两张纸巾强迫症一样抹方向盘。 终于,李斯瑞的头像在水滴声中冒了出来。 李斯瑞:别来这种基础的,再说我没你乱,我自己仔细捋过,大半可能是交代在萨摩威了。 张赛文:萨摩威? 李斯瑞:你不是凭打印机就绑我吗?那就先来捋清打印机再说。 张赛文:好。 李斯瑞:清交叉源去了? 张赛文:对。 李斯瑞:谁有幸第一位?千里追胸? 张赛文没再回他,把手机挂上支架,系好安全带启动了车子。 第二十一章 祸水东引 单家三口正在吃饭,单爸的眉头自从女儿上了大学就变得日愈舒展开了。饭桌上刚进大学半年的女儿开心跟爸妈分享一些学校里的趣事和见闻。 爸爸边听边不住点头,只有妈妈生怕女儿吃不饱。丝毫不停歇往女儿碗里堆菜。 一边堆还一边说多吃点多吃点。女儿显然有自己的想法。手上抓着筷子撒娇说,妈,不能再夹了,撑。 妈妈就很不开心,强硬的说你给我都吃了。都不知道你什么毛病,吃多少东西都不长肉,全长胸上去了。 哎……女儿和爸爸心里同时哀叹了一声:都说女大要避父,该怎么当着爸爸的面继续这个话题。 女儿还来不及尴尬,爸爸就话赶着话说:长胸上有什么不好,长胸上才是女儿最值得骄傲的资本。 这餐饭就不得不散了。单文婷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坐在江堤上盯着江边滩涂楞楞出神,思绪翻滚。 学校的什么都能跟爸妈分享,就是不能分享感情。 自从她坚持自己拖着行李去学校报道那天开始。爸爸就在有意无意拐着弯提醒她。现在进了大学了,是大学生了。 四年时间长着呢,有合适的对象就要处处看。她拖着行李箱在前面低头猛走,装听不见。 爸爸就开始犯犟脾气,追着她一路自顾自的说,爸跟你说话呢你听着没有啊?她很无奈,心里的白眼都囫囵翻了好几圈了: 没考上大学前你们严防死守怕我早恋,跟哥哥发个短信还要被你们刨根问底的。 现在我都还没进大学校门呢,就要把处对象忙不迭提上日程了。除了知根知底的哥哥,对象有这么好处的吗? 妈妈就更过分了,她在后面一边气喘吁吁追赶爸爸和自己,一边无所谓的说: 我看张赛文这孩子就很不错。你俩小时候天天腻在一起玩那么多年,彼此都有了解。 现在你正好跟他一个大学,你们要多来往。感情嘛,培养培养总会有的…… 此刻坐在江堤边的水泥景观椅上,感觉跟那年楼梯间的梯子一样硌得慌。明明这些景观椅表面很光滑,她还是觉得坐的无所适从。 明明已是仲冬时节了,江面吹来的晚风还是热烘烘的,让人心浮气躁。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尹莱雯同学的窗户开的特别敞亮。这里说的敞亮不仅是尺寸宽阔,还有特别明亮的意思。 不管男生女生,只要跟她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对视。你就会多少不受控制的想把自己的秘密都统统告诉她,就算明知道她根本就守不住任何秘密。 新生报到那天,单文婷看着自己隔壁床位的名字在心里默念几遍。想着把这个名字记下来好避免交流尴尬。 目光还来不及移开,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以一个很奇怪的角度跟她对视上了。她抚着胸口说你怎么出现得这么奇怪?吓我一跳。 那对大眼睛的主人瘪着嘴说你是在嫌弃我矮吗?单文婷把抚胸的手放下来一通猛摇:哪有,你别乱说,我就是被你吓到了而已。 对面就这么背靠着床架下面的书桌斜着向上伸出了手:你别记全名呀,你就记住我叫雯雯。以后我叫你婷婷就好。 然后她像条蛇一样从床架下面扭着身子闪出来指向对面两张床:我对面这位叫花花,你对面这位叫男哥…… 等等?男哥是什么鬼?单文婷追着帮她拖行李箱的师兄一进门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床沿上。 第二眼看的就是这个叫尹莱雯的名。现在赶紧冲过去定睛一看:对面床沿的名字是李胜男。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胜男同学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戴着高度近视眼镜。手上提着一个行李箱显得特别吃力,后面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 应该是她的妈妈没错了。花花则穿着件长袖黑t恤,下身一条直筒牛仔裤。手上还抱着个篮球。 大学宿舍第一晚,所有的新奇感和陌生感都被大眼睛的尹莱雯同学给破坏殆尽了。 她一会冲到对面床前去审问花花到底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一会跟李胜男直道歉:对不起男姐,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是我唐突了男姐。 男姐隔壁的花花听到腱子肉这个词。像是训练有素能听会练的宠物一般坐起来就开始撸袖子。问她,喂,这样的肉算腱子肉吗? 她一边看着微微鼓起来的肱二头肌一边咕咕咽口水。自顾嘴硬着说算是算的,可惜你不是男的。说到后面声音自动变小,三位和她一起哈哈大笑。 单文婷去洗手间,尹莱雯就把头斜在床沿上目不转睛盯着她前面看。 然后叹气:哎,真羡慕你,你的好大。瞬间就把她闹了个大红脸,冷静一秒后还是大大方方说谢谢。 尹莱雯说我又没摸你的,你谢什么?单文婷说谢谢你没摸,还大方夸我大啊。 尹莱雯就皱着眉头说,你这话好像暗藏玄机的样子哦。 众人大笑,一室春光。 单文婷还在洗手间,就听到尹莱雯在床上说。你们都不知道吧?我知道婷婷小姐为什么来双鸭山。 花花语带不屑:难道不是高考分数的原因吗? 尹莱雯说那是你,婷婷小姐才不是好吗。 男姐搭腔说确实跟分数有关。我高考发挥失常,比估分低了差不多二十分呢。 花花说那你的第一志愿是哪啊? 男姐还没回答,单文婷推开阳台门说雯雯,我为什么要来双鸭山啊? 雯雯说因为男人啊。 花花问她,难道你就不是因为男人吗? 雯雯说我当然也是,我现在的志向就是这四年想办法把自己给嫁出去。 但是我们婷婷小姐不是我这种情况,婷婷小姐是为了一个特定的男人来的。 三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单文婷,男姐甚至还特意推了推眼镜。 单文婷边爬上床边说,雯雯,我不得不说。你看人的眼光还真是怪准的咧。 大家都没再说话,三人都一脸探究看着她一举一动。恨不得下一秒就冲上来撬开她的嘴问个究竟。 单文婷有意慢腾腾拢了拢头发,然后悠悠躺下盖上被子。 说,姐妹们稍安勿躁,以后雯雯会告诉你们的。 尹莱雯大力拍了怕床板。 高声说:这招祸水东引,高啊姐们。 第二十二章 得偿所愿 三周军训结束,女生宿舍文馨楼211的四个人就全都有了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搞清楚单文婷同学的感情状况。 之所以包括单文婷本人在内,是因为她自己也迷糊得不成体统。 军训第三周,尹莱雯逢人就夸单文婷有个又帅又多金的哥哥。 最受不了的是,这个哥哥还是她们的师兄。 花花正站在她的床前大喇喇换下打球被汗水全部浸透了的衣服。听到师兄这个词都顾不上套衣服,转身看着尹莱雯说,什么师兄?也是我们院的吗?大几的师兄? 看着尹莱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她急的抓耳挠腮:你知道八卦要义是什么吗?八卦要义就是要有指向性,你这也没有指向啊。务虚太多毫无务实成分,说出去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短短两天之后的寝室夜谈,花花就把师兄的几乎所有信息给补全乎了。 包括师兄的院系,师兄的宿舍,师兄的姓名,师兄的学生会职务,师兄的兴趣爱好和外貌特征。 她甚至把一张裁的特别小的纸条神神秘秘交到单文婷手里,捏着嗓子跟她说,这是你哥哥的学号,你保管好。 单文婷苦笑着接过纸条。用疑问的句式说,那我……谢谢花姐? 花花洒脱的挥挥手:客气了姐妹,这都不是事。突然她一个猛转身。盯着单文婷说,你是在反讽吗? 单文婷吓得一激灵,跪在床上并拢手指向天发誓。花花目光游离半天。然后说看在你胸这么大的份上,我相信你这回了。 男姐脱口说不是都说胸大无脑吗?话一出口才惊觉不妥,正搜肠刮肚想着该怎么找补。 尹莱雯同学说有人先长胸再长脑子,比如我。咱们婷婷是先长的脑子,后面长的胸。男姐心虚的转过身子背对着大家大声说,对对对是这样没错。 花花不饶人说,你是在嫌弃雯雯胸小脑子也不好吗? 单文婷眼看收拾不了局面。学着尹莱雯的样子拍了拍床板说,大家都先安静一下。我先捋一捋思路给你们讲讲师兄和我的故事。 寝室瞬间安静下来,男姐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的,害怕弄出声响打断婷婷的思路。 三人都在翘首以盼的时候,恍然间传来细微的鼾声。 花花的不满都溢出天际了。她跟对床的尹莱雯说,雯雯,等下你跟我去楼下宿管阿姨那里领几个大袋子回来。 尹莱雯惊恐的说你不会要打算分尸吧? 花花解出挂在床头的篮球。对着尹莱雯的床沿就怼了过去,接球在手后她一边单手转着球一边说: 去领袋子回来给婷婷接着装!你到底看了多少凶杀小说?你知不知道普通的垃圾袋根本就装不了分尸的肉的。 单文婷噗嗤笑出了声,说花姐你把篮球放好去洗手。回来时顺便关了灯我保证你熄灯了我就讲给你们听。 话音未落,花姐直接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床,洗手去了。 好吧,躲不过去了。既然这样那就要想想哪些是该讲的,哪些是不该讲的。 单文婷讲了楼上楼下互为邻居的故事。舍友们个个一脸向往。 花花抱着袋薯片隐在黑暗中一边咔吱咔吱的鼓动着腮帮子,一边说那既然你们两家住楼上楼下,又是一个单位上班。你爸爸和他爸爸谁的官大一些啊? 单文婷讲了师兄勇斗大黄的故事。舍友们个个一声惊呼。 黑暗中男姐急急的说,他为了救你被狗咬了。后来他妈妈就不声不响带着他去打狂犬疫苗去了啊? 没跟你家扯皮吗? 他打狂犬疫苗的钱是你爸妈出的还是他们家自己出的啊? 单文婷讲了师兄窗前投喂的故事。 尹莱雯打断她的回忆,扯着嗓子说姐妹们你们还都没见过这位师兄。 我可是见过的,长得又阳光又帅气。 花姐你的腱子肉可远远不如他啊,我在医院亲眼看到他气喘吁吁双臂曲张的样子,腱子肉可大块了。 单文婷没说话了,黑暗中她还扯过被子捂住了头。说到腱子肉,那天哥哥倒是光着膀子陪着她出的医院。 当时她的心脏怦怦狂跳,根本没来得及去看看腱子肉和回头率什么的。现在想想有点小遗憾。 大家还等着听,却半天没有动静。 花花说婷婷你继续啊。 尹莱雯接话说,是啊继续继续,肯定还有故事。 单文婷顿了半天说,故事是肯定还有的。往后大家留意吧,我给你们实时更新。 男姐在对面床上说,这三周军训比我干农活还累,睡了姐妹们。 花花说你就吹吧你,说的干农活有多轻松似的。 接着听见她说,婷婷你还真是为了师兄考进来的啊。 这很出乎我的意料嘛,老天把你安排和我同宿舍你就算是得偿所愿了。 你等着哈,我也有个很好的同乡在经管院。我帮你好好跟跟师兄的动态。 文馨楼211的氛围很快就变得诡异起来。 本来一周前师兄师姐们就陆续开学返校了。可是花花这几天却反常得越发沉默起来。 她打探到的师兄动态根本没有办法放在宿舍里夜谈。连日常和单文婷见面都眼神躲闪,语焉不详。 周五下午的大学生礼仪公共课上到一半,尹莱雯就拖着单文婷从阶梯教室的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走在校园的湖畔小路上,稀稀拉拉没见着几个人。尹莱雯拽着单文婷坐到湖边的景观椅上。指着小山丘后面露出半截的楼问你知道这是哪不? 单文婷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有点生气的说你揪着我逃课来游历校园呢,我咋知道这是哪里啊。 刚上大学的她还不习惯逃课。总有一种隐隐的负罪感,觉得逃课简直跟违法犯罪一样。 尹莱雯也不着急,慢悠悠抬手指着那栋隐去半截的楼说那就是我们的宿舍楼啊。 单文婷定定看着她说,所以呢? 尹莱雯把手指转了一个角度。说看到那栋没有,我们宿舍楼斜对过那栋? 看到了,然后呢? 那栋楼上住着一个我们学院的师姐,听说是校花级别的那种哦。 上学期520那天,有人在她楼下摆了好大一个烛光爱心图案。还用烛光拼出她的名字,坐在旁边弹了大半夜的吉他呢。 哇,谁啊,这么浪漫。 经管院大一的张赛文。 第二十三章 葛一依 葛一依返校这天被宿管阿姨拦在楼下了。她远远拐过墙角,撑着一把小碎花伞,拖着个小行李箱娉婷婀娜往宿舍走来。 腰上挂了一大串钥匙正准备上楼给新生开门的宿管阿姨似有所感,回头就发现她刚拐过墙角的身影。 旁边的新生抱着肚子说阿姨你可以快点吗我肚子好痛。阿姨头都没回语气不善说,你肚子疼去开着门的宿舍解决。 都像你们一样一个个都不带钥匙我还专门给你们跑一趟。住二楼我跑跑,六楼七楼我也给你跑一趟吗? 葛一依走到近前收了雨伞,礼貌躬了躬身说,阿姨,六楼七楼你就给她们备用钥匙呗,给了再叫送下来就好了嘛。 阿姨说就等你了,我那里有好几封给你的情书。还有一束花,你赶紧取走。 葛一依嫣然一笑,说情书留给阿姨卖废纸吧,花我看看新不新鲜,新鲜我拿去练习插花去。 阿姨旁边围着的大一新生们全程注视着这一切。看她一副眼波流转,妩媚生辉的样子,女生们全看呆了。 刚才抱着肚子的女生居然咕咕咽了口口水,语气痛苦的说,师姐,你真好看啊。 葛一依看她一眼,眉开眼笑说谢谢师妹,你看起来也好看啊。 女生放开抱着肚子的手摆了摆:担不起啊师姐,跟你比起来我们个个都是土狗,好自卑。 葛一依把她的行李箱和雨伞放在一边,跟着阿姨边走边回头说,你们现在才大一嘛,别自卑。 等你们到大三大四的时候也会有师妹羡慕你们好看的,说完还调皮的朝众人吐了吐舌头。 抱肚子的女生马上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站她旁边顶着个爆炸头,嚼着口香糖的女生一边吧唧嘴一边说醒醒吧你。我们是不可能有这么好看的,你看看身材仪态什么能比得过人家。 说话间葛一依抱着一束花过来了。她边走边自顾自嗅了嗅,说嗯,还不错,挺新鲜的。 跟在身后的阿姨说当然新鲜,在你前面两小时不到送来的。 葛一依说,阿姨,以后还有送来的话记得替我谢谢人家哈。 站成一堆的女生们惊奇万分,异口同声说“以后还有?经常有人给你送花啊师姐?” 葛一依身后的阿姨抢答道,是呀,一依是你们学院的院花。听说艺术学院还有一个不相上下的。 在我看来,你们这个师姐就是咱们学校的两个妖精其中的一个。 葛一依笑得阳光灿烂,一边笑一边把玫瑰花一支一支抽出来送给学妹们。手里还剩下一支玫瑰和一支百合花骨朵,她把那一支玫瑰抽了一半又插回去了。 回头跟阿姨笑着说,阿姨,你说我是妖精我就不给你分花了。记得下次跟学妹一样夸我好看,夸我好看我就分你一支。 阿姨撇撇嘴丢下提着行李箱拿着花和雨伞的葛一依。还有身后一帮大一新生,噔噔噔上楼开门去了。 爆炸头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吐了口香糖。跟在葛一依身边有点腼腆的搓了搓手,然后伸手去抓葛一依的行李箱。 说,师姐,看你拿不下又舟车劳顿的,我来帮你提吧。 葛一依歪头笑着看她,说我可住六楼,你提得上去吗?爆炸头接过行李箱说小意思, 爆炸头女生提着行李箱一路吭哧吭哧上了六楼,也不跟葛一依多说话。 葛一依在后面一路追赶,追到六楼忍不住问她,师妹,你是体育生吗? 爆炸头说不是啊。把行李箱放在宿舍门口拿着支玫瑰花转身下楼了。 身后葛一依说以后常来玩啊,话音刚落宿舍门打开了。 一把女声说这不是一依嘛,姐们你这句话说的不对呀。 你得这样说,大爷,以后常来玩啊。 边嗲着说还边拦在门边搔首弄姿。葛一依冲上去抱住女生,笑眯眯说姐妹一个假期不见了,可想你了。 门后传来另一个含混不清的女声说,果然,这个负心人只想堵门的。不想暖床的,真是让人伤心欲绝。 你在外面好好看看这老天,看这老天为了我而流下的这伤心的泪水。 葛一依赶紧接话说想,当然想了,边说边往宿舍里走。进去就看到床上坐着那位嘴里含着棒棒糖,手上正拿着一封奇怪的信。 还朝着她扬了扬:这是外国语学院你那个倾慕者写来的。他自己说了我想看也可以看的。 葛一依脸色微变,看清她手上的信纸后说外国语学院?那个笔名叫巴山夜雨的? 坐床上那位说,是啊,你干嘛一副很在意的样子? 葛一依说,有一点在意。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在行李箱里面。你去拿,把信给我吧。 巴山夜雨家财万贯,当然这都是室友打趣的。因为他给葛一依的信不是普通信纸,也不是学校公文信纸,是宣纸。 裁切成大致a3规格的宣纸,蝇头小楷每次写满一张。字里行间也仅是倾慕,不提任何过分要求,比如直白让她做他女朋友之类的。 这次的信里面说,他正准备考雅思出国水一个研究所文凭。诚挚邀请葛一依相携前往。 并建议她如果有心备考的话应立即辞去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的职位,潜心复习。 葛一依一边快速扫描这片蝇头小楷一边少有的一脸认真。 水个硕士? 正有此意。辞去学生会文艺部长? 压根没考虑过的事情。可是去水个硕士说起来很轻巧,要面临的压力可是大增,特别是经济压力。 想到经济压力,葛一依就很自然想到上学期的520表白行动。 表白行动?好像是这么说的。男生们做任何事情前都喜欢聚众商量,然后个个一脸严肃郑重其事拟定一个行动代号什么的。 真难想象表白行动这四个字是一帮男生头脑风暴的结果。 只不过行动名字普通,花销肯定是不普通的。见多识广的葛一依也不得不佩服组织者的多金程度。 也是,即便不多金起码也要想个多金的办法,不然外联部长还怎么当下去。 葛一依当时站在窗前是挺感动的。外联部长也完全符合她心中有关男朋友这个物种的所有想象。 室友们都以为她是因为嫌弃外联部长张赛文才大一年纪太小了所以没答应。 其实都不对。在她心里,年龄从来就不是问题。 问题是她心有所属,所属之人不在这个校园而已。 第二十四章 拯救 每次有人告诉葛一依她不需要那么努力就可以过的很好,因为在这个看脸的时代,长得好看就是她最大的资本。年纪不大的葛一依就会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阵恶寒。 她从小看到的不是长得好看就会过的幸福。得益于家族的强大遗传基因。 从世俗的美丑评判标准出发,她的妈妈和四个姨妈还有一个小舅舅都特好看。 是的,她的小舅舅一个大男人都显得那么好看。 小学的葛一依是村小一枝花。初中的葛一依还是小镇中学一枝花。 证据便是她课桌里从来不缺的笔、橡皮擦、练习本、吃的喝的……还有不善表达的小男生们画得她满背花里胡哨的简笔画,还有她小学五六年级时差不多被揪到秃顶的头发…… 这花根本不用开,花骨朵就这么惹人惦记。妈妈越看自己的女儿长大,越是愁眉不展。很多次她听到爸爸妈妈在商量她的未来。 爸爸叼着烟不顾形象蹲在院子里忧心忡忡说总得读完高中,读完高中才具备起码的辨别是非的能力。 葛一依很清楚爸爸说这话的意思,因为妈妈就是读完高中就嫁给的爸爸。外婆还告诉她,妈妈差点连高中都读不完。 天真无邪的葛一依从外婆口里知道妈妈差点读不完高中的原因就是因为“长的太好看。”这很让她自豪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的她才知道,如果丑是一种诅咒。那好看,绝对也是诅咒的一种。在小镇中学里天天直面懵懂男生们的骚扰,或者只是眼神上的觊觎。 每一种情况都收在眼里的葛一依过的很不开心,她开始厌学,觉得自己的美貌就是一种罪过。 她终于通过各种曲里拐弯的关系认识了靠着偷翻父母的钱包,偶尔也上别人家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混在小镇街面上的黄毛。一切便向着不可控的地方开始滑去。 黄毛骑着他心爱的鬼火,嘴角斜叼着香烟。他反复比对,穿上自己那对最漂亮的豆豆鞋。铅笔裤很能衬出好身材,穿背心不遮住膀子是因为这样露出纹身才够帅。 黄毛的鬼火咆哮着停在了小镇中学的校门口。他手指夹烟斜倚着把手,眼底的骄傲和自豪像是雨天屋檐下的狗尿苔蹭蹭疯涨。他把的,可是全校最正的妹。 政治老师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也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站上讲台就是少男少女们心中的最强的智者。 他口若悬河,他滔滔不绝。 他连篇累牍歌颂我党制度的优越性,他痛心疾首斥责万恶的资本主义,宁愿倒光牛奶也不给穷人救济。 讲到动情处,他把课本拍在讲台上。在教室里来回穿梭讲我们要如何保证四个有法。教室穿梭过程中他发现了葛一依同学的异常。 作为班主任,他得想办法把葛一依拉回来。而作为和黄毛多少沾亲带故的人。他只要稍稍动脑,三十多岁的智商碾压一个黄毛简直绰绰有余。 没人知道政治老师跟葛一依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又对黄毛使了什么计谋。 反正黄毛直接把他的鬼火轰鸣着骑到了教室门口,乡镇中学算是当地比较好的建筑,也仅仅是一排红砖平房。 教室排序简单粗暴,就从初中一年级一班开始,每班一间红砖平房按照年级和班级顺序排下去。 总之,黄毛轰鸣的鬼火骑到了教室门口。政治老师碰巧正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讲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 黄毛根本不在意讲了什么。一年半年前,他也曾经坐在这排红砖平房的某一间里。也曾听今天这位讲过,讲的滔滔不绝,他听的云山雾罩。 古话有说亲戚嘛,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讲台上这位一年半年前讲的什么完全听不懂。 一天半前讲的什么他听的清楚得很。大意是年纪小点娶个媳妇正常的很。过几年年龄到了,再到镇上的民政所补个结婚证就好。 黄毛拿出十拿九稳的派头。站到教室门口开始大喊,一依,跟我走。我们去叫我爸妈找个媒婆上你家提亲去。 没人留意葛一依同学的表情。有好事者抽空瞅了一眼,没看到什么表情只看到她把头埋进课桌了。 精彩的是穿着豆豆鞋,纹了大花臂的黄毛的遭遇。 政治老师和黄毛只是一个简单的错身,就把鬼火钥匙拔了回到教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他先不慌不忙把钥匙抛到讲台上,然后把黄毛逼到一两步就自觉退后且用他自己的背顶住了教室门。 就听老师语气平静说我只是给你个建议,你还真色胆包天闯来了。 既然来了,告诉我,告诉这五十个你的同龄人。你娶了葛一依,拿什么来养她? 黄毛只是楞了一秒,瞬间知道他被耍了。他梗着脖子说,我家有钱。 老师问:你家的钱是谁的?是你挣的吗?你上周在你爸钱夹子一分钱都没翻到跑隔壁偷了王家的黄豆去卖。 卖了多少钱? 黄毛的额头飚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开玩笑,这个钱早请葛一依去看电影花完了。 再说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什么可都要钱。特别是豆豆鞋,好看质量又好的豆豆鞋那么老贵…… 他没法继续往下想,耳边传来老师炸雷一般的怒吼:多少钱? ……四……四十……四十七块钱。 “记性不错,”那把炸雷一般的声音变正常了,甚至还听出和颜悦色的味道。“四十七块钱怎么花掉的?” 看了场电影,加了十块钱油,吃了两碗面。 很好,你打算多久再去王家偷一次? 不去了。 不去了你哪里来的钱? 回去跟我爸妈要。 你觉得你要得到的几率有多大? …… 说话! 要不到。 “我给你看个东西,”老师一边说一边转身从讲台上拿过了一张纸在他面前用力晃了晃:“你看这是我的工资明细,我一个月全部收入487块钱。我都不敢每天花四十七块钱出去吃喝玩乐,我都不敢轻易跑县城看电影,我都只能认真上班攒钱,我都不敢结婚!” 越说越激动,一双大手像铁钳一样紧紧钳住了那双瘦弱的大花臂: “你每天动辄花四十七块,还他妈靠着小偷小摸来。每月一千多的花销。你有吗?你家有吗?你也配得上葛一依吗?” 第二十五章 蝶变 其实葛一依一直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再怎么往谦虚的角度去说,她也深刻知道自己具有无可比拟的外貌优势的。 奇怪的是,她开始把自己的头发绞得跟狗啃的一样,她开始任由刘海盖住了脸,她开始主动承担起辅导差生的义务…… 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葛一依仅用最后一学期的勤奋加汗水就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三年如一日的葛一依背负着父母亲眼里既陌生又骄傲的神色考进双鸭山。 对乐理知识甫一接触就可以举一反三的葛一依凭出神入化的古筝指法和外貌一进大学就当上学生会文艺部长。 葛部长在大学新生礼仪课上记了密密麻麻好几页笔记。年少时男孩们的觊觎和捣蛋,现在围绕在身边那些驱之不去的赞赏和仰慕的目光,当然,还有那些文笔稚嫩或者干脆直接文抄公的情书情话…… 豁然开朗!原来这些都是对她葛一依,这个当之无愧的美女才女的最好肯定。问题症结既然找到了,拿得起咱就放得下。 至于大一学弟因为她而想尽办法进入学生会,老师们站在讲台上的高看一眼或者多看一眼,那些雪花般飞来的情书或者卡片……暂且由它去好了。 一念之间,天宽地阔。你们抓紧欣赏我,我就要乘风而起,追逐我的梦想去了。 可是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那本不是你追逐就可以接近的东西。或者说可称之为梦想的东西,如若有一天你无限接近它了,却发现当初追逐梦想的初心早就不知所踪了。 或者有一天你午夜梦回,发现你在追逐的所谓梦想,可能已经面目全非,不再是你当初立誓追随它时的样子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步入大学校门的张赛文被什么给惊呆了。身后帮他提着行李的司机几次跟错了路。这少东家本来在车上就一路摆个臭脸,那张稚气未脱却棱角分明的脸耷拉着嘴角,像有人欠了他几吊钱。 究竟所为何事司机没过问,也没必要。但反复跟错路就显得他有点办事不力。他收了收心神,抬头张口想说什么,嘴巴张开却迟迟没发出声音,也没有合上。 前面跟他的少东家一路热聊的这个背影,应该是拢了两绺耳后的发丝合到脑后随意用个小小的蝴蝶发卡别了一下。那个竹青色的小蝴蝶发卡在九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家大学的校服居然还分男装女装?女孩的裙装校服似乎本来就长在了她身上,增之一分则肥,减之一分则瘦。 这年轻的躯体活力迸发。她走在男孩身边,及腰的长发像一匹黑到反光的绸面缎子,迎风轻摆。那截白球鞋到裙摆之间的腿,直,还匀称,肤若凝脂,发光发亮。这背影,简直急煞了千军万马。 其实从校门口搭上校巴开始,葛一依对于张赛文期期艾艾想走路去男生宿舍的要求就心知肚明。她温言细语说,我大概知道你的宿舍方位。 这么跟你说师弟,我们坐校巴到你的宿舍还要差不多二十分钟呢。你想走路去我是不反对的,但是今天迎新我还有挺多工作安排……你要不相信我们学生会的工作繁忙没关系,等你们军训完了我邀请你加入学生会呀。 他知道他必须分秒必争做点什么,他必须拉长时间方便自己做点什么。上了校巴又是一通旁若无人的畅聊。当然,也可以看成是新生入学包罗万象的问答游戏。 在问到师姐有没有男朋友这个话题时。葛一依意味深长微笑着这样回他:哈?男朋友呀,这个嘛,暂时还没有呢。 张赛文安顿好自己的宿舍。心情大好打发走他老子的司机。想起来还有件自己要尽快办妥的事情。 他手拿一面镜子反复坐在床上练习微笑,第一遍太假了,第二遍看起来太阴险,第三遍是刚才对着师姐的那种谄媚的笑…… 试了若干次,脸上的肌肉都快笑抽抽了。然后翻身下了床。 睡在他下床的眼镜以为他要换上下铺,但是看着递过来那几张四人头顿时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张赛文同学入学第一天就给辅导员留下了深刻印象,好多同学一学期结束了还不知道她这个辅导员的办公室门朝哪边开。 张赛文同学开学第一天直接杀到导员的实验室去了,就因为他要换个宿舍。 李斯瑞苦着一张脸看着张赛文给他卷草席、收蚊帐、抱枕头……自己一个人忙的不亦乐乎。 这一秒他心底其实恨死了张赛文,这家伙平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有需要的时候他就亲自下场哪怕手脚笨拙搞得自己灰头土脸也在所不惜,牲口啊,牲口。 等到上铺提着水桶回到宿舍脱鞋上床的瞬间。李斯瑞心里就一点都不想骂张赛文是牲口了,甚至还主动帮忙卷起了铺盖。 因为上铺那兄弟不止体味大。他那双脚,熏的都不是李斯瑞的鼻子,是眼睛。眼睛疼得他跟张赛文一起抱着铺盖,逃荒一样亡命奔逃。 跑到走廊上张赛文张开嘴夸张吸气,一边吸还一边臭屁得不得了腾出手拍拍李斯瑞肩膀:不用谢,哎呀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这点小事真的不用谢。 李斯瑞躲开肩膀闷闷的说,不许再买早餐了哈。张赛文瞪着他的牛眼睛一脸的困惑不解:“为什么?” 李斯瑞生气的说,你说为什么?高中三年别人都以为老子是你养的男宠,你说为什么?张赛文眼珠子转了一圈:哎?看来你这个小同志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有不同理解嘛。不是吗? 李斯瑞抬腿飞踢,张赛文侧身闪躲,铺盖卷撒了一地。不锈钢饭盆和汤匙叮叮咣咣砸得走廊地板焦躁不安。 张赛文抽了抽鼻子抱着他的铺盖径直朝前走。边走边大声说,有个师姐可告诉我了,女生宿舍全是上床下桌的新式四人间寝室啊。 男寝搞得跟小妈生的一样,还是铁架床,他大爷得空我租房子去。 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身后的李斯瑞说,还是跟两旁探身出门看热闹的人说。 第二十六章 流年似水 少年们爱恨交织的大学生活就算是开始了。 张赛文和李斯瑞在课堂上转着笔,咬着笔帽听老师讲什么叫马斯洛需求理论。 张赛文转过头,一脸贱嗖嗖问李斯瑞,我拽着你一路走到今天,算是马斯洛的第几层需求啊你说。 李斯瑞没说话,提笔在本子上力透纸背大大写了一个滚字。 妹妹高三了,给单叔叔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长长叹了口气说,这丫头命都不要了。 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连睡梦中双手都会下意识摆出解题的姿势。嘴里还含混不清念念有词,眼看她日渐消瘦真怕她扛不住压力。 末了在电话里语重心长问。赛文呐,你给叔叔说句实话。你们现在的孩子上高三都这副德行吗? 你妹妹这算不算是智商不够,还想靠着努力来凑啊?这样拼命的癞蛤蟆真的就可以逮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只白天鹅吗? 张赛文压抑着咕咕笑,笑得电话都抓不稳,掉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手忙脚乱把电话按键、手机主体、电池和后盖一堆乱七八糟的配件抓在手里,稍一思索再一样一样参照着自己的印象和大小形状一一装回去。 还好没剩下什么多余的东西在手上,左右思索一下然后按下开机按键,嘿!开机了,还真是大力出奇迹。 向来不苟言笑的老父亲在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在饭桌上难得说了很多话。 总结一下意思就是,小子你长大了,以后不骂你不打你,你可别自己找打找骂。大学期间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 大学生嘛,有合适的对象还可以好好谈场恋爱了。 张赛文正摆出一副气吞山河的样子,忙着干饭。老爸的领导式发言一句没听进去,或者说只模糊听清了最后一句。 可以谈恋爱了?好家伙!心里直呼好家伙!初中二年级时抓着妹妹那对枯枝手走了两圈西江堤而已,连江边的景观椅都没坐呢,回家就被莫名审问半小时。 仿佛就在昨天,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啊。今天就可以谈恋爱了?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的心头狂喜! 笑到半口饭喷了一桌子! 眼见老爸往饭桌上啪一下重重摔下筷子。手还没抬起来张赛文就福至心灵。狂叫着说,说好不打人的,说好的,妈你快看我爸言而无信,我爸呀,言而无信啊他,他言而无信…… 倒是有个伊人倩影印在心里,张赛文抓着他的砖头手机一边在校园里踱步一边想。 越想越开心,开心到无法抑制处就抱着李斯瑞的肩膀使劲晃来晃去。晃完了又开始愁肠百结,星目剑眉蹙成表情包似的一条黑线。 李斯瑞语气不善冷冰冰跨开一步: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张赛文叹了口气:感情的事,你不懂。 李斯瑞面带戏谑一脸鼓励:说出来,说出来就懂了。 张赛文面色深沉:你不会懂的,说了你也不懂。 李斯瑞径直走了,走了没两步张赛文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来:斯瑞,你来报道那天,谁带的你啊。 什么意思? 就是你来学校报道那天啊,那天学生会不是安排了好多师兄师姐在学校大门口候着。谁带的你? 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大爷,你拿着通知书和证件自己就去铺床去了?你以为你谁啊?自带gps地图啊你。 我不想回忆那天的事情。 为什么? 我被带我那个师兄坑了。 哦……?那就得说来听听了。 听听就听听,你撸袖子是几个意思? 啊,我把袖子先撸起来。你好好说,我不为难你,还帮你去找师兄算账去。你要不说,老子撸袖子就是为了收拾你的你信吗? 李斯瑞撇撇嘴,还没跨出去脖子就反卡在张赛文臂弯里了。他叹口气,无奈的说好吧。 那天是一个大三的师兄带的我。他说开学不久他就要去实习了,碰巧同专业。 他大学多年积累的学习资料全在一个u盘里,问我要不要。我又不好说不要啊,人家那么热心带我去宿舍。 我就问他多少钱,他说给我个师弟友情价,36gb的学习资料只要280块钱。 你要了? 李斯瑞不耐烦点了点头。 不是,你哪来的钱? 你管我,我不是心疼钱,我有钱。 你有个毛线钱,280差不多够你吃一个月的饭了。这都什么师兄啊,这么为大不尊。交给我了,我去给你要回来。 我真有钱,这压根不是钱的事。 怎么就不是钱的事了,老子的钱有其他大用。不可能给你买一个月的饭知道吗?你个天真的蠢东西。 我真有钱,有个事没来得及跟你说,本来也没有跟你说的必要的…… 什么? 我爸的公司清完债了,他自己亲口跟我说的。还说供我上大学的钱可劲花他都有,叫我不要节衣缩食搞得可怜巴巴的。 倒真是好事,那以后我可就真不帮衬你了啊。 真的不用,我问我爸多要点,我省点分你花。这些年真的谢谢你赛文。所以那天搬宿舍我才叫你以后别给我买早餐了。 张赛文大气摆摆手,哎呀这个早餐根本不是事。你也别分我,你自己可劲花够了就行。不够我少少接济你一些是可以的。多了我真的扛不住,因为我真的有大用。 什么大用? 都说了你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男人嘛,不是为钱就是为女人。你自己慢慢捋。哎,你往哪走呢?我们不回宿舍了? 我去找师兄,这算什么狗屁师兄。躲不掉我的,一个学院就这么几千人,老子有的是办法刮他出来。 人家实习去了,你找谁去? 哎,你倒是早说。对哦,大三开学可不就大四嘛奶奶的。记下了哈,等师兄回来了记得提醒我。这趟镖,我接下了。对嗷,我说谁教你的这些浑话。男人不是为钱就是为女人,好有哲理。 有个屁哲理,老子小学就知道这些浑道理。 好吧,那个师兄卖你的u盘呢?还在嘛? 在啊。 里面是什么学习资料? 喜羊羊与灰太狼。 什么? 喜羊羊与灰太狼!还没更新完的高清合集! 第二十七章 师弟动作要快 葛一依在学着磨课,老师总不满意。 要不就是表情不到位,要不就是干巴巴的不够生动。 照本宣科简直是她无法避免的硬伤。 她站在讲台上小腿肚直打颤,不是害怕,是在生自己的闷气。 总以为上课嘛,简单得很,抓住重点清楚表达出来就好了。 没想到一站上讲台,除了要克服胆量问题。还要有经验,有应对课堂意外的能力。 第一次被老师叫上台,葛一依没有应对任何场面的能力和经验。 学习上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什么典型的问题孩子,老师在讲台上批评两句她都会面红耳赤,坐在台下不知所措。 现在自己要站上讲台,讲给别人听。直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响完了,提前做的笔记和打好的腹稿早就忘到爪洼国去了。 好不容易搜肠刮肚想起来一鳞半爪,磕磕巴巴还没说清楚。就总被老师抓做典型边纠正边给台下坐着的同学现行讲解。 磨完煎熬的一堂课下来,可怜的葛一依同学满身大汗,眼冒金星。 她正准备捋捋思路越挫越勇好好想想办法。 舍友一脸坏笑着跟她说,一依,你看看宿舍窗外,赶快去确认一下什么情况。 窗外草地上一个硕大的心形烛光阵,那支斜着穿心而过的箭形烛光是由三组烛光拼成的“ge yi yi”六个字母和烛光箭头组成。 心形烛光阵的凹处,张赛文抱着一把吉他正抬头瞅着她直咧嘴,笑的春光灿烂。 还边笑边问,师姐,你看漂亮不? 葛一依可不是轻易腼腆和羞涩的人。她趴在窗前大声说:漂亮啊师弟。 张赛文说多漂亮也不及师姐你漂亮哎。 围观的男男女女们表情各异。有的露出一脸嫌弃的眼神,嘴角却恨不得刺上羡慕俩字。 围观的人从中。更多的男生们或当面,或者背后不约而同竖起了大拇指。 更有嘴里啧啧称奇的女生们路过过去了又路过过来。 张赛文开始唱起来了,他神情专注一曲唱罢。 葛一依在窗前大声喊:师弟,升一个key.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 张赛文竖起耳朵对着四楼窗边的葛一依问:师姐你说什么? 葛一依一双小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升高一个八度来一遍。 张赛文依言升了一个八度,却死活唱不上去。然后他站了起来。再次努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感觉胸腔里都快被抽空了,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呼漏气。还是唱不上去。 舍友趴在葛一依耳边说了句什么。 葛一依再次聚拢双手大喊,师弟,快叫你的兄弟们帮忙把蜡烛收起来。保安来了。 说完她噔噔噔穿过走廊跑到对面宿舍阳台快速搜寻一眼。 又噔噔噔跑回来阳台上聚拢双手大喊,师弟,动作要快。保安是提着灭火器来的。 张赛文刚想着保安来了那不就等于来救场来了吗,我实在是唱不上去啊。 我又不是师范生。就这么三板斧,哪有那么多才多艺。听着师姐在窗前的第二次大喊。 他就急了:我这么费劲巴拉摆好,提着灭火器来是不打算给我活路啊。 振臂一呼,兄弟们七手八脚赶在保安挤进人群前把草地上的蜡烛收了个七七八八。 保安提着灭火器怒气冲冲闯进人群问谁啊?是谁在这点的香薰蜡烛啊?还有没有一点消防意识啊? 张赛文一脸严肃说啊对对对。哇,你是没看到啊大哥,点蜡烛的那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忙得气喘吁吁的李斯瑞背对着保安朝张赛文竖起了中指。嘴里小声说你好没种,我真看不起你。 张赛文抓着他的手小声说我这叫避其锋芒,你懂个铲铲。 收完蜡烛作鸟兽散,一帮酒肉兄弟聚在学校小北门外的炒菜店胡吃海塞。 张赛文皱着眉头说哎呀今天那俩保安坏我大事啊。 我这样到底算不算表了白啊兄弟们? 宿舍老三崔林大着舌头说,绝对算啊文哥。咱们一帮兄弟就数你胆大。李斯瑞说你不干临渊羡鱼的事情,我开始是不信的。 张赛文打断他昏昏欲睡的样子,搭着他的肩膀说那你现在信不信? 崔林口齿不清一边端起啤酒杯一边说,信,肯定是信了。 文哥大气,你看桌上,只要帮忙收蜡烛的人都请来了。文哥不止大气还言出必行,我敬仰文哥…… 张赛文一口灌下杯子里的啤酒。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边说,这就对喽。 兄弟们,信文哥得永生啊哈哈。 李斯瑞闻言在桌子下跺了他一脚:你想创个信邪教吗你?还信文哥得永生。 一帮青壮年酒足饭饱心满意足散去。炒菜店老板看着空空如也的特大号电饭锅连连叹气。 这帮半大小子到底是怎么吃空这口锅的?他一边不可置信的摇头一边对着锅口比比划划。 周末日上三竿张赛文才悠悠醒来,头疼欲裂。 这他娘的老板卖假酒啊。 他一边在洗手台边弓着身子刷牙一边恨恨想。 你看下次的,你看下次我还帮衬你不你个奸商。 不对呀,突然醒悟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今天周末原计划不是这样安排的呀。 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咽了一大口泡泡。 转身看着崔林笑眯眯拿着漱口杯朝着他走来。 他边让出位置边说,早啊老三。 崔林笑得那叫一个谄媚:文哥早,肚子饿不文哥。我洗漱完去三食堂,帮你们全部带饭回来? 宿舍六个上下床位响起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然后齐声说:公若不弃,我等愿拜为义父…… 李斯瑞站在一边说,刚才有个包打听传来消息。说师姐今天去第四附中做校外辅导员了,你跟不跟? 张赛文一边往脸上泼水一边问,什么跟不跟? 你要不要去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啊牲口。 不去,昨晚本来就不是那样安排的。我连电影票都买好了,都怪你们这帮人误我。 唷,说的昨晚没有这帮人你能搞掂一样。 唷,说的没人帮忙你能收拾那两大袋蜡烛一样。 唷,说的你昨晚能靠着自己躲过灭火器的喷洒一样。 唷,说的你真的就能跟佳人相约坐进电影院一样。 …… 好了!张赛文扭头怒视着七嘴八舌的这一群人。 我问你们,为什么我大腿外侧都蹭破皮了都没人管我? 还有,你们都过来看看。 为什么我裤子这个侧边这么脏? 李斯瑞冷冷的语气里夹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你知道你强行挣脱我们的阻拦去蹬那个非机动车道上的自行车图标的时候态度有多坚决吗? 真的忘得那么干净? 第二十八章 三食堂 单文婷看起来似乎很不开心。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是气呼呼的,嘟着嘴走着自创的鸭子步。好几次跟不上哥哥的速度而连累张赛文站定了等她。 如是几次,张赛文又一次站定等她靠近。 然后冷不丁说,哎,你这个步子走得很有意思哎。 是这样吗?这样?还是这样? 边说边站在那反复试着调整步子的方向和力度。 单文婷气鼓鼓的说你别学我,你是男孩子。男孩子这样走路太娘了。 张赛文说哎呀,走路嘛,都是走给别人看的。关键是那个你要去的目的地才比较重要。你说对吗? 单文婷装作听不见,一脸不耐烦过来蹲下掰扯张赛文的腿。 你要先这样,然后这样,这样迈出去。 接着迈,重心往下调整一点。 对,就这样迈出去就对了。 张赛文开始在前面走。 后面的单文婷死死咬住嘴唇,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假声。 走了几步的张赛文调头朝着单文婷走来,边走还边自言自语的自问自答。 为什么我也这样走了还是这么速度飞快呢? 对哦,为什么呢? 应该是我步子太大了啊。 走到单文婷身边停了下来,保持姿势伸平手堪堪能够到她的肩膀。 然后他像个上下肢严重不协调的长臂猿一样,一手环过去无比自然搂住她的肩头。 她的心跳却立马跳漏了一拍。 就听他呼着热气说,婷婷乖,跟哥哥走。 哥哥带你去三食堂打最多的饭菜,长最壮的身体。 说完后迈着罗圈腿带着她跨出去一步。 然后他恍然大悟说: 这不就是严重外八字的小短腿走法吗? 她柳眉倒竖,枯枝手捏拢。一粉拳怼他手臂上:你说谁小短腿。 他坦然无比的说,当然是你啊,你以后再这样走路。 我就先请示一下单叔叔,然后亲手打断你的腿。 可不就大长腿变成短短的小短腿了吗? 边说还边用拇指食指不断在比比划划。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进一步反应。张赛文就像缉毒警犬一样对着她反复抽了好几下鼻子。 一边抽还一边说,妹,你身上好香呀。你都学会用香水了你这个坏孩子。 她终于招架不住,嗔怒着甩开他搭在肩膀上那只大手。 拽过身后一条马尾辫咬在嘴里。语气含混说哪有,就是洗发水的味道好不好。 边把另一条马尾辫朝他扫着边在心里后悔不迭: 单文婷啊单文婷,你是有什么毛病吧你,好端端你甩开别人手干什么? 真是搞不懂你! 缉毒犬的鼻子不知道是真的找到了味源还是嗅错了地方彻底失去兴趣。 高傲地扭头朝向一边避开了马尾辫的挑逗。往前走两步又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妥,扭头回来抓住了她的枯枝手。 一边走还一边吐槽:都不知道你那对肉乎乎的手哪去了真是的。 你知道现在这双手让我多恨吗? 我总想着那对可可爱爱肉肉乎乎的小胖手。 绝不原谅你把手长成这鬼样子你知道吗? 她有意错开一步,伸长手让他握住。跟在他身后反复思量,斟酌了好久说道:哦。 哦?看你这神神叨叨的样子。 你走快点,真不开玩笑。 你那个步伐你以为是可爱呢? 上个大学学点什么不好,学小短腿走路,真是的。 你这个大学白上了知道吗? 就因为上了个大学,白瞎了你一对又长又直的大长腿! 她喜出望外,往前跨出一大步。对着他一副傻乐的表情:你说真的呀哥? 什么真的煮的,快点快点! 咱们这么急去哪? 三食堂啊我的姑奶奶。 我们宿舍的人全在三食堂吃饭你知道吗? 今天我带你去混个脸熟,以后你也在那边吃。 那边饭堂打菜那个女的不喜欢别人叫她阿姨,你记得叫她姐姐。 就说你是我妹妹……还是不了。你说你是307崔林的妹妹……不对。人家同村呢……有了,你就说你是崔林的表妹知道吗? 她又落在身后闷闷不乐,吃什么真有这么重要吗? 三食堂又不是没去过,就有那么与众不同吗? 真是的,本小姐鞋跟都跑掉了。 这个傻子却根本没留意到。 最先表现出错愕的是李斯瑞,他瞪着眼睛像台扫描仪一样仔仔细细扫过两人的脸。 然后又仔仔细细扫过那两只抓在一起的手。 最后低头急急忙忙往嘴里扒饭,好害怕嘴巴一留空隙就会跟真的扫描仪一样发出恼人的“吱~吱~”声。 老三崔林讪讪尬笑着抬手打招呼:咱们文哥今天来体察民情啊。 三食堂因为文哥的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兄弟们。 边说着边放下碗筷准备站起来带路。 张赛文真就像体察民情的领导。连连用手势止住崔林准备站起来的身子。 他爽朗地笑得毫不见外:兄弟们都在呢,我就知道只要有早课的话,饭点你们肯定都在。 边说边跟身边的女孩打手势:妹,赶紧来见过这么多位师兄。 就见那女孩拥雪成峰却罗衣遮掩。说人话就一个大字了得! 被紧身弹性t恤盖严实的两座高峰因为走得太急还在剧烈起伏着。 只见她脸蛋红扑扑的,落落大方走到张赛文前面,脆生生说我叫单文婷,见过各位师兄。 一帮前一秒还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侃到唾沫横飞的血气方刚老爷们个个神色尴尬。 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往哪看都忍不住偷偷转头瞥一眼。 那边厢张赛文朝着崔林努了努嘴:三儿,赶快带我妹妹去混个熟脸。 崔林站起来头都不好意思抬转身就走。 张赛文抬手就往单文婷的肩胛骨上盖过去一巴掌。 恨铁不成钢说跟上啊,还愣着干嘛呢? 然后他自己的屁股就沾牢在了凳子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愈发意外的是,单文婷坚决推辞了崔林的帮忙。 一手一个不锈钢长方形饭盆端着婀娜多姿走过来了。 愚蠢的男孩们都以为女孩子走路姿势本就该这样。 只有李斯瑞眼尖发现了问题,屈起手指敲了敲大家吃饭的条形饭桌。 对着坐在对面的张赛文悄声说,你妹妹的鞋跟掉了牲口。 张赛文刚准备狠心分开屁股和凳子的牵绊。 单文婷已经婀娜多姿挪到了近前。 啪~摔下一个长方形饭盆在张赛文面前。 里面的红烧豆腐 吨~跳出来一块。 单文婷坐到对面李斯瑞的旁边。低着头咬牙切齿低声说:我是故意的! 然后不顾形象张开她的樱桃小嘴嗦了嗦自己的大拇指。 张赛文目瞪口呆:你放拇指调料的到底是哪份? 单文婷抬头一脸挑衅。 施施然笑着反问他: 你认为呢? 第二十九章 诸君要努力 说不上来为什么,单文婷开始无心向学。 师范学院最老资格的一位老教授大腹便便提着裤带拄着拐来给大家上课。 本来课表安排的是专业课教室,来上课的也是另一位教授。 可是这另一位教授临时有事。 他的博士生导师,中科院院士,长江学者……一大堆头衔的老教授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来帮他的学生顶岗来了。 单文婷觉得这大学上的,一天天净让她四处奔波找教室算了。 高中时哪有这些事。不止教室固定,连座位都是固定的。 每次哪怕火烧眉毛,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简直就跟回家了一样。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狗窝嘛,只要坐到熟悉的位置上就莫名心安。 现在好了,不止要天天奔波着找教室,找位置。还要像今天这样,被乌泱乌泱的人群挤在了阶梯教室的最中间也最显眼的位置上。 坐在身边的尹莱雯觉得自己今天撞鬼了。是她主动帮忙单文婷抢占的位置。 等单文婷姗姗来迟她俩都看着对方一脸的不可思议。因为两人今天都不约而同穿了牛仔背带裤。 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是撞衫好在没撞色。 菜鸡尹莱雯还真是上赶着做定了这间阶梯教室的显眼包,毫不客气占了最中间也最显眼的两个位。 坐下后尹莱雯一边摊开笔记本一边问她:你不做笔记吗? 她摇摇头低声说,你看,连外面的走廊上都全是人。他们那些站在走廊上的人都不做笔记我凭啥要记? 尹莱雯低声说你是谈恋爱谈傻了吗?那些站着的可全是师兄师姐,还有的是讲师和教授呢。 抱着手站在窗边那个地中海油腻中年看到了吗?那个是咱们副院长! 今天到场的可全是台上这位教过的学生,人家都是讲师教授当然不用记笔记呀。 单文婷一脸懵圈看着尹莱雯。小声辩解说,谁在谈恋爱?我呀?我没有,别瞎说,你看错了吧。 老教授扶着讲台,慢条斯理提着腰带来回转了几圈。 然后把拐杖举起来,向着教室正中间穿牛仔背带裤的两个女生就指了过来。 鼻梁上架着的厚厚两片不知道是老花镜还是近视镜。 他朝着自己的鼻尖拉了一下镜架。然后从镜架和眉眼之间斜斜射出两道精光。 声若洪钟慢悠悠说,就是你俩了,别再东张西望了。穿牛仔背带裤的这俩个娃娃,站起来一个回答问题。 尹莱雯的头皮瞬间就炸了。手脚冰凉不听使唤,嘴唇都没了血色。 单文婷一脸嫌弃站起来,还大大方方掸了掸她的牛仔裤。 老教授眼里闪烁的精光稍带了两分欣赏:娃娃几年级啊? 教授,我大一。 为什么读教育学啊? 因为…因为…因为简单点说,老师是天底下最光荣的职业。 说完心里却早把自己一脚踩到了泥潭里。 还左一脚右一脚朝着自己的脸面一通猛踹:狗屁的光荣职业,谁想光荣谁光荣去。 但凡能多考那么点分,我和哥哥双宿双飞多好。小狗才在意能学到些什么。 教授又不紧不慢提着他的腰带转了转:常用的教育研究方法都有哪些你知道吗? 知道的教授。常用的教育研究方法包括历史研究法、个案研究法、行动研究法、参与观察法、调查研究法和实验研究法…… 教授挥了挥手,示意单文婷坐下。 教授拿过讲台上不知道谁已经帮忙揭开盖子的搪瓷茶缸子。吹了吹浮茶,哧溜哧溜喝了两口。 长长呼出一声哟~呵~的长叹。然后以他的拐杖发力,狠狠杵了几下地板: 诸君要努力。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呐。 连上课讲小话的娃娃都能流畅背诵常用的教育研究方法,你们还有什么借口。边说边举起他的拐杖在阶梯教室里来回划着半圆。 单文婷突然好想把前面那位同学的帽衫扯过来。钻进他的帽子里躲到地老天荒。 如果这样不行,至少让她躲过这堂课就好。 已行将成年的大学生们。不论是尴尬的情绪,还是专业的知识。那叫一个眼过烟云,甚至都称得上转瞬即逝。 唯独过不去的只有桃色消息。之所以是消息不是新闻。是因为只要有关桃色,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也可以既快速又历久弥新。 煎熬告一段落的单文婷正准备挤进人群溜之大吉。尹莱雯却不屈不挠贴了上来。 既然左冲右突都摆脱不了她,那只好认命挽着她的胳膊站在人群最后面静静等待散场。 尹莱雯灵动的一对大眼睛里全是狡黠和开心的神色。 她甚至都等不及散完场就贴着单文婷的耳朵说:我看见你跟师兄在三食堂卿卿我我了。 单文婷以为她会问点什么。你至少问个问题!该死的,哪怕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卿卿我我的之类呢? 这样好容我狡辩一番啊,凑过来就直接下结论是个什么操作?这不把我的精心准备全打乱了吗? 她无奈借助咳嗽来组织一下措辞。假咳了两声后扭头过去小声说,那不是卿卿我我。 我们从小就是这样相处的。缓了缓又接着说,我们没有谈恋爱。 我哥在追我们学院那个大三的师姐。花花和你不都打探得很清楚了吗? 这番回答其实只是说着痛快而已,说出来了心里一点都不舒服。 她好希望尹莱雯凑过来告诉她这是她的错觉。她和师兄就是在谈恋爱,众目睽睽大庭广众可全是证人。 她特别希望尹莱雯亲口告诉她说,花花和她两个人打探的情报都是假的,是愚人节的玩笑。玩笑话是做不得数的。 尹莱雯果真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嗷,那我知道了。 单文婷想举起课本遮住脸,举起来后发现这样行不通。 挡着眼睛脚下的路根本就看不清楚。 她莫名的好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感觉好多话把呼吸道堵得死死的,不排解就要憋得原地爆炸了。 尹莱雯贴心挽着她的胳膊问:你脸色很不好啊婷婷。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说我没事,就是刚才被教授气到了,心里不舒服。 出了阶梯教室两人站在路边伸懒腰。 尹莱雯问:辅导员有没有单独找你谈过话? 谈什么话? 我们寝室李胜男啊,她家在北方的偏远山区里。家庭很困难,导员叫我们私下组织一次募捐。帮她凑点生活费。 单文婷忙说哦哦哦,好的好的。募捐的时候私下通知一下我。 说到钱,她想起来自己欠哥哥好几百块钱。 欠好久了。 也该还了。 第三十章 惊魂时刻 张赛文身上穿着打球的行头,吊儿郎当坐在球架下面喝珍珠奶茶。 他把奶茶咽了,把珍珠一颗颗用嘴抿出来吐到球架下面缝隙里。然后看着一群蚂蚁绕着珍珠团团转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自己一个人开心得手舞足蹈。 单文婷找过来时没有声张,好奇心驱使她也够着脑袋看个究竟。 看到蚂蚁们不再贪多,而是群策群力选定一颗珍珠开始搬走。 张赛文激动得放下奶茶一边鼓掌一边准备仰头大笑。咚~一声两个人的脑袋撞到了一起。 单文婷气鼓鼓揉着脑袋大喊,哥,你个幼稚鬼! 这才发现人家就是作势大笑而已,根本就没有笑的打算。 哥哥一脸严肃从身后拽出一杯还冰着的奶茶递过来。满脸痞相说,我也是故意的你知道吗? 她一把抢过奶茶却使出浑身解数都插不好吸管。一边赌气抓着吸管乱插一气一边说,你是怎么知道我过来的? 张赛文把奶茶接过去,歪着头不容置疑命令她,你看好了我怎么操作。 边说边握着吸管嗖~一下给怼了进去。然后他接着说,这个你要……你要攻其不备懂吧? 她仰着脸撅起嘴。语气恶狠狠的说,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过来的。 张赛文摸了摸她的头:咦,你怎么换新发型了? 她气到跺脚,开始哼哼唧唧说哎呀你怎么知道我过来的,不说我可哭了。 张赛文说跟你商量个事情啊妹。 商量什么事情? 你等下再哭,奶茶还差一杯。你麻溜喝了用泪水装满一杯还我。我好给人家喝。 你大爷! 没礼貌,我大爷去过你家喝酒的。 哎呀你告诉我了会怎样? 我张赛文今天对着这个球架发誓。天打雷劈,打死……谁,我都不会说。 话没说完她冲过来捂他嘴,着急忙慌撞个满怀。 奶茶在她的下巴领口处爆开,顺着鹅黄色的宽松t恤倒了大半杯。 张赛文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轻笑声,嘿嘿,是黑色的。 张赛文浑身肌肉绷紧,暴怒。 可是这把声音很陌生。扭头过去看着谁都像,又谁都不像。 他只好手忙脚乱脱下背心。麻利给她从前面围上,一边双手搭过她的肩头在身后笨拙的打结一边唉声叹气: 以后你见到哥哥穿的是球衣你就离得远远的知道吗?你还真是命犯球衣啊,左一次右一次的。每次遇到我穿球衣就…… 下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腰上啪~挨了枯枝手一巴掌。 她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嗅嗅他两边的腋窝,挺好的,没有狐臭。 这个身形真是越看越无法自拔啊。恨不得双眼变成照相机,咔擦咔擦全部拍下来。然后回去冲洗了慢慢欣赏。 她亲密无间依偎着这具诱人胴体。下一秒就要情不自禁双手环过去紧紧搂进自己怀里,也让自己彻底融进对方怀里。 身上的t恤衫,覆盖在肉体表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多余!一双大手却扶着她的肩头往后推开了一步。 哥哥神色焦急在喊:你是不是被奶茶泼傻了?回去换衣服啊? 她的思绪从万丈深渊里逃命一般以光速拔足狂奔。 太可怕了,我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转身边往宿舍走边说,哥,你别找那个人了,我看见他跑了的。 往宿舍慢慢走,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滚烫到沸腾的血液和身体慢慢冷静下来。 再翻过前面这个小小的山包包,几步路就回宿舍了。 冷静下来发现泼在身上的奶茶黏糊糊的。内衣上那层薄薄的海绵跟蓄水池一样蓄了不少奶茶在里面。 大庭广众的想怎么动一下都不方便。可是一走动起来那种湿漉漉的摩擦感简直让人抓狂。 疯狂想伸手去整理一下,最好挤一下挤掉那些蓄在海绵里的奶茶。 心底在无助狂喊着谁可以救救我啊。 小山包背面立马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边走边用那种她从来不曾听过的语气说。 同学,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加个秋秋交个朋友吧。 单文婷定住脚本。心头疯狂回想,快快快,妈妈一直教过我,一直在念我的。 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可以怎么办?那两个男生已经走到两三米内了! 万幸!虽然目光不善,但好歹站在两米外了。 可能过了一秒,也可能过了三十秒。脑海里一直有个钟摆在铛铛铛敲响。 终于!钟摆定住了。 单文婷开口问那个两次张口说话的男生:同学,你身高有多高? 那个男生一双眼睛阴鸷的很,看她的目光像在看块腐肉。 他很意外单文婷敢直接跟他对视,更没想到单文婷还敢语气平静了解他的身高。 他面色犹豫,内心挣扎半天。然后冷冷说我一米七,怎么?达不到你的要求吗? 单文婷心里一直在给自己打气。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然后她用手指了指围着的球衣。不急不躁说,别误会同学。你刚才站在我对面台阶上也看到了。 我哥,就是这件球衣的主人。他有一米八二,学生会的。 我只是直觉你没有我哥高。至于身材壮不壮实,我相信你心里肯定也有个对比。 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告诉你俩,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哥哥的话…… 我的意思你明白吧,你们俩联手应该也打不过我哥的。 她边说边把手抬起来用手势制止了男生的辩解:所以,你还不明白我刚才离开球场时说你们已经跑了的意思吗? 我能看出来你们也不想找事。只是大家都是年轻人。有些时候开个玩笑无伤大雅,但是不要因为一句小小玩笑话就断送自己或者别人的前程。 这样做一是不值得,二是不占好处。你俩认为呢? 两次开口的男生说:你别误会同学,我们就是真的想加个秋秋而已。 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的,能考进这个院墙里的都不是傻子,我们比你明白。 谢谢你帮忙解围,我们走了。转身走的时候另一个男生还不情不愿。一直开口说话的男生踢了他一脚,声音低沉吼道,走! 单文婷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两个男生走远。 她的手一直做好准备,随时打开坤包可以拿出手机以加好友的幌子给哥哥打电话或者拨打110. 好在没到那一步,看着那两个男生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的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 正打算打开坤包找个人来接自己。 小山包上的一棵树后闪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一出现就说你现在应该继续往前走,马上走,别停下来。 第三十一章 别跟个小媳妇似的 单文婷挣扎着爬起来,一手一身的泥也顾不上了。她语气再也无法冷静,牙齿打着颤叫了一声:斯瑞哥。 李斯瑞靠在树上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自顾自说你知道吗,我初中三年级就认识你。那时候你在信里,初中的书桌你知道的。就那么点地方,张赛文愣是把你的信藏得杳无踪迹。 我那个时候又自卑又驼背,还穷的天天吃不饱饭。现在想想过的真艰难啊那些年月。 总之,每次他只要展开那些颜色花里胡哨的信纸我就知道是你。 我不止一次动过念头想偷偷看看你。啊,当然,是偷偷看看你写给他的信。 可是没有一次成功。每次他想看,又随时随地抽出来两张三张彩色信纸。我却遍寻课桌而不得。 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太让我意外了。老实说是很吃惊你表现得这么冷静和得体。 我跟你实话说了吧,我一直很羡慕张赛文有你这么个妹妹。也羡慕你有他这么个哥哥。 当然了你们之间的其他关系往后且看吧。反正他是真的把你当成他一生都要好好保护的妹妹。你每学期收到的那些教材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先别说话,你先等等。你现在心里肯定疑窦从生,我给你大致聊聊,聊完了你想问什么再问也不迟。 我这么跟你说好了,张赛文对我有再造之恩。 所以以后有必要的话我也会替他好好保护你。但是我不希望你对我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感激啦,提一些额外的要求之类的。 你就把我对你的保护当成我在还张赛文人情就行,还一辈子。 你一定好奇得要死,既然我都这么说了刚才怎么不冲出来? 我跟你说我爸从香港给我带了一个手机,神奇得很。可以跟照相机一样拍照片。 可以留作证据的照片你知道吧,要是他俩再进一步那什么的话我拍了照片就会毫不犹豫冲出来的。 要论打架,你看我这个壮硕的身板。那两个我怀疑连一米七都没有的家伙。我活压都可以压垮他俩,他俩还不如你呢。 我意思是说他们俩还没有你高呢。论身板结实他们可能稍稍占点优势吧。但你是女孩子啊婷婷,逼急了你可以上手挠的你知道吧? 这两只猴子我已经拍下他们的样子了。有必要的话我们等下去找学校老师查一查就真相大白了。 我要讲的讲完了。你不信我现在可以回宿舍了,我站在这里等你走到宿舍楼下面那里了我再回。 你要是信我,想问什么随便问。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哥是不是在追一个大三的师姐? 应该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怎么传的那么邪乎? 当时是影响比较大一点。 什么意思? 就是香薰蜡烛拼心形图案之类的,也就是你听到的那些。 那是师姐没答应吗? 算是没有答应吧,这只是我的理解。 师姐叫什么名字? 葛一依。 我哥还追过其他女生吗? 没有。 你们从初三到现在一直在一起吗? 对。 我哥很喜欢你吗? 不知道,应该跟你有关吧。 细说。 就是你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对吧。家长们也都在一个单位。那肯定会要求你们要互相关照和照顾彼此之类的吧? 有。 他初三转学了一下子不习惯没有人给他照顾,碰巧遇到我而已。 你喜欢我哥吗? 你是指? 嗯。 没有,不喜欢。 怎么证明? 你看我和你哥,我们俩谁比较娘? 你。 首先,你这是人身攻击。其次,我们就暂且先依你以为的好吧。且算是我,你觉得我会糊弄你我是弯的吗? 难说。 行吧,你想怎样? 你都大二了还没找女朋友吗? 我呵呵了,女朋友被你说的好像种在地里的白萝卜一样,一拔就是一个。 你真以为有那么好找的女朋友吗?你看你哥……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拿我举例子可以了吧。我看上的,人家看不上我我能咋办。绑架还是下药?还是强行扛走? 你家以前是不是很有钱? 很久之前算是。 多久? 我上小学五年级之前。 多有钱? 我怎么知道多有钱?只是我爸爸和我叔伯们带着我去过挺多地方的。有那么些地方现在还有模糊印象。 那现在呢? 嗯? 你家现在是不是很有钱? 不算吧,破产债务刚清算完。你别用脚挖地了,等下这座小山包都被你刨平了。你还想用脚挖穿地球呢你。 …… …… 我给你找个女朋友? 什么? 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什么玩意? 不要拉倒,走了。 你等等。 干嘛? 有你好看吗? 比我好看。 嘿嘿,也倒不用。你介绍一个勉强好看的就成,成了我请你们兄妹俩吃好吃的。 走了,拜拜。 走吧,我看着你走到宿舍楼下面我再走。 我走了斯瑞哥。 抬头挺胸,别佝偻着像个小媳妇。走吧,你又没有犯错。 这话怎么自己一说出口就感觉莫名的耳熟?是谁说过来的?李斯瑞靠着树拼命挠头。 单文婷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她一边扯着手里的抽纸擦鼻涕眼泪,一边咬字不清说,雯雯,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好不好呜呜呜…… 尹莱雯本来抱着她的肩膀在细声细气安慰。听到这话像是被毒蛇闪电袭击咬了一口,动如脱兔从她身边直接弹了起来: 我去,婷婷姐我说你到底是喝醉了还是受委屈了? 对面床的男姐本来埋头面对墙壁只是在低低啜泣。听到这边的单文婷哭得这么肆无忌惮她也开始放声痛哭。 单文婷刚哭着说都怪我哥那个蠢东西跟我玩什么恶作剧。早知道我就不去找他了,那钱我再也不还他了呜呜呜…… 还没继续倾诉就听到李胜男在对面床哭着说你们知道吗,那天送我来那个不是我妈妈,是我二姐。 单文婷恨恨捏着拳头说我好想去举报那两个人骚扰我。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举报。 断断续续边诉说边泪如雨下。男姐在对面哭着说我是家里的老幺。可是我的姐姐们想尽办法都凑不出我的生活费。我觉得我就要辍学了姐妹们。 单文婷终于止住哭声挂着一脸泪痕说男姐,你辍不了学的,我们会想办法。 一边还不断摇着尹莱雯的小腿肚抽抽噎噎:雯雯哪,我跟你说那可真是个好人。你不答应就错过了,错过了好可惜的呜呜呜…… 尹莱雯噔噔噔跑下单文婷的床,边红着脸爬上自己的床铺边愤愤说:神经病,你们都是一群神经病。 第三十二章 一路向西 张赛文原计划往另一方向走,身体上除了嗜睡和一开始发现的伤口流血无法止住外。 越往北边走越感觉这些症状都在不同程度的减轻,有一种身轻如燕的轻松感。 他一路风驰电掣一路在沉思,这难道是药物的作用?阻断药物毕竟不是治疗药物,按时服药难道还能彻底根治? 大脑里风云雷电全来一遍,终于说服自己还是要相信科学。虽然有说法认为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但那还远远不是张赛文想要探讨的范畴。 前方三公里有一座苜蓿叶式高速立交。恍然间抬头看到那个路牌指示上的某个地名。陷在桶形座椅里面的身体感觉被什么东西给狠狠蛰了一下。 120公里的时速跑完这三公里五分钟都不要,他心里的天人交战还没有结果。左手已经鬼使神差掰了右转灯。 绕行匝道的时候,张赛文无言苦笑。心想终究还是无法放下自己那稀烂的青春。既然放不下,那就拿出勇气直面曾经的自己好了。 马上要并入主路,短短一百米开外就是实线了。心里突然就很疼,莫名其妙的就疼起来。疼的毫无征兆又痛彻入骨。 我是直面青春了,男人的责任和担当呢? 都说心脏一侧的左手不管多率性而为,多下意识都无法逃过心底的想法指导。他终究还是克制着掰下的是右转灯而不是并入主线的左转指示灯。 南下的车流如织,张赛文靠着最右车道慢慢悠悠往苜蓿叶的第三瓣叶片小心翼翼靠过去。 身后一个大拖挂车嫌弃又不耐烦点响了气动喇叭。张赛文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闷怒吼吓得浑身一激灵。 按捺住开窗竖中指的冲动,嘴里兀自骂骂咧咧自言自语:有种你从头上飞过去,不然进了匝道就乖乖减速。 第四条匝道近在眼前。张赛文烦躁的放下对流窗,点了根烟。就快冲出匝道马上并入主路时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 这人三四年如一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把自己谨慎隔离成孤岛还小心翼翼伸出那么多条触手。 这人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吗?这么说恐怕连狗都有不同意见吧?成年人不是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吗? 买单又不是买菜,方法多种多样。别让自己成为社会的累赘不就够了吗? 身后有个四米二的蓝色厢货车拼命在滴滴滴,然后司机嚼着槟榔压实线冲上来摇下车窗愤怒大喊,喊声穿过车流破空声隐隐传来: 这路是你家的吗?开个豪车了不起啊,为所欲为。 张赛文斜他一眼,弹出还有大半截的香烟,关上窗户。 他执拗地掰过右转指示灯,脑海中的幕布上投影出一张泪水涟涟的脸。那张脸瘪着嘴说,哥,可是我的青春只有你啊。 他一边控制着车轮第五次滚动在今天的弯道上,一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自言自语开始甩锅:李斯瑞,是你个狗东西让我选的。 车子冲出匝道,毫不犹豫掰过左转灯,强行插入主路绝尘而去。 一骑绝尘跑出八百公里,路两旁郁郁葱葱的绿色逐渐褪去。窗外开始出现怪石嶙峋的山,山上植被稀疏,乍一看有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 再跑两三百公里,窗外满目荒凉。 举目远眺,看不到一丝绿色。张赛文在路边的加油站给车子加油。他靠在车身侧边对着后视镜刮胡子,一起加油的当地人带着浓重的口音跟他说了句什么。 他一边小心翼翼收起剃须刀一边凑头过去,用普通话问你说什么? 加油的当地人咧嘴笑笑重复了那句话一遍。 他通过表情看出来那个中年人没有恶意。正愁不知道怎么办,想了想掏出手机举着问你会打字吗? 加油站那个年轻一些的女人正从摩托车油箱里拔出油枪就要往张赛文车子的加油口里面怼。 一边拖着油枪过来一边笑着用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说,他说你的车子好,人也好看,就是可惜太瘦了。 张赛文瞅了一眼油枪编号,手忙脚乱阻止女人的油枪怼进他的车子加油口。 讪讪笑着说你帮我说谢谢就好,这个车要加那个标号的汽油。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加油机上的标号。 那个骑摩托的男人又说了句什么。 女人一边换油枪一边沉思一会开口对着张赛文说,他说,你这个油头粉面的样子扛不住我们当地的气候和环境。问你要去哪里? 张赛文笑了笑,伸出四个手指:故地重游。 女人说你是我们这边长大出去的娃吗? 张赛文说不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来过你们这边。 女人一脸狐疑,你?大学生?来我们这边干甚来了? 张赛文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朋友来你们这边支教。我从南方来看望,后来我也在你们当地呆了一段时间。感觉挺好的,这次回来看看。 女人说哦。 然后她跟那个加满油付了钱还不愿意走的男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说完了转头问张赛文,他问你要不要去他家吃饭。 张赛文说不用了谢谢。 拉着中年人的手握了握,谢谢这句你能听懂吧?谢谢你,我的目的地还没到。中年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慢慢绽开,笑得像一朵花。 女人问,那你要去哪里。 张赛文放开中年人的手,想给他一根烟。想想在加油站,只好作罢。 他对着女人说,我的目的地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具体的地方开车还要一个多两个小时。 女人挂好油枪说那你等下开快点,天黑前能到。走吧,跟我去付钱。 张赛文付钱的时候顺便买了几箱水准备搬到车上。女人一脸轻松抱着两箱水跟在他身后嘻嘻笑。 张赛文知道这个笑容的意思。他吃力的搬着一箱水跟女人说不放车尾箱,放后座。 我知道你在笑话我没力气。我大病初愈,还使不上劲,你不要瞧不起我。 女人愣了愣说,难怪你瘦成这样。你都瘦到脱相了,在我们当地多吃点肉。吃多了就自然慢慢胖回来了。 然后看着他一番打量:你这个身形嘛,敞开吃的话一餐至少要吃好几斤肉才是正常的。 张赛文笑笑说,我努力不把自己吃穷。 谢谢你帮忙,走了。 第三十三章 红柳 盐碱地板结的薄薄一层土壳子又硬又脆,汽车轮胎碾上去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远处的山脚下有星星点点的光,偶尔夹杂着几声狗吠。 眼下的南方还处处峰峦叠翠,这里却已是朔风如刀的深秋季节。车窗是一直开着的,白天被太阳暴晒过的大地容不下的多余热量此刻正争先恐后涌出地面。 可是车窗吹进来的风却带着凌冽的寒气。 张赛文加了一件冲锋衣,双手紧抓着方向盘缩头缩脑死盯车前的路况。 到了,他站在车前借着车灯的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这棵红柳。 经过多番的方位比对,甚至通过脚步丈量的方式。可以确认眼前这棵红柳就是自己亲手种下去的那棵。 或者说,是亲手种下一半的那课。 校园里又迎来一年一度的毕业季。师兄师姐们打包好行囊,有人恋恋不舍,有人迫不及待。 葛一依憧憬满怀给巴山夜雨回信。热情洋溢告诉他自己经过一年的努力磨课。此刻感觉特别有把握,也特别想检验下一年磨课的成果。 因此她报名了学校组织的支教活动,这个支教活动为期一个暑假。需要到祖国的西北边陲,去那里和边远乡村的孩子们一起生活两个月。 除了教给山里的孩子们文化知识,还要努力适应当地的风土人情。 巴山夜雨的回信依然是一张a3规格的宣纸。但字里行间充满了疲惫和对支教这件事的极度不感冒。 通篇密密麻麻的字,总结下来就只有四个字:哦,那你去吧。 葛一依在学生会开学年末的最后一次干部会议,学生会正在组织竞选新的学生会领导和两个副领导。 之前的学生会领导和副领导是大四的师兄,他们已经两三次没来参会了,因为本学期结束就要毕业离校。 外联部的张部长凹着腰,摆了个奇奇怪怪的姿势坐在文艺部葛部长旁边。他一边转着手里的笔一边腆着脸问: 师姐,你说我来竞选学生会领导有多大把握?葛一依满脸笑容看着他说,那你要抓紧写竞选纲领和文案,到时候我投你一票。 张部长停下转笔的手大摇其头:你知道的,我的文笔还行。但是要写竞选文案和纲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下手啊。 我看还是留给其他部长们一个机会吧,包括师姐你。 葛一依微笑着张口正要说什么。坐在张部长另一边的组织部长阴阳怪气问: 张部长,你大一就摆烛光阵狂追大二的葛部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没追上吗? 张部长笑着不紧不慢说,追不上哎,你看现在。师姐都大三了,我才大二。 然后转头盯着葛部长问:你说是吧师姐。 葛部长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变化。还是笑吟吟语气轻快说,你这个理解角度很新奇呀张部长。 马上放假咯,今年暑假我报名了西部支教,你还追不追? 张部长沉吟一会说,我看看具体情况再说吧。你先把你们去支教的具体地址给我,我看看要不要追。 既使当成旅游观光我也要去看看我的师姐不是吗? 葛部长毫不犹豫递过来一张纸条。还是笑眯眯说,那我们在这个地方不见不散咯。 坐在她另一边的体育部长语气沉闷说,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们这些支教的同学们。 为了一个入党积极分子的称号,自己出钱出力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折腾自己两个月。所为哪般啊这是,何苦呢? 葛一依同学低头回了他一句:我不是啊,我是为自己。 出发前葛一依去找辅导员请几天假。说要回去跟父母报备一下,顺便做些准备工作。 辅导员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和忧虑:一依,大部队还没有出发,还有回转的余地。 你可要想好了,支教需要的不光是你的专业知识和热情。还要会为人处世,要忍受恶劣的自然环境。 比如高原反应,强烈的紫外线辐射,当地无法沟通的方言。要受得住寂寞等等…… 葛一依站在辅导员前面表决心:你放心吧老师,你平时不是一直叫我们要理论结合实际嘛。难得有这样的锻炼机会我不想错过。 自然环境多恶劣对我都不是问题。我家虽然现在是处在城乡结合部,但我小时候也一直算是农村地区,吃苦耐劳方面你不用担心我,我能处理好。 辅导员看她态度这么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其实,辅导员对每一个报名支教的同学都是这一套固定说辞,这是工作上的例行公事。 需要考验的,只不过是你去做某件事的决心和毅力而已。自此以后,每每午夜梦回。感觉坚持不下去的你都会不争气地回想起你今天信誓旦旦的样子。 好巧不巧的,交完请假条离校。差点跟拽着一个面庞青涩的学妹的张部长撞个满怀。 张部长大大方方打招呼,师姐,原来你玩真的啊。这就准备动身了? 她满面笑容回答说,对啊,要准备准备出发了。师弟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在那边等你哦。 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个面庞青涩的姑娘由衷赞叹,哇,这个师姐真好看。是你同学吗哥? 远远的听到张赛文笑着回答,你没听见我叫师姐吗? 葛一依其实倒没有刻意为之。但她下车拖着行李箱准备换乘乡村公交回家的时候。正是小镇中学放学的时候。今天还真是邪门了,走到哪里自己都是师姐。 大师姐拄着行李箱把手站在学弟学妹们放学的必经之路路口发愣。 鬼知道她站在这里等什么。她就这么一直站着、看着。近两年乡村中学也在普及校服了,放眼一片乌央乌央的校服。 五六年间沧海桑田。纹着大花臂,染着黄毛,穿着紧身裤和豆豆鞋的却还是那些人。 随着年岁的增长,当年的鬼火少年觉得这一身打扮多少有些不够看了。 他们开始戴手表,戴手链,戴大条的金链子。只不过这些金链子,放进水盆里十有八九是要漂起来的。 葛一依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多年过去了,步伐倒是还矫健。 但远远地看起来,头上增加了一些银白色的发丝。 走到近前眼看就要擦身而过,葛一依反复鼓足勇气。羞赧的叫了一声:老师。 第三十四章 星空顶 天似穹庐,繁星若河。 工业污染暂未侵蚀到的地方。穹庐边际像一口锅,就这么倒扣在大地上。 这口锅的边缘在星光和月光的交相辉映下,呈现出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青黛色。而锅底,除了若河的繁星,还有银灰色的月光。 大漠月光的轮廓要比内地大上许多,也清冷许多。 月光下,燃起一簇篝火。篝火内里的一圈除了村小的二十来个孩子,还有一些家里实在缺乏劳力而早早辍学劈材喂马,牧羊赶山的半大孩子。 圈外一层,是孩子们的爷爷奶奶,还有其他喜欢凑热闹的闲散村民们。老少村民们都在看篝火旁那张脸看到入迷。 这张脸上,单拎任何一样五官出来都不是最合适的美人面相。比如额头稍宽。可是除了黑缎面一般的直溜长发,恰恰额头上有细碎的刘海将它掩盖; 比如眉毛太浓,可是精心修剪的浓眉如一张迎风轻摆的柳叶。加上大眼睛再加上长长的睫毛却显得那么恰如其分; 比如鼻梁太挺,但是谁能拒绝这么挺拔的鼻梁配上个小巧的鼻子;还有那张此刻正轻抚口琴的樱桃小口; 更不用说那火光里影影绰绰却在圆润与尖锐间刚好平衡的下巴。 老支书侧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家孙子后面,把旱烟锅在自己的鞋底子上敲了敲。 然后一边掏他的烟锅子一边对着篝火边的侧影说,咦,这娃美的很,就是性子忒拗。不见得是好事呀。 村里唯一没出门打工的中年男人很不赞同老支书的看法。他把埋在柴火灰烬堆里的马铃薯和白薯一边用树枝刨出来检查是否熟了。 一边嘴上还接老支书的话说,你咋知道人性子拗。我看一美遮百丑,性子拗也可以找个好人家没问题。 有嘴长的老年村妇们看老支书一个大男人都开口说这女娃美的很了,自然是要搭腔评头品足一番的。 这个戈壁里的村庄有独特的美食美景。自然也有全国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村庄同样的境遇,面对着同样的问题。 村里的青壮劳力全部一窝蜂去南方打工讨生活了,留守在家的只有老弱妇孺。当然,留守的也包括村子里的几十个孩子和一个外村来的代课老师。 几十个孩子都是义务教育适龄孩子,走进村小独间教室混着上所有小学课程的却只有二十来个孩子。 除了有那么一个两个跟随父母去了南方上学。除了村小里二十来个各年龄段的。其余的半大孩子全都要上山下地,牧羊打草。 等待着年龄足够立即跟随父兄们走上南下谋生的步伐。村里唯一算青壮男劳力却没外出的,是因为老母亲卧病在床而无法出门。 跟全国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村庄一样。这个戈壁里的村庄除了逢年过节和红白喜事。 要不是间或各家各户传来的鸡鸣狗吠或者偶尔打骂孩子的沉闷声响,完全是一潭戈壁沙窝里的死水。 前些天,村里唯一一个在乡中心校上初中的大孩子负责带路。中心校的校长给村民们带来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女娃子。 说要给村小的孩子们补上老师忙不过来上的课,还要教这些孩子唱歌跳舞。说是普及素质教育,这是国策,是大事。村民们得积极配合。 自那开始,每晚在村小唯一的教室门前空地上生起篝火。村民们唠唠家常里短,孩子们在女娃的带领下识字学习讲故事。 是真的也在唱歌跳舞,妇女们白天可都见着了。女娃子这身段,这面貌,特别是那头缎子一般的黑发。看得村妇们暗暗庆幸。 好在是娃们的老师,好在村里的青壮男丁几乎都去了南方。不然勾魂摄魄一眼都有多余。 银白色的清冷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篝火旁的灰烬堆煨熟的马铃薯传来阵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孩子们白天找来生火的柴禾堆边,一袭白衣白裙背对大家手扶一个散发出同样清冷月色的口琴。那头缎面一般的黑发越发的油亮。 琴声悠悠传来,像晨露滴落花瓣。时断时续如花坞春晓,百鸟乱鸣。直吹出一个皓月当空,清风徐徐。 一曲未了,月光下远远传来阵阵嘚嘚的马蹄声。众人顺着口琴声,顺着月光,也顺着那袭白衣白裙,看到两匹高头大马向着篝火堆不紧不慢而来。 当先一匹马背上,隐隐能看出月光下的那个男子剑眉星目、顾盼生辉。就见他动作僵硬勒紧马缰,简单摆了个自认为很抢眼的姿势。 然后弓下身子一把抱住马脖子笨拙地从马鞍上出溜了下来。篝火旁的口琴声戛然而止。接着发出一声“噗嗤”的轻笑:师弟,不得了啊。你都学会骑马啦? 看得出来如果是劫富济贫的侠客,被叫师弟的男子一定会拔出自己的佩剑,月光下舞动一番然后潇洒挥剑入鞘。 说,这是哪里的话。骑马乃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耳? 如果是与女子熟识的羽扇纶经,师弟同样要话音一落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羽扇。最好再捋一把自己的美髯, 说,哎,师姐客气。骑马乃某一末技,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没有如果,什么也不是。 男子背上倒是左右各斜跨了一个长包裹,但那看起来全然不像刀枪剑戟等侠客武器。倒很像是两种不同乐器而已,其中一个包裹能很明显看出来是一把吉他的造型。 另一个贴背斜跨的包裹却是方方正正,不太能看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估计也是一种乐器。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自己头上那时兴的发型,扯着马缰绳笑得一脸得瑟: 我说过的师姐,当旅游我也会来看看你。没有车骑马我也要来的。这叫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 你看看,咱们学生会办公室要装修,我还把你的古筝给带来了。 月光下的师姐笑颜如花:其实办公室装修你把它带出来随便找个地方放就行了呀,实在不行放你宿舍也是可以的,干嘛非要不远千里送来我这里呢。 不过既然古筝都带来了,那我的义甲你肯定也带来了吧? 义甲?什么是义甲? 第三十五章 选择题 葛一依简直烦躁的不知所以。躺在村民那四处裂缝的家中,整夜整夜听着老鼠们在小妖的撺掇下无时无刻开着狂欢舞会。 