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世子的硃砂痣》 第1页 [古装迷情] 《失明世子的硃砂痣》作者:乘舟拾星【完结】 本文文案:在凌锦安眼瞎腿残之前,贵为承安王府世子,众星捧月,风光无限,而当他陷入黑暗,身后权势摇摇欲坠时,众人皆散去,唯有他根本记不起长相的陆澜汐一身孤勇来到他身前。 至此他眼覆白纱,身侧唯有陆澜汐一人陪伴,朝夕相处,日日听她讲话,听她笑,听她手中针线刺透绣品的声音。 后来他身体渐渐转好,眼睛竟开始能看到些光,他抬头笑意盈盈的对她讲:「澜汐,再过不久,我就能看到你了。」 他对未来无限期待,却不得见陆澜汐日渐苍白的脸,更不知他即将失而復得的光明是陆澜汐拿命去换的。 重见天日之际,忽传来陆澜汐葬身火海的消息,他终没来得及看上一眼。那一日,他心如撕裂,伤心欲绝。 失了心爱之人后,他性情大变,短短两年时间,扭转干坤,成了心狠手辣兇狠戾气的承安王。世人皆说他铁血手腕杀人如麻,谈之色变。 一次偶遇,他与陆澜汐相逢不识,却在她开口讲话的一瞬间,疯了一般将她拉住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 火海逃生,陆澜汐前尘俱忘,成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却不知为何,独得到那高高在上的承安王的青睐,摇身一变,成了承安王妃。 久闻承安王恶名的她,终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后来才发现,他好像不是外人传的那样,至少在自己面前,从未露过半分兇残暴戾,反而将所有溺宠都加于她身上,或许自己是他的例外? (双洁,男主腿眼都会好) 内容标籤: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澜汐凌锦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是他的一束光 立意:女主善良坚强,追寻自己心中的美 第1章 重逢 天空中一道……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随之雷声巨响自身后传来,震得人双耳轰鸣。不多时,雷声尚未消去,兜头的大雨便下得铺天盖地,豆大的雨珠子成串的砸下来,细闻苑中池水的莲叶好似都被砸了个窟窿。 待这声雷响过后,福元堂中坐着的人才开口讲话。凌予康正襟危坐,十六岁的男儿说话细声细气,倒是过份温和,只听他低唤了一声:「母亲......」 坐于他对面的妇人听了这声唤,才将目光从门外收回,转而投到凌予康的脸上,崔玉儿瞧着自己白白净净的儿子,自是怎么看怎么欢喜,可就他身上的那股子阴柔劲儿,让她十分不悦。 回念方才他进门时同自己提的那件事,崔玉儿这才细想了下,端起手边的茶盏细呷后,抬眼瞧他,「替你大哥选通房的事,本不该你管,你倒是上心。」 不难听出母亲言辞中的不悦,凌予康心提了一口气,原本来时积聚的那点底气险些泄了个干净,「我只是想着,大哥伤重......独自在锦秀苑......若外人说起,怕是胡乱猜测母亲苛待......大哥也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可现在伤病不允,不如先给他送个通房过去,好歹堵了外人的嘴。」 这番说辞唯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有多虚,明面无妨,暗自却是咬着牙讲了这一通。 闻言,崔玉儿竟觉着眼前一亮,自己的这个儿子平时有多窝囊暂且不提,王府没出事之前他只是个整日混吃等死的富贵公子罢了,倒不想如今摇身一变,连同思相也跟着一同转变了,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多亏了予康替我想着,我之前竟是没想到这些,不过......」崔玉儿将茶盏搁下,「这送进锦秀苑里的人可还要仔细挑挑。」 「这母亲不必费心,我已经挑好了。」见崔玉儿吐了口,凌予康这才面露松色。 「挑好了?是谁?」 「是我院子里的陆澜汐,这会儿正在廊外候着呢。」 「陆澜汐......」崔玉儿小声念叨了两句,只觉耳熟,却想不起这人模样,目光投向身侧侍候着的田嬷嬷。 「王妃您忘了,上次您逛园子,掉了一只翠玉的耳珰,是陆澜汐拾到了给送回来的,您还赏了她。」 经田嬷嬷这么一提醒,崔玉儿才隐约想起这么个人,「原是她,我记得长像出佻,倒不像是府里的下人。」 「既然人都来了,就将她叫进来吧。」崔玉儿吩咐了一嘴,之所以这样痛快,还不是因为听闻她是凌予康院子里的人。 