她第二天就想打退堂鼓了,六十天太漫长。狠下心去跟老支书告个别,走在村里脑海中却全是她站在辅导员面前的铿锵誓言。 戈壁里的缺水程度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每天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她都要提醒自己几遍。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漱口的水不小心咽下过一小口,那滋味又咸又苦,苦到浑身发涩。她已经记不清第几次想打退堂鼓了。 那头引以为傲的长发,初中起就一直留着精心梳妆的长发啊。已经记不清多少天没洗了。手都不敢去摸,非常明显能摸出一绺一绺的发丝粘连。 村里的奶奶们都很客气劝她自己去盛水出来烧开了洗洗,水嘛,没了奶奶再去洼子里担回来就是。 可是这又咸又苦的水,怎么能配得上她多年精心呵护的长发? 问题还在于,奶奶们似乎从来不洗头,更不用说洗澡了。仔细观察下葛一依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原来她们全都头上包着头巾。发丝全部包进头巾里面,可是即便没有风沙和灰尘。难道不会出汗吗?出汗了不是更加难以忍受? 老支书不是说她性子执拗吗?那我就执拗给你们看看。我等着瞧,瞧瞧还有些什么诱因会逼我打响心里这面退堂鼓。 凭良心讲,辅导员面前下定的决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像是梦里的幻象。真实又切肤的理由,是那二十来双清澈闪亮还充满了期盼的眼光。 留守儿童不仅仅是缺衣少食那么简单,更是关怀和心灵上的贫瘠。孩子们第一眼见到她时眼光里就闪烁着钻石一般的光。 她甚至不敢与之对视,从小生活在各式倾慕眼光里的葛一依。第一次真切觉得对视上孩子眼里的光,她肯定会被灼得体无完肤。 孩子们渴求着交流的眼神像一条条带着强烈粘性的橡皮筋。牢牢捆在葛一依的脚踝上,她每迈出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不小心扯断了其中一条,戈壁滩里就会多出一个弱小的身影赶羊拾柴。自此断绝了走出戈壁滩的念想,或者就此成为南方血汗工厂里一颗廉价到随时可以替换的螺丝钉。 有个已经辍学的大孩子放羊回来,听说葛老师能玩好多种的乐器。从家里不知道什么角落找出来的一支长时间不用已经满是裂纹的笛子。 虔诚万分递到葛老师手上,葛老师笑着问他,你想学? 他低着头一边用漏着脚指头的鞋底蹭着沙地一边轻轻点头:我学会了放羊的时候可以吹,不会感觉那么孤独。 葛老师怕自己的眼底太浅,抬头看天半响。然后微笑着说,你这个笛子裂纹有些深了,吹出来的声音不太好听。 笛子先给我吧,我想办法加工一下。加工好了我教你吹,加工不好等我走的时候教你吹口琴。 大孩子拖沓着脚步沙沙走了。葛老师伫立在教室前好半天没动,也没言语。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在看什么。 第若干次打响退堂鼓,又是第若干次的驻足不前。她抓了抓油腻又满手沙粒的长发,坐在篝火边吹起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调调。 一曲未了,月光下张赛文骑着高头大马笨拙地缓缓而来。马蹄声每一次都踏在葛一依心坎上,雷霆万钧又响彻天际。 不论美丑,每个女孩心底都有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她们的盖世英雄会骑着高头大马,脚踏七彩祥云满面笑容款款而来。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葛一依心底的某个某年把她拽回教室当众敲醒的盖世英雄的形象正在一点一点开始崩塌。 张赛文打小就跟着妹妹嬉笑玩闹。自认为懂女生多过懂自己。 可能大部分男生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生时,会沉默寡言,会言不由衷,会幼稚又固执想做点什么引起注意。 张赛文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子是进阶版。急她之所急,想她之所想。你们这些幼稚鬼统统靠边站。老子就是那个盖世英雄! 盖世英雄带着他的心上人骑马回到乡里。乡上唯一的招待所里,自来水不止没有苦涩味,还有热水供应。 站在花洒下的葛一依一边搓着身上和头上的沙尘。一边在想,这家伙到底哪里来的钱? 洗完衣服洗完澡,两人爬上招待所的楼顶晾衣服。不经意间两双年轻的手碰到一起。 葛一依矜持地红着脸缩回去。 张赛文像是浑身过了电一阵酥麻。 她的白裙子掉到地上摔成一张嘴,咧开一个大豁口无情嘲笑着两人。 他手忙脚乱捡起来下楼重新冲洗。她在身后扯着嗓子喊,师弟,你哪来的钱? 他站在楼梯上隐去了半个身子,转过身手上拿着她的裙子,开口说我的恋爱基金啊。 你哪里来的恋爱基金? 我爸给的啊。 很多吗? 很多很多,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噔噔噔转头下楼去了。恋爱基金?她站在招待所天台上笑得花枝乱颤。 这家招待所天台除了给入住的客人提供晾衣绳外,还有几把塑胶的半躺椅摆在天台另一边一字排开。 六七月的酷暑天,白天的干热让人几乎血管爆裂。晚上却凉风习习,繁星满天。 晾好衣服,在他一再保证天亮就去想办法租个车每天接送她来回支教的强有力说服下。她答应了陪他去那排椅子上坐坐,一起看看满天星斗,一起好好说说话。 漫天繁星真美啊,重度污染的南方真的没有这么美的星空。当然,也没有这么让人揪心的留守儿童群体。 她坐在椅子上跟他说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说她的想法。说她难以取舍到底是毕业就就业还是去国外水个研究所文凭。 他一脸茫然问怎么个水法? 她说,就是先考过了雅思。报个英联邦国家的大学研究所,在国外的研究所拿到的文凭跟咱们国内的研究生院差不多。 但是国外研究所是学分制,修完所有学分正常耗时也就是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 说完了她吃吃笑着问他,你爸给你的恋爱基金那么充足。够国外一年半的花销吗?够的话你也考个雅思咱们一起去水上一个? 第三十六章 选你了 他似乎完全没听进去她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说,师姐,爱情对我来说是个填空题啊。有个标准答案,但是由于我疏于学习。不确定这个答案到底对不对。 但你不一样师姐,爱情对你来说其实就是道选择题。 老师一直在教导我们。遇到考试有选择题犹豫不决的,瞎蒙也要选一个。 我拜托你了师姐,你选我好不好?我知道你追求者众多,但是说不定我才是那个正确答案呢? 葛一依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问他,我怎么知道你是正确答案。我可听说你有个异父异母的亲妹妹等着你呢。 张赛文急急说,异父异母亲妹妹这个词我只跟一个人说过。这厮误我啊,回学校我一定要把他的头给拧下来做夜壶。边说边把手指关节摁得劈啪作响。 她停了笑声,语气认真的说你先别急着拧头。你妹妹是真的在等你啊,我看你们在校园里勾肩搭背从来不避讳的。 如果要我选你难道你就不该跟我说明一下吗? 张赛文嗫嗫半天,说,师姐你也说了那是我妹妹啊。低头沉吟半响他说,如果我跟你说太熟了不好下手你会笑我吗? 葛一依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边笑边说当然会啊。太熟了不好下手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么渣的道理的?哎呀我去,你可笑死我了。 张赛文急了,他一脸严肃说话糙理不糙嘛。本来我从小就把她当成我亲妹妹保护的。 师姐我跟你说,你是我的初恋啊。我妹妹和我勾肩搭背我觉得理所应当,我得护着她别让谁家傻小子给嚯嚯了。 可是我跟你都不用勾肩搭背,摸一下手我跟浑身触电了一样。说到后面还委屈地噘起了嘴。 葛一依问,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定我是你初恋的? 当然是我第一天到学校报道的那天啊。我跟你坦白了吧,就是为了接近你,我原本想好好学习考个研的。 不说去英联邦水硕士的事。是认认真真考咱们国内的研究生院,考不上更好的考本校的其实也不赖你知道吗。 后来为了接近你,我自己准备了好多钱去竞选外联部的部长。其实我很少出去联谊交际什么的,大部分学生会需要的花销都是我从我爸的钱包强行搜刮来的。 你爸做什么的那么有钱? 其实也没多少了,我爸妈都是粮食局的干部。包括我妹她父母也是。 哦。 哦?这回答是瞧不起我的意思吗? 没有,我现在想法很矛盾。说你是个纨绔子弟嘛感觉你做事又挺有决心和能力的。 说你靠自己努力奋斗嘛你又搜刮父母的钱包千里迢迢来找我。我暂时不知道怎么评价你而已。 沉默半响张赛文问,那你是怎么当上的文艺部长?说来我听听? 自然是凭真本事呀。 详细说来我听听,我看看我又该怎么评价你。 你从学校背来的那把古筝,放在村里的那把。背出学校或来找我的路上你都没打开看过吗? 没有啊,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我漏掉了吗? 那把古筝是我参加全国中学生古筝大赛获得金奖的奖品。 初中生? 高二那年。 高二刚分班,学业那么重你还有空参加古筝比赛啊? 对啊,我就是这么厉害呢。说完这句话的葛一依脸上神采飞扬。一副“你快夸我,夸我好厉害”的样子。 就因为这个你就当上学生会的文艺部长了? 当然不是,迎新晚会的时候不是有新生才艺表演的环节吗? 嗯,嘿嘿。我还厚着脸皮弹了同桌的你。 我知道啊,你是我亲自带进宿舍的。我当然有那么一丢丢关注嘛,暗中观察你是不是真的才艺也像你这张嘴那么大能。 哇,我真的是感激涕零。原来师姐也在背地里默默关注着我啊。小生这厢有礼了。对了,不知道我弹的那曲有没有给师姐您老人家留下个深刻印象? 嗯,比起你在我窗下弹的。迎新活动那晚弹得还略生涩哦。 张赛文马上焉巴了。语气不善说,说的好像你古筝弹得金奖就很会弹吉他一样。 嗯呐,可不嘛。只要是弹奏的乐器我都通晓一二啊师弟,嘿嘿。 张赛文坐不住了。一屁股弹起来指着葛一依愤愤不平说,迎新晚会你还弹了除古筝外的其他乐器吗难道? 还有钢琴和二胡呀。说的轻飘飘毫无力道,好像在闲聊今天天气很好啊,所以我除了表演古筝还顺带弹了钢琴拉了二胡。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张赛文双膝一软,跪在了塑胶椅前。葛一依小脸通红,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干嘛呢师弟,讨厌。 师姐,我又不是在跟你求婚你紧张个锤子。我就单纯是顶礼膜拜而已。 张赛文心诚悦服耷拉着脑袋。双手看似抱着,实则更像是一对大手捏着葛一依的小腿肚说。 好在这套睡衣睡裤还比较新,睡裤松紧带在这个紧要关头仅被张赛文拽的向下垮了区区两三分而已。 突如其来的,张赛文开始悲拗大哭:师姐,你选我吧师姐。你不选我也收我做你的开山大弟子好不好师姐。 你嫌弃我纨绔我就不问我爸妈拿一分钱了师姐。你嫌我吉他弹不好听你就收我为徒啊师姐。 等我弹的跟你一样好的时候你再选我啊师姐。你要不选我我就……我就……我就不放你的狗腿啊师姐。 葛一依趁着他的头还没抬起来大力一把提起裤腰。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愤怒又慌乱的朝张赛文大喊: 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表白还是来搞笑的啊你?哪有人会像你这样无耻的,你到底是要表白还是要拜师啊你? 张赛文闷闷说,你才是来搞笑的吧,我这不是正表白呢嘛。 万一表白失败就拜师啊。进可攻退可守啊你到底懂不懂。 说完抬起头盯着一脸通红的葛一依,脸上连一滴眼泪的痕迹都欠奉。 葛一依无奈万分咬着下嘴唇,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这么眼神炯炯看着张赛文。 张赛文继续抱着她的小腿肚不撒手,两眼纯良十足一副旺财嘴脸。 这个天杀的还真不在意他是个老爷们啊,居然真的开始在嘟嘴卖萌! 葛一依终于彻底招架不住: 选你了选你了! 你给我麻溜放开! 第三十七章 我恨你 张赛文赶个大早到县城租了一辆除了喇叭不太响全车都乱响的八手小破车,快到中午饭点才把葛一依送回村小。 小破车刚一停稳在村小门口,在村里引起的轰动简直不亚于卫星上天。 老支书昨晚听说葛老师连夜骑马跑了,行李都来不及带走。下半夜又听说葛老师没跑,没带走的行李是昨晚有人连夜送来的。 今天早上听说葛老师昨晚是去会自己的情郎去了。老支书心想,给娃准个三天两天的假期吧。反正只要不跑,到时候公章肯定是要给娃盖好的。 刚刚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见多识广的老支书就知道是葛老师这娃回来了。至少是乡上的手扶拖拉机给送回来的。 张赛文全程雄赳赳气昂昂。像一只大败全村小公鸡,争得唯一小母鸡的大公鸡一般神采奕奕。连身上的毛发都在太阳下闪耀着七彩的金光。 他从车上小心翼翼抱下来两个大蛇皮袋,招手喊来全村的大小孩子。 一边贿赂孩子们棒棒糖和练习本一边不厌其烦交代,要好好听葛老师的话。不要气坏葛老师,你们气了葛老师,我张老师会心疼坏的。 我这人呀为人小气又记仇,你们气了葛老师,我会报仇雪恨的。 孩子们全程似乎都听见了,似乎又没听见。一个个怯生生又面露雀跃神色,每人拿着支笔,一个练习本和一支棒棒糖欢快的撒丫子跑了。 留守老人们自然也是有伴手礼的,粗略统计一番后每家每户分得蛇皮袋里的鸡蛋五个。 葛一依站一边全程笑吟吟帮忙分发,好一副夫唱妇随的美好画面。确保全村无一遗漏全发了,她打趣拍拍张赛文说,你好像个暴发户啊师弟。 张赛文不高兴的挥挥手:你别乱说,我明明是个袋装全村心意的机器猫。 今天的午饭轮到村西头,但是架不住老支书的坚持。午饭就在他家热热闹闹开席了。 席间他把张赛文仔细看了又看。带着浓重的口音说,娃呀,你媳妇来咱这支教。受苦了! 张赛文眉开眼笑,说,老支书,不苦不苦。年轻人嘛,总要过了这一关的。说完这一关三个字朝着葛一依大抛媚眼。 村小门口的篝火堆又燃起来了。作为葛老师进村后的每天保留节目,今天的人群围得格外拢。 张赛文忙前忙后在沙地上的篝火堆旁找平地面,然后叫来孩子们帮忙踩踏平整。 反复踏平后从那个长方形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活动的小四角架子,然后掏出来那把一路浸透张赛文汗水的古筝摆了上去。 古筝开弹前张赛文做了很多事情,作为一个古老又永恒的求爱仪式。他把自认为能配得上葛一依的所有事情桩桩件件落实到了极致。 所有的计划都是从昨夜开始成形并付诸实施的。葛一依无奈答应他就是选择题答案,然后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来之不易。她睡醒的后半夜时分,还隐隐听见张赛文在隔壁房间打电话跟人争吵着什么。 本想去隔壁房间敲敲门,提醒一下。但想想反正偌大的招待所今天就她们两人入住,爱吵什么就吵呗,别掀翻房顶就成。 她又再次在张赛文隐隐约约的争吵电话声中睡去了。 张赛文电话里的争吵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穿着无品牌夹克衫、梳着大背头的粮食局干部,他的老子。 随着张赛文电话的拨通,他们父子的谈判过程大致是这样开始的: 他先开门见山说爸,我睡不着。打个电话给你,想象一下你的锦衣玉食…… 他老子半夜被吵醒变得很暴躁。说,小子你别忘恩负义,你今天呆的大学校园也有老子的贡献。 他说,我不在校园啊。我现在在西部大漠戈壁里满口风沙牙龈正打着颤呢。 电话那头很意外顿了几秒。然后说,你跑大漠戈壁里干嘛去了? 你把老子和你妈妈的钱包全部搜刮光了就去了个大漠戈壁? 你自己爱去哪去哪。人家婷婷黄花大闺女的你小子可悠着点,跟你跑戈壁滩去风吹日晒的丫头哪里顶得住? 张赛文说爸,我带着妹妹到戈壁滩干嘛呢?我是来看我女朋友来啦! 我找了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才高八斗的女朋友。有空带回来给你和我妈看看啊爸爸! 张爸爸在对面惊吓得把电话给挂断了。 电话第二次接通,张妈妈睡眼惺忪问他,儿子,你带女朋友去沙漠写生吗?忙完了开学前记得带回来给爸妈看看啊。 他说妈我女朋友人家支教呢,要到八月底开学前几天才结束。现在这个不是重点。你把电话给我爸,我跟我爸商量正事呢。 爸爸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半夜三更不好好躺被窝商量个狗屁正事。要钱的事情天亮了再说。 张赛文急着说爸我现在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咱们省对口支援的地方啊? 他老子想了想说是啊,你考察了什么支援项目? 他说我想麻烦老爸你来牵个头,以援建的名义帮村民盖一所村小。你看是不是特别有意义。有钱又有名的…… 电话对面想了想说你把具体地址搞搞清楚。自己写个对口支援的报告交给办公室的李叔叔。让他跟你对接,既然要做就做漂亮点。天亮就跟你李叔联系吧。 这下换张赛文愣住了,他小声说老爸,我掀翻屋顶是想你给我开个窗。不带你这么玩的。 老爸说你掀,给老子掀翻了拉倒。援建的的报告早点交办公室。你想要的零花钱是一分都没有了的!老子又不是开银行的,滚去睡觉! 张赛文仔细核算一番,租豪车改成租二手车。 请女朋友上县城吃好的改成每天腆着脸去村民家蹭饭。 给孩子们买玩具改成一支中性笔加一个本子加个小零食。 什么样的本子呢?原计划的笔记本就改成普通练习本吧。 村民每家一板鸡蛋压缩成五个,那么一板可以发差不多五家了…… 大功告成!当家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篝火堆边的张赛文搓着手,独自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嘿嘿傻笑。 女朋友长发飘飘,神情专注在用自己的短指甲生拨古筝琴弦。在村民们的粗犷叫好声中不得不再来一曲。张赛文斜眼一瞟吓坏了他。 女朋友伸着一只血淋淋的手瞪着他,从洁白无瑕的小虎牙缝里轻声迸三个字:我恨你。 第三十八章 你不能这样 尹莱雯觉得李斯瑞根本没有单文婷说的那么好。 她在三食堂和李斯瑞特意选了一个柱子后面的位置,两人相对而坐正在吃饭。 尹莱雯正小半勺小半勺把米饭往嘴里喂,一边喂一边半低着头偷偷看李斯瑞。这厮吃相实在不敢恭维,跟头猪一样又护食吃得又野蛮。 饭吃一半尹莱雯就感觉自己被李斯瑞给气饱了。她愤愤把饭勺磕在餐盘里气呼呼说,你能不能不要发出那么大声响? 李斯瑞刮干净餐盘里最后一粒米,神情有点恍惚抬起头木木地问她,你吃饱了?你吃饱了剩下的我可以帮你吃不? 她无奈的把饭盆子推过去。这头猪又低头一顿猛塞,一边塞一边含着饭菜口齿不清说,雯雯你等等我哈,不合你胃口我吃了就是。等下你饿了我再给你买零食。 尹莱雯双眼发光,盯着他说楼下小店新上架的那种松松软软的蛋糕,你知道吗?吃进嘴里简直跟咬云朵一样的口感哎。 牲口张赛文像一条猎犬端着餐盘子东张西望。然后他拖着葛一依不由分说一边一个坐到李斯瑞和尹莱雯身边。 边坐下还边说,你这个叫吃着碗里的还想着货架上的啊同学。粒粒皆辛苦啊……哎呀说早了,原来你有一个专用潲水桶。 尹莱雯嘿嘿朝着张赛文一顿怪笑:你不记得我了吗师兄,我可对你印象深刻的很哦。我和你妹妹是bff呢。 张赛文一边低头扒饭一边轻轻摩挲着葛一依手背。小声说你的潲水桶最近似乎有点积食,你可以大发慈悲把自己的那份消灭干净一些不? 趁着葛一依噗嗤轻笑他转头问尹莱雯:什么叫bff啊师妹? bff就是best friend forever啊,你个老土。 李斯瑞三下五除二消灭干净尹莱雯的剩饭,一边拍着肚皮一边义正言辞纠正她: 你这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怎么能叫人老土呢。人家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不是挺正常一事吗你就说人老土。 再者说了,人也不叫老土,人叫沸羊羊知道吗? 葛一依和尹莱雯相互对视一眼,齐齐发出会心一笑。 张赛文一脸茫然问李斯瑞:你还真把那u盘里的喜羊羊与灰太狼看完了哇?你很闲哦儿子。 然后他一把抓过端着饭盆准备从身边溜走的崔林问道:如果有人说你是沸羊羊,那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崔林腾出一只手挠了挠头说,文哥我不是沸羊羊啊。沸羊羊是整个羊村里最舔狗的一只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张赛文含着一口饭闭嘴沉思半晌再艰难地囫囵吞咽下去。然后他手指点着李斯瑞却看着尹莱雯说: 你男朋友在诽谤我你知道吗?他诽谤我啊他,他在诽谤我呀。 你告诉他要万事小心,把我的怒气值积攒够了我就拧下他的脑袋做夜壶。 葛一依伸出纤纤玉手面带愠怒拍在他手背上:你会不会好好吃饭?吃着饭呢就什么夜壶夜壶的,没点礼貌! 尹莱雯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朝着葛一依拱火:师姐,给他吃,给他吃。吃了李斯瑞给咱们买松松软软的小蛋糕。边说嘴角边不争气地流下一串口水。 单文婷端着饭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闹剧。然后语气冰冷说,你们这群狗男女还真是自带天然屏障啊。 都没人愿意跟你们一张桌子吃饭了没发现吗?还一个个没皮没脸的。 说完大喇喇挨着葛一依坐下了。小声说师姐,我不是说你你可别多心。葛一依也小声说没关系的师妹,咱们双鸭山两大美女都坐在这里了不愁没人坐过来。 尹莱雯嘟着嘴,不服气拽着刚坐下的单文婷胳膊说,嚯,两大美女,师姐我不算吗? 葛一依回头说,你是可爱型的,主打的是可爱。过两年就是美女了。 张赛文坐在对面低头认真吃饭。扒拉光餐盘习惯性瞅对面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在看葛一依还是单文婷的饭盆子。 东张西望两眼后他假假咳嗽两声看似无意也不知道对着谁发出了一个疑问句:你暑假回家了没有?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半晌,单文婷一边用汤匙“咵咵咵”搅拌着餐盘里的米饭。一边懒懒说回了啊,还去了你家呢。 张赛文紧接着说我都忙忘了直接来的学校。这周末咱们一起回趟家吧。你伯娘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有人给了她一盒上好的西洋参。准备炖猪蹄给我们吃。 单文婷提起汤匙,语气夸张说哎呀说到炖猪蹄我现在都没有胃口了。雯雯我们走吧,师姐你慢慢吃。不由分说拖着尹莱雯扬长而去。 葛一依似乎吃的太急被米饭给噎到了。她一边手忙脚乱跟单文婷和尹莱雯的背影招手说那你们慢走。一边拍着胸口跟张赛文说你去再给我盛小半碗汤来,我噎到了。 张赛文没等葛一依把话说完,把自己的汤碗推过去再把葛一依餐盘上的汤碗换过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迟疑,桌上的其他小伙伴们都看得惊呆了。 等张赛文打汤回来发现一众人等毫无散去的迹象。不管正在吃饭的还是已经吃完的全都僵坐原地眼神呆滞望着他,包括女朋友葛一依。 他一手端汤一手抠抠太阳穴,大大方方坐下对着众人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我跟你们各位讲,这个暑假我们去戈壁滩深处的一个村庄支教去了。 怕你们印象不够深刻,也怕你们对贫穷的理解不够透彻。我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们说这个事情。 有多艰难呢同学们?洗脸的,刷牙的,甚至包括煮饭的水,全部来自戈壁深处的死水坑里。 当地人把那种有水的沙坑叫水洼子。他们一年到头啊,吃的用的全是那个死水坑里面一瓢一瓢舀回来的死水。又咸又苦,苦到发涩。 他一边绘声绘色一边旁若无人把单文婷吃了一口就丢下的餐盘子拖到自己面前。 不由分说舀起饭菜就往自己嘴里送。还含混不清说,人生真是艰难呐同学们。老师总教我们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想说,子非鱼,焉知生存之艰辛。 最先被感动的是葛一依,她清空自己的餐盘。然后拿着汤匙和筷子。和张赛文一人一口把单文婷剩下的饭菜沉着冷静吃个精光。 李斯瑞嘬着牙花子问,然后呢? 张赛文咽下嘴里的饭菜问他,什么然后呢? 李斯瑞想想说:沸羊羊,你不能这样。你妹妹心都碎成饺子馅了。 第三十九章 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单文婷又又开始旷课了,说起来真让人心疼。 她不吃不喝负气睡了一天一夜,双颊暗淡两眼无神。晚上熄灯大家都睡下了,她窸窸窣窣抹黑起床去厕所。 一去就是大半夜,谁都不知道她在厕所做了点什么。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她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双眼,大家都不声不响匆忙洗漱去上课去了。 继续不吃不喝又睡了一天一夜,脸色蜡黄眼眶凹陷。晚上回来尹莱雯发现给她打的饭菜一口都没吃,还全摆在床下的桌子上。 人就这么悄无声息躺在床上,双眼瞪着天花板却没有焦点。 李胜男这两天都格外的小心翼翼。因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单文婷,她也没有办法体会单文婷到底在痛什么。反正看起来是真的很疼很痛的样子。 不管学习还是生活,她其实一路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高中老师都说她天资聪慧。 真的天资聪慧吗?这过去一年的大学生活越来越让她怀疑自己。也许,在老家县城的那些人潮里。她算吧? 又或者压根就算不上,只是因为别人不像她一样的是个贫穷又可笑的显眼包? 她一边弓着身子在洗漱台边进行睡前洗漱,一边逼着自己清空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心目中其实最想讨好,也最开朗坦率的室友现在正痛不欲生躺床上沉默。 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洗漱好尽量把残旧的搪瓷杯放在洗手台边缘一些。不好意思挨着室友们那几个轻巧的塑料杯,然后她默默睡觉去了。 大家早起又是一派忙碌洗漱准备着出门。尹莱雯半睡半醒挠着头站到床边满眼心疼去推了推单文婷: 婷婷姐,你这样会不会死啊?单文婷不说话,双手嘣嘣嘣敲着床板。敲几下没力气了就沉默着别过头去。 “嘣~嘣~嘣……”洗漱台传来一阵呼应着单文婷敲床板的嘣嘣声。 单文婷声音嘶哑有气无力的侧着身子问尹莱雯,雯雯你听见那是什么声音了吗? 哦,那是男姐的搪瓷漱口杯掉地上的声音啊。我买了多的塑料杯,跟我们的一模一样的。她愣是死活不要…… 不是的,那是我心脏被击中的声音啊雯雯。呜呜呜…… 下楼的时候三人成行,排着队沉闷地走到一楼。花花说你俩干嘛丧着个脸?你们真以为她三天都没吃没喝了?傻的吧你俩? 我的薯片零食小面包,可乐雪碧大青岛……不是,没有青岛哈。反正我一直在投喂她呢,你俩就别瞎操心了。 男姐语气急切说,那零食吃多了不是上火吗花花。三天了还不下床我们农村人真的会认为人不行了的。 她可三天了才开口跟雯雯说话啊,一开口就痛哭流涕的。你俩平时不是点子多吗?快想个办法啊。 尹莱雯气鼓鼓说,就你会急啊?我连续两天去找那个大渣男,一开始人家还嬉皮笑脸的。第二次连面都不见,我有什么好办法吗?有吗? 气冲冲说完发现似乎用错了主语。揪着花花的衣袖说,你有办法吗? 花花嘴里叼着棒棒糖边在前面急匆匆走边说,不管你们相不相信。一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早来早好,早死早超生啊。 你们这些女生真是够麻烦的,现在这个情况谁能有什么好办法?既然解药请不来那咱们就给婷婷小姐下一剂猛药吧。 尹莱雯一脸天真挽着她的手臂不放:哎,这个办法好哎,这个办法真好。还是我花姐有好计策啊…… 等等,你说的猛药是投毒的意思吗?比如在你的零食里面放些兴奋剂啥的? 花花感觉自己的额头上“唰”一下掉下来三条黑线。一脸无奈看着尹莱雯。李胜男这个二傻子还一脸真诚和鼓励的看着她。还离了个大谱的点了点头! 花花一扭腰一跺脚,气得嘴里的棒棒糖都一口喷到了绿化草丛里: 我说你俩没什么大病吧?尹莱雯小姐,我最后警告你一遍。请你不要再看那些不入流的什么悬疑谋杀小说了好吗? 还有你,李胜男,我说的猛药只能是投毒吗?谁教你的?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尹莱雯不服气退了一小步,改抓着男姐的胳膊小声嘟哝:那是侦探小说啊花姐,不是悬疑谋杀小说好么…… 男姐难得感受这种群策群力的氛围。她竖起一个手指说,等等,你们等等。猛药的意思肯定不是投毒啊我在想些什么呢? 下猛药嘛,自然就是……对吧,猛药的意思……猛药是什么药啊花花? 花花的白眼翻出了天际。扭身朝前走着说,我们无能为力了这个局面。我说要下猛药的意思就是只能借助外力。 谁才是我们能借助的外力啊姐妹们?开动你们那生了锈的小脑瓜好吗?想想谁才是? 花心大萝卜是解药对不。那我们能借助的外力,又能称得上是猛药的还有谁啊?你俩给我仔细想,想不出来今天的早八课别上了! 李胜男福至心灵:你说的是咱们辅导员啊! 尹莱雯嘟着嘴说,切,我以为你说的是她的家人。男姐和花花不约而同指着她:你负责去请好不好啊? 下午没课,辅导员特意交代大家都要呆在宿舍。并语带威胁说,你们四个人少一个在宿舍我今天就不会过来的了哈。 男女有别不能让我一个人和单文婷同学共处一室的。三个女生转身才走到楼梯拐角。那个长着双大眼睛,古灵精怪的就轻声对另外两人说: 嗨,这个呆博士胆量还真是比猫咪小呢。 跟在身后的呆博士“哈!”一声断喝。看着那家伙情不自禁垫起脚尖吓一哆嗦。语气爽朗心里暗爽反正爽字就明目张胆写在了脸上: 现在看看谁的胆量比猫咪小? 双臂修长步伐矫健走在前面的女生回头不满的大喊:老师你是鬼吗走路都没声音的!你要吓单独吓她呀吓我俩干嘛? 呆博士讪讪笑着说,你们不是住一个宿舍吗? 住一个宿舍不是情同姐妹吗? 情同姐妹不需要沆瀣一气吗? 沆瀣一气我有道理单独吓她一个而不用连你们一起吓一跳吗? 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女生情不自禁就竖起了大拇指:老师你这个换算思路,可真是太牛了呀。 第四十章 再遇良人 零食根本就不顶饱!花花给的零食全是薯片虾米条什么的一堆膨化食品。这些东西妈妈三令五申不准吃,看来是有道理的。 真的不好吃,吃多了都吃出厌食症了。花花怎么会那么喜欢呢? 那就去饭堂?去了让那对狗男女看我笑话吗?看起来哥哥是真的忘了我要嫁给他的承诺了啊! 大四的师姐那么知性又好看,不怪得哥哥五迷三道的。想恨师姐却怎么都恨不起来,人家是真的有那么好看! 可是一想到抢了我的男人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恨! 吃了雯雯打回来的?可是又不想动。我这是怎么了,我哥哥真的忘记我要嫁给他的诺言了吗?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他别忘记这个诺言呢? 花花偷偷把零食全给我,雯雯坚持每餐打饭回来给我哪怕我不想吃,李胜男偷看我的眼神里全是担忧和关怀…… 哎,想起来还欠哥哥好多钱,想还几次都没还上。去年开学的时候给我充话费300,医院的花销他说我爸已经给他报销了,其实我知道根本就没有,一共400多。 妈的简单坐个救护车就那么贵……国庆去棉花山请我们宿舍人吃饭270.那天雯雯为什么没去来着? 车费来回90块。期中给我充饭卡350,期末的时候送我去车站给我买的车票75,还有上个学期的没仔细算过…… 给我花了那么多钱他却转身就去勾搭师姐去…… ……呜呜……我好恨……不对啊,今天下午不是没课吗,这三人吃错药了? 没课呆在宿舍还穿戴那么整齐干嘛?尹莱雯这个狗东西以往可是一进宿舍就脱内衣的,她居然在扑粉底?…… 呆博士在楼下徘徊了一小会,他其实是在读博士。作为一个刚硕士研究生毕业两年不到的新丁,哪里会做多少本科生的思想工作? 中午那三个女生支支吾吾就说她们的舍友三天了没去上课,问为什么不上课又语焉不详。哎,赶鸭子上架吧。太棘手搞不掂就晚上再请教一下同门师兄。 尹莱雯主动去应了门,然后推了推还躺在床上的单文婷。陪着小心的语气说:婷婷,起来了。辅导员来了。 我去!?精神恍惚的单文婷立马在床上绷直了身子,头皮一秒就炸了。 辅导员来了你不提前通知我,进宿舍门了你叫我起来?我穿着睡衣睡裤内衣都没穿,现在起来蓬头垢面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见辅导员? 这该死的塑料闺蜜也不能交啊!哥哥欺负我也就罢了,知心姐妹整天跟我叽叽喳喳说是我闺蜜的人也这么算计我? 好难过!裹着被子翻个身。我不目露凶光逼视一下尹莱雯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尹莱雯跑了!妈的逼视的是辅导员!差点就忍不住直接从床上弹起来了! 辅导员反复清了两次喉咙,拿捏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老师口吻:单文婷同学,我听说你三天都没去上课了。连早八课点名都缺勤。发生什么事了吗? 单文婷眼里的凶光被无情的拉下了闸刀,一双大眼睛立即变得迷离又委屈,还留下了两滴清泪:老师,我心疼。 哦?你心疼谁啊? 不是的老师,我的心碎了……呜呜…… 你别!哎呀,你哭个什么劲。我就问你为什么不去上课,你说你心碎了……哦,我明白了。你这是为情所困呀? 单文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一双大眼睛就这么定定看着他,鼻孔里面还开始流出小小一条清鼻水…… 辅导员手忙脚乱从床下的桌子上扯了两截纸巾递给躺着的她。单文婷伸手接过去,瘪着小嘴可怜巴巴说:谢谢老师。 要不是还有三个女生一脸痴呆看着,他肯定得大挠其头。这都叫什么事呀真是的。 不对,小小事情难得倒我堂堂在读博士?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单文婷同学,老师送你一句话。漫漫人生路,谁还不会遇到几个人渣呢?你得振作起来才行。 今天第三天了,学校规定五天的课不签到无故旷课的,可就要通知家长了。 想想你的父母,让他们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多不好是吧?你以后还会遇到良人,走上社会还要努力工作报效国家顾好自己的家庭父母什么的。 想好了就起来收拾收拾自己,准备好去上课。你看你都变得不好看了,有什么事情让舍友帮帮忙,我就先走了。 老师,我真的还会遇到良人吗? 会的会的。声音还在床前,人影已经到了走廊上了。 单文婷坐起来抓了抓自己的鸡窝头,恨恨的看着对床的尹莱雯说: 导进门了你才来推我,你怎么不等他睡我床上再叫醒我。我恨死你了,早知道这样搬宿舍的时候我就还让男姐睡对面。天天用臭脚熏死你也不想跟你说话了,哼。 搬床时搬到跟单文婷同边的李胜男其实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睡在里面墙角位置的。 现在她坐在床上一脸迷茫说去年你俩不是头对着头睡的吗?头对头不行脚对脚也熏不着吧?因为她现在跟单文婷就是脚对着脚的睡法。 对床的尹莱雯背对着单文婷咬着嘴唇肩头耸动下了床。一转头笑嘻嘻说那我现在去打饭你要不要吃啊心碎的人。 斜对面的花花一个抱枕飞过来砸在尹莱雯怀里: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我最喜欢你不给别人乱取一些奇奇怪怪的花名!别抓着人家的痛处撒盐啊小朋友! 单文婷说吃啊,不吃我快饿死了。你多打点,还有你俩也打回来一起吃。 给我打大份的,我要去楼下买一瓶辣椒酱来拌着吃。这两天洒家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花花说,你想吃什么样的辣椒酱。我去食堂买,楼下的贵呢。单文婷说买最辣的。我洗漱一下,你们去吧。 她拿上洗漱用品步伐有点踉跄进了冲凉房。确认三个室友都兴高采烈拿着饭盆去了食堂。 然后打开喷淋头,站在水雾下面却迟迟不开始涂抹沐浴乳,捂着自己的瘪嘴又小声哭了出来: 可是我哥真的答应了我的…呜呜…… 第四十一章 姐妹情深 单文婷吃的兴高采烈,室友们陪着小心翼翼。 好家伙,真不愧是三天没吃饭的人。也没见她怎么狼吞虎咽,斯斯文文小口吃下细嚼慢咽还吃了超大份的饭菜!舔了饭盆还虎视眈眈盯着花花和尹莱雯的! 花花曲起手肘护住自己的盆一边喷饭粒一边扯着嗓子说,婷姐不带这样的,我吃不饱。真的吃不饱。 她又拿着叉子跟狼外婆一样看向尹莱雯。尹莱雯把半张脸盖在饭盆上瓮声瓮气说,你别搞我!你先消化一下,晚点我去小北门给你带炒粉! 听到小北门这个词,她的眼神明显的暗淡了下来。兀自抓着叉子不知所措时,男姐把饭盆递到了她跟前: 看你辣得吸吸吸的,给你吃两口,解解辣。说好的,就两口。边说边伸出两个指头跟她确认。 她端着男姐的盆转身就上了床!一边吃一边双腿搭在床梯边直晃悠。 男姐站在床前望饭兴叹,咕嘟吞了一口口水只好悻悻走向自己的床。花花像长臂猿一样伸手在自己床头摸了摸,递给男姐两个小面包。 单文婷看在眼里口中含着饭就大喝,呔!你这厮。有面包你给老子吃了两天薯条虾条! 花花装作听不见,兀自跟男姐说。你吃了先垫吧垫吧,学校大门对过一两公里也有条小吃街。今晚我们去那边吃喝玩乐不醉不归! 你别担心,你的钱我帮你a,今晚我们仨必须寸步不离陪着这个疯婆子。不然怕她干什么傻事知道吗?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一个字就是标准的悄悄话了。 男姐有点为难的点了点头。然后语气坚定说,好的,就依你的安排,我听你的就行。 尹莱雯扒光饭抬头说:切,你听她的。听她的你早死三年。 四个女孩搂着肩膀唱着歌,吃着火锅。男姐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杯倒,还是啤酒!这姑娘是真的喝不得酒,三两的杯子还没倒满呢。去掉泡泡只有半杯好么?丫的喝下去就浑身红得跟龙虾一样一样的。 花花问她是不是酒精中毒。她居然老实巴交说算是轻度中毒吧,酒精中毒说起来很唬人,其实就是通俗说法的几个醉酒级别…… 巴拉巴拉鬼扯一通。见大家都没兴趣她索性趴在桌上倒头就睡。害得尹莱雯着急忙慌找来两个高矮不同的凳子拼接高度支撑着活动饭桌。怕她把这张桌子给掀翻了。 喝得最尽兴的是花花和单文婷。尹莱雯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嘴强王者,单文婷默默算了一下。一瓶半的量? 姐姐呀,你这个酒量还陪桌呢。自己喝趴下了给别人当笑话吗?心底轻轻叹息一声,跟我一样啊,突然又好想哭。 她站起来翘指指着花花说,亲爱的你可别喝醉。你醉了我扶不回去三个人知道吗?你吃菜就可以,多吃菜。 别担心我我去上厕所知道吗?我上完厕所就回来,你吃菜等我,听话别喝了。你不能醉。 说完有点踉跄去了厕所,斯斯文文关上厕所门蹲下她就泪如雨下: 初二上学期,就是哥哥突然转学消失的前一个学期。她作文比赛获得县里的二等奖。 等着哥哥放学一起回家吃晚饭,她觉得自己的双脚都不是脚。是翅膀啊,还是轻如蝉翼的两只翅膀!跨出去大步一点就能乘风而起,遨游天际了! 哥哥看出了她的喜不自胜。把奖状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然后揽着她的肩膀悄悄说, 今晚九点半。等你爸和我爸都专注看电视剧的时候,你偷偷下楼去院子门口。我晚自习回来在江堤正对着大门那棵树下面等你。我带你去庆祝一下。 嗯嗯,她脸红心跳答应了。晚上准时赴约,哥哥果然在那棵树下。人来车来他就挪着身形躲到侧边。 跟武侠小说里那些武功高强,很擅长隐匿身形的武林高手一模一样! 她蹦蹦跳跳靠过去时,看到哥哥背着书包,手上却提着一袋干花生,还有两大罐易拉罐装的啤酒。 她有点迷糊,问,哥你这是给伯父买的酒呀? 哥哥笑嘻嘻说给你买的。我们去江堤下面悄悄庆祝一下,走! 等她想起来不太敢喝酒的时候,人生第一口酒已经咕嘟咕嘟流到了胃里。冰冰凉凉的感觉好好! 她可比哥哥心细多了,躲在江堤下面的阴影里突然有点惆怅:哥我们喝了酒嘴里有酒味呀。等下咋办? 哥哥仰脖喝酒的手顿了一下,说,管他那么多。你刚才出来的时候你爸喝酒了没有? 今天好像没有。 我爸今晚有应酬,他自己一身酒味闻不出来我喝了酒的。 哈?那你不是害我了吗? 那你说咋办? 你就别喝了,把你那罐剩下的也给我喝呗,嘻嘻。 我怕你会喝醉。 不会,醉了你背我回去。我妈说了,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她都不会担心我的。等下如果我喝醉了你就背着我回去,我妈拦着我爸应该就不会打我的。 那好吧,花生我可以吃不? 你吃,吃着陪我喝完两罐。 妹妹,你喝完没有? 还没呢,刚喝完一罐。 妹妹你醉了没有? 好奇怪,只是感觉好开心呀。没有喝醉的感觉啊,那个叫什么来的。我爸爸会喝酒,我喝不醉。叫什么来的哥? 遗传。 啊对对对,我这是遗传遗传。我爸爸原来这么能喝呢? 妹妹,你看那里。有人在亲嘴哎。 哎呀别分心,你好好吃花生。等我喝完了我们就回去。 妹妹你喝完了吗? 喝完了啊。你看,边把两个啤酒罐倒过来给他看边露出一口小白牙嘿嘿笑。 花生没吃完我们能不能拿回去的你说? 你傻啊哥,哪有小孩子会突然买这个香酥花生做零食吃的? 对哦,那我们扔掉了回去吗? 扔什么扔,用这个石板盖起来。明晚我还要偷偷来吃两个。 好吧。 …… 单文婷扯下厕所隔板上挂着的卫生纸。吹干净鼻涕,去洗手池反复洗了脸。想着我去买单吧,当是感谢舍友们照顾我,反正我的钱盈余挺多,我来请这顿好了。 “美女,你们那桌有人买过单了。” 电子计算器的报数声一片忙碌,老板娘手忙脚乱按着头都没抬起来。 “谁买的单?” “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你们都不认识吗?” 第四十二章 青梅竹马 单文婷想打车回学校,花花架着男姐不约而同摇了摇手。 男姐倔强的说,明天周末啊婷婷,咱们慢慢走,走回学校再走到宿舍!最多不会超过一小时。 这样可以省好多钱呢,是吧花花? 花花扯了扯嘴角,朝着男姐竖起了大拇指。 整个人挂在单文婷手臂上的尹莱雯咧着嘴清口水流成一条直线。单文婷动了动手臂问她,雯雯,咱们是打车还是走路回宿舍? 尹莱雯费劲巴拉举起另外一只手挥了挥大着舌头说,没问题姐妹,我撑你,没任何问题,好的! 两个或者三个醉猫,一个或者两个清醒着的。四个人像一群跛脚斜足的鸭子,歪歪扭扭向着来时路开拔。 过了第三个红绿灯,再有一条长长的人行天桥走过去。学校大门已经出现在视线里了,花花喘着粗气说姐妹们加油,咱们胜利在望了。 回应她的,是李胜男同学轻微的鼾声。她大为惊讶,看着单文婷尖叫:你看到了吗?这个人好神奇,睁着眼打鼾还可以走路! 单文婷手臂上趴着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不容易快下完了人行天桥的阶梯。她终于支撑不住说道: 花,咱们把她俩放在台阶上互相依偎着休息一下,我手臂没有知觉了。 李胜男眼镜歪到一边,和尹莱雯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坐在台阶上。很快站着的两位就后悔不迭,这两个家伙分分钟鼾声如雷,睡得比躺着还香甜。 单文婷满眼无奈看着在忙着拉伸、踢腿的花花。说,反正都到学校门口了,让她们睡会吧。睡个十分钟二十分钟的再叫醒。不然就凭咱俩是没有办法把她们弄回去的。 花花不置可否,自顾自在忙着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体操动作。做完了凑过来检查坐着的两个人。 看一眼两人转头看一眼学校大门,看一眼学校大门又转头看一眼坐着的两个人。 突如其来的,她声音几近低不可闻地望着学校大门轻声说,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喜欢男生的。说完了自己深吸一口气。一脸向往接着轻声说: 我好喜欢一个艺术学院的女生。长得又小巧又可爱说话还软软糯糯的。光是听她说话我就浑身酥麻,她说话跟小鸟唱歌一样一样的。 每次我打篮球看她从球场边走过去,我就完全挪不动步。 有一天我故意舍近求远跑去她们宿舍楼开水房打水,本来下定决心要跟她表白的。 后来又叽叽喳喳来了好几个女生。我不敢,就提着开水跑了。 单文婷张开双手抱住了花花。带着哭腔说你不知道花花,他答应过我长大了就嫁给他的。 说完眼泪就大颗大颗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得遍地都是。 花花身体僵住了好几秒,突然轻声问,几岁? 什么? 他几岁答应你长大了就嫁给他? 九岁,那年我八岁。 旁边坐在台阶上尹莱雯嘟起了嘴,似乎睡梦中遇到什么特别不满的事情。她动了动身子,开始发出吧唧嘴的声音。 花花挣开单文婷的环抱,气势十足狠狠击了一下掌:我靠!还真的是青梅竹马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记得了呢? 单文婷努力竖起耳朵,听清了花花的话。她泪眼朦胧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记得那么清楚。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男人的大脑比我们女人的发育的更晚啊我的婷姐。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小学初中那些挂着鼻涕虫的小男生表达好感和引起注意力的方式只会给我们带来痛苦? 比如揪我们的头发啦?比如画脏我们的衣服啦?等等等等。嗯? 单文婷止住眼泪,认真仔细的回想什么。想了好久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不会,他都九岁了那年。被他爸打的好惨,我陪他坐在楼梯上跟他说的。 花花指了指正依偎在天桥阶梯上的两人:像这样? 单文婷抽抽鼻子看了一眼:差不多吧。 花花也沉默了,沉默半天又自己狠击了一掌:你自己说了,那天他被他爸打的好惨。你知道吗?打的很惨会选择性忘记一些事的。 你没挨过打可能不知道。我知道啊,我经常被我妈妈暴打你知道吗?打完了好多事真的会忘记的。 单文婷咬了咬自己的指甲,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花花走近一步,潇潇洒洒拍了拍她的背:想开点姐妹,谁的青梅竹马最终不是散落在天涯啊。再说你现在不是还有机会呢么,是吧? 单文婷惊了一下。她张嘴想说,你拍我背的这个动作好像他。最终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自己掩饰性挥了挥手接花花的话说:我们来试试能不能把她俩弄醒吧。 男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扶正了眼镜。一脸茫然看看两人又看看靠在身上的尹莱雯。 花花一秒恢复大大咧咧的样子说你醒了李老板,这下好了。我们三个人把这头小猪抬回去吧。 很奇怪,单文婷倾诉完了感觉自己的胸口真的就没有那么堵得厉害了。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睁眼就看到尹莱雯坐在对面床上一边看一本什么书看的正入迷。一边一个挨一个搓脚丫子。 搓完一只脚自然去换另一只,换脚的间隙还把空下来的食指凑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一嗅。然后对着自己的食指做了个鬼脸。 真真叫没眼看啊,单文婷翻了个身。一边打呵欠一边说,雯雯你小心肺部感染了脚丫子的真菌。 尹莱雯愣了一下,然后手舞足蹈嘻嘻哈哈一个人笑出了整个宿舍的热闹:哎呀婷婷姐你醒了,嘿嘿嘿我来看看你哈。 听着她噔噔噔下床,单文婷紧张得一身鸡皮疙瘩。坐起来满脸戒备瞪着正准备上她床的尹莱雯指着洗漱台说,你不去洗干净手不准上来。 尹莱雯说哎呀,给你打饭的时候你又不嫌弃我的手。 单文婷紧张到整张脸都扭曲了:我没跟你开玩笑,真的会引起真菌感染。你去用肥皂水好好洗干净,我现在起床洗漱了去给你打饭去。 我以后一直给你打饭,只要你现在别上来。 花花又一身大汗抱着篮球一脚踢开宿舍门:洗洗准备干饭去啊姐妹们。 正打闹的俩人停下来,尹莱雯问:男姐呢? 花花挂好篮球又是一脚踢开洗漱台和阳台卫生间的隔断门:她勤工俭学去了。 你俩快点,哎呀我的天! 婷婷你快来! 你哥在楼下那个土丘上打瞌睡呢! 第四十三章 远走高飞 明明家里有两把懒人椅,有大小不一各种凳子,也有待客的长沙发摆在客厅。 葛一依的父亲还是坚持在客厅正当中的位置蜷在他的那把小马扎上。缩头缩脑叼着香烟愁容满面: 囡囡,爸爸从来不反对你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这生个女儿呀,就是从小到大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的。 特别是你打小就长这么好看。你越长大,爸爸就越能理解你姥姥姥爷当年那种想刀人的眼神。 从你上初中起呀,爸爸额头上的皱纹几乎是一天一条的增长。你自己看看哪,还有这快长满头的白发。 总担心你在学校被排挤,被打压。又担心你有一天终于挺着个大肚子哭着鼻子回来找爸妈。 葛一依低着头,并拢的球鞋里脚趾头一直在想找个借力点,前后左右的拱过来又拱过去。 她好想说爸爸,你去坐那个沙发上或者摇摇椅上。把小马扎给我坐一下不行吗?每次训话都要我这么站着,我这么一身肉站着也很累。 爸爸却像是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更加不在意她现在面前绞成麻花的手和在球鞋里拱来拱去的脚趾头。 因为爸爸每次训话必抽烟,每次抽烟必眯眼。有那么一次两次,葛一依觉得爸爸是不敢看自己。 你自己生的女儿长得好不好看不都是你女儿吗?还不敢看,可真有意思。 直到那年去山里一个远房的亲戚家杀年猪,年猪的体型有点超出了大家的意料。在场的男人们都不得不上场帮忙。 少年葛一依眼睁睁看着屠夫那把锋利的杀猪刀固执地穿过了爸爸的指缝再捅进年猪的脖子。脾气火爆的屠夫怒发冲冠:你个天杀的是个哑巴啊? 只有葛一依知道她爸是因为嘴上叼着烟而眯了眼。她躲到亲戚家院墙外面脸面发烫,耳根通红。 狠狠把自己鄙视了一番再落落大方回去给大人们帮忙。大家都忙得天昏地暗,没有谁会在意这个少女刚才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此刻的父亲眯着眼正搜肠刮肚想着要怎么尽量委婉地表示他不支持女儿出国留学。妈妈从厨房系着围裙端着菜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人还没进客厅声音就先了飘进来: 姓葛的,那么多地全被征收了。补偿的钱呢?你留着买烟熏你的五脏六腑,还不如拿给女儿去出国深造。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葛一依看着爸爸睁了眼,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不满的对妈妈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同意了? 你以为你同意就行了,花钱如流水你懂吗?女人家家头发长见识短。 妈妈过来照着她的胳膊就拍了一巴掌:走,跟妈去厨房端菜。你爸这个老东西思想跟不上时代。 你读书的时候怕你大肚子,你大学读完了就希望你马上大肚子。妈妈这辈子呀,就指望着你飞的高高的。永远都别回来这个破地方了。治安不好人也不好。 葛一依本来看着父亲四十多岁的人长了大半白头发,眯着眼睛又满脸的皱纹。 正在心里莫名生出了不舍和难过,听着妈妈这么一说。她不得不思维跳脱问了妈妈一句:妈,什么叫治安不好人也不好? 妈妈边跟她端着菜往客厅走边说。你初中的时候,骚扰你的黄毛那帮子人。现在越来越多差不多大半的后生都是一样的打扮,也看不出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还有那些吸白粉吸得倾家荡产的,把征地补偿款全败进去还拉高利贷的……可多了,你去吧,出去了就别回来了。妈妈每天心慌意乱的。 哎呀,谁跟你们说的我和……黄毛的事情的? 你还真以为出了学校就没人知道那些醪糟事啊丫头?你爸爸当时给你的老师送了土鸡土鸭一大堆东西呢。 求爷爷告奶奶就差给老师跪下来了啊,不然谁会对你那点小破事那么上心啊? 葛一依愣在当场,大拇指伸进汤里都快被烫熟了却全然不知。妈妈宠溺地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 傻站着干嘛呢?快来吃饭,你看你那手指头,都烫的通红了,痛不痛啊? 她有点烦躁:哎呀妈,你别拍我背。你拍我背让我想起来一个人。他也喜欢出其不意给我背上来一下。 他?他是谁啊?为什么要出其不意给你背上来一下? 我的一个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男的女的? 葛一依挤出一副无耻的笑脸:我爸不是神通广大吗?男的女的你让我爸爸去查一查不就都知道了?查不出来记得来问我啊。 你们别什么蒙着我,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也没有那么不经摔打。 爸爸盛了一碗手指调味汤哧溜哧溜喝了大半碗说,十年前看你人前人后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爸爸总想着剪一下你的翅膀。 就怕你早早就翅膀长硬了远走高飞。这十年后呀,总担心你的翅膀还不够硬实,老怕你飞得不高不低然后折断翅膀摔个狗啃泥。 葛一依下定了远走高飞的决心,笑嘻嘻看着妈妈却对着爸爸说:爸,你放心吧。我出去短则一两年,长则五六年。然后带个迷你版的葛一依回来给你玩呀。 说完了也不管妈妈一脸的扭曲和爸爸满眼的意外。呼噜呼噜吃完饭起身就往门外快步疾走,修长的身影一路从客厅飘到院子再飘到院门外。 葛爸爸看得一脸陶醉说:凭良心讲,我养这颗白菜是真的水灵又好看呀,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头猪啥时候来拱走。 葛妈妈坐桌子对面冷冷说,就凭你老们葛家的基因,我呵呵了。 葛爸爸说,你不用心生不满。这么多年我自问对得起你,也对得起你们家。 葛妈妈徐娘半老的脸上绽开一脸的幸福,放下筷子用手把饭桌拍得啪啪响:我说的是基因,是基因。 葛爸爸一声轻叹。呆呆望着他的妻子说,我们就是太老实了。 那么多躲起来生二胎三胎的,为什么咱们就没动动那方面的心思你说。我们落个积极响应计划生育国策的好名声,却忘记了给女儿添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葛妈妈现学现卖像女儿一样挤出一副贱嗖嗖的笑脸问他: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穷的原因吗? 第四十四章 散落天涯 葛一依套着与她的体型严重不符的肥大连体背带裤,戴上手套抓着专用电推剪在全神贯注用腿夹着羊推毛。 推完一只她拍拍羊屁股说,嘿,约翰,你要注意卫生好吗。你的毛只有一边是白色的,另外一边灰尘和绿草有点多。 说完马不停蹄推走去拽下一只。拽过来的下一只羊一边忍受着电推剪的呜呜声一边还要忍受这个唠叨的中国女人满嘴听不懂的叽叽喳喳: 吉姆,我跟你说过耳朵别乱长毛。耳朵的毛我只能给你修,修毛它是不算我工钱的你理解吗吉姆? 再拽下一只时葛一依情不自禁抽了抽鼻子,然后手上动作不停嘴里的自言自语却变得愈加夸张: 哦天哪你这该死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多萝西。你是羊还是头水牛?没事你滚什么泥潭,上帝啊让我来瞅瞅,你身上太脏了多萝西你知道吗? 你呀简直比我男朋友张赛文那个家伙还不讲卫生。 推走多萝西去拽下一只羊时她有点心虚,直起腰先看看农场主的那间办公室的门似乎没开过。再随意扫了远处的牧场护栏一眼。 这一眼,扫的她魂飞魄散。差点就腿弯不稳,放跑了夹着的这一只羊。 牧场围栏外,两个年轻男人一副二傻子装扮:戴着电影同款的牛仔帽,穿着电影同款牛仔裤,连衬衫都要穿同款的格子条纹衫。 如果不是那双她亲自精挑细选只有在中国才有卖的球鞋,差点就没认出鼻梁上架着宽大墨超的两个人是谁。 她继续不动声色推了几只羊,眼角余光关注着这俩小子的反应。没成想她不急,人家更不急。两人就这么神色坦然站在护栏外看着她忙碌。 这俩家伙既不打算进来也不打个招呼,最终还是自己沉不住气了。她放下剪羊毛的电推剪走过去推开了农场主办公室的门。 短短一两分钟后她满脸笑意从农场办公室出来。也不看护栏外的两人,低头继续提起电推剪开始推她的羊毛。 眼角余光看到条纹衫的男子推了推格子衫的。然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 眼看两人就要跨过护栏走过来,葛一依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 朝着他俩大声吼了一声嗨,然后用手指了指护栏另一边的小路。再指了指连着小路的牧场办公室。 两人停下,动作整齐划一转身向着小路那边走了过去。葛一依再也忍不住,低头笑骂了一句:两个二傻子。 两个二傻子冒冒失失推开了农场主办公室的门,用磕磕巴巴的英语跟农场主好一番虚以委蛇。 大腹便便的农场主在葛一依的特意请示下有意跟两人扯淡聊天瞎客气,光是当地的见面礼节就折磨得语言贫乏的两人心力交瘁。 李斯瑞脱了帽子手上端着一杯红茶一阵风似的向着葛一依跑过来。边跑还边大呼小叫:师姐你快去救救你男人,那丫的跟你老板拼酒量呢。 葛一依手上动作沉稳至极。忙得一嘴羊绒毛,半点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 她吹了吹嘴边的羊毛。语气不善说,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就因为他是谁拼个酒我就不要了? 然后我就回城区去做最低时薪的工作去了?我告诉你李斯瑞,门都没有!手上动作眼见的还加快了一些。 办公室门打开,张赛文端着一杯跟红茶差不多颜色的液体走出来。 老神在在挥了挥手:安啦,哪会有什么问题的咧吼,就是礼节性的喝两杯啤酒而已吼。 葛一依更气了,拖过下一只羊的间隙举着电推剪说你再学这种娘炮口音我就推光你全身的毛你信吗! 张赛文一脸惊讶,缩着脖子说,全身的吗?我的天哪,全部一根不留吗?我还有点小期待呢。 李斯瑞转过身去笑得浑身发抖,张赛文对准他屁股踢了一脚:想到什么了就笑那么淫荡?老子说的头发和腋毛你知道吗? 李斯瑞转过来也不恼。笑着说,师姐,我的大脚趾上面有好几根好长的毛,真的。 我是想着你说的剃掉全身,想想这几根毛不好操作而已。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哪有什么淫荡不淫荡的。 葛一依自己却红了脸,转身又去拽羊。夹了几次差点夹不住一只羊。 眼看着这俩个家伙动手动脚就要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葛一依震惊不已。急忙问你俩这是要干嘛? 非法打工什么的随便一个由头就让两人吃不了兜着走,也得连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她急得俏脸煞白,语气都开始结巴了。 张赛文一边慢条斯理穿上连体裤一边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用那么奇怪的口音说话?老板是半个呆湾郎你知道吗? 人家去国内留学还拐了个台妹做老婆。看你来见工时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别人不好意思拒绝你也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嘴强王者而已了啦。 葛一依打断他说,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讲普通话呢好奇怪。 张赛文眯着眼睛问,你给他机会了吗?老板说根本看不出来你是刚到这边的人,连本地俚语你都能跟人家对答如流。人为什么要跟你讲普通话咧小同志? 葛一依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了个蠢问题:那你俩忙活的咋算钱给你们?算我的然后分你们一点? 李斯瑞哈哈大笑:师姐,我们又没有税号怎么算我们的?当然全算是给你帮忙啊。 我说你就别操那二道贩子资本家的心了,你男人在国内吃饭都恨不得有人喂的人,根本不屑你那三瓜俩枣的。 张赛文说,要不要给你把嘴巴缝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不远万里来看女朋友呢。给我个张口打情骂俏的机会有那么难吗? 李斯瑞一副吃瘪的表情咕哝着说,我都不知道跟你疯跑这么远干嘛来了。搞得好像我自己没有女朋友一样,还特意挑选红眼航班转来转去折磨得够呛。 葛一依一边忙活一边说原来你们是买的红眼航班往返啊?那应该是便宜的不止一点半点哦。语气里对男朋友不远万里而来的感动减少了那么一分半分。 李斯瑞这厮今天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又抢在张赛文前面张口抢答:师姐,我们来陪你过年来了。 我们没有那么快回程的,回程机票是年后的。这样才能避开价格高峰。 张赛文边把推好的羊毛抱着丢到大铁框里边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副无语凝噎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柔情蜜意 李斯瑞一边漫无目的低头快走一边在手机上手指翻飞打着字: 猜猜我在哪,宝贝? 你是想说你在我心里对吗? 不对。 干净利落回了俩字,然后李斯瑞对准马路斜对面的一栋房子拍了个照。 30万像素的照片拍出来效果非常糊。但好在聊胜于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倒是有个傻瓜相机,但是被沸羊羊霸占着不给他他也不好硬抢。再者说傻瓜相机眼下也没有任何办法链接到手机上。 对面发过来一个星星眼的表情。然后问:这是哥特式建筑吗? 不,这应该是英伦式的建筑。 你现在在欧洲? 不,我在你脚底下啊宝贝。 发完这条信息李斯瑞还歪头想了想,感觉这个方位用词简直不要太浪漫。 对面间隔了足有两分多钟,那条消息才姗姗来迟: 你提醒我了,我刚才一瞅脚下。你猜怎么着,有只小强差点爬到我脚背上了。吓死我了,我一拖鞋送它去见了马克思。 我既愧疚于自己的残忍又后悔自己太妇人之仁,现在我已经用脚底板把它搓成泥了。最后请你务必相信我亲爱的,因为我的手机没有拍照功能不能让你眼见为实。 但是我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发誓的,我说的绝无半句虚言。 李斯瑞对着手机飚了若干句粗口,还是不解气。把手机揣好然后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 忙完了掏出手机,屏幕上几个字一条甚至一个字或者一个标点符号一条的信息开始对他狂轰滥炸: 你不相信我? 你表示了怀疑?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你大爷。 李斯瑞? 在? ? 你拍的是什么海报,听说隔壁城市有个地方叫世界之窗。那里有微缩版的各国景点,你大中午跑去拍照不热吗? 李斯瑞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又再打。反复几次后他终于找到个位置,站在路灯杆下尽量仰着头。拍了一张几近于城市全景的照片,发过去。 对面一刻没耽误发过来一串符号: …… ! ? 太阳位置不对啊,你到底在哪? 相信我了吧?我都说了在你脚下在你脚下你不信我。 我在南半球知道吗?就是在你脚下啊宝贝。 你大爷的李斯瑞,你去旅游不带我?是因为我没钱吗? 李斯瑞嘴里说可不就是嘛,心里却突然醒悟过来今天这个信息发的简直就是妥妥的引火烧身,自投罗网。 他努力想了想该怎么圆回来这个关于旅游却不带女朋友的悖论。想了半天他在对话框里问:宝贝你护照办了吗? 还没有啊。 就是啊,出国是需要护照的。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呢? 因为我也是临时起意的,并没有提前多久计划啊。 那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 天地良心,我也是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发誓的。 那我就只好相信你了宝贝。 宝贝真好,爱你哟。 你跟谁一起去的? 啊?什么? 你跟谁一起去了南半球?刚到地方就患了阿尔兹海默症了吗? 哦,沸羊羊啊。 了解了,那我都不用问你去干嘛去了。 李斯瑞心说,我这是给自己还愿去了啊。你还真以为我多有闲情逸致跟着他不远万里跑这异国他乡来一个人形单影只逛街啊? 我图什么啊我,走走看看呗。要是我多有点钱我还有不带上你的道理吗真是的。 对面已经招呼都不打就下线了,头像一片灰蒙蒙的。李斯瑞的心头没来由的升腾起来一阵冷意。 张赛文气喘吁吁说,我每天睡觉都想起来那晚在招待所的事情。不然的话觉都睡不好。 有把嘶哑的女声含混着轻笑问,那晚在招待所什么事情? 张赛文反问你说呢? 地动山摇间思绪飘回了沙漠戈壁。 不戴义甲表演古筝其实没什么问题,来点曲风简单的即可。可是那死都按捺不住的表现欲让她很快忘乎所以。 随着十面埋伏的曲调从指间绽开。月朗星稀的大漠深处,一片杀声震天的金戈铁马奔涌而来。 长发飘飘的掩盖下,指间或悲怆,或激昂的百转千回让人身临其境也身临绝境。 演奏结束回到招待所,他心疼万分。强行抓过她的纤纤玉手又是吹气又是吮吸又是哀叹。 她在心里想,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这不是害了自己了吗?这该死的表现欲不正好把自己就这么往狼嘴里送了吗?失算了失算了! 这么想着她就从他手里拽回自己的手,轻笑着问:你是不是故意不给我带义甲的啊师弟? 我总感觉你居心不良哎。你要是也带了义甲,我的手你现在恐怕就没有机会抓了吧。 他把她一把拽入怀里,修长的手指轻刮她挺拔的鼻梁:还叫师弟呢?想涂改答案啊你? 她斜倚在他怀里脸颊绯红。吃吃笑着说我倒是想哎,就是怕你不给机会呀。 他霸道吻上来,嘴里含混着说,你没有机会了。 她欲拒还迎轻解罗裳。 他手忙脚乱笨拙探索。 他和她琴瑟和谐,初尝禁果。彼时彼刻的大漠月光,也如此时此刻的草原风光。 有情人眼里,大漠和草原,一样的风光旋旎,一样的心摇旌荡。 他环住她的双肩,开始像条狼狗左闻右闻。她以手握拳,又再展开,用撒娇的力道拍在他身上。娇笑着问他,你在闻什么呢? 他语气急促问,你那晚涂腋下的花露水呢? 话一出口,两人不合时宜放声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娇喘着说,我那晚真的涂的特别少,你信吗?那瓶花露水本来是带着预防蚊虫叮咬的。 那天下午看你踌躇满志向村民们宣布,要援建希望小学,要认领那两个孩子的学费。还要让每一个孩子都有机会走进学堂。 我当时真的就特别感动,我就觉得你这人在我眼里那一刻突然就变得立体起来了。 你是个大手大脚花钱的纨绔子弟,你也是个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奋斗的好青年…… 哎呀,你先别捣乱……感觉你至少不是个只知道跟着肉腥味走的精分小伙……哎呀你等等……支教那么艰苦的环境。 我不是想给你留个好印象嘛,没有其他更好办法了。水乳香水洗发露一样没带。不是怕你有点小失望嘛,所以浅尝辄止随便抹了指甲盖那么一点。不曾想…… 他打断她:不曾想花露水的霸道简直不输饮食界的老干妈?两人一丝不挂又笑成一团,一室春光。 第四十六章 恍若隔世 一切似乎就在昨天,张赛文坐在红柳树丛下无助地抱紧自己。 思绪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浸透了身下的盐碱地,也把身后那所以父亲单位命名的希望小学一并给淹没了。 梦里的葛一依长发飘飘,裙裾飞扬。年轻的脸庞在夕阳的照射下发出圣洁的金光。 她在出县城的土路边看到一个戴草帽的老汉守着一兜一兜火红色的树苗。坐在副驾上的葛一依娇笑着朝张赛文打手势:停车停车,靠边停下来。 这辆转了八道手的小破车实在太吵了。张赛文以为她要上厕所,靠边停了车。没想到她下了车就往来时路一路小跑回去。 靠边停好车下来朝着她小跑的方向跟上去。走过去就听到戴草帽的老汉在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在跟葛一依介绍他脚边的这些火红色的树苗: 娃子,这叫红柳树,也叫柽柳。种下了作用可大,可以防风沙,可以吃嫩叶,可以喂牲口,可以闷碳也可以用它的枝桠烤肉,烤大肉还可以去腥…… 葛一依猫在地上,小脸闪耀着兴奋和期待,调皮地吐着舌头看向他一脸征询。 张赛文有意略过她这个勾魂摄魄的表情,笑着问老汉:大爷你这树可以盖房子不? 老汉说你要拿来盖房子也可以的,要勤修剪,养很多年才能成材。我们一般就是用干枝条来箍个羊圈啥的,不用来盖房子。 还真是实诚得可以,葛一依连价钱都没还就买了一兜提着叫张赛文去开车尾箱。 张赛文把树苗接过来闷闷说现在不是春天,我感觉这兜树苗会被你害死。身后老汉的声音远远传来:挖深坑,多浇水,一定要多浇水。多浇水就能活。 两人甜甜蜜蜜站在村小孤零零教室门口空地上左右比划着要种哪里。老支书扛着铁锹给选定了位置正准备开挖。 张赛文想起什么说,种远一点,这里要原址给孩子们重盖学校。 挖了坑,两人一人一锹填土。还嫌不够腻味,四只手握着铁锹把笨拙的一起盖土。围观的孩子们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意。 村小的简单奠基仪式就算提前完成。 老人们终于看出这是对刚刚情定彼此的小情侣。老支书的老伴豁着牙说,哎呀,这男娃子眼下开了荤腥咋看咋勤快。以后也是个油瓶子倒了都不去扶的糙汉。 说完还有意无意去瞟老支书。 老支书却从围观的孩子堆里拎出来两个挂着鼻涕虫的半大孩子对张赛文说,这俩娃脑瓜子灵光着呢,村小的老师都说这俩娃是读书的好料子。 他们的父母都在南方。一年到头也不着家,你们费心给看看呀小张老师。 言下之意是希望给孩子好好辅导辅导,张赛文会错了意。沉吟一会蹲下说,你俩要努力学习,以后你们的学费我负责了。 远处地平线上的太阳像一面烧得通红的铁饼子。把戈壁上的薄雾烫得“哧啦哧啦”朝远处消散,然后升腾起更为炙热的空气。 树丛下的张赛文抱着双膝,埋着头在呼呼大睡。 随着远处沙沙的脚步声靠近,顿住了又沙沙围着车子转圈,转了两圈终于停在张赛文面前。 小心翼翼轻声呼唤:张老师?请问你是张老师吗? 张赛文突然惊醒,睡眼惺忪仔细辨认站在眼前的年轻人。这张脸有点熟悉,但是迟迟对应不上到底是具体哪一张。 眼前的年轻人目光里笃定了三分。但还是不太确定轻声问道:请问你是张老师吗? 边说他边指了指张赛文背后的红柳树说:九年前来支教的张老师?种下这颗树的张老师? 张赛文站起来活动活动下颌。伸手出去握住年轻人的手说,是我种的树。你的专本套读这么快读完了?现在回来教书?没出去外面闯闯吗? 年轻人瞬间激动得脸色通红,眼泛热泪:是我啊张老师,你还记得我。 葛老师没一起回来吗?你怎么变得这么瘦?太瘦了我不敢认你。走走走,去办公室。 年轻人一边递过来热水一边还在问:葛老师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看看?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你怎么变得这么瘦啊张老师? 询问的内容明明很八卦,语气里的关心和心疼却快从眼里口里和表情上溢出来了。 张赛文一边双手捧着保温杯暖手。一边语气轻快说,葛老师后来出国深造去了。现在应该是在国外定了居,以后她都很难回来了。 至于我,我病了,很难胖回去了。 还是说说你吧,你的专本套读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中专生在你们当地有编制吗?生活过不过得下去啊现在? 年轻人拘谨坐在张赛文旁边。腼腆着说,老师我有编制的,是对口编制。 专本套读就是自学大学的十几门课程然后参加考试,考试过了就可以拿毕业证。就跟我写信给你汇报的一样。 张赛文终于把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眉眼和多年前那个挂着鼻涕虫的半大孩子联系起来。重合来看,除去挂着的鼻涕,倒是全都对乎上了。 他开心笑起来,感觉今天这种舒畅的心情已经太久没有过了。 一边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水。一边问眼前的年轻人:你的堂兄弟呢?他现在在哪里? 他呀,他去南方打工去了。前两天我们还联系的,他说他现在在南方的压铸厂里上班。辛苦一些,但是待遇比我要好很多。 他还叫我记得转告老师你。说你给他出的高中学费他很快就能凑齐了,凑齐了就一笔还给你。 张赛文忙不迭摇手:你转告他,存起来的钱就娶媳妇盖房子。或者做点什么小生意。不要挂着欠我钱,他不欠我,你也不欠我。 年轻人问:老师你要不要他的电话号码?要不你亲口跟他说一下? 张赛文想了想,说,没有必要,你转告他就行。不要再想欠钱什么的屁话。你记住,你们都不欠我的。 再想想还是接着说,你们两兄弟欠村里一个交代。欠老支书一个交代。 现在校舍盖好了,你又负担起了引路人的职责。你得好好想办法送更多的孩子走出去。这才是正事,记住了。 对了,老支书还好吗? 老支书两三年前就去世了。 张赛文站起来问他:你口腔健康吗? 老师你说什么? 你的口腔健不健康,有没有牙龈出血什么的毛病? 有时候会。 行了,你这个保温杯我带走做个念想,你再买个新的吧。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自己亲手种下的红柳树。发动车子调头呼啸着消失在了天际。 第四十七章 了断念想 螺旋桨飞机的引擎涡扇吵得耳根生疼,张赛文看着窗外的黑色的大海怅然若失。憋了半天他还是憋不住,伸脚出去踹了踹前面的椅子: 斯瑞,你觉得我妹妹怎样? 飞机引擎声的确很吵,不知道李斯瑞是装的还是真的听不清。他一脸茫然摆了摆手,不置可否。 张赛文又踹了他的椅子一脚,踹完了就不说话了。 想想还是得说。他躬下身,脸凑到前面的椅子旁边声嘶力竭的朝着李斯瑞大喊:你觉得我妹妹咋样? 李斯瑞说你干嘛要这么大声,我又不聋。再说旁边这么多人。 张赛文看了看周遭的一帮白人和南亚人面孔,咧嘴笑着大声说,他们又听不懂,你在担心什么? 李思瑞扭了扭身子,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屁股小了一点,不然就是完美的s型身材了…… 椅子又被张赛文给踹了一脚。 目的地是李斯瑞其中一个堂伯父家。两人坐在出租车上各自看着沿途的风景。 张赛文突然咧嘴笑着说,也没多少异域风情嘛。总以为国外嘛,月亮形状都会不同。不也长一样的花花草草?真让人失望啊。 李斯瑞坐在旁边看着窗外杵着下巴说,你怎么不想想几百年前咱们沿海手工商业那么发达了。这些地方的人还生活在水里和树上? 脑袋秀逗了吧你,总以为走出国门就处处人间仙境。 张赛文就叹气:你知道吗?我的雅思成绩上学期就考过了的。 我原本想着这次回去就准备准备,毕业证到手就追随我的爱人双宿双飞去了。但是实地看了环境,现在我却有点动摇了。 李斯瑞转过头戏谑地看着他:啧啧啧,你真的放得下师姐那个身段和气质?你确定彼此都忍受得了独守空床的寂寞? 张赛文难得严肃认真看着他说:我跟你说实在的,单说出国我是没有你那么淡定的。我原本以为出了国门真的会天翻地覆。 可是你也看到了,真的不行啊。自诩发达国家的地方。晚一点出门想找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多发达有个屁用啊,多发达都不能保证能随时可以填饱我的胃。 还有那些乡镇规模的所谓大城市和大草场。还没有我家一依支教那条路沿途的壮观。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很不喜欢。 啧啧,还你家一依?看看你这副嘴脸。你家一依都动摇不了你的不喜欢吗难道? 动摇不了,我不能为了一条鱼就死守一个水潭你懂吗? 说好一年半载的,看样子还得再来一个几个的一年半载都说不好。 咱们这就回去好好实习,我发现我其实挺喜欢跟人沟通协调的,实习期满了争取留下来你我都好好表现。 当是锻炼自己也好,当是为你我的以后铺路也好。是时候断了出国这个念想了斯瑞。 那么喜欢沟通协调,你干嘛要在外联部长的位置上尸位素餐三年,到上学期才辞掉啊? 你这叫先入为主懂吗?你总以为我抢来外联部长就是为了追我女朋友。你以为我就真的两三年亳无作为吗?很多时候是要真金白银花钱的好吗兄弟? 狗屁,我就是觉得你尸位素餐。我也喜欢沟通协调啊,我要有钱支持我去了也搞得掂。我觉得你这人很多时候容易得了便宜就卖乖。做人别这么遭人怨成吗? 你没有钱咱们天上地下跑这么远干嘛来了李斯瑞?你买机票不花钱?吃的住的不花钱?咱们说是aa制跑一趟。你出了大头我还是知道的,别把我当傻子。 李斯瑞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廉价航空和红眼航班的双重加持告诉了他。顺便也告诉了他这个钱是他改攀了高枝的母亲以毕业旅行的名义给他的福利。 两人一路喋喋不休到了伯父家,张赛文一脸吃惊连连捅咕李斯瑞:不得了,你伯父在这边做什么的?这是庄园还是家啊占地这么广阔? 李斯瑞不耐烦小声交代,你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海外的华人家庭有钱了都是这么置办家产的。 我堂伯父家到他都第四代了,国内又没有什么直系家人。不置办家产赚钱来干嘛?当火引子烧柴啊? 什么营生这么赚钱啊我去? 好像是进口我们国内的日用品在这边销售,还有一些庄园矿产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你那么好奇等下你自己问去。 庄园是如假包换的豪华,宴席倒是让俩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都在不约而同想念郑和严选和张骞甄选了。 具体点说就是调味品都被当成主菜给端上桌了。甜的甜到发齁,酸的酸到发涩,苦味苦的让人一言难尽。 连米饭的口感都是干巴巴一口粗糙感。饭桌上无处不在的甜辣口感更是让两人都无所适从。 给堂伯父拜的这个晚年虽然饮食习惯很折磨两人。但也正是因为拜了这个年,后来给俩人带来的深远影响简直是不可估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李斯瑞终于在手机qq上分了手。 年都快过完了,漂游浪荡的张赛文年才结束他跟父母报告的所谓游学考察。即时通信软件skype上,卿卿我我的文字语音和视频甜腻得让人心慌。 不止李斯瑞,同班五六个一起实习的同学,甚至还有公司其他同事都觉得张赛文的实习工资全部贡献给skype了。 热恋简直热到发烫,没人知道这两个人晚上会越洋坚守彼此到几点。上午肯定是顶着黑眼圈一秒不舍得耽误打开skype. 张赛文恨死了开发这款软件的人。他甚至把电话打到了软件公司中国区的总部,质问为什么不开发手机端运用。 手机当然早就不是砖头机器,也不是全身亮着跑马灯、自带免提功能的大屏山寨手机了。 可以自行装卸软件的手机,不管是symbian,android还是ios.张赛文都是第一个勇敢吃螃蟹且赞不绝口的人。 夜以继日的畅聊,终于有天不再那么频繁。 而李斯瑞,分手后口袋里揣着的,还有妈妈给的余钱。 他开始频繁出入酒吧买醉。只是买醉的借口由一开始的慰藉自己失恋,到变成新的邂逅和快速进入另一段感情里的借口。 这个让李斯瑞坠入情网的,是他们一帮同学实习公司的顶头上司。 第四十八章 邂逅 坐在高脚凳上的李斯瑞端着一杯烈酒晃来晃去。另一只手抓着手机腾出大拇指在键盘上来来回回上下翻飞,忙得像火影结印。 他正试图让尹莱雯回心转意。 尹莱雯在手机qq上说,你太变态了,我不适合你。 他不死心,问:为什么? 尹莱雯说,我怀疑你爱的不是我,是你兄弟。说不定你们私下也不称兄弟称爱人。 他怒回: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说,你跟你的基友相约南半球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我? 亏我的好闺蜜还对你那死基友念念不忘! 亏我还稀里糊涂跟你混在一起这两年! 恕我直言李斯瑞,你们这些自诩长得特别帅的男人都该被关进集中营去做苦力。不是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你懂吗渣男! 他鬼使神差打出一句:这两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想修改一下却连问号都来不及加上就发出去了。心里恨死了发送消息却没有撤回功能。 对面倾泻过来的愤怒体现在了一堆的感叹号上面: 李斯瑞你有意思吗! 你的功劳苦劳体现在哪里! 要我谢谢你帮我吃了两年剩饭吗! 搬个宿舍你也觉得自己劳苦功高了吗! 我也没亏待你! 我什么都毫无保留给你了你这个狗东西! …… 李斯瑞不忍直视后面的感叹号。按灭了手机屏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正准备跟酒保说再续一杯,眼角的余光撇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和几个同班同学在校招会上大放光芒。大四第一学期还没开学,一行五六个人便浩浩荡荡杀到同城的这家经贸公司报道。 前台小妹和负责招聘他们这帮学生兵的人事专员正在有条不紊给大家办理入职手续。 李斯瑞拽拽正装衣袖悄悄跟张赛文说,好可惜,要是能见到那天给咱们宣讲的那个姐姐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见宣讲姐姐套着一身深色的职业装。云髻高挽衣袂留香,眼似秋波眉如黛,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婷婷袅袅而来。 男同学们都腼腆又暗暗放肆地打量着这位看起来就像树上已经熟透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果子,恨不得下一秒就立马掉进自己怀里知性姐姐。 办完入职登记手续大家都自觉站成一排,照例有领导来再次宣讲一通然后领走自己部门的实习生。 张赛文冲向正准备进电梯的宣讲姐姐,两人附耳低语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还边说边笑容满面。 就见姐姐笑靥如花回到前台跟人事专员说,把这些同学的档案都给我看看。我们部门好像也有两个实习生名额指标。 她手里拿着一大摞大家刚填好的表格走过来跟张赛文悄声确认了一下。 然后抽出两份入职登记表朝着前台挥了挥:这俩小鬼我带走了,小妹你记得给他们办一下后面的手续。把他们的工作证件做好了等下送上来给我。 说完朝着张赛文和李斯瑞招了招手,然后干净利落转身就走。 李斯瑞跟在张赛文后面边进电梯边一脸错愕。心想这家伙到底跟人家说了什么? 电梯里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把一个初入职场的小白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李斯瑞往后蹭了蹭身后的高脚转椅,无声的笑了。 左手一杯龙舌兰,右手一杯波本曼哈顿。他轻轻柔柔飘到灯光照射出似是而非的阴影角落里。 不请自来还四平八稳坐下后也不说话。把那杯猩红的波本曼哈顿从卡座的小小的方酒桌上轻轻推过去。然后再轻轻在自己面前放下那杯龙舌兰。 阴影里传来一把令李斯瑞觉得魅惑入骨的声音:李斯瑞?你眼力还真好啊小鬼,隔那么远都能看到我坐在这里。 李斯瑞就自豪的扭头过去。但是手向着另一个方向的吧台指了指说,其实在那边看不到这个位置的。在那边看这里就是一团藏起来的烟雾而已。 烟雾里的女声轻声吃吃笑着说,你是想说心电感应吗小鬼?要注意逻辑自洽,泡妞也不能例外哦。 李斯瑞觉得“泡妞”这个词从这张樱桃小嘴里说出来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他清了清喉咙,又轻轻推了推小桌子上的波本曼哈顿:姐,这杯鸡尾酒是请你喝的。 姐姐却对那杯猩红的鸡尾酒看都不看。眼光灼灼盯着他前面的龙舌兰问:你带盐了吗? 什么? 你把盐加进酒里了?哎呀可惜啊小鬼头,酒保没告诉你喝龙舌兰可以先滴柠檬,但是盐要在喝酒前再进口综合一下涩味的吗? 李斯瑞恍然大悟。把铺满细盐的左手虎口伸出去说,盐在这里啊,我这是第二杯了。不好意思呀没听出来你说的是…… 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虎口一阵温热。一条滑碌碌的舌尖在他虎口上舔舐了个一字。 还来不及仔细感受那条舌尖和虎口的摩擦,就看见一只肤若凝脂的纤纤玉手伸到他面前。把那杯龙舌兰移形换影般送到樱桃小口边“咕嘟”一口给灌了个干干净净。 完事还把空酒杯使劲扥到台子上,嘴里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娇呼出声:wow , tequ ! 李斯瑞想伸手就去拿那杯鸡尾酒,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保持坐姿双手在膝间拍了两记巴掌。嘴里说好吧,不知道你喜欢喝烈酒。那这杯波本曼哈顿就……算了吧。 烟雾里的轻笑声似乎是因为一杯烈酒下肚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出乎意料还是心生不满啊?这杯算我的,我叫酒保过来,请你喝回两杯。 说罢举高她的粉藕玉臂,隐隐还听到打了个响指。 李斯瑞倚仗的,是男人仅存的尊严和面子。姐姐倚仗的却似乎真的是深如汪洋的酒量。 她越喝越开心,双颊绯红还兀自痛饮不止。 他头大如斗,捋不直的舌头含混着说要舍命陪君子。 那杯猩红的波本曼哈顿鸡尾酒像是某种宗教仪式的祭品。随着酒保收走台面的空杯子和酒瓶。剩下它突兀的摆在两人中间,像一只血红的眼睛。 最后两人大着舌头以猜拳的方式定下输赢,谁输了就喝一口鸡尾酒。 她耍赖张着五指不动,逼迫他攥紧拳头,他只好抿了一口。 她笑着含混不清说:哇,你一个男的喝起鸡尾酒来也好娘啊。 他兀自攥着拳头,却伸出另一只手摁回她的拇指、无名指和小拇指。然后把鸡尾酒推到她面前:喝,你输了。 两人一路摇摇晃晃扶持着回家。 她说再见,站在马路边风一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必须要送她回家! 看着她床上躺着那张缩小版的她的脸。 他酒醒了一大半。 第四十九章 暴躁又礼貌 李斯瑞坐在阶梯教室的门边心不在焉。恍惚间觉得冥冥中自己注定会和讲台上正在宣讲的这位声音莺莺燕燕着装得体的职业女性发生点什么。 身边的尹莱雯嘟着嘴不满的掐了他手肘一把。他气呼呼说,你没事吧你?好好听人讲啊!你们师范学院明年不也有宣讲吗?带你提前感受一下你掐我掐那么狠! 尹莱雯委屈得一对大眼睛就快挤出水来了。她瘪着嘴说,你是在听讲还是在物色交配对象啊李斯瑞。 你大爷我喂不饱你了是吧?你看人那副眼神就跟发情的牲口一样钉在人家身上扒都扒不掉! 李斯瑞气得满脸通红,转身走了。尹莱雯不依不饶跟在身后大喊,李斯瑞你这个混蛋,你给老娘说清楚。你刚才看那个宣讲老师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宣讲姐姐点兵点将点了他们两人,奇怪的是感觉张赛文在有意避着他俩。自己明明也是别人要来的实习生,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像是跟着人家的人。 要不就一进公司马上打开电脑登录skype跟他的越洋女友卿卿我我。要不就是手上抓个笔记本死皮赖脸去参加别人的组会。 有时候还跟其他组不是他老大的同事热烈讨论,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终于让姐姐察觉到了不对劲,中午去饭堂的路上。姐姐拉住李斯瑞,决定在去吃午饭的路上好好跟张赛文沟通一下。 她俩把张赛文截停后。姐姐一脸笑意对着张赛文说,小鬼,你干嘛要去参加被人的组会啊? 张赛文看着身高才堪堪超过他肩膀的姐姐。然后扭过头仔细瞅了瞅,嬉皮笑脸说:静姐,咱俩简直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李斯瑞一脸茫然,这厮想表达什么?这是职场啊混蛋,又不是在学校。 这么答非所问的人家就直截了当给你扔双小鞋过来。你就说你要不要心甘情愿穿上吧? 他跟在张赛文和静姐身后心里正为好兄弟担心。就看静姐脸色淡然顷刻间没了笑意,语气坚决问张赛文道:你是没听清楚我说的重点吗? 张赛文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咧着嘴说,静姐,你右边的眼影化轻了一丢丢。早上起来不想开灯的话我真心建议你买一面小镜子。 收拾妥当后到阳台上在自然光线下化,这样的话两边就很容易同色同样了。 静姐的右手条件反射就想往下眼睑的方向伸,伸一半又生硬地缩回去。右手又白又直的五根纤纤玉指有点轻微的痉挛。 张赛文深深看了一眼静姐的动作后顿住脚步。想学绅士却像个嬉皮士一样躬身抬手:老大您前面走,我们哥俩在后面保护你。 静姐在两个男生前面跺了一脚。说,哎呀小鬼你很讨厌你知道吗?以后不许再去参加别人的组会了知不知道!人家都以为你是我放出去的奸细呢。 朱唇轻启的内容就是如假包换的撒娇字句。神奇的是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撒娇的意思,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 张赛文弓着的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说,好的老大,我知道了。我其实就是在锻炼自己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奸细呢。既然目的暴露了那以后咱就不去了。 静姐在前面婷婷袅袅边走边问,你女朋友什么时候回国啊小鬼头? 张赛文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学足了一副奴才嘴脸。跟在静姐身后弓着腰抱着手说:这我还得问个讯老大,因为我们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交换过意见。 静姐一下顿住了脚,转身过来眼神冷冷看着张赛文。语气不善说道,以后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要尽快适应职场规矩,别还总想着学校的那一套。职场上没有那么多的容错机会,知道吗? 李斯瑞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 张赛文确是保持原样躬身抱手。用十足的狗腿语气说,这个是自然的老大。 我们哥俩一定唯老大你马首是瞻,绝不含糊。老大你要打狗,我们绝不去撵鸡。老大你要我们哥俩往东走,我们绝不自作主张往西! 静姐冷峻的俏脸上细微的一丝丝笑意转瞬即逝。她抬手拍在张赛文肩膀上:你,抬起头来。看看我的妆容,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 张赛文却没有应声抬头。还是弓着身子浑身筛糠一样乱抖着结结巴巴说:老大,没有了。 没有?你都没看你咋知道有没有? 老大息怒,刚才看眼影的时候小的就壮着狗胆仔细看过了。眼影也只能算是小小的瑕不掩瑜。根本影响不了老大您的绝世容颜。 没有就没有,你一副狗腿样子干嘛? 老大,有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老大您老人家穿了鸳鸯袜。 静姐看着盖住脚背的裤脚陷入了沉思。今天穿的又不是裙装,职业套裙你说你一眼看出来袜子不是一对的还正常点。 退一万步说,你看到了。款式是鸳鸯袜没错,颜色不是鸳鸯的啊。只不过细微的款式花纹有那么一点不同,也就是棱形刺绣和花朵刺绣的区别。 我裤腿还盖到了脚背呢,这个狗东西是怎么发现的?这是什么妖孽观察力? 静姐有点无所适从,你说眼影淡我都上半天班了还能咋办?盖不住的黑眼圈就当是新款眼影呗。 袜子鸳鸯就鸳鸯,总不能不穿或者只穿一只脚啊。这家伙还目不转睛飘来飘去看?他不知道什么叫骂人不揭短,看人不看鸳鸯袜吗? 想了想她问,你俩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们吃饭。 李斯瑞还来不及开口表态。 弓着腰的张赛文就站直了在那左右摆动着腰肢接口说,老大,说到吃饭,肯定得我请。因为我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年头指定比你长,只有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 静姐问,好吃的离公司远不远啊?远了下午上班来不及。 张赛文摆摆手说,不远不远。离这也就几条街,走吧,一起坐我的车去。去晚了要排队了。 你还有车呢? 没有了,一台二手小破车而已。老大你千万别嫌弃,就是个代步工具。 看着招牌上明白写着“本店距百年老店仅差九十余载”的招牌。人却排到了半条街之外。静姐咬牙切齿问张赛文:这家店到底好吃在哪? 张赛文揽着个胖子的肩头说,喏,就是我这个发小开的一个本地菜馆而已。等下他不给我们打折我就把他腿打折。 静姐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下真赶不上上班了,张赛文你简直是胡闹啊。一边还彬彬有礼对着他发小说谢谢招待谢谢招待。 张赛文朝她直竖大拇哥:嘿嘿笑着说,老大,我才发现。你今天真是又暴躁又礼貌啊。 第五十章 静姐 李斯瑞坐在副驾低头发信息。一边按手机键盘一边语气不满说: 你能不能好好清理一下这个车子。你看看除了前面这俩座位,后面有一丝落脚的空间吗?活脱脱一个垃圾场! 张赛文一边对着挡风玻璃吹烟圈一边答他:你想用这个车去约会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自己去收拾干净知道吗儿子? 李斯瑞把手机揣进口袋,歪着嘴说你给老子滚蛋! 张赛文不紧不慢接着说,有以下两点注意事项: 第一,你的心上人是个酒蒙子。那天我看到她的手指有轻微痉挛。 第二,她是离异,不是单身。你给老子考虑清楚了再上。不然到时候连累你爹和你一起实习期失业,老子绝不饶你。 李斯瑞一边弯腰捡脚下的空水瓶子一边说离异你大爷。别人就是年纪大点你就肆意中伤,你做个人不行吗? 酒吧的花销真不是一个实习期的大学生能负担得起的消费。李斯瑞坐在高脚椅上一边听着吧台cd机里传来快要断气的黑人女歌手在吟唱着人生,一边跟他老子要钱。 以那句“你以为你老子是开银行的咩”为结尾的通话让李斯瑞有点烦躁。 他抓着手机在想要不要给妈妈打个电话。妈妈通过曲里拐弯的关系跟他联系上以后,已经给他不少钱了。那个便宜后爹似乎是个很大的大老板。 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qq,点开张赛文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发出一句话:把车子加满油,我这两天可能要用。 张赛文等了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回他: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算盘。给你洗,油给你加满。 明天还可以给你几百块恋爱基金。但是你俩成了记得跪着给老子奉个茶。 李斯瑞摸了摸口袋,跟孔乙己一样在吧台上排出一把散碎银子又要了一杯龙舌兰。一边往左手的虎口上撒盐一边旋转着高脚椅满屋子仔细搜寻。 酒蒙子今晚又没来。 吧台里的爵士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放起了欢快气氛直接拉满的“好运来”。李斯瑞对酒保的欣赏水平嗤之以鼻,一口喝掉他的龙舌兰站起来推门走了。 冷风吹来,酒醒了一大半。先说服自己腿着走回学校宿舍,走过两个路口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再说服自己走向路边那个和酒吧后门仅有一街之隔的居民小区。摇摇晃晃走到楼下,一扇一扇的仰着头寻找那扇窗。 终于找到了,那扇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现在在楼下看起来好小,小的刚好可以塞进心间。 其实李斯瑞和酒蒙子静姐什么都还没发生。 碰巧他在酒吧借酒浇愁。 碰巧她坐在烟雾里看不到表情给他留下一道倩影。 然后他和她一起喝了一场酒而已。 虽然一场酒喝掉他几乎是大半年的生活费,但他无怨无悔。静姐坐在三尺以内,他就莫名心安。 就想陪着她一醉方休。 就想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那晚看到床上那张迷你版的她的脸。他酒醒了大半,但是并没有全醒。死皮赖脸靠在她和她女儿的床沿。就这么坐在床边地板上,闻着她的气息沉沉睡去。 睡醒了看她蓬头垢面在煮粥,厨房里还有煎蛋的香气。他像条丧家之犬惶惶然夺门而出,夹着尾巴低头猛窜。 回到学校宿舍浑身是汗,疲劳且兴奋的程度直逼半程马拉松。虽然实际距离不超过几公里。 崔林睡眼惺忪问他:大清早你是被狗撵了吗? 他默默把毛巾搭在肩头冲崔林笑笑。没说出口那句话是:我就是那条狗,我是被鬼撵回来了。 现在他坐在小区中心花园的景观椅上,就这么痴痴看着那扇窗。看久了脖颈酸的够呛。 他在想: 她在干嘛呢现在? 她睡了吗? 她和她女儿还好吗? 她在忙些什么现在? 她白天那么忙,现在有没有停下来也跟我一样坐在灯光下发呆? 静姐在晾衣服。 她站在阳台上一件一件抖着自己和女儿的衣服挂上晾衣架。突然看见小区花园路灯正下方的景观椅上,他正坐在那痴痴看着她。 她忙不迭向他招手,想出声喊又强行咽下去。反复招手确认后发现他看不到自己。 现在的大学生视力有这么差的吗?区区七八楼都看不到?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去卧室换了另外一件更加严实的睡衣。倒不是防越轨,防的是他万一上来不小心会看到她满背的淤青。 她笃定,他肯定会上来。 女人的直觉简直不要太准。 他便来到了门外。 他没说话,进了门径直找了上次斜靠的床沿位置。 坐下准备睡觉。 她斜倚着卧室门框,收掉白天那种凌冽的职场眼神。 温柔得溢出水来。 也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她女儿。 反复确认女儿已经奏响轻微的鼾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他顺坡下驴抱住了她的腿。 “嘶~~”她的牙缝间情不自禁响起了被揭开疮疤的痛呼声。 李斯瑞已经完全酒醒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帘。静姐也挨着他坐下了,姿势有点别扭地抻了抻背。 李斯瑞嘶哑着声音问: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静姐忙不迭去拦他的嘴,然后指了指床上的女儿。压低声音说:别把她吵醒了,她去幼儿园要学习的,不能光去幼儿园睡觉。 他降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什么? 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幼稚鬼! 你应该是给我下蛊了。 如果这么想会好过点,你就这么想吧。。 我想要解药。 什么? 我想要解药。 你别天一脚地一脚行不行?哪有什么解药? 我可以在这睡不? 你不觉得这样问太无礼了吗? 怎么无礼了?这不是在征询意见吗? 你进门气都不吭直接跑来我床边坐着,现在问我你可不可以在这睡觉?你是在演情景喜剧吗? 啊,那就可以了。我权当你同意了,你去床上睡吧。我要准备睡觉了,晚安。 “你去洗洗,”她边说边站起身。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套男装睡衣递到他手上: 体型差不多,去洗洗换上。上床睡舒服一点。但仅仅是睡觉,其他的先别想可以吗? 他看着她抓在手上的睡衣睡裤,沉默半响后固执地摇了摇头:我这样就挺好,你睡吧。我明天回学校再洗。 不洗澡你能睡着?上次是没醒酒。这次你清醒着坐在这里睡?看着我们娘俩睡?你别这么幼稚行不行李斯瑞? 女儿的小身板翻了个个,开始吧唧嘴。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第五十一章 是这样吗 郊野公园有条潺潺小溪。水流跃过低坡,钻进鹅卵石堆,然后不屈不挠趟过石板。像情人低语般“哒哒哒”砸到沙坑里。 一个扎着冲天发髻的小小背影抓个小网兜。还有只手提着小水桶,全然不顾捞起来折叠好的小裤腿几乎已全然拖到了水里。 她正左一下右一下把小网兜往水里决绝地按下去,然后再提起来检查。 小鱼小虾们争先恐后往洁白的小网兜里涌。想给那对小脚丫一个机会,也用尽全力想为自己换个生活环境。 奈何网兜不会自动翻转,每一次按下再提起来。双方都各自再一次大失所望。 小网兜还在乐此不疲反复按进水里。草地上铺开的户外地毡上,蜷着双腿的妈妈开了口:宝贝,不许跑远,也不许躺下听到了吗? 妈妈身边的却不是爸爸,是个和善的叔叔。 静姐牵肠挂肚看着女儿在小溪里用她的小网兜和小鱼小虾们拉锯。身边的男人居然在呼呼大睡,似乎几百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眼底忧虑看看远处的女儿,再看看身边的男人。时而愁肠百结,时而眼底欣然。对自己特别无语,三十多的人了。还像个怀春的少女,喜怒哀乐循环往复。 冷静下来觉得躺在身边的这个男人简直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可是下一秒又忍不住想如果他……的话,自己又该如何应对?麻烦哪,这天下间的男人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却睡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砸吧着嘴伸出咸猪手去揽她的腰。她拒绝几次后干脆放弃抵抗,听之任之。 那只手环着腰,也没有过分摩挲。就那么自然地轻轻环着,嘴里说我睡的可太香了。你也应该躺下来感受一下这大自然的风吹虫鸣。 她低头楞楞瞅着那张脸半响不做声。然后悠悠说你别仗着自己长得不讨厌就胡作非为,信手乱来。诸葛亮还挥泪斩了马谡呢,你还只是个实习生。逼急了我真的会开了你的。 他听到这话就像背后布满了一条条强力弹簧。弹起来急切的说,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是开我的时候记得给我盖实习章。因为我们辅导员龟毛又不好相处,你不盖章他真的会不给我毕业证的。 她满脸笑意,用看女儿一样的宠溺眼神问他: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就是你开我就行。别开我同学,他事先已经警告过我了。如果因为受我连累害他也被开除的话,他饶不了我的。 你那么怕他? 不是怕吧,是我很在意他的感受。他跟我亲哥差不多,我们初中就在一起了……哎呀你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说的在一起是兄弟间那种,我上大学前家庭很困难的。他投喂了我好几年呀! 那你家在你上大学后不困难了? 也倒不是这么说,算是一般吧。他似乎不愿意说太多,边说边站起来跑下小溪浅滩上。一把搂过扎着冲天发髻的孩子,抱着一路走回来。 地毡铺在小溪浅滩旁斜坡顶的平面草地上。抱着孩子上坡时一脚踏了空。眼看就要五体投地按住孩子两人都摔个结实的狗啃泥。 眼前一花,不知道怎么操作的。他是五体投地扑了下去,女儿却神奇地骑到了他脖子上。连小桶里的水都没撒出来一滴。 她本想惊呼出声,看着骑在脖子上的女儿小脸上全是茫然,也就没吱声。看到抬起来的那张脸却忍俊不禁,真叫结结实实砸了一个大花脸。 女儿含着半块饼干点头如捣蒜。她在给他仔细擦拭着脸上蹭破皮嵌进去的沙粒。他闭着眼睛龇牙咧嘴,温热的气息劈头盖脸呼她一脸一身。 心旌摇荡。 再这么暧昧下去感觉自己马上无法自持了。闭紧嘴巴轻声清了清喉咙,有点心虚问他: 你知道我多大吗? 他睁开眼往她一片雪白的脖颈之间快速扫一眼:d? 她心里特别看不起自己。白活这么大了,无意间听到这种调戏还会脸红心跳,无法自己。 手上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狠刮了一下他的下巴,那里被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子蹭了一条血痕。然后全然不顾他故作痛楚的大喊大叫,语气轻轻说:我比你大了差不多一轮。 差多少? 啊?差三个月十四天。 他指着她激动得手指直颤抖:你别仗着年龄优势就嫌弃我哈我警告你。假以时日我也……我也……可以跟你一样大,说完还再次快速撇了她脖颈之间一眼。 真白! 手上又加重力道在下巴上的老地方再来了一下。他动若闪电抓住她一双手。轻轻一个错位,半拥在她耳边说:我感觉自己一天不见你就心慌意乱。要不就是你,要不就是我给自己下蛊了你知道吗。 她却长长叹了一口气,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也顺势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想玩火我陪你就是,但是你不能让我引火焚身。可以吗? 他放开她的手,改钳住她的双肩。眼眸里一片清明: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呆在你三尺以内就莫名心安。你要觉得我主观我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件事。你先呆着,我保证慢慢让你体会这种感受可以吗?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只不过这话由不得她说。又或者,她无法说出口。同样的话,他说了,叫直抒胸臆。她说,那就是耍流氓,那是不管不顾的勾搭。 她捋了捋自己的乱发,看着他说:给我讲个故事吧,讲个家暴主题的故事。 他放开她的双肩,扭头看了看旁边熟睡的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搓着手低声自言自语说:家暴主题,这个主题的故事不太好讲。你等等哈,我翻翻书。 你又没带书,翻哪门子书? 腹有诗书嘛,他一边轻声说一边张开手掌从自己的胸口往腹部上下反复摩挲。 她看着他嘻嘻笑,眼里亮晶晶的。一瞬回到怀春的年月。 说,有这么一个性格泼辣的村妇。反复嫁人又反复离婚,每次离婚都要在民政所办公室大吵大闹。离婚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男人家暴她。 工作人员在她第一次诉求离婚时没怎么留意。第二次觉得大为神奇,难道真的有人具有天生就遇人不淑的体质? 第三次工作人员仔细询问双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因为站在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又瘦小又老实巴交还唯唯诺诺的。简直就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那款。 看他三缄其口一副闷蛋的样子。女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撸起袖子就把男人推到墙边摁住他的脖颈说:你打我啊,你倒是动手打我啊,你今天不动手你都不是男人,不动手我脚后跟都看不起你! 听到这里,静姐却没笑。 她掀开长裙,露出大腿上密密麻麻的淤青。还不顾形象双手从腰部把衣服往后肩上一把掀起来,等李斯瑞看清楚她背上新旧重叠的伤痕后,她放下衣服。 轻声问:是这样吗? 第五十二章 我们不是随便的人 李斯瑞再没去过酒吧,他开始不穿为了实习而精心挑选的皮鞋。还搞了件花里胡哨的t恤衫穿上。 再过两天,手机上多了一串来电就闪闪发光还嵌入电子八音盒的挂饰。 张赛文故意踩了他那双雪白的球鞋一脚。一边咕咕喝汤一边说你什么时候去泰国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去观摩一下。 李斯瑞也不生气,一脸嫌弃把自己的脚支开。低头扒了两口饭后掏出手机开始接电话。 张赛文大受震撼,汤匙“咵”一声掉进了汤碗里。下巴都掉地上去了。 他一边扯了桌子上的纸巾抹台面漏的汤汤水水一边愤怒的说,你大爷李斯瑞,你要不要幼稚成这样? 李斯瑞抬起头一本正经看着他说,你管我,我女儿喜欢这个卡通小熊的挂件! 他俩身后第三张桌子,静姐一根面条从上颚冲进了鼻腔。冲出鼻孔挂在上嘴唇边晃来晃去。 碰巧张赛文站起来准备冲出门,看到静姐正拿着纸巾掩住口鼻一脸震惊看着他。 他友好的跟静姐招招手说,老大你慢慢吃。我先回公司午休了。 张赛文抓心挠肝的等,望穿秋水的等,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时间。 他毫不客气冲到李斯瑞的格子间旁边,敲了敲工位上的隔断玻璃,语气平淡的说:别加班了,我在车上等你。 刚精心养护好的破二手车被两支老烟枪熏得一车的烟雾缭绕。有好事者甚至掏出手机准备拨119,看到坐在车上满脸沉重的两张臭脸又悻悻作罢转身离去。 李斯瑞转身去摇车窗。刚摇开一条缝张赛文就冷冷说,你想把你俩的事情广而告之这样是不够的。 我得再想个办法给你弄个卖老鼠药的大喇叭。要不,干脆去电视台买个黄金时段的广告位? 看李斯瑞“咯吱咯吱”开始摇回窗户。他伸手去开空调。李斯瑞失态大叫,你别,等下空调过滤器里全是烟味。我女儿顶不住…… 你女儿? 对啊。 你女儿多大? 不……不太清楚,大概四岁……四岁还是五岁。 张赛文烦躁地把烟屁股投进饮料罐里,双手抱着头闭眼叹气。等李斯瑞也把烟屁股投进去,他斜斜看了这个形影相随好多年的陌生人一眼: 你了解她吗? 了解啊。 她年纪比你大。 我又不在乎。 大多少啊你就不在乎? 差三个月十四天刚好一轮。 什么意思? 笨呐你,就是大十一岁多一点。 …… 张赛文一秒变成半个意大利人,手势打得比火影结印还快。嘴巴张了好几次又无声闭上。他再摸出一支烟,才点燃吸了一口李斯瑞就腆着脸顺手接过去了。 你知道她是离异过的吗? 废话,不离异哪来的女儿?捡来的吗? “说到这里”李斯瑞狠狠吸了一口烟,一脸探究看着张赛文活脱脱一个好奇宝宝:“你凭什么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是离异的?” 我看见她右手无名指上有戒指印啊。就像我看一眼就知道她经常熬夜还酗酒。 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她那天顶着黑眼圈来上班,眼影打薄了,手指还微微痉挛。 切~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印算什么狗屁线索。说不定婚戒别人戴的左手呢。 男左女右!男左女右!张赛文一边咆哮一边砰砰砰举起沙包大的拳头砸向李斯瑞。 李斯瑞在副驾上一边腾挪闪躲一边说,是是是!你都蒙对了!但是现在我们都不去喝酒了!我们也不晚睡了!每天睡觉时间没超过十点半过! 你们还睡到一起了? 没有啊。李斯瑞侧身靠着副驾门玻璃,一脸茫然看着张赛文:你想什么呢?还睡到一起?你看我俩谁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张赛文一边呼呼喘气一边强行打开空调。愤愤地说,都说这车制冷功能一档结霜,二挡冻伤,三挡看见北极光。 我今天开大点,让你冷静冷静。好好捋捋你都说了些什么蠢话! 李斯瑞顾不上才抽两口的烟,还剩大半截就手忙脚乱按进饮料罐里。还到处找东西盖住袅袅冒烟的罐子,找不到就张开手掌直接盖了上去。还边盖边说: 真不开玩笑,这样到时候真的会一车的烟味,我自己都不愿意闻。 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不愿意闻烟味你别抽。难道那娘俩跟你一样会抽烟啊?你干脆戒了吧你,不然别人吻你的时候像舔烟灰缸。 对对对!李斯瑞一脸认真说,我戒了。你以后别在我旁边抽烟,我眼不见心不烦。 张赛文又被再次打败了,如果眼光真的可以剜肉或者可以砍瓜切菜,李斯瑞早就体无完肤了。 这天大老板站在布满格子间的大办公室里把他那双肉乎乎的手拍得啪啪作响:同事们都停一下,我宣布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下月起我们将逐步对去年新加入公司的同事进行考核,考核完成择优录取。 没通过考核的同事也不要灰心丧气,回学校把你们这段时间的经历汇总一下。我相信你们的实习报告都会非常精彩,不虚此行。 这第二个好消息就是静姐这一组同事可以说是成绩非常亮眼呀。其实都不止是亮眼,是一贯出乎意料的干得漂亮。 我在这里要特别对静姐提出表扬,下周我们将要在魔都举行两年一度的新品展销。 这次的展销任务依然交给静姐负责,希望静姐不负众望好好完成任务,顺利签单公司重重有赏。 我话讲完,大家先忙吧。 老板的啤酒肚还没挪进他的办公室。有个声音充满好奇说,为什么老板叫静姐都叫得这么顺口?难道不应该叫名字或者称职务吗? 旁边的老员工满脸向往小声说:这就叫独一份知道吗?静姐是公司销冠,我要是老板。别说静姐,叫静妈静奶奶我都顺口就叫。 正躲茶水间摸鱼的张赛文和李斯瑞一边把咖啡伴侣左一条右一条全倒进自己的水杯里。 一边异口同声一个说恭喜恭喜,另一个说同喜同喜。好像天大的功劳全是他俩艰苦卓绝打下来的似的。 李斯瑞是真觉得与有荣焉。回到座位刚坐下。桌面的msn弹出了一条即时消息: 你准备好换洗衣服,随我去出差。 第五十三章 魔都之行 地处长江口的魔都简直是一代又一代年青人心目中有关时尚、有关国际化、有关精致和小资的标杆圣地。 如果奔赴一趟青藏高原可以净化心灵。先别管是因为大脑缺氧还是纯真的信仰。 那一趟魔都之行也必定是年青人心目中另一场俗世信仰的感召和奔赴。 飞机上李斯瑞开始发表的独到见解却与这一切都没什么关系。他说:我还在实习期呢,那么多人你都不叫上就叫上我。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呀亲爱的。 怎么不对法? 老板对这次的展销寄望很大。我却是个新人,你带着我我担心自己发挥不了作用。你知道,我说的是工作上的意思。 “我需要一个提包的跟班而已”静姐靠着椅背眼睛都没睁开,这么告诉完他心里想的却是: 要不是固定搭档临时抽调安排。提包我也不能带着你,不然在公司里以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女儿咋办? 静姐听到这四个字终于睁开了眼。却没有挺直背脊,还是靠着椅背扭头看着他问:我们有这么熟了吗?你就关心我女儿咋办? 有,我们熟得远超你的想象。李斯瑞自信满满,还加上手势确定。 女儿在幼儿园全托。 哇,倒是有点意外。我以为外公外婆接送之类的,你知道的。 我女儿没有外公外婆,你闭嘴,我要睡觉。 哦,那你睡吧,我为提包准备准备。说完李斯瑞从背包里掏出一大沓各种资料开始看。 静姐定定看了他几眼。真就沉沉睡去,安静得像只猫。李斯瑞边用左手快速翻阅着摆在小桌板上的资料边伸着右手虚虚拦着静姐的头,预防她睡歪了脑袋。 空姐开始过来放饭,还没到李斯瑞坐这一排他就远远招了招手。 正在放饭的空姐来不及看他,眼看他就要伸手去按呼叫铃。机舱里另一头的空姐赶快朝着他们这排座位小跑过来。 趁着空姐屈膝蹲下还来不及开口,他就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蹲下的空姐看了看他座位上、腿上和小桌板上一堆乱七八糟的a4纸。然后看了看被他右手虚虚拦住的静姐已经张开的双眼。 空姐蹲下给他捡起脚边地板上的文件,叠到小桌板上后用用悄悄话的音量说,先生,有什么需要可以帮忙的吗? 他侧过身悄悄说,给我们放两份饭。要一杯橙汁和一杯可乐,不用征询我旁边这位女士的意见,她在睡觉。 空姐笑眯眯点了点头。站起来去拿饭拿饮料。李斯瑞手忙脚乱把小桌板上的资料一股脑扒拉到怀里。 接过两份饭,两杯饮料,先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桌板上。然后挪了挪屁股,伸出左手去放静姐面前的小桌板。 放好小桌板摆好饭盒和橙汁,想了想拿下右手开始撕一次性餐具。 静姐像一根煮熟的面条,软绵绵却准确无误将脑袋搭到了李斯瑞肩膀上。李斯瑞手上的动作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滞。 撕开一次性餐具,打开餐盒,摆准橙汁的杯子位置。静姐搭在他肩膀上的头软软糯糯出了声:我要杯换温开水。 李斯瑞宠溺的说,乖,咱不喝飞机上的白水,不够卫生。 肩膀上的声音说,那就换香槟或烈酒。 李斯瑞继续宠溺的说,没有人午饭时间喝酒的,酒蒙子也不行。说完心里咯噔了一下,酒蒙子这个词毕竟不是什么好词。 肩膀上的手动了一下。端过李斯瑞面前小桌板上的可乐,坐直了身子,凑到嘴边咕喝了一口。 然后语气和表情都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用手上装着可乐的杯子指向她面前的橙汁杯子:端走,你喝橙汁,我喝可乐。 李斯瑞听话得很,话音才落他已经把橙汁端到手上。嘻嘻笑着说:橙汁比可乐好喝。说完还象征性喝了一口。 比可乐好喝你为什么不要两杯橙汁? 可是我更喜欢可乐啊。 现在喝不到了,你气不气? 哎,我喝了橙汁可以再要可乐的。 你不许要了。 嗯,好,我不要可乐了。 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你别安排我,喜欢不喜欢的你都别尝试安排我。我不喜欢被安排,再说,要安排也是我来。我是你领导懂吗小朋友? 懂了,那我可以申请不领导? 可以。 我申请喝可乐,虽然喝完橙汁可以再要一杯可乐。但是你喝过的我更乐意喝啊。 话刚说完,他已经把橙汁放回原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可乐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接过来还凑到嘴边故意转转杯子重合着她若有若无的口红印马上喝了一口。 她伸手准备去抢,他把杯子放在腿上的一摞资料上。急急说别乱来,别乱来,资料我还没看完。等下泼了可乐太黏了,会沾成一坨扯不开了都。 她气鼓鼓伸手去端餐盒,说,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年青人。 他嘿嘿笑,说,我不光无耻,我还无比爱你呢。 她端着饭盒的手猛抖了一下。嘴里小声说,别说,说出来听着廉价。 他说,那我总得表达吧。我不表达你咋知道我有多爱你。 她低头吃饭不说话。 坐在过道另一边的男子朝着李斯瑞竖起了大拇指。李斯瑞只好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男人说,兄弟你已经把她拿下了。逻辑通顺,条理清晰,美女妹妹已经被你拿下了,恭喜你哈。 刚才本来一直很小声,不知不觉间就喊得差不多半个机舱都听清楚了。李斯瑞寻思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个尴尬场面。只好讪讪笑着问:大哥你也是去魔都的呀? 男子说,不是啊,现在咱们快飞一半路了吧?飞一半路我就得准备准备跳伞了,不然错过定位还得坐大巴往回赶。 静姐嚼一半的一口饭全喷到餐盒里,低着头笑得双肩直抖。 李斯瑞硬着头皮嬉笑着问,大哥可真幽默,您是东北人吗? 男子说,何以见得啊? 李斯瑞说不是都说东北人骨子里就有小品基因嘛,看您这么幽默我瞎猜一嘴。 男子举着一次性饭勺晃了晃。说道,哎,不用您您您的,太客气了兄弟。什么东北人骨子里都有小品基因,你那是看岔劈了。东北人不都是活雷锋吗?跟小品基因有啥关系? 李斯瑞眼珠子转了转说,那是不是应该说雷锋的骨子里也有小品基因啊大哥? 男子重重点了点头说:不愧是敢在公共场合表白领导的新时代勇猛年青人。思路清奇得可以!给你摁个赞呐!边说边放下饭勺,朝李斯瑞竖起了大拇指。 第五十四章 一把定输赢 李斯瑞穿着个裤衩子在床上翻过来又滚过去。电视里的五行针专家一脸严肃、一脸痛心疾首、一脸怒发冲冠在那喋喋不休。 李斯瑞楞楞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厮特别无耻又下流。 四年的大学教育让他基本可以明辨是非,可是数以亿计的老百姓毕竟没受过大学教育。谁给他们普及一下健康知识? 简直不敢往深处想,越想越觉得电视里这个穿着白大褂的老东西下流无耻到了极致。 保健品是个模糊又不好界定的东西,你要卖保健品就好好卖,想抢钱就明火执仗抢不行吗?非要如此包装。 有钱有余力的中老年人让人家明明白白消费就行了呗。这个无耻的老东西却话里话外强行把他的产品硬往药品上靠。 一开始听着还有点小迷糊,往下越听越让人心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感觉这个电视专家的无耻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 原本他还觉得荧屏内外大家互为知己,惺惺相惜。 专家想卖五行针。 他李斯瑞想睡静姐。 简单明了,直截了当。都是各凭本事绞尽脑汁滔滔不绝。 大家彼此彼此。但是越往下听,越觉得他远远不如专家那么极致无耻。瞬间觉得自己经历了好大的挫败感,坐起来抓着电视遥控器兀自恨恨的看着专家胡说八道。 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响了一声。 李斯瑞躺倒一把蛄蛹到床头,静姐的qq头像在闪。点开后手机上那几个字极致的诱惑:买酒喝去? 住在隔壁房间的静姐手机上还没有收到那个好字。李斯瑞已经穿戴整齐拔掉充电线。手放到门把手上又想起来什么,转身坐在床头开始打电话。 等他电话打完,重新进入手机qq界面。 静姐说你去楼下跑趟腿,刚才我们过来办理入住的时候我看到巷口左拐出去有一条小吃街。去那买点串什么的,再买几听啤酒回来。 李斯瑞说好。 静姐说,串串,麻辣烫,汤粉汤面烤面筋羊肉串什么的你看着买。记得啤酒要去便利店买冰镇的。 李斯瑞说好。 打开房门一侧身,静姐站在她房间门口倚着门框穿着酒店的浴袍,包着头巾脸却隐在走廊不太明亮的照明灯阴影里,正伸手向他递过来几张钱。 酒店走廊的照明灯阴影很好地隐去她深陷的眼窝。李斯瑞顿住身形问:亲爱的你哭过啊?手却没伸出去接钱。 静姐把钱直接塞进他裤子口袋里,转身“砰”关上门。站在门后说快去快回,别迷路了。 李斯瑞第二趟下楼买酒才知道展会延期了一天。主办方临时通知说因为场馆安保验收被延期了一天,向所有参展方深切致歉云云。 他提着酒回到酒店大堂有些愁眉不展的在打电话。不知道延期的一天算不算工资,不算工资的话总感觉自己血亏。 明天是不是可以找这边实习的同学了解一下他们实习的行情? 一开始两人在电视机下面的条形柜旁正襟危坐大口吃串,对瓶喝酒。酒店房间的条形柜太窄了,总觉得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第二趟酒来干脆直接坐到床边地上,拉开落地窗。两人席地而坐,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魔都建筑开始一幢一幢放亮景观灯。 正如李斯瑞此刻的内心想法,五彩缤纷。 两人脚下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城市行色匆匆的人都在奔赴各自不同的人生。 静姐靠着床沿坐下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一僵。李斯瑞知道为什么,他就要不管不顾扑过去检查一下。 她满面寒霜抬手制止了他,然后咕咕咕一口气灌下半瓶啤酒。从身后摸出一个非常小巧又精致的骰盅。 眼里燃起挑衅的熊熊火焰,用啤酒瓶口指着他说:李斯瑞,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你敢不敢? 敢! 李斯瑞一掌全部罩住骰盅,晃了几下后放在两人中间的地毯上:来!大还是小? 小! 骰盅揭开,三个迷你骰子点数分别是两个五点,一个四点。 你输了,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我选大冒险。 “行,”李斯瑞指了指床头她的电脑包:“你现在过去打开电脑,登录你的outlook账户。在公司群发一封群邮件。邮件内容发一句话就好:‘知会公司全体同仁,我和李斯瑞已经确立恋爱关系,目前我俩正在热恋中。’发完了我们继续。” 静姐就这么安安静静听着他的话。脸上没有起红晕,也没有小女生被表白时那份扭捏和想耍赖的故作姿态。 甚至都没有立即给他回应,静姐只是默默放下酒瓶。 拿起一串烤韭菜简单比划两下就张牙舞爪塞进了她的樱桃小口。 她一边咯吱咯吱嚼着韭菜一边低声问:你确定吗? 李斯瑞郑重其事点了点头。一边嘴上说着我非常确定,一边扯了纸巾去擦拭她嘴角的烧烤料。 静姐也不阻拦,耐心等着李斯瑞给她擦干净嘴角。眼看着他就要一副扑过来索吻的架势,她终于略显慌乱用手格挡开他的手。 然后急急忙忙咽下嘴里的韭菜后说:我还是选真心话吧,这个大冒险我没法完成。 说完她翘手指了指窗外:如果你明早天亮前还能保持清醒,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不能干这件事。 哦,那就是摆明车马耍赖了?你都耍赖啦还怎么玩下去你告诉我? 你就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李斯瑞突然福至心灵,一边用后槽牙咬紧鱿鱼须使劲拽一边含混不清说:还真有。 虽然你的过去我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和你共度余生,但是既然机会来了,不问就显得很不礼貌了。 静姐抓起酒瓶说,你别这么幼稚,再不问机会作废了。 李斯瑞一边嚼着鱿鱼一边问:你在飞机上说女儿没有外公外婆是什么意思? 静姐低头说,我父母死的很早,在飞机上我说的话有歧义我很抱歉。我表达的意思是我女儿现在已经没有外公外婆了,他们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李斯瑞呆了一呆,问:能详细说说吗?说说我的岳父岳母。 静姐操起两根烧烤签子一把打在他手背上:你一句话不占我便宜你都说不出话来了是吗?一局一个问题!想问就赢了我再问! 静姐说完就拿过骰盅,晃了几下后豪气往地毯上一掷。柳眉倒竖着喝问:大还是小? 小! 她懒懒去揭开骰盅。说,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我要开了你同学你觉得咋样? 为什么? 真心话!你别蓄意犯规。回答我,如果我开了你同学,你感觉咋样? 我感觉糟透了,因为我同学比我优秀。 来,下一局。 第五十五章 你知道什么叫吃绝户吗 大还是小? 小。 你输了,选。 真心话。 你喜欢我吗? 喜欢,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让我很上头。就像你说你在我身边三尺之内会让你特别心安一样。 你知道吗李斯瑞,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也是凭借彼此身上散发的气味来寻找另一半的。 你唬我!那叫交配对象,不叫另一半! 你先别打岔,听我说完。我承认自己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在我身边三尺之内特别心安。 这种心安其实可以是喜欢,也可以是依赖。可以爱,也可以不爱。 问题在于你太年轻了,你的心还是一张白纸。你根本分辨不出来你到底是爱我还是依赖我。 李斯瑞把手指骨节摁得噼啪作响:这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你不许打岔也不许一局多问。有个男人的样子知道吗? 一局一问别蓄意犯规!李斯瑞你知道吗,我的生活简直是一团乱麻。你在飞机上的表白让我很慌乱,我承认我慌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有朋友,没有姐妹,没有闺蜜,没有家人,没有,什么都没有,可我还是好慌。 大还是小? 小。 你赢了,选。 真心话。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我同学有个妹妹,就是楼上楼下那种邻家妹妹你知道吧?他俩青梅竹马,我同学不是不知道他妹妹喜欢他,他知道。 可是他一见钟情的却是校花。他为了校花大费周章去人家窗下摆烛光阵,去买学生会的官当,去弄护照,去练口语,去考雅思,去办签证,去求我跟他一起出国…… 我抗议,这跟我的问题没有关联性! 你急什么,很快就到你了!我同学的妹妹把她舍友介绍给我了。我不知道我是想照顾她还是想单纯共情她的情绪和想法,还是我就单纯想睡她而已…… 谁? 我同学妹妹给我介绍的那个女生啊! 我羡慕了我同学好多年。可是他只有嘴巴逞强看起来没心没肺,活的却特别纠结。 他知道他喜欢校花,他也知道他妹妹喜欢他。他也不想脚踏两条船。他其实过的跟你一样纠结…… 我没有纠结! 你知道你喜欢我,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可是你一直摇摆不定,不知道要怎么跟我相处。有问题吗? 摇骰子,下一局。 不,你等等。我原以为我喜欢我同学的妹妹,想找个一样的妹妹或者直接是她,我想照顾她。 后来我以为我喜欢她舍友,想找个人给我照顾也照顾我,这个人要跟我有灵与肉的契合和共振。 再后来的事你知道了。我和她坐在台下看你站台上侃侃而谈。其实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才知道她不是你。 你才是你,她不是你。你懂了吗宝贝? 你醉了,我们来下一局。我开始摇了。 大还是小? 小。 我赢了,真心话。 你妈妈呢李斯瑞? 我妈妈在我小学五年级就抛弃我和我爸了。抛夫弃子的她,在我考上大学后的这些年给过我很多钱。可能她是在想弥补什么吧。 哦,回答你的问题。我妈妈呢?我妈妈在哪里?在和谁?现在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统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去年暑假她叫我实习前一定要去看她一趟。 我说我已经提前安排了要跟我同学出国一趟。我妈说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去看她。她托人转交给我好多钱…… 好多是多少? 好几万吧。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和我同学回国就找实习单位了。 我把她给我的地址撕掉了。我其实不恨她,可是我也不想去看她。 我估计她后来给我生了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妹妹了吧?不然她拿不出那么多钱给我。 我不在意,同学的妹妹跟我很亲。同学的妹妹弥补了我做哥哥的所有想法和感受。我不想去看我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还有,去看她了我又如何面对我爸。 到我了。 大还是小? 小。 选一个。 真心话吧。 你刚才说你没有亲人了,算上前夫哥你还有几个亲人? 前夫……前夫哥不算亲人。我在这个世间没有亲人了李斯瑞。 女儿都不算吗? 算!当然算,我在这个世间只有我女儿一个亲人了。可是我女儿太小了,我没办法跟她倾诉我的情绪。我算是她的亲人吧,可是我没有亲人。 长辈堂亲? 你真的那么想听? 我想了解你的一切,不要怀疑我的决心。 静姐吁了一口气,站起来去了洗手间。她边往洗手间走边笑笑说,你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骰盅。等下我回来你能赢我一把我就讲给你听。 李斯瑞聚精会神把骰子和骰盅分开仔细揣摩起来。认真得对洗手间传来哗哗哗的水声充耳不闻。 静姐回来坐下后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他说我早摇好了啊。咱们现在猜大小就行,我猜大。 然后自己揭开骰盅,说,我赢了。你从幼儿园开始讲起吧。 静姐脸色如常,毫不怀疑有诈。她拿起一瓶啤酒,问李斯瑞:你知道什么叫吃绝户吗? 李斯瑞把早就冷掉的汤粉嗦得津津有味。一边吸溜一边说我听着,你讲你的,合适的时候我会插话。 静姐把啤酒瓶往嘴边空送了几次。像是下定了某种很大的决心才把酒瓶子放到一边。双手抱着膝盖,瞳孔里面隐隐窜起一簇一簇的火苗: 其实事情一点都不复杂。你妈妈离家出走那时前后吧,我也差不多是你那个年岁,也差不多无忧无虑。 我爸妈骑着摩托车去赶集,往家走的时候下大暴雨。天黑后村里的人带着我穿着雨衣水鞋才在离家不远的路边找到他们。 我家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在路边的草丛里四分五裂,油箱变成了一块光滑的铁皮。遍地血迹斑斑,下那么大的雨都没办法冲刷干净那些血…… 肇事车辆呢? 那个年代没有天网系统,没有目击证人,还下着瓢泼大雨。我奶奶拜托了数不清的人……没用。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年迈的奶奶阻止不了叔伯长辈们。 他们先是占了我家房子。后来坚决不顾奶奶的竭力劝阻,甚至开始恐吓不给奶奶养老,种了我家的田地……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父母留下一个。哪怕只留下重度残疾的一个。我也不至于在大雪封山的时候打着赤脚站在自己家屋檐下瑟瑟发抖。 你知道吗李斯瑞,那一年两年我过得特别恍惚。觉得自己小小年纪终日不得其所,惶惶然如条丧家之犬。 我没恨,也没怨过任何一个人。若干次放学后我就马不停蹄跑到我们家摩托车残骸那里发呆。心里强行拖拽着自己尽快从噩梦中醒来。 直到我死活扛不住去了孤儿院。 第五十六章 胡萝卜公章 因为静姐的出马,展销当然大获成功。 回程的飞机上,李斯瑞兴致很不高。他在心里仔细复盘了为什么那晚看着五行针专家喋喋不休他也给自己下的决心却没有顺利实现的原因。 公司派来接机的车子已经远远出现在航站楼泊车区了。静姐突然停住脚步等李斯瑞走上来。 然后没头没尾问他:你还记得你让我发邮件的事情吗? 你说。李斯瑞一脸的落寞,鼻梁上的墨镜几乎都遮不住他眼里的红血丝。 因为邮件发出去我就是引火焚身了,你明白吗? 什么水啊火的,我不太明白你意思。 静姐重重叹了一口气:务必谨记职场大忌之一啊你个小鬼。同部门,甚至同公司之间的同事眉来眼去是老板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 这么说……我们俩……我明白了个大概。 在同事面前,特别是在老板面前。你胆敢对我表现出一星半点的亲昵举动。我立马毫不犹豫开了你,知道吗? 说完还怕他忘记,在他的腰间捏住指甲盖大的一块肉。一边旋转狠拧一边说,包括你同学我也会一起开掉,绝不心软也绝无例外。 话音一落就提着自己的行李箱马不停蹄朝着远处的车子走去。 李斯瑞痛得弓着腰蹲了下去,半天没缓过劲来。 作为同班同学,崔林既没有像李斯瑞和张赛文那样找份对口的实习工作。也没有像宿舍其他三人一样大四一开学就收拾行囊奔赴外地找工作去。 不是他不着急,是完全急不来。错过校招错过同班同学的捎带。感觉满世界都把他遗忘了。 李斯瑞他俩倒是几乎每晚还回来睡觉,但是天一亮就再也见不到人。感觉这两人似乎比上学的时候还要忙碌得多。 没有了宿舍兄弟们的讨好式帮衬,他就再也不想去三食堂吃饭了。这天他又拖拖沓沓到学校后面的小吃街觅食,独自在砂锅米线和小炒之间左右为难。 单文婷和尹莱雯两人就手牵着手跟他遇上了。尹莱雯表情夸张喊上了:哟,这不崔林师兄吗?怎么?你的小女友嫌天热啊?指使你带饭来了? 崔林倒是没怎么留意尹莱雯的表情,他一边看着单文婷一边说,不是嫌天热,是嫌食堂的不好吃。 我正纠结带砂锅米线还是带炒菜呢,你俩想吃什么?我请你们一起吃。 单文婷笑笑说不用客气了师兄,我们就是来逛逛。你带砂锅吧,多放辣椒。伊凡妮喜欢吃重口味的东西。 说完揪着尹莱雯走远了。崔林看着单文婷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两年单文婷几乎彻底改头换面了。原本扎着双马尾的一把黑长直被剪短大半,还烫得曲里拐弯介于大波浪和小碎发之间。 眼影腮红唇膏一样不落全往那张本就算精致的脸上招呼。涂抹水平眼见着越来越驾轻就熟。刚才他还特意留意了一下,连指甲都闪着blingbling的耀眼光芒。 崔林忍不住心里击节赞叹:实在佩服的很,其实女孩子化妆是不是跟装修工刮腻子一样的道理?涂抹得越多就越熟练越老道呢? 走到远处的尹莱雯问单文婷:谁是伊凡妮? 单文婷说,崔林的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他女朋友的名字? 去年国庆大家一起去爬棉花山他俩认识的。 去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去爬山去了? 你去年不是跟李斯瑞度假去了嘛。 别提那个人的名字。 好,不提就不提。咱们吃什么去? 刚才应该敲崔林一竹杠的,都怪你拒绝得太早。 我请你还不行吗? 那咱们去吃水果捞去。 走。 崔林痴痴看着两个女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了才想起来正事。买了两人份的砂锅米线打包带回学校。 伊凡妮一边呼噜呼噜吃着米线一边问他:你们宿舍真的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崔林握着筷子愣了愣神,然后回答说理论上还有三个人。但实际上就剩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了。 伊凡妮蹙着眉头说,你是整天到处瞎晃荡晃傻了吧你。剩下几个人还理论结合实际,神经病。 崔林提高声调说连我在内还有三个人住在宿舍。另外两个他们找的实习单位就在本市。 他俩每天早出晚归就是回来睡个觉。平时我们宿舍就我一个人晃悠,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姑奶奶? 伊凡妮低头猛吃,没兴致搭理他。 崔林把筷子伸到打包盒里搅来搅去。捞了块胡萝卜塞进嘴里,发现还没有煮熟。 他突然想到什么,抬眼看了伊凡妮一眼。发现对方正忙着小心翼翼在捞汤里的鹌鹑蛋。 崔林越想越觉得可行,情不自禁就开了口:亲爱的你说我自己想个办法弄个实习证明,可行不可行? 什么意思? 辅导员把实习需要的表格啊,文档啊什么的都发给我们了。其实他也应该知道那些表格好多内容都是我们自己填写的。我可以自己填的啊,就差一个公章你知道吗? 不明白。 笨呐你,公章。关键在公章你知道吗? 对啊,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己用胡萝卜刻一个,盖上去不就解决了吗? 刻什么? 公章。 崔林有气无力说完这两个字,感觉自己憋的那股兴冲冲的劲头已经全被女朋友搅和得兴致阑珊了。 伊凡妮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跺着脚说崔林,你这样做犯法的你知道吗? 犯什么法,我就刻个章给自己的实习证明盖一下犯什么法。又没有触犯谁的利益。 哎呀,话不是这么说的。私刻公章是重罪!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亲戚开工厂的,我听他们说所有的公章都要备案,要去公安局指定的地方刻。丢失了还要登报声明的! 那是他们,我的刻了盖了之后咱们把它煮来吃了。神不知鬼不觉!说完还洋洋自得指了指面前的打包盒。 伊凡妮又生气又无奈:你别乱来,实在不行你把实习需要盖章的表格给我,我让我亲戚给你盖就是了。 他家的工厂在哪里? 在我老家那边啊,离咱们八九百公里吧。 我不,八九百公里到时候辅导员要我提供实习的其他证据我怎么提供?跑八九百公里去拍个照吗? 你们班没有同学去那么远实习吗? 有啊,人家是上学期就去了。现在还在外地呢,我这不是一直在学校呢嘛。 哎! 我看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事到临头才想走捷径怎么行。 你说谁烂泥扶不上墙!崔林瞬间火冒三丈。 这顿饭就这么不欢而散。 第五十七章 我来还钱 单文婷趁周末忙着洗洗刷刷,洗完了就在阳台上化妆。一边化一边朝楼下那个小土丘瞅。 大二搬一次宿舍,大三又搬了一次。可搬来搬去还是在这栋宿舍楼的不同楼层间扑腾来扑腾去。连宿舍编号都一直是奇数没变过,楼层倒是越搬越高了。 她手上拿着一副星星点点的亮甲片和一副纯色美甲片左右比对,举棋不定。 花花带着她的女友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进来就在床下的桌子上一顿捣腾。翻了半天翻出了半瓶饮料咕咕猛喝两口然后丢给她的小女友。 顺手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揪出了一个吃了一半的披萨盒子。眼看她就要掀开盒子开始吃,女友一脸的嫌弃表情还没来得及堆到脸上。 坐在对面床上抓着本书的尹莱雯开始朝她不满大叫:花姐!我拜托你能不能稍微讲点卫生! 你总这样在屋里养蟑螂。哪天不知不觉间蟑螂家族就啃光你的手脚五官了你知道吗? 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打球,怎么和你家米莲卿卿我我。 花姐把披萨盒子塞到她面前,大大咧咧说你也来一丫?跟蟑螂家族一起分享美食? 尹莱雯苦着脸就朝身后的墙上靠,一边挪一边尖叫:你快拿远点,你好恶心。 米莲快管管你男人! 米莲笑得一脸如痴如醉,文文静静轻声细气说看把你吓的,她吓唬你的你别怕。这是昨天吃剩下的菠萝披萨,上面有洋葱。不会遭小强的。 尹莱雯还是一脸的惊悸:拿走拿走,赶紧的。我不要,花姐你别逼我踹你。 花花看着尹莱雯一脸的惊悸和女友笑得一脸的甜蜜,心满意足说天天看你妹的侦探小说看狗肚子里去了。 我这披萨又有菠萝又有洋葱的,还跟小强共享。我看你的脑子才是跟小强共享的。 尹莱雯一脸不服气回敬她: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的是什么鬼话。洋葱加菠萝的披萨。你俩不想分我们吃就直说,总搞这些奇奇怪怪口味的东西来宿舍吃,真是够了! 花花不理她,冲着阳台大喊:别纠结了,贴亮甲片好看点。你要不要来一丫菠萝披萨? 阳台上单文婷开始小心翼翼贴亮甲片。朝着屋内大声说我信你的眼光了花姐。你给我留一丫披萨,我马上好。 尹莱雯撅着嘴说,我总是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融入不了你们而觉得无比庆幸。男姐要不是去勤工俭学了看你们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不震碎三观算我输。 笑闹间单文婷施施然推门进来,一边炫耀她的亮甲一边对着米莲说,亲爱的给我一丫,我来再挑战一下这个气死意大利人的菠萝披萨。 米莲笑嘻嘻说,你别吃上面的洋葱。这个死面饼子冷得梆硬口感却还是棉嗒嗒的,和洋葱一起嚼口感好奇怪。 花花银牙紧咬拽着一丫披萨甩来甩去。向着单文婷说:人家来等你你死活不露面。人不来了你天天盯着那个破土丘望眼欲穿。都望了两年了还不罢休,真是看不懂你的感情路数。 米莲指着花花的样子跟尹莱雯说:雯雯你快看她,她好像一条狗呀。 花花飞起一脚踢到女友的屁股上,愤怒的说:这条狗舔你的时候没见你嫌弃。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小贱人! 单文婷一边弹掉披萨上的洋葱圈一边说,唉唉唉,够了够了。再往下说就该儿童不宜了哈。你们注意点影响才好,新时代的女大学生要严于律己! 花姐,今天你去打球了没有?刚才你们从哪里回来的? 花花指了指米莲:我们刚才从艺术学院回来的。经过了三个球场,我给你留意了一下,没见着。 一边说还一边打手势。 单文婷笑了笑:你没见着什么?真是搞笑!我出去了。 尹莱雯赶在她出门前抢白说,他们去实习了!平时下班回学校走的是南二门!周末的话去宿舍碰碰运气!说不定在睡懒觉! 三人立着耳朵等单文婷回应,等了半天确认人走远了已经。但是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她听清楚没有。 花花拍了拍尹莱雯的床板说,你呢?你跟他的好兄弟真的分了?分干净没有啊你俩?有没有藕断丝连,分而不离啊? 尹莱雯气冲冲把书丢一边,噔噔噔下床说:早就没有什么藕断丝连了!你少在这乱讲,还分而不离,什么破词!我也走了,给你们这对狗男女腾地方! 出门的时候花花在后面说哎哟这话说的,三人行也不是不可以嘛。 已经出了门的尹莱雯又“啪”一脚踢开宿舍门。红着脸吼:米莲!你倒是管管!这狗东西说话越来越没有人味了,你就放任她玩得那么花!哼! 单文婷慢慢悠悠兜了好几个球场,心思极为复杂。往事历历在目,后脑勺起包那天,奶茶泼一身那天,三食堂十指紧扣那天…… 一想到十指紧扣,就好恨!但隐隐却恨不起来,真瞧不起自己!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又感觉胸口莫名其妙堵死了。用手顺来顺去却还是痛得无法呼吸。 还出国幽会!简直天都塌了。 其实这两年只要在学校,在同学们面前她和他似乎是刻意,似乎是无意间的默契。反正只要踏进学校大门,别说牵手吃饭了,连照面都不会打一个! 走出学校大门,他还是她的哥哥。她还是在他眼里看得到自己是他舍命护着的妹妹。 证据便是偶尔她要应邀去他家吃饭过周末。而他,不管在饭桌上还是在家门口。都把哥哥的身份扮得滴水不漏! 虽然她每次匆匆吃完饭就马不停蹄赶回学校。不见他感觉难受,见了他却愈发难受。特别是明明知道他心里还有着那个漂亮到令自己都完全没脾气的师姐! 正胡思乱想间脚步已经驱着自己走到他宿舍楼下了。她做了两个深呼吸就迈步往楼上走。 一般情况下,女生大白天去男生宿舍宿管阿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在男生宿舍过夜就问题不大。 今天却不知道楼下的阿姨怎么回事。看着单文婷往楼上走就凶巴巴问,你干嘛去? 单文婷停住脚步说,我来找人还钱的阿姨。 说完也不管阿姨答不答应,径直往楼上去了。 第五十八章 还钱 崔林戴着耳机正指挥他的战队准备从沙漠转场到2号仓库继续对抗。 耳机对面张狂的说,不是我吹,这个id叫心如止水的朋友。不管你换到哪张图,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崔林气到失声,他在聊天框里刚打完“我们都是神枪手”几个字。连标点符号都还来不及加,一激动回车发出去了。 电光火石间对面回了他一行字“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战友?” 他本来想打“不,是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像你这样的小朋友。”奈何对面紧接着就打过来一大串的和无情嘲笑的符号。 他的打字速度远远追不上自己的思维进度,气到把键盘锤得“啪啪”山响。 干脆切到语音对着耳机咆哮:你们这些顺风笑嘻嘻,逆风妈麻匹的小乐色。有种来仓库,我给你纱布擦屁股,露上一手…… 然后就轰轰烈烈吵起来了。 李斯瑞雷打不动面对着墙壁鼾声如雷。睡在他上床的张赛文却快气疯了。 他找了一圈,把用了一大半的抽纸盒拎起来就朝崔林狠狠砸过去。 嘴里还恨恨的说,三儿,我为什么叫你戴上耳机?你戴上了安安静静玩,给我个睡安稳觉的时间不好吗? 你戴着耳机还吵这么凶是几个意思?掩耳盗铃你礼貌吗你? 突然宿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响起了一声又嘹亮又高亢还脆生生的“斯瑞哥!” 李斯瑞闻声从床上弹起来眼睛都来不及睁开就去满床薅自己的衣服。 下半身倒是穿着个大短裤,上半身却三人都是赤裸着的。薅半天终于薅到了一件还没洗的背心,手忙脚乱套上了眼睛才堪堪睁开一条缝。 睁开一半的眼睛瞅了单文婷一眼。边整理背心边说,啊,你来了婷婷。 他刚想问单文婷你哥哥出去了吗?想想不对劲赶快自己下床站在床前看了一眼上床。 坐在他上床满脸灰暗目光呆滞的不是张赛文还有谁? 这丫头为什么她哥哥明明就在眼前。她却要对着睡熟的我嚎这么一嗓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他转身冲去洗手台洗脸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单文婷把一个挺厚实的信封递到了张赛文床上。 边潦草往脸上泼水边看似随意问了一嘴:婷婷你上来很久了吗? 单文婷脆生生说没有啊,我刚到门口就听到崔林师兄说要用纱布给谁擦屁股。好奇嘛我就推门进来看看呀。 崔林像个大姑娘,闹了个大红脸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张赛文看了脚边的信封一眼,语气不耐烦的问单文婷:这什么东西? 单文婷语气有些嗫嗫:你们不是都要准备离校了嘛。 这里面是我这两年欠你的钱。一共有两千多,你去实习花销大的很。我叫我爸打给我,我还你的。 张赛文闻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刚才扯着嗓子跟崔林大喊大叫一看就是闹着玩的。 但现在他的表情却实实在在充满了不耐烦和愤怒,还夹杂着一大半的无奈和委屈。 崔林和正在洗手台洗脸的李斯瑞看到张赛文满面怒容抓起了那个信封。 就见他用尽了全力似乎要砸到站在床前的单文婷头顶。砸下去的半路又生生把力气给全部卸掉了。 虽然动作轻柔把信封拍在单文婷头顶,语气却是又气又急:你真了不起!你翅膀长硬了你就敢来还我钱!你是没睡醒还是吃错药了你! 单文婷就委屈的嘟嘴:反正我还你了,你爱要不要。说完就要转身走人。 张赛文抓过背心搭在肩头,气得大吼:你敢走!? 崔林看出形势不对。电脑都来不及关,游戏都还没退出就拔腿开溜。 他这一往门外窜,把要走不走的单文婷就彻底堵死在张赛文床前了。这个贱人光溜出门还不够,还顺手把宿舍门给带上了! 桌上的耳机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枪炮声,还有把公鸭嗓在喊:喂喂喂,那个叫心如止水的。你丫别装死啊! 来来来,动起来动起来。来跟我对狙,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一发入魂。fire in the hole…… 心乱如麻。 张赛文干洗了两把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翻身下床把信封强行塞进单文婷手里。 他指着对面的空床柔声说:乖,在这里坐一下。等我洗把脸,然后我跟你出去。 走出一步想起什么又倒回来从自己床上把枕头扯下来丢到空床上。然后给单文婷打了个不容置疑的坐下的命令手势。 李斯瑞磨磨蹭蹭从洗手台回来。擦身而过时张赛文语气不耐烦的跟他说你赶紧去把崔林那台破电脑关掉,吵死人了! 单文婷刚才还低头撅着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等李斯瑞走到近前她一抬头,瞬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问:斯瑞哥,你们宿舍的人都走这么多了呀? 李斯瑞干咳一声说,他们三个去外地实习去了。等毕业典礼再回来拿毕业证和学位证就离校。 所以行李都打包带去实习的地方了,我跟你哥我们俩在市内实习。所以为了省钱嘛,我们就住到毕业典礼结束再走。 那崔林师兄呢? 崔林啊,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好像也没有实习,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课要上了。他留在宿舍不知道是为了考研还是为了陪他女朋友。 我以为崔林师兄跟你们在一起实习呢。 没有,我们都不知道他白天干嘛去了。晚上嘛,有时候回来睡觉,有时候就……是不回来的。 你们实习的单位在哪里啊? 在府前路,西江帝景那边。 哇,好豪华那边。我上周还跟我们宿舍的姐妹去那边逛街来着。 婷婷,你要考研吗? 我……你……们呢? 我们?我不考的啊,我急着上班。你哥倒是考了雅思,但是考研现在备考晚了嘛。再说我们现在实习可忙了,抽不出时间来备考的。 单文婷眼里闪了闪,绞着手嗫嗫小声说:我也不打算考了,没伴。再说我们师范生考研竞争太大了…… 张赛文洗完脸,还把头发打湿梳理得油光可鉴。汲着拖鞋走过来坐在李斯瑞床上穿球鞋系鞋带。 他一边系鞋带一边头都不抬淡淡开口问:叔叔阿姨还好吗? 单文婷用鼻孔“嗯”了一声。 张赛文又自顾自说,我应该抽个时间回去看看叔叔阿姨的。但是李斯瑞也告诉你了,我们现在好忙。 我连我家都没时间回去看看,基本上你每次去我也是同样的时间才回去一趟。 说完站起来拍了拍他的大短裤。说,走吧。 第五十九章 怎么还 单文婷在前面娉婷婀娜出了门。张赛文回头朝着李斯瑞扬了扬下巴,问,你还在等什么呢? 李斯瑞抬头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张赛文无声朝着李斯瑞打手势喊:走啊。 李斯瑞也无声朝着他用口型问:给你做电灯泡吗?然后出声说,滚滚滚,老子等下有事要做。 张赛文就说,对了,你记得跟静姐说说,我的电脑中毒要重装系统。前天邮件发她的报价单叫她先别删,我还要讨回一份做邮件存底。 你发件箱没有发件记录和附件啊? 我发出去就彻底删除了啊。 你大爷。 别客气,你大爷先走了。 张赛文下楼就伸手去捉那对枯枝一样的手。 躲开了。 再捉。 再躲。 他只好跟在身后慢悠悠走两步,然后出其不意伸出大手一握一拽。前面的身形顿了一顿,微微的颤抖从手上传了过来。 张赛文压下嘴角不屑的说,一个二个都不正常。跟谁没牵过手一样! 前面的身形顿足愠怒:谁啊? 什么谁啊? 你说的一个二个是谁? 你的斯瑞哥啊还有谁? 他怎么了? 我叫他一起去吃饭,那家伙自己幽会去了。 跟谁幽会? 你不认识,是我们的一个同事。 啊?斯瑞哥真的跟雯雯一刀两断了呀? 你问我我问谁去? “哎呀!”单文婷忍不住跺了跺脚:“我当初就不该介绍他俩认识的。” 嗷,你这个媒婆还要包天长地久包幸福包开心快乐。你三包服务商啊你?要不要包人家生儿子啊? 她就不说话了,但固执的拽着他的手往某个方向走。两人默默无言走了好久,他正心生不惑就听见单文婷在问他:哥,你跟那个师姐呢?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很少,说起来我的skype账户里面还有一百多块钱没花了呢。 那你们是分手了吗? 不知道啊,倒是谁也没说分没分手。 那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自然而然没联系了嘛,还能有什么意思? 自然而然没联系是什么意思?师姐如果回来了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哎呀我真不知道。你晓得李斯瑞和我去她那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不? 我们去看看那边的留学环境,我雅思都考完了。去那边实地看了之后我感觉自己会在那个地方疯掉的。 那地方根本就呆不住,跟我们的大农村一样。好山好水好无聊的,所以我就没过去了…… 你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你什么问题? 师姐回来了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我是真的不知道呀婷婷,她原本说好去一年最多一年半读完硕士就回来的。 本该差不多读完硕士了吧?但是前段时间她在skype上跟我说她还要读博,读博哪有那么轻松就毕业的?等她读完博士我都成烈士了! 单文婷居然拽着他来到了学校的小湖边。他话一结束就看着她,想着不管妹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绝不隐瞒半分半毫,可是她却住了嘴施施然坐下了。 他突然不想坐,就这么跟个五大三粗的保镖一样傻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她却轻声开了口,用下巴点了一个方向。张赛文自然而然就顺着她下巴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幢隐去一半的宿舍楼。 跟着他就听到妹妹在轻声问:哥你知道那栋楼是什么地方不?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那是我住的宿舍楼。 哦,我看到了。 跟着她的下巴微微转了一个方向:那你知道那栋楼是什么地方不? 什么地方?看起来很近,应该也是女生宿舍楼吧? 是的,那就是你在楼下弹吉他的那栋楼。 说完了眼底居然隐隐有泪花在闪,张赛文眼角瞥见了她的表情。僵在当场手足无措。 应该说点什么吧? 可是说点什么呢? 能说点什么吗? 干脆什么也不用说? 可是不说会不会不太好啊? 他正忙着天人交战,单文婷却早已自己收回了情绪眼神平静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 他僵了半晌只好坐在她旁边。主要是刚才就这么一会,已经有好几对情侣对他们占据的这张景观椅虎视眈眈了。 他这一屁股坐下去正好断绝了来来往往的情侣们对这张椅子的念想。 两人枯坐半天,谁也没搭理谁。 他就快坐不住了,她却主动把手伸到他面前。那只枯枝掌都搭到他膝盖上了。 然后突然问:你看我的美甲好看不? 好看。 好看你倒是看呀,那么敷衍是怕我戳瞎你啊? 他伸手轻柔握住她的手腕,仔细研究起来。 五个指甲全是拼接贴上去的亮甲片,上面镶了些亮晶晶的水钻。一颗颗水钻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七彩斑斓的光,确实非常漂亮。 他问:妹妹,这样美甲会不方便吗?比如洗衣服洗头,吃饭洗碗和洗澡……之类的? 你是想说上厕所方不方便吗? 嘿嘿嘿,我就是好奇。 你再看看我的眼影和睫毛好看不? “好看,真的好好看!”他怕她又有意见,听见这话赶紧扭头看向她指定的地方。在她目似点漆的眼眸里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却突然没了勇气,用手掌温温柔柔推开了他的脸。好整以暇呼呼喘了两口,吐气如兰。 问他: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你带我在江边滩涂上挖田螺的事情不? 记得啊,当然记得! 你别装大头!说说都记得些什么? 记得清楚的很我跟你说。我记得有个五年级的大马猴故意把你撞江里了。 我那时候才三年级,打不过他又制裁不了他。好气愤,看着你被撞下去了我就只好跟着你跳进江里去了。跳进去才知道我那时候还不会游泳。 还有呢? 我们俩都被洗衣服的阿姨们捞起来了啊。 还有呢? 我被暴揍了一顿。哇我跟你讲,屁股疼了一星期你敢信?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记漏的? 没了啊,你是想说我们初中时悄悄喝酒庆祝你作文得奖的事情吧? 不是。 那就是前面一年我上初一的时候带你去上游的江湾游泳,你的衣服被江水冲跑了只好穿我的回家。我光着身子回去那回? 哎呀不是,就是我被撞进江里那次。 那次我漏了什么?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啊,印象还很深刻呢。怎么可能记漏,帮你跟大黄狗干架的事情我都记得你以为! “你那晚被打坐在楼梯拐角那里哭。我奉我妈之命去安慰你。”她越往后面说声音越小,小到张赛文要侧耳附身过去才能听清:“你那晚答应我,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挣扎着说完她起身就走了。 张赛文如遭雷噬般愣在原地,瞳孔地震。 竟忘了要跟上去。 第六十章 入蜀 打火机的铸铁盖子“咔咔咔”一次一次砸在心坎上,火星四溅却始终没有火苗窜出来。 什么都算到尽头了,方方面面都计划得妥妥贴贴。按部就班就行,唯一算有遗策的,居然是忘记携带打火机煤油了! 真让人难以接受。 对面看起来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的男人一双眼睛因为急剧消瘦而显得特别明显的外凸。真就像挂了一对灯笼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显得整张脸极不对称也不协调。 这对灯笼正滴溜溜转来转去。 老实说吧,多少是感受到了一点侮辱在身上的。要绑没绑的样子,双手双脚各一条扎带简简单单捆在身后的脚手架上就拉倒。 这活干的也忒糙。 要求也不算多高,稍稍专业一点的话脖子上起码要想个办法固定一下吧?比如套起来也固定在架子上? 还有腰,没有那么长的扎带你不会用绳子吗我的天? 四肢被强行掰扯成一个大字就用四条扎带简简单单给老子绑在这排架子上算怎么回事? 你侮辱人就侮辱人,侮辱完了还要奚笑调戏精神攻击是不是就太过分了? 该! 诅咒你的打火机永远没有火苗! 犯烟瘾的人直白点说也毫无疑问算是犯毒瘾的一种。 张赛文刻意保持的冷酷形象如同他精心修筑的一座大坝。灰朴朴毫不起眼的大坝水泥外墙看起来似乎不悲不喜,无形无色却不怒自威。 三岁孩童都知道不管多坚固多宏伟的水泥大坝,被它暂时拦在身后的,肯定是怒吼咆哮着能冲毁一切的滚滚洪流。 此时此刻,精心修筑的这座大坝因为犯了烟瘾得不到满足正一丝一丝开始出现可怕却违和还很搞笑的裂纹。 为了防止千里之堤溃于烟瘾,张赛文无奈决定换一种问话方式。 他不知道的是。给人观感上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人如果在谈笑间却做着一些类似庖丁解牛灰飞烟灭的活计时。 给人的感觉只会更恐怖,心里防线也更容易彻底崩溃坍塌。正所谓斯文败类无人能敌是也。 斯文败类随手从身后操起来一把装修木工用的气动钉枪,绷不住表情笑嘻嘻说: 王强,我等下会用这把钉枪分别在你的左右屁股上,大腿上,你的腿肚子和腰间,肚皮上,还有你的手肘等等……反正你身上肌肉厚度超过三公分的地方我都会钉上三五个眼。 接下来我会尽我所能把控好力度,在你的小腿胫骨上砸些建筑材料泄愤。当然了,砸胫骨的力道以砸烂最硬的核桃为宜。 你放心,我不会打断你胫骨的。那样的话落个残疾倒没什么,主要是现在你身上的免疫系统已经被彻底破坏了。断手断脚很难康复。 最后,我会把牙签整根插进你的指甲缝隙里。由于我们的时间实在有限的很,估计也就能插五六个或者多一个半个的手指头吧。 装修工人们到那时就要回来上班了,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到那时候。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插进指甲的牙签你可以自己拔出来。也可以让我给你拔。 但是不管你自己来还是我来,疼痛感始终不太好把握。如果有下手不知轻重的地方或时候。你可千万别恨我,我也不想让你吃这些苦头的。 此外,还有一种情况。你的痛感可能会超乎常人的迟钝或者你特别有忍耐力。通俗点说呢就是你特别有种,特别不怕疼的意思。 那么,我除了用牙签插满你的双手。还要脱掉你的鞋袜,继续用牙签插满你的双脚十个脚趾头才行。 我个人是特别希望你能撑到我用牙签插满你脚趾头那时候的。虽然说会十指连心的痛,痛到拔出牙签后的痛感会随着微风吹拂都足够令你痛不欲生。 但是男人嘛,终归是要对自己狠一点的。也要对别人狠一点,你同意吗王强?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吧。 王强感谢一开始没绑住他的腰,随着张赛文提着气钉枪走向他的身侧。 他开始疯狂扭动腰肢和屁股。嘴里那条白毛巾随着他推动气管发出吱吱呜呜的沉闷低吼反而越往喉咙深处填进去了。 “啪,啪,啪”三声轻响过后,他能清晰感知到裤子上的布屑随着三公分长的铁钉全部钉进了他的肉里。鼻间甚至能隐隐闻到类似火烧猪皮那种皮肉焦灼的糊味! 张赛文面不改色站他前面。打着手势笑嘻嘻说我钉了三颗,在你左边的屁股上。 边说边展示獠牙,露出狗都嫌弃又惊恐的笑容。活脱脱一个砸天惯地,神憎鬼厌,心智未开的熊孩子模样。 疼痛最先传导给中枢神经时像被蚊虫叮咬了半边屁股。紧接着是麻木感,紧跟麻木感接踵而至的是撕裂。 屁股上的肌肉组织正热火朝天动起来想排除挤进肉里面的异物。 越是下意识的肌肉收缩和排挤,撕裂的痛感就越强烈。仅仅电光火石的瞬间,额头上就渗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细汗。 张赛文在灯下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了足足好几秒钟。然后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你的痛觉神经虽然表现一般,但意志力让我很感动你知道吗? 他拼尽全力把绑在张赛文一侧的手艰难的活动了一下。瞪圆眼睛朝着张赛文比了一个“6”的单手手势。 张赛文收敛了笑容,语气轻快说:呀,你是说我钉的这三下钉得很六的意思吗? 行吧,那咱们接着来右边屁股。说完侧身提起钉枪对准他右边的屁股又“啪,啪,啪”来了三下。 王强的眼眶里居然一秒就噙满了泪水。张赛文不慌不忙一脸探究候着,等他的泪水成颗滚出眼眶了才转身去看刚才打出“6”的那只手。这次单手的6变成了“ok”的手势。 张赛文提着钉枪问,你是说“可以”的意思吗? 王强瞪着他的眼神已经没了愤懑和怒火。噙满泪水的眼里满是狐疑和迷茫。就这么定定看着他。 你是想说可以了,够了的意思吗? 王强内心跪谢刚才没勒他脖子。他含着毛巾疯狂点头,像一只贪吃的小鸡在争抢着啄米。 我取掉你嘴里的毛巾,你可以不要大喊大叫。好好说话吗? 点头。 你知道这里是你们城市新建的小区。大家都在装修,现在这个小区里面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吗? 拼命点头。 那你可以心平气和跟我聊聊吗?哎呀我说心平气和有点欺负你了。你愿意克制住怒气好好跟我聊聊吗? 点头点的很坚决。 第六十一章 流氓 二凤很喜欢打麻将。 细究起来,这话其实是很有问题的。因为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做某件事,除了以身俱来的天性。 瓜瓜坠地的婴儿眼睛都来不及睁开就知道嘴巴开合着寻找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东西塞进嘴里。 能给二凤带来的安全感的东西跟你我其实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反正不太可能是方桌上的麻将块。 听着麻将声入睡和醒来倒是确有其事。也不止是二凤的父母家人就喜欢与麻将为伴,而是地方风气本就如此。 不管婚丧嫁娶还是烈日当空,也不管是年节假期还是农忙时节。不绝于耳的声音只有一种,那就是麻将桌上洗牌码牌的声响。 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麻将,输赢带点彩头就理所应当了。 麻将桌上的彩头既然可大可小,那以此为业养家糊口也就更不在话下。 所有的事情都如同水流入海,像日头东升西落。习以为常到大家都不以为意。 那输赢太多或者太少就是个问题了。 赢钱太多怕遭人惦记,除了家庭开销的柴米油盐还得防火防盗防泼皮的纠缠。 输钱太多自然同样是有人惦记的。养不活妻儿老小实在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重点是牌桌上的拆借应付款项不是不想认,就是心里觉得别扭得很。 我借了你的钱不假,可在牌桌上我又输给了你呀。 你凭什么问我要第二遍?好没有道理的事情! 这勉强自洽的逻辑,稳稳的貌似没有半点漏洞和问题。 问题就在于借钱出去的人多数心有不甘。你借的少耍耍赖没事,一点散碎银子大家互相打个哈哈了事。大不了下次你别跟我同台推牌就行。 借得多的人就很讨嫌了,比如二凤妈。 日积月累,手气奇差,牌品又臭。还想着能抵赖就抵赖。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全给你占齐了? 说起来老套得掉牙,不同地方的催债路数一般都大同小异。直到几年前的一件事改变了固有的路数。 有人说感染了这天谴的病是因为那些人倒反天罡,玩什么断袖之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惩罚这些不按照正常套路出牌的人。 有人说是因为打牌输惨了跑到地下血站以献血的名义卖血。一般混到这步田地的人都好吃懒做,还不知悔改。 宁愿卖血维生都不事生产,不传染你传染谁? 还有人说城里某发廊某女如公交车,票价低廉还带病作业。十里八乡的青壮男子全折在她手里了。 得益于政府的公益关爱政策。谁都不知道大家口中的谁谁谁被感染了,谁谁谁感染致死了这些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传闻倒是活灵活现,但是拨开传言的第一层,第二层依然云山雾罩。谣言满天飞似有所指又死无对证,弄得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王强绝对是个例外,他从来不忌讳告诉人他感染了。还买一送一告诉大家他老婆也感染了,至于到底是老婆传染了他还是他自己不够洁身自好传染给他老婆。 这是一笔扯不清楚的糊涂账,两口子大打出手好几次都没掰扯清楚到底谁才是主动传染者,谁又是被动受害人。 总之,王强在妻子愤而南下打工之后动起了心思。本来就是泼皮的王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该做点什么来补贴家用了。 简单明了又直截了当。那就是:代人催债。 王强横着螃蟹步伐来到二凤家。和二凤一家人同吃同住。全家人都被吓得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有关这个病,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染的。政府自然是有宣传的。但是农村人怎么知道该信政府还是信泼皮王强这个已经被他自己唱得十里八乡闻名遐迩的感染者的话? 王强显然已经不满足同吃同住这一点了。他扬言今晚就要去二凤妈的床上和二凤爸妈一起睡觉去。并且信誓旦旦说只要他睡了二凤爸妈的床,你家就是把床架拆下来烧了都得感染,还得是感染全家! 擅长抵赖又态度蛮横的二凤妈情绪一秒崩溃。瘪着嘴嚎哭着把二凤爸和二凤姐弟几个全部数落一遍。数落完了陪着小心说服王强跟她一起去娘家想想办法。 出奇的顺利! 自此以后,王强为自己的这个行为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个性化金融服务。带病讨债这几个字是进了债务人家门再说的,早早就这么大喊大叫会显得有那么点低级。 这不比其他那些无赖们上门叫骂,贴大字报,泼红油漆等手段都更为有效?还高效得出奇! 好日子眼看就来!老婆跑了再找一个就是,总有同样的感染者愿意一起过日子吧? 只要在牌桌上多转悠转悠,为需要服务的老板们提供这个自创的个性化金融服务。财源不就滚滚而来了吗? 新时代的社会主义新人要学会多动脑啊,多动脑才不吃亏,多动脑牛奶就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连女人也会有的! 这美妙的黄粱一梦醒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大字。被几条扎带草草固定在脚手架上满身酸楚。 张赛文耐心听完这一切,头大如斗。 他把太阳穴都擦出火星子了,才懒懒从包里拿出那张a4纸递过去。和颜悦色的问,你认识这几个字吗? 什么意思? 眼熟吗?你之前在其他地方见过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张赛文的想象力实在有限得很。他确实没有办法将这句话和眼前这个男人联系起来。 一个泼皮猫在农村低矮的小黑屋里。尘土飞扬的身边,激光打印机吱吱作响。光洁如新的一张白纸被打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仔细看看,很满意地封进信封,投递到千里之外的某间写字楼办公室里? 真是够了!他会不会觉得一张纸就打这么一句话简直是在铺张浪费?退一步说,他真的认识纸上那个大写的英文字母n吗?他的那间小黑屋里有没有足够稳定的电压支撑起那台庞大的激光打印机启动? 不忍再想!这太扯淡了! 王强半死不活的语气里透露着肯定:见过。 张赛文摆了摆手:别误会,我意思是这张纸你见过一模一样的吗?或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表达,应该说…… 还被绑着的王强看向张赛文的眼光里居然有悲悯的味道,就像在看一个智障儿童。 就听他说:我几年前也收到过这样的一张纸,是不是还有一套纸扎的黑衣黑裤? 第六十二章 文化流氓 刻板印象有时候真的会害死人,比如王强也曾品学兼优。这谁能想得到? 好吧,张赛文没想到。 本科四年,职场三两年,自负盈亏十数年。一路摸爬滚打过来,有些东西已经变成血液里流淌的日常。 他知道什么叫等价交换,知道什么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知道什么叫因果循环,知道什么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知道很多的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真叫人难过。 如果只是普通的一场感染。不管结果多坏,早就该干嘛干嘛去了。谁会有这么闲,想着去窥探背后到底是恶意报复还是彻头彻尾的一个恶作剧? 王强想着各安天命,纵享丝滑去探寻出路的时候。张赛文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铅铸的摆件都生生给掰得面目全非。 主打的就一个不甘心,内心千般怒火和面上的冷酷无情都在呐喊同一句话:凭什么是我? 不甘心被戏耍。 不甘心被针对。 不甘心踏错一步带来的后果。 那就来,我接招。看看是谁主导了这一切?退个订婚宴引发的算什么狗屁轩然大波?让这幕后的人亲自授首才算! 写字楼有个专门堆杂物的角落,张赛文楞楞看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蜘蛛出神。他下定决心每天到这个角落里来看看,看看蜘蛛怎么凭借一根丝就悬在半空织出一张网。 第二天阿姨就把杂物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张赛文默默转身关上办公室的门。把思绪放空,想象着他就是那只蜘蛛。想象着他要怎么开始。 能有多难?一个快递,两张纸。 有多复杂?在钞能力的加持下所有箭头都指向了一个地方。你看,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有心人反复策谋了很久。想过若干种可能,推演过若干种结局。简直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那天,得到的却不是他要的答案。是李斯瑞亲口告诉他一模一样的线索。 他怒火中烧,你们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那我所有的努力算什么?真的就这么甘心吗? 李斯瑞的处理方式简直鸵鸟到了极致。离婚不离家的办法都用上了。 两人综合策谋了整整一夜,所有的可能和结局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是这么个境地。进退维谷起码要有指向吧? 他感觉自己站在擂台上一阵阵发愣。攻击似乎没有,似乎又来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凌冽和无情。 王强居然也给了他这么个线索? 他从装修工具箱里翻找半天,找到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唰唰几下过后,王强滑到地上瘫成一堆。 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谁都没有多说话。 层层叠叠的水泥森林尽头,开始出现鱼肚白。 天要亮了。 张赛文随口问王强,你刚才比那个六是什么意思? 王强声音嘶哑说,你个哈麻皮,我是想提醒你钉枪打一枪就有两个眼眼儿。你打我三枪那是六个眼眼儿,六个眼眼儿你晓得没晓得? 张赛文手臂搭在膝盖上拍了拍手,没回应王强的怒气。他把钉枪对准木板钉了两枪,仔细研究了一番。 另一个房间的空压机突然咆哮起来。万籁寂静中猛来这么一下,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然后他起身去工具箱里翻找,翻出了一把老虎钳。打着手势叫王强顺背过来。 王强脸色煞白,急急挥手说我自个去医院弄。求你了哥哥,你别乱来…… 张赛文问,你要不要我再用扎带把你扎起来? 堂堂七尺男儿居然马上又红了眼眶,语气哽咽说:格老子咋个就栽你手里头了嘛?鬼见了老子都要绕路走,你个龟儿把老子给拿捏惨了。 说完了也不多废话。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抓住脚手架大喊:来嘛! 张赛文把毛巾递给他,拍了拍他手臂说你别急着发力。咬紧毛巾,克制一下。等下我给你钱去打破伤风针。 王强趁着嘴里马上咬毛巾的空隙扭头对张赛文说。多给几百块医药费撒,不然老子心头不平衡。 张赛文看他裤子口袋里有个一元打火机的形状凸了出来。气急败坏把手上的老虎钳扔在地上,怒吼着说,王强,我是不是白跟你交心一个晚上了? 王强一脸茫然转过头,看他指着自己的裤子口袋直哆嗦。突然觉得挺不好意思。他手忙脚乱掏出打火机,还有一盒皱巴巴的香烟一起交到张赛文手上。 哥哥我抱歉得很哪,哎呀这不是没想起来得嘛。格老子烟瘾没那么大,你要说噻。你不说我咋晓得你扛烟瘾扛了成晚的嘛? 张赛文被气笑了,很快王强就感受到因为多话而给他带来满满的恶意。老虎钳找到钉子头猛然发力本没有什么难度,最后两颗钉子却磨蹭了半天才慢慢悠悠转个半圈拔出来。 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好在钱很快到手。也确实不少,谈不上原谅,但至少没有那么恨他入骨了。 两人坐在一堆建材上抽烟。张赛文问他,你小时候那么聪明伶俐。长大了却混这样的职业心里就没点其他想法吗? 王强说,我有啊,我还想坐金銮殿呢。有什么鸟用吗? 张赛文说,这样,你先去打破伤风针。打完了我给你一个月时间疯狂补充蛋白质。等你的外形不那么难看了我给你一份工作,给你换个环境生活。其他条件你能做到了我们再细聊。 王强问:怎么疯狂补充蛋白质?蛋白质是啥子? 张赛文想了想说:就是努力吃点好的。 我没那么多钱怎么吃好的? 我有钱,我有钱给你吃。可以吗!?算我借给你的,你吃好喝好,干干净净赚钱。赚到钱了记得还我,可以吗?! 王强脸上有些激动得通红。磕磕巴巴说当然好呀,这种好事谁不抓手里谁就是傻帽! 他突然想到什么,不太确定问:啥子意思?你凭啥子这样做? 张赛文想了想,只能部分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并且需要他回去就收集当年收到同样信息的人,要尽量找齐全。意思是连死人都不能放过。 我可不愿意帮你去刨坟呐,刨坟损阴德的很! 你是想积阴德? 嗯呐,你不想? 先不讨论我,你觉得你积得了阴德吗? …… 沉默半天王强终于开口说,我大概知道你要干啥了。我感觉自己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还是你们这些人狠呐。都说怕流氓,流氓哪有啥子可怕的。你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可怕在哪里? 可怕在你有文化啊。 第六十三章 餐会 李斯瑞侧身站在厨房门口垫着脚,像一只受到惊吓随时准备夺命狂奔的小猫。 不怪他神经过敏,打从记事起他连自家的厨房方位在哪都记得很模糊。 自从被爸爸强行按去住校开始,父子俩虽然嘴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但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有一个想法: 家没了。 当时有个流浪歌手唱说:……离家的孩子飘荡在外面,没有那好衣裳也没有好烟…… 少年李斯瑞背着他的书包,终日惶惶然像一条拖着尾巴小心翼翼的流浪猫。随时惊恐的弓着背流窜在大街小巷,每次耳边充斥着这歌他就非常不屑压下嘴角。 在暗巷里独自轻声嘀咕:说得你在家就有好衣裳和好烟一样。 少年一天天长大,回顾那些大街小巷漂游浪荡的诡异时光。感觉踩在脚下的城市每一个角落都是自己的家。又每条马路都充斥着行色匆匆的人流,实在跟心中的家大相径庭。 李斯瑞抱着书包,躬身猫在暗巷尽头。设想自己正声若洪钟大吼马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滚开!离开我家的客厅! 转身他又对着巷底暗影中拖着瘦骨嶙峋的身躯正哺育的流浪猫轻声说:对不起妈妈,我不该大呼小叫的。 踩在脚下的这座小城默默注视着他。看他拔足狂奔,看他暗巷踌躇,看他泪眼滂沱,也看他眼底透出来的期盼和闪躲。 离开小城那天,回想这一切。他迷茫又慌张,心底里感觉到寒毛直竖的诡异,也感觉到了小城和他依依惜别的惆怅。 他就这么斜倚在厨房门口,眼神闪躲看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和系着围裙那道婀娜多姿的背影。 头发反复被那只纤纤玉手往后不停的撸,撸得开始有点乱糟糟的样子。他刚想问你没有多余的发卡可以用吗,冷不丁的小腿肚上被一副小小的身躯抱了个满怀。 他躬身抱起她,像当年小心翼翼躬身抱起那只小奶猫。脑海里乱七八糟在想: 我现在抱你了,你的妈妈会不会像当年那只猫妈妈一样。自此不再给你喂奶,把你当空气一样一口叼出去好远再脚步踉跄跑开去? 怀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那把珠落玉盘一般清脆的童声问他:叔叔,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当然是在看妈妈做饭咯。 为什么要看妈妈做饭? 那是因为叔叔也喜欢做饭啊。 叔叔那你会做饭吗? 嗯,我特别想学会做饭。童童你呢?你想学吗? 我学不会的,妈妈说等我长得跟灶台一样高就教我。 哇,真羡慕你。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得跟灶台一样高呀? 很快的,等我学会了我做饭给妈妈吃,也做饭给叔叔吃。 好哎,叔叔都等不及那天了。 抽油烟机的抽吸功能似乎不太好,灶台边的女人被熏得擦了把眼睛。转身过来说你俩别在这乱我心神,去一边玩去,我很快就好了。 李斯瑞的肚子咕噜咕噜兀自叫个不停,筷子却僵硬的停在西红柿炒蛋的盘子上方死活落不下去。 静姐撸了一把头发说,你记得我们小时候吃的西红柿吗?那时候的西红柿又软又沙又甜,准确说是酸甜。红透的西红柿扯一个擦擦衣服就可以马上祭五脏庙…… 李斯瑞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轻声说,现在不是工业社会嘛。那些无良商家为了方便长途运输。不断把西红柿改良,改良成这个鬼样子。 看起来倒是很红。可是梆硬,简直都可以拿来砸核桃了!根本就跟你的厨艺没有半毛钱关系。 静姐如释重负,轻松下来嘿嘿笑着说。可不嘛,一直炒不烂啊。我一着急,加了这么多番茄酱进去。番茄酱加太多了。怕你俩觉得酸,又失手加了很多白糖。所以…… 李斯瑞硬起头皮,目不斜视手不停端起盘子开始往碗里扒拉番茄酱。 一边扒拉还一边笑嘻嘻说,童童,你正忙着长身体呢。你要多吃肉肉,多吃肉肉才可以早点长得跟灶台一样高哦。 番茄酱还没流到喉咙,童童非常听话用她的汤匙扒拉了一块红烧排骨进自己的碗里。然后拿出猛虎下山的架势一口咬开排骨上的肉,接着就看她一张小脸皱成了一个核桃。 妈妈急得放下碗筷,一迭连声问:宝贝怎么了?很难吃吗宝贝? 宝贝皱成核桃的面庞缓了半天,抓着汤匙悠悠说:妈妈,咸。 李斯瑞举起左手,打断妈妈的说辞。胸有成竹说咱们下一餐搞个土豆来,削了皮放进去加水煮一煮,煮开后就不咸了童童。没事,肉肉下餐吃,叔叔给你夹一筷子青菜。 筷子夹起来的下方,琥珀色的青菜苔似乎还没有炒变色。 静姐长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说,行吧,既然你看出来那我主动坦白好了。我们娘俩平时很少做饭吃,也不对,我们平时很少做生的食材吃。 这么奇怪?那你们平时……? 就是买熟食回来加工比较多,偶尔我们出去吃。 熟食有青菜类的吗?我意思是…… 哎呀你别揪着这些细节不放,平时童童在幼儿园吃,营养均衡得很。我在公司上班对付吃,回家偶尔吃点半成品有什么问题? “不是呀,我是觉得你的米饭煮得真的好!”看着静姐涨红了脸,准备破罐破摔。李斯瑞急忙打断她:“我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好吗?给我个电饭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放水。” 我们宿舍有电饭煲的,我学着煮米饭试验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两次水放多了直接成了粥不粥饭不饭的东西,一次水太少跳制了之后米粒还粒粒分明。下面的糊了,上面的米粒有半截是半透明的,半截是白色的…… 真不骗你!我同学可以为我作证。电饭锅就是他买的,自那以后他们都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就怕我把电饭锅给提前用报废了,所以我也还来不及对电饭锅多做研究…… 你是真的棒啊亲爱的!你瞧你煮这个饭。软硬适中还粒粒分明,水放的刚好不多也不少。 这口感可比学校食堂的大锅饭好太多了啊。 啧啧,煮饭这么棒真是没打算给我留条活路。 学炒菜有何难!以后你负责煮饭,我学炒菜好了。不然我感觉自己无从帮手你知道吗! 第六十四章 风雨同舟 静姐夹了两块稀碎的鸡蛋给童童拌饭。一边拌一边说,我当你是在安慰我。记住了,让你登堂入室你就别那么挑。而且这也真不是我平时的真实烹饪水平。 还有,你为什么要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看我? 因为你好看呀。 滚。 因为我没见过厨房布局。 李斯瑞,你能找再糊弄一点的理由吗?我真是没眼看你。 我跟你说不了假话的宝贝,我给你的两个理由兼而有之。我从小就算在不同的学校之间辗转长大,吃饭只有打饭的窗口和早年的大盆菜。 假期呢,跟着我爸东奔西走。我妈妈从小就跑了,我真的不知道普通人家的厨房长啥样,信不信由你…… 童童听到宝贝这个词,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亮晶晶朝着他看过来,似乎在确认什么。李斯瑞对着童童摇了摇手,眼光光看着静姐说你别急,我还有一句话。 我在黄泉路上来回徘徊。孟婆因为那碗汤浇不灭我的念想而耿耿于怀。而你,就是勾我走的黑白无常你知道吗? 说完了他转过去俯身拨弄着童童粉嫩的脸蛋。问:宝贝,你可以叫我爸爸不? 视线里是一个马桶。酒鬼老爹抱着马桶沉沉睡去,几双手入镜把他拖走了。 老大坐上去扒掉裤衩子又站起来; 老二带着他的小女友搂着走进去一边嘘嘘一边互相交换着抽一支大麻; 老三看着剪贴的同性杂志抚慰自己; 邻居流着鼻血带着他的女友坐到镜头中擦拭; 未成年的老四坐到马桶盖子上狂饮完半罐啤酒随手把空罐子扔进垃圾篓; 老五带着老六缠了一身的卫生纸; 而老六,最后用自己的小牙刷沾了沾马桶里的水,开始漱口。 崔林见怎么晃手都无法拉回李斯瑞没有焦点的视线。很无奈的大声说,你在想什么呢兄弟? 李斯瑞如梦方醒,木木的看着他说:嗯?我脑海里这几天一直有几帧非常荒诞的画面挥之不去。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完蛋了,我感觉自己魔怔了你知道吗? 什么样的荒诞画面? 啊,就是荧幕上只有一个卫生间的视角。有个马桶摆在画面正中间…… 跟你这两天的什么遭遇有关联性吗? 遭遇? 对啊,你总不会无缘无故想起来这个画面吧?你说的这个画面是套美剧的开场画面啊我去。 崔林,我觉得自己……很无耻……又纠结……总之,我有时候午夜梦回,对自己还挺失望的你知道吧?就是……很迷茫…… 那你具体在迷茫什么? 干柴烈火你懂吗兄弟?就是干柴烈火的时候有个孩子突然就出现在身边呀呀叫你爸爸,你说怪不怪?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孩子凭空出现?又为什么要管你叫爸爸? 是这样,我认识个人。 嗯哼? 我没法跟你细说,就是觉得挺扯的这件事。今天聚了之后咱们要各奔东西了。我想跟你说说来的,可是我发现还是说不出口。 你知道我行李都全部打包好了吧?昨天毕业典礼后我就准备撒丫子一刻不停直接走的。你现在却把我留下来跟我温习一套美剧,你没什么不治之症吧你? 你跟那个姓伊的师妹还是没走到一起啊?真打算南下了兄弟?不回去试试老家的机会? 你别管我,你不说我真走了。这一别,就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见了。我知道你也想趁这个机会跟我发泄一通自己的龌龊想法。但你要知道一个道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好吗? 你别催我呀,我仔细捋捋。想好怎么跟你说一件很扯的事情。 你慢慢想,反正你只有今晚了。我的车票是明天一大早的。 是这样,有这么个人。幼年时父母意外双亡,被本家的叔伯吃了绝户。 你说的是男的女的? 废话,男孩子的话敢吃吗?不怕崩坏了牙口? 你接着说。 她年纪小小的被搞得无家可归,自己找去了孤儿院。十来岁吧,就在孤儿院讨生活了。 然后呢? 然后不是有爱心捐赠和民政扶持什么的吗?读书是续着读的啊。快高考的时候,有一次孤儿院的一帮孩子去超市采购日用品。 她被超市的保安给冤枉了,说她偷吃了饼干没有埋单。要搜身,要报警,要通知学校,要告诉孤儿院……反正能用的恐吓手段全部被保安使尽了。 她泪眼汪汪又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一个很淘的男孩子就跟保安干起来了。她们矢口否认没偷饼干,保安当着警察的面说她和那个男孩子偷偷吃完饼干把包装纸丢在了货架下面。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有偷吃的,警察看了看保安找出来的饼干包装纸。又跟孤儿院粗粗了解了一下男孩的为人,二话不说就把他给拘起来了。 崔林点了支烟,一边百无聊赖吐着烟圈一边说:这个不好界定呀,平时很淘的孩子不就是为了时刻准备着背这口锅吗?除非你有非常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你自己的清白还差不多。 对啊,那个年头监控又没有这么完善。听说那孩子在派出所拒不配合调查。又刚好够十八岁,结果判了三年。 你在扯什么淡? 真的,后来错过高考。女孩觉得特别内疚,他一出狱女孩大学还没毕业就以身相许了。她大四毕业前夕就和他领了结婚证,嫁给了他。 女孩努力又要强,倒勉强算顺风顺水,钱挣得越来越多。而刑满释放的男人处处找工作碰壁,没人愿要也没人敢要他。 女孩越表现出自己的内疚,他就越认为女孩这辈子就该当是亏欠了他。随着职场应酬和努力拼搏早出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迈开碎碎步逐日逐月加重措施和手段家暴她。 我操!后来呢? 女孩动摇了,不止一次想过要逃离这段婚姻。这种人鬼不如的日子过了四五年,她怀孕了。 原本以为随着孩子的出生,他会有所收敛。不让她和孩子过得那么提心吊胆。可是孩子是女儿,男人不想要女儿。觉得女儿传承不了他的宗室,家暴更甚。 我了个大草,他不是个孤儿吗?哪来的什么宗室? 不知道啊,可能这就叫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想炫耀什么吧。说不定他以为自己是少年张三丰,打定主意要开姓氏的宗室门派呢? 那后来呢? 后来随着家暴的次数和暴力指数越来越离谱。经过近十年的反复拉锯又反复和好。俩人都逐渐心如死灰,他们最终还是协议离了婚。女儿跟妈妈生活,男人就这么彻底退出她们娘俩的人生。 这些跟你有鸡毛关系吗?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可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你知道吗崔林,一个女人身上的活泼和知性很难合二为一。冷酷无情和妩媚动人这两样性格特质同样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可是在她身上偏偏无缝切换还自然而然。 我简直迷恋的要死,我好爱她。可是我们干柴烈火的时候,小天使一样的童童就会冷不丁站在床边叫我李爸爸。最荒诞的是,这他妈还让我觉得性致盎然的很! 就觉得自己好无耻你懂吧? 第六十五章 齐齐整整 李姐对自己的厨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她站在厨房门口,双手紧拽着围裙惴惴不安。 多年来兢兢业业按照要求“收拾好厨房和后勤。”小区里一茬接一茬的孩子们已经很久没叫她李姐,大部分改口叫李姨了。 她双眼透露着迷茫不安,女主人最近愈发频繁提及自己的退休生活和安排。感觉这些安排里似乎都没有自己,还有轻描淡写间就计划要剥夺她日常工作的打算。 仔细回忆一下,做的这餐饭和上一餐,还有上上餐几乎别无二致。 难道调味品用的不对?油盐酱醋的增减都是以清淡口味为主。领导也没虚长自己很多岁,同村同组的,小时候大家相互串门子就打探出来的口味再清淡一些就对了的。 虽说众口难调,但做饭这工作说难也不见得多难。口味拿捏住男主人,其他人一贯不会无聊拔干张口就提有关烹饪的建设性意见。 那就是菜式不对?昨天有人特意交代要吃什么菜了吗?还是说今早出门前有人顺嘴做了安排却被自己忽略了? 一个一个问题排除,该有的谨小慎微早在心间不动声色把几乎所有可能都捋了一遍。 难道是盐给多了? 正准备折返身回厨房把残羹冷炙的咸淡作个确认。男主人抬起了他那锃光瓦亮的大背头,客客气气柔声对着她说: 李姐,你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饮料。光是我们两个大男人喝酒有点厚此薄彼了。冰箱里没有的话下楼买不同口味的几支大瓶装饮料回来。给孩子们喝,妈妈们也喝。 如蒙大赦!她连围裙都来不及解开就小步带跑出门去了。顺手带上门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迷惑不解。轻轻看了眼饭桌上形同嚼蜡的这桌人。 门关好后张妈妈语气轻飘飘说,老张你别把官场上那些空话套话用家里来哈。 刚才你在酒柜里翻找你们哥俩喝的酒那时候我就看到你开过冰箱,那时候就应该支使你儿子去买的。 老张抹了抹他的大背头。一口的满不在乎:这李姐是咱家的后勤负责人嘛。你说你看到我开冰箱了,看到了你又不去买去?这又是所为哪般呐夫人? 眼看他的夫人翻起了一半白眼,他忙挺直腰身拢手在嘴边咳了两咳说: 好了,现在咱们就都在一口锅里烩马勺了。我支开你李姐就是因为看你俩表情有些古怪呀。 你们小孩子古古怪怪不打紧,搞得我们这些家长也觉得这氛围古怪起来就不好了嘛。 说到这里端起酒杯朝着对面邀约干杯。嘴里还说你认为呢老单?哎呀老单这个称呼有点见外了,我该检讨,该检讨。老弟?虚长你两岁,我看叫老弟就很好。 孩子们呐你们可得加把劲喽,你们的任务是在我叫老弟这个称呼还叫得不那么顺口的时候就给个机会我改口叫亲家!啊?还是亲家这个称呼顺口又称心。 单文婷把头塞了一半在饭桌下。瓮声瓮气说张伯伯,今天来不是要给我安排实习工作的吗? 张伯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紧挨着她坐在那有点手足无措,又有点脸红脖子粗的儿子。 不知怎的突然心情大好。爽朗大笑着说,实习是小事婷婷,你们两个娃娃的终身大事才够格上这张饭桌谈。 你的实习伯伯早就给你安排好了,不担心这个。 说完话“滋溜”仰脖喝了一盅。 单爸爸陪了一盅,陪完酒杯放到饭桌上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味。他咂摸着嘴巴想着要开口说点什么。 八毫升的点二两又被热情倒满,张伯伯又是仰脖一滋溜。一边倒立着两指间的精致小酒杯一边指着他的老弟说:饮胜饮胜,留着养鱼呢老弟。 单妈妈端着饭碗难得文静搭腔说:领导可不兴这样灌酒呀,要喝少才能喝好嘛。 为了商量孩子的事情,我们两夫妻今天特意登门做客给你和嫂子添乱了。 我是觉得老单借花献佛意思意思就行。灌醉了多耽误事啊您说是吧领导? 张赛文送客下楼的时候一遍遍颠来倒去说叔叔阿姨,我都说过很多次了,我真应该回去看看您二老的。姨,你当年给我带的那些糍粑早餐是真的很抗饿啊。 我现在每天早上忙得脚不沾地,很久都没顾上好好吃一顿踏实早餐了。 每天中午还没到饭点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我就很怀念你做的糍粑。就想着什么时候亲自去你家一趟,吃不到你做的糍粑我就不走了的。 单妈妈爽朗的笑得声震寰宇,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点。她在前面边走边说,那你什么时候一定要记得故地重游一趟啊孩子。 哎,一眨眼当年的小不点都长这么大人了。想着你长这么大个子居然还有那些糍粑的些许功劳,阿姨就觉得特别欣慰。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生活在省城啊孩子,想吃什么还有买不到的吗。你们都要好好的,你妹妹读个师范却死活不想做本行,也不想回去我和你叔叔身边。 哎呀,真是儿大不由娘了。你两兄妹都不省心,你爸希望你跨行进我们自己的单位。你呢,跑去做本专业的工作去了,听你自己说还做的还挺像模像样。 再说你妹妹,学的专业其实也不赖嘛。可以回去教教书什么的,整天跟小孩子一起生活的话,小孩子的世界怎么说也没有成年人那么复杂。 这丫头还老大不乐意。这不,得麻烦你爸爸和你。你们爷俩照看着点妹妹。我和你叔叔都不在身边,你们都别忘记小时候的约定啊赛文,要和妹妹互相关照呀。 张赛文跟在身后忙不迭表决心:放心吧叔叔阿姨,妹妹在这边你们大可放心。 我爸说过了,现在不管是公务员还是国字头的企事业单位。想晋升往上走就是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这几个指标。也就是大家口中简称的“无知少女”。 妹妹可是就差一个少数民族的身份就全套进去了。事业有成牧守一方指日可待! 走在最前面的单爸爸听到这里,回头目光灼灼盯着张赛文看了过来。 他看到张赛文走在最后和女儿十指紧扣,俩孩子都一脸的神色坦然。 单爸心里难免就悲戚起来:我费劲巴拉才养大的花啊,眼巴巴看着就要被这个小畜生连盆都一块给端走了!本来想说什么的嘴张了张还是决定作罢。 就像小孩子弹玻璃球弹了个惨败的战绩,他赌气牵起了夫人的手,咕哝着自我安慰说: 哎呀,孩子也看了,工作也安排了。我跟你去买点伴手礼就回去上班去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真是! 走远了才向着身后挥挥手大声说:都好好的!有事就打电话! 第六十六章 望眼欲穿 单文婷满腔甜蜜回学校去了。张赛文在自家客厅里踱步,父亲披着白衬衫看着邋里邋遢从卧室出来找茶水喝。 他满脸不耐烦看了张赛文一眼说:抽空去合个八字,挑个黄道吉日子给你个小王八蛋定个婚期。 张赛文沉吟半晌低着头说:老爸,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乱点了鸳鸯谱你说? 老爸捋了捋大背头,突然无来由的怒吼道:我乱点了什么鸳鸯谱?你知道你跟那个大你一届的女孩子算什么吗?算露水姻缘! 你的鸳鸯谱是她吗?是她你现在还在这晃悠什么?你干嘛不找她去?留学也好,旅游陪读也好。老子少给你钱了? 你的那个什么雅,什么思不是都考过了吗?你为什么现在还没去?婚姻这事有可能的话一定要门当户对你懂不懂? 学历,家庭,见识,经济条件什么都综合看看。你还不晓得婷婷才是和你最登对的吗? 话说到这里妈妈从外面推开门回来。笑嘻嘻说儿子,你爸觉得你配不上去留学的那个女孩子。你要是配得上人家早也去留学去了。 老爸摆了摆手,烦躁说少在这乱弹琴。老子说的是不匹配,不是配不上,有区别的你娘俩懂不懂。 张赛文苦笑着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然后说你们慢慢计算谁配谁,我得上班去了。 临出门前,老爸盯着他的背脊说。你不是有个莫逆之交的同窗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在一起工作啊? 张赛文没回头,说在啊,怎么了吗? 放你去闯荡就要带点脑子,还想着这一辈子守着格子间过日子了?你打小就那么喜欢捣鼓学习什么市场周期,什么经济形式。去学学人家公司是怎么运作的,学个半桶水就回来自己慢慢摸索了嘛。 我知道了。 单文婷只是抱着实习的打算见见世面。从她想带一个同学一起去被拒开始她就知道事情不太对劲了。 帮她办理入职的大姐把宿舍钥匙交到她手上时她终于憋不住问,姐,我只是实习生还有宿舍住啊? 大姐想了想说本来单位就有多的房子,给你一间你就先住着。咱们单位所处的位置不算偏僻,你可不能带着你的小伙伴到宿舍整宿闹腾。 你那样做的话左邻右舍的会投诉,因为人家都是居家住的。 她一边收拾整顿一边跟父母汇报这件事。爸爸在电话里抑制不住开心说我闺女都混到我的上级单位去了。还不费吹灰之力安家落户,你老爸我真是老怀甚慰。 她羞涩对着电话说你在胡说什么呢爸,有个不花钱的落脚点也好。等你和妈妈来省城可以收拾一下我们一家三口凑合住。不用花钱住酒店什么的。 爸爸说这些可都是你张伯伯安排,他有心了。你一定要好好工作报答人家才行知道吗闺女。 报答张伯伯的事情倒不是什么当务之急,叫哥哥来检验一下自己的厨艺确是天时地利。 单位这些单身宿舍条件实在简陋的不像话,钥匙交到手上其实也就是四面墙壁的空房间而已。 比起学生宿舍大不了多少,但是从今天起,住倒是不用四个人住轮流洗澡上厕所什么的。 一切只算勉强配置妥当的厨房仅有一把临时从卧室征用的落地扇。新落地扇呜呜吹响的声音在单文婷听来就像仙班奏响的丝竹版高山流水。 油烟机还来不及装,她顶着三伏天的闷热把新买的锅碗瓢盆和落地扇响声协奏起来。满头满脸的汗水,心里确是凉丝丝的一片清明。 几个反复演练的拿手小菜早在心里成了型,反复斟酌后打通电话,克制着语气说:今天下班一起吃饭呀哥。 电话那边说:今天老大通知加班。你去学校食堂吃呗,三食堂的饭菜我都好怀念了。外面没有那么便宜的饭菜卖,你去多吃点。 愣神了一秒钟她才想通事情原委,抱着电话就翘起了嘴角: 哎呀,才不是在学校吃。我今天报道了,伯伯关照我还分了宿舍呢……话还没说完突然间醒过来自己这是在撒娇,羞得脸都红到了耳根。 好在对面也没看到,她有点小尴尬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就听见哥哥短暂沉默了两秒后在电话里问:老爷子给你安排的实习吗? 是滴,我感觉都不是实习。还给分宿舍了呢,我今天匆匆忙忙置办了些东西。 周末就去学校把行李全部搬过来,这可是我的新家哦,虽然暂时还不能在这睡觉。嘿嘿…… “哎呀!”电话那边也跟着她语气火热起来了:“这样的话哥哥今天务必要来的。你等着啊,下班了哥就来给你搞个简单点的入伙仪式,挂挂门楣什么的。” 可是你要加班哪。你先加班吧,反正我暂时闲着没什么事情,我等你下班了过来再炒菜吃饭。 扯什么犊子,当然要下班就过来。放心吧,耽误不了工作的。安排的事情我带电脑过来接着做。对了,你家有没有插板给我插电脑电源啊? 我看看哈,有的有的。有插板,还有墙上的插孔,哥你过来的时候帮我带多一个排插板呀。我感觉卧室应该要一个很多个插孔的。 可以,要多少孔的? 越多越好,我以后也要插电脑和手机充电器什么的。再说你等下买过来自己不就有得用了吗,还顺带着可以当成我新家入伙的贺礼呢,哈哈。 好吧,那需要我再带一只烧腊店的整鸡过来吗?新入伙虽然不拜神但咱们拜拜自己的五脏庙也很不赖。 你带也行,带过来作为后备菜品吧,主要是尝尝我的手艺。你下班往这边来就通知我,我开始炒菜。 好咧,检验一下你的厨艺。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厨艺,保证都能做熟不? 开玩笑,你不知道我会的才艺还多着呢。以后再慢慢发现吧,我打小就对吃的特别有研究哦。肯定不会让你吃夹生饭的放宽心好了。 行,那我就带个空肚子来你的新家狂吃一顿。你多准备点食材,不然我怕饿着自己。 嗯嗯,我等你来呀。 第六十七章 二人世界 李姐看着桌子上被透明塑料袋包装严实油光可鉴的白切鸡。心说这小少爷眼看着越来越懂事了,间中回来吃餐饭还知道买菜带回来孝敬父母。 正要伸手去拆包装,她的小少爷从洗漱间冲出来抓着条长毛巾一边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急切大喊,李姐,那不是给咱家吃的! 老爸听到他大吵大闹戴着老花镜从书房踱步站到门边瞅了一眼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语气冷冷问:你这是要去拜神? 他边东一手西一手胡乱擦着头发边不好意思嘿嘿笑,问:真的有这么明显啊爸? 你周街去问问看,谁买白斩鸡不斩开?还包成那么可笑的样子? 哪里可笑了?不是别人烧腊店只有这么些包装材料嘛?不包一下不专业么。 “哼,专业!”爸爸扶了扶老花镜,表情语气都是十足十的不屑一顾:“李姐,你去找条红绳子来。帮他扎上两道,至少看起来喜庆一点点。” 你那破袋子里面还有些什么?拜神还带个排插去拜?你拜的是三峡大坝吗? 张赛文有点愠怒,气急败坏说老爸你今天是吃枪药了吗?还三峡大坝,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你不是给妹妹安排了工作嘛?她还差个排插,我给她买了送过去。 这鸡是……拿去拜……的。想说拜神,单身宿舍好像无神可拜。想说拜我俩的五脏庙,显得有点小自私。早知道应该多买一只,家里一只,带走一只才合适。 老爸从老花镜的镜架间隙里瞅着他,不怀好意说:来,说出来。拜什么? 哎呀我错了爸爸,下班着急,一下没有考虑那么周全。 李姐一边给白切鸡扎绳子一边说没事的赛文少爷,咱们家明天中午也准备吃鸡肉。 我明天炖一锅猪肚鸡,你明天中午不忙的话回来吃。来不及我就给你留一份晚上记得回来吃。 爸爸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挥着手负气说:我们明天中午也吃白切鸡!还是你李姐自己做的!比烧腊店的不知道好吃到哪去了! 张赛文讪讪赔笑,脸都笑红了。背着电脑包提起东西就准备跑。 身后爸爸大喊他:别给婷婷说是安排的工作,她也是有一年试用期的! 张赛文冲到楼梯间远远喊道我知道了。心里想的却是:你把人当傻子了吧?宿舍都给人分了还说有一年的试用期。 张爸爸看着儿子跑掉的身影,默然一会自言自语说:“有了媳妇忘了爹娘的玩意!” 说完又踱步回书房了,进房前交代李姐:“等他妈妈下班回来了我们就开饭,这小子今晚不会回来吃晚饭的了。” 单文婷在空荡荡的卧室里点着蜡烛来回踱步,踱过来又踱过去。嘴里兀自念念有词。 不知道她是无意还是有意留门,面对走廊的单身宿舍大门就这么大喇喇敞着。 小厅里倒是灯火通明,四四方方的崭新小方桌上摆着几盘子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还有两碗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米饭正混合着菜香往人鼻孔里直钻。本就饥肠辘辘的张赛文看得眼都直了,食指大动。 他强行克制住赤手空拳把饭菜扒拉进嘴的冲动。看似熟门熟路把电脑包和手上提着的排插板往迷你小沙发上一扔,端着红绳扎着的白切鸡就往和阳台连在一起的小厨房冲。 嘴里还大喊着:妹妹,四个菜够了!你哥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冲过去看到阳台、厨房、甚至是卫生间全都灯火通明,但就是看不见人。 又端着白切鸡冲回小客厅。就看到妹妹头发凌乱,系着围裙正倚着卧室门满脸的开心。也不说话,就这么呲呲笑得见牙不见眼还努力的盯着他看。 他把鸡肉摆在饭桌的一角,走过去动作粗暴把她扒拉开。朝着空荡荡的卧室里看了两眼。 然后一边抽着鼻翼一边皱眉语气嗔怪问她:我不是问过你还差什么吗?你点个蜡烛在卧室跳大神呀你。 她也嗔怪拍了他一巴掌,神情羞涩撒娇说:哎呀,卧室的灯太亮了,感觉都超过一百瓦了。 我想调节一下,没想到弄灭了就不亮了。就点了蜡烛,刚才等你来的时候我一直在算要买多大的床。一直算不好…… 他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切”声。接着说我就没见过谁会把光管扭一扭就能调节亮度的。 你这大学,算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接着语气夸张抽了抽鼻子:说到狗肚子,我好饿啊老天。开饭开饭! 她跟在身后掩上门,打开落地扇兴奋不已接口说道:开饭开饭,赶紧填饱你的狗肚子。你刚才看饭菜的眼神我可全瞧在眼里了,感觉你恨不得把我都给吃了嘿嘿。 他转身过来,扮足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虚虚张着十指朝她说:嗷呜~等下饭菜不好吃我就把你给吃了!骨头都不给你留一根! 她瞬间红了脸,嘴里兀自嘻嘻笑着答好呀好呀。你记得给我爸妈留两根棒骨做个念想。我的棒骨太硬怕你嚼不动硌牙还消化不了。 言毕两人均是一愣,饭菜的香味被落地扇呜呜吹得四散飘扬,空气中还夹杂着尴尬到令人抠脚的味道。 快速缓了缓他还是先坐到桌前,提起筷子就敲菜盘子:快来快来,开饭开饭。 她急忙也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而是把筷子拍在了他手背上: 伯父和伯娘没教你啊哥,不能吃饭的时候敲碗沿和菜盘子的。我小时候没少被我爸妈打手,他们说只有乞丐吃饭才这样边敲打边吃。 他嘿嘿傻笑:不管好不好吃,还不准翻着菜吃嘛是不是?吃饭中途起身还不能把筷子垂直插在米饭碗里嘛是不是?饭桌上有长辈还不能先开筷夹菜嘛是不是? 哎呀我都知道,这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嘛。想想小时候你光屁股跟着我满街跑,想想昨天你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 眨眼之间一双枯枝一般的小手却这么灵活,做了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味…… “哥!”单文婷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又羞又气。两秒后落落大方跟他交换了筷子,语气里的河东狮味道消弭无踪。 软软糯糯开口说:快吃吧,我今天忙一整天了,也饿得够呛。 第六十八章 吃饭 张赛文吃得赞不绝口。 妈妈的味道是香味,准确点说渗着甜的香味。和妹妹还没分开前那些年少的岁月,午夜梦回嘴边都是香甜的味道。 爸爸妈妈一直都在上班。但年少的张赛文始终觉得,妈妈的厨艺一语概之,那就是:化腐朽为神奇。 大部分情况下,张赛文背着书包回家是肯定没饭吃的。七八岁狗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的时候,他每每到了放学的时候就会感觉饿到头晕眼花,前胸紧贴后背。 等妈妈下班回到家,看着饿得蔫嗒嗒的儿子。她总会在最为有限的时间内给儿子端上最为美味的食物。 比如电饭锅一键生成的腊味煲饭,比如剩菜杂烩炖剩饭,比如各式时蔬煮面条,还比如滚水生鸡蛋冲泡面…… 长大后在身边围绕着的伙伴和朋友,偶尔也会交流一下自家妈妈的拿手菜。 每每这时,张赛文总是被朋友们无情耻笑的那一个。小伙伴们一听就知道他妈妈给他应急充饥的那些食材,统统被称之为:黑暗料理。 张赛文很不服气,黑暗料理不都是口感奇差,卖相反胃的东西吗?这帮家伙根本不知道剩菜杂烩炖剩饭那种触及灵魂的美味。 夏天偶尔南方的天气会快速给剩菜注入酸酸的口感。加一支酸奶和几片酸黄瓜进去一拌。那口感就不是纯酸,是引人入胜的酸爽开胃! 总之,也因为每次交流这些被伙伴们称之为黑暗料理的东西。说出来就只有少年李斯瑞会咕咕吞咽口水,这也是他认定李斯瑞为最佳少年好友的原因之一。 其他小伙伴的评价简直就是在诋毁妈妈的手艺好吗? 年岁再长大点没有那么强烈的饥饿感,不会走在路上看到别人溜的宠物狗都恨不得冲上去生吞活剥的时候。爸妈决定找个乡下亲戚来帮忙收拾家里,顺便给全家做饭。 但是自从李姐的到来,张赛文实在没有多少机会品味她的手艺。自己要不在学校吃,要不和同学朋友们吆五喝六在街边吃。为数不多的口感尝试,感觉李姐的手艺主打一个清淡为主。 妹妹炒的这几个菜,该咸的菜有咸香味。该清淡的菜又有食物的本味。就连毫不起眼的米饭,都煮的晶莹剔透。令人瞟一眼就食欲大增。 也许,被全国人民打趣的“鸡有鸡味,鱼有鱼味”可能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他一边扒拉着菜碟子里面的汤汁拌饭,一边口齿不清说:你知道吗?我同学,哎呀,就是你斯瑞哥,他那个女朋友是完全不会做饭的。 呵呵呵呵,他跟我说,他女朋友炒的番茄鸡蛋里面全是快餐店顺回来那种小袋装的番茄酱…… 单文婷的饭碗里面早就空了,她抓着筷子有点赌气一般跟哥哥抢菜吃。发现哥哥准备清扫一个菜盘子,她就迅疾如风抢在哥哥前面夹起来小小一筷子菜。 夹起来也不急着吃,慢慢悠悠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一边鼓动小小的腮帮子一边满眼的幸福和满足看着哥哥狼吞虎咽。 看起来似乎是心不在焉,又似乎是全神贯注。她慢条斯理嚼着一截西芹语气幽幽搭哥哥的话说: 不会做饭不是天经地义嘛,都什么年代了还要求女孩子要三从四德。打小就不断练习该怎么围着灶台转一辈子呢,哼…… 哥哥把碗从嘴边挪开,满嘴油渍菜汁盯着她看。清澈的眼神里透露出不协调的愚蠢: 没人说女孩子就要会做饭哪。你看她,满心欢喜给爱人做顿饭。结果番茄炒鸡蛋里面全是快餐店的番茄酱…… 说谁呢你?单文婷把筷子轻拍在桌上,瞪圆眼镜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张赛文把饭碗扒拉得丁零当啷直响。连脸都懒得挪开就这么盖着饭碗闷声闷气说: 说的当然是你斯瑞哥的女朋友啊废话。你这个厨艺绝了,大大的加分啊婷婷同学!我感觉自己很久没这么好好吃过饭了……嗝…… 单文婷并拢膝盖抱握抱着双手,眉飞色舞笑嘻嘻问:“哥,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接下来那半句“那个留学一去不回的师姐呢?你有没有尝过她的手艺?” 话到嘴边强行压回去肚里,憋得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 张赛文把碗筷放到桌上,左手夸张摩挲着肚皮右手伸直出来竖着大拇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说:岂止是那么好吃,简直是人间绝味啊妹妹。 我们家可能你伯父特意交代过,李姐做的菜式都很清淡。我也懒得开口要求人家。我看以后我就在这里常驻了吧,管饭就行。伙食费和水电费哥哥给你出了。 真的呀?看着眼前晃来晃去那个大拇指。她开心得像是中了五百万巨奖一般又开心又有点小小的不知所措。 张赛文反倒嘬着牙花子没点正形,顺手就把大拇指轻轻按了她额头一下。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给你认证一下,真的太棒了。 不是,我是说你以后来我这吃饭。帮我付水电费的事情。 啊是是是,我给你全付了,你个小财迷。你的工资发了也要分我用一点的,不然多不公平。 嗯嗯嗯,好哒好哒。单文婷点头如捣蒜,心里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两片红霞飞到脸上久久不散。 本来忙碌了整整一天,快腰酸腿软眼冒金星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又像是双腿灌满了弹簧。原计划吃完收拾完就回学校去大睡特睡一觉,现在却是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张赛文坐在迷你沙发边插上排插,又轻车熟路拖过来刚才吃饭用的小方桌。插上电源摆上电脑就开始敲敲打打。就看他时而换行时而滚滑鼠,时不时还皱眉沉思一番。 收拾妥当坐在迷你小沙发另一端的单文婷开始还看他看得饶有兴致。看着看着就眼皮沉重,浑身一瞬就被全卸了力气,软绵绵朝哥哥大腿上倒去。 迷糊间她强撑睡意梦呓一般低沉喊了一句:哥。 嗯?张赛文忙得手上不停,嘴里说你先枕着我大腿睡。我搞完这里带你走。 帮我买床。 好,知道了。 是六十九章 床 周末的家居城简直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人群中两道年轻的身影鹤立鸡群,衣袂飘飘。 与人擦身而过时无不投来倾慕和炙热的注视。郎才女貌,夫唱妇随,堪称人潮中惊鸿一瞥的风景线。 男人懒懒捧着一袋章鱼小丸子,女的时不时把手上的竹签伸过来戳一个走。 囫囵丢嘴里后一边颐指气使挥着签子东指西指一边娇笑着小声说:哥,我怎么感觉所有人都在看我们? 男人蹙了蹙眉,问,你是不是衣服开线了? 女孩的笑脸一秒消失,懒得搭理他。握紧签子径直朝前加快了脚步。 他跟上去压低身子和声音问:如果衣服开线引起大家这么注视我们,难道不应该现在检查一下吗? 女孩没好气的低声吼他:哦,检查一下这想法还真是别出新意。那检查出衣服开线了我们咋办呢?难道要大庭广众换掉啊? 我是想说大家都羡慕我俩又帅又靓的外貌呢。就你觉得引人注目是因为没钱!你个榆木脑瓜子是真的只适合做成木鱼整天给人咵咵咵猛敲吗? 没钱?怎么就扯到没钱了?衣服开线跟没钱有什么必然关联吗? 穷啊,穿不起品质好点的衣服不就容易开线吗大笨蛋。 是这样吗?品质好的衣服不合身的话也很容易开线的好吗? 我们现在是讨论穷和富的问题吗?我们现在是在讨论身形好丑的问题吗?你再这么大煞风景我就自己去买!你别跟着我,跟你说话我觉得好丢人! …… 他们又路过一个小吃摊。女孩刚好消灭了最后一个章鱼小丸子,砸吧着嘴又凑了上去。 男人看了看手里被烧烤料腌制后烤得滋滋冒油的鸭脖子,皱眉问:你还真是吃不胖呀你。眼眉低垂间稍稍瞟到女孩高挺的酥胸。 心想:“难道果真都长胸上去了啊。”为了掩饰有点小龌龊的尴尬。他抬头随意四处扫了一眼,一脸不可思议说:“妹你看那边,你说这家居城为什么会开一家婚纱店的哈?” 他看过去的眼光碰巧和女孩的目光远远重合。女孩又是招牌的一脸甜笑。 这甜甜的笑容背后,动起来的小心思却是:我要是硬拽着他走进去,出来了我会不会就是他的妻? 肩胛骨上又突如其来被盖了一个大巴掌,问:你神游天外想什么呢?被鸭脖子卡到了? 真就被鸭脖子卡了,眼看着他就要冲上来张开双手对她进行海姆立克急救法。 她一慌神,总算强行把吞咽了一半的鸭脖子给囫囵怼进胃里。一边朝他摆手一边急切说:水,水…… 看着跑向远处买水的背影,脸上倏忽间堆满了笑意。身边路过一家三口,错身而过时抱着孩子的女人由衷赞叹:美女,你男人可真帅! 她身边的男人扶了扶金丝眼镜,急切的再递上一句:你也特别漂亮。你们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完一家三口笑闹着慢慢走远,水刚好回来。 她浅浅抿了两口,说:哥,刚才有人夸你帅哦。 他臭屁熏天抬起下巴:我知道啊,我也觉得自己特别的帅! 她本想打击一下他的自信,把他翘上天的尾巴往下按一按。出口的话却变成吞吞吐吐的五个字:那男的还说…… 说什么? 说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什么眼神……不是,我意思是说……他真这么说了?那他的眼光还蛮准我跟你讲。我也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懒得计较,笑嘻嘻主动挽起了他的胳膊。钢铁意志化成了绕指柔:我们买床去,买一张老……大……的……床。 除了大床,还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墙纸。买了光源柔和的照明灯泡。她给他下达命令,要他搞掂灯泡和床。她自己则忙着开火做饭。 床也实在是大了点,拗来拗去半天始终觉得摆不对位置。还从原本的照明光管处接出来两条电线,装上灯座。 忙碌半天刚好天黑。摁下开关,小小的卧室里柔和气氛一秒铺满。 他躺新床上睡着了。 醒来已是午夜。她也合衣躺在身旁蜷缩在他怀里,呼吸又轻柔又均匀。买床赠送的全新四件套被用来临时当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吻还是不吻?这是个他用了近二十年都做不好的决定。 卧室空调还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老旧款窗机式空调。或者原本就是单位配的,像一张黑乎乎的嘴在墙上裂开费劲巴拉给两人吹着冷气。 嵌在墙洞里的这种窗式空调除了节约安装空间几乎不占任何优势。既不够美观也不够省电,噪音还忒大。 本来想换个新式的空调。要订购,要送货,要等师傅上门安装,还来不及。 就像他,他也还远远来不及细细思量。躺在怀里的到底是妹妹还是爱人。 去上游江湾里游泳的那天傍晚,夕阳在江水的尽头烧红了大半边天空。他盯着愣神,突然就好想背诗。爸爸新教那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简直绝妙。 江面吹来阵回旋风,妹妹的衣服裤子和鞋子全都进了水里。只抢回来一只鞋,现在回忆起来。彼时那景,那人,那山,那水都不该是香山居士的情怀。 倒是满清重臣明珠之子那半阙:“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来得更让人意动。 我很明白,可是身穿单薄衣裳依偎在我怀里的,到底是我妹妹,还是我的爱人? 也许当年的香山居士意动并非不如纳兰性德。现在想来,应该是十三岁的他只知道香山居士吧? 单说意动是肯定意动的,意动也穿了小背心和小短裤。 十三岁的他和十二岁的她毕竟都不是大人们口中的野孩子。他知道不该看的地方不能看,可是不能看不代表没看到啊。 十三年的人生经历是短了点,他倒也确是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什么叫男女有别。 怎么办?心好乱。 她已呼气如兰吻了上来。根本不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 他揽她入怀,鼻息浓重喷得她满头满脸:我就是确认一下你别多想。我真的九岁就答应过你,等你长大了就娶你啊? 嗯。 我当时答应得很坚决吗? 嗯。 毫不犹豫的? 嗯。 我当时的表情认真吗? 她娇喘着把新做的美甲嵌进他肉里:你有完没完? 窗机空调没有遥控器可用。两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子冷气沁入骨髓。他翻身走过去,就着电子产品的“滴滴”声按了几下。 回来继续挥汗如雨。 第七十章 秘密 有良心的商家去菜市买回几十斤牛肉。剃巴剃巴三下五除二分出肋排、上脑、板腱、牛腩等等乱七八糟的部位名称。 没良心的商家打着食品安全的旗号把从某年某月就进入冷库,今年进入冷链,昨天进入厨房的不明部位牛肉解冻、沥血、分切……然后加工。 薄薄一块或焦黑,或猩红的东西摆进餐盘。点缀好迷迭香,洒点酱汁和黑胡椒粉。 大家就都管这叫一客牛排。 米莲快气疯了,这一客牛排上有固定的网状烤炙纹路。她看着旁边桌的男人在小心翼翼用餐刀顺着烤炙纹路分肉。 还一边分一边对他的女伴说:大厨为什么要烤出这么明显的纹路你知道吗亲爱的? 女人满脸的珠光宝气,把嘴角扯到耳根轻声说:对啊,这是为什么呢? 男人边用餐刀“咯吱咯吱”搓着餐盘和牛肉。边胸有成竹说:这是因为呀,推荐大家吃的时候都跟着他这些烤炙纹路切。你看,切下来的刚好够你一口对吧? 米莲低头摆弄着放腿上的餐巾,嘴里微不可闻暗暗嘀咕: 你切的不够她一口,她的笑容是天天咬筷子练出来的。三刀一口估计还不太够啊大兄弟,你要带眼识人啊真替你着急。 这个位置是西餐厅的夹层座位,桌边有透明的玻璃围挡。米莲这个位置不管仰头还是低头,也不管左看还是右看。紧挨着脚下那个大吧台的一楼大厅都能尽收眼底。 一楼大厅进门左侧第二张桌子,花花一袭长裙坐在那里喝一杯明明只是蜂蜜加牛奶,却硬要叫阿华田的东西。 她翘着兰花指端起来用吸管嘬一小口就放下。还忙不迭用手撩一撩鬓角的碎发,满脸假透了的笑意吟吟。 米莲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拿出手机纠结了一秒钟。然后快速翻到短信编辑界面,倾注全身之力按在手机按键上,一字一句一铆劲。 发出去了还不解恨,死死摁住餐盘里的牛排。横平竖直三下两下就无声锉切成牛肉干的细条形状。切完自己又阴阴嘴无声笑了: 哎,真是容易忙中出错,不跟着纹路切等下卡条肉丝在齿缝间该咋办才好?西餐厅又不提供牙签,牙线又用不惯。 为了好不容易保持的淑女形象,这块牛排老娘就不吃了吧。去他奶奶的为什么这些人一进西餐厅就要这么装?乱我道心者,老死必诛! 贪吃蛇第二次咬到自己尾巴后她退出游戏界面,看了一眼收件箱。花花发来的那些字句让她瘫软的恨不得从夹层二楼变成根熟透的面条贴地梭下去。 她的短信是四个字符:你再装! 花花回:宝贝,秃顶男走了。下来,咱们回酒店。 她愣愣看了看楼下,花花风情万种给她抛了个媚眼。无声的向着她招了招手。想想刚才这混蛋那副戳瞎眼的样子,她故意装作看不到扭头到另一边。 花花竟自顾自站起来走了!出门前还一副娉婷袅娜的样子,走出旋转门居然就健步如飞毫不停留! 米莲透过二楼夹层和一楼大厅的门面双重玻璃恍然间看到这鸟人居然在长裙下面穿了双球鞋!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是她故意要一步三摇的走路,怪就怪老天只给了她一米五的身高。一个一米五的小个子还穿着十几公分的恨天高。恨天高的脚跟还那么细,前面的混蛋腿还那么老长! 赌气不求情,赌气不站定,也赌气给这家伙打个板。让她无意间回头学习学习什么叫万种风情! 两人终究还是一起回到了房间,她一丝不挂在酒店的洗漱台捧水洗脸。花花站在花洒下面扭捏作态说你洗什么脸,快点站过来一起啊。 她不理,光着脚把磨砂玻璃门揣得大开。怒气冲冲捧了水往里面浇。里面顿了两秒,花洒的冲击力劈头盖脸把水柱喷了出来。水流激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突然觉得好难过,没来由的鼻头一酸。感觉自己此时此刻正赤身裸体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水压特意加大的花洒怒喷出来的,是全世界的目光。就这么如芒刺背,冲击力道大得她措手不及。 花花手忙脚乱把她抱到花洒下,手忙脚乱沿着发际线给她涂沐浴露,手忙脚乱扯下浴巾包起她抱到床上。 然后她自己转身进了盥洗间,花洒激起的雾气把本身透明的玻璃逐渐蒙上一层薄雾。 水声停了,雾气逐渐消散成一条一条的小水柱。沿着透明玻璃往下流出歪歪扭扭的形状,像极了彼此脸上的泪痕。 花花扯过她身上的浴巾擦水。她无助又委屈的瘪着嘴轻声说每个房间都备有两条浴巾的,你在干嘛? 她一边折起浴巾角掏耳朵里的水,一边歪着头说:咱们中午用了一条,就丢在洗手台下面你没看到吗?今天没叫客房服务。 说完转身去拿电吹风开始吹头发。吹完自己的她站在米莲身后居高临下说:宝,你也把头发剪短吧。长头发太难干了,不好吹。 米莲撅嘴:你是怕浪费洗发水吧?你见过谁家全部短发或者全部长发的?总得有个对比。 花花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俗了你。 米莲问:你和那个秃顶男聊的咋样? 花花说:他说他倒是蛮中意我,年轻有活力,也够漂亮。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我长得又不差,而且才毕业两三年的女孩子就要听从父母的安排来相亲。 还有呢? 没有了啊。对,还说我跟他能成的话领了证我就做全职太太。他不希望我抛头露面还去上班,我就负责带孩子操持家务就行。 那你没答应啊? 我奉劝你善良,一个花洒水柱都能滋哭的人。嘴巴要甜一点知道吗?不然就不是感叹日子能不能过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哦,是吗?那是为什么啊? 因为我怕小孩遗传秃顶,怕我操持家务的时候忍不住在他饭碗里面投灭害灵啊。 你死脑筋啊,你先答应。起心动念了就悄悄投嘛,家产啊,孩子啊不还是我们的吗? 说的很有道理哦。那现在咋办?我把主动提议的aa饭钱退回去,求他跟我重归于好? “嗯嗯,值得这么干!”米莲边说边转身冲着花花竖起了大拇指。 花花盯着她沉默半晌,说:还是算了,我不喜欢我的小孩秃顶。说完她去床头拿起电话打给了张赛文。 第七十一章 吵 李斯瑞把童童扛在脖子上正一手固定着一对小脚脚一手忙着研究小风车为什么转不起来。电话很突兀的在口袋里响了起来,他转身用求救的目光示意静姐。 静姐手忙脚乱准备去抱孩子。李斯瑞急了,扛着童童转了个半圈。边转边愤愤说你想干嘛呢,帮忙接了就是了啊。真是个傻婆娘。 童童双手搂着李斯瑞的额头,腾出一只手边拍他的额头边不断重复:真是个傻婆娘,真是个傻婆娘…… 傻婆娘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正蹙眉沉思谁是沸羊羊。李斯瑞眼看电话快响到尽头了,瞟了一眼手机屏幕急急说你按下接听键都不会吗?帮我…… 静姐把电话凑到耳边拉长声调“喂~”了一声。电话里张赛文犹豫了半秒,说,老大,你们这么早吃完饭遛弯去了啊? 静姐有点脸红心跳,说没遛啊。小家伙骑在脖子上都舍不得下来。 张赛文不敢让话掉地上,呵呵笑着说:让她骑,骑个一年半载的她就不愿意骑了。到时候我看李斯瑞这个狗东西该怎么治愈他的失落。 静姐脸色刚恢复如常,李斯瑞却耳鬓厮磨凑过来大叫:免提免提! 好神奇,男生们进了大学校园不以父子相称的话根本就无法说明你们的关系有多亲密。哪怕同穿一条裤衩子都说明不了有那么铁的同窗情谊。 可是一出大学校门,任何情况下都不再有父子。关系好的见面了一个单音节的“喂”搞掂一切。有时候甚至音节都懒得发,就是努努嘴一个动作就够了。 李斯瑞正可笑地朝着电话努了努嘴,对面似乎也感应到了一般吞吞吐吐就续上了谈话节奏。 花姐还记得吧? 嗯呐。 刚才给我电话。 嗯哼? 问的护照。 了解。 感觉不是护照,是签证。 明白。 美国签证。 拒了吗? 对喽。 先申请欧洲的申根签证,然后再借道。 行吧。 嘟嘟嘟~一阵挂断电话的盲音。身旁的母女俩正一脸惊奇,李斯瑞接手抱过来童童。脸贴着她的脸说来,让李爸爸稀罕稀罕。 童童大叫:扎,扎! 静姐在身后问,这就说完了? 完了啊。 说的啥? 说我们的一个学妹,想去美国。 留学去吗? 不是啊。 那干嘛去? 不清楚。 那你又说说完了? 我提供操作方法和意见。我问她去美国干嘛。 好吧。 静姐正尝试着努力理解这俩男生的沟通方式,李斯瑞电话再响。她看了一眼说:喏,这可能就是你说的学妹了。来电显示是l花,字母l直接打汉字你会累死吗? 李斯瑞咂了咂嘴叹口气说,想什么呢?我们班本来就有一个姓李名花的。学妹也这么姓,也叫这么个名。 我要不这样存你分得清谁是谁啊?你们娘俩先慢慢往前走等着我,我买瓶水买包烟去。 静姐说你不会有什么狗屁秘密想瞒着我们吧? 李斯瑞不耐烦挥了挥手:这不是废话吗?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特意支开你们娘俩呢? 静姐拖着童童的手,突然有点愤怒。嘴上说那你慢慢说,我们不偷听,也不打扰你。 单文婷抱着半个西瓜把腿搭在迷你沙发的侧档上不停晃悠,满嘴的西瓜汁头都不抬在问:我同学她们俩真的可以在美国注册吗? 张赛文把她的卡通拖鞋一脚踢到电视机下面,然后起身去洗手,说,可以啊,也算是给彼此的一个承诺吧。 她看着自己的拖鞋飞过去,什么也不说。装得没事人一样抱着西瓜一只脚一蹦一跳跳过去。刚准备穿上拖鞋就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等她感觉到自己倒在他臂弯里时,他已经迫不及待低头吻下来。她急忙咽下口中的西瓜小声说:哥你得抱紧点我感觉最近有点小小的幸福肥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的嘴僵在离她两厘米的地方,已经嘬好形状的嘴有些滑稽。眼眸里却升腾起了怒火: 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你改口好不好祖宗。你叫名字也行,叫先生,叫老公不行吗?哪怕叫个喂呢?为什么非要叫哥?哈? 她站直身子踉跄了一下。半汲着拖鞋坐回沙发上。握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还没开口说话就开始泪眼汪汪。憋了半天带着哭腔说:我这不是喊不出来嘛,你凶什么凶! 退一步海阔天空,凭什么退的是我不是你?越想越气,出离愤怒把汤匙砸在抠了一大半的西瓜里哭着怒吼:你就会说我是吧?是,你是没叫我妹妹了!你叫我名字啊?! 他站在电视机前像一堵墙:我不是叫你婷婷吗? 你给我闭嘴!你自己心里的坎过不去了是我的错吗?你叫婷婷抱着什么心态叫的要我戳穿你吗?你叫我全名!叫我单文婷!叫啊! 没话说了是吧?我还没要求你叫我宝贝,叫我亲爱的,叫我老婆呢。你倒是叫啊!一边抱着西瓜坐在沙发上怒吼一边腾出一只手抹眼泪,眼泪似乎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他低着头小声哔哔:你没有心理负担是你从七八岁起就没有把我当你哥,哥哥哥叫着心里尽想着色色的事情。我哪一样…… 哪不一样了!? 我是真的当你是我亲妹妹的嘛。 真你大爷!当你大爷!给我滚出去! 动着小碎步挪到门边,打开门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再打开,住在隔壁的冉大姐带着孩子吵吵闹闹走了过来,冉大姐的办公桌就在老父亲办公室门口没隔多远。 冉大姐隔得老远就叫:赛文忙着呢? 熊孩子挣开妈妈的束缚,老远冲过来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看他就要往里冲,张赛文双手提着他肩膀把他按在了门口。 冉大姐也好奇打量了一眼,看见单文婷背对着大门,一双大长腿朝着阳台方向整个放在沙发上。她有点小尴尬说你媳妇的大长腿可真白! 孩子口水直流想挣脱张赛文的掌控,抬头急急说妈妈,桌子上有个大西瓜。 张赛文恍然大悟,说你在门口等哥哥。桌子上那个姐姐都快吃完了。哥哥给你拿冰箱里面冻好的。 孩子妈妈客气得拉着孩子就要跑,张赛文转身把西瓜抱出去。一边揭开保鲜膜一边交代孩子:要尽快吃完,我们是早上就开的。尽快吃完哈。 转身把门关上说:你看,是你让我损失了半个西瓜。单文婷把头发放下来盖住脸,懒得理他。 第七十二章 离开拉斯维加斯 “……与她相遇的1024天,她带着我的思念飞到海角天边……”飞机上,大提琴衬出来的蓝调悲伤又低沉。米莲整个身躯蜷起来越过座椅扶手,依偎在花花怀里。 半梦半醒间她轻柔环着花花的腰,一边轻轻摩挲一边低声用梦呓似的口吻问:你约的教堂周末开放吗? 花花同样轻柔的摩挲着她的长发,难得轻声跟她说:不办登记我们就推迟两天,赌城的周末照理讲不会有那么多要做礼拜的教众。再者说,预约不到并不表示不开放。你好好睡觉,别多想了。 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空姐动作蹒跚开始过来放餐,白得反光的鸡胸肉口感又柴又腥还寡淡无味。 花花鼓着腮帮子强行吞咽几次都没有成功。米莲看不下去了,正要按下服务铃叫空乘过来换餐。 花花强行拽住她的手,说你疯了吗?这跟国内的航司不一样,听说换餐是要另外收费的。别费劲了,我们飞个几小时就到了。 米莲委屈说我就想换个米饭,存年糙米煮熟了我也吃! 花花把嘴里的鸡胸肉吐到餐盒里,说别费劲了。这是南欧起飞的航班,不会配米饭给你吃的。你觉得好吃别人不一定能吃得下。 米莲就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委屈你了宝贝,等飞机落地了我就去找最贵的中餐馆,请你吃最好吃的中餐! 花花扬着眉头说,你别那么娇气。最好吃的中餐在小北门外面的小吃一条街。再者说你以为你有钱就能买到好吃的东西吗? 你家的钱能供你上最费钱的大学专业,但是不太可能随心所欲买到最符合你口味的东西吃。你得学会接受现实好吗宝贝。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好吃的。说到好吃的,我好怀念你舍友的厨艺。你什么时候要能像她那样做饭好吃就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别人那是筹划已久的计谋。我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你不能这么要求我。 你是说你舍友心理很阴暗吗? 什么事情筹谋许久那就是心理阴暗了?你少这样非黑即白评价别人知道吗? 那你舍友筹谋了什么? 筹谋怎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也筹谋聚集了我们这些本该各行其道的同学吧,我也不太确定。 说到这个,给我们出谋划策的那个师兄。给那个孩子当后爹还乐在其中的那个。你说是不是也在你舍友计划聚集的人当中? 那绝对是了。 冉大姐当初给单文婷忠告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单文婷和她的顶头上司有什么关系。局里三姑六婆大家都有裙带,但是也要公平考试择优录取。 养尊处优的二代三代们两极分化严重,成器那批父母们口中念念不忘的“别人家的孩子。”要不另寻高就,要不就是依仗着家庭后盾远赴海外了。不否认有人为了接收家庭收入滞留海外,但也不乏真有高远追求者的。 留下的孩子们,绝大部分连学历这一关硬性条件都达不到。所以她大胆猜测的某个干吏子女这一点是没有错的,毕竟试用期就单独给个房子这种事情确实不常见。 作为一个在办公室浸淫多年的老机关,许许多多看走眼的人和事情都勉强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自己看走眼的,就是看着领导家的孩子开始频繁出入这间单人宿舍。 更意外的是这丫头似乎真的厨艺了得。总是三不五时聚集一帮自己的或者领导家孩子的狐朋狗友,吃吃喝喝地闹腾。怎么连刚工作的小年轻都这么喜欢聚众吃喝,联络感情? 这又是老机关冉大姐很为出乎意料的一点。 不知道是为了抱负还是真的为了巩固自己的感情,花花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拼搏了大三整整一年。最终的考研结果还是差强人意,女友坚持怂恿她调剂。调剂的话西部偏远的大学其实是达线也可以进面试的。 她深情款款看着女友的眼睛说:你猜猜我考研是为谁?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家在省城条件富足可以自由自在。可是我除了考研能留下来陪你还有第二条路选吗? 她们一商量,决定去找大学时的风云人物赛文师兄。也许他有办法能让自己留下来陪着女友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呢? 赛文师兄还有一层让他根本无法拒绝自己的关系:他是她默默关照着的舍友念念不忘整整四年却不舍得靠近的男人! 就这样,两女开始频繁出入单文婷的实习宿舍。简单制造了两次偶遇后张赛文雄赳赳气昂昂的来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他大学的死党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少妇。 这帮人聚一次餐,冉大姐就要克制住投诉一次的冲动。儿子每次看她脸色不对,就问妈妈为什么他们都不怕你呀? 她没办法给儿子解释太多。就说儿子你看,爸爸也经常和叔叔们在家喝酒吃饭的对吧。隔壁的姐姐也跟爸爸一样。是有很多朋友的,朋友来了就要招待呀。 咱们悄悄的,隔壁的哥哥姐姐们吃完饭还不散的话咱们就把电视声音开大点,保证不影响你看动画片。 姐姐们热情高涨的很,静姐斯斯文文又言辞恳切缠着单文婷教她厨艺。花花呆坐一旁愁眉不展,米莲和童童是最好的朋友。 某天晚饭吃完,张赛文主动问起,花姐你实习的小学有机会留下来吗?正式编制不行的话咱们想临聘的办法。临聘也不行的话看看有没有合同制的和私立学校的机会。 花姐愁肠百结却还是挤出笑哈哈的样子,说要不我就跟你混算了师兄。有空帮你看着婷婷,别让她在大街上走丢了还劳累你去找去。 李斯瑞语气稀松平常就把问题给直指到症结:花姐你们其实可以去国外注册。虽然国内不承认也不过问,但是这个注册在国外是一样有法律效应的。 大家都语气热络起来,半好奇半认真问问详细流程。张赛文不顾单文婷的阻拦,把网页知识现学现卖给大家说了个通透。米莲笑嘻嘻说师兄你可别骗我们呀,你我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其他人吹牛不用负责你可不行。 说罢拉起花花的胳膊斜斜指向张赛文:你要敢骗人,我们会痛扁你一顿的! 黄昏时分似暗未暗的光线下,张赛文看着米莲看得入了神。 飞机轰鸣着砸在麦卡伦国际机场的沥青跑道上。花花感觉飞机轮子滚动着碾过的,是她实习一年零散辅导班一年多的全部收入。身边的伊人笑靥如花站起来抱紧了她的手臂。 她们满怀向往。 第七十三章 你还好吗 医药代表们西装革履徘徊在各个科室。光皮鞋铮亮是不够的,头发也必须打理得一丝不苟。 领带也得手动拽得笔直以显得为人正派,最高的权利机关三令五申:要坚决切断“以药养医,以药养病。” 奈何要触动利益远比触动灵魂更难,行政命令往下一级天然就减弱一分。 到了医院的各个角落细看,医药代表们都还在。大不了因为“风声紧”而暂时不蠢蠢欲动,要做到永绝后患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国人还有的通病之一,是感冒也必须上三甲。我没有经济条件的时候,根本就不用专家的苦口婆心。村里的神婆都是询诊问药的再世华佗。 有朝一日闲钱在手,流清鼻水也必定是要致命的。上三甲医院一是有个病态的就诊面子。二是趁着见得到专家,治我的清鼻水顺便再看看心律不齐那多划算? 最最重要的,我有钱啊。我看个感冒都恨不得花个万八千的。 人民币只是棉花加工的纸钞,又不是能挂在身上一走动就叮当作响的铜板、大洋、银锭子和闪闪发光自带土豪气质的金疙瘩! 凡此种种,造就了医院的繁荣。任意一家三甲医院都是一副欣欣向荣、门庭若市的样子。 别以为大家都得了那么重的病,社区健康中心,三甲之下的医院早被口口相传的“民间排位”冷落得门可罗雀。 广大农村地区的乡镇卫生院所和村里的卫生站点。里里外外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连值守的医生护士都一样。 扯远了我们拉回来,今天这家三甲医院正迎来真正需要三甲资质验证的一天,起因是急诊收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病人。 当全院每个角落的扬声器里响起:“多发伤会诊通知,请脑外科、胸外科、骨外科、皮肤科、骨科、医务部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广播响起第一遍: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摩肩接踵。人群中有白大褂正不断变换身形往某个方向汇聚。 广播响起第二遍:摩肩接踵的人群终于醒悟过来什么,有人眼神涣散,有人捂嘴窃笑,有人木然盯着广播神游天外。 广播响起第三遍:有年轻人,有孕妇,有拄拐的残障人士带头让出一条通道。老年人们许是动作不便,许是反应迟钝。最后留在走廊当中悠悠闲逛的,以大妈居多。 广播晚些时候又响了一次,这次通知会诊的地点不在急诊了,在icu.通知会诊的部门也换了那么一个两个。 楼层护士站,两个小护士满头汗水。一个封在密封袋里的手机黏糊得很,电话下端的话筒位置全被沥青堵得死死的。 靠近沥青堵住的位置还异常烫手,屏幕一阵红一阵白,看样子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柏油里面的一颗细石砂把手机屏幕给硌了一个发散式碎点,虽然暂时不影响屏幕滑动,但是隔着一层塑料袋,又加上沥青的粘连,手机划动得特别艰难。 电阻屏刚刚时兴没多久,大部分人还在用按键手机。个子高点的护士急的抓耳挠腮:你大力点,赶紧找到通讯录。我用我的手机来打! 通讯录里全是名字,根本没法筛选!急得满头大汗时在手机通讯录的中间位置看到个标注的名字是“女儿”。两人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后开始打电话。 打不通。 换了护士站的座机,依然打不通。 愣住了,抓来一个相熟的住院医。他瞄了一眼号码说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国际长途是默认不开通的吗? 那你的手机开通了吗? 我又没有亲戚朋友在国外,我开通什么国际长途? 那谁有? 谁都没有。 那我们该咋办? 哎,遇事不急是首要素养嘛两位姐姐。电话给我!他自己却也急起来了,费劲巴拉扯开袋子。抽出电话,抠电池盖,取卡。虽然抖抖索索,也倒顺利完成。 关机,抠电池盖子,抽卡,插卡,装电池,合上盖子,开机,一把抢过高个子护士的手机,嘟嘟嘟一阵按键音,拨出去了。 “给,电话通了。”他微笑着把电话递过去。 张赛文最近忙着筹备自己的新公司开张。他的首要任务是想办法怎么说服李斯瑞和自己合作。 李斯瑞可太重要了,要讲公司章程和组织架构,静姐具有无可比拟的丰富经验。此外更有敢打敢拼,推土机一般强大又坚定的销售意志。 有个当代的混不吝作家说过:消灭敌人,得靠朋友;消灭朋友,得靠朋友老婆;消灭朋友老婆,得靠上帝。 张赛文自我感悟把这个信条给小改一下:说服朋友老婆,得靠朋友;说服朋友,得靠上帝。 静姐当然不是李斯瑞的老婆,但是他俩看似无夫妻之名,却是铁定有夫妻之实的。 他和妹妹最近学了个新词叫如胶似漆。老爷子却说年岁相差不足半年,婚期要解。那破意思是年龄差不超过半年的恋人最后都注定要一拍两散吗? 回答说也倒不是,就是要仔细地从长计议。挑一个不管从天干地支还是生肖属相来论证都丝毫不相冲的日子磕头认祖归宗。那就能保证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了。 张赛文对此表示不信,但他也反抗不得。此事无关封建礼教,也无关父子意见相悖就会家运衰败什么之类的扯淡说辞。 主因是现在这样保持现状。这个头磕与不磕,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变化。在可预见的未来出现变化的可能性也不大。 因为他尝试了妹妹的厨艺之后,对李姐的厨艺水平就越来越不理解。清淡或者真的只适合老人家吧?年轻人再怎么清淡着长大也想试试浓油赤酱,试试“鸡有鸡味,鱼有鱼味。” 尤为重要的是,他被迫答应了所有生活开销他全部承担的。本来一开始说的只是水电煤气,后来加上了粮油米面,最后连物业费小财迷都要伸手从他兜里掏。 这还不吃她喝她?天道何存?至于到底是睡了她还是被她睡了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两情相悦比什么都来得真实且犹可触摸。 她有时候会在紧要关头嘻嘻直笑,把头深埋进他胸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种。笑着笑着他也就慢慢习惯了,紧要关头忙自己的。 打定主意后她却边笑边努力使出浑身解数迎合他,结果搞得大家都灵欲升天,累到虚脱。 虚脱后他站阳台上抽烟思考人生。 电话响了。 她笑嘻嘻从小客厅跑过来把电话递到他手上。 曾几何时朝思暮想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只打了个招呼就泣不成声。 第七十四章 救救我妈 张赛文半披着衣服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冲下楼时,脚步还是飘的。跑快了虽说不至于头晕目眩,但也心慌得要命。 把妹妹按在家里,车子发动了快冲出大院想起来忘记钱夹子了。又猛轰着油门直接把车子倒着强行越过了低矮的花坛。 车屁股怼到楼下他解开安全带一双小腿边打颤颤边扶着车门朝楼上大叫:婷,把我的钱夹子丢下来!快! 两个钱夹子丢到面前地上,搞得楼上的妹妹也大为紧张。语气有些颤抖着问:你确定不需要我也跟着去吗? 来不及答她,他轰着车子在院子里面打了个垂直的直角弯。拐到大院最后面的几幢别墅区,停在其中一幢别墅前大喊李姐李姐! 李姐站在门前愣愣看着他。他说原来你没在家里呀,那我亲自跑一趟吧。噔噔噔上了几级楼梯又噔噔噔倒回来问:门是锁着的是吗?你把钥匙给我!我等不了你,快! 书房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保险柜拒不合作。爸爸的生日打不开,妈妈的生日也打不开!他深吸了一口气,试试自己的生日看看。“咔嗒”一声轻响,开了。 里面有两摞四个人头和一个领袖人头的新旧钞混在一起。零零碎碎有些散钱,还有一本妈妈名字的存折。他从站在书房门口李姐的手上扯过来垃圾袋,统统往垃圾袋里扒拉。 想了想拿回一摞,再想想把妈妈名字的存折也放回去。 然后保险柜和书房门统统不关。垫脚站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下楼、上车、系安全带、着车,一溜烟跑了。李姐在后视镜里焦急的叮嘱他:开慢点,注意让人让车! 他把电话重拨回去,响了一次没接。第二次接通了,电话里面带着哭腔说赛文你人在省城帮我想想办法。我们人生地不熟,你救救我妈。求求你了! 他听着通话背景里面的机场广播声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一字一句力争清晰冷静开始对着话筒下指令: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省三院的医生通知你只是说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并没有说有生命危险,这是第一点非常重要。 第二点,我现在凑了我和我妹妹的钱夹子应该有小一万块钱。我从我家保险柜又拿了一万。人命关天的时候医院都答应咱们送进重症监护室了,说明钱的问题先别考虑。我给你凑出来的两万先顶着,你赶紧联系你爸爸就行。 第三点,具体的情况我先去医院做个彻底的了解然后及时在qq上告知你。你不管直飞还是转机,身边有网就及时查看。这么严重的交通事故我相信没人跑得脱的,你就放心坐飞机就好。 我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你可以把我的电话给医院,给你爸,给任何到医院来的人都行。但是你情绪要稳定,有任何情况飞回来咱们再议。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回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挂断电话。把车子停好提着个黑色垃圾袋就往导医台冲去,心里开始虔诚的拜托满天神佛: 千万不要再玩抢救回来没生命危险了就晾在走廊那一套,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听我说各位,我平时虽然没有很虔诚的和各位上仙打交道。但是本着有求必应,互惠互利的原则。你们帮我这一次,我张赛文一口唾沫一个钉。我一定买个整的猪头供各位享用,我言出必行! 正要默默举手发誓,小护士说你穿过这一栋楼。到后面一栋沿着连廊左转再直行,住院部左边那栋九楼就是重症监护室。去吧,先看看情况再去窗口缴费。 刚到达指定楼栋和指定楼层,广播里正好在叫他的名字。他立马飙了一身冷汗。强烈又不好的预感像钢针不由分说就强行扎进他的大脑,差点挪不动步。 一个鹤发童颜的白大褂向着站在门口踌躇的他拼命招手。笑呵呵说:你爸跟我打过招呼了。年轻人很有血性嘛,掏空自家保险柜也要和我们打配合,跟阎王爷抢回一条命来。 你朋友的妈妈已经抢救回来了,现在还在icu.费用是高点,但是我们要密切观察她的生命体征。一旦稳定下来就转到特护病房去,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他嗫嗫半天,腿又开始哆嗦。强行抑制住一样哆嗦的嘴巴,张了半天嘴问:医生,特护病房是不是也特别贵?我朋友还在国外读博,她们家据我所知经济条件也不是特别好。 你就放心吧年轻人,特护病房和重症监护都不用你朋友出钱。她这是在施工路段和失控的搅拌车碰撞发生的交通事故。 虽然拉她的是黑摩的,但是交通事故过错方除了摩的司机还有施工方才是过错主体。 当然,具体的情况等下你跟还侯在外面的交警同志去了解。但是了解之前,你先去三楼把住院押金交一下。 你爸爸担心你把家里搜刮空了跑路,你缴费的时候记得叫收费的工作人员给你开个收据。 还有啊,你这年纪轻轻的。要节制,可别纵欲过度哦。先这样,我有事要巡诊去了。你去找交警吧。 张赛文面色古怪,揪着垃圾袋狂挠头皮,心里暗想:我?纵欲过度?真的假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对,既然是老爷子的熟人。问问贵姓,至少口头上要聊表谢意的吧? 才想起来四处搜寻,别人早就遁走了。他有点懊恼,在几个不知道是护士还是实习医生的年轻人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赶紧出门找交警。 交警两人一组,标准的出警配置。一个挂正式警衔,一个是辅警铁骑。张赛文看着铁骑那身装扮就想到风吹日晒,兜头暴雨。心里小小的疑问了一下: 这些兄弟真的是为了兴趣爱好就心甘情愿骑着警用摩托风里来雨里去吗? 他走过去客客气气说:两位警官,我得先去缴费。缴完费还得麻烦两位把来龙去脉给我说一下,我要转述给我朋友。 铁骑问:你朋友呢?人在哪? 我朋友现在还在回国的飞机上警官,估计下半夜或者明早才能到。 挂正式警衔的警察说,一起走吧,这里闹哄哄的不适合谈话。 跟你去缴费顺便找个稍稍僻静一点的地方,把监控视频什么的给你看看,我们还要录音录像。 第七十五章 有你真好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葛一依显得更为清瘦了。甚至能明显看出来眼眶凹陷、嘴唇都全变成了乌紫色。 她手上提着一个国外某连锁超市的廉价购物袋,购物袋里除了自己的护照学生证等身份证件。只有一个移动电源和手机,再无他物。 在医院门口下车远远看到爸爸的那一刻,伤心难过和委屈所有情绪全部掺杂在了一起。瘪着嘴向爸爸跑去,在爸爸怀里嚎啕大哭。 哭一半抬头看到心上人和那个曾说只是他妹妹的小师妹手拉手站在后面。 她毅然决然不管不顾走过去。先礼节性抱了抱小师妹,哭着笑着说师妹太谢谢你了。 我仪容太差感觉特别对不住你们。连换洗衣服都来不及带上,身上这套穿两天了,熏了你你一定要多担待。 小师妹第二句没关系还没说出口。她就径直扑到他怀里,轻声呢喃说:有你真好赛文,有你真好。说完这几个字又嘤嘤嘤不能自己。 张赛文心里那股我见犹怜的情绪快冲到喉头,还来不及脱口而出说点什么。就感觉身边有一股强烈又冷森森的杀气扑面而来。 左右为难间怀中伊人似有所感,及时抽了身。语气清冷说我来处理这一切吧。你发qq的消息刚才我在车上全看了,明白了个大概。 接下来该怎么沟通协调理赔之类的还得麻烦你帮爸爸参谋一把,我负责照顾妈妈去。 说完轻轻拍了拍小师妹的胳膊,往医院里坚决跨步而去,头都不回。 门口剩下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葛爸爸开始抖抖索索给张赛文散烟。 单文婷轻声说既然阿姨今早已经转特护了,晚点试试进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回去煲一锅鸡汤给阿姨和师姐补补。 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十几岁的葛爸爸居然正经八百朝着单文婷鞠躬。嘴里一迭连声说有心了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孩子…… 张赛文伸出手去想拉开单文婷怕她受不住这个绝望又心痛的大礼。寻不着手扭过头去才发现妹妹眼里一簇一簇的火苗就快要夺眶而出。 他细一思量就决定放弃牵她的打算。此时此刻,似乎离开这里才不会尴尬到抠脚。他搀扶着葛爸进医院,没回头只是朗声说别忘了我的那份。 单文婷手指勾着车钥匙边往医院停车场走边爽朗大度挥手回应:记不得谁也记得你! 首次交锋,一比零。 她胜。 他败。 葛爸坐在休息区满脸灰暗,双目空洞无神。他突然挣开张赛文扶着的胳膊,开始如同祥林嫂上身一样反复念叨: 我就知道会出事,我早就该知道会出事的。你说一个不务正业的弟弟死犟着要在省城买房,还……还……还他妈美其名曰离家人远一点,还距离才会产生美! 美产生了你倒是顾好自己,两口子游山玩水不事生产丢下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轻飘飘就通知姐姐们来帮忙带。还他妈要给他守家! 他就像头癫狂的野兽,死死钳住张赛文的手。嘴里自顾自接着絮絮叨叨又怒气冲冲的说: 我就知道会出事的啊我可怜的老婆。你倒是别省下那几块钱打个出租车啊。 哪有人天天那么侥幸打个黑摩的不出事的?摩的司机就该碾死他!他怎么不死去?他倒是甩出去受个轻伤,我的老婆咋办? 我老婆咋办啊孩子你说,搅拌车往她身上洒了那么多的沥青。还要被后轮碾过双腿!我老婆腿没了,没了啊孩子……呜……呜…… 悲切又嘶哑的哭声像空旷草原上命在旦夕的野兽。哭得张赛文鼻头酸涩,如鲠在喉。 他强忍哽咽说:葛叔叔,阿姨没事就好。交警昨天给我说了,命悬一线啊,真的是命悬一线。 葛爸满脸泪水,愤怒的凌空挥手:还有那辆搅拌车! 城建公司怎么管理的车子?到底是刹车失灵还是操作不当?他们的车子和司机到底是怎么培训的?闹市区别人缓慢过个路口都能失控撞上去! 孩子你家不是在省城吗?你帮叔叔这个忙。一定要帮啊孩子,去查查城建公司是不是有渎职瞒报的嫌疑啊。 他们的安全生产考核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张赛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番车轱辘话最先告诉他的是交警队的两位警官。肇事方其实是城投公司外包出去的一个市政道路翻修工段。 不光摩的司机吓得屁滚尿流,搅拌车司机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简直哭得呼天抢地。 搅拌车司机一口咬定是车子出了故障,包工头却拼死不认车子有问题,还指证他操作不当留下诸多证据云云。 简直愁死人。 在张赛文一再保证不告诉他女儿自己的精神萎靡胡言乱语的要求下。辛劳一夜的葛爸爸终于在休息区的座椅上低头沉沉睡去。 周末医院的人流异常拥挤,又嘈杂又满是消毒药水味道刺激的环境都无法让他醒来,还睡得特别香甜。 周一是要上班的,张赛文百无聊赖告了个假。又百无聊赖东走走西看看。 百无聊赖给单文婷打电话,叫她把车开来医院。自己要在车上眯一会。 那边语气轻快说,没问题啊。我现在给你送车到医院,然后腿着回来抱鸡汤再腿着去医院送给你的老情人喝呗。 他压低声音对着手机说:求求你千万别没事找事,你心里有什么疙瘩等过了这件事我们再细聊。 她在电话里说好的啊,我也通知你一声。鸡汤只有三份哦张大善人,很抱歉没有你的了。 两个多小时后鸡汤来了。果真只有三小碗,是堪堪倒出三小碗,一滴多的都欠奉。 葛一依背靠着特护病房的门轻声说着不胜感激,没齿不忘师妹的大恩大德之类的废话。 并且说妈妈眼下还是没办法进食,她的背部大面积灼烧伤,双腿也已经截肢。说到后面不忍细说,开始嘤嘤哭泣。 缓了半天单文婷语气平静说阿姨那碗先记在我账上。等她老人家能进食了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再煲,我下次煲两碗,两碗都给阿姨喝。 至于今天这多出来的一碗。“张赛文,”她朱唇轻启,一字一顿:“今天这碗算是阿姨赏给你喝的。不用谢哈!” 张赛文眉头猛跳。 二次交锋,二比零。 她胜。 他再败。 第七十六章 噩梦连连 太阳从两幢楼房之间的空隙跳跃着爬起来,一刻一步义无反顾。 街边上最先醒来的是早餐摊店。然后是公交车,燃油公交车、天然气公交车、电动公交车和以受电弓实时供电的“叮叮车”霎时间全部醒来,按照既定的路线开始穿梭忙碌。 跟着就是电动自行车,各种形状和各种样式的电动自行车开始冲上马路,骑士们争先恐后又左冲右突。整座城市这就算是彻底醒过来了。 嘈杂声持续一两小时后稍稍趋于缓和。河滨路的路边收费停车位上,一辆被泥糊住彻底看不出车身颜色的suv旁。 收费员看了看雨刮器压着的收费通知单。又走到车屁股去看了看车子的牌照,确认后面勉强算干净的车子牌照还是自己昨天上午为了方便抄车牌而用防晒袖擦开的形状。 他摇了摇头,走开了。这辆外地拍照的车子看样子应该是参加了越野赛还是顶着风雨跑了几天的泥巴山路。小城在南方水乡,方圆几百公里范围内,想要把车跑成这样几乎没有可能。 赶早在河涌边榕树下面晨炼的大爷虎虎生风耍完一套剑法,非常满意地收好自己的大宝剑道具准备去过个早。站在河栏边稍稍往小河对岸一瞟,看到对面河边的石头上蜷着个衣衫褴褛的人。 大爷从帆布小包里掏出自己的老人机语气平静打了个120.一再跟接线人员确认好位置和时间后挂断电话,然后背起小帆布包和大宝剑道具,头也不回走了。 救护车很废了些功夫,好不容易把人弄到车上后跟车的医生和护士发现。这人身上有多处不同程度的淤青,护士一路在询问呼喊,回答她的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随车医生不能诊断到底是与人打架斗殴后被丢到河里的,还是他自己喝大了失足掉进河里,然后被河水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冲到河道里突出的这块石头上的。 救护车一路加速赶到医院,接诊医生看他一直没有清醒迹象。只好通知医务部开通绿色通道先行进行抢救。 张赛文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和现实没有边界,他驾着车,副坐上坐了个小男孩。车窗外阳光普照,从副驾玻璃折射进来的光束打在男孩身上,孩子的头发在金黄色和黑色之间疯狂变换。 孩子张开口,笑着叫他爸爸,那张小脸上的笑容治愈又温暖。他突然想起来小朋友不够年龄是不能坐在副驾座位上的。非常自然的问孩子:儿子你几岁了? 副驾上的儿子开始疯狂变换面貌,极速长大间变了梳着大背头的脸,一张被刀斜斜劈过整张面皮的脸,一张尖嘴猴腮的脸,戴着口罩看不太清表情的脸…… 一下失了神,后座上有尖利呼喊的声音。他从车内后视镜看去,后座上坐着一脸无奈,对他的分心驾驶无可奈何的妹妹。他自然而然说:你一脸的贤良淑德,为什么会发出那么尖锐刺耳的声音? 妹妹的面孔谈笑间变成了师姐葛一依,葛一依抢白说你以为我就不会尖锐呼喊吗?我尖锐叫起来吓不死你!伸手出来要拍他,叮嘱他认真开车。 手在伸过来的瞬间面孔再变,变成未婚妻站在订婚典礼台上那张手足无措的脸。变成氤氲灯光下戴着蝴蝶面具的脸,情趣酒店里水床上那张狐媚到极致的脸…… 身后传来妈妈的焦急的声音:儿子你醒醒!再不醒来车子要开下河了!车窗外,还有一个自己。和车子并驾齐驱,不管他深踩油门还是龟速行驶,车窗外的自己就这么在驾驶室玻璃外定定看着自己。 他不知道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在哪。意识突然灵魂出窍一般跑到那个与车子并驾齐驱的自己身上。看着车内的自己,心头无来由一阵悲凉,问车内的自己:你要把车开到哪里去?这车不能回头你知道吗? 他握着方向盘浑身痉挛,突然不敢看窗外的那个自己。借故看路看车流,把头埋藏到胸间。后座上突然好多人在齐整的尖锐大喊:专心驾驶!车要翻了! 使尽浑身解数抬头挺胸,努力挣开双眼,一片刺眼的白。 有个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正用手电照他的眼球。他抬起手,一把紧紧攥住那只拿手电的手,问:你看到我的钱夹子没有?那只手随他攥着,声音像是从一座大山后拐着弯隐隐传来。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再问:你看到我的钱夹子没有? 声音从大山后面终于跑到了山顶,但他自己站的地方是山脚。他甚至能看到医生隐在口罩里面的嘴巴在动。但还是听不清楚医生在说什么。 他再一次努力:我的钱夹子。声音传到自己的耳朵里,把自己都给吓一跳,这把声音嘶哑又怪异。 终于听清医生的话,医生说:你的什么?钱夹子?你的钱夹子丢了吗? 他嘶哑着声音说:不清楚,你帮我看看我的钱夹子在不在? 医生问:你的钱夹子放什么地方了? 他有点愤怒,嘶吼着对医生说:我的钱夹子在右边的裤兜里!感觉不在了。你帮我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 看哪里呢? 看我身上其他地方的口袋! 医生来摸他身上,跨边摸另一边的衣服口袋时胸口似乎被医生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猛砸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正要对医生发火。就听见医生说:你有两根肋骨应力性骨折。别紧张,有痛感才是正常的。 医生说:没有,我们一直没找到你的钱夹子。你的钱夹子有证件吗? 他借力拽着那只医生的手,往身后用尽全力蛄蛹了一把。医生用手腕提着他再加了一把劲。终于坐了起来,确认这是医院。左右两边都有床,似乎好多张床。 眼角余光看到右边的病人信息栏里,姓名那栏写着:无名氏 他跟医生说:医生,麻烦你帮我重新填下名字。我叫张赛文,弓长张,赛马的赛,文化的文。 一不留神医生不知道走哪去了,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拿着本便利贴一样的东西和一支笔来到了他的床前。 第七十七章 疑窦丛生 张赛文特想要一个万能的金手指。要不点石成金,要不武力爆表,再不济给自己一个赛过潘安的容貌也行。 无情的现实把他那张大长脸给抽到肿的不像话。 正愣神间,警察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了一个高脚凳。坐在床前一脸探究看着他。 “嗯?”他恍惚间貌似听到警察在问什么。 “我是在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先生。”这警察看起来很年轻,下巴上有一个痦子。痦子上还长了两根毛,看起来像是胡子又不是胡子。 我刚才说了,叫张赛文。弓长张,赛马的赛,文化的文。警官借你手机给我用用可以吗? 警官拿着支中性笔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语气有点不耐烦的接话:张赛文,哪里人啊。你得先把自己的信息告诉我,然后我再借电话给你。 我怕我等下再晕过去,晕之前有特别重要的事。把你的私人电话借我一下,我打两个电话处理一下事情。处理好了我们继续,拜托了警官。 警官伸手到裤兜里摸手机,张赛文急忙想,打给谁呢?除了父母没有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是记得的!真该死! 抬头看看病房里的挂钟,时间指向十一点过几分。也不知道是早十一点还是晚十一点。 接手机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警察,心里想警察总不能深夜十一点还守着我吧? 条件反射拨出号码,响了好久没人接听。他有点尴尬对着警察笑了笑。又拨了第二个号码,响了很久妈妈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你好,哪位? 妈妈我是你儿子。 你说是我儿子就是我儿子啦? 妈我真是你儿子,遇到点麻烦要你搭把手…… 滚,死骗子! 嘟……嘟……嘟…… 张赛文更加尴尬,他抓着手机问警察。警官,你们的手机不是会自动识别成某某派出所或者公安局什么单位的号码吗? 警官的脸也闪过一丝尴尬,他抹了一把脸说:那是我们单位里面的座机或者被标记多次的呼叫号码。被人多次标记了才会显示是某某公安局或者某某派出所。 我给你这个是我平时纯自己用的私人号码,哎呀你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要再打一遍还在干脆换医院的号码打啊? “别,”张赛文边抬手表示反对边再一次重拨刚才的号码。这次电话振铃两次妈妈就接起来了。 他着急忙慌说妈妈你先别挂,然后抬头小声问警察:“您的电话号码是?”警察在询问的小本子上刷刷刷写下号码递给他。他对着话筒说妈,妈妈我们来对暗号好不好? 电话对面说有点小开心说那就来呗。 妈,你最擅长的饭是腊味一锅熟。 还有呢? 妈,我们家自从李姐来了你已经好多年没下厨了! 还有呢? 妈,我爸书房的保险柜密码是我的生日。密码是…… 好了儿子,刚才电话一接通妈就听出来是你的声音了。你在搞什么啊你? 妈,你仔细听我说。我不是开车出来办点事嘛,半路遇到了几个小毛贼。 他们抢走了我身上的所有东西,包括手机和银行卡什么的。我现在是借别人的电话给你打电话…… 儿子你没事吧儿子?妈妈说怎么今天一直眼皮跳。 妈妈妈,听我说,我没事。 那些人抢走了你的所有东西?车子也抢走了吗?儿子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你告诉妈妈你的地址,妈来接你回家。 用不着的妈,车子他们抢不走,有定位的。抢走了咱们也能追回来。那些人应该不会这么蠢把我车开走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现在没有在车子旁边吗?把你身上搜刮干净了车钥匙都抢走了?哪里的毛贼有这么嚣张? 妈……是……我不太确定车钥匙是不是他们拿走了。我这不是要找到有人的地方才能借到电话嘛?你别好奇这些了,认真听我跟你说好不好? 行行行,你说你说。妈听着呢,你确认你没事啊?只是被抢走东西,没有受伤对吗儿子?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你仔细听我说,我报这个来电号码给你。你加他微信,然后给这个微信号转点钱过来给我。 哦,知道了。那你报来看看吧,妈妈记一下。 记下了号码,反复核对两遍后妈妈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警察的手机提示有新的微信好友申请。通过好友申请后一分钟不到,他正打字说妈妈转账,谢谢妈妈。 字还没打完微信就弹出视频通话请求。吓得他差点就把手机直接摔地上去。 狠下心把手背上的针头一把给扯掉了,摔脚到床沿就下床。一阵头晕目眩后在警察的“哎……哎……”声中踉踉跄跄往病房门口走,好在病房是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 随意瞟一眼走廊后他特意站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背对窗外正准备按下接听键妈妈已经把电话给挂了。他只好一边制止试图靠过来的警察一边又把视频电话给拨回去。 接通视频电话妈妈看着他脸上的剐蹭就要开始掉眼泪。他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笑笑说,别人抢劫呢妈妈。 抢劫肯定会有肢体冲突啊,你别大惊小怪。我就是脸上蹭破点皮而已,没什么大碍。 然后说妈你别关心具体是怎么蹭破的了。我得急着回去看看我的车子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你赶紧给这个微信号转点钱过来。他们搜刮干净我身上所有东西了,包括我的手机。 我怕他们去试着破解我的网银密码。你得快点转钱过来,我还得给别人一点电话费,还要赶紧打电话给银行挂失,很多事情要搞的妈。你快点啊妈! 妈妈在视频电话里面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真得抓紧才成,绑定的电子支付付点小钱还不是那么严重,要是劫匪把儿子的全副身家都转走呢?手机验证码什么的,手机在手都不需要解锁就可以收到了! 越想越感觉可怕,一边打冷战一边赶紧挂了电话给儿子转账。还密密叮嘱:抓紧弄妥当!赶快报警!一秒都不能多耽搁啊儿子! 张赛文叹了口气,抓着手机冲站在他前面的警察摇了摇。无奈的说:我这么说就是为了让我妈妈少说两句。你别急啊警官,等下我告诉你的是另一个故事。 警察向着他急急招手:你赶快躺回去,躺回去我们再说!我看你一脸的苍白。 张赛文向着病床上晃晃悠悠走过去的时候,心里在想:这个版本稍稍完善一下也非常不错嘛! 第七十八章 原来如此 躺回床上时护士正好迈着小碎步急急忙忙赶过来。问清缘由后返身回去拿来一套新的注射用品又重新给他扎针。 年轻的警察默默看着这一切手托下巴陷入了沉思当中。可能在想各自的不容易吧。 护士扎好针边贴胶布边假笑着说:我以为你要跳楼呢,有事找警察不就好了吗。 警察就在这里你还能自己扯掉针头就跑,可不许再跑了哈。医疗费用现在不是当务之急,等你康复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张赛文把另外一只手垫在颈后,老神在在问:护士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什么叫应力性骨折?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你这个样子一看就是跟人打架斗殴了嘛。 应力性骨折的意思就是别人给了你的骨头一拳或者一脚。你身上受力的骨头要断又没断,裂开一条类似断裂的印记,安心静养就好。不要太担心,会恢复得很好的。 张赛文咕哝了一句:这下我是真的裂开了。你说的安心静养是要养多久啊?需要住院治疗吗? 护士转身准备离开,答他说,看你受伤的部位,也看你对疼痛的忍耐能力。如果只是肋骨注意别让它继续受力就行,如果其他部位的话看你有没有活动需要和动作需要,因病施救嘛。 张赛文想说句俏皮话,死活想不出来却眼看着护士就要走出病房了。他挥挥手说,非常感激你啊亲爱的南丁格尔小姐。 护士回头对他飞了个眼,俏皮的笑笑。一对眼睛弯成了小小的月牙,眉头自然地收拢。 张赛文甚至能感觉到她藏在口罩下面的大板牙或者尖溜溜的小虎牙正朝向他呲了呲。愣神间警察把手机递过来说,我是真的服你,都这步田地了还不忘泡妞。 他自在枕着手臂说,哎,兄弟这话就太外行了。女孩子需要你细心去发现她身上的闪光点,然后发自内心去夸赞她就好。泡妞不泡妞的先别想那么多,你这想法有点本末倒置了。 什么叫本末倒置? 他抓着手机一边点开老母亲在微信上转来的钱,一边心情大好准备对站在身边的警察耳提面命: 就好比你在警校的体能训练吧兄弟,你不要每次出操、每次负重越野的时候就想着说我要练成多少块腹肌,要练成多强大的肱二头肌。 甚至每次出操时候你就想,我今天往死里练,明天就往死里追坏蛋去! 这样想就是本末倒置,你应该是抓紧机会练,往死里折腾也别去想为什么练。 有一天你练成了,到追坏蛋的时候真的会脚下生风时。你就是个高手,你见过哪个高手是没有帅气的腹肌和强大的肱二头肌的啊。对吧? 警察微微皱了皱眉,不情不愿似乎悟了那么一下。然后指着张赛文手上的手机说,我没有那么多现金给你。你先拿着手机用吧,反正这个手机号码只有我比较亲近的人才有。 张赛文本来都想好了,去买个新手机补张卡接收微信转账拉倒。听他这么说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但是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劲。他结结巴巴说: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这手机…… 警察说你刚才不是说你的手机和银行卡什么的一起被抢走了嘛?赶紧打电话挂失呀还等什么?等你出院买新手机黄花菜都凉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对对对,我就打就打。但要先找刚才的南丁格尔小姐。我先换个单人病房,然后才能打电话。你知道的,这里这么多人听着。怕吵到大家休息抱歉得很。 旁边床的大哥闷闷不乐说:哟,钱转来了无名氏先生?看起来你是真的很有钱嘛。都怕大家听到你有多少钱要避嫌了。 张赛文差点脱口而出怼回去一句什么话。想了想无奈笑笑说我叫张赛文兄弟。咱们病房似乎都是外伤病人,看你的伤一时半会也不好活动。我转了病房有空回来看你啊。 心里却是大倒苦水,这下还叫我怎么将错就错?手机和钱夹子肯定在河底某处躺得好好的。 刚才电话说的只是个跟妈妈要钱的小小借口,这下彻底玩儿脱了,该怎么蒙这个年轻的警察才好?要不继续将错就错,继续编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警察在换病房的整个过程中简直就是如影随形。护士跑前跑后忙完了所有手续张赛文走出病房才打了第一个电话,打的却不是银行和自己的手机号码。 张赛文面对警察一脸焦急和关心的神色赶紧朝他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趁着电话没接通小声说:不急,我打过我的手机号了,是关机状态。拿到手机的人应该还没有打电子支付的主意,你别急哈兄弟。 电话接通了。 他对着电话报了一长串信息,最后对着电话说:麻烦尽快帮忙安排妥当,然后派个兄弟帮我把车子开到医院来,有任何问题随时给本机回电。尽快,路边停车费老贵的! 然后他坐在单人病房的床上对着警察说,电话打不通可能意味着我不用急着挂失银行卡。车子还在你们市河滨路的路边停车位停着的。 谁停的?当然是我停的啊。不可能,你也听到了。我刚才给4s店打的电话。我叫他们想办法给我配把钥匙,然后把车开到医院来给我。 不会的,你先等等哈,你提醒我了。我还是得给银行打个电话,还有我原本的电话卡,我问问客服能不能异地补办一张。这样可以省掉好多麻烦。 哎呀你这不是还没有正式询问嘛。让我想想该怎么说,不是,我意思是说我该从哪里说起。这不是解决了一大半问题了嘛。 瞅了瞅门口走廊上推着慢悠悠走过来的医院餐车,张赛文扬了扬手: 这样,咱们也都忙了大半天了。我先拿两个盒饭,吃完了你做询问,问完下午刚好回去所里交差你看咋样? 哎!一个盒饭没你说得这么严重。你咋不说你的手机还救了我大半条命呢? 二十分钟后两人很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张赛文编了一个不管从逻辑上,还是从常理上都无懈可击的故事。 年轻的警察听得连连点头不止。末了要他提笔在询问笔录上签名并写下一句话: 以上询问笔录为我本人亲口陈述,如有虚假内容我愿负由此带来的一切法律责任和后果。 第七十九章 图哥 图哥十四岁之前叫汪二图,是十里八乡排得上号的俊俏后生。就因为在台球厅里的球技炫酷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他连上下课书包都不带亲自背的,前呼后拥的感觉试问有哪个少年经得住这般众星捧月还不迷糊的? 汪二图不止台球打得颗颗精准入袋,毫不拖泥带水。连篮球也打成能进高中校史前列的疯狂后卫和远程射手。 唯一的遗憾是学习成绩太烂,成绩烂点其实有运动天赋也很受欢迎的。 奈何他的名字汪二图这仨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成为了成绩稍好的和相熟女生们的窃窃私语以及轻声取笑的对象。 台球厅挨着的是录像厅,录像厅的午夜场不光有含未成年警告内容的录像。还有懒散黄毛们隐在黑暗中做着各种各样的龌龊勾当。 少年汪二图虽然不受同学们,主要是女生们的真诚欢迎。但他也有胸中沟壑,也自诩正气凛然。 其实主要还是学习爱情动作正热血沸腾的当口,旁边的黄毛喷出那些吸自透明烟壶里的味道有点甜滋滋的白色烟雾很耽误事。既影响视线又影响心情还耽误畅想进度。 脑海中正扶着前桌的双肩学着录像带热烈进行下一步。那些甜滋滋的烟雾遮住了双眼,还直往他鼻孔里面钻。他只好伸手拍了拍黄毛的胳膊。 黄毛不为所动,他隐藏好眼里的厌恶。笑嘻嘻的小声说,大哥麻烦你坐到最左边的凳子那去好不好,那边才是下风口。 应该是声音太小了,黄毛只隔着白色的烟雾冷冷的瞅了他一眼。还是不为所动。 他适当提高了一点音量,堪堪盖过录像带里浓重的喘息声对着身边的黄毛重复了一遍要求。 黄毛那对冷冰冰的眸子里开始冒出两簇小火苗。 他的前后左边都是一帮前呼后拥而来的好兄弟。区区一个坐在右首的黄毛实在是不够看的。街面上混的人都长得像是营养不良的细狗一样。 而学校里出来的少年们个个五大三粗,手臂都比你黄毛的大腿粗壮得多。 根本就没在怕的好吗?眼里冒火勉强算你有点脾气,但你是细狗啊老哥。眼里淌火出来你也是细狗好吗? 细狗收好烟壶站了起来。 细狗抽出了西瓜刀。 慌乱中左边额头到右边下巴处绽开了一条血线,鼻梁都豁开了一个口子。双眼堪堪保住,满眼满头的殷红。在录像厅氤氲的光线下透露出绝望又无助的恐慌。 脑海里最先蹦出来的应激反应是:班上那些平时连我名字都要取笑一番的女生,这下得新增多少笑料?篮球场上我还怎么再意气风发,怕是观众们都会笑岔气了吧? 旁边常去的台球厅居然还有好几面亮堂堂、明晃晃的镜子! 后来才知道什么叫造化弄人。黄毛水烟壶里抽的,是麻痹神经还含有兴奋剂的新型毒品。汪二图缠满纱布的脑袋像一坨粘稠的浆糊:麻痹神经还含有兴奋剂是个什么意思? 这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吗?都含兴奋剂了还怎么麻痹了神经?麻痹神经?麻痹nmlgb! 黄毛伏法,此后远走他乡。汪二图后来动用所有手段,擅自追查多年。还是杳无音讯,气得腮帮子疼。 脸上留下道瘆人的疤,读书是不可能再读书的了。自尊心不允许他把自己置于天天被耻笑还要被非议的境地。 做事也不好做,码头上扛麻袋天天被年长的工友们打趣管他叫马永贞。学过厨,烧过焊,铁轨上的冷风吹得他直打颤。 小吃店的老板都知道,我又不是请不到人,干嘛非要请一个看起来像坏人的人? 那就找找像坏人的路呗。看厂守仓,夜场大哥,个个看了他脸上的疤痕再看他萎靡的神情就直叹气。 我只是传言中的坏人,干嘛要请一个看起来八九不离十的坏人来坐实自己的身份? 这样做是怕天下人都不知道我是坏人吗?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嘛。我还想努力挣钱实现财务自由,运作一个哪怕只是地方的政协委员什么的闲职给祖宗长长脸呢。 悲催的汪二图连出租车营运资格证都考不下来,人说他的外貌特征容易给人不好的联想。 堕入尘埃的绝望后,瘦狗岭山里的老和尚送了他一句十八字箴言:谋定后动,如春笋破土,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升。 他正谋定是抢信用社还是银行的时候,父母多方筹措给他买了台蓝牌自卸车。他虔诚满怀把老和尚送他的这句箴言用小纸条写下来,贴到方向盘后面仪表盘上不显眼的位置。 汪二图因违反限行禁令被处罚; 汪二图因违反环保规定被处罚; 汪二图因违反交通规则被处罚; 汪二图因拒绝配合稽查,冲击殴打公职人员被劳教。 在劳教所和农场里面,神奇不已的前程在汪二图面前一点一点徐徐拉开了帷幕。 燎原之势的那粒火星子是牢友们了解到他是殴打公职人员而坐的牢。再加上脸上那条因卫生条件有限而对治疗多有耽搁的扭曲的伤疤。 牢头和农场的管教都心悦诚服管他叫:图哥。 图哥出狱后继续开上那台已经锈迹斑斑的自卸车找活路。拉沙石料、拉河沙、拉砖头、拉土方……当然,还要继续缴交名目繁杂的罚款。 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运动席卷了全国各地。坊间流传说,土方工程不涉黑,就像站街女以自己是处女为噱头拉客一样可笑。 图哥劳教数年学到的城府和技能支撑着他把蓝牌自卸车换成了黄牌。 然后把黄牌自卸车增加了数量,把砂石土方车队变成了运输公司,把城市远郊的地块盘下来开石料厂、还有河湾里的河沙厂、包括高速公路项目段的承包方等等。 图哥开始进军娱乐业了,虽然娱乐业才刚起步。也就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郊区ktv而已。 一两个月前有个外乡人来到ktv,明目张胆想绑走图哥。有何冤仇又为何而来统统的不清楚。 图哥在自己的地盘上差点就阴沟里翻了船。化妆成包厢服务员的保镖及时出手阻止了这个不幸事件的发生。 外乡人被略施小惩,丢进贯穿城市南北的河涌里喂鱼去了。 图哥双手高举,被他自己石料厂里装在碎石机上方的电动起重葫芦吊着,向着碎石机投料口缓缓移动。 第八十章 沉住气 到得近前,那个手抓着电葫芦启停开关的外乡人先是朝着他露出一个沁人心脾的微笑。 笑完了一手抓开关,一手捏着支烟。怡然自得对着碎石机投料口吐眼圈。吐完了烟圈再抬头看来,张开大嘴露出森森白牙。 月前当晚图哥在自己的ktv里是抱定醉生梦死的小小目标的。他血气方刚的那些年月,也曾动过要说一门媳妇的心思。 不算那些脑海里意淫的媾和对象,不管是辍学扛麻袋还是做烧焊学徒的时候。他都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得说一门媳妇的。 可是每每姑娘们或者大大方方,或者装做不经意间的悄悄瞟一眼他脸上的疤痕。十有八九都是极速逃走再无下文。 急得父母也帮着张罗,奈何连十里八乡的媒婆那一关都闯不过去。后来入狱,出狱后的他对婚姻,对臆想中那些模拟了无数次。男耕女织或者夫唱妇随的,既有爱情,更有亲情的婚姻生活就算是彻底心如死水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些埋藏心底深处求而不得的沟壑难平,远不及握之有物的莺莺燕燕来得深邃且真实。 自己的ktv,自己的包厢,自己的陪陪……放浪形骸的活春宫凑巧就要上演。凑巧那个细狗一样似乎只剩下骨架的外乡小白脸端着酒杯就闯了进来。 图哥都不屑亲自动手,他也就是条件反射般在那张凑得过分靠近的小白脸上草草砸了一拳。 那外乡人鼻血横飞想的不是还击,而是扔掉酒杯,一手捂脸一手朝着叠在他身前身后的陪陪们挥手驱赶。 嘴里还大声抗衡着投影里面不知道演员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的高亢娇喘: 我有严重传染病!你们全都穿上衣服离开!赶紧的!身上有伤口的话会被传染!马上走!……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端着酒水盘子扮成服务员送酒的保镖推门进来。对准他的背心就是扎扎实实的一脚,接下来房间诸位全部看傻了。似乎这副身板再怎么羸弱也不止于此。 但映入大家眼帘的就是,外乡小白脸真就像一副骨架,或者说就像一只破麻袋。结结实实朝前扑倒,摔了个扎实的狗啃泥。 图哥关掉投影,口歪眼斜扯了扯脸上的伤疤。一边套衣服一边口气威严交代保镖: 他不是说自己有严重的传染病吗?把这张沾了血迹的地毯送他做裹尸布吧,弄到老地方。喂鱼! 交代完临出门时面向门外连身子都懒得转过来。接着说:最近公家追的紧,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准备来一次严打了。 问话环节就免了吧。不管他是谁人的家属,还是受雇于人来行凶。看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正好悄无声息处理干净,弄出太大声响反而影响不好,就直接沉了吧。 交代完毕就头也不回直接走了。走到楼梯口掖了掖衣角,啐了一口浓痰。自言自语说:真他妈晦气! 这张脸因为有那么一秒半秒凑得实在太近的缘故。很是给图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单从某些方面来讲,图哥绝对算是个谨言慎行的人。 当晚躺下后,他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把这张脸一一进行比对,并细细捋了两遍。始终找不出来头绪,正犹豫着要不要下个“真的不熟”的结论。 保镖来电话了。 保镖在电话里只说了九个字:“老地方,老办法,搞掂了。”说完也不等图哥回应,自顾自挂了电话。把他惜字如金的性格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图哥在手心里摩挲着电话。浅浅计算了一下刚才保镖一脚踹晕一个大活人,手上的托盘里杯中酒水似乎一滴未洒的样子。 他感到很满意,考虑考虑保镖是否值得更好一点的待遇。然后他心无旁骛睡的难得香甜。 这张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太显山露水的阅历。图哥有点恍惚,他的双手手腕应该是被贴合在一起后用几条扎带给草草勒死。然后给挂在了电动葫芦的铁铰链上某个位置了。 思绪万千,心头却尽是疑惑。与其说他怒火中烧,倒不如说太过于出乎意料。双臂非常不自然的围拢着头颅,想做个凶狠或者无所谓的面部表情都很难整理。 身体垂直着已经被电动葫芦送到了碎石机投料口的正上方。他一瞬不移看着下方笑意吟吟的这个外乡人,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 站在下面的小白脸笑得一脸的阳光灿烂。既不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对他脸上那条疤痕做过多的关注。他正慢慢悠悠操控着启停开关把图哥对准投料口垂直放下来。 每放一小节距离,最多三五个铁链的扣子。他就站到图哥正下方或者斜下方,慢慢目测一番垂直和前后位置。 然后摁下开关,一小节一小节往下放。似乎要小心翼翼做到尽善尽美,精益求精把吊着的身体对准碎石机的投料口一点,再对准一点。 两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空气中只有电动葫芦嗡嗡的马达声和铁链子不停调整位置的来回“唰唰”声。似乎有风吹来,位置又偏移了一点点,站在地面的小白脸耐心的笑着又微调了一下。 这次他站的位置正正处在投料口上方。面对面斜斜重叠着图哥的位置,又放下一小节铁链后图哥粗粗估算了一下。 现在用尽浑身解数撩起自己的脚的话,大致上脚底会擦着他头顶大概一公分不到的位置踢空出去。 这厮正准备迈步走开,趁他微笑仰头的当口。图哥一口浓痰对准他的面门不偏不倚发射了出去。 两人除了图哥抽动鼻腔干咳的呼呼声和“呵~tui”声之外。耳畔都能清晰听见“pia”一声,那口浓痰正好挂在小白脸的额头位置,黏黏糊糊恶心巴拉。 令人震惊的是,小白脸的表情丝毫未起波澜。他依然一脸微笑着转身去把脚边的旅行包打开,拿出一条白毛巾开始擦拭额头上的痰。 图哥趁着他细细擦拭的空挡叹了一口气。瓮声瓮气的说: 有点可惜,我本来想吐你嘴里或者至少挂到你嘴上的。我这样被你挂着很不舒服,吐的角度只高了那么一点。 第八十一章 玩的就是心跳 小白脸眼皮都没抬一下,放下毛巾眯上一只眼睛。伸出只手对着近在咫尺的碎石机投料口比比划划。 一边比划半天一边依然面不改色笑眯眯的说,不急,你还有大概两到三次的机会可以吐我嘴里。 图哥瞬间有点垂头丧气:好吧,我知道谁先开口谁怂包的道理。你既然都做好万全准备了,肯定也不介意帮忙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吧? 你请说。 阿坤呢?就是我的保镖,你已经把他杀了吗? “他呀?”小白脸用手指了指脚下:“他在下面。” 这就没有蒙我的必要了吧?你看这进料口不是还很干净吗? 不是啊,我又没说我把他从进料口放下去的。我是把他捆在下面的碎石堆上了。我要让他等下眼睁睁看着他的雇主血肉模糊一片一片,一绺一绺往下漏还染他一身。 我跟你实话实说啊图哥,我很不喜欢你的保镖阿坤。既然他死活不愿意配合我,我就搞他个肝胆俱裂才公平。 我看他以后还怎么帮人从背后踢人!说起来真是气死我了,他一脚踢出去就浪费我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 嘴里说着要公平,还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绝于口。脸上确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笑眯眯二嘻嘻。以老江湖着称的图哥被他搞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图哥艰难的活动了一下夹在双臂间的头颅,同样以老友叙旧的口吻说道: 兄弟,既然这样,咱们就各安天命吧。虽然我死不死得成还是个未知数。但是现在细细想来,那天晚上你闯进我的包厢未必真有恶意。不过现在说这些似乎晚了点。 我就是想问问你,我的石料场仅仅休息这么一天就被你完美利用了。但你也应该知道等下碎石机开起来很吵的。我场里还有不少外地工人就住在不远处的工棚里哦。 等下万一勾起他们的好奇心跑过来看个究竟怎么办?你想好脱身的方法了吗? 小白脸一脸满不在乎。乐呵呵说,我不需要脱身啊图哥。今晚我以你们石料厂客户的身份跟大家畅饮了一顿酒。 国庆佳节赶工的工地十不足一二,你也太心黑了就给兄弟们休息一天。 你放宽心吧,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通知和催促。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不到明天中午十二点是醒不过来的。 因为我买来陪他们喝的散篓子里加了一味药,连帮你看大门那只德牧都被我强行灌了好几杯呐。 你也别太操心了,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过了中午大家都会活蹦乱跳,地上的蚂蚁都不会比平日多踩死一只。但您的夫人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指挥这帮工人兄弟干活呀。 图哥的眼底有一丝慌乱闪过,他咽了一口唾沫后说:胡说八道,我哪有什么夫人。 那是我误会了图哥,我以为贵千金的妈妈就是您夫人呢。他们在滨河春苑的家虽然你不常回去,但我这两月把那套房子结构和装修风格什么的都研究了个透彻。 图哥被双臂夹着的腮帮子开始条件反射一般频频跳动。他闭上眼,终于不再执拗地挺直头颅,而是从双臂间软哒哒垂了下来。 小白脸一边操作着启停开关慢慢放铁链,一边语气轻快说:图哥你歇息,歇会我们再聊。今晚这天不聊透了都对不起您老人家对我动的杀心。 这次终于不再磨磨蹭蹭,而是干脆把电葫芦的铁铰链一次放到图哥的脚尖勉强能垫吧到进料口的铁齿上。 确定放好位置后他动作熟练固定好铰链。开始掏烟出来点燃两支,贴心给图哥嘴里也塞了一支。 边把点燃的烟往图哥嘴里塞边笑嘻嘻说这是你往我嘴里吐痰的第一次难得机会哦,要不要把握好就看你打算。 图哥咬着烟头狠吸了两口,开始无法抑制的咳嗽。咳得喉管都要撕裂了他才停下来。把烟往脚下的进料口铁齿间隙里吐了下去。然后抬起头顺了两口气,说: 兄弟,咱们混江湖的都讲究个祸不及家人。今天哥哥折你手里无怨无悔,出来混的谁身上不都背着几条人命呢是吧? 有借有还么,老哥这命,你拿去便是。但放过妻儿的条件你尽管提。我所有的银行账户,保险箱密码和你想要的一切。够不够换她娘俩活着? 小白脸难得皱起了眉头,还腾出一只手来开始叩挠他的太阳穴。一边摩挲一边在蓝色的烟雾后面难得语气严肃说:你背了人命的话恐怕就没法换两条人命活着了呀图哥。 对!还包括你ktv里的那几位小嫂子。她们每一个的住址电话什么的我都全部做过详细的地图和标记。 哎!原本打算问你要点重要信息抵命啥的。你现在这么一说,加上我还特别忌惮你的黑道背景。哎呀,不好办!真是让人头大啊! 这样吧,我抓紧时间先处理了你。接着是下面碎石堆上的阿坤。然后是嫂子和你女儿。最后四个小嫂子就干脆约她们一起到ktv,我点把火就算了吧。 当然,叔叔阿姨年纪也大了。多几年少几年就不要那么计较了好不好?这样,为了聊表寸心,叔叔阿姨下去的方式由你选择你看咋样? 对,还有一个姐姐。姐姐你是计划带走她全家还是一个人?你慢慢想,我拾掇拾掇帮你料理点身后事。 他一脸严肃像在市场买菜一样掰着手指头数数。一脸严肃说:我三不五时就在监控里看你和小嫂子们五个人一起玩得那么花,丢下谁不管大家都会很寂寞的。 不过你经常服用的那个蓝色小药丸还是得适当控制控制啊图哥。去下面千万记得,酒色财气掏空身体呀。 说完这些他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沓粗糙的黄色纸钱在手上抖得哗哗响。边抖边说,这些买路钱你和阿坤分一下吧。 给你们的买路钱别乱花,听说没钱打赏小鬼会刁难虐待的。你是老板,你分多一点。这沓少的给阿坤。 打火机点燃了那沓厚的,火焰飞舞中他转身毫不犹豫就合上了闸刀。碎石机投料口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然后巨大的铁齿就开始互相咬合着不留空隙运转起来。 图哥有只脚尖收晚了一秒,铁齿只是轻轻碰触了脚尖部位一下。他的那只皮鞋和袜子就被硬拽进机器,一秒不到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想来反复校对过如果不出差池的话鞋袜应该正好落在保镖阿坤的头上吧。 第八十二章 没错,我干的 眼看着他站起来就要一气呵成按下启停开关上的铰链锁止按键。 图哥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坍塌,他竭力把自己的声音盖过哐当作响的碎石机。竭尽全力问:你想要什么?请讲,你要什么?! “哈?你在说什么?”他一脸茫然的摇头。脸上一直保持的盈盈笑意早已然消弭无踪。一口浓痰挂在额头上都在微笑,现在脸上却全然没有笑意。 图哥不止心理防线彻底坍塌,心房还空落落的找不到边际。他像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努力提起最后一口气,还是空荡荡找不到边际。 瞬间把全身的力灌进丹田,铆足劲头朝着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就要按下锁止按键的那只手大喊:等等!请等一下!我们聊聊! 小白脸一把掰下三相电的闸刀,碎石机又发出一声巨大的“哐当”声作为空转的结束。他盯着闸刀愣怔了几秒钟,然后转头语气冰冷看着图哥说: 我会先解除锁止按钮,慢慢放你踏实站在投料口的铁齿上。请你务必站稳,也先想好站稳了要说什么,什么是能说和该说的。你的上路钱已经是一堆灰烬了看到没? 烧得特别彻底,意思就是希望你暂时放下我们俩的地位是否对等这个想法。 我只要不满意你的回答就会合上这个闸刀,到时即可万事皆休。但是上行的铰链我是不会按的,这意味着什么希望你想明白。 为了向你表示我的决心,等下我会当着你的面砸坏这个启停开关。 也就是说你已经没有第二道保险可用了。我推上闸刀你也不能立马上路。我想比较好的结果是等血流尽吧,科学的说法是半个小时左右。 但是请你务必不要相信科学,因为足骨胫骨粉碎的疼痛感会让你坚持不了三十分钟。 我说的够清楚吗图哥? 清楚,非常清楚。 好,我现在放你下来脚踏实地。给你个友情提醒,这也是你第二次吐痰到我嘴里的机会。 铰链居然不是“唰唰唰”的声音,是间隔又规律的“喀~哒”声。图哥稍一站定,还不来及让那只光脚板感受空转半天有些微微发烫的铁齿带来的不适感。 安装碎石机启动闸刀的槽钢立面上,小白脸把电动葫芦的启停开关紧紧贴住为了安装闸刀不至于短路的那块长出来的木板条上。 他握紧铁锤用尽全力一锤砸下去。一阵火星四溅,木板被灼烧的糊味过后,启停开关已全然四分五裂。 两人又是一阵微微尴尬的沉默,图哥已经习惯先开口了。他小幅度活动活动双脚。手虽然还没放下来,但这样已经比高悬半空踏实得太多。 双脚彻底站稳后他声音沙哑问:还没请教,兄弟贵姓。 张赛文。 好家伙,张姓是大姓呀,我祖上本姓王。后来迫于某朝某代的避讳需要改的汪。张王是一家人,赛文兄弟你能不能再赏我一支烟抽。 我抽烟的时候容易冷静下来,你想问的事情估计需要大量消耗脑力吧。我想好了方便一字一句答你…… 一支烟抽去大半,张赛文从脚边的旅行包里拿出来一个透明的文件袋。翻转正面对着图哥问:这两张纸是你寄的吗? 图哥一字一句慢慢说,兄弟你可以凑近点吗?我眼睛因为受脸上的刀疤影响,已经开始有点散光和老花了。 凑近仔细端详半天,组织着语言还是一字一句慢慢说:我想想我该怎么跟你说。这两张纸我的确寄过。 但是光这样看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寄给你过。也就是说我不确定这两张纸是不是我寄的。 你什么时候寄出的这些纸张? 大概六七年前吧,我那时候先是收到这些纸。明察暗访了好久也找不到是谁寄给我的。 你知道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在行,但是干这种脑力活我是真的不太擅长。身边也没有擅长此道的人,所以…… 所以什么? 在我说所以什么之前,我给你讲个我学生时代的故事吧。你再给我点支烟可以吗? 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腾,烟雾没有了前面两支那种急得灵魂出窍的挥发方式: 我上学的时候,特别是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特别流行一个整蛊人的恶作剧。或者我们不该叫恶作剧,叫打发青春期无聊时光的游戏或者消遣吧。 这个游戏具体是这样操作的:高二文理分班之后,那些成绩好的同学会被分到火箭班、实验班、甲级班…… 反正一言以蔽之,就是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同学,不管你们是兄弟,是恋人,是发小还是死党。反正文理分班之后你们此生就基本缘分也尽了。 张赛文把烟蒂踩在脚下捻了捻后说:别夸大言辞,我也上过高中。我也是火箭班的,我不是你眼中那个动辄说缘分已尽的人! 图哥急急忙忙接话说:那就对了,我跟你说了缘由你就会更加理解我们这么些差生想法了。 你们火箭班的同学肯定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薄情寡义,更不会说。兄弟之间甚至还特别讲义气,比如主动帮忙补课什么的。 问题出在我们这些差生的心态,青春期找个合拍的朋友和玩伴多难啊。你们走进火箭班那天起,我们这帮差生的心态就影影绰绰开始崩了。 心态崩掉的年轻人是不会痛定思痛,奋起直追的。大家一起作弄曾经的朋友兄弟还差不多。 比如说? 比如说我们当年玩得最广泛,也最受我们差生欢迎的作弄方式就是。先用仿宋体手写一封长信,反复誊抄改正标点和错别字后去街上找个复印店。 一口气复印个几十分甚至上百份都有。复印回来用碳素钢笔小心写上自己曾经好友兄弟的名字,悄悄塞进邮筒寄给他们。 广泛寄出去,反正火箭班的无一幸免。有些甚至寄到外校,总有人能帮你弄到花名册嘛。然后就逐一寄出去就好。 寄的什么东西?不是,信里写了之后被你们大量复印的是什么东西? 重点就在这里了兄弟,那些内容现在看来幼稚又可笑。 费尽心思誊抄和复印的,无非是说收信的你是个被老天选中的幸运同学。 你得一模一样誊抄几十封寄出去转厄运。一封不受老师批评,十封大受同学欢迎,百封c9名校没你不行…… 第八十三章 谈判 那我要不誊抄复印去寄会怎样? 那就惨了,有时效的。一天不转出去你就要厄运缠身;两天不转出去那你喜欢的人就跟人私奔;一周不转出去那就简直要家破人亡了。反正能写多狠就写多狠呗。 你当年是差生? 我绝对是差生,不过我脸没受伤前很受兄弟们欢迎,因为我球打得好。 你们这些差生的世界真荒谬,炮制这种侮辱人智商的玩意来乱人心神。 兄弟不是我吹,重点不在那几页信纸有多荒谬,是真有人会坚信不疑你知道吗? 就好像你现在手上拿着的这两张纸。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八九年前为了跟踪。不是,是为了说动一个和我利益攸关的人。 我跟他从我们这里跟到了帝都,跟他住进同一家酒店,跟他叫了同一张卡片上的应召女郎…… 回来后没几天我就收到一张旧报纸折起来的这种纸衣纸裤,还有手写仿宋体的那句“欢迎来到快进人生俱乐部”。字体跟我们学生时代恶搞的那种如出一辙! 后面一年陆续收到两次,最后一次才是黑纸折的衣服裤子和打印的这句话。这句话是机打的时候才改成“欢迎来到n倍速人生俱乐部”的。 张赛文心头突了一下。心想不对啊,这时间线怎么对不上。他不动声色看着图哥有点涨红的脸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检测啦,检测结果就像它所说一样。我非自愿、不知情、稀里糊涂加入俱乐部了呗。 你为什么会这么淡定? 我不淡定能咋办?八九年都过去了,我连是谁寄来的都根本查不到。加入就加入了呗。哎,我跟你多分享一些我的心路历程吧。 反正长夜漫漫咱们也无事可做。我受伤前不说貌比潘安,起码长得自我感觉挺好的。虽然那时候总有同班的女生嘲笑我的名字取得难听。 但是我名字难听与我何干呢?我没出生前我爸去北方打了两年工。回村后和大家吹牛说他其实在帝都人民大会堂上班,信誓旦旦说他亲眼所见大会堂影壁上那幅“千里江山图。” 自然没人会相信他的鬼话,他还因此受尽了嘲笑。一年后我出生,这老小子轴的不像话。为了证明他真的看过千里江山图真迹。 给我取名时辈分的字都强行抛弃不用,硬给我在户口本上一笔一划指挥着户籍警敲下汪二图这几个字。 名字是父母给的嘛,我受着就是。上高一的时候我成绩其实还是不错的,有一天在同学家第一次看到背投那种超级大的彩色电视机。 在那么大的画面里瞟了一眼接待外宾的电视画面背景后我瞬间石化。感觉我爹当年就是在某处看到过同样的画面才记住的千里江山图。 他自己肯定也大受震撼,但又不想承认自己是在电视上看到的。为了扯一个谎盖住另一个,只好用我的一辈子来印证他吹过的牛皮。 我越想越气,成绩从那开始一落千丈。 后来还学会打架抽烟,学会对着女生吹口哨,学会逃课看色情录像带。大厦将倾非一木所支也…… 张赛文神情古怪盯着图哥,憋不住轻咳了两声后问:你还要烟不? 图哥一脸推心置腹的表情愤怒无比嘶吼着说你在说的什么鬼话? 抽烟的人陪你熬夜聊天你把我绑着我不跟你计较。烟都不足量供应你什么意思?烟都不要我要什么?吆吆切克闹,卷饼果子来一套吗? 喘了两口粗气接着说:你知道吗兄弟?黑道白道又如何?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是处理事情的方法方式不一样而已。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混道上的。比如你,心机够深,人够狠,手也够黑…… 张赛文把烟点燃塞进他嘴里,转身往石料堆走了过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个迷你摄像头,他一边在手机上快速操作着什么一边慢条斯理说道: 你是我追查这件事情绑的第三个人,也是让我滑铁卢的第一个。我知道现在问你要当年被你追踪到帝都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的话你会毫不犹豫给我。 但是我却迟迟没有把你放下来,真的不是因为我对你动了杀心啊图哥。你作为只手遮天的黑道大哥,我今晚的所有举动都是在自保而已。 我告诉一下你我现在在做什么吧。我把你公司具有偷税漏税嫌疑的账簿全部拍了照片,你和小嫂子们荒淫无度的视频也备了份,还有一些你不想公开的涉嫌违法犯罪的证据等等。 所有这些涉及到你的照片,文字,音视频和你的所有身份家庭信息等等疑似证据,我全部上传到云端去了。 云端懂吗?不懂我等下再跟你解释。我把这些资料至少同时存在了三到五个网盘的云端数据库。 其中有那么一个两个云端文件夹被设置成如果我一周内不登录一次就会自动把所有文件以附件的形式发送到我指定的邮箱里去。 这些邮箱包括我的朋友们。还有你们当地各级公安机关、各级检察机关、各级税务机关和政府其他相关单位等等。 慢条斯理说到这里,他又点燃了一根烟塞进图哥嘴里。接着说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兄台,就好像你是一头被我侥幸暂时制服的野兽。 而现在我传到云端的这些数据就好像是我攥住你命门的一把钥匙。万一我放你下来,你务必记住,云端不是我手上的手机。你砸我手机没有鸟用记得哈。 我们再说形象点。我现在攥住的,是你的老二。而你需要决定的是以下两点: 一是我划开扎带放你下来,但你得把你当年跟踪那人联系方式给我。退一步说,我们至少要做到河水不犯井水。 我呢设置个备忘录啥的经常登录登录网盘。你除了吃斋念佛祈求自己死我前面外,还得彻底打消找我寻仇的念头。不说相忘于江湖,至少要和平共处才行。 二就是,我现在立刻合上这把闸刀。你坚持扑腾半小时或者不到半小时浑身血液流干痛苦窒息而死。 反正你的上路钱我都提前给你烧了。不说仁至义尽这种无耻的话,至少这些纸钱也能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为我买一个心安。 选吧,早选早解脱。我最近特别容易困倦,现在已经快到睁不开眼睛的地步了。 第八十四章 入股 图哥想都没想,叼着烟说兄弟你还真看得起你哥。人命只有一条,被你轻飘飘说的好像谁真不怕死似的。 你的第二个选项未免太高看我,也可以说是太看不起我了。我的处事原则其实简单得很,你搞不死我,或者我搞不死你。 我们都可以握手言和,该来往就来往,该做生意还得接着做生意。天大地大,合作最大,因为合作才能共赢! 张赛文一样叼着烟,拿着把美工刀走过去准备划开他手上的扎带。他附耳对图哥悄声说:我不相信你,但我一定要放了你。因为我根本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 图哥连喘息都没有多来一次,垂下双手就立马用身体推着张赛文往安全地带猛窜出去两步。 边走边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台机器真他妈邪性,前两年有一次工人下班了关闸刀关不停的。众目睽睽下无电空锤几十秒钟你敢信? 张赛文快步离开他能拳脚相加的范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支票簿,手上的中性笔游龙画风一般刷刷刷划了几笔。 然后撕下来递给图哥说:这笔钱当成买你跟踪那人的信息费也好,当成今晚赔礼道歉的费用也行。咱俩最好尽快就此别过,以免两看相厌发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图哥使劲甩了甩手臂后接过支票草草看了一眼说:好家伙这么多!这样,现在我的运输公司里这些渣土车以二手车作价,这笔钱算你的投资款项。 数少了呢是哥欺负你不懂行,数多了呢你也不能让哥吃亏。做生意不光是合作才能共赢,还得共赢才能持久嘛。 算你的五台渣土车吧。你就当个甩手掌柜就行,该分红的时候我电话通知你来拿钱。 你嫂子什么特长都不占,但厨艺是真的一流。今天中午办个家宴欢迎你入股吧。 张赛文大步流星往石场外面走,向着身后挥挥手高声说你记得去碎石机下面的石子堆上解救一下你的保镖。我电话号码等下会发到你手机上,你记得把我要的联系方式给我! 汪二图提了提裤子,想挥挥手却发现因为长时间反向吊坠着自己的身体。他的双肩关节已经充血到肿胀,根本提不起手臂。 他对着张赛文消失的背影吼说,我双手又活动不开,半夜三更你让我睡工棚啊操? 张赛文那辆全是尘土覆盖的车子就停在石料厂围栏边。他发动车子一起步,满车身的灰尘随着引擎的轻微颤动簌簌落下。 透过车子尾灯的光晕,随车散落的灰尘抖成了车子的一道虚影。冲出马路狠踩了一脚刹车,高速运动的车轮在柏油路面上被强行扭着打了个转。 路面上留下一道明显拖曳状橡胶剐蹭出的黑影。 山背面不远有个村落,山前沿着山脚蜿蜒的国道边就是汪二图的石料厂。 前些年石料厂这边也有零星的几户人家。汪二图通过沟通,收买,恐吓,驱逐等手段把那几户人家也全赶到后山了。 石料厂占据的这个山坳,刚开张机械设备进场那天有个游方的风水先生从国道上经过。拿着根木棍敲敲打打凑过来张嘴就封四言八句。 他跟厂里个子壮硕脸面黝黑的工头说厂子占的地是一块空前绝后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强烈建议以后开山炸石一定不能炸到两边山脊线。 平整多余的路基也不要大开大阖绕着山走,要规规矩矩在山坳里活动。工头听半天不知道他想干嘛,报告给了汪二图。 汪二图不耐烦问:你不就是村里的人吗?是不是风水宝地你就全然不知?工头恍然大悟,转身准备赶他走。 赶不走。 先生说,我担着遭天谴的巨大风险给你透露了天机,还口头为你向这皇天后土请了吉利。你不表示表示就想赶我走?怎么想的你们这些糙庄稼汉。 汪二图牵着正值青壮年的德牧从板房里施施然走来。德牧吃了一半的肉被强行夺走,在绳子的拖拽下跟着主人不情不愿姗姗而来。 一人,凶神恶煞不苟言笑的巨大刀疤脸; 一狗,目光凶残又贪婪还口水流遍地的吃人模样。 风水先生刚转过身裤裆就一阵温热。汪二图招手叫来工头,塞了几张零散票子给他后悄声交代:去,给他拿去买条新裤子。 图哥放走保镖,站在当年牵着德牧吓唬风水先生的地方。无声看着那辆车身脏到不忍直视的车子亮着猩红的尾灯快速绕过山脊线。 几分钟后又从山脊线那边开着刺瞎眼睛的大灯,一路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路面的吱吱声刹到他面前。 他无声笑了。 车窗吱吱声打开,里面的声音说,你只是肩膀不方便活动吧?脚也不方便吗?要不要我下来抱你上车? 他大大咧咧说:你不是看到我有只鞋子被铰成皮带碎屑了吗?单脚走路确实多有不便啊。边说还边笑,一张刀疤脸始料不及皱到一块,笑得比哭还难看。 车窗一秒不耽误升了上去,车子动起来了。他以为车子要跑,情急之下不顾一切抬起手臂说,嘿你他妈的这都开不起玩笑吗?老子被你吊半天还给你陪笑脸…… 车子只是在他面前调了个头。 拉开车门情不自禁感叹一句:小子你果然是个心机超重的货色,车里精装修,车外毛坯房。我想你家境肯定不会差,老哥哥我是舍不得这么糟践这样一台车。 司机座上不冷不热说你坐前面来。坐后面我怕你暗算我! 他轻手轻脚关上车门,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边往椅子上挪屁股边说,哎呀,我要暗算你坐副驾不也可以暗算吗?等下抢把方向盘什么的大不了咱哥俩找段弯路同归于尽。 现在ktv刚好打烊了,再说那个鬼地方安保不加强一下我是打死不敢去过夜了。你搞的我心有余悸啊,心有余悸。滨河春苑吧,走! 张赛文吸了吸鼻子说,你八九年前就携带病毒了。一天到晚还这么张狂的几女一男厮混。良心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差点忍不住脱口问,年轻貌美的姑娘又在哪里? 图哥义正言辞说你把老子想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携带病毒是事实,但是安全套的用法你不会还要我教你吧? 在卡农d大调的聒噪声中轻车熟路到了滨河春苑正确的那栋楼下,一路上连导航都没开过。 下车前图哥长叹了一口气说:试探就到此为止吧,先不说你说的那什么狗屁云端,也不说我许诺你的股东收益。 光说你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往哪里去?我统统两眼一抹黑。就算除开这些,我们依然可以做好兄弟。作为好兄弟,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想回这来。 他指了指楼上,语气沉闷说:我家丫头感觉青春期提前了,叛逆又乖张。你知道我这张脸,我特别怕吓到她,也怕她见了我不开心,感觉自己没面子什么的…… 张赛文打断他:上去吧,你别笑的时候面部表情不会有很大反差。别动不动对着孩子笑,锻炼得严肃一点。控制笑脸对你这样的黑道大哥来说不难吧? 股份我入了,签署文件什么的往后放放。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图哥站在车窗前问:你什么时候走啊? 张赛文边摁下关窗键边说:就现在。 车子无声的轻滑着往小区出口的方向开了出去,连大灯都关了,就留了一对日行灯照明。 第八十五章 筹谋已久 张赛文本应简单的感情生活乱成了一锅粥。 李斯瑞的也是。 花花和米莲更是如此。 月老的红线全被这帮年轻人你来我往生生拧成了一团麻花。全景视角看得人直皱眉头:还真是流年不利啊,真够伤脑筋的! 张爸难得在自家饭桌上看到儿子的身影,他一边呲溜呲溜喝汤一边对着儿子冷嘲热讽:哟,稀客呀。 张赛文低头吃饭,闷闷不乐低声嘀咕:爸,你有完没完? 张妈妈已经准备办理内退手续了。难得一副温婉贤良的样子说:儿子,妈找大师看过了。今年驿马星动,压红鸾星了。要是感情不顺,咱们要不忙忙事业你看咋样? 张赛文抬头嬉笑着问:妈,你那大师我可见着了。外套上的整片整片的油渍,刮下来够李姐炒两顿菜的。 妈妈心情大好,用自己的筷子朝他的筷子猛拍了一记: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去哪学来些乱七八糟的词,什么叫油渍?人家大师那叫真人不露像懂吗? 嗯呐,真人不修边幅普度众生。算尽天下事却算不到自己的身后事,这样的大师谁爱感冒谁感冒去。要我信,门都没有! 爸爸抬头看了母子俩一眼,想强调一遍饭桌上不许没有正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儿子确实很久没回来吃饭了。 这些小年轻人真让人看不懂,喜欢的时候火星撞地球,干柴烈火你侬我侬。转眼间又在计较谁爱谁更多一些,一个二个撅嘴上天都恨不得亲手掐死对方而后快! 感情这东西,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情不常有嘛,故多情人必至寡情!细水长流过日子不好吗?真是的。 张赛文三下两下扒完饭,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前面的单身宿舍。冉大姐带着儿子正准备下楼,老远就热情招呼:哟,赛文特意到前面来赶午饭呐? 明明刚才还看到人影在小厨房旁边的阳台晃悠。这一嗓子嚎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刚刚冲到阳台上。就听到关门关窗的声音,小客厅的窗关上不止。听声音连卧室向后的窗也关个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感觉自己就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想跳一下却软脚虾一样腿都快撑不住身子了。他倚着门轻声说: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见我来就关门关窗,你有本事把我的东西扔出来呀? 垂头丧气下楼发动车子,这辆二手的小破车真是开的够够的了。连车窗自动升降都没有,每次手摇摇得浑身酸楚精疲力竭。什么时候爸妈给公司的启动资金一到账,马上头都不回换了它去! 过了两个红绿灯才想起来要去接李斯瑞俩人。冲过眼前的红绿灯要多跑一公里多才有调头口,来回两趟多出三公里都不止。 他一边黑口黑面咒骂着车子,骂完车子骂自己,骂完自己骂李斯瑞。骂完大家压着实线一脚油门拐了过去,心里说罚款找个冤大头承担才行! 这两位理论上的残障人士每次都要等车开到骑楼的脚檐下才慢慢悠悠上车。要不要给你俩开到卧室去等着你们亲热完直接钻进车子啊!张赛文每次都暗自腹诽不已。 忍一时风平浪静,越忍越气。退一步海阔天空,凭什么退一步的次次是我而不是你俩? 以往的习惯是静姐上后排,屁股挨着椅子头都还在外面就开始低头玩手机。李斯瑞这个牲口每次把副驾驶的门砸得邦邦破响。 他只要敢面露半点心疼的神色,这对狗男女就同气连枝嘲笑他的小破车。 每次尖酸刻薄得忘乎所以,似乎这车每天拉着来回跑三四趟的不是他俩的灵魂,只是两具腐臭的肉体一般。 他也有不满要表达的时候,静姐在后座啧啧连声:你不回我们就在公司附近吃呀,你每天来回跑拉着我俩是要多烧你多少油啊吝啬鬼? 今天他俩一上车,就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张赛文在后视镜里看到李斯瑞弃副驾而从另一侧开门坐进去他后面,在以为他没留意的时候李斯瑞期期艾艾伸着手去想安抚静姐的情绪。 静姐继续低头玩手机,可是每次李斯瑞的手伸过来她都能精准避开接触。张赛文瞅了两眼正在心里默默感叹:果然是生气的女朋友比过年的肥猪还不好按! 静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淡淡出声说:开车你看路看我们俩干啥?李斯瑞索性死脸厚皮伸长手臂去环腰搂抱。静姐扭着身躯嗔怒说你给我放开!幼稚不幼稚? 李斯瑞撅嘴用那种恶心得人恨不得哇哇直吐的腔调说:怎么了嘛,像我这种有事业心又有上进心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就打动不了你了嘛?你不会是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吧? 静姐直起身拍了拍扶手箱。朝着张赛文说,我问你个事你老老实实答我。是不是你怂恿李斯瑞忽悠我跟你俩一起开公司的? 张赛文头大如斗,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李斯瑞看他为难急忙打圆场说怎么说话呢?谁怂恿谁啊,花花学妹还想跟我们一起合作呢!你觉得谁怂恿得动她啊? 静姐不依不饶转脸对着他吼:你现在就给你学妹打电话,让她亲口告诉我是不是你俩怂恿的她。打! 电话接通后花花在电话里沉默半晌悠悠说,情况有变啊师兄,我就要份工作然后做你们的精神股东你看行不行?我现在正忙着跟我女朋友吵架呢。 啊?你俩为什么吵架啊? 别那么八卦嘛你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吵架肯定有吵架的原因啊,等我俩和好了我们再聚一起详谈啊,好了,不跟你多说了。 静姐长长叹了口气,一巴掌重重拍在张赛文座椅后背。把他吓了一大跳。就听见静姐说: 赛文你不好这样子的,不管大事小事每次都是你蛊惑李斯瑞正面冲锋,你老是玩侧翼包抄的那一套。 你别急着反驳我啊,我掏心掏肝给你俩说清楚了。你们上班两三年都不到就着急上火要自己单干,门都没摸清别说找到路。哪有那么好开的公司啊两位小朋友? 张赛文说我们不是还有你呢嘛老大,你给我俩保驾护航啊。 静姐背脊向后一倒,闷闷不乐说:我保驾护航就怕也护不了你俩周全啊。不过既然都想好了咱们这周末就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吧。 第八十六章 开业大吉 静姐坚持不要股份,技术入股也坚决不同意。她的原话说,要了对不起两位,不要对不起自己。 那就工资比在老东家麾下多开一块钱就行,多开一块钱买我劳动力我就为两位老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家都一脸不解,只有张赛文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和女儿的未来。不敢随意投资其实就是对未来充满的不确定性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 安全感这个东西既然别人给不了,那就得做到自己手中有粮,才能保证心中不慌。其实大家都知道静姐的收入是很高的,只不过他们暂时还想不到这一层。 敲定若干的细节,搭建个看起来非常有前景的架构。什么管理规章,奖惩制度,发展方向静姐一个u盘就全部拷来了。 前东家苦苦劝解静姐留下,给钱给人给平台。看她去意已决准备抠抠合同漏洞什么的,结果张赛文软磨硬泡楞是在关键时刻让老父亲出面拜托了个很远的关系。 受拜托的人到公司喝了一次茶。老东家决定在彼此撕破脸前大方放人。还殷殷嘱托静姐,混不好就随时回来。 公司答应的什么条件都留着等她,静姐难得当着全公司同仁的面幽默了一把。 她捋了捋耳边乱发,举起双手做金刚状下了个决心。气沉丹田怒吼出声:混不好我就回不来了。日后竞争对手的写字楼里,哄笑声一片。“霸气,霸气”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当然,君子协定不随意挖人是要大家共同遵守的。为了静姐和前东家达成的这个口头默契协议,也为了开源节流的需要。 负责办公场地挑选的静姐和李斯瑞勤勤恳恳简直跑断了腿。 当然,张赛文交给他俩这个任务还有一层考虑因素。童童马上要幼升小了,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兼顾上学上班。不然最后自己落下埋怨就特别不值当。 张赛文的小破车天天被这对狗男女光明正大的征用。看它每天回到家都是一身的灰头土脸,光看上去就满脸疲态。张赛文居然心疼起来了。 他拍了拍引擎盖悄悄说:他俩还不至于拿你来做床吧老伙计?如果有一天你被玷污了一定要告诉我。你先好好休息,我走了。 走俩步倒回来敲敲车窗,满脸嫌弃说:我怎么感觉你不光身子脏,引擎都脏了呢? 当初信誓旦旦说父母只要一注资,第一件事就是要换掉这小破车。临了临了两人都发现那叫一个花钱如流水,挣钱如捉鬼。 两人就谁也不再提换车的事情了。还很默契的装作没发生过这回事。 每天不断的见各式各样的人,嘴皮子越磨越薄。 三个人都忙到大挠其头,新公司选址敲定了。张赛文装作漫不经心问俩人,你俩选的地方离得最近的小学有多远? 李斯瑞大眼瞪小眼一脸蠢萌问:为什么要问这个? 静姐捋了捋鬓角,终于痛快改口称:老板,其实最近的那家小学是区里的重点学校,我们能进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旁边不远倒是有一家民办的,我打算抽空去那问问。 张赛文点了支烟,把烟从左手倒到右手,再从右手倒到左手夹住。他不太好意思看静姐,也不屑看李斯瑞。 举起右手盯着天花板说,以后直呼其名吧,老板这个称呼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反面人物。 再说老板不止我一个,你家李斯瑞这个蠢货也是老板之一。我不屑跟他共享一个老板的称呼。 以后咱们还是这样吧,我还叫你老大。有太多地方还要仰仗你鞍前马后护我俩周全。 童童上学的事情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不敢保证哈。能帮上,咱们进区重点。帮不上,咱们就再考虑考虑公司是否有必要再选新址。 这件事是大事,交给你俩去办就是不想有一天搞成两害相权的局面。 静姐眼里难得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耀。她像个少女似的一脸羞赧说,好的老板,不是,好的赛文。你也别叫我老大了,也叫我静姐吧。 这么些年了。静姐这个称呼我一直受着,你自己负责挑选人才的时候要留意一下,不能招募一些年纪比我大的啊。 招募年纪比我大的我担心人家不肯心服口服叫我姐啊哈哈哈。 李斯瑞全程站在旁边不说话,也没有参与说话的欲望。静姐笑完了他才恍然大悟般擂着自己胸口说: 我什么也不说了,好兄弟在心间!其实还有个事情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看现在就说吧。 现在不说怕你俩都以为我真的只是个二百五,都蠢出天际了。 张赛文看着他说:来,有屁放。 李斯瑞还没开口先挠头,挠完了期期艾艾说:其实,我除了垫付公司的期初营运资金外。我那便宜老妈还给了一笔钱在我小金库里没动过。 静姐和张赛文异口同声:你还有钱? 李斯瑞不好意思笑笑:嘿,算是有。我想拿来给童童妈垫资,想想怕她不同意呀。 我又想拿来买个车送童童上下学,可是大股东都还迟迟没有换车的打算,我就只能再等等看了。 反正钱是有的,可以买台车啦,可以买公司百分之五左右的股权啦,还可以买个房子的首付什么的…… 张赛文低头说,童童妈你怎么看这个事情?这家伙吞吞吐吐都不会想着跟你商量。你俩是不是同床异梦啊童童妈? 静姐怒火中烧,对着李斯瑞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叫的什么称呼?人前人后的你在扮什么亲昵?你能不能长大点? 张赛文抬手打断了两人的调情式打闹。一脸腻味说,哎哎哎我说,别动不动修恩爱,拜托你俩想想旁人的感受! 散会! 新租的写字楼里,人头攒动。刻意挑好的黄道吉日,斩鸡头烧纸钱忙得不亦乐乎。 单文婷斜挎手包,打扮得妖艳野性。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几乎及膝的裙装下居然套的是渔网袜。 一脸精致款款走进办公室,学足艳星的派头自来熟跟大家招手问好。 张赛文挤开人群,脱下自己的西装就包住她的双腿。嘴上说不好意思各位不好意思。拥进办公室关上门他就下命令: 给我把它脱了! 单文婷作犹豫状,问:就在这里呀? 对,把它脱了。 哦。开始去解衣服扣子…… 张赛文额头的三条黑线快具像化了。 毫无征兆的,办公室开始爆发出银铃一般咯咯咯的笑声。单文婷玉手托住他的下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 你以为我脑子秀逗了是不是? 第八十七章 生意 单文婷说,傻瓜,有人告诉我。公司开业当天穿渔网袜才能招财进宝呀。其实这种东西穿着忒不舒服,你以为我愿意啊? 张赛文问,你刚才那副派头我简直好奇得要死。你感觉自己扮演的是个什么身份? 废话,当然是老板娘! 那就不是老板娘!渔网袜配中长裙,一脸浓妆上身穿牛仔衣!你这叫不伦不类知道吗? 哼!我就是!我的徒弟也是!两个老板娘! 嗯呐,可不就是老板娘,虽然穿着不太靠谱。但你俩就是如假包换的老板娘。张赛文突然间觉得心颤了一下。他一把抱过她,开始左一次右一次摸头杀。 哎呀别摸了,都被你摸秃了讨厌! 秃了也是我的秃头老板娘。 两人终于统一阵线,笑做一团。笑完了她推开他,笑嘻嘻说你赶紧去招呼客人别管我。我可以坐那张椅子上感受一下当老板的感觉不? 他捧过她的头,两条湿滑的舌头纠缠了半晌。喘着粗气一边整理自己的衣领一边用手环指着办公室意气风发说: 等下我出去了你可以把门反锁好,然后脱到一丝不挂大跳艳舞。跳累了躺桌上也行,躺椅子上也行,等我来接你回家。 她一巴掌拍他胸膛上,吃吃笑着说又没有观众,我没兴趣! 他跨在门边吊儿郎当说那我改天通知装修师傅来改一下,把这两面玻璃改成反向透明的。 你在里面跳看不到外面的观众以免影响发挥,外面的观众们可以人手一个用放大镜慢慢欣赏你的优美舞姿。 滚!她脱下高跟鞋狠狠向他砸过去。偏了一寸,砸到走廊上去了。他弯腰把高跟鞋捡回来放在老板桌上,眉飞色舞去应酬交际去了。 公司开业第一单的客户就是李斯瑞的堂伯父之一。所需采购的全部产品早早跑完了样品测试,资质审查,唛头更换等全部出口前手续。 满满当当堆积在临时租的仓库里。等着公司的进出口许可和报关批文,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苦等两周后所有产品装了柜,上了船。张赛文心花怒放提着瓶香槟回到单身宿舍。还没到门前就扯着嗓子大叫婷婷,搞几个好菜!今天可太值得庆祝了! 冉大姐家那熊孩子站在他家门边说:文哥哥,你拿的是什么? 张赛文腾出一只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说:这是酒,小朋友不能喝的。 为什么? 因为,小朋友喝了犯法。会被警察叔叔带走的。 哦,你是在找姐姐吗? 找?你说的找是什么意思?啊对。我是在找姐姐。你知道姐姐不在家啊? 知道啊。 知道就说你知道的啊你个臭弟弟。 姐姐中午的时候走了。 走了?去哪里? 不知道。 姐姐是平时去上班的装扮吗?挎了个小小的包包? 不是的,姐姐提了个箱子。 张赛文车都顾不上锁,飞奔到家看到爸妈和李姐正在吃晚饭。老爸又开始了他的阴阳怪气:哟,张老板这是酒瘾大发了?大老远买瓶洋酒回来看你爹呢? 张赛文把香槟扽到饭桌上。气喘吁吁说婷婷跑了妈。 妈妈放下饭碗,愣了半天说:跑了?跑哪去了? 不知道啊。 你妈我都好久没去办公室了,再说我们俩的办公室也隔得老远…… 说了半截她把筷子一指老伴:呔!你这厮。儿媳妇跑了你耳朵是塞驴毛了吗?情报靠你掌握早被帝国主义大反攻清算了你知道不知道? 张爸慢条斯理扒了两口饭,说你娘俩一惊一乍的干嘛?没完了是吧。动不动就跑跑跑,能跑去哪?真跑了我会不知道? 反问几句没人回应他,他慢悠悠放下碗站起来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又慢腾腾坐下开始指挥李姐:李姐你去厨房帮他拿副碗筷来,多大的人了遇事沉不住气,没点出息! 张赛文急得一头汗,接过李姐递过来的一碗饭就顺手放到饭桌上。既不打算吃也不打算坐下,就这么眼光光盯着老爸的大背头看。 老爸被他看得心头直发毛,动作有些僵硬勉强吃完一碗饭。然后他毫无征兆朝着儿子大吼: 我看你是真的翅膀长硬了是吧?老子还没问你为什么人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你倒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你摆个臭脸给谁看? 张赛文低头说爸我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张爸正骂得意犹未尽,对儿子的道歉简直猝不及防。他拿腔拿调半晌,懒懒说了四个字:回家去了。 最后一个字刚出嘴,儿子一阵风消失在了饭厅,也消失在了客厅和门口。 张赛文开着他的小破车赶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天已经全黑了。他在江堤上独自徘徊,堤岸上有三三两两卖小吃的摊贩掌着灯。 三五十米一个暗黄发光的手推车。各种油炸食品和简单小吃的香味顺着江风往鼻孔里钻,饿了大半天的他感觉这些江边小摊的吃食味道简直噬魂入骨。 好饿。 他一路踱将过去,吃完一份排骨藕汤。东张西望没有任何发现。他再一路踱将过来,吃完十几个数量少到可笑的油炸串串。东张西望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直接杀上门?装作没事人一样问问未来的岳父岳母。婷婷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回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啊? 临时起意也应该给我这个做哥哥的说一声啊,不声不响就消失可不是好妹妹的做派啊……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否了,不是怕在那间斗室连身子都转不过来还要面对最陌生的熟人。对,就是陌生的熟人没错。 叔叔阿姨叫了那么多年,早顺口了。老爸也真是的,非说要再等两年才有黄道吉日可选。难道见了面还叫叔叔阿姨啊?那就直接叫爸妈?好像不行,又好像没什么不行的。 烦死了!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还不知道原因呢。就丢给自己这么一大堆问题! 难道是我忙着照顾生意忽略了她?不至于的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不得趁着年轻努力赚点钱存起来啊?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难道因为工作的原因在爸爸那里受什么委屈了? 说不过去啊,老爸对自己凶神恶煞而已。这未来的儿媳恨不得捧在手心怕她摔,装进口袋怕她闷。她到底所为哪般呢? 正下定决心想再买一份炒饭填饱自己的口腹之欲。站在江堤上往江里随意一瞅。 眼角扫到远处有个熟悉的行李箱隐在黑暗里。孤零零立在江堤下去江边滩涂的水泥阶梯边。 第八十八章 如果我是她你的眼里也会有光吗 张赛文瞬间魂飞魄散,一秒后意识到应该还不至于。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直觉就是不至于。但他身上的所有毛孔都已经全部张开了,每个毛孔里都渗出了一滴冷汗。 江风吹来,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冷颤。一步一思索三步一回头。妹妹穿着深色衣服,坐在最下面靠堤岸的阶梯一边。整个人隐在黑暗中直视江面,目光空洞没有焦点。 胸腔间翻滚的怒意传导到指尖,轻飘飘无力地向着空气中挥了挥。他反复搓了搓手,握着她的双肩来回摩挲,口气里心疼多过责备: 咱们回家。 她听话站起来,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到他怀里。脸上不悲不喜,嘴巴微微张了张又闭上。 心头突然好乱,隐隐记得家还在江岸边这个大院里的时候。有一天放学他兴冲冲跑回家,嘴里大叫着妈妈妈。 爸爸难得一见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听闻他的叫声后转过头。 青涩少年难得留下的印象里。那天的爸爸很难得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暴跳如雷。而是转过头语气平静叫他放好书包去洗手,他丢下书包愣了一秒钟。 爸爸在厨房忙,那妈妈是身体不舒服吗? 妈妈没在卧室。 难道妈妈在教爸爸怎么下厨?既然是这样,那妈妈干嘛这么放心把自己平时系的围裙围在爸爸身上就撒手不管了?难道人有三急,妈妈在厕所? 他一边妈妈妈叫着一边拍洗手间的门。门应声而开,爸爸有点怒气的声音总算从厨房飘了过来:那个门我才刚修好,你小子次次都要啪啪拍的山响。找打吗? 妈妈没在洗手间。 今天看哪哪都透着不对劲。对了,难道妈妈在楼下串门?他一阵风冲到妹妹家。她们家一家三口正在分着一个香瓜吃得津津有味。 妹妹额头的发丝粘着汗渍,看他风急火燎冲进门赶紧把自己啃了两口的一丫瓜递过来。他接过来不管不顾啃了一口。单叔叔问,赛文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他含着一口瓜急切说我找我妈,单阿姨偏头听清了他含混不清的回答。说没有见到啊,你妈妈今天早早就没在办公室了。难道我们都回来了她又赶回去了? 他抓着一丫香瓜冲向办公室,回应他的只有把着大门的铁将军。 少年吃完了瓜往家走,一边在衣裤上自然地蹭手一边陷入沉思。 妈妈到哪去了呢?小伙伴们转述了若干道的惊悚故事说有个恐怖的厨子,满脸凶狠把人肉剁成馅包包子卖给大家吃! 他脑海里霎时间地动山摇,出门时恍惚感觉妈妈的鞋刚才就穿在爸爸的脚上! 急得上楼梯猛摔了一跤都不管不顾,也顾不上疼就冲进家门。用楼上楼下都能清晰听到的着急腔调颤抖着大喊妈妈妈。 爸爸终于被他激怒,起脚一拖鞋朝着他劈头盖脸飞过来。慌乱中他留心看了看,不是妈妈穿的红色拖鞋。是爸爸自己的鞋,灰暗色的男装居家拖鞋没错。 爸爸气急败坏,看一拖鞋没砸到他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过来穿鞋。他知道爸爸只会暴起这一次,并没有第二次对他施加暴力的强有力理由。于是仰起头语气急切问: 爸,我妈呢? 爸爸穿好鞋,语气漫不经心说你上课听讲,认真完成作业,团结同学尊敬师长。回到家收拾好自己,比如归置好自己的书包。洗洗手,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什么的。 咱们这个家又不是只有妈妈,有人在家不就好了。看到你老子在家你视而不见,就知道妈妈妈嚎个不停。我不是你爹还是怎么的?你个狗东西。 洗手,把你嘴角的瓜汁一起洗干净!然后准备吃饭!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不安,保质保量完成吩咐。坐到饭桌上端起碗,不屈不挠再问:爸爸,我妈呢? 爸爸放下碗筷,吁了口气说今天爸爸妈妈吵架了。也不算,算有点小争执吧。然后妈妈回外婆家去了,吃饭吧儿子,尝尝你爸的手艺如何。 爸爸的手艺到底是乏善可陈还是酱醋不分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他手忙脚乱去提那个行李箱,一个臂弯环着她准备往上走。 她不走。 他语气无奈又愤怒,低沉着朝她嘶吼:你到底为了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家出走?死刑犯还给餐断头饱饭!你就这么不声不响玩什么消失!哈? 离家出走还不着家!一个人在这里发愣怔!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范?夕阳西下,长裙飘飘独守江边。哟,简直风景如画!你怕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幅画吧? 臂弯里她扭了下头,低声问:你去我家了? 我去……我没去……什么你家我家……公司的所有产品已经装柜出海了我多开心啊,我像个傻子一样拿着瓶香槟想着跟你好好庆祝……嗷,不是……我没去啊。 那你咋知道我会在这里? 我中饭没吃好。想留着肚子吃晚饭!没想到做晚饭的人跑了你敢信!我为找你饿了整整一天。刚才在堤岸上吃小吃来着……总感觉自己越说越错,说多错多。 果然,她才消弭无踪的怒气值瞬间爆表。强行挣开他的臂弯,扭转身形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还负气抬高头颅,撅起了嘴。 姑奶奶,你给个痛快话!到底所为哪般? 江风吹来,裙摆似乎在猎猎作响。他站在她身侧,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借故弯腰,把自己那颗硕大的脑袋放在她肩头。 下巴四平八稳摆在她瘦削的肩上。撒娇说婷婷乖,你保持沉默难过的是你自己啊我的傻丫头。哥哥怎么得罪你了你总得划拉个一二三四的列表出来。 女人嘛,何苦为难自己。放任别人开心快乐,折磨得自己非人非鬼的心如汤煮。傻不傻?你快说,你到底傻不傻?哎呀……大脚一跺剁到了她的裙摆。 感觉得到她的腰间被猛烈扯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去摸索,一边上手安抚一边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脚抬太高了。对不起对不起,脚大看起来果然不是很适合撒娇呢。 哥,她施施然开了口。面部没有表情,身姿没有方位上的变化。这声哥听着居然有点冷森森的味道。 你说你说。 如果我是她你看我的眼里也会有光吗? 什么? 我知道你听到了。 第八十九章 你城府够深的 新开张的公司全员忙到焦头烂额。间中有那么一个两个不怎么忙的,也不好意思大庭广众的抬头摆烂发呆。 大家都在手上不停,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崭新的a4纸张相互摩擦产生的气味和无形的粉尘充斥其中。 静姐回头看了看窝在老板办公室沙发上睡觉的女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站在一堆格子间旁的过道上,面对大家蹙着眉在想什么。 李斯瑞看她有些焦灼的样子,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她打开手机,短信说: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应该安排多装修一间小办公室的。她给坐在眼皮子底下的他回信:别闹。 他短信再来:不管如何,我也算老板之一好吗?你站那怎么跟你老板说话的呢? 她想回应一下他的短信拌嘴,刚打开短信编辑界面。张赛文的电话冷不丁打了进来。接通后电话那边似乎站在呼呼作响的风中。 通话的语音有点断续说,静姐你还在公司吗?还在的话麻烦你去一趟我的办公室。 她转身进了小办公室,掩上门问:我现在在你办公室了,有什么吩咐吗? 你看看我桌子上,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布置吗? 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布置啊。你桌子上不就一个写字台,一个笔筒,一部电话,一个小文件架,一个摆件,还有几张废纸而已…… 电话里只有呼呼的风声,她在心里想。这家伙到底在哪?难道在一望无涯的草原上? 今天下午临下班他才出的门,真有这么快的交通工具吗?飞机能飞过去难道不用排队安检候机什么的? 电话里张赛文再问:我再确认一下啊静姐。你仔细看看桌面,除了这些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静姐皱眉:老板你要找的东西会不会是在抽屉里?桌面一览无遗,童童都能数清楚的东西你非要给我打电话确认什么呢? 电话里又一次只剩下风声。 她把电话就这么凑在耳边听了快一分钟的风声。快忍不住好奇心问你到底在哪的时候,张赛文说那个摆件是什么形状的? 她对着话筒说:展翅雄鹰啊。 想了想不对,问,这个摆件难道不是你自己买的吗? 电话那边答非所问的咕哝了一句:谁摆上去的这个东西。 公司不光是开业当天忙,对他们几个人来说,开业前几天就开始兵荒马乱,忙到脚不沾地了。 老板张赛文见天就往人才市场跑,大家一致认为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和老东家有互不挖人的君子协定,那就去人才市场挑挑拣拣去。 静姐再三推辞,她的理由是用人用的无非是人品道德。专业技能她看似熟练,其实说透了谁都可以按照她给的三板斧去人海里找到合眼缘,合道德,最重要的是合三观的人才。 她和李斯瑞天天忙着监督工人组装格子间,指挥电工师傅拉线、选插板,忙着跟网络师傅确认路由器的摆放位置。 忙着前前后后跟保洁阿姨去指认物业给自家给指定的垃圾桶。就这么件小小的破事,她还被麻烦得楼上楼下跑了两三趟。 李斯瑞急不可耐自己上手,临开业前一天手指还被划了道口子。这家伙心安理得去打个破伤风针就整天也不露个面…… 工人们都忙到尾声,陆陆续续走了。留下满地的垃圾纸皮和组装废料什么的。还有螺丝刀和电工胶布等遗漏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材料。 她正纠结是自己整理去卖还是通知保洁阿姨来收拾的时候。保洁阿姨已经讨好的谄笑着带来了几条捆扎的绳子和几个编织袋。无奈只能牵着女儿站在一边当监工。 纸皮堆里似乎有一个还未拆封的快递,小小的包装纸箱整的花里胡哨。阿姨眼巴巴看着,她知道人家是在等她手上的纸皮一起装走。 她随意瞟了一眼纸皮上英文格式的收件地址。英文地址下面,为了给投递小哥指路,有人还好心用中文把地址翻译好誊抄一遍。 她简单确认地址姓名都没错,手抓美工刀三下两下划开。拆掉保护架,把这尊展翅雄鹰给老板摆到桌子上。女儿还想搭手摸一把来着,有点沉,感觉似铜非铜。 当时心里还想,这么沉总不能是铅吧?听说是铅的话有放射性。反正有人寄来,我代劳给你摆上。要是有辐射你就自求多福吧老板,别怪到我头上就行。 老板不知道他桌上的摆件是个展翅雄鹰?这个张赛文怕不是个纯纯的二百五吧? 有人寄。 有人收。 有人给你摆上。 你坐在桌前就真的满眼只有工作?这么久过去了。难道一坐下就沉浸工作一整天?就没有打个盹看看这个摆件的闲暇时光? 如这般视若无物,难道是朝夕相对几十年的夫妻拍档? 想到这里,静姐无声笑了。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张赛文在电话里有点气急败坏说,静姐你把那个摆件给彻底检查一番。砸碎化验都不在话下,现在立刻马上动手。我想了想桌子上也只有这么个物件不太有映像又奇怪的东西了。 静姐听话随手就把摆件扒拉倒,反正你的主人交代了的。砸碎化验都行,我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蹊跷…… 老板老板!下面有两行小字哎!两洋迢迢暗度,忍顾鹊桥归路,your gyy. 还真有意思,纤云弄巧的银汉迢迢给改成两洋迢迢。是两个大洋的意思吗老板?gyy是谁啊?我那天看收件人确实是你我才拆包给你摆上的…… 电话里只有风声。 张赛文放开臂弯,像个声名远扬的默剧表演艺术家。一套似是而非的组合手势打完,他把脸凑到她跟前。语气咄咄逼人克制着怒气小声问:你早就看到了? 黑暗中单文婷眼神平静跟他对视,无声点了点头。 他又比划了一套动作,比划完长长吁了一口气。怒气值像音响的装饰光源上上下下跳跃了几次。然后压抑着怒吼出声: 那他妈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一个多月你知道多久吗?对越自卫反击战都才打了一个月就收兵! 你憋心里一个多月!我还他妈不知道! 你年纪不大,城府是他妈越来越深!都深不可测了你知道吗我的心肝? 第九十章 胡搅蛮缠 最后四个字像一条细麻绳,把她的嘴角勉为其难扯了一扯。 断了。 她就这么直视着他的怒气和表演,浑然不惧稳稳站在他面前。 她像狂风巨浪里面那一爿孤舟,连随风摇摆的兴致都没有。无声的给这眼前的滔天巨浪划下边界: 你在这以外好好舞动,我就是你止步肆虐的界限,你休想再进分毫! 看着她油盐不进的顽固样子,他终究败下阵来。喘着粗气不忿说你当时为什么不现场问我? 我问你什么? 问我什么意思?问我为什么摆在那给你看?问我在想什么?问我有多在乎你?嗷,不对!按照当时的情景,你该问我有多不在乎你! 有这个必要吗?她倔强的抬了抬头,眼里两滴硕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他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又笨手笨脚拽过自己的衣袖去擦拭。专心致志到堤岸上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一对眼睛无声消失了他都从头到尾没顾上。 没发现,也没有办法回应哪怕一眼。 她的泪水终于决了堤,止都止不住。他把她揽入怀中,她紧贴他的胸膛悲坳大哭。语气断续哽咽: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回答,什么问题? 回答我,如果我是她,你看我的眼里也会有光吗? 他揽着她,满眼酸楚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很久,她也抽抽噎噎了很久。他把她揽紧,说: 也许我看她的时候真的眼里有光吧,我是说也许。也许没有,一切都是你的错觉。 他把她再次揽紧,不容她身体上哪怕语言上一丝一毫的表示反抗。自顾自接着说: 我情窦初开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定会娶一个天下无双的女子。然后我们生一堆孩子,夕阳西下,我在前面带路。孩子们叽叽喳喳在后面跟了一路。 我和那个天下无双的女子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相视而笑。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在这些孩子队伍的后面,你追赶着气喘吁吁的说:哥哥嫂子,你们家老幺的鞋子跑掉了! 我从来不在你终身大事的计划里,我知道。 你一直都在,只不过位置不太……不太……不太对。 所以你一直守身如玉到交给她吗? 谁? 别装!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上高中的时候课余时间为了发泄精力,为了排遣学习的枯燥压力……反正我经常和李斯瑞在球场上打球。 人多我们也打,毫无疑问我俩是主力。因为我们比其他人都长得壮实一些。 人少也打,我高中三年篮球都打坏了好几个。不是喜欢,纯粹是课余排遣压力和调整学习动力的一个很不错的运动。 总之,有一天李斯瑞神神秘秘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你打篮球的样子真帅,我很喜欢你! 李斯瑞不是也打吗? 嗯? 你确定那字条不是人家给李斯瑞的吗? 不是,是交到他手上让他转交给我的。他一开始也以为是他自己,结果后面又传来一张纸条。叫他把字条给我的。 你没有回应吗? 我怎么回应? 回个纸条?或者干脆找到本人?表示你也精虫上脑了,也很喜欢人家? 我没有啊。我干嘛要那样做?我一直都是女生们目光追随的人!高中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才现在告诉你。 初中的时候,我还没转学那时候你记得吗。就因为我天天给你买小零食,你不是还被我班的女生给堵在厕所了吗? 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我怎么了?又不是我堵的你!那个女生后来流里流气跑来问我,问我凭什么对你那么好?我跟她说那是我妹妹啊。她嚼着口香糖说最好是这样。 你长这么大个子是等着做苦力扛沙包的啊?别人这么语带威胁你都不反抗? 我反抗什么?她接着说我要想跟女生好的话只能跟她好。 凭什么? 我也这样问她啦!她说她是她们社团的扛把子,不跟她好跟你好的话她特别没有面子。 神经病。 那可不,我后来说你既然是扛把子。我们就用扛把子的办法解决问题吧。以后你都不要难为我妹妹。我呢,也不去跟老师告状说你逼着我跟你好这件事情。 你高中面对那么疯狂的主动示好,就没有那么一丝丝的越界想法和行动吗? 传个纸条就疯狂了?还有个女生每次我在球场上她就必在观众席。每次我一投进球她就疯狂吹口哨。不是嘴皮子吹,是把手指塞进嘴里吹得狂响的那种。 你就一丝一毫都没有投桃报李的想法和行动吗? 我还能怎么跟你解释请问单小姐!我天天心心念念都是你,我希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希望你这辈子都是我的跟屁虫! 嗷,教材全划好重点难点给你!笔记本详细记下要点和解题步骤给你!天天不打篮球就发信息给你!我承认那些字句不乏废话,但殷殷嘱托你总能感受得到吧? 我连情窦初开都不曾欺骗你你知道吗?我唯独以为那个天下无双的人是别人! 当年的我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分开,哪怕是兄妹的关系。我一帮孩子后面跟着的都是你你还满意啊? 我不满意! 你不满意……你不满意也正常的很……你这不是也没有跟着我的想法走吗?你还不满意…… 腰间的软肉这个部位是真的疼痛感特灵敏。应该开发个保护盔甲什么的日常携带,不然疼到眼冒金星还得装作无事人一样。真够难为人的! 她嗫嗫嘴坚定说,公司开张的时候我那么为难自己为你掏心掏肺,渔网袜都穿上给你个招财进宝的好意头! 有本事你叫她来现场跟我斗一斗啊,躲国外搞阴招有什么意思?改个纤云弄巧就想赢我?门都没有! 张赛文头大如斗,一脸谄笑陪着小心说你的心眼稍稍放大点不行吗祖宗?不讲道理就讲交情,不讲交情你也不讲逻辑吗?我要事先知道我会随它摆在那气你吗? 你意思是事先知道就藏起来的意思吗? 纤云弄巧这个词是没法洗脱的。我们就以我现在才知情,结合非常有限的情报来分析。 你不妨这么想,葛阿姨那事你还记得吧?我觉得把这件事当成那件事的延续或者报答来理解。你就会发现,嘿…… 腰间的软肉真的很有必要配个保护盔甲,没开玩笑。 第九十一章 前夫哥 静姐握着手机,听着另一端的风声出神。 李斯瑞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办公桌摆件上下倒腾着看了看。 看看又想了想,默默把摆件放到办公室一角的地上。静姐挂了电话转头过来看他,他眼神迷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放在墙角的摆件。 然后耸了耸双肩,摆了摆手准备走了。静姐用眼神制止了他,小声问,gyy是谁? 哦,是我们的一个师姐。 师姐?谁?中文名叫什么? 葛一依。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光是我们学院我认识一大半,我得一一给你说,说到什么时候去? 这个师姐是个例外吧? 也没什么好例外的啊,真的就是一个师姐。要说例外……长得漂亮算吗?校花级别的那种。 静姐小宇宙里种下的八卦种子疯狂发芽,开花。激动得语气都有点小小的颤抖:说说说说,快。 李斯瑞看了一眼还睡在沙发上的童童,走过去轻柔摸了摸那个小脑袋。语气里阴恻恻的说,你想知道啊?拿个故事来换。 可以,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想听……童童一屁股坐了起来,眼神迷茫看着李斯瑞。她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语气软糯说:爸爸,我要喝水。 李斯瑞一把抱起她,心花怒放:咱们先去洗把脸,洗脸回来再喝水好不好呀? 好。 抱着孩子出门去了。 静姐怅然若失,给张赛文发了条短信:老板需要我把这个摆件处理掉吗? 半分钟后那边回信说:先丢一边吧,容我想想。 她一边迈步走出办公室,一边鹦鹉学舌自言自语: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又似乎说的是无德无行而取厚利,必有奇祸;善行善德而受磨难,多有后福。后福如何暂时还没看到,奇祸来的猝不及防。 有个新出的大型网络游戏来势汹汹呈星火燎原之势,一时间风靡了全国各地的大小网吧。昨晚张赛文把车子开回公司的停车场后坐在车里跟李斯瑞抱怨着什么。 李斯瑞已经在家四平八稳坐着等待检验她的厨艺水平了。走到阳台上握着电话说了几句……不是不是,不对不对……抱歉抱歉……好…… 然后回头跟她说你们吃完饭安心刷剧,别瞎忙工作了。陪女儿看看动画片。他向着童童眨巴着眼睛小声说,你要看仔细哦宝贝,沸羊羊为了救喜羊羊还把美羊羊给害了,精彩的不得了呢。 静姐端着菜盘子问你干嘛去,火急火燎的。 他说沸羊羊心情不好,我去陪他刷副本去。可能要很晚才回,先睡给我留个门就好,别反锁了。 他回来看到静姐脸上有一个巴掌印的淤青。身上衣不蔽体经经绺绺,童童一脸惊悸挂着泪痕说妈妈被打了爸爸。 他强行压下心里翻滚的怒意,轻声问:谁打的? 童童说是另一个爸爸,用脚卡住门大力推开撞倒妈妈。然后……然后……然后狠狠的打了妈妈,还踢了我一脚呢。 妈妈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张赛文坐在路边,大排档烟熏火燎的烟火气熏得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前夫哥屁股堪堪挨着半边凳子正痛哭流涕。 瘦。 弱不禁风。 眼神空洞无力。 这就是前夫哥的全部真实写照。张赛文耐着性子解释他为什么要出这个头:静姐,你的前妻。她是我的员工,顶梁柱的那款员工你懂吗? 我的公司能开起来,就全仰仗着她。你和前妻有任何瓜葛,都不是你动手打人的借口。这是我愿意坐在这里和你沟通的先决条件。你我都是男人,感情的事情诸多不如意大家都懂。我的境遇比你好不了多少你相信吗? 我想说的重点是什么呢兄弟?要学会翻篇,人生漫漫几十年呢。我们不能可着一棵树吊死自己你明白吗? 前夫哥止住哭声,说你不懂。我女儿叫另一个男人爸爸你知道吗?我什么都能忍受,我能忍受她不再爱我。我能忍受她在心理活动上对我的呼来喝去。 但是我不能接受我自己的女儿去叫另一个男人爸爸啊你懂吗?我的!我生的!我的女儿一脸亲昵叫另一个男人爸爸。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是不喜欢女儿,但是她叫别人爸爸我就坚决不允许! 这世间啊兄弟,最毒妇人心啊我跟你讲……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没说出后面的话。塑料凳子被远处走来的李斯瑞一脚踹飞老远。眼看无法自持身子就要往地上梭。 一头不算太长的头发被李斯瑞死死揪住摁在了饭桌上。活动的饭桌眼看就要承受不住倾斜的重量立起来。张赛文默默把力道用在双手上按住桌子抗衡着前夫哥的头部重量。 李斯瑞像一只出离愤怒的豹子。眼睛血红整张脸凑近前夫哥的脸,凑到近得不能再近,咬牙切齿低吼:听仔细了懦夫!这是你这辈子离她最近的最后一次了! 下不为例这个词你不懂,你也不配!再来一次我豁出命陪你下地狱。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一边一字一句说,一遍用特意穿上的大头皮鞋分出全身大部分的力气碾过前夫哥穿了双凉鞋的脚面。 碾过去第一遍,前夫哥抗住了。双手还来薅李斯瑞的衣服。 碾过去第二遍,前夫哥眼里的怒气消散大半。但是怒意还在,他想直起身子。情急之下用试图用话术激怒李斯瑞:有种放了我,我们像两个男人一样决斗! 第三遍,前夫哥慌到自动自觉就放下了还扯着李斯瑞衣服的手。他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来抗衡脚背和脚趾带来的痛楚。 第四遍,他开始不自觉浑身颤抖。闷哼着说你偷袭我,你不讲武德。 第五遍,他连嘴角的口水都懒得去擦。努力侧脸向上看着李斯瑞说:我错了大哥,我真的错了。 第六遍,李斯瑞用鞋跟精准命中他的五个脚指头。包括脚面在内的一只脚早已血肉模糊,连塑料凉鞋的鞋面都被活活扯断扯开。 李斯瑞揪着他头发的手突然往上提了半尺高,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半边脸被那只手用尽全力砸到了桌面上。圆桌子直接裂开两块拼接木板,四分五裂。 第九十二章 前夫哥之二 张赛文始终一言未发。这个时候才暗暗庆幸桌子的木板拼接方向不是竖向对着自己。否则不好卸力说不定前夫哥就当场报销了,又或者自己不经意间会被连累受伤都说不定。 前夫哥虽然被放开,也没人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但他蹲了两年号子换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事还没完,他走不了。他自觉抱着半边完全没有知觉的头原地蹲下。 李斯瑞向坐在半边桌子旁的张赛文伸出了手,张赛文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和火递过去。他不接,还是伸着手。 张赛文满脸揶揄说你不是要烟?那你要什么? 钱。 张赛文满脸无奈把钱夹子丢过去。想了想嘴里说:你什么时候才不要老子给你擦屁股,出来打个架急成这个熊样。钱夹子都不带,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你不懂吗? 白长这么大个了,哎。 后面两句话是对着蹲地上的前夫哥说的,希望他能听进去吧。李斯瑞粗鲁的把钱夹子里面的钱全部掏了出来。一张一张把钱揉成一团,然后一张一团往前夫哥面前丢。 丢了十数张,问:这钱够不够你看伤? 前夫哥小声说:够……够了,谢谢大哥。 拿上钱,滚!说完不解气,还对准他肩头猛踹了一脚。 前夫哥胡乱抓起地上一小坨一小坨的钞票,一瘸一拐消失在了街角。 张赛文老神在在叼着支烟,嘴里问:你为什么要把钱揉一团再扔给他? 我怕被风吹跑了。 张赛文笑得呛了一大口烟,大排档老板站他身后说:两位老板,踢坏的凳子还有这张餐桌你们得赔我钱才行。我这小门小户的赚几个稀饭钱多不容易…… 张赛文摆了摆手,大大咧咧说知道知道了,会赔你的老板。然后他转头问李斯瑞:你能不能确定他没骨折骨裂什么的? 李斯瑞说骨折应该是没有,骨裂是肯定会裂的。我都能听到鞋跟跺在脚趾上的轻响声了。你问这干嘛? 张赛文掏出电话说我报警啊。 你疯了吧? 这事不报警没法善后的儿子。我现在报警你好好想想措辞,一会怎么跟警察叔叔说事。他一边满脸严肃盯了一圈围观的人,一边拨通了110. 李斯瑞被派出所留置的二十四小时,前夫哥始终没露面。警察也联系不上他,搞到最后李斯瑞满脸担心跟警察说我不会是失手杀人了吧? 了解内情的民警闻言朝他大叫:你那叫失手打人,杀什么人?你就那么急切想背个杀人未遂的罪名?自己感觉这样很酷很拉风是吗? 一旁经验老道的派出所所长不耐烦说行了行了,打架斗殴都构不成的破事就别在这浪费警力了。 你家属保你来了,你们这些读了大学的小崽子们都是怎么读的书?你那家属脸上的淤青你确认不是你打的? 李斯瑞急忙说我可以发誓的警官。 你发个狗屁誓,你家属问我要保你出去需不需要交保释金。有那么高的文化基础倒是去买两本法律书籍来当闲书抽空读一下啊你们这些年轻人! 还动不动交什么保释金,平常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影视作品!走吧走吧,遇到另一方当事人叫他赶紧来派出所交代问题! 还有,家暴除了可以向我们派出所,也可以向居委会,向妇联寻求帮助。别硬扛着或者想以暴制暴。这是不对的! 李斯瑞快速抓住了字眼:警官,是前夫啊。我女朋友打我才叫家暴吧? 所长哭笑不得:严格来说她打你也不算家暴,就纯粹叫施暴。家暴要怎么界定知道吗?你跟她去民政局扯了结婚证,婚内施暴叫家暴懂了吗? 李斯瑞走出派出所大门,憔悴万分的静姐固执地拿着个不锈钢盆就在派出所门口烧了一堆纸,要求他从盆上跨过去。 民警赶过来要制止的时候,李斯瑞已经乖巧听话的跨过去了。转身离开的民警忿忿出声:要烧回去烧啊,在派出所门口烧纸,怎么想的? 静姐搭腔:哦,好的。我们回去再烧一次。 派出所门口远处的树后,一张半边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的前夫哥眼神怨毒。恨恨朝这边看了几眼,转身一瘸一拐走远。 回到家浑身的衣服就被强行扒走,想留条底裤都不允许。李斯瑞六神无主的抱着手说:底裤怎么会算沾晦气呢?底裤不算啊,算吗?肯定不算的。 静姐面无表情说你别逼我动手,赶紧脱下来去洗澡。他还想坚持一下,静姐就真的上手了。 李斯瑞一边护裆一边说你别别别,等下童童看到了…… 静姐说童童在公司跟老板玩的可开心了,你快点的。 他被逼到墙角,还来不及想办法冲出去。瞬间感觉胯间一凉,心想这下好了。光天化日的何苦来哉。 静姐给衣服包起来,他反而得到了天性解放一般手舞足蹈说:哎我怎么就没发现这个问题。你说人哈,赤条条来到人间,末了末了也得赤条条化为尘土。 何不直接就赤条条面对这操蛋的社会呢?我跟你说真的,老毛子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的解放天性真的不全是指表演你知道吗?你试试真的会发现完全不一样。 真的宝贝,我对天发誓。你试试一丝不挂走两步,哎没事你走两步。嘴上一边说手上一边撩拨,静姐抬头说你看客厅没拉窗帘。他转身一激灵,三步并作两步去把窗帘拉上。 拉好回来说其实我就不该那么急着去拉你觉得呢?身体力行嘛,解放天性嘛,从家做起嘛,也从我做起嘛。这才是真的解放天性人人有责我告诉你。 静姐已经包好他的衣服,漫不经心问:你真的不去洗个澡吗? 他说我这不是正发表演说呢嘛,你配合一下好不好?家人家里就是锻炼口才最有利的支撑和环境。 静姐一言不发把打包好的衣服袋子放到门外,开门瞬间他怕门口有人来人往。条件反射藏到了窗帘后面,静姐回头的瞬间终于脸上挂了笑。问: 你知道窗帘后面始终有一面身体是面向外面的哈? 那我要是侧面呢? 那侧面不是也面对着外面吗? 先别管这个,我给你来个犹抱琵琶半遮面你看看咋样? 我们分手吧李斯瑞。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第九十三章 这婚结的 台上的婚礼司仪一听就是那种生活中主要依仗色情小笑话打开社交场面的油腻男。张赛文端着茶杯听得眉头直皱,他用自己的茶杯碰了碰单文婷的,有点尴尬说: 这厮是不是不知道台下坐着的那么多长辈中有双方家人和父母啊?就算没有家人父母,挚爱亲朋可全都齐聚一堂呢。 他这是打算主持完这一场婚礼就胶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吗? 单文婷盯着主礼台,眼里有一丝丝隐藏得特别好的向往。 她喝了口茶水说,长辈怎么了?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又怎么了?你难道没发现这些玩笑和小游戏其实都是点到为止吗? 切,我结婚的时候谁要敢这么玩老子当场劈了他! 你结婚?跟谁啊? 跟你啊。 半天没回应,他回头去看她。发现她一副浅笑嫣然的样子正跟别人频频举杯致意。 你不知道这杯子里是茶水吗? 我知道啊。 那你跟人举个什么劲? 你家住海边啊管那么宽!我就是体会一下你们男人举杯致意的感觉。怎么了,不行吗? 没说不行,你是这么想的。那边桌的大傻子和二傻子们也是这样想的吗?还是她们真的在喝酒,而你却在以茶代酒在混淆视听蒙事啊? 你这人真没劲。 你有劲,喝茶喝出这范儿来了。谁有你这么有劲。 宿舍的人全到齐了。连苦哈哈读研临近毕业论文开题的李胜男同学,男姐都到了。 她怯生生跟在场的熟人们一一打了个招呼。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低头喝水。 不说事不关己,至少是无法融入眼下这个环境的样子。说到男姐,就不得不多啰嗦几句。 四年的本科读完了,才听说国家开发银行这个单位。男姐虽然来自乡村。但是信息断层,上传下达极度不对称等原因。造成她到大四才知道自己急需知道那些一鳞半爪的信息。 虽然几经改组更名等等原因。但是很显然,国家层面从来没有,也不曾想过要放弃任何一个家庭困难的学生。 也虽然高中阶段就一直想要得到一星半点的帮助,但是期盼越久,结果就越甜不是吗。 她积极勤工俭学,在饭店传菜的过程中偶遇学校的研究生院老师。 老师听了她的事后大操大办帮她申请了所有能申请到的援助和帮扶,也顺带有方向性的指导她复习备战。 最终双方都如愿以偿,她成了老师麾下的研究生。宿舍的研究生积极备考搭档似乎只有台上这位。以胸闻名的单文婷倒是在大一时动过考研的念头。 但是后来不知道她是怕吃苦还是其他原因,再没有第二次提起过这件事。现在的她虽然还是骨子里透着挥之不去的寒酸和穷困。 但贴身衣兜里带着体温的补贴还是能捉襟见肘的小小挥霍一下。比如给大办婚礼的同窗封个结婚贺礼什么的。 南方人普遍不在意贺礼这个事情,比如大家生活的这座城市。 大部分家有喜事的人家,还会在喜宴过后把客人送来的贺礼礼金小小折一个角做好标记。然后原封不动给退回去,还丧心病狂附赠喜饼零食糖果特产若干。 这一点可太合男姐心意了,这是后话不表。 台上的新娘子一头干练的短发装扮。家人朋友全都在劝她留长,来不及就花点钱去接。她依然我行我素,坚决誓死不从善如流。 仅有几个勉强算知道内情的人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接发。让这几个人更加大为讶异的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凤冠霞帔站在台上把自己给嫁出去。 大家都在问,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人知道,因为米莲今天没来。或许来过,躲在哪个角落里深深看了一眼,然后不知所踪。 从第一次相亲开始,米莲就知道。花花是她留不住的人,喝醉后直抒胸臆的“烧死世间所有异性恋”这样的口号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除了来自社会和环境的。更致命的,是来自家庭的压力让她们彷徨任性后不得不收拾好自己,像今天这样凤冠霞帔把自己给嫁了。 至于两情相悦,至于天长地久,至于相守相望……一切就等婚后再说吧。 米莲在清吧里点了杯果糖,跟店家说要最大号的杯子。她把糖水悉数小心倒进下水道,灌了满满一杯烈酒。 酒越喝越上头,人越想越伤心。 我一定要在清醒前回去撕掉她和我的结婚证!今天那身大红大紫的凤冠霞帔,哪有我在教堂里那身不染俗尘的婚纱来得更动人心魄? 这个天杀的,就这么熬不住家人亲朋的念叨和压力。把自己草草嫁了! 迷迷瞪瞪间,高跟鞋的鞋跟卡进了井盖里。死活拔不出来,她负气流泪,从嘤嘤哭泣开始,又从张嘴咒骂开始,再从嚎啕大哭开始。 这一刻深深感觉自己人生无望。天空的蓝不是蓝,是忧郁,是愤恨。 花花抓紧空档,提着裙摆大步流星来到张赛文这桌。她语气急急的小声说:老板,师兄,文哥哥,所有的熟人中只有你有车,而且只有你对这座城市足够熟悉。 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哥哥。说到后面差点泣不成声。 张赛文用手遮住自己的嘴,拿捏好介于尴尬和亲密的距离悄声问她:你们俩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在哪?最有可能找到人的地方又是哪? 她低声说了两个地方,张赛文和单文婷双双起身离席而去。同桌还有个内鬼帮忙打掩护,打着哈哈说:两位可要吃饱喝好啊,怎么这就走了? 张赛文诚意满满跟大家躬身致歉:各位都慢用,今天高朋满座。请务必吃好喝好。我这边实在是有点急事要先行告退一步。 新娘子在一边清了清喉咙后大声说:那你俩慢走啊师兄,礼金我上班的时候给你带回去。 新郎赶过来悄声问她:你这都不会套套近乎吗?人家不光是你的师兄,还是你老板吧?是不是咱们招呼不周别人要提前离场啊老婆? 要不是有前面的两句话铺垫,花花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孙子在管谁叫老婆。 她假假挤了个笑脸,说我们都这么相处的。人情世故以后慢慢学呗。 哎呀,这婚结的,太他妈折磨人了。 第九十四章 抉择 学习雷锋好榜样这句话从小学到大。却很少有人去展开想想,学习雷锋的后续工作该怎么展开? 比如我们都向雷锋同志学习,多方奔赴后在路边捡到妙龄醉酒女子一枚。接下来该怎么安置她?光是想想就很让人头疼。 读者里有想捡到就是赚到的色情老饕们趁早散了罢,真给你一个机会。光天化日你打算怎么把她带走?连动作不规范都会变成违法犯罪和调戏良家的可能和动机,你品,你细品。 夜幕掩盖下的酒吧门口倒是确有其人也确有其事。但是诸君请细想,任何事情都讲究个你来我往。真正醉到卧尸街头的,你捡她回去的功用似乎跟一块猪肉无异。 倒也不是推荐你用猪肉解决问题。而是这世间,除了猪肉和卧尸街头的。你能想的,能用的办法简直多如牛毛。花点钱嘛,花不了多少钱,作者我都关着灯…… 就此打住。 米莲在酒店的房间悠悠醒来。单文婷盘腿坐在身边的床上,看起来一脸的惆怅。 看不出来她到底在惆怅什么,但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她捋了捋思绪,眨眨眼发现单文婷身后还侧躺着一个男人的背影。 突然心底觉得哪里很违和,这个男人怎么和我躺一张床?中间还盘腿坐着单文婷? 我去!这是三人行的开场画面吗?内心有点怕怕的,我没有那方面的经验啊!单文婷这死妮子平时没看出来是这么的…… 单文婷百无聊赖瞅了她一眼,盯着她骨碌碌到处乱转的眼珠子语气懒洋洋问:亲爱的你醒了? 她恨死单文婷了,不屑搭理她! 单文婷盯着她乱转的眼珠子看了两秒。突然一下把腿弹到地上站起来大吼:这是酒店的标间,两张床!大姐你在想什么肮脏玩意呢? 哦,原来是这样。 张赛文听到动静就这么躺着转了个身,睡眼惺忪隔床看着她从喉咙里沙哑的挤出一句话:亲爱的米莲小姐你可醒了?睡得还好吗? 她一下崩溃了,挥着手朝单文婷大喊大叫:坐回来坐回来,你赶紧坐回原位。姑奶奶我吃不消这种暧昧氛围! 张赛文却不管不顾也把腿从她身前弹下床。坐起来一边穿鞋一边伸着懒腰说:好家伙,这么小丁点个子,怎么能那么死沉。扛你扛得我腰酸背痛! 她趁着当街醉酒的缘由还没来得及很好的衔接上,委委屈屈说:你俩是怎么找到我的?找到我把我弄到酒店很麻烦的吧,谢谢师兄,谢谢婷婷。 婷婷去洗手间补妆去了,师兄摆了摆手说哎,这算什么呢。学雷锋做好事嘛。 思绪不知道怎么的一下翻涌起来了。前因后果,情到浓时一秒秒、一帧帧历历在目。分秒之间就心痛到无法自己。 跟眼前的师兄实在算不上太熟,就是隐约间知道他是大学四年婷婷爱而不得,还是说爱而不敢的对象。 说实话师兄这身形外貌,举止谈吐在米莲看来真的一般。因为艺术学院根本就没有外形不够俊朗的男生。 如果其他学院对招收的学生实在没有什么外貌需求的话,那艺术学院绝对算得上苛刻到极致了。 当然,学院招生办也不会在明面上告诉你:你想的没错同学,我们学院就是外貌协会的。我们才情文墨统统不吃,我们就是吃你的颜。要敢这么说,早被骂到生活不能自理了。 但是,万一,凡事只要有个万一。基本上你就只看万一之后的要求就够了。 万一艺术学院招进来的学生都是家庭富足的孩子呢?万一中学时代外形实在欠佳的同学还要立志考艺术学院而惨遭嘲笑呢? 毕竟,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想得美,还想搔首弄姿学门感性的手艺,甚至还异想天开以后都要靠着你的颜值找口饭吃。你说,不笑你笑谁? 所以,观感一般的师兄怎么就成了婷婷小姐不可触碰的心尖尖?那可是婷婷小姐,那么身材匀称还胸资傲人的婷婷小姐! 也许还有其他缘由吧,但这其他缘由肯定不是现在米莲想考虑的事情。 婷婷站在洗手间门口说你好好休息吧亲爱的,房钱我们给过了。你可以住到明天下午退房为止,到时候你退房时别忘记退押金啊,好几百块钱呢。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把你往哪里带。所以……你先屈尊住着,明天继续住也行,自己回家也行。 到时候如果还不知道去哪的话,你晓得我工作单位的。过来单位找我陪你聊聊天玩耍呀。就这样,我们就先走了。 她看到张赛文站起身两人准备走。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都怪自己醒的太早了。接下来要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三面墙壁似乎会压抑得发疯的。 她伸手往空中薅了一把空气,语气急促对着张赛文说: 师兄且慢!我问问你,你是当老板的吧? 张赛文转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说:抱歉我帮不了你啊师妹。你也说了我是老板嘛,只是老板啊。员工的私生活与我何干? 她撇撇嘴说,你还真够没劲的!你的员工私生活不检点,比如犯个重婚罪什么的你也不管管? 这样的员工品行操守对你来说真的没有问题吗?至少不堪重用吧张老板? 张赛文挠了挠太阳穴,似乎有点被激怒了:我真是受够你们这些人了。一天两次!两张小嘴随便叭叭就说我没劲!我又不是拔河比赛运动员,我要那么有劲干嘛? 单文婷过来推着他往外走,嘴里说亲爱的你别计较这家伙信口胡说。他刚才被我喂枪药了,一点就着一点就着。 出了门张赛文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妥。他转身回来带门,卡在门就被带上的空隙咧着嘴露出一口的大板牙笑得人畜无害: 师妹你别多想啊,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今天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应该是大姨夫来了。 啪一声轻响后门关上了,米莲坐起来一边整理刚才扛在别人肩膀上被蹭得乱七八糟的内衣。一边噘着嘴忿忿说:什么东西!冲谁喊呢?跟谁俩呢?大爷! 整理半天后突然想起来这动作很多余。干脆也不费那事了,脱到一丝不挂进入盥洗室。坐到花洒下面打开热水,开始捂着嘴失声痛哭。 无声哭到晕厥,哭到声带嘶哑。然后拍打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说: 就这么决定了,谁也别想来劝我! 第九十五章 防水补漏 凌晨的街道很安静,偶尔在街角转弯处能看到环卫工人忙碌的身影。张赛文有点急躁,得趁着城市苏醒前出城。不然嘈杂的人群和车流会让人举步维艰。 车子刚刚开出城,挂在支架上导航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息。他伸手点开,收到的至少两条文字短信叠在一起的一坨文字: 兄弟,这是你要的电话号码。我这还有个事情提醒你,这个王八蛋在邻市听说混得风生水起。给你的友情提醒就是自己要小心点。 可别又让人一闷棍敲掉两个月,事情有进展随时通个气。我也想知道这后面的弯弯绕是咋回事。有什么忙能帮上你尽管开口,不管什么我都能为你提供适当的支持。 张赛文看着短信愣了愣,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想了半天发现这两条短信息加一起不多不少正好140个字。看起来汪二图这个老小子也曾经是短信息狂热症患者。 要不是他自己曾经用了多年的动感地带,对短信字数远没有这么敏感。难道这家伙之前用的套餐也是动感地带?抽空得问问才行。 黑道大哥发家致富前也用年青人追捧的套餐?还是说他本就是那个年代的年青人?看那饱经风霜的脸似乎又不太像自己的同龄人。 车子开到邻市刚好完美错开早高峰,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个个脸上都挂着安逸闲适。车子太脏看起来很扎眼,洗干净了一样太扎眼。原因无他,这台进口车子正经历着从高端家用豪车向伪豪车滑坡的尴尬时期。 张赛文在洗车房沉吟半晌,制止了洗车小弟正准备倒腾他的手套箱吸尘时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太扎眼我不开不就好了?但是不开我能把它弄到哪里才不那么显眼呢? 他围着这个不大的城市兜了一大圈,趁着中午车位不那么紧张的时候把车子开到了某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锁好车子出了医院又去租车行租了台普普通通的面包车。 租车行老板看了看驾照和证件。连身份资料留存都懒得搞,开了个押金收据就顺手把车钥匙丢给了他。他好奇问:客人资料你不留存一份吗? 老板叼着烟眯眼说,本来要复印你的身份证和驾驶证留个复印件存档的。碰巧我这复印机坏了,你那么想留底自己去隔壁复印给我好了。 张赛文一脸腻味说,巧了,我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就这样吧,小剐小蹭的那些痕迹和油表里程什么的我已经拍了照。回来还车有争议的时候再加微信跟你确认。 老板低着头不置可否,张赛文一边在心里想这个傻帽怕不是个租车行小白吧,一边拿着钥匙出了门。 老板心里想的是:这个傻帽做生意不会还价的。我开口就要差不多车价全款的押金就是等着你还价的,好家伙毫不犹豫扫码付款。你爱还不还,不还我就当卖给你一辆二手车拉倒! 张赛文把车开出去溜了半天,油箱见底了去加满。加完又耐着性子溜掉小半箱油。就这么划着随机路线把这个半大不小的城市给基本逛了个遍。 到这个城市的第三天,他一大早就混在一帮散工人群里猫在河边的早餐档过早。宽松t恤,脏兮兮的牛仔裤和一对黑灰不分的球鞋,胡子拉碴面容清瘦。 活脱脱一个等着找工地卖力气的散工打扮。 防水补漏只是看着零散,内里门道和规矩多了去了。城西沿河一带,先是以车牌归属地为标识划分出大小不一的群体。然后车牌归属地当中也分随车携带烹饪厨具的夫妻搭档,或者两个共同搭伙揽活的汉子。 当然,也有张赛文一样刚刚贴上“防水补漏”红色广告纸,但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本地车牌新加入这个行列。 这些人要么向着车窗外翘脚坐在面包车驾驶室里百无聊赖抽着闷烟。要么干脆把车子熄火关上门窗,人不知道消失到哪个角落里躲清闲去了。 张赛文把车停到几台围拢在一起的夫妻档外围。刚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想了想把香烟火机丢进手套箱。换了一包烟和一个一次性打火机装进口袋,熄了火下车向着那几台面包围成的半圆走了进去。 散了两轮烟,其中正在煮着简易早餐,围着两三对夫妻的那台车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语气不冷不热说:你别打我们原材料的主意,自己去你们本地的建材市场找找。我们车上的,都是保密配方,恕不外传。 张赛文自来熟般厚着脸皮快速又仔细扫过围着的几台车,把车上的工具、用品和原材料看了个大概。然后讪讪笑着说哥哥们什么配方要这么保密。我刚才路过后面这台车看了看,发现你们车上那桶胶水还散发出普通白乳胶的臭味呢。 络腮胡子闻言拉长了脸,目光不善盯着张赛文说,我承你两支烟的交情。送你一句话的忠告:别乱看乱翻我们的东西,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旁边那个身材矮胖的女人一开口,活脱脱如同敲响了一面破锣:年轻人我看你就不是干我们这个活的人!你瞧瞧你,一脸细皮嫩肉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逼急了我们可敢跟你玩命知道吗! 张赛文不置可否挥了挥手,笑笑说,大哥大姐,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人,就没必要放这种狠话了。我又不是摆明车马要断你们财路,犯不上这么咬牙切齿威胁我。 你们也别看不上我细皮嫩肉,做防水补漏说不定我比你们都在行。你们卖力气,我卖的是见识懂吗?新入行不是就说没经验什么的,我就是想参观一下你们的配置,然后照着给自己也配一套。没有别的意思! 正蹲地上围着锅搅动面条的男人用家乡话低声说了句什么。络腮胡子缓了缓表情问,兄弟你是吃公家饭的吗? 张赛文一脸诧异:你说什么?吃公家饭是什么意思? 络腮胡摆了摆手:没事,我这老乡以为你是化妆的便衣,在查案子什么的。 第九十六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张赛文知道自己搞错了方向,回到面包车上懊恼地踢了两脚。一不留神一脚背蹭到了刹车踏板上,不服气往旁边再一使劲,又刮到离合塔板上去。气得暴怒恨不得马上拆了这破车。 收拾了一下心情,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看到远处河边的榕树下面,几个单身汉正扯着嗓门在打牌,旁边还有几人抱着手围观。 他酝酿了一下新计划,把车子打着熟门熟路往肉菜市场冲去。 中午时分,几个单身汉打牌的牌桌临时变成了餐桌。各种卤味凉菜拼盘摆满了石桌子。旁边的马路边上,那辆本来车厢座椅放倒后空空如也的面包车中门大开,堆了好多箱本地产的啤酒。 一帮男人围着石桌而坐,临时加了几个随车携带的小塑胶凳子。塑胶凳子挤满后外围有人站着,还有人半蹲在地上把手上的卤猪蹄卤鸭腿啃的津津有味。 风卷残云来到中场,张赛文打了个酒嗝说,兄弟们都吃好喝好。我看花生米买少了,这就去给大家补点货去。 站在临时饭桌外围一个精瘦的小个子说,还怎么好意思麻烦老板你多跑一趟。你坐着喝酒吃菜吧,给我点钱我去帮你跑腿去。 说完把他的手机往张赛文面前递过来晃了晃。 张赛文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扣扣搜搜拽出一个塑料袋,左一层右一层揭开。对里面一把脏兮兮的零钞视而不见。抽出为数不多的几张百元钞票其中一张,递过去给小个子说: 我微信支付宝都没有钱了啊兄弟,这不是新买了个二手车嘛。花得一分不剩,全副身家都在这袋子里了。给你一张,麻烦你去拐角那家小超市称两斤熟花生米来,剩下的就给你做跑腿费用了。 小个子接钱过去,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咂咂嘴由衷说,老板大气,谢谢老板打赏。说完转身快步朝马路拐角去了。 桌上坐在旁边的汉子已经灌下了好几瓶啤酒,他看了一眼张赛文掏出来的这个别致钱包。五迷三道说,兄弟,你想就靠这点钱置办一车防水补漏的装备呀,简直儿戏嘛不是。 张赛文笑笑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呗。不够的话看看能置办什么就先置办什么吧。我总不能坐吃山空然后饿死自己是吧老哥哥? 老哥哥沉吟半天说,我也是自己一个车。要不你先跟我搭伙干吧,干两单帮你置办一车装备。 张赛文仔细看了看他醉眼朦胧的样子。貌似很兴奋大叫着问:真的啊?我不是说跟你搭伙老哥,我是说干两单就有一车装备了啊? 老哥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对面那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放低声音说,你开这个本地车牌的车两单想搞一车装备有点玄。换个外地车牌就差不多了。 怎么说哥哥,这里面还有什么跟车牌有关的门道吗? 中年人指了指他身边的汉子说,他不是答应跟你搭伙做了嘛?具体的你问问他,让他告诉你该怎么做。 张赛文看了看他,没说问,也没说不问,开始散烟。大家都把烟点上了,坐在塑胶凳子上一个满面黝黑的壮硕年轻人吐了一口烟问张赛文:兄弟你是怎么想起干这行的? 张赛文低头沉思几秒,等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身上了他才抬起头尽量用不以为意的口吻说: 我家老爷子就是干这个的,在邻市开了家规模不小的防水补漏公司。前年接了个商业写字楼户外防水的活,有三个公司员工从顶楼掉下来了…… 我操,你吹牛逼不打草稿吗?三个人掉下来? 张赛文自己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嘴里却苦笑着说:大家都是干这行的,虽然我眼下只能算个门外汉。但是我在这之前干的可是正规的活啊各位。 就算我只是吃喝玩乐也算是正规活来的各位朋友们,跟你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本质的区别知道吗?你们知道楼顶掉三个工人下来要面对什么吗? 我不妨大致跟你们透露一点,公安局要来调查,安监局要来调查,劳动局要来调查……反正不光我们想瞒住这个严重的安全生产事故,衙门的人更想瞒住。 工人掉下来了钱给到位就行。再说掉下来还有一个没死成,只是严重残废……那之后不久我就家破人亡了…… 场上一片唏嘘声。 小个子买了花生米回来,手上还握着找零的几十块钱。揣兜里也不是,不揣也不是。他就这么握着钱问:家破人亡这么大的事情?意思是你们家老爷子? 张赛文沉重无比点了点头:没错,他老人家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不怕你们笑话,我也差点挺不过来。你们看我现在,瘦的跟猴一样…… 真是愁人啊,前三十年有我家老爷子庇佑。我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你们知道吧,我想吃鸡肉又受不了腥味。常去的店为了做我生意,宁愿拔下上百只鸡的舌头给我炒成一盘菜。 场上又是此起彼伏的我操声一片。 坐旁边的汉子舌头已经大了。他努力的捋着自己的舌头,一只粗糙的大手用力拍在张赛文肩膀上:兄弟,你也算是历经劫难了。以后就跟我搭伙吧,有我汪重山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一口。 张赛文一脸惊喜说,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和哥哥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啊。 是吗?你叫王什么? 我叫王二图。 旁边有人举着筷子语气不耐烦说我们说的话有点家乡口音,我们姓汪,汪洋大海的汪。不是三横王,你别乱攀亲戚。 张赛文讪讪笑了笑,搓着手说,我是被你们带跑偏的。我说的就是汪洋大海的汪。 那你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奇怪。难道你们家到你这里是二字辈吗? 张赛文努力回忆,把千里江山图的故事大致讲了一遍。在座的不管虚情假意还是真的沉浸其中,反正饭桌上沉重的气氛随着故事收尾已经一扫而空。 小河边,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九十七章 大干一场 汪重山酒醒之后有点懊悔,酒量不好的人既容易上头又容易轻易许诺。许诺了就要做到,做男人一定要信守承诺。哪怕只是酒桌上的疯话。 内心的摇摆不定其实并没有提供多少毁掉口头承诺和抵死不从的动机。本地人熟人熟事利用好了能帮忙规避掉不少的麻烦。再说搭伙合作是合作,又没有约定搞到钱了怎么分成。 傍晚趁着夫妻搭档们在河边桥下围拢编织袋洗浴的当口。汪重山心事重重来到汪二图的面包车旁驻了足。一双浮泡眼前前后后围着汪二图的车子扫过来又扫过去。 汪二图正一个接一个打电话低声交代着什么。打完了一扭头看到他便热情邀约他上车,肃杀的脸上马上换了一副谄媚又讨好的表情说: 我哥来了,上车坐啊哥。我这个车还没开始配置什么家伙什,坐着比你那车宽敞不少。来来来,上来坐着咱哥俩好好聊聊。 嘴里盛情邀约,手上还不停讨好地侧身过去拍了拍副驾驶的座椅。像是在掸灰又像在诚心诚意的邀请。 伸手不打笑脸人,汪重山叼着烟站在驾驶室门外半天不动脚。像是经历了非常煎熬的内心斗争,他把烟蒂和着一口痰吐到马路上。然后下定了决心跟汪二图说:你跟我来。 汪重山的面包车上除了刻意保持的驾驶位外是真的一点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勉强能看出个副驾驶的轮廓,但是座椅后面全是参差不齐的pvc水管。 还有各种规格的编织袋装着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配件,编织袋压着的还有切割机,和白色胶水桶装着的不明液体。小型空压机被缠绕得乱七八糟的电线,后半车厢还有卷黑漆漆的地毯似的东西…… 汪二图在本就不够宽阔的副驾驶上恨不得把自己生生折叠起来。脚下还踏着不同型号、不同长短的铁锤好几把。他随手摸出来一把四磅的短手柄铁锤细细研究了一番。问: 我说哥哥,咱们后面不是有切割机吗?怎么你这把锤子被磨损成这样?手柄溜光水滑,锤子棱角都砸得几乎全塌了。 汪重山悻悻说,你别小看我这把四磅锤,我指望着它发家致富的。一锤下去你以为砸的是空鼓和漏水的瓷砖吗?是白花花的钞票啊老弟! 边说边伸手过来把锤子接了过去。汪二图兄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锤子说你可别蒙我啊哥,这么把锤子能砸出多少钱? 别把我当做真的什么都不懂的二世祖啊哥,你车子后面那卷改性沥青卷材才是真的帮你赚大钱的工具吧? 汪重山眼底里闪过一丝鄙夷,然后自豪满满问:你知不知道我这四磅锤一锤子下去是多少钱? 多少呢哥哥? 八十块钱! 八十块钱你不是要动手砸吗?八十块也就是小半卷改性沥青的钱吧?你把它给铺上去,铆足劲开价不是更好吗? 算你勉强懂行!知道改性沥青的大致价钱。你们家的公司或许是正规公司,正规公司做防水跟我们做的防水不是一码事你懂吗? 怎么就不是一码事了哥?大家不都一样做吗?有公司规模就接大活,个人游击就做点小活呗。比如人家家里卫生间漏水什么的? 没错。 那怎么能说不是一码事?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我们砸下去就收八十块钱。 对啊,八十块钱虽说不一定是公道价格吧。但是肯定也不是最赚钱的价格啊。 汪重山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遮都遮不住,用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嫌弃语气说,我说的是一锤子八十块。 汪二图兄弟心里毫无征兆掀起了滔天巨浪。整理了半天的表情和语气,不可置信试探着问:八十块?一锤? 对啊。 这……这……这业主能把钱给掏了啊? 不掏也得掏,碰上啰嗦的可以考虑降价五块十块一锤的。但你记住了,不可能降到他的心理价位懂吗?想贪小便宜的人都不配和我们这些人谈价格公道。 哥,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业主宁死不从。咱们也拿他没辙吧?难道还能搬走人家家里的东西啊? 咱们打游击就有打游击的章法你懂吗?你是一人一车,只要有路可走。放狗都追不上你你在瞎担心什么?他的房子位置搬不走吧?小区名字,楼栋单元是明明白白写在墙上的吧? 我明白,可是人家不给钱反而还主动报警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我看你一副吃喝嫖赌掏空身子的样子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报警有用吗?你又没动手打他又没破坏他财产。警察来了也是调解为主,还能以什么罪名把你逮起来不成? 哦。我大概明白了,其实只要业主愿意报警,警察来了咱们就算愿意调解。那也得把该给的钱给了对吧?难道真的没有人能管得了咱们这么干吗? 有啊,质监局、安监局、工商局、税务局谁都可以管。但那是我做的防水出问题的情况下。做了防水你要开车去他家楼下等着做售后吗?你会不会跑啊? 我会呀,可是警察来了真的就管不了咱们吗?提供劳动的报酬多点少点是应该协调为主没错。可也欠缺一个收取一锤八十比较站得住脚的理由我总觉得。 你看我车厢里那只胶水桶,你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了吗? 是白乳胶? 白乳胶是这个味道吗? 那就是掺杂了其他胶水的白乳胶? 你能闻出来看出来瞎猜这是白乳胶,因为那是装白乳胶的桶。到时候多加点其他各种不同的胶水或者自来水进去,警察有疑问你就说这是不外传的秘方会不会啊? 汪二图兄弟心里翻江倒海,他好想脱口而出说其实我不叫汪二图。我叫张赛文,我录音录像全部记下你的话了。 老子今天不管是学雷锋也好,当个免费的义务警察也好。我一定要让你们这群人渣付出代价!一个都别想从我张某人的手上逃脱! 呼吸粗重想完这些。一抬头,马路边一溜停过去的,全是满眼的红底白字写着几乎一样的内容: 祖传秘方,专业防水补漏二十余年。 第九十八章 合作 事实上他早就被震得七荤八素,录音录像那纯粹是玩笑话。大受震撼的他甚至不太敢跟汪重山对视。故意扭头去仔细看后面的车厢,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说: 难怪你们全都把胶水桶的标签给撕掉了。这样的话就能说得通为什么要这样干了。 汪重山在他耳边说,你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能自己想通一些事情。 他掏出烟递了一支给汪重山,两人都点上后就这么沉默了半天。手里的烟快自己燃完了他还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忍不住说:哥哥,如果碰到硬茬子咱们该咋办? 小弟我既然打定主意跟你们一起打游击干这活了,那就得考虑全面一些。咱们兄弟俩往后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就怕有个万一的时候。 特别是说不好啥时候只有兄弟我一个人干这活,然后就遇上硬茬子了。那我的退路呢哥哥? 汪重山默然良久,然后说:所以我说你本地车牌不好干这活你现在明白了没有?你看看这一路,不是一路是这一片吧。也不是这一片的事儿,是全国各地。 你能看到所有贴着红纸的车都全是一个地方的车牌吧? 嗯呐,我大概知道哥哥你的意思。可是干活的时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你又不能……对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户头铁的人家。真的死活不让步,生死不就范。那你最后就得依靠这些老乡们的帮忙。叫上三五个,或者十个八个直接把车停他门口。 一帮子人往他家客厅一坐,多硬的臭石头还劈不开他? 我跟你交个底吧,这条路我们自己也轻易不走。如果真要这么干了那你就得对帮忙上门的老乡朋友表示表示。 请顿硬饭,洗脚按摩什么的他们都可以跟你提出来,而你是不能拒绝的。 我明白了哥,咱们其实就跟那些文玩市场的大冤种一样。击鼓传花,谁运气不好花就在谁手上。大家都不想当那个冤种,但最后不管是咱们还是业主,总得有一个冤种捧好花这链条才能闭环。 汪重山对他的比喻嗤之以鼻:嗤~什么文玩市场,什么击鼓传花。少在这跟我拽书袋子,啥也不是!我问你,你见过路边卖麻花的吗? 偶尔有见过那么一些吧。 你下次看到了仔细观察,那些卖天津大麻花的人也是我们那边的。还有之前在街边卖切糕却长得一点都不像新疆人的,都是我们同省的苦命人。 这怎么能说苦命人呢哥哥。不是都活跃全国了吗?你说卖麻花我不太了解,没亲自试过。 说到切糕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报一两的价钱,切一斤的东西。以散货无法售卖强行要求付钱嘛,我懂。跟咱们的套路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你懂个屁,他们卖麻花比我们做防水挣的多了去了你知道吗?麻花就他妈搞点面粉油糖炒一炒炸一炸,有多大条就炸多大条。随便你选,我都递刀给你自己切你知道吗? 你切碎了一条,对不起你必须整条买了。我费尽心力炸那么漂亮你刷刷两下给我弄碎了你还不买谁帮你买啊。再说我刚才开的价格是一两的价格,你自己不问清楚就接刀过去切什么的玩意呢我操。 你看,彬彬有礼,温言细语就把钱赚进口袋了你就说厉害不厉害吧?我知道你们这些人,特别是本地人。不到走投无路谁愿意干我们这个行当啊。你既然干了我就不怕把套路全告诉你。 知道你们看不上,看不上也没有办法。不能怪我们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去他妈的隔三差五一遇洪灾就把我们的家乡划成泄洪区。政府对不起我们在先,我们也没有办法。 汪二图兄弟既没有想象中的情绪激烈波动,也没有一脸冷漠的倾听。他笑眯眯拍了拍汪重山的胳膊,语气波澜不惊接着话说: 哥咱们不说那些了,天不助人,人互助之。干吧,我跟着你干了,让兄弟我也体会体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快乐。 汪重山丢了支烟给他,愁眉苦脸说你以为咱们这是在倒卖古董啊还开张吃三年!但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老哥哥还是能带你勉强做到的。 好!那就开张吃半年!哥,我工具材料什么的就先不配了。我这边过两天可能有个活,到时候用你的工具材料咱们一起去干一票。成了之后赚的钱五五分你看咋样? 汪重山的浮泡眼瞬间射出两道精光,像是盯着腐肉的饿狼般紧紧攥紧他这个便宜兄弟的胳膊。语气迫切万分问: 你?过两天可能有个活?好搞吗?好搞我陪你去,你是新手别说话。全程我谈下来赚到的钱我不用五成,我分三成就好。但是你还得出点油钱什么的。 如果这活不好搞呢,那我就不参与了。你可以开我车子去,工具材料你随便用。还是那句话,材料钱和油钱你还是得出。不管你赚不赚得到钱。 好咧哥,咱们先悄咪咪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你可先别跟你那些同乡们说这事哈,咱们先把钱赚到手再说。 好咧弟,我老汪果然没看错你。就知道我们老汪家人才辈出,不可小觑。那哥哥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哈? 一切都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不知怎的,第二天晚饭时分,汪重山在弟弟的指挥下把车子停到一个小区门口。弟弟那台车也停在同一个位置,但门窗紧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坐在那台空车上抽烟吹牛。眼看晚饭时间已经快过了,汪重山有点担心问:弟弟,你确认今天咱们在这有生意吗? 有啊,没有我叫你来白等干嘛。 不是,我意思是说。意外因素多着呢,人家门口甚至门上就贴着小牛皮癣广告,或者楼道里有现成的牛皮癣广告,或者别人手机上就有联系方式……任何一种情况咱哥俩就白等了你知道吗? 絮絮叨叨还没说完,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影出了小区单元门。系着围裙手上还拿着个马桶搋子径直向他俩走过来。 第九十九章 功亏一篑 两位汪师傅忙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个汪师傅手拿一个奇形怪状的仪器从大门口开始,用排雷的标准手法一步一步往厨房走。 一进厨房,手上的仪器就发出“滴滴滴~”的报警声。 他折返身,只要一进客厅,滴滴声就消失了。再往厨房走,一脚跨进去,手上的仪器就又开始“滴滴滴~”叫个不停。 女主人倒没怎么留意,正在厨房里面忙活,看起来更老成的那个汪师傅却火了: 你个怂包有这么好玩吗,危险得很你别闹了行不?赶紧楼上楼下看看去,看看哪里还有没有漏点,需不需要一起处理的。 年轻点的汪师傅放下手上的仪器准备出门,女主人好心告诉他说楼下是没人住的。楼上倒是有一家人住,但是养了条狼狗。敲开门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她准备给师傅倒杯水,准备跨步进厨房时拿着杯子的手顿住了。不太确定的问:师傅,你们做的是防水啊。怎么我家燃气还泄露了呢? 大汪师傅一脸憨厚笑了笑,说老嫂子你自己嗅嗅这味道。这么明显的燃气泄漏味道你闻不出来吗?防水补漏我们做,遇上燃气泄漏我们也得做啊。 你们这些个房子装修的时候呀。燃气、供水、排水和电力啥的好多管道都是并排走线的。很多时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比如你的污水排水管道出问题了,它会影响你的供水管道啊。再比如你家这个排水管道老化出了问题吧,那它就影响燃气管道了呗。 老嫂子说我们这房子燃气管道是最后才布的管。不会影响供水供电线路的。 大汪师傅啧啧连声说,亏得你们小区还是最后才拉的天然气管道。这帮贪官污吏可太遭人恨了,他们给你们用的天然气管道全是普通的镀锌管。 这镀锌管呀,其他管道不出问题还好。一出问题,不管是脏水还是自来水一泡。这不就该腐蚀还得腐蚀,该泄漏就得泄漏了啊。 汪师傅,真像你说的腐蚀得这么快吗? 这不是已经漏了吗嫂子,还不光看得到的地方漏。我估计墙体里面多多少少都会还有其他漏点。 得把墙体全部砸开,管道全部重新铺设了才行。不然漏到隔壁家或者楼下。到时候给人赔一屋子的家具没事,爆燃爆炸出了人命那才麻烦呀。 你说的也倒是。除了砸墙还有其他办法吗? 同时,汪二图兄弟戴着顶脏兮兮的鸭舌帽坐在人字梯顶端玩手机。刷了几分钟短视频后他打开微信界面,在聊天对话框里发了条信息:我这就动手,记得叫她男人回来给钱。 发完了他拿出一把老虎钳,用钳咀紧紧捏住似乎是横在管道横截面上的什么的东西。使劲一发力拔了出来,然后在人字梯顶上摊开一张小区垃圾桶顺手捡来的铜版纸,开始拌ab胶。 等了半天没见汪重山回信,他扛着人字梯慢慢悠悠上了楼。上去推开门就看到连通客厅和厨房的露台上有两只全空了的白色胶水桶。汪重山正戴着两个厚厚的n95口罩倒第三桶胶水。 女主人看他放下人字梯准备往阳台走,赶紧把他拽住递过来一张新毛巾,然后小声说你哥告诉我这个胶水除了可以修补漏点还能加固墙体。真的这么有效吗? 他把毛巾接过来遮住半张脸。咳了咳说应该是吧,这个胶水配方我也没有。 我刚才上下楼帮你检查了,就光是我们这里漏,楼上楼下的,至少表面上是还没有漏。到时候他们漏了再说漏了的吧。 姐你就别在这里看了,这个秘方胶水的气味有点刺鼻。要散个小半天,等下我们搞好了你也出门逛逛去。 我看现在也差不多了,如果你不太方便的话就打电话叫你家我大哥回来付钱。 女主人徐娘半老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你们搞这个防水要多少钱,你不会开口问姐姐要十万八万的吧? 哎,说什么呢姐。十万八万那是把墙扒掉一大半重新装修的价钱。我们兄弟俩是管道工,又不是泥水工。 那你两兄弟要收姐姐多少钱? 我得问问我哥才知道,得看他用的材料。我估计大概在三万块钱上下吧。 最后报金额的时候故意向着阳台外面大声说。汪重山手上猛然抖了一抖,白乳胶和其他各种调料调和的混合液体洒在敲开的瓷砖表面大半。 他捂在口罩里的嘴疯狂变换着口型。心想老子再也不带这孙子一起坑蒙拐骗了。就算不回头,就算主顾好说话也不能这样坑人呐。 再者说刚才有一桶里面装的只是稀释过的白电油而已,是被自己直接倒进马桶里面的。 这家伙真他妈敢开口,老子用四磅锤费劲巴拉才砸开这么个口子倒胶水。你一开口问人要三万块。 这样一来显得你比我黑,二来显得我们两个想法不同频。干这种活两个人想法南辕北辙是不行的,一个不小心就得露馅。罢了,干完这单就各走各的吧。 打定主意后他戴着口罩大声喊:弟弟,你去车上帮忙弄点水泥上来。咱们这就收尾了,得给嫂子恢复原样才行。 汪二图兄弟向门外走的时候,侧身似乎看到姐姐跟他飞了个媚眼。满脸笑眯眯说,弟弟你去忙吧。帮姐姐搞好一点,钱就不用我家你大哥回来给了。 他心里反应了半天,立马叫苦不迭。下楼赌气把汪重山的面包车翻了个乱七八糟。 一边恨恨翻来翻去一边想我还能怎么把人弄回来?还能有什么招?我这计划半天计划成这个鬼样子,我可真是够蠢的! 两人忙活完拿了钱回到老地方停好车准备好好吃一顿去。二图兄弟很随意把一沓钱丢给了汪重山。汪重山靠在车边也不避嫌就开始数,数了两遍后笑呵呵说,兄弟这钱不对吧? 怎么不对了? 说好除了原材料的费用才是咱们平分的不是吗? 看起来清清瘦瘦,可可爱爱的二图兄弟翻了翻白眼。边伸手边说对对对,你把钱给我吧,我来重新分一分。 我都忘了叫人去堵管道的钱没剔出去了,这样的话只能我自己垫付那几千块。几千块钱不说买材料,连你那台小破车加在一起都足够给你全买了。 汪重山神色惶然退之似奔逃,在路边已经停好的车被他手忙脚乱发动起来一溜烟跑了。 致爬虫君 皇帝纪元4720年仲秋,爬虫们间隔区区60多秒就扒走我文的当下。我独在搜索引擎上徘徊,咨询编辑荷花君,可为我的网文被扒一事做点什么否?荷花君答,你可搜索网文盗版大致了解下业内情况…… 这我是知道的。凡我呕心沥血所作之文字,在17k上的订阅数据往往甚为寥落。大抵是因为文笔甚为粗糙,情节颇显杂乱,与17k诸多大神作者相去甚远的缘故罢。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订阅数据。却也仅是一个悲催的哀痛者罢。只因“我的家里特别困难,从小我的妈妈告诉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是的,只因为爬虫们疯扒。我姑妄做个小小的推论:扒我文到外站,说明多少还是有人愿意看的。读者诸君!在17k这里,读我一章文,只要你0.00001个w,也称作一毛钱! 在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爬虫们。倘使此文不一同被扒走,我将到贵站注册账号投诉之,删文之,索偿之…… 真不开玩笑,猛戳 感谢您支持正版,主要是支持我“家里特别困难……” 第100章 追踪 闹市区立交桥下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要不就被当地的社区和街道办叫来施工队,用混凝土竖起一个个雪糕桶形状的水泥锥。 要不环卫的清障车就每天早中晚不定时、不定量过来呲水。 活跃在这座小城的日结大神们万般无奈,只能渐行渐远渐离闹市。一开始有头铁的兄弟继续在城区立交桥下打游击,你堆你的水泥锥,我继续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寻觅空隙安睡我的。 结果环卫的清障车仅仅来了两趟,在水泥锥之间跳跃闪躲的大神就被呲感冒了。 躲避的脚步越来越重,脑袋感觉越来越沉。细一思忖,感觉从侧面印证了“这些清障车洒的水铁定有毒”这一说法。 趁着还能迈得开腿,还能勉强分清东南西北和城区城郊。赶紧一边嘴里咒骂着绝情的环卫工“穷人只会为难穷人”,一边提桶跑路。 大家涌向郊区一些铁路涵洞和各式立交桥下面继续安营扎寨。张赛文已经把身上的衣服全给换了,他用塑料袋提着衣裤鞋袜辗转了好几个日结大神们的聚集地。 想开口问问都懒得张嘴,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后终于在某个立交桥下听到类似的乡音。正待站定想听个仔细,身后传来一把自来熟的声音: 张哥,你怎么找到这来了?早上微信给你发的消息你没收到吗? 这个立交桥底条件好的得天独厚。发散式的双重立交从头顶上飞跃东西。 第一重立交遮住的地面至少有七八米的纵深不受日晒雨淋的影响。第二重立交叠加着继续延伸,又给多遮了三两米。 地面靠山的一侧还有一堵挡土墙高高耸立到第一重桥面下。挡土墙的墙面用砂浆水泥抿的比大家家里的承重墙面还要光滑漂亮。 最最值得大家看重的,是地面的省道从挡土墙面前十数米的地方踏着山涧里的石拱桥蜿蜒出去了。 这样一来,不会隔马路太远,没有蛇虫鼠蚁的侵扰。地面稍稍加工一下就可以安稳睡觉。离得说近也不是很近,省道边还有一个小土坎二次跃升才到挡土墙跟前。 这个立交桥正下方,省道土坎之上。这闹中取静的所在说是一块风水宝地也不为过。 张赛文本来开车经过山涧上的石拱桥急弯时刻意放慢车速转这个夹角弯的,不经意在后视镜里看到路坎上有刚洗的几件衣服在迎风飘扬。 有那么件衣服颜色图案跟记忆中的某一件似乎很相像,他刹停了车从驾驶室下来盯着那件衣服愣愣出神。 山涧里吹来的凉风似乎把这个立体空间里几条马路上的车流声全都徐徐吹远了。 似乎还有点静谧的味道,正愣神间背后传来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头都没回,问: 后座上那个袋子里的衣服你今天要洗吗?要洗就拿去洗。不洗的话也把衣服先拿去你住的地方,然后叫两个兄弟一起上车,我有事情要安排你们做。 要几个人啊张哥? 三个吧,机灵一点的两个也行。但还是算了吧,你帮忙挑选一下。连你一起三个人,要机灵点还要嘴巴严实点的。 “好的张哥,我这就回去帮你挑一下。”说完身后传来车子开门和关门的沉闷轻响声。接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壮硕还有点矜持的身影从身边走了过去。 这人手上用山间的茅草简单打了个结,提着两尾活蹦乱跳的草鱼。 三人中个子小点那个上车时恨不得双手双脚往上爬,看起来有点抖抖索索的。张赛文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觉得有点不满。后面最后上车坐到他斜对角的位置上传来声音说: 放心吧哥,机灵,嘴巴严实。我细心挑过的,我这老乡只是有点甲亢,动作稍微有点多而已。 一路无话进了市区,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张赛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煮茶扯闲篇一般说: 我找你们去帮我跟踪几个人,要求很有难度。最难的问题是你们要保证自己不被人发现。 有信心做到这点我们再往下说,不然我就给钱你们坐车回去找其他散活。不要为难我,也不要为难你们自己。 绿灯周期开始了,一脚油门冲出去。隔了老远第二个信号灯路口碰巧是绿灯周期,下一个信号灯路口依然是绿灯。张赛文有点无奈,摇摇头继续踩住油门往前冲。 第五个信号灯路口直行依然是绿灯,张赛文把车靠到左转道准备左转。他踩死刹车有点烦躁说,你们这么小的破地方信号灯还设置什么绿波带。真是! 刚才抖抖索索上车的男子清了清喉咙说,这不是绿波带老板。我们刚才经过的三个灯都是设在人行道和村道路口,并不是什么十字路口。 可能现在村里大家都忙着干活什么的不是出门的高峰期。所以我们碰巧遇到了绿灯周期而已。 张赛文不置可否,心里对他有了一个粗浅的印象。勉强算心细吧,其他的再看。但是你上个车还恨不得手脚并用。万一要爬山过河你还咋发挥你的心细作风? 车子进了市区,停在了一家室内停车场。倒是有四面围墙,但还差个房顶,勉强算半个室内停车场吧。停好车张赛文带着三人上了楼,四个人在二楼坐定点了一桌子菜。 他接着在第一个灯口说的话往下说:我要跟踪的人等下会给你们看照片。你们看了之后要记牢,然后马上把照片烧掉,不烧至少不能随身带着。 第二个注意事项就是你们要跟的人我只有照片信息。他们姓甚名谁,干嘛的,从哪来,到哪去这些问题我统统不知道。 找你们来给你们钱,就是希望你们凭拿到的照片去跟目标一天两天或者三天五天。然后把这些信息告诉我。 你们的任务是拿工钱去跟踪人。但是不能交谈,坚决不能让被跟踪者知道你们的目的。 如果在跟踪的过程中发生了任何事情,我不过问,不负责。你们到时候如果还被人反过来跟踪的话,我连工钱都不会给你们。更加不会露面,大家都清楚了吗? 出奇顺利的是,大家既没有问怎么开始,也没有人问这样做犯不犯法?四个人都只是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还算满意。 第101张:复查 骨科大夫拿着片子研究半天,细细看过后递给他旁边一个年轻的白大褂。用温和的命令口吻说:你来仔细看看,找出来骨折裂痕的位置。 年轻的白大褂接过片子说好的老师,然后细细研究半天才不太确切指了个大概位置指给老师看。老师这才抬起头对坐在桌旁的张赛文说,恢复的很好,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张赛文用手撑着下巴说:有时候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我一直以为是骨折的地方加重了,从这个片子能看出来我的痛感来哪里吗老师? 老师坐他对面神色松弛了不少,但嘴上还是说:你不用叫我老师的张先生,没有这个必要。你这个胸口隐隐作痛的点在哪里?是骨折的位置吗? 双方反复确认了大致位置后,医生说要找你的痛感还得做进一步检查。大致可以排除不是肋骨应力性骨折的地方,但也说不好是不是康复的位置因为骨头愈合而给你带来痛感。 偶尔的隐隐作痛是正常现象,但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如果不放心你去挂个心外或者内科的号,做个彻底的检查。骨质增生和骨裂愈合都会给你带来痛感,但是这个痛是有些主观的感受,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张赛文想了想,面有难色说还是算了吧。 医生接着说,偶尔隐隐作痛是正常的。你是外地人回去你们本地可以好好做个检查,我们这里虽然也能用异地医保报销一部分,但还是始终没那么方便…… 张赛文忙说不是的医生,没有想费用报销的事情。我有点其他事情要忙,所以暂时就先这样吧。他拿着自己的片子和医生开的处方笺站起身离开。 走出门诊室,等电梯下楼。 张赛文刻意找到楼层后面的货梯,想着那边人少不那么难等。八层楼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他边等电梯边整理口罩,心想这门诊楼开在高楼层多多少少有点反人类了。 时间浪费就是空间浪费,这家医院的布局是门诊楼和急诊楼挨在一起,或者说其实急诊楼算是门诊楼的裙楼。 他看了看窗外,想着我来设计的话,急诊门诊一楼全部打通统一接急诊!急诊旁边一溜就是药房!药房旁边就是门诊…… 好像哪里不对?似乎这样弄门诊也不够地方而必须上楼?好吧,至少不用上八楼九楼的!他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番,走进电梯准备下行。 电梯下到六楼还是七楼,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了。两个护士推着一张床进来,门诊的护士不是说很紧张吗? 干嘛要两个护士服侍这一张床?重症的话也是急诊接完转重症吧?两个护士推着一张床怎么看着有点反常。 电梯里为数不多的人都自觉紧贴轿厢尽量让出多点位置给病床。张赛文在轿厢的中间位置,两个护士脚先头后把病床推进来就一直都在保持安静。 他自然而然往病床上瞅了一眼。看到床上的病人衣衫凌乱,裸露的腰间挂着个啤酒色的塑料袋子。 他的心颤了一颤,往病人的头部看过去。病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一脸平静跟他对视。 躺着的病人额头上有一块淤青,这块淤青在会开车的人看来也未免太过明显了。开车遇到紧急情况时头部会不受控撞向方向盘,不管你身高有多高还是多矮。 反正这个淤青肯定是急刹的第一时间整张脸径直呼向方向盘了。躺在床上的人额头上除了淤青,似乎还沾了些许织物方向盘套的絮状物。 张赛文情不自禁轻声问了一嘴:气囊没爆开吗? 躺着的病人简单清了一下喉咙,干巴巴轻声说了两个字:没有。 张赛文再看了一眼他的腰间,问:尿毒症? 答:膀胱癌晚期。 张赛文犹豫了一秒钟,朝着他挑起大拇指:你这绝对算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了。这个情况下开车有点小剐小蹭的其实正常得很,放宽心吧。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言不由衷,毫无底气。 躺着的人还来不及回应,其中一个护士轻声呵斥了两人一句:请保持安静。 毫无来由的,张赛文感觉自己有点被激怒了。他也曾亲切又真诚满怀称护士服里面的那具身体为:可爱的南丁格尔小姐。现在却没来由的有点愤恨这套衣服。 遇强愈强的臭脾气急剧驱使着他赶快想出一句话来驳斥护士小姐。电梯不厌其烦每一层都停,开门,关门,再停,再开门……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电梯关上门时他扯了扯肩膀上的背包,把手上装着x光片子的袋子换了一只手。语气愤懑冲着护士小声叫喊:护士姐姐,我也是病人你知道不知道? 两个护士都没搭理他,叫他安静的护士就看了他一眼。另一个护士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他兀自愤愤不平小声说:病人之间交流一下病情怎么了。电梯里这么多人还都不许张嘴了?又没有人不管不顾大吵大闹,你俩这工作态度很有问题你们知道吗? 叫他保持安静的护士抬头再次看过来,隐在口罩里的嘴巴肯定是张开了的。但是还没说出来什么,她身边的护士拉着她的胳膊拽了拽。无声制止了她。 这一拽,张赛文像是心理上得到了莫大的怂恿和暗示。自顾自问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你没有人陪同吗?对方呢?有没有跟你一起送过来医院? 躺着的男人听到第一个问句时脸上微不可查闪过一丝慌乱。平静了一下情绪后他小声说兄弟你就别说笑了,我哪里需要什么陪同,孩子上学耽误不起。陪我做什么? 太太或者其他家人呢?没通知他们吗? 我离婚了,父母都已经过世了,没什么其他家人。 对方呢?还是说只是你走神的单方轻微事故?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表情痛苦万分。似乎这两句话给他带来的苦痛要远甚他的病痛本身。 他叹了口气说:双方都一起送过来的。但是具体情况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 第102章 揭蛊 随着叮的一声响起,一楼到了。 两个护士拉着病床开始往外走,刚才拽了拽同事胳膊的那个护士朝着张赛文小声问了一句:你的病情交流还顺利吗? 顺毛驴的脾气是真的没办法承受这个。只是愣了愣神的功夫,张赛文心里还在自顾愤怒,嘴上已经言不由衷回答她说: 今天这事我还真就管了,虽然我自己也是个病人。但我身上的血比你们都热你相信吗? 心底微微有一丝异样,我这是嘴跑到心前面了啊。这该死的胜负欲被这么个小护士一句半句话都激起来了。还真是浪费了自己半生的修为! 心里这么想,手上却自然而然把装着x光片子的塑料袋往病床上男人的脚边扔了过去。双手已经扶住了床沿,嘴里开口说: 我该往哪推两位姐姐,给划个道来。我今天临时扮演一把家属的角色。 抢在两个护士出声前,床上的男人轻声说没必要啊兄弟。你去看你的病好了,我这边自己能搞掂的。 张赛文俯视着他说,我的病已经看完了。现在我等着你看,等下要做什么检查你就去做。 你家孩子上几年级?住校还是走读?需不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比如说接孩子来医院还是回家什么的? 男人戒备的眼神只坚持了一秒钟。叹了口气说不用了,我跟我儿子的老师打过招呼了的。 我家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暂时在老师办公室呆着,我看看等下找个下班的朋友顺道去接他。 张赛文想了想,把自己的钱夹子拿出来。抽出里面的身份证丢到男人手边,然后说你拿好我的身份证。我来帮你接孩子,你报保险了没有?没报的话我给你交押金去。 男人挣扎着坐起来,把他的身份证递过来。嘴里一迭连声说别别别,你太客气了兄弟,保险我已经报了。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这边真能自己处理。 张赛文打着手势叫护士把床升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保管好我的身份证,现在告诉我你儿子在哪个学校?读几年级? 男人半坐在病床上垂下了头,沉默了半天语气有点哽咽说:向阳小学三年级三班,唐梓睿。麻烦你帮我把他带到医院来就行,谢谢兄弟!我们老唐家爷俩对你感激不尽! 两个护士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张赛文只是勉强扶着床沿跟着往前走。看他俩聊成这样,那个最先开口叫张赛文保持安静的护士说: 唐先生,你自己想好再决定。要不要这位……先生……去帮你接孩子去。 你这边就快到化验室了,你俩先商量决定好。就算是家属也不能一直跟着的,再说你们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当然了,主要看你自己怎么决定咯。你们赶快决定好了我们这就要准备准备要进去了。 唐先生似乎根本没听进去护士的暗示,他挣扎着坐直身子。一双有些微微浮肿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张赛文的手。眼神热烈说谢谢兄弟,帮我这个大忙,容后再报! 张赛文看了看他丢在身边床上的身份证说,你保管好我的证件啊,没有身份证我寸步难行。这样吧,要什么信物之类的要交给你儿子还有他的老师不? 你去找到我儿子班主任覃老师。报我的名字就行,我叫唐成。 对,咱们加个微信,这里去我儿子学校挺远的。等你去到了估计他都下课好久了。咱们加了微信我把覃老师的联系方式给你。 那现在我立即就去,什么地方这么远?去到都下课很久了?你怎么跑这么远? 我是个网约车司机,接客人来这附近出了交通事故的。 明白了,我开车去。 唐成放下手机就要去摸自己的车钥匙。张赛文阻止他说,我意思我开自己的车去。开车要多久到你儿子学校啊? 开车估计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吧。 你赶紧通知学校你儿子和他的老师,我在微信上把我的车牌发给你,你记得发给老师。 “安心做检查,我接你儿子过来。”张赛文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走远了。唐成眼里蓄满了泪水,转头轻声说护士我们走吧。他的手耷拉到床上摸到了那张身份证。 拿起来看了又看,发现恩人这张身份证是新办的。身份证照片看起来就跟本人一样清瘦,但是表情里有一丝阴郁无处可藏。 看了又看,决定把身份证地址写在手机备忘录上。还在手机备忘录上细心添加了刚交换的电话号码。 唐梓睿背上书包辞别了覃老师,迫不及待爬上张赛文的副驾驶。张赛文等他上车了才问覃老师:老师唐梓睿的妈妈来接过他吗? 覃老师有点为难的咂了咂嘴。说梓睿妈妈没来过学校啊,梓睿爸爸今天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平时都是自己接送孩子的,我教孩子三年了。平时群里要发家庭作业啊,家长要接龙什么的都是他爸在做。 那以前唐梓睿经常会很晚才接走吗? 会,经常性的。唐梓睿还在我宿舍睡过好几晚呢。 谢谢覃老师,我先走了。明天后天看情况,如果孩子不能按时过来。到时候再给你补个假条,给老师添麻烦了。 不会,张先生你是孩子的什么亲戚吗? 我是他爸爸的一个朋友。 张赛文发动了车子,汽车的声浪“轰~”一下把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孩子炸得一脸通红。孩子握紧了双拳,小小的眼睛里闪着坚毅的神色。 其实张赛文看着他更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车子拐出学校门口岔路向着来时路狂奔。 张赛文想对孩子说点什么,又担心不管说什么都会变成一根针。一旦扎破了这个鼓起来的球,好害怕自己没办法收拾。 一大一小无声跑出了好几个红绿灯路口,副驾驶的孩子终于沉不住气。他嗫嗫着克制住自己的紧张不安和兴奋好奇,悄声说了两遍我没抄完整。 张赛文装着观察前面的路况,不看他也不好奇装得很随意问:什么你没抄完整? 孩子说:作业。 什么作业? 老师布置的作业。 布置的作业为什么要抄? 布置在黑板上的作业。 明白了,那你为什么没抄完整? 抄到后面……我抄到后面……后面被刘子轩擦掉了。 谁是刘子轩? 我班的。 哦。 叔叔。 嗯? 我们去哪?这好像不是我回家的路。 我们不回家。 那我们去哪? 我们去看爸爸。 爸爸在哪? 医院。 ……呜……哇…… 第103章 唐梓睿 国人拜佛拜道拜祖宗,信神信鬼信轮回。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财富分配方式是按劳分配为主,按需分配和其他多种分配方式为辅。像极了刻进你我骨子里的玄学法则。 拜神拜鬼必须按需而拜,你不能因为想祈求丰收去拜关二爷。关二爷侠肝义胆千里走单骑,主打一个义薄云天。不混社会,不结党营私你拜什么关二爷。 同样你也不能因为想祈求财源广进去拜送子观音,送子观音被你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祈求风调雨顺送个子,祈求国泰民安再送个子,祈求八方来财还送个子…… 可怕不?你的初心是财源广进。反复来子,老来得子……你家财万贯都经不起这么多子嗣的嚯嚯。还不如心无杂念去拜保和殿好了,来什么就要什么。 唐梓睿的妈妈有没有拜过送子观音暂时存疑。但是生下儿子总归算是天遂人愿,几千年的文化瑰宝闪着不敢直视的金光。几千年的封建糟粕同样散发着不忍直视的恶臭。 说一千道一万,有儿子终归是人生的终极目的之一。儿子可以养老送终只是其一,生的儿子还不会让邻里轻视,儿子不会被人耻笑。母凭子贵的桥段明里暗里撺掇着人心,煎熬着道德准绳。 即便如此,唐梓睿的妈妈还是义无反顾抛弃了他。 唐梓睿在爸爸嘴里听到的是,妈妈不爱他了,也不爱爸爸了。所以妈妈转身去找另一端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去了。 妈妈怎么能不爱他和爸爸呢?其他同学的妈妈是那么的爱他们,可是自己的妈妈在他心里可真够坏的。 唐梓睿显然还不知道什么叫相依为命,但他知道爸爸很重要。爸爸跟别人的爸爸也不一样,连尿尿都不一样,真够酷的。 爸爸的腰间一直挂着个尿袋。还经常半夜哼哼唧唧地把他吵醒,他被吵醒后睡眼惺忪问爸爸怎么了?爸爸总是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边一脸轻松说没事没事,叫他好好睡觉。 叔叔这辆车子好大!坐在副驾驶往外够着脑袋看,一进医院的院子就看到自家的车子远远停在医院的围墙边。 爸爸告诉过他的,连着自家车牌号的那块叫保险杠。他家车子保险杠都没有在原位了,耷拉在地上。 透明的车灯也爆了一个,一边透着锯齿状的反光瓦显得非常的刺眼睛。 他一进院子就固执的自己拉开车门,根本顾不上车上那个叔叔的阻止。背着书包一路踉跄跑到自家车前面仔细观察。连下车时太急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都没顾上。 叔叔停好他那台大大的车后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问:这是你爸的车啊? 他乖巧用力点了点头:嗯。 站在身边的叔叔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像是跟他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还行,这个程度不算严重。保险杠还没掉下来。但是引擎盖得做一副钣金,喷一副油漆。换一个车灯总成和一个日行灯…… 这叔叔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叫这个程度不算严重?他难道没看见自家的车子保险杠都掉下来了吗? 叔叔自顾自围着车身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还在继续自言自语: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我就说怎么气囊都没爆开,唐梓睿,你爸爸的问题不大呀,你不要太担心啊,等下叔叔就带你去找他去。 叔叔还在认真观察,还一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样子在说:这就很奇怪了,你爸只是意外惊吓额头撞了一下方向盘而已啊。为什么会有两个护士?为什么呢,难道……? 叔叔一边比划一边接着说,半边车身……对方极有可能是逆行……对方逆行还在观察盲区……难道是调头的时候?……不对,这碰撞强度连你爸额头都只是淤青,皮都没破啊唐梓睿…… ……啧啧……为什么车子副驾上有一滩液体呢唐梓睿?……不是你爸的啊……乘客的?……乘客惊吓就留了这么大一滩……一滩什么来着?……不好!……唐梓睿我们走! 叔叔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往医院里面跑。跑两步看他跑不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把他背上的书包一把剥走提在自己手上,一只手还拽着他飞速奔跑。 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见到了爸爸。又担心又委屈又害怕,唐梓睿朝着爸爸飞奔而去。 唐成老眼闪着泪花:儿子你慢点,儿子你别这么用力。哎呀唐梓睿,你个混蛋别等下把老子尿袋给挤爆了。 张赛文一把提开孩子,唐成满眼感激看了他一眼。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意爬上了他的老脸。张赛文朝他点了个头致意,挠了挠太阳穴后说: 说说吧,怎么回事啊?我们刚才在外面看到你的车子了。你自己开车来的医院啊? 唐成快速叹了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我拉个孕妇到开发区来。本来已经到了她定位的地点了,想着她行动不便。目的地就在马路对面不远,我就帮她调了个头。 调头动作刚刚完成,一辆摩托车引擎改装的三轮车呼啸着冲了过来。那个人就整个挤成一团摊在我车前了,三轮车上的饭菜和汤汤水水洒了满车满地的。 大肚婆嘛,都受不得惊吓。一吓就那样了……我倒是不担心骑改装三轮车的那个女人,反正那也不能全是我的责任啊兄弟。 我现在担心的是我的乘客。也不知道她怎样了?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拉她来医院了。 结果我下车准备帮忙扶她一把的时候我自己也晕厥过去了,护士拉我上楼去挂泌尿外科。后来又说要去一楼放射科检查,就遇到你了…… 张赛文耐心听他说完,问:她们俩都在这个医院吗? 唐成说:我和乘客倒是都在这,骑三轮车的我是拨打了120的,然后又打了110说明了情况。 警察叫我能动就先送孕妇到医院,因为怕孕妇耽误不起,我们就先走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被救护车拉到这家医院了。 生死不知? 嗯。 张赛文和唐梓睿一大一小两人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愁眉不展。 他招手叫停医院的餐车拿了三个盒饭。放下一盒在身边后给了唐梓睿一盒,然后打开了自己手上的饭盒。 跟着他跟唐梓睿说,唐梓睿你要不要吃肉? 唐梓睿点了点头。 他把自己盒里的肉全部夹到唐梓睿的饭盒里,然后说等下你不许再打我饭盒的主意知道吗? 唐梓睿点了点头。怯怯把自己饭盒里的青菜在自己开吃前也分给了他一些。 第104章 众生皆苦 张赛文正味同嚼蜡无声扒拉着手上的盒饭,电话不合时宜响了。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后决定不接。把电话摁息屏装回了口袋继续扒拉饭盒。 稍顷,电话再次不屈不挠响起来。 唐梓睿满嘴油含着块肉含混不清喊:叔叔。 嗯? 你电话响了。 我知道,你吃你的饭。 电话接通后那边的语气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你丫再来一次不接,一次就好。老子一秒不耽搁即刻炒了王强的鱿鱼你信吗? 张赛文眉头皱成一团,慢慢舒展开又慢慢皱起来。语气难得轻快对着话筒说:什么情况啊微信都不会发了就这么火急火燎的。 电话里李斯瑞也沉默了,半晌后他试探着组织起语言说:王强说又找到一条线索,说在隔壁市找到了他的前妻。 他前妻好像认识个很了不起的社会大哥。社会大哥跟他前妻说怎么回事不乐意的话就让她再交叉感染一次,通知书都免掉就让她直接去死之类的。 张赛文眉头跳了一跳,问:会不会就是个老鸨的恶作剧?我很怀疑这个社会大哥也就是个外强中干,大话连篇的角色。 李斯瑞对着话筒咆哮:这他妈本来就是一个恶作剧!彻头彻尾的一个恶作剧知道吗你个犟种?我原本以为你要再续前缘,你要千里追胸,你要弥补缺憾。 结果你丫杳无音信,满天下都没了消息。你死哪去了? 我?我在学雷锋做好事啊。 做你妹的好事!滚! 她联系你了? 谁? 别装傻! 不算联系,我qq邮箱里收到一封两句话的邮件,回了信就石沉大海。你俩还真他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内容我晚点复制到微信你自己看去。 张赛文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了一大段文字。想了想全删了,又字斟句酌打了一大段,再删。 再打,再删。 最终发出去两个字:别说。 微信收到一个翻白眼的动态表情,还有五个字:说你大爷,滚! 他收起手机,迈步向下楼的电梯走去。走了两步又倒回去把没吃完的盒饭拿起来。唐梓睿已经把凹凸不平的一次性餐盒全都添了个一干二净。 他问唐梓睿你吃饱了吗? 唐梓睿挺了挺自己的小肚皮,打了个嗝然后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还想吃了我这份? 唐梓睿摇了摇头,又微微点了点头,眼眸里全是纠结。 我这份你不能吃,你爸的那份你也不能吃。你给你爸送进去,送进去后问问你爸要把你送哪里去? 唐梓睿乖巧把盒饭送了进去,一小会就又噔噔噔跑出来。手上拿着张身份证递来说叔叔我爸说特别不好意思,刚才忘记了。 张赛文接过身份证,看着他说:还特别,还有呢? 没……没有……了啊。 行吧,你在这里坐会,我去办点事。他把两个饭盒丢进垃圾桶然后向电梯厅走去。等了很久电梯还没到这个楼层。一回头,唐梓睿像个跟屁虫掂着脚站在他一步开外。 心里长叹:得,学雷锋这个事情一语成谶了。 问了导医台,问了值班护士,问了医生,甚至医院保安都问遍了。得到的信息也只是一鳞半爪,不求甚解。 最后拖着唐梓睿扮足好好先生的模样还是不行,只好再换一个身份。 医院的产科大楼里面,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满脸灰败坐在长椅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突然间他听到护士站的人在小声说着什么,细细一听之下,心神俱裂: 我今天要不狠狠收拾一下这个拖着孩子的男人,我又怎么对得起我的孩子? 他像头愤怒的猎豹朝着护士站就冲了过去。男人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倒是没有过多的慌乱,拉着八九岁的孩子轻轻一让步。他就张牙舞爪扑了个空,结结实实一个狗啃泥摔在了地板上。 还等不及身边的人过来扶一把,他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眼血红瞪着男人嘶吼:你还我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你这个魔鬼! 男人一脸懵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他拉着的孩子:你说的是他?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沉声问孩子:唐梓睿,你认识这个人吗?这个叔叔,你认识吗? 唐梓睿被他握着的手瑟瑟发抖,语气磕磕巴巴说:不……不认识……不认识啊叔叔。 男人怒发冲冠,血脉喷张仰天长啸:你的朋友是吧?你的朋友开网约车是吧?你的朋友今天出车祸了是吧?是不是!回答我是不是?回答我! 你知道我为了做试管浪费了多少钱吗?你知道吗?我倾家荡产了你知道吗?我倾家荡产!倾家荡产还负债累累! 一直那么小心翼翼!走两步路都不敢你知道吗啊?打个车你给我吓流产了!我跟你拼了!你们这些魔鬼,我跟你拼了! 身边的人强行按住他,他兀自张牙舞爪大喊大叫。张赛文捋了捋思路吼回去问他: 冷静!你先冷静下来!我问你,保险公司的人来过了没有?听清楚我的问题!保险公司的人来找过你没有?网约车司机的保险公司?! 他瞬间瘫软在地,仰头盯着张赛文。眼神从最开始的怒发冲冠变得空洞无物。愣愣盯着张赛文看了半天又变成了生无可恋。机械地点了点头。 张赛文屈膝半蹲下去,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这整件事情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明白吗?真的没有班毛起关系。 我很抱歉。请节哀顺变,节哀顺变。我也无能为力好吗?你马上挂个专家号,看看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有什么可以抢救挽回的措施?去啊,愣着干嘛? 他拉着唐梓睿的手一阵冰凉,突然就不想过问另一当事方了。语气虚脱懒懒跟孩子说,我们回去吧唐梓睿。回去找你爸爸去,另外的当事方我们不找了。爱怎么着怎么着,我累了。 护士站的一个小护士闻言问:你要找的是今天在开发区车祸的那个当事方吗? 是。 女的?工地卖盒饭的? 对。 不用找了,也在我们院,在重症。 重症?重症监护室那个重症? 对啊,猛烈的撞击惯性把她自己三轮车上的汤桶和饭桶一起撞出来砸到了背脊,脊椎砸断了。有很大的可能要高位截瘫。 shit!那她家人呢? 哪有什么家人,一个人卖盒饭供儿子在外地上大学。通知是通知了,不知道她儿子什么时候回。 第105章 生意兴隆 眨眼间公司开张已经一年有余,有李斯瑞那一帮子堂亲们的帮衬和照顾。也有双方长辈们的耳提面命。最最重要的,有静姐鞍前马后兢兢业业的帮扶和精诚协作。 整个公司运作得那叫一个顺风顺水,蒸蒸日上。三人大会小会开了几场,一致同意公司是时候可以稳扎稳打适当扩大点规模了。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那负责人手招募的张赛文顺理成章又玩起了消失,开始天天往人才市场跑。 人才招募还真如静姐所说,招募的是三观契合,是职场见识和应激经验。至于学历要求、工作年限经验之类的。 倒不是张赛文自己说丧气话,很多工作上的条块内容其实放条狗在那里同样可以处理得井井有条。 既然很多事务性和日常性的工作内容其实并没有多高的专业壁垒。那么人手招募这件事情就变得可大可小,既无足轻重又举足轻重了。 很多时候张赛文背着包就往人才市场跑,是确确实实另有隐情。 隐情之一就是李斯瑞和静姐之间的感情状况一言难尽。他俩这边厢感情上的城门失火,同事们那边厢变成了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吃瓜群众其实也很难当,特别是有心有肝、工作生活都多多少少彼此依存的吃瓜群众。 两人腻味的时候天雷勾地火。洗手间、车库、楼梯间甚至公司打印机上和初步估计他自己的办公桌上。都留下了两人缠绵悱恻的证据。 两人撕破脸皮的时候又会毫不顾忌在大庭广众下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其实更多的时候是静姐一个人在写字楼里大喊大叫,她总觉得李斯瑞不够爱她,她总觉得李斯瑞不够听话…… 两人次次针尖对麦芒的互相呛完彼此后。李斯瑞总会每次把握准时机在静姐的火气眼看就熄灭的时候不阴不阳来一句:我为什么要那么听你的话?我又不是你儿子。 每每李斯瑞吐出他以为类似结案呈词的一句话总结之后,往往就意味着新一轮更加毁天灭地的争吵刚好开始。 同事们一开始还有诸多不适应。有人在他俩吵架时候会觉得难为情,有人会面露不屑和冷笑。 可是时间一长,大家似乎都特别享受李斯瑞和静姐的争吵时刻。这帮家伙还会在适当的时候为两人递话,言简意赅帮着逗哏捧哏。 比如最近的一次争吵起因就是李斯瑞以宴客为由彻夜未归。静姐主持晨会时阴阳怪气说你们这帮小子都悠着点。宴客也好,鬼混也罢。别早早搞垮自己的身体,将来悔之晚矣。 李斯瑞像个二流子一般转着笔不冷不热说:搞垮自己刚好互相匹配嘛,不然我欲求不满好难做人。 静姐说你可以留着精力去踩别人的脚趾头呀。欲求什么不满,逞完英雄神清气爽的,还有什么难做人的。 李斯瑞炸了,他愤然不顾正在开会。朝着静姐喊说: 我就知道你还爱他,别给我说什么他是你孩子爸爸这种烂俗的借口!我为你出了头麻烦你就要学会承我的情,不然我何苦来哉? 静姐也不管不顾把白板笔一把摔在会议桌上。对着李斯瑞咆哮: 我不承你的情?我听说人家都开始吸毒了你知道吗?你知道瘾君子是没有心里道德上的束缚和底线的吗?别人铤而走险捅你几刀你让我咋办?为你终身内疚吗?你嫌我还不够吗? 张赛文坐在位子上稍稍有点无所适从。一日之计在于晨啊这些人在干嘛? 他用力拍了拍会议桌,清清嗓子说私事要私底下解决啊各位。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别大清早吵吵嚷嚷,不像话的很嘛。 你们有谁知道为什么公司那台打印机这么快就摇摇欲坠了吗?要不要通知维修师傅来看看啊? 静姐柳眉倒竖扫了大家一圈,然后死盯着张赛文说: 没错老板,打印机是我们搞坏的!我跟李斯瑞在上面激情四射的爽了一把。这家破公司根本就没有公事和私事的界限你知道吗? 说完顾不得满屋子的错愕神情,转身摔门走了。 张赛文双手在虚空中比划着打印机的高低。一边比比划划一边满脸好奇问李斯瑞:这个高度也可以?你全程都是蹲着的吗李总? 李斯瑞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抬头看天花板不屑搭理一屋子探究的目光和张赛文满脸憋笑的打趣。满屋子的人再也克制不住,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哄笑声。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样的氛围,这样的不着正形。公司业绩还是蒸蒸日上,前景一片大好的样子。好一个怪异公司! 这天张赛文正在面试一个不远数千公里而来的东北老铁,静姐不合时宜推门径直走了进来。张赛文拍了拍手说大兄弟我来给你介绍介绍哈,这是咱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你造吗? 转过身他对着静姐说,初试算是过了静姐。我们在人才市场浅浅聊过一下,接下来就交给你来把把关吧。我快被这兄弟把我的口音全都带跑偏跑不回来了艾妈。 静姐像只兔子一样眨了眨她的红眼睛说:老板我要辞职。 张赛文不得已停下一嘴的叭叭,上下嘴皮间都塞得进去一个鸡蛋了。他坐在大班椅上皱眉沉思了半天。抬头说要不咱这样静姐,我把那小子开了。让他另谋出路你留下来好不好? 静姐把辞职通知书放到桌上,还很贴心的拿过笔筒里的笔压住。然后低声说:不好,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和我各不相干。 张赛文满脸不在乎的表情一口轻松说,哎呀分分合合不都是常有的事吗?你的辞职我没法批啊姐。 你留下,我真的可以开了他。你们没这么容易分的,我也可以暂时支开他一段时间让你们彼此冷静冷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专门找一个东北的朝鲜族兄弟来加盟我们吗静姐? 因为我想开拓一下棒子的市场。除了山东的兄弟姐妹们种白菜和大蒜赚他们的钱,我也想用其他的东西赚点小钱不是嘛。 你们要是真的感情出了问题。或者暂时吵得水火不容,那我就让他跟这兄弟去韩国去。 让他出去你们分开一段时间。都冷静冷静,然后再考虑分不分手的事情。 第106章 辞职 静姐眨了眨眼睛,一副温婉贤良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声说:我就不帮你把关了老板。其实你比我更懂人性和人心。 这一年多很感激你帮了我特别大的忙,特别是童童上学的事情。我辞职了还有点事情希望你帮我一把,你想想看能不能答应我再说吧,等你们谈完了我再回来。 张赛文冲她摆了摆手,盯着桌子上的辞职通知书连连叹气,他看了看东北老铁说:兄弟你回去收拾收拾,自己决定啥时候可以上班。待遇啥的咱都聊透了也算是。 上班需要做啥准备你现在就去前台问问小妹。我在这里就正式的欢迎你加入我们吧。你先去忙,我的大厦将倾了。我得尽力扶一把,挣扎一下。 老铁站起来有点磕巴说:张哥,老板你别叫我兄弟成吗?艾妈忒吓人这玩意,你以后叫我小朴或者朴柏霖吧。 看着身型挺拔的朴柏霖出去并带上了办公室的门。静姐换了一口气小声说老板你眼光真挺好的。找人特意找了个会一门小语种的就算了,还长得人高马大这么帅。 张赛文打趣说,要不你考虑考虑拿下他?气死李斯瑞那不争气的东西。 静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老板你正经点。我和李斯瑞是真的彻底结束了。其实我很感谢李斯瑞陪我们娘俩这两三年。也特别感激老板你成就我这段时间的职场官瘾。 虽然说我在前东家那里也是差不多的工作内容。但是自从跟了你,我学着胡子眉毛一把抓。 一开始满心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展开。怕辜负你的信任,怕自己犯错。结果不说理想,至少不算辜负吧。 至于李斯瑞,我特别感谢他,我也真的很爱他。不管你信不信,或者怎么想吧。我是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耽误他,左右思量只能牺牲我这份工作了。 张赛文抱着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把指关节摁得啪啪响。沉默半天说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姐姐?我还能说点什么? 那就什么都别说,特别是别跟他说。你可以答应我吗赛文? 你既然都叫我姐姐了,那就容我充一回大。姐姐郑重求你一件事。姐知道你们俩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好兄弟。但是这些话你别跟他说可以吗?当成我们姐弟之间的约定吧。 好,我答应你了。 还有一件事,算是不情之请吧。我就一说,你且听听看,可以的话你就答应,不行也别勉强。我跟你说了是真的做好你不答应的准备的,你别有心理负担才好。 到底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绕?不会是要我去帮你偷核武器来跟李斯瑞同归于尽吧? 不是。 废话嘛,当然不是!你说,但凡我有,条件也好,能力也好。但凡你要,除了我这条命之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的命留着给我师傅吧,我是想说童童的事情。 早知道是这一条,放心吧。童童小升初的时候你来找我,只要还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不能让孩子没学上。 不是的赛文,我们能进现在的区重点除了你帮忙打点外还因为我有社保童童才能入学。我怕我不上班了社保一断。学校就去不成了,现在又不能自己交社保。所以…… 你都打定主意辞职了啊姐。所以什么? 所以你能不能继续帮我交一下社保?多少钱我给你就是。让我挂靠一下社保就行。因为我年纪也大了,身体精力都熬不过年轻人。我打算以后就不上班了。 不上班你要生活的吧?你真的存了那么多钱了吗?够你们娘俩生活一辈子了? 你想什么呢,我打算在童童学校附近找个店面。开个杂货店或者做个简单点的饮食店什么的。 社保继续挂靠在你这,我守着童童过。等娃上了高中或者大学。不需要社保了我就退保回老家去。 张赛文有点哭笑不得:就这点事情把你为难的,这不是事啊。挂靠着吧,钱也先不用急着补给公司。等你开的店面赚钱了再说好吗? 静姐满脸真诚看着坐在大班椅上的这张年轻脸庞。动情地说:姐姐欠你太多,来世再报答吧。谢谢你呀张老板! 张赛文只能再一次无声摆了摆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僵了几秒后他咳了咳说:想什么时候走都行,去开店了不那么忙的时候多回来看看。 社保给你挂靠了你还算这的一份子,回来看到有需要指导帮忙的地方不能装瞎。要充分发挥主人公精神和传帮带的作用。 静姐重重点了点头,站起来款款而去。张赛文等她彻底消失在门外了又把那张辞职通知书拿起来看了又看。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酸楚,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酸楚,也不知道这份酸楚怎么来的。 两天后李斯瑞胡子拉碴踢开办公室的门,进来就歪七扭八瘫在椅子上说我也好想辞职你知道吗? 张赛文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蜘蛛纸牌头都不抬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 别说废话!我这忙着通关,你想咋样? 我想去韩国。 你又不会朝鲜语。 我学去。 那就等你学会了再说。 我其实是去监工去,朴柏霖可不可靠我跟着去看一圈。可靠就给他结束试用期提前转正,有一丁点不可靠就赶他滚蛋!一分钟都别让丫多呆! 你干嘛要那么恨人家,人又没得罪你。 他来面试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清楚得很。 我警告你别在这胡搅蛮缠哈。我不过问你的私事,但是你别拐弯抹角转移到别人身上去搞情绪替代那一套。 晚上回去把枕头垫高点,好好捋着你的狗肠子想清楚!你的感情生活关别人屁事啊? 受教了,师姐师妹都跟你感情还算稳定吗? “啪~”一声爆响,一摞文件被狠狠砸在了怀里。呼吸漏了一拍,感觉自己的肋骨被重击了一记。 张赛文从大班椅后面站起来,须发皆张。怒不可遏躬身拿走砸过来的文件,腾空一只手指着门外爆喝:滚! 他只好站起来悻悻迈步,身后的张赛文极速恢复了冷静。沉声说把护照交给他们去统一办签证吧。 让你出去是散心为主,监督朴柏霖为辅。搞砸了你就留在那边整容参加男团唱跳为生,别回来了! 第107章 公司来客 李斯瑞带着朴柏霖悄无声息而去,敲锣打鼓而归。 公司开业的时候也曾大肆庆贺。简单点说就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也有客户或两人的亲友故旧、同学朋友抱着看热闹而来,抱着谈合作而来,也有抱着聊天吹水的目的而来。 每一次来人都四平八稳坐到办公室里。张赛文扮演好服务生的角色,端茶倒水疲于应付。有时候光是因为要应付来访他就开始躺平摆烂,随意找个借口遁走。 走时拉着李斯瑞的手语重心长说:一定要照顾好客人啊兄弟,公司有你的一份。 照顾不好谁也不知道哪个细节里面有魔鬼。把给咱们送上门的生意给搅黄了。这样的话公司开门做生意还想财源广进那不就扯淡了嘛。 李斯瑞挣不开被他死死钳住的手,语带不屑压着嘴角说:来人不是你的远房三舅吗?你三舅准备怎么跟我们合作?送个几十框生红薯来给大家啃着玩吗? 张赛文依然死脸厚皮钳着他的手,打着哈哈说:你别看不起红薯呀,关键时刻红薯救下了多少人命你不知道吗?再说我舅舅家种的是若干个山头的木薯好吗? 街边的酸辣粉小摊可都仰仗着我舅呢,不然静姐吃不到好吃的小吃让你跪键盘你又该如何应对?蝴蝶效应嘛,蝴蝶效应。为了你自己的膝盖,你好好招待,我就先溜了…… 话还没说完,人早就消失不见了。李斯瑞一直到自己的舅舅也来公司一脸假笑拱手恭喜他这个后辈前程远大的时候才开始理解张赛文的苦衷。 平时跟本没往来的舅舅拱着的手后面,是想安排从未谋面的大表哥到公司来“坐坐办公室洋气洋气给乡邻们看看”。 细一了解,大表哥高中都没念完。年少时就开始听说什么赚钱就立即调头做什么。 他在国道边上为过往的大车司机举起过土鸡和土鸡蛋;往盛产水果的省内水果之乡倒卖过新鲜水果;听信死党的怂恿负债近万元做过一款叫爽安康还是什么的产品直销加盟,发展下线…… 总之,亏本的确是亏本。但是“赚到了别人一辈子都学不来的人生经验啊。你看看你们办公室一个个年纪轻轻的男女后生,一看就是特别缺乏生活经验的城市人。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 张赛文斜倚着办公室的门一脸笑意大声问:在座的有没有不是农村出来的?有的话举手给咱舅舅看看? 一圈扫下来,只有他自己高高举起了手。他还一脸笑意揣了旁边的李斯瑞一脚:你打小生活的地方叫地级市,比老子长大的那个县还大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农村人啊? 舅舅欲言又止,满脸的不相信。张赛文开始一个一个介绍:舅舅你看,这个小伙子乳名叫狗剩,是邻省农村来的,他们那里全是山啊。 旁边这个妹子叫冬香,她的家老远了。离咱们这里上千公里,她家那边我们叫苦寒山区。 这位叫花姐,倒是我们本省的。但是她家离你们家不远,是你们隔壁市的农村。 这位大个子叫来福,也是农村的。他是他们那个镇的第一个大学生…… 舅舅回头问花姐是不是真的和他同乡。花姐捋了捋头发假笑着点头说算是吧。舅舅问姑娘你成家了吗?没有的话我崽很不错的,个子又大力气又足。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送走舅舅后写字楼里面的抗议声此起彼伏。大家最最不服气的,是老板为他们取的假名全是农村土狗的名字,有严重的歧视味道。唯有花姐虽然差点被强行拉郎配,但她的名字真就叫花花。 正坐在位子上暗自得意,被临时取名叫“来福”的大声说:大家这么一联想,我想起来我们村里真的有条狗叫花花来着……看着花姐的怒目而视。他讪讪摸了把脸,低头坐下了。 凡此种种,有段时间公司全体患上了叫“来客恐惧症”的病。特别是一进门你就能把他来访的目的猜个八九不离十的那种。直接赶走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干的,那又该配谁去周旋一番呢? 集思广益之下,大家一致同意设个兼职的前台。前台小妹挡驾劳苦功高,但很多时候张赛文就会被全天候堵在办公室里寸步难行。 下定决心不见的人坐在前台苦等,张赛文坐在办公室里面枯等。谁能熬到最后胜利就属于谁。 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今天的来客比起所有遇到过的客人都不同。不管是双方的三姑六婆还是协力厂商,或者也有一些上游的合作伙伴。但都比不上今天的来客看起来那么眉清目秀。 因为,韩国人来了。 三人成众,五人成虎。到访的韩国人介于众和虎之间,有四个人。其中两人是职场上的平级,第三个的地位介于两人之后,职场位阶最低的只有一个。 从跨进公司开始,不管是站立寒暄,还是坐下奉茶。也不管是饭桌上的宾主尽欢,还是娱乐场里的选择秩序。第一第二位永远站在一起,一起决定选产品、选菜品、甚至是选姑娘。 第三位职场位阶稍逊两位的,任何场合下都是第一第二位的跟班。两位老大在场时,他的头是低着的。仔细一观察,发现两位老大临时折返去洗手间和他错身而过时,他的头都是低着的。 花姐坐在办公室第一排位置,四个韩国人只是从她面前过了两三趟。他就在msn上忙不迭改了自己的工作签名: 你国职场等级森严如斯,原来光鲜亮丽的财阀们背后全是颈椎不好,腰杆不好的森森白骨。设身处地我是肯定会被活活饿死的。 花姐签名里说的“腰杆不好”指代的是四人队伍中的最后一位。如果第三位只是头不敢抬起来。这位就厉害了,这位是只要有前面三位在场,他的腰绝对直不起来。 作陪吃饭的时候,花姐甚至还在目不转睛暗中观察。总结来看就是哪怕大家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第四位朋友都会自动自觉把椅子与同桌的前面三位稍退小半个座位。然后半边屁股挨着凳子,明明坐着还保持着弓背的姿势不变。 第108章 酒酣耳热 饭桌上才酒过三巡,张赛文就非常不解的看了李斯瑞和朴柏霖这两人一眼。不久又忍不住再次深深看了两人一眼。 李斯瑞的观察能力还算敏锐。他掏出手机快速划拉了几下,然后装进衣服口袋。一秒后张赛文放在面前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叮”一声提示有新的短信息。 张赛文看了半天,然后为难万分站起来对朴柏霖说。柏霖,你跟客人们翻译下。就说我有事离席三五分钟,大家都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朴柏霖刚依言翻译完并跟两位带头大哥互相客套了一番,他的手机也凑巧来了条短信。打开快速扫了一眼后他口中反复说着“失礼哈米哒”边站起身走出了包厢。 出了包厢穿过饭店大厅来到门外点了支烟。朴柏霖可能想学那个韩国后辈点头哈腰的样子,没学到精髓。像个张牙舞爪的大狗熊歪歪扭扭来到近前。 张赛文打开短信息收件箱,先把李斯瑞发来那条短信给他看了一眼,短信只有三个字加两个空格。分班是:厕 朴 问。 他一脸懵站在张赛文身边,嘿嘿傻乐:张总,啥意思我也妹有看明白呀。我就看到我的姓搁中间那嘎了。 张赛文说这是刚才在饭桌上李总给我发的信息。他的意思是叫我借故去厕所,再把你叫到厕所去问问,帮忙解下我心中的疑惑。 朴柏霖不太敢回答好与不好,因为好与不好都由不得他决定。他就是跟几个韩国人扯淡的过程中收到条老板的短信息而已。 短信叫他到饭店门口小聊一会,心中疑惑重生。但总不能就开口就向老板说:老板哪,你有些啥问题就麻溜的攮出来,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后面会有这一时刻,但肯定不是眼下这个时候。眼下的朴柏霖对那几个韩国人比对自己的老板还熟络,刚办完入职手续就被二老板挟持着远赴韩国去了。 飞机经过自己老家大致方向和位置的时候他曾气馁的想:要不我就干脆绑个降落伞飘回去拉倒?费劲心机到了南方,被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老板轻飘飘一句话又给打发回北方来了。想想都没劲! 正站在饭店门口低眉顺目发着呆,老板说你小子发什么呆呢?我叫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和李总是怎么找到这几个韩国人的? 啊,这啊,不是他们驻咱国家的使馆办了个啥啥主题的酒会嘛。类似招商引资那种……不是老板,这个由头你知道而且是你自己牵头的,我捡着你没参与的说哈。 咱们不是先接触的大蒜和白菜收购商吗?以那做切入,大致了解他们国家跟咱不一样。啥啥行业都有各自的协会,那个协会跟咱理解的还不太一样。 他们的协会类似咱这专门负责招商引资,服务客商的政府专设职能部门和个别领导差不多是那意思吧。咱不是就联系上了嘛,那边的粮农协会就推荐一大堆类似的会社给咱挑选。 挑选的这两家是专门负责日销品全韩批发和零售的二级代理商。我和李总商量了本想重新挑一下,结果只有这两家会社的人愿意见咱。他们两家之前也负责过来咱们这进口商品的业务…… 张赛文打断他问: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知道这些韩国人不管到哪都是这么一副旁若无人,毫无素质的样子吗? 朴柏霖嘿嘿直笑:是有点吵哈,旁若无人惯了呗。跟咱说话的时候该斯文那丫也不敢不斯文不是吗? 这棒子呀,不能扎堆。哪怕只有两人同行,他也能给你闹出一堆人的动静。 张赛文沉思了下说,你这么一说,我倒发现真是这样哈。你说他们职场等级那么森严,为什么跟在身后点头哈腰的后辈说起话来也是一副吵吵闹闹的大嗓门样子呢? 朴柏霖再次沉默了,抱着手垫着脚不知道该怎么搭腔。两人抽完一支烟,老板用脚碾了碾烟蒂后说你赶紧进去吧,我等下再进来。 你进去后就说我交代了,一定要服务好远道而来的客人。咱这是礼仪之邦,不能怠慢于人知道吗? 朴柏霖点头称是,转身小跑进去了。大家都没想到不能怠慢于人这几个字的说法被曲解成不可挽回的样子。 多年后回想起来,这几个字就是亚马逊雨林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风云际会下远处起了遮天蔽日的风暴旋涡。 张赛文站在饭店门口发了几分钟的愣怔。妹妹发信息过来说:今天的香芋排骨煲绝对算超水平发挥,蒸屉里给你留着呢。 等你忙完回家的时候碟子里面可能会渗点带着油花的水。那不是菜的油腻,是长时间恒温状态下的油水分离。你乖乖倒掉就塞,不许有其他意见哦。 他看着短信息扯了扯嘴角: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又点了一支烟,急忙抽两口后转身进了饭店。进了包厢后发现女同事们都一个个不见了踪影,好奇之下出声问李斯瑞:李总,饭大家都吃好了吗?怎么这么多人一下都走了? 李斯瑞讪讪笑着说接下来的活动不适合女孩子参加。大家都吃饱就先回了,我们等你来做个决定再开拔。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筷子想夹点残羹冷炙吃一口。想起来妹妹说家里有备好的香芋排骨煲。想了想又放下了筷子,抬眼望去饭桌上稀稀拉拉坐着的人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他搓了搓手说,你们决定好下一场咱们就出发。我最近肠胃功能有点紊乱,喝太多是不太可能的。 柏霖,你和李总要陪好客人。抡镐砸墙拿大顶我不强迫你俩,但是喝酒你们一定要拿出舍命陪君子的气概来。 朴柏霖嘿嘿笑着说,老板,客人们远道而来都知道咱隔壁市的夜场有iso9000的标准服务流程。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张赛文佯装恼怒说我听没听过就有那么重要吗?客人都知道了那咱们好歹得去见识见识啊。再怎么标准化的流程也不外乎那点事。你们敞开玩,我负责买单就成。 算是老板首肯拍了板,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东奔赴而去。 第109章 青玉案 一行人分别驾车多台,浩浩荡荡耗时一个钟点有余,总算到了地方。有熟门熟路的人充当起向导,点头哈腰十足一副引二鬼子进村的狗腿模样。 仅方圆几平方公里的面积。大开大阖简单纵横的几条街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 引领着一群人款款而来临时充当向导的家伙油光满面豪气干云对张赛文说: 老板你看,这只是我们这里小小的一个镇。你可千万别小看这鸡碎一般小小的镇,我们这镇上光是五星级酒店就有将近十家。各式沐浴、按摩房和洗脚城多达成百上千个档口…… 李斯瑞和张赛文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不可思议。两人生活了四五年的省城,跨区走动没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都难以完成。如果碰上早晚高峰时段,出行时间更甚。 而这个邻市的乡镇,车子开上城际快速路或者收费的高速公路。不论任何时候出发,一个小时之内到达已是绰绰有余。 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他俩对这个名不见经传却宛如璀璨闪烁的不夜城一般的地方鲜有印象。 形容两人此时的感受用刘姥姥进大观园打比方可能稍显夸张。但是或多或少总有点“乡巴佬进城”的出乎意料和少见多怪。 向导指挥着大家把车开到指定的停车场停下来,安排给四个韩国人当司机的朴柏霖停好车后连钥匙都没拔就往张赛文车子旁边凑。 凑过来就大喊大叫说:艾妈,这群棒子真真的失心疯了。彻彻底底疯魔了,在我耳边大喊大叫了一路的“明洞明洞”。 张赛文漫不经心问:他们为什么要一路喊明洞啊? 朴柏霖说老板你有所不知,整个汉城的红灯区基本上都聚集在明洞和梨泰院这些个地方。这帮子人可能有点错把他乡当故乡的熟悉感和欢乐感吧。 李斯瑞说你小子不是跟我说你也是第一次去韩国吗?咱俩在韩国的时候不说形影不离起码也没有分开过很久吧?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朴柏霖挠了挠头嘿嘿笑着说,哎呀李总这你就不清楚了。我不是给这帮人开了一路车呢嘛。这些人还告诉我,说他们汉江下游全都飘着避孕套,水里全是壮阳药我滴个妈。 我虽然说没有语言障碍吧,但真真也是第一次去嘛,这帮子人坐车上不是一路瞎聊嘛。我还告诉你呀李总,这一路他们都在不停跟我炫耀。说他们国家的色情业和儿童买卖业有多发达。 老板呐,我感觉这些人都不是来跟咱谈生意来的。总感觉这老些家伙是千山万水只为嫖娼而来,要不咱就直接打道回府得了。我老看不得他们那副精虫上脑的嘴脸了。 张赛文边拉开车门下车边说:柏霖呐,有句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你还得小心别人能听懂你这个翻译的中国话哟。 还有就是咱们今晚主要是来看看这西洋镜有多花哨的。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和李总上学工作都在咱们公司附近。我们转悠了好几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个相隔不远的地方。 说起来是有点奇奇怪怪的。这些棒子又是他娘的咋这么清楚的呢?咱们今晚且见机行事。还是那句话,就算是嫖娼我也希望你俩拿出舍命陪君子的气概来知道吗? 朴柏霖连声说好的老板好的没问题。等他转身回去拔车钥匙后李斯瑞嘶嘶声嘬着牙花子语带不屑说,还见机行事。你是不是想说见妓行事啊? 张赛文装没听到,跺了跺脚环顾一周后抑扬顿挫背起了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李斯瑞不甘示弱接着他开的头背: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两人相视大笑。张赛文说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辛弃疾这老爷子其实写的并不是什么抑郁不得志。 李斯瑞接口说,他写的肯定是逛青楼的所见所闻。 两人再度大笑,张赛文边笑边朝着他拱手:李先生大才。 李斯瑞拱手回礼:张先生淫才。 严格意义上来说,张赛文和李斯瑞都不算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张赛文对站街女和城市偏僻角落里那些亮着橘红色灯光的美发屋多少是听过见过的。 虽然自己的父母没有很正式的说过,但身边的同学小伙伴还有某些家长总会告诉他们。老人家都在说站街就是下贱的,那些橘红灯光的小屋都不干净云云。 相对而言,李斯瑞的遭遇就比张赛文来得更加生猛一些。少年李斯瑞不止知道,甚至还亲眼看见不少帮衬站街女和橘红小屋那些男人。 因为追赶猫咪而迷路在街角的小小少年躲在暗处。看着那些或者穿着简单背心,或者直接赤裸上身披着衣服、咬着牙签迈着四方步走出小屋的男人。 男人们个个红光满面,身后那把恨不得要打马赛克的声音嗲声嗲气招呼着“下次再来啊大哥”。 因为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叼着根牙签,少年李斯瑞一度觉得那是街边不冒烟火且比较高档的吃饭地方。 临近高考时大家都压力倍增。真有人压力大到双眼布满血丝,头发枯黄如草。班主任隐晦地提醒大家,务必要用对排遣压力的方式。 下晚自习后不管走读的还是准备翻墙的同学,都务必不要去招惹那些路灯下站街的姐姐和光顾亮着红灯的发廊。 因为不干净,因为社会险恶无法玩你的仙人跳别人就会噶你的腰子云云。 张赛文深以为然不停的直点头,摆出一副深谙此道的样子。李斯瑞一脸茫然说怎么可能不干净? 我见过亮红灯的发廊没有十家也有八家。有人叼着牙签出来,我站在街角远远见过人家屋里的陈设。屋里摆设简单点是真的,说不干净简直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不需要多少时光的荏苒,俩人都真的搞懂了这些。偶尔想起来还会为当年的想当然羞愧得面红耳赤。 如果高中班主任那些似是而非的教诲让曾经的少年们成年之后还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那真有一天两人都需要直面现实的时候。刀山火海他们也得扮演出深谙此道、波澜不惊的样子来。 比如现在。 第110章 萨摩威酒店 头顶外墙上闪烁不停的霓虹灯招牌显示的是:萨摩威水会。李斯瑞说水会这个词真的精简得很有问题。水疗会所刻完整也不会多花几个钱吧? 向导一脸谄媚笑着说,兄弟有文化!估计我们老板需要做的招牌实在太多,所以想着做灯箱的字就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走在最前面的张赛文说,你们老板产业这么多的吗? 向导谦虚的说那倒也没有,这个地方之前是工厂来的。里里外外也就三四万平米,全在我们萨摩威集团旗下。 张赛文愣了一下,问:三四万平米?全是你们的?你们做这个生意真的需要这么大地方吗? 向导跟随张赛文站定脚步,这回是傲然十足地回答:老板你看,这大半圈之前的厂房都是被我们整租下来的。占地最大的是萨摩威酒店,酒店主体应该有一万五千平左右。共有客房两百多个套间和标间。 一楼除了酒店和水会的前厅之外,有一千多平的住店客人专用食堂和员工食堂。还有一千来平的剩余空间是集团的康乐设施。 你们今晚的消费金额只要超过一万五,我们酒店将免费赠送一张健身会所的vip会员金卡哦老板。 老板你看,这边裙楼往上四层是水会,对面裙楼往上四层是桑拿会所。 五楼东侧是足浴会所,西侧是集团旗下的量贩ktv会所,六楼七楼是酒店配套的行政会议中心,管理层写字楼。天面是改装的迷你高尔夫练习场和直升机泊位…… 朴柏霖跟在身后很突兀的嘎嘎笑着说,你们老板似乎很喜欢会所这个名啊。好家伙ktv都叫上会所了,为啥不把天面的高尔夫练习场也叫高尔夫会所啊嘎嘎…… 向导充耳不闻朴柏霖的打趣,带着众人走完连接水会前厅和二楼的旋转楼梯。来到两扇尺寸夸张,高度直抵天花板的大门前。 门前一边一个候着身穿办公室职业套装的年轻姑娘。朝着众人微微躬身之后俩人不约而同拉开两扇大门。 众人鱼贯而入时低声嘈杂间有队伍后面的人悄声问开门的两人:我对这身刻意裁剪的officedy装完全没有抵抗力啊小姐姐,等下走个过场就出来带你去夜宵好不好? 手扶巨大环形门把手的女孩子笑嘻嘻露出两颗小虎牙悄声答道:别闹,我们只是负责开关门的门童而已。卖艺不卖身的客人,请你自重。 开口询问者一脸讪讪,笑着跟大家一起涌进了房间。 进到房间大家才发现,房间里的层高还是比那两扇高度夸张的大门来得更高一些。 装修的时候门楣上方还留着至少一米的层高就从外面吊了天花吊顶。视觉上两扇门直抵了天花板,开门之后发现内里还大有乾坤。 细想起来这些房子之前本就是工厂厂房。四米五到五米甚至六米的层高其实也稀松平常的很。 以大门垂直的一条水平线上,十数盏强光射灯从天花板上将光线垂直打到了地面。每一盏强光射灯在地面照出的高亮面积勉强够一个人站位展示。 以这排灯光为主,室内其他的光线透着更为氤氲的柔和氛围。与垂直射灯的地面光晕平行的,是一排十数把与射灯光晕间隔一米左右的皮质单人沙发并排着摆得整整齐齐。 一路带着大家过来的向导已不知所踪,房间里似乎早早就候在一边的两个西装革履的男生过来热情又谦卑的招呼大家在沙发上有序坐下。 众人正晃神间不知道谁“啪啪”拍响了手掌。稍顷与房间大门和吊顶射灯在一条直线上的后门被无声打开,一排妙龄女子步伐整齐、着装统一一个个站到了射灯下面的光晕上。 女子们既不搔首弄姿,眼神里也全无勾魂摄魄的样子。就这么职业性的浅笑吟吟往沙发上的客人看将过来。 李斯瑞震惊的恨不得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他神情激动向着身后西装革履的小弟大喊:我操,这就是传闻中的iso9000标准化作业流程吗? 小弟微笑着轻声说,标准化作业流程是挑选好女伴进入房间之后才开始的先生,现在只是挑选女伴。 说完接着轻声交代他说:先生请慢慢看,没有满意的我们继续换人。换到客人满意为止。 朴柏霖粗着嗓子说,我要一直不满意咋办?你就一直换吗?换到我满意为止吗?我是怕你们人不够我挑呐。 站在身后的小弟想了想说:是这样的先生,目前我们本地绝大部分的店是以三到五轮为挑选上限。 但是我们家暂时还没有这个限制,我们有足够的人给你挑到满意为止,但是价格方面会有所不同。 每一轮十个或十个以上佳丽。第一轮比基尼,第二轮短小精悍小香风,第三轮职业装,第四轮……唯一不变的是一水的波涛汹涌,一水的大长腿。 第三轮结束今晚宴请的主角四个韩国人早就一个不剩全从后门走了。每一个看中了还要挽着手来到张赛文跟前,躬身行礼用蹩脚的普通话说:感谢张总的慷慨招待思密达…… 到得第四轮,连同来的公司同事都走完了。剩下张赛文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沉思,李斯瑞想走未走耐着性子陪他就这么坐着。 他用手拄着下巴对李斯瑞说,你别在这坐卧不安的,有看中的就赶紧去吧。 李斯瑞说我可真去了? 去。 我去了可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哦。 好。 别挑了我说,关了灯有什么不同吗?我真得去了。 滚滚滚! 整排沙发上只剩下张赛文半弓着身,拄着下巴在思考着什么。身后两个小弟把眼底的不耐烦掩盖得极好,温声细语询问说:那我们继续吗先生? 张赛文反应半晌,嘴里迷迷糊糊说,嗯?好,我们继续。 其中一个小弟躬下身子还是温声细语询问说:先生您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不管任何要求都可以说,我们按图索骥就好。这样的话等下您这边招待的客人结束了您也不用匆匆忙忙…… 小弟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任何回答。如果坐着的这位说他只喜欢男的,那自己就得提早做好除衣除衫的准备了。至少老板是这么要求的,他俩也必须有一个人准备好这么做的。 张赛文抠了抠太阳穴慢吞吞说: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五个字而已:白、高、瘦、幼、秀。 第111章 谈情说爱 身后站着的俩人如释重负,急急忙忙接话说好的先生,您稍等,我们这就给您安排。 张赛文一边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停回信息回电话,一边耐心等着。等得不是很久射灯下又站了一排小妹妹。是真的小那种。 他感觉自己不慎看多一眼都会眼睛刺痛。总的说来真是未免也太幼了。 刚才站在大门口当门童的两个女生穿着职业装一步三摇从小妹妹们身后走过去。他抬手指着两人的侧影对小弟说;就这俩吧。 其中一位小弟面色纠结说先生,您指的这两位不是场内的工作人员。再者说她俩也不太符合您的要求…… 张赛文刚想演个为难万分摊手耸肩的样子。另一位小弟已经冲上去了,三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后门。近十分钟后那个追出去的小弟气喘吁吁赶回来说先生,已经安排妥当了。但是价格方面…… 张赛文站起来问:她俩比前面那些位都贵? 是的先生,想必您也了解。兼职和全职的价位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当然,如果您这边没法接受咱们可以把最后这批妹妹再叫回来,你只需要支付她们两位钟点房的费用即可…… 那倒不必,有劳你俩了。这些钱拿去买包烟抽。 两位小弟临时充当了一回门童,点头哈腰给他开了后门。后面出去是一条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走廊,门边就是三部电梯的电梯厅。 小弟尽职尽责把他带到了房间门口。微笑着刷了房卡,然后双手恭敬把房卡递到他手上。悄声说:玩的开心先生,有任何需要用房间的电话拨内线电话0即可。 张赛文问:你们有情况也会打电话到房间通知的吧? 小弟边转身离去边笑眯眯说,不会的先生。安全绝对有保障,客人玩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我们酒店绝对可以保证大家安全。 张赛文刚进门,盥洗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他放松心情拐过盥洗间的玻璃墙和门边衣柜的遮挡,突然看见门童之一正穿着工装坐在床头看电视。 两人相视一眼都略微尴尬忙不迭转椅了视线。略一思索后他问:你俩没有一起洗啊? 门童掩饰了一下绯红的双颊,伸手到耳边捋了捋发鬓后说:我们一个一个洗也可以。老板你需要的话我跟你一起洗,或者我们三个一起洗都行的。说完羞赧不已垂下了头。 张赛文绕过她面前的时候不自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笑着说我是可以陪你们两个一起洗,你同事就算了,要她洗两遍我担心她都洗脱皮了呵呵。 两人说话间盥洗间的门打开了,结束洗漱的门童系着浴巾汲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走了出来。张赛文又拍了拍坐着看电视那位说:到你了,你去洗吧。 她抬头咬着嘴唇轻声问:你要一起去洗吗老板? 张赛文嬉皮笑脸说这样不公平哎。怪我来太晚了,你自己去洗吧,洗干净点。 说完招了招手跟系着浴巾的门童说,果然身材傲人呐妹妹。你坐,我们等等你同事。 心想什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不断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中: 我出钱了,为什么不可以?我出钱了,我都没有主动开口。为什么不可以?我出钱了,我没主动开口,房间门又没反锁随来随走。为什么不可以? 一切都是那么多水到渠成又自然而然。也许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开口说了“妹妹”这个称谓? 反正手机在口袋里不屈不挠震起来了。果然,这么晚来电的,除了妹妹还能有谁? 为掩饰这通来电的尴尬,他开始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弓着身子把酒店房间里面有抽屉的地方一一拉开一顿乱翻。 电话里面妹妹睡眼惺忪开始责问:你过分了哈姓张的,我都睡醒一觉了你还不着家。怎么个意思? 呀,你都睡醒一觉了呢? 不然呢?我做了个噩梦,吓醒了。你在哪里啊哥,呜呜呜…… 我在哪里?我当然在陪客人啊。 半夜三更你陪的什么鬼客人?这生意就非做不可咩妈蛋。 对啊,这生意就非做不可咩?这几个客人远道而来。你斯瑞哥说咱们这单生意还真的非做不可啊。 怎么非做不可啊? 怎么非做不可啊,非做不可的意思就是咱们得全程陪着人家吃饭喝酒唱k一条龙直落啊。 你为什么总是在重复我的话? 我有在重复你的话吗?你开什么玩笑? 哎呀我不管,今天红鸾星动。大吉之日,适合亲热一番。你快点搞掂了回来! 红……红鸾星动是个什么玩意?昨天不是才……? 昨天才……,今天也……,明天还……啊。你麻溜回家知道吗?有不同意见可以申诉,写信到我的投诉意见箱! “啪嗒”一声轻响,对面挂断了电话。张赛文一脸茫然抓着一副扑克牌。刚才一边接电话一边翻箱倒柜下意识就把扑克牌抓在手里了! 奇怪,酒店客房的抽屉里怎么会有一副扑克牌的? 两女各系着一张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乖巧懂事把电视机按了静音。和张赛文六目相对,面面相觑。 张赛文摇头晃脑半天,还可笑万分把自己的上下嘴唇并在一起吹了又吹。“凸噜噜”空吹几下后拿着扑克牌问:斗地主,你俩都会吧? 最先洗完澡的门童嗫嗫说,肯定会的老板……可是……可是你不那个了……钱不会不给的吧?刚才来帮你做说客的那个同事已经把他的抽成先跟我们要走了…… 张赛文无言苦笑,对着二女挥了挥手说:我都没说钱的事情你那么担心做什么?你俩把衣服穿好,我们来斗地主。 该给的钱一分不会少你们的,本来现在就可以让你们走,钱我照付。但是我得等其他客人完事你们懂吗?我们来斗地主吧,斗地主玩着等他们结束。 二女兴高采烈换好了工作服。后面洗漱的门童还羞赧的抱起自己的工作服冲进了盥洗间换整齐了再羞答答出来。 张赛文看了她一眼后说,我是叫你俩换衣服不是叫你们玩制服诱惑。头发湿答答的就别盘起来了,小心感冒哟。 第112章 韩爵德 大床上的三人你来我往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张赛文倒是一脸淡定,淡定来自于对自己和对手牌技的绝对自信。 他一脸淡定忙中有序有一搭没一搭跟二女调笑着一本正经在那胡说八道。 反观二女就完全没有那么云淡风轻了。斗地主输赢的彩头是她俩商量着自行定下的,每结束一局输家必须得脱掉自己身上的一件衣服。 如果衣服不幸脱光了,而钟点又还没到。那就每输一局拔掉自己指定位置的两根体毛来替代一件衣服。 张赛文全程微笑应对,一开始其实心里也没底。算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的这个挑战。 结果打了两圈之后心中就顾虑全消,开始他还以为是二女因为不能心安理得挣钱而有意放水。打到后来就变成了一个人单方面的牌技屠戮了。 屠戮得心安理得。 定下的两个钟点堪堪过半,二女已经一丝不挂。其中一人还鬼哭狼嚎被拔了两根体毛。 战况正焦灼,两女都坐卧不安的时候。老板随手放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像救命稻草一般坚强又悦耳万分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按下接听键后简单报了个房间号就挂断。接着性质高昂招手说来来来,我们继续。 二女哀嚎着嘤嘤祈求:老板,我们说好只跟你玩的。你叫来的人不会打我们姐妹俩的主意吧? 老板意味深长笑了笑,说这个我就不知道哎,你们不妨开动脑筋想想看啊。 二女真的吓到了,新的一局牌还没打完就俏脸煞白。异口同声又语气紧张说:老板,说好的三人行对象是你。 麻烦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姐妹好不好?你不来也不能转让叫别人来啊老板,行行好吧老板,感激不尽啊老板…… 求情求到一半两人都被叮咚作响的门铃声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一直嬉皮笑脸的老板瞬间正了脸色,一脸认真说: 你俩在瞎紧张什么呢?来的这个人已经是事后的贤者模式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去帮我开个门去吧。 坐在离门较近的门童一脸征询,楚楚可怜半举着手问:老板,我可以穿上衣服再去开门不? 老板巡视了大家一眼。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就这样去开就行。没有必要呀,你相信我就好了。门外那个家伙现在真的是贤者模式,我骗你是小狗。 门童还来不及挑他的语病就小心翼翼走过去开了门。李斯瑞进门后身形一顿就是一哆嗦,大大咧咧说哎呀老天呀,哪来的大白兔满街蹦哒。你要吓死我吗妹妹? 妹妹在身后没说话,李斯瑞站在床前却口里哼哼唧唧嗯个不停。嗯了好多个音节后张赛文冷着脸问:你脑补的剧情结局了没有?结局了说正事。 李斯瑞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就说嘛,还得是你呀大师兄。” 他用手挑着床上的工作制服接着说:你搞掂兼职来向大家证明自己的手段和魅力是没有问题的。搞掂就搞掂呗,罢了。搞掂两个?也行,给你添加点吹嘘的本钱嘛,我也懂。 可是你这么快就枪械入库了却只穿个裤子是几个意思?穿裤子就连衣服一起穿啊我的哥。完事还不让别人穿上衣服又算什么好汉? 我怎么一直也没察觉到你的心里不健康啊张赛文。 还有,这床上的扑克牌又算是哪门子的情趣用品请问你? 张赛文忍无可忍爆了句含妈的粗口。爆完粗口一秒就沉着冷静说:说正事,说正事。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等下就去前台结账。 你麻溜去找朴柏霖和那几个棒子。老子钱都花了,你俩死都要把这个单给我定下来。在床上定也好,去夜宵档定也好。定不下来你俩就把大头小头一起提着来见老子! 李斯瑞闷闷说别整得就你人间清醒一样,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过来见你吗? 不好奇,滚! 人没滚,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刚才师妹打电话查岗查到我这里来了,你倒是赶紧开机啊。 张赛文拿起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朝他晃了晃,皱了下眉头道我的说辞是吃饭喝酒唱k一条龙直落。你那破嘴没漏吧? 没漏啊,你丫凭什么认为我会说漏嘴? 背后赤身裸体站着的小妹异常开心说:我们可以作证,老板确实是吃饭喝酒唱k一条龙直落呀。现在和我们斗地主玩脱衣服呢。 李斯瑞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恍然大悟,还很绅士的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给予肯定之后转身朝张赛文竖起了大拇指,语气不屑说:没错,你果真只是个猴! 转身迈步就向门外走去。 张赛文提高嗓门说我要先撤了,你可别误正事啊八戒!回应他的,是用尽全力的摔门声。 时间又过了大半,二女均被撕心裂肺哀嚎着扯下几根体毛后。仨人退了房,举止亲昵一起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去前台买单去了。 无巧不成书,大门口一辆新款顶级七系碰巧刚刚打着了火。尾灯刺眼地晃了几晃,后座上下来一个身形挺拔的白面书生。 穿着制服的二女瞬间全身绷紧。像是白日见了鬼,又像两只小老鼠见了猫。一晃飞速溜走,超高挑空的大堂里就剩下两道身着门童制服的残影。 张赛文不以为意买了单,对来到身边的中年人视而不见。买完单正要转身往停车场走,白面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打着哈哈问:兄弟你有没有一块零钱? 张赛文意外抬头,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和他视线对齐、满面狐疑: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的钱夹子里面会不会凑巧有一张一块面额的纸币。当然了,有硬币也成哈哈。 张赛文没理会他爽朗的哈哈声,掏了掏钱夹子摸出来一张一元纸币递了过去。 他郑重其事把一元钱折起来装进了西装的内衬口袋。然后扭头对着前台里面的女孩子说:给这位先生登记一下,办个咱们健身会所的vip金卡。 女孩低着头说好的韩总,我这就登记。 第113章 多个朋友多条路走 张赛文跨前一步,对着前台里面说;美女我没记错的话消费金额要达到一定的数额才能办你家健身会所的vip卡吧? 白面书生凑过来哈哈笑着说:不够的金额你刚才已经补给我了嘛兄弟。办个卡,实不实名都没关系。我们健身会所有好几个国外请回来的私教,你可以抽空过来练练。 包括其他萨摩威旗下的消费项目也可以凭卡打折,折扣包你满意啊哈哈。 张赛文打心眼里很抗拒让自己去看他或者跟他对视。因为刚才电光火石间看他的眼神里有隐藏得很好的阴鸷和狠辣。 他简单瞅了眼书生翘了翘嘴角,然后秒转头依然对着前台嬉皮笑脸说:那没问题,反正几十公里的距离也不远。办吧,办了我回头帮衬就是。 书生不急不躁抱着双手站在一边候着。咋一看还以为他是酒店的大堂经理或者勤杂工什么的。 娱乐场所的所谓vip卡要怎么办全看发卡人的心情。凭空丢给你一张卡让你凭卡消费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叫认卡不认人。 举个例子,比如说你去任意一家药店里买一支验孕棒。拆开包装必有售卖点附近几公里范围内的莆田系不孕不育、南丁格尔妇科医院等等所谓的就诊卡。 当然,这些医院名字或许包括但远远不限上面两个名字。千变万化间它们会叫博爱医院、仁爱医院、曙光医院、友谊医院、协和医院、华夏医院、华南医院、仁义医院、仁心医院等等等等。 所有这些医院随计生用品售卖所附给你的这张就诊卡并不是说就全无作用的!你千万不要以为别人名字可笑这张卡就肯定是狗屎。 凭卡优惠一百元,甚至三百元那都是真金白银的优惠! 至于你的就诊项目和就诊费用是多少钱?走进以上这些医院你还纠结这个问题那就多少有点扯淡了。 卫生部开遍全国的公立医院有时候需要找到确切病灶还得应检尽检,最后才好下诊断结论呢。以上这些医院既不是国家卫生部开的,也不是你家开的。 你只是个躺上病床的真病人而已,收费多少哪能由你说了算呢?由你来说,那不就是由你反对切生猪肉吗?那医院不得早晚亏死拉倒? 言尽于此,言尽于此。 总之,前台小妹刷刷一顿操作。给张赛文递过来一张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上面几个烫金的“vip金卡”大字闪着耀眼的光芒。 前台小妹说先生,上面有卡号的。你下次来如果忘记了带卡,报这个号码就可以打折了。 张赛文心不在焉玩着手机,接过卡却突然很严肃对小妹说:你这叫办事不力呀姑娘。为什么我要办卡?你都不登记一下客户信息的吗? 有的卡随意点就行,但是有的卡它不能是你这样办理的知道吗?我对你这份工作很不满意哦。 话未说完,书生已经两步跨进了前台。隔张柜台对着站外面的张赛文点头哈腰: 兄弟对不起哈对不起,这姑娘是新来的。你别为难她,我来我来。我亲自给你弄,你手上那张作废吧。我亲自给你挑选一张号码比较吉利的,你看意下如何? 张赛文表示满意翘了翘嘴角,眼睛看着那个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女孩子说:看到没?让老板亲自给你示范。今时今日,像这样的服务态度是不够的知道吗? 书生还是一脸笑容,语气里听不出来喜怒。只是淡淡问兄弟贵姓? 张赛文报了名字,仔细核对了书写正确后顺嘴说还没请教老哥哥如何称呼? 里面低着头一边写写划划一边说:我叫韩爵德,韩非子那个韩,爵士舞的爵,道德的德。张赛文一边在手机上输入名字一边说接下来交换电话号码对吧? 韩爵德说我给你打过去吧,他说罢掏出手机耐心等着张赛文给他报号码。 号码报完拨出后韩爵德又在登记簿上誊抄一遍电话号码,边抄边说赛文兄弟这个号码是省城的。人也是省城的吗? 张赛文说巧了嘛不是,我刚好是省城人。省城东边,离你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也确实蛮近的。 以后有空会常来帮衬的老哥,你记得把我的信息登记齐全一点。建议你们最好给我照个照片,让在这上班的兄弟姐妹们也认个脸熟。 韩爵德还是语气淡淡说赛文兄弟应该有随身携带的名片吧?你的会员卡需要的实名信息和联系方式我都填好输进去系统了。 接下来咱们要不交换一下名片你看如何?古话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走嘛。 张赛文沉吟了一下说这样,我可以叫人去车上拿。等下拿了就给送过来,咱们先去你办公室讨杯茶喝? 好得很,走吧哈哈。 走。 前台小妹依然手足无措愣在当场。 电梯上了七楼,出了电梯厅向左一拐。楼体正中目测有至少两百平方的空地。空地正中摆了一个差不多两米高的汉白玉雕像。男性,美髯雕刻得丝丝入扣。 张赛文特意凑近了看,底座上写着:管仲,?--前645年,字夷吾,经济学家、哲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散文家、法家代表人物。 管仲身后的办公室大门,跟楼下几乎是一样的配置一样的装饰风格。张赛文跟着走过去,韩爵德在前面拉开造型夸张的圆环把手。 进办公室还来不及适应明显比外面大厅要更为明亮得多的光线。一双孔武有力、纹龙画虎的手臂就破空而来,不由分说直接把他给狠狠摁到了墙上。 韩爵德还是一副笑眯眯的嘴脸,语气里面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淡淡问:说说吧兄弟,怎么想的,你竟敢把我的两个迎宾门童给睡了? 张赛文看着面前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满眼的戏谑。既没有想象中的惊慌错乱,也没有怒火中烧的狠戾。就这么眼神平静盯着眼前那颗硕大的光溜溜如卤蛋一般的脑袋。 韩爵德没等到任何回答,他耐心等了好久才缓慢转过头来说:你卡着他喉咙干什么?你让他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头驴吗? 光头一松手,张赛文虚脱了一般直接蹲到地上。呼呼呼着急忙慌喘匀了气,然后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后一边猛吸一边猛烈的咳嗽,就是不说话。 第114章 你谁啊 在某些社会环境下,规则是用来遵守的。我们就从开车在马路上避让校车这事说起。 假设校车司机打了灯,弹出避让标识。后面的司机坐在驾驶室里清楚看到一个孩子走下校车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往自家草坪冲过去,然后校车关门了。 今天关门了却还不走。司机可能刚上岗、可能有点迷糊、可能下一目的地的孩子碰巧今天请了假司机需要重新规划行进路线、可能司机碰巧掉了水杯在脚下正有条不紊手脚并用去寻找…… 反正校车车门关闭后他还是停着没动。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很有意思。他没走,后面的车子自动自觉也不走。校车等十分钟,后面大排长龙的车子就自觉等十分钟。 总之等的足够久,司机掰下转向灯,收了避让标。他终于走了! 谢天谢地!后面排队的车子纷纷开启了竞速模式。超车时你能看到校车司机正在换档加速,变速箱因为油离配合不同步而发出吱嘎吱嘎的噪声。 可是校车左侧的一条或者两条车道全是迅猛提速超过去的轮胎和地面啸叫着的摩擦声。 当然,这在挺多国家都是司空见惯的正常现象。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校车车身左侧的避让标识司机是不太敢把它弹出来的。那个标识的高度一不小心很容易就被擦身而过的厢货车给刮掉了。 我们再来走一遍流程:校车司机掰下转向灯,慢慢靠边停稳车子。 校车的车门还来不及打开,紧随其后的车子吱嘎一下从校车左侧堪堪能挤过一个车身的空隙飙了过去,可能连转向灯都来不及打。 后面的车子吓一跳,迅速跟着挤过去。然后还有台车反复左右横跳像醉汉,冲出去后把自己稳稳停在了校车正前方。 然后打开门让孩子下车,因为孩子住的小区刚好和校车接送的孩子同一个小区。 交通法规大同小异,避让校车的规定似乎不分国界,不分种族,大家都差不多。 以上第二种情况是比较理想的状况,有个司机碰巧认真拜读过交通法。在校车后面刹车停了下来,且碰巧校车左侧还有一条车道。 那么接下来后车就会开始狂按喇叭。一开始只有后面一台车按响,几秒钟之后自校车往后,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为什么会这样? 国人有句话经常挂在嘴边,这句话叫:不破不立。在某些社会环境下,规则确实是用来遵守的。但在中国,规则肯定是用来打破的。 校车上,马路上没有监控探头,也没有交警执勤。能过你就过呗,无端端停下来演什么良好市民? 有人认为我们整体的社会环境在逐步向好。随着国民素质的慢慢提升,总有一天,别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有个不管社会环境还是市民素质都远远高过全国平均水准的地方叫香港。香港的高官们在自己的别墅里面“向下借房”,还有的“向上借房”、“空中借房”…… 私搭乱建和向下猛刨地下室在你我身边古已有之。还有住的集体小区房因为装修挖坏承重剪力墙导致整栋楼成为危楼的。原因无他,规则对我们而言就是用来打破的。 别墅我都住上了,不再往地下自己悄悄刨多个地下室什么的出来很吃亏哦。不管刨来做菜窖还是挖上一两个规整的房间。 不挖的才是傻子吧?尤其对混社会大哥来说,自己的别墅刨个隐蔽的房间总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比如森哥方凡森耗资巨大抠出来的这个地下室。森哥的这个地下室里水电气一应俱全。简单砌了耐火砖之后喷了些砂浆加固的墙上挂着一溜泛着瘆人油光的工具。 这些工具包括泛着冷光的手铐,脚镣,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以及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奇形怪状的工具。 还有辣椒水和老虎凳,摆放辣椒水的贴墙简易货架上还有两行一溜装满淡黄色液体的透明玻璃缸。 缸子里不明液体浸泡着隐约可见的人体器官,包括残缺的手指节、脚趾节、耳朵、刀口整齐的鼻子……等等。 地下室的昏暗灯光下,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双手被扭到身后打了死结。 从两边高低不平的肩膀来看,估计是被绑的时候做了一下无谓的反抗,有一边的肩关节应该是被拽脱臼了。 男人身形瘦削,几乎瘦到脱相的脸庞上,还隐隐能看出剑眉星目的面部轮廓。他就这么稳稳坐在那里闭着眼,光看坐姿似乎坐得也太四平八稳了些。 他的双脚被分开用绳子各绑在一边的凳子腿上打了死结,一般人被这么绑着不说龇牙咧嘴,至少不会有这份淡定。 天气凉了,街面上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处在北回归线以南,离赤道不算太远的这座小城其实已经算入秋了。当然,这里说的入秋是针对这个特定的小城而言。 如果按照传统的二十四节气来划分的话,眼下应该是深冬。均分一个农历年的二十四节气已经快过完了。 秦淮气候分界线以北,现在早是朔风如刀,皑皑白雪的季节。但小城只是风大,甚至迎面吹来的风都算不上是冷风。 森哥作为一个南方人,对这一阵紧似一阵的风有不太一样的理解。 他觉得冷。 森哥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羊毛大衣,揣着双手缩着脖子往地下室迈着有节奏的步子款款而来。被绑着的男人前面,两个二流子打扮的马仔正双双张开腿围着一个电炉子烤火。 森哥似乎很不喜欢嘈杂,他隐在昏暗光线里的身影刚露出来。两个坐着烤火的马仔赶紧站了起来,其中一个马仔站得太急还毛手毛脚踢了脚边的电炉子一脚。 森哥眉头皱了一皱,在两人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前抽出手向着身后的楼梯挥了挥。踢到电炉子的马仔嘴巴张开想说什么,森哥又果决地挥了挥手。 两个马仔心领神会从他身边低着头急匆匆离开了。他又紧了紧身上的羊毛大衣,收了一把衣襟后坐到电炉子边。 摸索半天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放到电炉子烧得通红的发热丝上轻轻摩擦了一下。然后叼着烟眯上眼一边抽一边陷入了沉思。 绑在椅子上的这个男人长得实在不像是那种手段下做的盲流啊,他到底是怎么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的? 第115章 血光之灾 森哥抽完烟,绑在椅子上的男人还是闭着眼一副静坐养神的模样。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他细细打量着男人。 看着看着突然无名火起,心想你不是装睡装的很像吗?我直接尿你一头看你还怎么保持淡定? 想了想这是自己的地下室。尿骚味等下夹杂着血腥味,打扫是个问题。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到出入地下室的楼梯旁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 顺手把出入地下室的门从下面挂上一把硕大的锁头。然后对着门板位置吩咐道:把地毡放下吧,放好地毡你俩老地方警戒去,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摇大门后面的把手。 转身走了一步又倒回去对着门板大喊说:别他妈再打电话了,电话没信号!都放机灵点,也不要动不动像个好奇宝宝跑过来检查一番!三个钟五个钟老子忙完了自然会开门自己出来! 吼完他朝着电炉子那边迈步走去,不知道是幻听还是两人脚步声真有那么重。隐隐的似乎还能听到两人一前一后向指定位置走去的声音。 地下室被照得如同白昼,这下装睡是装不下去了。准确点说,刚才森哥的大嗓门连地下室角落里的蛇虫鼠蚁都可能被吓了一激灵,躲进黑暗中瑟瑟发抖。 更不用说绑在椅子上的人了,再这么闭着眼睛装睡一是看起来太假,二来灯光也实在刺眼得很。 椅子上的男人刚刚挣开眼睛,正眨着眼适应地下室的强光线。森哥已经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 坐下后也不急着说话,又一次在强光下仔仔细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稍带疑惑的眼底掩盖着狠戾,就像刀具在手的屠夫在看着案板上的一扇猪肉。 男人扯了扯嘴角,微笑着问:我脸上有花吗森哥? 没有,我会看点麻衣相。你今天印堂发黑,眼白不净。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有生命危险啊兄弟。 森哥有心了。我想敬你一支烟,但手脚不太方便。你多担待。 你一口一个森哥叫得我浑身发冷,你对我的了解想来算得上细致入微了吧?我却对你一无所知,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张赛文。 何方高就? 谈不上高就,就是做点防水补漏的散活,混口饭吃。 我怎么看你就不像干这种活的人?跟你一道坑了我的钱那个家伙是你家人?你们经常一起坑蒙拐骗还是偶尔搭伙宰一刀? 我不太明白森哥的意思。 兄弟,都到这个份上就别藏着掖着了。我在监控里查到的车子一共两辆,你俩肯定不是偶然遇到了临时起意搭伙坑我钱的。你自己亲口说过那是你哥,我看倒未必真是你哥,但也不至于毫无关系吧? 森哥,这简直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能讨支烟抽吗?我细细捋一下思路,看看该从哪里和你说起。 森哥把身上的羊毛大衣脱下来搭在了椅背上,然后舒舒服服坐下来长吁了一口气。吁完气后他把腿伸直好方便从西裤的裤兜里掏烟。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腿一弹出来碰巧一皮鞋不轻不重揣在了张赛文绑着的胫骨上。痛得他看起来比较高的那边肩膀抖了两三抖才咬牙勉强平静下来。 森哥把烟点燃,塞进他嘴里后说没看出来,你还挺能忍痛的。这样比较好,这样等下我剁你手脚的时候你也尽力克制着点。 我曾经在你坐着的这张椅子上割过一个人的鼻子。那家伙,平时人模狗样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为了减轻他的痛苦还专门临时磨了刀你知道吗? 哎哟喂~本来我叫他自己选让我切哪里,选半天才选定的鼻子。结果事到临头刀子都还没有从他脸上拿下来,哭的那叫一个婆婆妈妈。 你不知道他当时那个样子,简直跟条蛆一模一样。就坐在你现在坐的椅子上。屎尿屁横流,眼泪像座永远不会干涸的水坝,鼻子割下来后鼻孔位置的血沫子里面吹出来两个大泡泡你知道吧…… 张赛文看了眼他的战利品陈列架,狠吸了一口烟后问:森哥你别怪我多嘴,我纯纯好奇问一句。我看你的陈列架上至少有不下十个八个人身上的零件,你把人这么分解了他们出去后不会对你报复吗? 森哥云淡风轻说,报复什么?报复了能怎样呢?是,你的说法我很赞同。是身体零件没错,我切了他零件我就不怕他报复。有人出去还报警的,我能想办法让他在局子里再少两个零件你信吗? 不顾警告还东想西想的人,那他铁定就不是个聪明人。对不是聪明人的那些人办法很简单,弄到他怕为止。 真有那么愣的,那就送他去见马克思呗,有什么大不了。就像你那个合作伙伴一样,最后摔的四分五裂的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小心。 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有仇从来不等隔夜。你那个伙伴到时候保险公司赔他家人的钱我还要想办法把他从我手上拿走的再拿回来你知道不知道? 张赛文心神俱震,心坎上密密麻麻的内疚和负罪感像无数双猫爪子一刻不停在来回猛挠。 抓心挠肝的感受迫使他挺直了脖颈和背脊,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反胃冲击着他的喉咙。他一阵恶心干呕,叼着的烟头掉在鞋背上快把鞋面烧穿了他都浑然不觉。 森哥看在眼里,愣了一秒后说:看你这个表情他真是你家的亲戚没错了?这样兄弟,我也不多为难你。 你把你俩坑我的那些钱还我,还有我为了找到你们,特别是找他的成本加个三五万给我。这事咱们就翻篇了你看咋样? 张赛文心乱如麻,感觉自己的喉头被什么给满满堵死了。他极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视线扫过那排战利品陈列架。扫了两眼后喉咙沙哑问你是咋找到他的? 森哥说监控里有你俩开那两辆破车的车牌。用车牌来找一个人很难找吗?不方便带他回来卸两个零件而已,磨个刹车线制造个车祸什么的有那么难吗? 但是这些都得花钱啊,特别是用砂纸磨他的刹车线,这可是个技术活。要让保险公司看不出破绽赔钱,还要让车子在指定的时候,指定的地点下山下河的。 都要花钱,花很多钱的你知道吗兄弟? 第116章 血光之灾二 森哥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搓着手说:你家那个亲戚,还是说你的那位合作伙伴。如果说仅凭他能拿出来几万块钱我是不相信的。 但是我相信你啊。你看看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 你再回想一下我逮到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医院做好事啊。试问你如果真的身无分文,老粗一个,你拿什么来做好人好事呢是吧? 张赛文试探着问,如果我也拿不出几万块钱呢?或者说我拿不出你要的那么多钱该怎么办森哥? 那好办,你俩从我手里骗走三万。我的洗手间被你们倒那个恶臭熏天的东西熏得我只好全部重新砸了再装修一道。 哥哥也不坑你,装修公司帮忙重新砸了施工花费五万出头。加上被你们骗走的三万,找到你亲戚的花费一共五万出头。 他以命抵债,我不会太过为难他家人的。到时候他家人来了,保险公司赔他一条命的钱我自己会想办法弄回我那份。 你呢,你给我二十万就行。二十万块钱转到我账上,我解开绳子放你手脚全乎离开这里。 但是如果你凑不出这二十万块钱,差一万我剁你一个指头,手指脚趾都行。如果只能拿三万五万的,那也就没有留手留脚的必要了,你觉得呢? 听起来倒是确实很公平合理。 我就说嘛,兄弟你是个明事理的人!需要我解开你的手脚咱们现在就上楼转账不? 可惜啊森哥,我还差点钱。我现在全副身家只有十几万块钱。你能缓我几天时间不?缓我几天我肯定有办法二十万一分不差交到你手上。你相信我,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没有必要欺骗我,可是我也没有必要相信你或者给你时间啊你知道吗兄弟? 了解了。 你说你有十几万? 对。 差几万? 差不多吧。 那你选吧,留手还是留脚?我看你对疼痛的忍耐能力不错,给你个良心建议。留手吧,让我剁掉你两个脚指头,然后我带你上楼把你现在全部身家十几万马上转给我,你意下如何? 谢谢森哥,我提个小小的要求吧。我的左边肩膀脱臼了,现在半边身子都痛得有些麻木。你就干脆剁我左脚的小脚趾和次小趾。干净利落一点免得你麻烦,也免得我长痛不如短痛,你看成吗? 行!哥哥我敬你是条汉子。我剁的时候让你来数数如何?你数个一二三,我来个快刀斩乱麻。咱们都痛快点,行吗? 好的森哥,来吧。 来。 一、二、“噗”的一声闷响。肯定不是刀斧剁在骨肉上的动静,像是把匕首破空穿肉而过的声音,还带着棉麻制品撕裂的破碎声。 匕首穿肉而过的刹那就被握着的那只手强行转了个个,刀刃刮在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颤的轻微挫骨声。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森哥侧过脸,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被强行从平行插入的角度直接扭转了一个直角立了起来,刚才那声令人牙齿打颤的刮骨声就是刀刃刮过他锁骨的声音。 他一时竟忘记了疼痛,愣愣看着那截闪着无比歹毒光芒的刀尖无情穿过自己的身体。身侧双脚还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把自己的左手手肘狠狠撞在了椅背上,实木椅子应声碎了一地。 在刀尖穿过他锁骨的瞬间,男人硬生生把自己脱臼的肩膀用蛮力撞击给接了回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张赛文语气冰冷给了他最为中肯的建议: 森哥你千万别乱动,这刀离你的喉管比你想象的更近!说完刀刃还是立着,刀尖真就斜斜指向了他喉咙的位置! 森哥在晕厥半晕厥之间咬牙硬挺。刀刃又狠狠刮过他锁骨的当口,刚才掉在地上的斧头被张赛文躬身就抓在了手中。 霎那间斧口带着白光贴着他的耳朵狠狠砸在左边肩膀前面半寸的锁骨位置。 左耳被劈掉半个,疼痛和流血迫使耳膜应激性失聪。他的右边耳朵听到了自己左肩锁骨碎裂的“喀~”一声闷响。立马整个人佝偻着梭到张赛文脚下的地面。 还来不及昏死过去,眼睛侧光看到自己的那把斧头被张赛文迅速换到右手。锋利的白刃带着风声从他右边的肩膀稍前的位置又斜斜劈了一斧头下来。 右边锁骨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整个人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片刻。悠悠醒转后森哥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彻底脱离了身体的掌控。肩膀倒是还在,但是用尽全力双肩双手都没有半点回应。 他就这么双肩和脖子平行着地,眼神贴地无比怨毒盯着蹲在他头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刚才似乎猛烈喘息过,现在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他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用拇指肚轻轻摩挲着斧子的刃口。语气清冷说: 不管你信不信吧森哥,第一我原本是打算像旧社会处理江洋大盗一样弄条绳子穿过你两边的锁骨把你吊起来的。 第二就是忙中出错劈了你半个耳朵我很抱歉。劈你耳朵不是我的本意,抱歉哈一时着急顺便给劈了下来。 可是你要知道,我现在有病在身。忙中出错正常得很,我也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吊你起来。就像你说的,要快刀斩乱麻,我很担心突生变故。所以…… 森哥双眼的怒火似乎就要化为实质。他趴在地上抢白着张赛文的自言自语,低沉怒吼着用命令的语气说:杀了我!赶紧杀了我! 张赛文磨磨蹭蹭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出两张纸丢在他眼前的地上。还是不急不躁说: 虽然你两边的锁骨都砍断了,但是在黄金抢救时间48小时之内去医院完整接好基本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比较麻烦的是你的耳朵,耳朵的抢救时间稍微短点。但是不管多短,我都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问你几句话森哥,知道的言语一声,不知道的也讲讲你的看法。 我要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真的不介意卸了你全身的零件放进你陈列架上的那些福尔马林里面。跟别人的零件一起泡一个瓶子,不着急,你慢慢想清楚。我抽支烟缓口气。 森哥死死盯着眼前地上的纸张,无声无息闭上了嘴。 第117章 解孽 张赛文对森哥的某部分回答很不满意,刚才用斧头剁断自己锁骨的时候。明明看到他把自己收在袖口还是牛仔裤腰带上的那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收起来了的。 一晃神那把弹簧刀又出现在了他手上,钻心噬骨的疼让森哥脸色灰败,瑟瑟发抖。看着那把弹簧刀又悄无声息被握在对方手上,他的脸色突然反常地红润了一瞬。接着脸部的肌肉就开始有规律的抖动起来。 咯咯作响的上下牙打斗声中,突然想起小时候课堂上背过的某篇课文“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靠墙的货架上一溜两排满满当当的透明容器,里面是淡黄色的福尔马林泡着不同的手指脚趾和耳朵鼻子…… 他想起在这间地下室的挥斥方遒,想起酣畅淋漓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意恩仇,想起那些在他手下或痛哭流涕、或绝望求饶的脸,想起地下室完工那天和一帮散工们大醉酩酊…… 想起在三楼卧室郎情妾意时接到妻的来电,说防水补漏做完了臭气熏天没法生活。让他想想办法,他能想什么办法?他一年半载都不想见妻一面。 早年走南闯北寻找生意机会,他连尸体买卖都干。发妻偶然知道他做的勾当,开始嫌弃他脏,说他做的事情损阴德。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但是死活不同意放他自由。 他可以忍受发妻的冷眼和诘难,可以不离婚,可以经年累月不见她一面。可是他的人生才刚开始,虽然原始积累的财富固然每一毛钱都滴着血。但是有钱才能有尊严,他有钱,也找到些尊严。只是还不想面对他的妻。 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他曾在展示架前面抱着某个装满福尔马林和人体器官的玻璃瓶许下宏愿: 这辈子距离人生无憾已然很近,就差睡遍各种脾气秉性的女人、各种高矮胖瘦的女人和各种家庭背景的女人…… 苍天哪,他不能就这么死去!展示架上的某个玻璃樽散发出诡异的光芒,他魂飞魄散磕磕巴巴说:张兄弟,有话好说。 张兄弟拿着匕首漫不经心说,我从来不干无的放矢的事情。我对你刚才说的事情表示困惑和不解,你既然无心合作。我就要兑现刚才我们约定好的承诺,我现在要挑断你的一只脚筋稍作惩戒。 原来不是要我的命? 原来是要挑我的脚筋? 不是。 不对。 不合适吧? 不好! 还能怎样?简直无计可施! 张赛文把他草草绑在凳子上让他不至于瘫软成一堆或者轻易晕厥过去。现在他站起来拽出森哥塞进裤腰间的最后一小片干净的衣襟,把自己的弹簧刀擦拭干净。 然后他拍拍怕森哥的脸说:我先走一步,你有什么话要交代外面的两位兄弟吗?我可以给你带个话。森哥垂头丧气说:没有了,你慢走。 抬起出地下室的暗门都耗费了好大的心力。轻手轻脚放好门,又把地毡铺平整。张赛文左右侧耳仔细听了听房屋周围的动静。走向大门的脚步又无声顿住,他看了眼手腕上绿莹莹的表盘,决定调转头向楼上走去。 三楼主卧里的保险柜被伪装成为普通文件柜的样子杵在那里,一眼看上去就跟随意放在衣橱一角的普通铁皮文件柜一模一样。 可一旦上手触摸,就发现这柜子只是外形像文件柜而已。手掌抚摸上去满是厚实又沉重的触感,张赛文轻车熟路找到伪装好的柜门。 三下五除二啪啪几声轻响打开了上中下三道保险柜的暗门。打开后他并没有急着去看柜里的内容,而是尝试着用尽全力推了推这个柜子。 纹丝不动。 心中不由暗叹:吊起这么沉重的一堆水泥块放置在受力面积这么小的楼层地板上。还敢把楼体下面掏得如此乱七八糟?就不怕早晚有一天睡梦中随着这堆东西直降负一楼或者自己掏出来的地下室摔个尸骨无存? 方凡森这人要说心细真不敢恭维,胆子倒是肯定够肥的。边胡思乱想边看着保险柜上中下三层装着的东西愣神。除了码放整齐的现金和整条克重固定的金银板料,最上面一层全是一沓一沓的文件。 随意瞅了几眼,这些文件内容有机打、有手写。按照人名不同用回形针夹住细分,歪七扭八的字写着诸如“xx年xx月xx时xx地,xxx以茶水费为名收取xx万现金……” 少部分只是一张普通a4纸和类似内容和格式的一句话。但是哪怕只有这么一句话,也以一枚回形针夹着区分开来。更多的一行或者多行类似内容的纸面,还用回形针夹着一张或者数张照片。 照片的像素很不高,看起来像是随手携带的老款nokia手机随手拍的。像素很糊,照片内容有一手交钱一手紧握另一只手的把酒言欢。 有办公桌后面一副贪婪的嘴脸和桌子上整齐码放的现金。甚至还有男女厮混却以现金为背景的模糊照片。 照片内容不一定不堪入目,但是怪就怪在每张照片像素几乎都是一样的糊。照片里面的人也未必就知道照相机的存在而摆好姿势故意给你拍摄。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些全是偷拍来的要挟证据! 张赛文结合刚才在地下室里的问话。来回抖搂了两遍,终于找到两份与自己心中疑问相符的纸张和照片。 掏出手机想翻拍一下,四周看了看卧室床头居然有一台电话传真一体机。走过去细看两眼,果不其然,复印打印功能齐全。 这个型号的机器使用起来会有不小的噪音。他走出卧室看了看,又向楼下张望了半天。然后轻手轻脚带上三楼楼梯口的门。反锁后再带上卧室的门,再反锁好。 然后拿出一张只有一句话的纸,从床头拿过笔在那句话背面龙飞凤舞写下: 所有档案和照片已被我全部复印并带走一份,权当借用。写完后蹙眉想了想,在纸张的右下落款处添上“知名不具”四个字。 第118章 不过如此 张赛文提着一个脏兮兮的高效复合肥编织袋,一路跟着如织的游人往山顶方向而去。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在山脚下临出发前身边窜过去一群嘻嘻哈哈的大学生。 一个嘴上无毛的家伙拿着自拍杆把手机举过头顶,对着他的手机屏幕大叫着说:什么名川大山,兄弟们我来了。咱们山顶见,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人工铺设出来专供游人上山的石梯眼见着越来越陡峭。某些路段甚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往上走,张赛文提着编织袋往两侧的山看了看。 禁不住心头苦笑:爬山就给大家悠闲地慢慢悠悠爬就是。干嘛要设计出这种人为制造的险坡呢? 到得坡顶,立在路边仿木的水泥牌坊上刻着“好汉坡”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心头了然:原来如此。刚才在山脚下大喊大叫的大学生反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气喘吁吁对着他的手机大叫:啊!不过如此! 身边除了游客,还有专门将饮品小吃担在肩上往山顶送货的现代挑山工。他们多以泛着古铜肤色的中壮年男子为主,每张肩膀至少担着八件或者以上重量的饮用水等物资。 擦身而过的时候张赛文在心里暗暗计算了一番,察觉出这些挑山工至少挑了上百斤的担子。他们挑着上百斤的东西却脚下生风。扁担都压得全弯了还不停的“吱扭”作响,那具腰身却依然挺得笔直。 身旁三五成群的挑山工有序有力而去。看着他们如履平地的样子,张赛文还来不及自行惭秽。身边那个大学生已是满头大汗,衣衫不整而来。口中兀自嚷嚷着不过如此啊不过如此。 话说爬山究竟是为何而来?现代都市人为果腹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为生存可以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 可是你再细细一想,街头巷尾到处乱窜的外卖小哥为你奔赴而来递到手上的。可以免掉你的下厨烦恼的确不假,而你却需要咽下工业流程精准操控的预制菜。 预制菜里有没有工业添加剂暂时还众说纷纭。但你的肠胃午夜梦回时不免觉得它在努力帮你消化吸收的,不过是和复合肥料制程相差不差的精饲料而已。 至于满城窝在狭窄写字间里终日勤勤恳恳的男女白领,除了身不淋雨脚不沾泥。你与巡视在田间地头的父辈或祖辈又有何异? 对,祖辈父辈们有农闲时节。可以忙里偷闲靠着墙根晒太阳拉家长里短或坐看云卷云舒,而你是不可以的。 你的名字当然也很好听。约翰张啦,吉姆李啦,露西王啦,珍妮赵啦…… 可是挤上黄金周免费高速后被堵到不得不随地大小便的你。进了家门甚至只是进了村口,你就不得不自动自觉洗去铅华。“张狗剩,李小黑,王翠花”的叫唤响彻山村。 言归正传,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正上方。张赛文很后悔没换下一双更适合爬山的球鞋。皮鞋的硬鞋底每踏上一级台阶,脚底板火辣辣的感受就传遍全身一次。 脚上的袜子丝毫增加不了附着力和摩擦力。汗水湿哒哒浸着十个脚趾头,感觉穿在脚上的袜子还特别多余。他甚至忍不住恨恨想,现在看来脚趾头还真是多余啊。 早知道真应该让方凡森剁去两个就好!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又期待又害怕的感觉还怪熟悉你别说。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艰难往山上走。抱着来度假、来看风景、来享受休闲的全部人。看着别人不停,自己也会很不服气。 争强好胜的心根本就停不下来。爬山的初衷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不憋着一口气爬到山顶就感觉自己会输得特别彻底! 实在是累坏了,孤零零一个人坐到路边。把手伸进编制袋摸索了半天,拿了一瓶水出来拧开盖子就“咕咕”猛灌。 有个年轻的妈妈拉着个看起来还不够十岁的孩子拄着膝盖躬身问:先生,你是不是专门用这个化肥袋子装水的? 张赛文愕然看了看这娘俩,有点组织不好语言:是……不是的……我用这个袋子装水没错……但是我只装了一瓶水…… 娘俩满眼失望而去,扎着护膝的小子拽着他妈的手说,我就告诉你人家不是卖水的妈妈。我看叔叔那个袋子里有方方正正的两捆东西,看起来好像是钱啊。 张赛文坐在那听得吓一跳,赶紧张开袋子仔细看了又看。想出声提醒孩子别信口胡说,叔叔这袋子里怎么会有两捆二十万块连号的崭新钞票呢?肯定是没有的。抬起头发现人家早就走远了。 大学生手脚并用从身前的缓坡爬过去,爬到张赛文身边眼神纠结看了看他坐着的休憩椅。深深看完两眼后恋恋不舍负气多爬出几级台阶,然后举起自拍杆气喘吁吁一字一句说: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恍然已过半程,指路牌上终于出现五峰寺的名字。指路牌和地形示意图都在向游人提示: 想要进寺烧香礼佛?那恭喜你,到了这里再沿着主路爬完或走完二点五千米。然后就可以和上山顶的游客分道扬镳,安心烧香去了。 张赛文逼着自己歇够半小时,准备一鼓作气进寺再歇。 等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主路和进寺烧香的支路分叉口时。一眼就看到那个举着自拍杆的家伙正四仰八叉躺在两条路夹角稍稍平坦的路边草丛里。口中还在无声的念念有词。 感觉到有人朝他走过来,他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坐起来。来人提着个脏兮兮的编织袋,满脸笑意问他:你是要上山顶还是去庙里参观啊? 他把自拍杆放在一边,挠了挠头说我正纠结着呢,不知道上山顶好还是去庙里逛逛好。 既然这样,那就去参观古庙去吧。进庙的路从这里开始估计会比较平坦一点。你要为说出口的不过如此找一个理由。我想找个同伴一起相携而行,正好彼此合意。 哈哈哈,你给我的这个理由好牵强哦。 那你走不走?一起走我请你喝一瓶水,我自己从山脚背上来的喝完了。必须得买一瓶高价水才行,一瓶也是买,两瓶还是买。 真的? 当然是真的。起来吧,一起走。 好,走。 第119章 五峰寺 五峰寺因坐落在五峰山腰间而得名。五座山峰以中指造型那座山为中轴线。山腰平地上的建筑群落古色古香、星罗棋布。两扇看着沉重万钧的寺门敞开,香火气中带点肃穆气息。 游人相携踏入寺内,当庭一个巨大的香炉正对寺门。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心神宁静的檀香味道。大学生眼里升腾起满眸的虔诚,不由自主闭上了想脱口而出“不过如此”的嘴。 趁他忙着烧香许愿,张赛文拾级而上,径直向寺庙的大雄宝殿而去。大殿里满墙的金身佛像栩栩如生。当中最大的佛像下方,挂满五彩斑斓的唐卡。 有僧人眉眼低垂为跪在蒲团上的善男信女们低声解签。跪着的神情专注,眉眼低垂的四大皆空。好吧,至少看起来四大皆空。 张赛文拨弄着唐卡心不在焉。他手上在忙,眼睛也东张西望忙个不停。草草记下大雄宝殿的布局后信步向后而行,一小时后足迹已经遍布整个寺庙的开放部分。 眼看日落西山大学生还没等到请他喝水的好大哥出现。磨蹭一会后他还是在寺庙关门谢客前悻悻离开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好大哥此刻正端着碗斋饭若有所思。 问过当值的师傅,连后院扫地的小沙弥都问过。直到斋堂的饭碗都端上了居然还找不到一个能帮上忙的人。 张赛文把斋饭里的南瓜块像啮齿动物一样逐寸逐寸往嘴里送,送完第二块南瓜后他做了个决定。 他决定住下来。 第二天继续走马观花,再次走完全寺开放部分后上半天提溜着编织袋呆呆看着屋角层层叠叠的木雕出神。下半天跑到诵经堂听佛经,一听就听到斋堂开饭为止。 天黑后再次住下。 第三天,张赛文正蹲在寺庙后面的禅园里逗弄着水草间的锦鲤。第一天当值的和尚主动找了过来,他双手合拢对着张赛文颂了一句佛号后问: 施主,敝寺主持确实在闭关参悟佛经。不知道施主有什么事情,小僧能不能帮上忙。 张赛文继续蹲在人工水池边逗弄着锦鲤,头都没抬。淡淡回答说,师傅你帮不了我。我是你们主持慧空大师的故旧,多番周折才找到地方。 我慢慢等你们主持出关就行,挂单和香烛的所有费用我照出就是。 和尚双目茫然,行了一礼然后退去。张赛文站起身提溜起编织袋又逛了两圈。 他开始尝试着推开一些看起来尘封已久的房间门。连着推开多间空置的僧舍之后,在后院扫地的小沙弥急匆匆赶了过来。 看样子小沙弥是得到了提点。他既不跟张赛文打招呼,也没有看一眼就离去的意思。 就这么远远跟着张赛文亦步亦趋,张赛文在前面试过疾步快走,也试过坐在屋檐下发呆。小沙弥间隔不久还是不远不近一直出现在他视线里。 两人再次逛到寺庙后的禅院,张赛文停下来开始喂鱼。小沙弥终于控制不住,远远的小声说不能多喂。 张赛文装作听不清,问:小师傅,你可以走近些说话吗?隔得太远我听不清楚。 小沙弥期期艾艾走近了几步,开口脆生生说:我说鱼食不能多喂,主持会来看鱼的。 张赛文心中一动。脸上不动声色说,哎呀我耳朵有点背,不好意思啊还是没听清楚你说的话。你是在说主持会经常来喂这些鱼吗? 会的。 主持多久来一次? 不清楚。 主持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喜欢这些鱼吗? 喜欢。 那你会经常来看它们吗? 嗯。 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沙弥掰着指头仔细想了想,说:前天下午。 前天下午你来的时候主持也在这喂鱼吗? 嗯。 小师傅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小师傅一边慢腾腾靠过来一边说:师傅说你给的东西不能要。 你师傅还说什么了? 师傅说不能跟你说话。怕我祸从口出,也怕祸从口入。 你师傅交代你的话是对的。我给你的东西其实不是你的,是给主持的。你愿意帮我把东西交给他吗? 小沙弥说这我得问问师傅。 小师傅你知道什么叫交换吗? 小师傅摇了摇头,过一会又眼睛亮晶晶点了点头。张赛文说交换就是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你帮了我的忙之后我就会给你一些吃的和玩的,这就叫做交换。 当然了,我们之间的交换既不能告诉师傅,也不能告诉主持。你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想跟我交换的话我没有那么多东西给他们,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明白。 张赛文慢腾腾从编织袋里面拿出四四方方的一包东西。然后说你现在帮忙我把这包东西给主持送去。如果他不要叫你退回来你就拿回来给我。 如果他收下了有什么交代需要你回来告诉我的你也别耽误赶紧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可以吗小师傅? 小沙弥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拿上东西就转身走了,走几步又倒回来说你就在这里一直等我是吗?师傅叫我看着你,等下我怕找不到你师傅会打我的。 张赛文努力挤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满口答应下来。 大概二十分钟后,小沙弥气喘吁吁拿着那包东西回来。把纸包递给张赛文后说,主持说好意心领,施主请回。 张赛文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这样,你把这包也拿去。两包一起交给主持,就说这是一个信众专门给主持添的香火,只为了求见主持一面。 小沙弥眼神亮晶晶看着张赛文说:施主,这是第二趟了对吧? 张赛文说对啊,等下说不定还有第三趟。每跑一趟你就可以从我这里换一个棒棒糖。但是现在不能给你,等下午开斋过后我会想办法交到你手上的。 第二趟去了,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小沙弥神情有点萎靡拖沓着脚步慢悠悠走回来,两个纸包被装进一个塑料袋里。他一边把袋子递给张赛文一边说,主持说不善布施,不聚福德,施主该回了。 张赛文双手合十跟小沙弥郑重行了一礼,说辛苦小师傅了。这一趟跑完,晚上用过斋饭后你拖到最后离开斋堂,我会给你三个棒棒糖。 小师傅满脸无奈接过他递来的一个快递信封,转身又去了。 第120章 水 五峰山的食指峰根部有一眼活泉,汩汩流淌的地表水常年不歇。寺里的和尚在泉眼处进行简单的围堰造坝开渠,把泉水从山腰处引到寺后的人工水池。 水池溢满的水流到人工鱼池。鱼池溢满的水再从寺后自寻出路,一路欢快往山下流去。 从鱼池溢出的水跃过两个低坡后在寺庙地基的下方冲击出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边有条未经修缮、人工踩踏出来的小径直通山下。 张赛文原本以为这个水潭的水是寺庙的生活污水。小沙弥笑嘻嘻告诉他的答案却大相径庭。 长久之前原本食指峰的活水确实是径直往山下流的。水流冲刷出来的那条浅浅沟壑还肉眼可见。近些年来沟壑早已彻底干涸,沟底长满了旺盛的野草。 这眼地表水流到山脚,原本滋养了依山而居的一个小村落。后来村里人发现赖以生存的山泉水逐渐干涸,还多次组织村里的青壮劳力上山寻找水源来着。 泉水彻底干涸的年月,正是庙里香火鼎盛的时节。村里的青壮年们都是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就更不用说寺庙老方丈开口必言的“因果和轮回转世”之说了。 为此,村里的青壮劳力们为了抢水还不止一次和庙里起了冲突。甚至还发生了两次大规模的械斗。最后官府出面以“再造名山大川”的要求强行摁下村里的激烈反对。 官府给村里提前通了自来水。这出惊心动魄的抢水大战才走向了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村里是通了自来水,但原本的水田只能全改为旱地。老村长倒是设想过从山脚另一端开凿人工水渠再把水给再引过来。 但实地考察过后发现水流走向虽然在源头仅仅错开了一个庙宇的距离。却让大家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差之毫厘足以谬之千里。” 山泉水从寺庙的景观鱼池溢出之后,势走低坡不可阻挡往大山的另一方向奔流而去。最后大部分水体流进了一个石灰溶洞消失无踪,小部分水源且流且小,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地表。 村里的人祖祖辈辈口耳相传,自抢水大战以村庄的失败告终之后。家家户户从此不再信佛,有部分曾因为近水楼台的便利对山上的大和尚深信不疑的村民。竟毫不犹豫彻底砸碎家里从山上请来供奉的佛祖。 村民们从此和寺庙老死不相往来,五峰寺的和尚们每次云游化缘。也都自觉避开山下的村庄舍近求远,大家也倒算相安无事。 但这相安无事越来越有流于表面的趋势。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得越发汹涌。 张赛文甚至都不用刻意走访,到村里年纪最大的村民家中随意闲扯几句。不需多久就把坊间传言和图书馆里的人文县志紧密联系到了一起。 去伪存真之下,发现有且只有一条真实信息:五峰寺的意外崛起,仅仅是因为官方需要申报一个能评级,可以打出响当当名头的景区。 牧守一方的父母官挥挥胖乎乎的指头,和宗教事务主管部门的头头脑脑们简单一通气。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一个本来破落不堪的道观改成了占地数十亩,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所谓千年古刹。 和尚们简单开凿的人工水渠这一侧,因为有长期的水汽滋养,植被显得更为茂盛。庙里把专门处理生活污水的排水系统也建在了寺外这一侧。 寺院围墙外的密林间,有一个巨大的化粪池。 当地人有每年雨季上山捡拾野生菌子的传统。孩子们挎上背篓上山捡菌子的时候,偶尔会见到密林间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清理化粪池。有好奇胆大的孩子等和尚们盖好井盖离开后会凑近一探究竟。 化粪池清理出来的污秽之物中,有大量不溶于污物的东西见诸天日。碰上雨天过后放晴,年岁不大的孩子在和尚们清理出来被雨水稀释的粪水中能捡拾到五颜六色、韧性极好的气球。 这些气球不光韧性极好,延展性也不错。小店里的气球把孩子的腮帮子都吹到生疼也很难吹大到透明的地步。 但是这些捡拾来的气球则不然。轻松一吹,体积简直可以无限变大。广受一帮半大孩子的欢迎和喜爱。 捡来的气球还有一点不太方便的地方,就是吹气的口太宽了一些。吹的时候倒是方便鼓动腮帮子,就是扎口的时候不太容易扎紧。 孩子的手还在生长发育期,十指协调性没有那么好。很多时候吹起来想扎口时候一个不小心。好不容易吹起来的气会一下跑个精光。 捡气球成为这些半大孩子农闲捡菌子时节和课余时间最好的消遣方式。但毕竟寺庙远离村子,爬坡过坎往返一趟也有诸多不便。 所以知道寺庙院墙外面可以捡到气球的孩子也就胆大心细的那么几个。事情出现转机的那年雨季,经常往寺庙方向去捡菌子的几个孩子中。 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晚上回来一脸惊悸跟父母说起,说他们白天捡菌子的时候在寺庙外的堆肥里面看到一具小孩子的骸骨。 在父母的追问下,孩子磕磕巴巴说他们用树枝扒拉堆肥找气球的时候感觉好像扒拉出了一具小孩子的骸骨。 孩子信誓旦旦说那肯定是小孩子的骨头。从四肢的躯干骨到头骨,全都可以清晰拼凑出来一个人的完整骨架。只不过身形看着很小,感觉是很小的小朋友。 孩子的父母听得目瞪口呆,反复询问清楚后叫上一帮同是庄稼人的村民。一帮人扛上锄头弯刀充当临时武器,让大孩子带路去一探究竟。村民们到了地方,只看到林间堆肥的污水横流。 几个大人反复寻找,甚至把清理出来的堆肥挖开摊平。就差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孩子说的小孩子骸骨。有村民对林间的堆肥动起了心思: 这些肥料全部弄到山脚的庄稼地里,那不省掉一大笔化肥钱吗? 后经同行的人提醒,想起来这一路山高坡陡的。要把这些有机肥料弄到山脚自家旱地里面其实是一件可能性不大的事情。想想也就作罢。 后来以讹传讹,说五峰寺有小孩被按进粪坑里溺死。经常去找气球的孩子们无一例外都被家长胖揍到满村乱窜、鸡飞狗跳。 村民们对山上大和尚的恨意再加深了几分。 第121章 放生教 张赛文在五峰寺斋房用过早膳,提着他的编织袋头也不回出了寺庙大门。围着绕寺庙一圈的外墙走了差不多大半圈,循着潺潺流水声来到寺庙的景观鱼池溢水流出围墙的地方。 他仔细观察了地势后,扒开荆棘丛生的草丛和矮树丛。三下两下跳到水流汇聚而成的这个小水潭边。 天色还早,远处的山脊线上镶嵌着一溜亮堂堂的金光。正好长在山脊上的树丛影子婆娑,树冠间隙透出的光把树林脚下的矮小灌木丛和空地照出迎风摇曳又支离破碎的金色。 第二个烟蒂刚放到脚下捻灭,面前那条人工踩踏出来的林间小径下方远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或者两个人的脚步声,声音自下而上传来,显得有些杂乱。 间中似乎还有空的饮用水水桶碰到地面或者树枝发出的空旷声响。很突兀的,男男女女一行六七个人站到了面前。 水潭边为数不多稍稍空旷一些的平整地面被张赛文一个坐姿就占去了大半。坐还不好好坐,屁股当中占着地方,还把两条腿岔开直直伸出去。 在这么逼仄的地方,这样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看起来既嚣张又令人生厌。六七个人中有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壮硕,面白无须。 他手上拎着一个某品牌纯净水八升装的空瓶子。把手上拎着的空瓶子对张赛文挥了挥后中气十足问:兄弟,给我们借个地方行吗? 张赛文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困惑的说:我没占地方啊,你们排好队,一个一个接水就好了嘛。又不需要一帮人围在水潭边一起把手上盛水的东西摁进水里。 再说,这样的话这个水潭也不够你们一起动手吧? 嘴上这么说,眼看着中年男人看他的目光和表情一脸沉静。完全一副不恼不怒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势单力薄对抗这一群人似乎没什么胜算。说完话还是缩了脚,拍了拍手站起来。 中年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嘴上还是不冷不热接着他的话说:“你是来庙里上香的香客吧?”说着还用没抓水瓶子的那只手朝着坎上的寺庙指了指。 张赛文站定身形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伸手去掏烟。男人像变戏法一般火速从自己的口袋里把烟和火一把掏出来塞到张赛文面前。 他接过男人塞过来的烟,点燃抽了一口后淡淡说:我不是香客,是来寻访故旧的。 男人笑呵呵说,寺庙访友?倒是新鲜的很。我是慧空大师的俗家弟子,你访的友不会碰巧就是我师傅吧? 张赛文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多看了人群中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到坡上的朱红色寺庙外墙,语气淡然说:我的故旧叫司空越,没问他的法号怎么称呼。 中年男人眼光闪了闪,没再言语。张赛文反而故作熟络问:各位一大早就翻山越岭到这来有何贵干啊?取寺庙净水吗? 人群后面一个身形黒瘦的男子说我们确实是来取水的,你不是吗? 张赛文抖了抖抓在手上的编织袋,慢条斯理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个500毫升的空矿泉水瓶子,自顾自盯着看了几眼后慢悠悠说:我自然也是来取水的。 你们到来前我就在这思考,这水看起来倒确实很清澈哈,可是会不会微生物超标啊你们说? 那个瘦削女人开口说,你别乱说话,这是慧空大师开过光的水。怎么会用世俗的想法去想它有没有微生物呢?有微生物不是更好吗?有微生物我们恰好度它一程,利己利人。 张赛文强行压下舌根,附和着搭话说:对对对,利己利人。 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环视了众人一眼后说,各位,我们这就开始了。 说完话他把空水桶放在脚边,对着高处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微眯着眼颂了一句佛号,然后拿起水桶走过去接水。 男人接满后掏出一个新的塞子塞住水桶,提起水放到来时小毛路的路边。紧接着他后面的第二个跟上,也虔诚地放下盛水容器。 同样双手合十向着高处颂了一句佛号,颂完佛号后开始接水,接完把接满的水放到男人的水桶后面。 然后是第三个。 第四个。 …… 轮到张赛文的时候他手拿矿泉水瓶子就准备蹲下身子直接摁住空瓶子灌水。转身看到六七双眼睛一动不动全都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他的动作不由得一滞,想了想站起来准备立起单手行个佛教礼。正准备立起单手有样学样,感觉身后盯着自己后脑勺的那些目光一瞬全部充满了怒气和杀气。 他只好把空水瓶丢进编织袋,半合着双手向着高处规规矩矩行礼。心里道:来只小鱼小虾,我用瓶子带你们逃出生天。 全部人接满了水,带头的中年男人说走吧各位。说完这四个字后拿起地上自己的水。像是对着众人下令,又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朗声说了一句:慈悲为怀。 第二个人拿起水,说了一句:善念常驻。 第三个人说:慈爱无边。 第四个:原谅宽容。 …… 七八个人实在有点多了,排在队尾的黒瘦的男人拿起他的水。卡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孝敬父母。 张赛文心里直呼好家伙,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没有好好读佛经。孝敬父母四个字还要憋半天,你父母知道了还不追着你喊打喊杀? 中年人站在队首没有立即动身的意思,大家也倒没齐刷刷回头。只有一群人中本来在队尾的黒瘦男人半回头小声对跟在最后的张赛文说:颂,赶紧颂!颂完才能一起走! 张赛文恍然大悟,朗声高喝:持重克己。 队伍竟神奇地动起来了。 下山一路无话。到得山脚,发现又有一个问题,带头大哥的微型面包车只有七个座位。 张赛文是纯纯多出来的,他的个子太大又没有办法蹲在车上。合计半天拿不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 张赛文一把薅过黒瘦男人,一边往他手上塞过去二百块钱一边小声说:你打车跟上。 第122章 杀生 张赛文大马金刀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低下头就开始假寐,丝毫没有谦让和让座的意思。 队伍里那个身材稍稍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愣住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带头大哥用眼神示意了她两次,她才不情不愿走向面包车的侧门。 微型面包车一路驰骋,卷起山间土路的阵阵黄沙,看起来轻车熟路。 坐在副驾的张赛文准备继续闭目养神,带头大哥一边有条不紊油离配合着换挡一边还气定神闲跟张赛文搭话。 中间有那么一次两次能明显感觉到大哥本该握档把的手往副驾驶这边越了界,趁人不注意又缩回档把上。 当然,只是趁人不注意而已。总有人注意到他越界的手,比如坐在副驾上的张赛文。 虽然他一直在闭目假寐,但某一次带头大哥的手都只差区区一两公分就搭到他大腿上了,这就很难继续假装没注意到。 带头大哥脸不变色心不跳,一边熟练换挡一边看似随意问道:兄弟是哪的人啊? 等半天得不到回应,他还是光明正大将越界的手拍在了张赛文腿上。张赛文像是刚睡醒一样斜眼看着他说:大哥这动作真够熟练的。 不好意思呀,吓到你了? 那倒没有,都是大老爷们。哪有那么经不起惊吓的。 我是问你是哪里的人。 哦,我是隔壁省的。专程过来你们这寻亲的。 兄弟贵姓? 免贵姓司空,叫司空文。 司空兄弟。看来真是到我们这来寻访故旧来了。咋样?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 找到你的故旧了吗? 找到了啊,在五峰寺当和尚呢嘛。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在山上我告诉过你的,我的故旧叫司空越。 了解了解。来,点一根点一根。 佛教徒有这么大的烟瘾难道是被山上的香火熏的吗?你们不都主张四大皆空嘛。看大哥你的样子不像四大皆空呀,五毒俱全倒是差不多,哈哈。 哎,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俗家弟子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 两人开始一路热聊,车子穿过城市又进入乡村。最后停在城郊的沿海公路旁。路肩之下乱石嶙峋,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向海边的礁石堆。 按照先前取水的秩序在礁石堆之间站好。依然是带头大哥先站定身形,双手合十高颂慈悲为怀。然后躬身拔开瓶塞,双手抓着水瓶开始向着海里倒水。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张赛文站在最后一个,面色迷茫但内心大受震撼。大家高颂的词都是上山取水时说的,只有他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后居然把自己亲口说过的“持重克己”忘了个一干二净。 海边的狂风呼呼猛灌过来,心绪激荡之下“乐善好施”四个字脱口而出!才说出口就想在狂风中猛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什么叫乐善好施?乐善的善到底是善心还是善举?好施又是施的什么玩意?是给广袤的大海施舍了500ml的山泉水还是说给寺庙鱼池下游的微生物换了一个让它们即刻致死的海水环境? 他无法纾解心中那无以复加的震撼和荒诞到想捧腹大笑的冲动。 自言自语说这倒是比把陆龟放生进海更为可持续,必竟二手山泉水也是山泉水么。微生物致死肉眼也看不见它们,四舍五入就别算我杀生了吧佛陀。 站在他身旁的黒瘦男人举水四顾心茫然,扭头问他:什么是陆龟? 他说陆龟就是乌龟王八蛋啊。 黒瘦男人恍然大悟。说,哦,乌龟。我们乌龟也放生啊,上个月还在城南菜市买了一盆几十只黄橙橙的乌龟来海里放生。 张赛文竭力压下心头掀起的滔天巨浪。同时手动锁死自己这张破嘴,压制着自己没告诉男人那不是龟。是他妈淡水养殖的甲鱼,那玩意也叫鳖。 他再也无法淡定,跨过几个人走到中间那个清瘦的女人身旁。风声呜咽中低声说我费尽心思找你,你却在这里做这种无知到极致可笑的事情。 做这些事情真的可以让你内心平静吗?还是说你感染的病毒已经把你的大脑小脑和脑干统统给吃干抹净了? 没有道理的事情啊,想当年你一个十里八乡赫赫有名的青年才女。为什么会干出这种毫无常识的事情? 女人居然只是默默听着,连头都没有回过来。停顿半天确认张赛文已经发泄完胸中的怒气,她动了动脚后说: 你很搞笑你知道吗?你觉得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我?按照你的期望我又该活成什么样子? 大家都倒完了自己手上的水,然后收好各自的瓶子顺序后退撤离,张赛文跟带头大哥爽朗的笑了笑。 大声说哥哥你带兄弟们先走。我除了找本家的远房亲人司空越,还找这位亲人施媛媛施姐。 七八个人站成一排,施媛媛刚好站位居中。带头大哥站在撤离的队首听到他的话,扭头像这边看了一眼。 嘴里说着什么听不太清楚,他对着张赛文打了个请便的手势,然后头也不回走了。看着五六个人全部上了公路。顺序钻进面包车拉上门,突突突开走了。 张赛文放开施媛媛的胳膊,错开一步歪头看着她大声喊着说:我说话大声一点,海边风太大我怕你听不清。 然后他不慌不忙给自己点上支烟,抽了一口后大声对着施媛媛说:我好奇的点只有一个而已。从小品学兼优的你,读的大学是真的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是吗? 施媛媛还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也大声问他:请问你有没有家人?你自己行差踏错回不了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去面对你的家人和亲人? 张赛文大喊着说:你的借口真的好烂。 施媛媛不服气:你别回避我的问题呀!你答我,你行差踏错无法回头的时候。该怎么去面对你的家人和亲人,你的同窗好友,你的长辈师尊。你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张赛文大喊着说,你跟我走,我给你答案。 你算老几?我凭什么跟你走? 凭我们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凭我有车来接而你没有。够不够?不够我再为你找个一条两条的理由,无法反驳那种! 第123章 救援 时间已经差不多近凌晨四点钟,满街的霓虹还在不知疲倦拼命闪烁。每一家门头都张灯结彩争奇斗艳的会所门前,聚集了大量的本地出租车和搭客摩托车。 同样是每家会所正门前的街道拐角。以三轮车承载起来的流动摊位上,摊主忙得汗如雨下。 炒锅和炒勺的碰撞声,大功率煤气灶喷出火舌的呼呼声,还有摊位前鼎沸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张赛文坐在沙发上怡然自得的抽烟,在他第三次漫不经心把烟灰直接弹到脚下地毯上的时候。整个人陷在老板椅上的韩爵德感觉自己就要忍无可忍愤起发作了。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强行撞开。在视线暂时看不到的地方,人声嘈杂了十几秒后就看到他的保镖被人扭转双手到背后提留着涌进了办公室。 涌进来的人中有一个看起来跟沙发上坐着那厮身形年纪都差不多的年轻人。这人进来后转眼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后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接坐到了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短短两秒后韩爵德心里冷笑:就这?这么些青涩的嫖客就想着救驾来了?要不是看在今晚这群人消费能力还不错的份上。老子给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留下来再狠宰一刀! 一帮子才出社会毛都没长齐的东西装什么小痞子,还跟我在这装三装四。老子刀尖上舔血过到的今天!夜场看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这帮东西还他妈全是液体! 现在看老子一身高定西装不会就天真以为你韩哥是那么好相与的吧?心里把在场的人全喷了个狗血淋头,无一例外。 脸上还是挂一张和善的面具,就算等下要操刀上阵也不耽误现在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韩哥曲起手指敲了敲面前的办公桌,对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和颜悦色的问道:兄弟这是玩的哪一出啊?你们这样做很不讲礼貌呀,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们这样欠管教的吗? 年轻人把手机放在桌上,对着韩哥举起了一个手掌。做个了稍安勿躁加禁声的手势。 韩哥觉得真是够够的了!连佛陀都有三把火呢,他决定不忍了。抓起桌上的电话正准备拨号,年轻人放在桌上的移动电话抢在前面声音悦耳响起来了。 他看似随意抓起电话,不经意间翻转了一下电话屏幕。韩哥看到那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称是:张局。 正想到底是哪门子的局长,本来松松垮垮坐着的年轻人居然麻溜站起来了。韩哥眼看他把一个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马屁精形象饰演得入木三分。 就见年轻人微微弓着腰,双手尊敬万分扶着手机贴到耳边。点头哈腰对着话筒说:张局,我是斯瑞。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事。 我们在萨摩威酒店呀……哎呀年轻人嘛,可能玩的有点花了……对对对,是的张局……是的是的……您稍等张局,我给你看看……萨摩威,萨拉热窝那个萨,摩登的摩,威风凛凛那个威……对对对…… “我给您看看,你稍等。”刚才还双手恭敬扶着电话的手突然间腾出一只伸到办公桌上乱薅一气,薅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沓萨摩威集团抬头的信纸。 然后站在桌子对面一把抓过去不管不顾就开始对着信纸抬头第二行的小字念:“xx市xx镇xx社区xx路xx号,办公电话是……对,前面四位是区号,后面七位才是电话号码。” 他突然用手捂住手机话筒,用自己的下巴点了点坐在椅子上的韩哥:“你们公司的传真号码多少?”最后这句话重复两遍后赶紧放开捂住话筒的手,对着话筒点头哈腰说: 张局,传真号码暂时没有。您这边看看方不方便给我片警的电话,我亲自跟他们联系就好。不急的不急的,反正天也快亮了。我们呆到上班时间就回…… 您说张局,我在纸上写来就行……赵志贤,电话号码是xxx,xxxx,xxxx好的好的……哦,这是片警……我以为是分局局长。好的好的……覃勇,电话号码是xxx,xxxx,xxxx,这个是分局局长…… 好的张局……打扰您老的休息时间了。抱歉抱歉,对不起哈张局……有空我们哥俩陪您吃顿便饭……好的,张局再见……再见再见…… 挂了电话又大大咧咧把电话往办公桌上随手一丢。伸了个懒腰后抖搂抖搂又坐下,开始伸手去口袋里掏烟掏火。 韩哥正想问点什么,坐在沙发上的那人不满的说你来的时候有没有把客人安顿好啊? 李斯瑞头都没回,朝着身后挥了挥手懒洋洋说:安啦,我已经叫车把四个人都拉回去了。安排好的酒店,朴柏霖也安排跟着回去了。 那几个韩国人答应今天下午跟咱们签个试合作合同。 张赛文不满的撇了撇嘴,搭话说这他妈钱花出去这么多,还出这么档子破事。搞了个试合作合同,你和朴柏霖是怎么想的? 李斯瑞坐在韩哥面前低着头,有点歉意说哎呀别总想一口吃成个胖子行不行?慢慢来嘛,重要的是今天拿下了,后面再说后面的呗。 两人的旁若无人早已彻底激怒了韩哥。但是韩哥刚才认真听了那个张局的电话,也仔细看了李斯瑞在信纸上写下的电话号码。 分局领导碰巧他不知道,但是那个叫赵志贤的片警电话号码他抄写得可是一字不差!这个事情瞬间变得棘手起来! 信他?老子这脸面可全掉地上了,该怎么捡起来? 不信他?老实说,这一帮子人还真不值得他韩爵德信与不信。站着的这几个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普通嫖客而已。 至于坐着的两人前者进门开始给他的下马威根本就没有任何效果。完全没看到他脸上有那种猫捉老鼠的惊慌失措和哪怕一丝丝的意外。难道这厮真有不得了的倚仗? 后者进来到目前看起来就完完全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一个!当着老子的面扮足一副小人嘴脸的样子接电话唠家常就罢了。唠完就完全不把人放眼里又算怎么回事? 看着面前这个歪叼着烟,松松垮垮坐那慢悠悠掏指甲的混不吝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演出来的。 对这样的来客该怎么接待?不可能去打电话核实,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拱手送客吧? 第124章 不打不相识 韩哥愁肠百结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他对面的李斯瑞开始回头招呼他带来的一帮人。 就见他一边拿捏足东家的姿态一边向着身后的几人挥手:你们都傻站着干嘛?自己找地方坐啊。你们这样是站不住的,我们要在这呆到早上九点左右才能回去。 等公安局上班了,等电话打到韩老板的办公室我们才能走。都别耗着了,你俩也别揪着人家的保镖了。都自己找个地方舒服呆着慢慢等吧。 气人的是他交代完也不看自己一眼,就这么转过来低着头开始慢条斯理继续抠指甲。抠完手指开始抠脚趾…… 韩哥终于还是捋顺胸间的闷气,拿起桌上的话筒按下了0号键。 他刚抓起电话李斯瑞就低着头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轻声说你别影响大家休息,讲电话稍微小声一点。这些人九点之后全部都要回公司上班的,谢谢哈。 电话已经接通了,韩哥等他交代完才对着话筒说:把刚才在前台晃的那两个迎宾给我叫上来。 十分钟后两个女孩子绕过管仲的汉白玉雕像,迈着碎碎步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不知道是被老板吓的还是老板办公室里横七竖八的一堆男人给吓的。两人站在李斯瑞旁边的时候俏脸煞白,小腿肚直哆嗦。 她俩跨过人群的时候看到张熟悉的脸独自一人坐在老板办公室的待客区沙发里。 明明那沙发又软和又大,可就是没有人走过去跟他坐在一起。大家宁愿自己坐地毯上甚至是光地板上都不愿意坐过去,就像沙发上的人有不得了的传染病一样。 两人转头的时候那张脸还绽开了一副非常爽朗的笑脸。跟她俩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两人正忐忑不安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怎么说的时候。老板坐在椅子上欠了欠身,问她俩:说说怎么回事? 俩人结结巴巴说刚才我们仨在房间打牌来着…… 老板的声音陡然变冷:你们在房间真的只是打牌吗? 个子小一点的女孩子慌乱中口不择言说:老板,你可以看监控的。真的只是打牌,你把烟感的摄像头打开……突然惊觉自己失言,再也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老板还来不及找补,坐在女孩身边的李斯瑞大方扶了她一把。然后冷笑着说:好家伙,我是真没想到还有人有这样的嗜好。今天真是开眼了,你看,等下还得销毁找快乐的证据。忙死我算了…… 韩哥满脸笑容对着李斯瑞说:兄弟你看,你说的哪里话。我们总得调查清楚你兄弟有没有睡了我的迎宾。现在事实调查清楚了,没有。他们只是在房间打牌。那么我们的误会也就解除了。 李斯瑞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既然关于睡没睡迎宾的误会解开了。我们现在聊聊烟感的事情…… 正要往下说,待客沙发上张赛文咳嗽了两声。朗声说差不多行了,差不多行了。我倒是觉得韩国人的烟感录像我们可以跟韩总花点钱买下来,就是不知道韩总愿不愿意割爱? 韩爵德远远看着张赛文,满目清明。哈哈笑着说赛文兄弟好计划,好手段!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啊。 今天不管你睡没睡我的迎宾,这位兄弟有没有官家背景。咱们都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一起谈点其他生意你看如何? 张赛文点了点头,开心笑着说那就坐过来谈生意吧。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办公室里面横七竖八的人说,你们都先走吧。给我和李总留台车,一台车装不下的人也先下去,去车上休息等我们下来。 李斯瑞回头朝着他抬了抬手腕,说:大哥你想现在多签一份合同啊?魔怔了吧你? 张赛文摆了摆手说,哎呀不会太久。至少要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吧?咱们都坦诚一点才好。韩总坐过来说吧,我发了短信了。今天上午的电话不会打到你办公室的,放宽心。 韩爵德拉开办公桌抽屉,他拉开的抽屉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沓沓的百元新钞。某沓新钞下面有一个红色的应急呼叫按钮,他用手指围着那个红色按钮轻轻转了两圈。 终究还是下定决心拿出一沓钞票扔到桌面,然后跟还站在办公桌前瑟瑟发抖的两个迎宾小妹说你们先下去。 我叫你俩来是要问清楚你们在房间里究竟干了点什么,如果真的只是打打牌我就得把收的钱退回给客人。 然后他朝着鼻青脸肿的保镖朝外挥了挥手。冷声说:你也下去吧,没事了,去休息。 偌大的办公室就还剩下三个人。三人像久别重逢的多年老友,一边煮着功夫茶一边热聊。张赛文拿起茶杯旁边那沓崭新的百元新钞,递过去给韩爵德说:咱们不兴这个,收起来吧。 韩爵德愣了愣,说既然话都说到这里。我也就不跟兄弟客气了,还有劳赛文兄弟将电话的事上上心。咱们打开门做生意的,交游广阔不敢说。但是只要不耽误挣钱,兄弟我肝脑涂地都行。 说完豪气举杯,一口抿下茶水后接着说:古人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要是给人财路那不就是再生父母了嘛。兄弟我是个纯粹的生意人。只要两位有路给我或者稍稍让路给我,赴汤蹈火咱们一起趟过去也不是不行。 张赛文点开手机,打开发件箱后用手指遮住发送至的号码。韩爵德瞅了一眼,看到发件箱里那条信息二十分钟前已经发出去了。 内容是:斯瑞有点反应过度,人家是正经生意人。咱们不能偏听三言两语就拍死,这样不够公平。 韩爵德脸上一秒切换到感动模式,双手抱拳对着张赛文恭恭敬敬做了个揖。三人一同举杯,嘴里异口同声说着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 上车回城的途中,李斯瑞不惜放倒座椅蛄蛹到后座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才又掰起座椅问张赛文:你知道我设置那个自动呼叫的号码在手套箱的吧? 知道啊。 那你发的短信收信人是谁? 你别问,咱们是不是还是得打这个电话?做个全套? 至少今天先不打吧,先做做背调。如果值得打,那过几天就打呗。 好。 第125章 我觉得脏 我在沙滩画个圆圈, 属于我俩安逸的世界。 …… 传说中你为爱甘心被搁浅。 我也可以为你, 忘记我不变的誓言, …… 老话说心闲养指甲,人闲养头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完全没有养指甲的小爱好了。梳妆打扮倒是马虎不得的。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简直可以奉为圭臬。虽然历经漫长的等待和憧憬,诸多不易才勉强算拉上了天窗; 虽然也素面朝天对着他抠脚挖鼻孔,放屁打呼噜。自己身上的隐藏赘肉除了衣服就只有他最清楚。 但拾掇自己这件事情还是马虎不得,办公室里的空调最近制冷功能变得很差。些许闷热中想起来一样昏昏欲睡的下午,她坐在大学阶梯教室里听心理学老师站在台上像神棍布道一样吹嘘心理学科在生活中的妙用。 老师说,你如果想让自己的大脑对某件特定小事加深印象。那只要反复循环一首自己不讨厌的音乐即可。这样将来有一天所处环境发生了特定的场景和声响,你就会记忆犹新。 当时她坐在教室里面无表情,心中对这个说法多少有点不以为然。 随身听里反反复复单曲循环了整天的美人鱼。脑海中一遍遍加深的却是他酒池肉林放肆狂笑的寻欢作乐画面挥之不去。精神上的这种攻击型折磨如钝刀割肉、让人抓狂。 忍不住尽量委婉跟妈妈半倾诉半征求意见。妈妈在电话里云淡风轻说,男人嘛,工作中总要交际应酬的啊。说对男人出入欢场这种事情要防微杜渐的那都是瞎扯的啊闺女。 只要他不是上瘾型的寻花问柳。你男人又不在体制内工作,他自主创业努力挣钱就像逆水行舟。是一件不进则退的事情。 她一边想着妈妈说的“上瘾型寻花问柳”是个什么鬼意思,一边对脑海中那些香艳画面逐帧修正。 手上拿着汤勺尝味道咸淡却把几乎整包盐加进了老火煲出来的汤锅里。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懊悔而是遏制不住的愤怒。 脑子被怒气冲出天灵盖后几个小时,她深爱的男人笑口盈盈跪在了卧室床边的搓衣板上。 家里有你需要的吗?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 有。 你需要的时候我给你了吗? 给了。 有让你欲求不满过吗? 没有啊。 “家里的比你昨晚服侍那些莺莺燕燕差吗?”问完这句她还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对自己的第二性征发育水平绝望中同样充满自信。 不会。 你要的时候得不到回应和迎合吗? 没有啊。 你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吗? 我很满足。 那家里的和外面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是,你等我回个信息……不同就在于外面的可能比较风骚吧……不对,有什么不同?……灯一关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明白了,这是个陷阱问题对吧?我拒绝回答。 她倚在卧室门边,手上抓着空调遥控器不停在按。摁到最冷的16度,感觉还是吹不冷心中那团莫名升腾的怒火。 他想逃跑。 她委屈到爆炸,他居然还想逃跑! 他冲到在门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慢慢转身揽她入怀。她余怒未消,怒气呲得近身三尺容不下一个讨好的拥抱。 对他伸过来的手臂本能抗拒。 他终于感受到了冰冷的气场,抠了抠太阳穴抠出来一个委屈又愤懑的表情。嘴巴张了又张,最终还是决定收起多余表情乖乖去洗漱睡觉。 一人占据了一边床沿,空调被里窸窸窣窣伸过来那只手充满阳刚的样子。肌肉紧实骨节分明,一只手就演出了全身的张牙舞爪。 她曲手拽着双人枕头的一角,嘴里低声说你别,我觉得脏。 那只手触电一般僵了一僵,意兴阑珊缩回去了。 背脊与背脊之间,隔着万丈深渊。 第二天醒来,睡意朦胧中张口就喊:妹,熬粥的米你淘洗了没有?米里面的植物油脂飘起来盖住粥还是好烫嘴的说…… 没有以往脆生生的“知道了”或者带着嗔怪意味的“还用你说”。 这些简短回应的下一句一般是他彻底放松四肢百骸在床上摆出个大字的咕哝:次次你都知道,次次碗里都有一层豆皮一样的油脂。我舌头都要被你烫熟了! 今早房间里没有声响,简直万籁俱寂。没有煎蛋时油锅发出的哧啦声。没有分切咸菜头时刀刃碰撞砧板的钝响。没有滚水里下面时那种漏勺碰撞锅沿的无序响声和面条出水时轻微的唰唰声…… 好奇怪,太安静了! 他挠了挠头。愣怔几秒后才想起来:对,昨晚吵架来着。不情不愿洗漱完成,妹妹却遍寻不着。心里确认她应该是提前上班去了。 这么早去上班?装什么勤劳小蜜蜂。我一个私营企业主还没吃早餐呢,你一个整天坐在办公室喝冷茶看旧报纸的躺平青年上什么狗屁班? 斗室里来回转悠两圈后发现客厅的小饭桌上有一碗金黄色的小米粥和一小碟分切好的咸菜。果然有一层植物油脂结痂一样把碗口盖个严严实实。 碗下面压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手写着一句话:今天不打电话深刻道歉我就不回来了的,从此远走高飞! 飞字还特意写成繁体的飞,两个小翅膀活灵活现。署名是一个向下压着嘴角很不开心的简笔画表情。 张赛文拿起筷子一边恨恨的猛搅碗里的粥一边变幻着面部表情。上下嘴皮拗来拗去语气不屑地自言自语: 深刻道歉,远走高飞……难道不应该是诚恳道歉吗……你个臭文盲……阿巴阿巴……切…… 吃完粥特意留了一口咸菜含在嘴里,从沙发上拽过包就出门。出了门拐到楼梯口想起来不对。后面没人锁门啊,赶紧倒回去锁门。 锁了门下楼,走了几级楼梯又想起来不对,后面没人洗碗啊。再次赶紧倒回去,开门,放下包,洗碗,收拾好饭桌。然后吹着口哨出门上班去了。 从家属区开车往大院门口走,他知道车子出口的地方头顶就是她的办公室。 坐在车上故意磨磨蹭蹭等着看门的大爷把老旧的铁栅栏门全部打开。然后突然猛轰一脚油门,车子像匹脱缰的野马,撩蹄撒欢一般冲出院子上了路。 大爷身披军大衣嘴里叼着半截烟站在风中凌乱,被他吓得不轻。 第126章 打混日常 果然一天没有音讯。再怎么腻味的卿卿我我其实也没有无时无刻夜以继日的。知道昨晚两人吵架的起码得把窃听器装满四面墙壁才基本可以确定。 不知道的就算从两人的小客厅踱步而过都不知道。除非亲眼看到卧室里有人一脸恳切跪在搓衣板上。 说到这里,妈妈的我都示弱成这样了还想咋的吧?是,我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心猿意马。但不是也及时刹住车了吗?你到底还想怎么着吧你说? 孝心仁心,淫秽之心,不都讲一个论迹不论心吗?我简单想想就值得你杀气腾腾枭首示众了?反了你了好你个小蠢货,相濡以沫二十多年你居然还冤枉我?哪怕表示一下怀疑递个话给我解释解释呢? 去它丫的,爱咋咋地。没什么好反常的,虽然确实也不是那么正常。 今日无事,扶栏抽烟。 被李斯瑞揪着和几个男同事一起在消防梯口抽烟吹牛。隔壁公司的老板也款款走过来凑热闹。老板叼着烟皱眉说好生奇怪啊张总,为什么你公司看起来会这么闲? 没道理啊,初创公司不都是天昏地暗不分昼夜的吗?你公司到点锁门全部熄灯走人只有一种可能。要么是你找的这帮下属的确非常厉害,要么就是懒得特别厉害。 我更加想不明白的是,你一个做老板的为什么也是每天准时到点就跑?不努力多找几个客户吗?哪有人开了公司还嫌弃钱多的道理,说不通嘛。 张赛文把烟蒂摁进垃圾桶上面的细沙里,语气不屑说我找的是合作伙伴,是同事加兄弟。我是个小小的资本家不假,但是我更懂得什么叫张弛有度。 兄弟们有一丝一毫的剩余价值交给我我都开心得很。我不想做压榨干净最后一丝剩余价值的奴隶主。我又不是旧社会的土豪劣绅和恶地主。 说完顿了顿抬手指着几个人说:记住你们也不是杨白劳一样一无所有的佃农和流民。自己有剩余价值的自觉点交我手里,我尽量公平和你分成。 没有任何价值的呢也请你趁早另谋出路,别等着我劝退开除你。 转身开门进去的时候,身后居然传来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从消防通道拉开防火门乍一现身,低头正好看到花姐坐在位置上双手抱着一根牛肉干面部表情拧成了一个核桃,正在用她的大板牙竭力撕扯。 还一边撕一边说:我操,这他喵的哪是什么牛肉干。这是牛鞭吧姐妹?身后一个格子间的女孩子一边啪啪啪猛敲键盘一边接话说,少来,说的你用过牛鞭一样。 眼看着就要从牙缝间挤出更加出乎意料的回答,扯下一小口牛肉干的花姐一抬头,腾一下满脸臊了个通红。 张赛文意味深长笑了笑。悄声说花姐,你生气的时候收到什么礼物最容易原谅对方? 花姐愣了愣,身后格子间的女孩站起来抿了抿嘴。也悄声说,老板你来问我啊。花花虽然那个什么了,但是她不那个什么的。 张赛文看了她一眼,憋笑憋得脸部肌肉直抽抽。悄声说那你告诉我,你男朋友或者老公惹你生气了之后。他送你什么东西最容易打动你? 女孩认真想了想,曲起一根指头一边挠头一边沉思着说,那当然是平时我喜欢的东西啊。或者是我一直想买但是太贵又舍不得买的东西。 张赛文走到两人的格子间当中站定,心不在焉小声追问,那你喜欢又舍不得买的东西是什么啊? 花花站起来对准张赛文背脊就狠拍了一巴掌。拍完后发觉自己手上全是油花辣椒籽和孜然面什么的。 很不好意思的从自己位置上拉抽纸出来给老板擦背。一边擦一边说你脑袋里全是浆糊吗?她喜欢什么跟你要买什么有毛关系吗? 张赛文瞬间好气。看了看她的手,强忍着不说恨不得剁下她爪子的冲动接话说:对对对,还得是你这个多手多脚的家伙比较了解。给我个友情提示,我今晚请你俩吃饭。 花花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小声说一定要去农贸市场,买李子、青芒果和其他不太熟的青果。 然后买一个柠檬,买点粉末状那款辣椒面回来把李子压烂挑出核。青芒果和其他青果的果肉切成片或条状。拌辣椒面,滴几滴柠檬,加点矿泉水加多点盐。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 张赛文哦哦连声,边答应边往自己办公室走。拉开办公室的门又急急忙忙倒回来低声吼她:我干嘛一定要去农贸市场?超级市场和水果店有什么不宜买卖的禁忌吗? 花姐先把刚刚擦干净的手掌向上放在格子间的隔断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他跑回来。小嘴却赶快紧紧闭上,像是怕有人下一秒马上朝她甩小皮鞭,灌辣椒水一样。 张赛文皱了皱眉,掏出钱夹子捻来捻去。沉吟半晌摸出两张十块面额的钱放在她手心上。点着指头说最近经济形势不太好啊花姐,我相信你一定也感受到了吧。 下班后你们两人去楼下快餐店一人点一个快餐吧,点菜的时候看好价钱。如果不小心超额了就叫老板开个发票,发票抬头写我个人。明天来公司记得找我报销。 花姐火速把钱塞到电脑键盘下面,然后低头开始擦拭台面。张赛文站着耐心等了她几秒钟,几秒后耐心耗尽了就用鼻孔朝她重重“嗯”了一个单音节疑问句。 后座的女孩子半站起来双手扶着座位小声说,老板,花花的意思应该是农贸市场的才够新鲜啊。 张赛文愤然转身,朝着身后猛挥了一下手。低声喝骂:有毛病啊你俩!办公室斜对过角落里另一个女孩子打着呵欠大张着嘴说:我昨晚数了一晚上羊。根本睡不好,艾玛困死我算不算因公殉职啊到底。 张赛文站定身形用正常音量的声调询问众人:看来你们都知道睡不着要数羊。大家知道羊的英文单词怎么说吗? 出去抽烟的人都回来了,人群里有人说羊和绵羊都是s-h-e-e-p,sheep啊老板。 第127章 成瘾型寻花问柳 张赛文朝着众人挥了挥手,接着说正是!那你可还记得睡觉这个词英文单词又该怎么拼呢大兄弟? 睡觉是s-l-e-e-p,sleep. 你看是吧?大家都发现问题所在了对吗?鬼佬们睡不着,失眠了,喝高了,吵架了,whatever.他们就会这样利用谐音梗强行给自己心理暗示。 数绵羊跨栏啦,数绵羊数量啦,跟着牧羊犬的视角去赶羊啦……反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暗示自己赶紧睡觉的意思。 老板,你这么一说我们睡不着也学人家数羊就显得很呆很傻啊是不是。 哄笑声,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再不制止房顶就快被掀了。李斯瑞清了清喉咙大声说,其实我们也有现成的心理暗示可以用啊小朋友们!老外数羊我们可以数水饺啊! 人群里一顿七嘴八舌的彩虹屁。 李总睿智。 李总好想法。 李总真棒。 …… 为李总叫好声不绝于耳。 李总飘飘然嫖娼去了。 农贸市场里面污水横流,熙熙攘攘。苍蝇蚊子什么的倒也算少见。但这环境、这气味、这四害们的酒池肉林…… 张赛文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少虫少蚊的根本原因是拥挤不堪的人群没给蚊虫多少下脚下嘴的机会。不然的话农贸市场的蚊虫就像下水管道里的小强,谁多谁寡犹未可知。 省城生活多年,虽说不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平时的确甚少光顾这些地方,家里有李姐一直在操持。老父亲偶尔还会在饭桌上说想吃市场里某个指定地方的现杀鸡鸭什么的。 要是老爷子知道农贸市场是这幅光景,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那么香甜可口?会不会觉得吃下去的东西是在跟蚊虫们在同一个时空觥筹交错? 等把脑海中这些无稽搞笑的想法彻底赶走。他正窝在小沙发上专心致志给青芒果削皮,也学着小时候别人教来的绝招用门框接二连三挤压青李子去核。 有好几次门框挤压之后居然忘了再次清洗就直接把去核的青李放进饭盆里搅拌了。等想起来时各种水果早已被筷子全部搅得面目全非。 心里不免暗叹,君子远庖厨未必是见生不忍其死,闻声不忍食肉。有更大的可能是君子忘记将食材清理干净了。 下班时花花扶着他的办公室门框特意交代说你务必要亲自动手搞掂这份酸东西啊师兄。胆敢去买现成的那就是没有诚意和心意。婷婷原谅你了我也要告发你的。 他低着头签文件随口说你尽管告发我,我买套设备给米莲直播你在公司的言行举止。还不够窒息的话我就告诉她你和你老公有多恩爱有加。 花花柳眉倒竖爆喝:张赛文,你还真不是个东西。吼完转身剁脚头也不回走了。 张赛文感觉自己大获全胜,少有的呼出一口胸膛聚积的怨气。自言自语说:哼,小样。我本来就不是个东西!不对,我应该是个东西吧?你大爷的花姐你绕我! 李斯瑞走进来热烈鼓掌,说年轻人很有前途。你想的都对呀!张赛文闷头叫你给老子滚!李斯瑞说萨摩威去不去? 他低着头的说你还真上瘾啊我的好大儿,你李某人不发誓与黄赌毒势不两立就别走出这间办公室! 李斯瑞特意清了清嗓子,并拢手指举起来满脸严肃说:我黄某对天发誓,这辈子与赌毒势不两立!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这份酸东西不光酸,还辣,不光辣,还回甘。回甘就算了,口感还青脆无比,脆生生像妹妹的声音。不愧是土话说的“酸嘢”,口感层次远超华丽程度直逼五百字小作文的猫屎咖啡。 各种水果各吃了一片后口舌猛烈生津,一边无法抑制流着口水一边接电话。李斯瑞说韩总已经明确指示两个迎宾小妹就地下海了。 但是她俩不用参加不同会所酒店之间的轮换。就等着老板的好兄弟张总光顾萨摩威养活姐妹俩。 张赛文突然觉得浑身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感觉又刺痛又酥麻,又酥麻又恐惧,又恐惧又有说不上来的荒诞怪异。 李斯瑞在电话里问:她俩跟我说吃饭都成问题了。你看我要不要先帮你给姐妹俩点钱让她们过日子,等你抽空过来了再自己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张赛文抓着手机面部扭曲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电话挂断后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心里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就这点出息? 该死的,为什么自己下班开车穿过半个城逛了市场做好吃的还等这么久了。百步之遥的妹妹还没有下班?难道老父亲在组织什么全体会议吗?还是妹妹真的“从此远走高飞”了? 张爸已经到了吃饭都得戴着老花镜的地步了,恍然间看到老爷子头顶似乎又增加了不少白头发。妈妈看他失魂落魄端着个大号饭盆进门,急忙叫李姐添一副碗筷。 坐下后老爸倒是没打趣说他是稀客了,他却语气急切问:爸你们今天有没有组织什么全体学习会议之类的? 老爸从老花镜片后满眼茫然看着他:为什么要组织全体学习会议,你安排的? 竟然如释重负一般吁了一口气,一边给妈妈递过去拌好的青水果一边说:我就说,不是在开会学习那就肯定就是跑回去了呗。难道还能生我气就真的离家出走啊真是的。 自言自语说完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转头问李姐,李姐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李姐说我听到了啊,但是你问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是不理解你自己话里表达的意思吗? 妈妈用饭盆里的牙签戳了一块青芒果咔滋咔滋吃了。抹抹嘴说哎呀你还别说,我儿媳妇口味还真够重的。我们都是南方人啊,南方人怎么能吃这么辣的东西呢?儿子,婷婷是不是有喜了? 张赛文一屁股坐到地上,惊慌失措说妈你在说什么鬼话?妹妹又跑了你不知道吗?她今天有没有去上班啊?什么时候下的班?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张爸啪一下重重把筷子拍在饭桌上,怒火中烧:小子,是你翅膀够硬飘了还是老子提不动刀了?为什么总要在饭桌上一惊一乍的?你看看你,你周身上下有一丁点成年人该有的样子吗? 妈妈轻声叹了口气,轻声说这家人好奇怪,儿子审妈妈,爸爸审儿子。李姐,你别受影响。好好吃你的饭别搭理这一老一少俩物件。 第128章 公差 第二天居然忙起来了,给韩国人备货,接待来访客人。 第三天居然又忙起来了,李斯瑞欢场上的襟兄弟来考察。想把自己工厂富裕的生产力组织起来为水深火热的国外人民生产点什么,但苦于自己没有相关的出口批文和手续。 来人大腹便便,伸出手指灵巧地勾了勾他地中海周边的飘扬发丝。笃定张赛文就是海湾里给他指明方向的耀眼灯塔。 第四天周末,想她。 电话居然都打不通!这简直就是半天云里长满草,破了个巨大的天荒。他把空调电源打开,留着16摄氏度的巨冷空气。洗完澡靠着床头发呆,冷得瑟瑟发抖,一夜无眠。 到底是男人的面子重要还是温玉在怀更为重要呢?纠结了整整大半夜都没想好。好不容易捋出点头绪,身体已经很诚实的穿衣洗漱,锁门下楼发动了车子。 路网一年比一年完善,过去开车要一路踩刹车等信号灯等横穿省道的非机动车和鬼探头的行人。心无旁骛踩够六七个小时才堪堪靠近目的地。 新开通的高速路就完全不用这么久,压着限速上限一路狂飙。两个小时多点到了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 找到对口单位,找到门卫大爷,找到值班人员,还打了两个电话。报上名字说明是省城单位派来协同处理某事的工作人员。终于确认她在,但今天碰巧是周末,她昨晚就动身回家去了。 单科说她周一早上会按时到岗,绝对不会迟到的。先生你要不找个宾馆住下来等她? 张赛文心头苦笑。笑她的名号变化,在省城她是小单,是婷婷,是单小姐或者单女士。在这个偏远县城所有有交结的人见了面都谦逊有礼称呼她单科或者单科长。 好想怒吼这些看起来彬彬有礼的家伙:你们是瞎了眼吗?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就因为从省城单位临时借调而来,你们这些家伙开口就叫人单科长。你们不羞人家也不羞吗?还有天理吗…… 大家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知肚明只怕这是单科众多追求者的其中之一吧。你看他那急切追寻心上人下落失而复得又怅然若失的表情。哎,当代年轻人还真有用情至深的啊。 马上要进高速收费站了,他点开手机想了又想。发出一条一个字的短信:说。 对面秒回:说什么? 说你没有想我。 没有,除非你深刻道歉。 我诚恳道歉,我也没有想你。只是问问你周末不回家而是回娘家什么意思? 收费站的工作人员看他打了双闪停在车道上不动。小跑过来敲开车窗问:先生你的车子是坏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叫救援? 他朝窗外挥了挥手,说没有别乱说话,我等下一南一北要跑八九百差不多上千公里呢。你别嘴巴乱开光给我车说得真坏半道上了。 工作人员今天受的委屈有点多,提高声调说先生你不能打了双闪就停在车道上挡住后面来车的。等下人追你尾或者都卡在你这条车道上堵车!你车子没事就赶紧开走。 知道知道,我靠边行吗? 这是收费站前广场,不能停车的先生! 张赛文无奈先过了收费闸口。站前广场了不起,不让停是吧?不让停我走就是了,谁稀罕停你的收费站似的! 手机“叮”响了一声。 好吧,我停站后广场,靠边,打双闪。可以吗? 又跑过来的工作人员有点左右为难,沉吟半晌后说你再往前挪几十米避开监控后靠边打双闪,忙完事情再走。等下别人问你就说你在规划导航路线。 手机短信是这么说的:欢场里那些春香、夏香、秋香、冬香就这么巧今天全都没空招呼你是吗?想起来你有家人了? 张赛文蹙眉沉思,打出一句你不要无理取闹,感叹号还来不及加就看到家人这俩字。嘴角一秒裂到耳根,满眼笑意把那几个字删了。 细细想了想,陪着小心轻轻摁手机按键。特别害怕按键太用力都会引起误会爆发冲突。他打:我那晚确实跟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但是我们打了两个小时的扑克牌。你相信吗? 惴惴不安等了好几分钟。她回:你自己相信吗? 他秒回:当然,我坚信不疑。我又没患老年痴呆,不会事后忘记! 她:我想信,怕信错你。 妥了!手舞之,足蹈之。没开心一分钟,有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看都没看接起来,电话那边说请问你是张赛文张先生吗? 是。 我这边是幸福路派出所的民警。有个事情跟你核实一下,有个叫朴柏霖的是你公司的员工吗? 是。 你的员工涉嫌打架斗殴现在在我们派出所接受调查和调解,你抓紧时间来一趟吧。 好的,不对!等等警官,桥豆麻袋。我的员工涉嫌打架斗殴也许没错,但错在今天是周末啊。员工周末上街打架斗殴上司去派出所干嘛去?买票参观吗? 你的员工说打架斗殴是为了维护公司声誉,竞争对手涉嫌用不正当的商业竞争手段抢客巴拉巴拉一堆。具体的我也不懂,这不是叫你过来派出所帮忙界定和质证吗?你什么态度? 对不起警官,今天周末呢我在外地啊。明天赶回来可以吗? 你最好今天内来一趟。相关当事方全在,就等你了。你今天不来我们只能把人全部先拘起来,包括你的员工。 警官那叫留置吧?难道留置也要留案底吗?我真的人在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你是在买菜还价吗现在?你的员工要没有你的介入今天是拘定了的懂吗?他打架斗殴致人伤残了懂吗?赶紧的吧别那么多废话,也别讨价还价了! 好的警官,我大概三小时后到。 一分钟前的手舞足蹈的变成了斗败公鸡。他把电话挂好,垂头丧气拨出去个号码后把车子开上了路。妹妹在电话里面的失望情绪越过高山和平地,穿过人潮和溪流,变成满满当当的无线信号溢出了手机听筒。 除了语气里的无力寂寥感之外,他都能听清楚低沉的通话背景音乐。是萨克斯演奏的曲子,商业场所会循环播放的那种。 第129章 商业竞争 张赛文抱定息事宁人的打算,甚至中途还专门跑一趟银行取了现金丢车上准备好该罚款就交,该帮人看伤就出钱。既然绕不开,那就先抱定一个诚心解决事情的决定总是没有错的。 到了幸福路派出所已是黄昏,出警处置的警察大部分已经下了班。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没个囫囵的了解,派出所留置室呼啦啦涌出了一帮人。说着具有浓重地域特色的普通话在民警的指引下又一窝蜂涌进了派出所调解室。 愣怔着走进调解室,眼光找了半天才找到朴柏霖在人群中和两个男人又搂又抱称兄道弟。 等他忙活完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老板,大声嚷嚷着说哎呀妈呀这不是俺老板嘛。就知道俺老板会来给咱都保出去的,老板呐,这么些全是我老乡,熟银。 人群后面似乎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仔细分辨了一下发现是自己的前同事。很吃惊走过去打招呼,说我是真没想到你也是东北人啊。隐藏得够深的,你和朴柏霖认识吗? 对方讪讪摸了摸鼻子,笑口吟吟说赛文哪,原来我老乡说的他老板就是你呀。没想到你小子都当老板了,我道是谁呢。隐藏啥呀,我来南方比较早。可能口音没那么重,你也没留心听我说过话啥的吧。 朴柏霖走过来熟稔的说老板咱走吧。张赛文指了指前同事的脸说,干起来的是你俩吧?好家伙朴柏霖你挥起拳头来还真不客气。走吧,一起去医院看看,验个伤什么的。 两人分别站在身前身后步调一致摇手说不用不用,咱们都说开了。一点皮肉伤不碍事不碍事。现在就是得老板你在和解书上给俺们签个字就可以走人了。 前同事倒是没有言必称老板,但是面色上也挺客气,眼神中甚至还有隐隐的讨好和担心的神色。张赛文自己觉得他们因为什么事情干起来其实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转身问朴柏霖,是不是我签了字你们都可以走了?并且出了派出所大家都约定好不再生事端? 朴柏霖点头如捣蒜,嗯嗯有声。 前同事和其他两三个大汉也异口同声说,没错没错,我们其实自己都说开了的。但又都是当事方,没办法自己签字走人。有个第三方和派出所的见证,就没有什么事了的。 张赛文爽快答应,行吧,那你们等等。我去找值班的警官,给你们拿调解书来大家签了字走人。 值班警察却说都是成年人,其实根本不用什么第三方签字。叫你跑一趟是要确认一下究竟双方有没有撒谎。 他们都是自认老乡的东北人,我们派出所也没有办法确认他们当街斗殴的缘由到底是真的涉及到商业竞争还是熟人之间的寻仇报复什么的。 事情出奇顺利就解决了。张赛文对于他们当街斗殴到底是不是涉及到商业竞争其实根本就不关心。走出派出所他问朴柏霖住哪里,要不要开车送他一程。朴柏霖说老板我跟你走呗,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 老板甩着车钥匙说我要去外地一趟,好几百公里挺远的。今天开了一天车挺累,你不是没地方去吗?有没有驾照?有驾照帮我做苦力跑了这几百公里,去到那边我请你吃住,包你回程的花销。 话还没说完,朴柏霖已经顺手就拿走车钥匙,轻车熟路坐进驾驶室爽朗大笑着说这敢情好呀老板。我当是旅游了,你不用付我加班费。我去走一趟也不耽误你办事,当我游山玩水一个周末就行。 张赛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笑骂,你小子想得还挺美。还想加班费,我要不是为了早点把你捞出派出所也不至于现在饭都没吃上一口。你还想要加班费?我看你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朴柏霖一边笑嘻嘻把车子开上路一边说老板你就是我亲哥,今天劳你驾捞我出来我以后肝脑涂地跟定你了哥。张赛文点了两支烟塞他嘴里一支后慢悠悠说我发现你们东北人都特别自来熟有没有这回事?动不动哥啊姐啊小嘴抹了蜜一样! 朴柏霖偏着头认真想了想回答说,可能因为俺们那旮真有点地广人稀吧?北大荒呀哥,黑土地呀你知不道。虽然也没有那么地广人稀,俺们也有大城市啥的。但是跟南方一比起来,的确有点地广人稀那味道。 张赛文把座椅调舒适一边给他指路一边心不在焉慢悠悠问,地广人稀你在南方好不容易遇到老乡。你们还把整个东北都认做自己的老乡呢,怎么就一言不合干起来了? 朴柏霖开始眉飞色舞起来,爽朗大笑着说你别说呀哥,还真是一言不合干起来的。俺们东北的人际交往有这么几个小原则。冬天你要能忽悠朋友舔铁咱不生气,但朋友被你忽悠舔了铁你还撒尿去豁楞开那可就不兴了。 再一个是东北人脾气都直。不能顶驴,你要跟人针尖对麦芒的不让步,那拉倒了。干不过咱也不能怂,俺们那旮的人都信奉一条,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呗。干不干的过的,先干了再说。 你说的这些,跟你们今天打架有关吗? 有啊,咋没有嗫? 说说,我看看怎么就涉及到商业竞争了。 我说哥呀,商业竞争这词是谁捣鼓出来的?派出所的就这么告诉你的啊? 不是吗? 是的吧我想?我今天去幸福路看我朋友。我在他出租屋门口等他来着,听到隔壁的也是几个东北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 他们在那旮聊天呢,聊着聊着就聊到咱公司了,说咱公司当初就是靠着拉他们公司的员工和客户啥的才撑起来的摊子。 我越听越不对劲哪老板,他们在说要私下谋划个办法搅黄咱的生意,至少要让咱韩国的客户做不成。 我一听这还得了?韩国客户碰巧是李总和我辛辛苦苦刚谈下来的。想想忒不对劲我就推开他们那边的门准备理论理论,然后他就站起来呜呜咋咋问我瞅啥? 然后呢? 然后我不就说的嘛,瞅你咋的? 就这样干起来了? 嗯呐。 第130章 僚机 张赛文先是呵呵笑,笑着笑着开始哈哈哈,觉得哈哈哈还不够,就开始拍大腿。 他拍了几巴掌自己的大腿后上气不接下气在那自言自语说,看来传闻说的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情。 朴柏霖被他笑得一脸懵,紧握着方向盘问传闻的啥事情啊哥。 本来一身困倦想舒舒服服躺平的哥又把座椅给掰直了。说: 我在贴吧看到有人说你们东北人走在路上不能轻易跟人对视。你要对视了对方就会问你瞅啥。你要是回这句瞅你咋的,一般这七个字之后就是一场恶战。 朴柏霖说可不嘛,关键这句话为啥这么可乐啊。 张赛文摆了摆手说,不是,光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可乐的,可乐的是有对比。 说上海人就相对你们没有那么直截了当。他们在公车上因为抢座位或者踩到脚了就会开始情绪激动指手画脚开始互喷。 双方都喷到忘我境界的时候不小心挤得又踩了对方一脚或者手指头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鼻尖。那越界的那方是要先文质彬彬说声对不起的。 说完对不起之后双方再摆开架势继续唾沫横飞互喷。能把围观的人群都给急死。 朴柏霖腾出只手挠了挠头说还真这样啊? 张赛文依然笑得乐不可支。回答说总有个例,上海人也有一起语言冲突就持刀行凶的。东北人难道还个个都说完瞅你咋的就撸起袖子抡拳头上啊? 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哈。呵呵,嘿嘿,哈哈哈……张赛文怕他笑得追尾,急忙收了笑脸叮嘱说,好好看路好好看路。一个刻板的地域偏见笑话看把你给乐的,没点出息。 朴柏霖收敛不及的笑容里就有点怨气。心说你乐的时候笑得浑身抽搐算咋回事?我笑就没出息了?有这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的吗? 想了想他赔着小心问,哥,那你们这里的地域偏见是什么?都说你们分不清南北的真的还是假的? 张赛文开始有点吃瘪的感觉。他无奈接话说是啊,我们本地的老人家觉得除了本市本村之外的地方都是北方。包括最南边的海南岛我们都习惯把他划到北方。 啊?还真是这样啊? 什么的蒸的煮的,都跟你说了只是刻板的地域偏见。有什么好奇怪?有人觉得内蒙人高考考骑马射箭,四川人人手一只大熊猫。不是都跟你们东北人说的瞅你咋的一回事吗? 两人一路畅聊,还没到目的地已经熟络到兄弟相称。恨不得在高速路上就地停车斩鸡头烧纸钱歃血为盟。 张赛文缓了缓后说你知道吗朴柏霖,我跟李副总相识多年。我们的交情说情同手足也不为过。但是我发现他最近几天总是流连烟花之地无法自拔。 感觉这家伙越陷越深了。我想问问你,你们在韩国的时候他也找过类似的地方留宿吗? 朴柏霖语气夸张说:那肯定是没有的事情,我俩在韩国的时候虽然说不算是形影不离吧。但是李总那人我觉得不是个寄情烟花柳巷的人呢。 你就这么肯定他不是? 肯定不是的,我跟你说呀哥。如果他现在变成这样的人了,要么说明咱们招待韩国人那晚李总确实玩得特别尽兴。要么说明他最近受情伤了你知道吧? 张赛文心里嗤之以鼻。嘴上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他不好意思笑笑回答说,还没有呢。 哎我跟你说个事,你看战斗机飞上天都是两架两架一组是吧?其实同时飞上天的两架战机当中有一架叫长机,另外一架叫僚机你知道吧? 知道啊。 以后我来做你的僚机,你看上谁了我来帮你侦查火力,给你出谋划策,为你助攻辅助。你看如何? 这当然好,谢谢哥。哥你呢,你有女朋友吗? 有啊。 哥你女朋友在咱公司吗? 不在,我们现在就是去看她去。 啊?那我不是成电灯泡了呀? 什么电灯泡,你不需要跟我们俩碰面。去了我指给你地方你去玩去,明晚记得按时坐车回去上班就行。 车子下了高速一路开进熟悉的小城,张赛文指着路指挥着朴柏霖把车子拐上了滨江路。 他想着要先路过靠近滨江公园的几家在当地勉强入眼的酒店和宾馆。先把朴柏霖安顿在那然后自己开车继续过个一两个信号灯就到生活多年的大院了。 车子进城加上路况不熟,朴柏霖一路开得小心翼翼。张赛文摇下车窗感觉自己慢悠悠升腾起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过了滨江公园门口的红绿灯。张赛文居然忘了指路,他把头探出车窗贪婪的吮吸着江边吹来的湿漉漉的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距离大院门口只有一步之遥。 看了一眼熟悉的大门后不紧不慢叫朴柏霖调头。朴柏霖根本来不及看老板掩盖在眼底的那份炙热,自然而然把车屁股摔到大院的大门口去借位调头。 车子摆正位置就要直直冲出去右转的当口,车头大灯映照出车头前面大约一两米外那张困惑万分的俏脸。朴柏霖由衷赞叹了一句:妈呀这个妹子是冷白皮,这身形这样貌老漂亮了! 突然听到车子报警的滴滴声,他看了一眼仪表盘又转身去看老板,老板已经强行开了车门连滚带爬下了车。 车轮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嘎声,刚刹停车狠狠点了点头。再抬起来就看到老板已经一把将车头那个漂亮的姑娘揽进了怀中。 神情复杂的朴柏霖整理一下情绪,拉了手刹摘了空挡后下来两步跨到车头两人的旁边。语气由衷又突兀的说:嫂子你可真好看啊。 张赛文还是紧紧搂着美人不松手。对着朴柏霖说不好意思呀柏霖,刚才过来的那个红绿灯往这边来几百米。那里什么档位的宾馆酒店都有,丰俭由人。你开车过去找一家,身上钱不够就从手套箱里面拿…… 话还没说完,怀里的美人杏目忽闪浅笑嫣然拍了他一巴掌。撒娇说你朋友啊?人家都走到身边了还不介绍一下?你像话吗。 张赛文呵呵笑着说,是朋友,也是好兄弟,还是公司的员工。他今天因为公司的事情跟别人干架了,我怕人家还找他麻烦就把他带着一起来了。 第131章 你才是老板 也许是进出派出所造成的紧张和松弛,又或许是一路和老板称兄道弟拉近关系吃下秤砣定了心。 朴柏霖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酒店的门铃叮咚叮咚响了半天还没反应,门外开始啪啪啪敲得震天价响。 他翻身爬起来走过去打开门,老板怀抱美人站在门口笑口吟吟看着他。等反应过来自己衣冠不整的时候才发现电视遥控器还抓在手上。 下意识紧握了一下手,再紧握一下遥控器的电池仓盖子和干电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睡眼惺忪赶紧打招呼,嫂子早上好,老板早上好。张赛文笑骂还早上好?你是在倒时差吗还早上好?太阳都晒屁股了赶紧洗漱收拾,我们带你吃早茶去。 朴柏霖一边转身向盥洗间走一边咕哝着说饿的确是饿了哈。我梦里正搁家吃肘子和咸蛋呢,哎妈一口烀肘子一口咸蛋,老好吃了。 张赛文进门从柜子上拿了车钥匙转身就走,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直接命令说你动作快点,我先把车子开到大门口等你。 三人都上车后坐在副驾的单文婷笑眯眯问朴柏霖说,柏霖我好奇问问你啊,你们家在东北是城市还是农村的?你们那的烀肘子真的有那么好吃的吗? 朴柏霖在后座一边咕咕咽口水一边说,哎呀嫂子,你有空一定要和我哥去一趟东北。俺家是农村的,这个烀肘子吧,还一家一家口味不大一样。我就觉得我妈烀的肘子那真是我们东北一绝。 单文婷笑嘻嘻自言自语说谁家妈妈做的菜不是一绝哦。喂了自己十几二十年的口味,当然觉得好吃啊。这也算是味觉记忆吧,但是我不太明白一件事情。有人说你们连妈妈包的饺子都吃的出来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嫂子。 前面两人笑作一团。张赛文说你别太离谱,你们说能吃出妈妈包的饺子,就像我们说能吃出妈妈煲的米饭一样荒唐你知道吗。 饺子不都家家户户一个样子嘛?煮熟了形状上还事先捏个皱子暗号让你辨认咋的?你就真能一眼看出来哪个形状是妈妈包的啊? 朴柏霖大大咧咧说你们想过饺子馅料没有?家家的饺子馅都不一样,就算馅料全包一样的吧。都包酸菜馅好了,那酸菜每家每户的口味也都不同啊。 单文婷咯咯笑着问那要是都包的鸡蛋韭菜馅呢? 嗯呐嫂子,鸡蛋韭菜馅也不一样。配比和咸淡口感都不一样,不管你们信不信吧。反正我妈包的饺子你混在好几个人一起包的饺子里我也一口就能吃出来哪个是她包的。 见前面两人闭了嘴。他又诚挚邀约说,嫂子,你们有空一定要去一趟东北。东北真的是物华天宝,美丽富饶。 我都不稀跟你们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啥啥的。反正东北真的是你们去一趟就能感觉不虚此行的地方。 张赛文接着他的话说你刚才说你家是农村的,你父母年纪应该还不算大吧?他们没有出来上班吗?就在家种地收入咋样? 嗯呐,他们都在家种地。我爸妈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北京打过一段时间工。现在在家种地养点牲畜啥的,够吃的。 你家有多少地? 十几垧二三百亩出头吧,还有几十头牲畜。 车子被嘎吱一声刹死在路边,张赛文回头一脸惊骇:二三百亩?你家的? 是啊,俺家那都算不上多的。多的人家得超过二十多垧有个四五百亩吧。 张赛文说你以后别叫我老板了。听你叫老板我心慌,我算什么老板,你才是老板。 他就坐在后座上嘿嘿笑。笑着笑着满脸严肃说老板呐账不是这么算的,俺家几百亩地种好几年还赶不上你一年挣的多呢。所以你还是俺老板,嘿嘿。 到了酒楼都坐定点完单了,张赛文和单文婷还双双沉浸在他家有好几百亩地的震撼中。 两人觉得前后左右比划半天都无法比划出好几百亩地的辽阔。好家伙,要是我家也有这么一望无际的几百亩田地。那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光是想想都这么的让人血脉喷张。 点心一碟碟开始上桌,饿坏了的朴柏霖开启一到两口一笼点心的狂吃模式。看得两人目瞪口呆又恍然大悟: 怪不得人家有几百亩地,吃个饭都吃得这么狂放不羁。再想想自己身无寸土,感觉都不配大口吃饭。 两人正各自心怀鬼胎观摩朴柏霖的吃相,桌子边走过来一人自己拉了把椅子就坐在了张赛文身边。来人熟络得过分,屁股都还没完全挨到凳子就使劲拍张赛文肩膀。又伸出手来自己找到张赛文的手握紧不放。 张赛文还没有从朴柏霖的家产和吃相中缓过来。又被这么莫名其妙对待,一瞬间完全懵了。 心里想这厮谁啊?我认识吗?上来就这么亲热干嘛?认识我的?认识我的谁会上酒楼喝个早茶还西装革履穿得这么骚包?说认识我我也不敢认吧? 单文婷凑过来在耳边小声说这是我初中的班长。你帮帮忙装作认识他,他是认识你的。 张赛文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嘴里一迭连声说嘿呀这不是……这不是……我的学弟嘛。心里恨死妹妹没有告诉自己人家的名字。学弟你也来喝茶啊? 学弟真就伸出手臂从旁边的餐桌上拿过来一副碗筷开始淋茶水。一套洗漱动作结束倒上一杯茶水才开口跟张赛文说,来,师哥,咱俩干一杯。 张赛文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跟他碰了一杯茶水。 学弟说师哥你跟你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提前告诉我一声,这餐茶饭应该是我请你们两个人吃才说得过去啊。 张赛文扬了扬眉毛说我们这还没买单呢,你要请也不是不行啊。 学弟爽朗大笑着说咱们这样,这餐饭谁最先走入社会谁做东。我那边桌也不去了,今天就在这吃。怎么样? 行啊,我想想。我今天算是走入社会第四年七个月了吧,我妹妹是三年哈,算三年半。到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走入的社会?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师哥。我今年刚从法学院毕业,才拿到毕业证书还不够半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