稍许,由田嬷嬷亲自引着,陆澜汐这才踏入福元堂的门槛。 因外头下着雨,秋凉天气,在廊下立得久了,不由得身上也罩了一层寒气,脸色略显苍白,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鼻尖儿一丝红,倒点缀略显可爱。 陆澜汐懂得规矩,进门后二话不说便跪拜下来,不经人提,不敢抬头。 「将头抬起来。」田嬷嬷在会意了崔玉儿的眼神后,这才轻招了一声。【工/仲/呺:寻甜日记】 台子下的人得令这才撑着胳膊缓缓直起上身。 她的样貌自不必细细端详,仅一眼便不由得让人面目一明,上次崔玉儿只是浅浅一见,看得并不算清楚,即便那样也记得她的出众,今日正眼相见,暗自喈嘆该为天人,眉目秀长,脸未施粉而霜白,口未涂脂而润红,皮肤嫩细若琼凉玉,发黑亮似夜缀繁星。打眼一瞧,整个人纤细一条,即便是一身布衣亦罩不住满身的秀气,这若是给她换一身行头,怕是指她为哪家的闺秀亦不为过。 第2页 「你叫陆澜汐?」 闻见头顶有人问话,陆澜汐这才抬眼,与前方那人对视,规矩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陆澜汐。」 「何时入府的?」 「奴婢是两年前入了王府的,起先在后院做些杂活,后来被调到......世子院中直至今日。」 讲到后一句话的时候,陆澜汐结巴了一下,好在反应及时,忙改了口。 几日前,座上的凌予康还是王府的三公子,现如今替了正主之位,成了承安王府的世子,自是不能再以旧称。 这回答口齿清晰,让崔玉儿还算满意,她不觉摘下了手腕上的玉珠串,拿在手中把玩起来,「你这模样,让你去锦秀苑里侍候,倒是委屈了。」 这话乍一听似是闲谈,可陆澜汐知道,面前的这位不满四十的年纪,可从来不会多一句废话,听府里的老人讲,她少时嫁入王府做继妃,铁血手腕,面慈心冷,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再难缠的人,到了她手底下,也老老实实的盘着。 本来算是陆澜汐没见识过,可这阵子府里接连出事,府里权力易主,这位承安王妃是何种做派众人皆知,眼下不难听出,这话便是试探了,她再如何,不过是旁人眼中的一个下人,锦秀苑中那位是谁她亦清楚,何来委屈一说。 不经意间,王妃流露出的憎恨便在眼前了。 「都是府里的主子,奴婢不敢觉得委屈。」若不想着锦秀苑中那一位还好,一旦想了,心口便似有巨浪翻涌,再难平復,生怕被旁人瞧出什么,陆澜汐忙垂了头下去。 见面前的这个,似不像是空有美貌而无脑的那个,瞧着也算机灵妥帖,原本崔玉儿警惕的神色稍缓了一些。 「罢了,就由你去锦秀苑里侍候吧,」崔玉儿手里的玉珠子一扬,随之收在掌心里握住,发出清脆干净的声响,「不过听说锦秀苑里的那位现在脾气可怪异的很,待不待得住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是,澜汐记下了。」闻言她似松了一口气,再次俯身下去,还是为了遮掩自己心底的那份不平静。 一见事情定下来,连远坐一旁的凌予康亦是松了绷紧的身子,脸上终于浮了星点笑意。 「你先下去吧,」说着,崔玉儿脸转向凌予康道,「康儿留下,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讲。」 陆澜汐见王妃此刻目光已不在自己身上,忙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转至廊下,方才的大雨这会转中,敲打在地面上升腾起一层雾色。 不多时,便见着凌予康从福元堂出来,雨幕遮下,瞧见他脸上并不快意的神色。 不容分说,定是又被严厉的母亲在人后训斥了一番,母强子弱,自是想让自己的亲儿子能独挡一面,在这个王府里成为头一份。 陆澜汐悄然行过去,在迴廊拐角处,脚步停下。 尚未张口,便听他讲:「你还没走?」 「奴婢是来谢过世子的。」陆澜汐低语一句。 凌予康摇头,似有苦笑在脸上,「小事一桩,倒是你,亲自来求我说要去锦秀苑侍候,你也知道,若不说是给大哥添通房,母亲怕是不肯。」 「澜汐知道世子的苦心,去锦秀苑是我心甘情愿的。」 「现在锦秀苑只有大哥自己,若你去了,我很放心,府里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我自觉对不住大哥……」不难看出,凌予康已是内疚至极。 陆澜汐清楚,面前的这位,对于接替世子之位这件事十分无奈,他本不想坐这个位置,是王妃硬生生的将他推上来。 「总之,你好好照看他,若有什么事便同我来讲。」 「是,澜汐记下了。」闻言,陆澜汐竟觉着一丝欣慰与安定,微一欠身,柔声应下。 ...... 锦秀苑。 陆澜汐独自一人撑着伞穿过一道被爬山虎捂得严实的洞门,再行过一条雨花石子路,便来到了垂花门,门上檐柱雕刻的莲叶栩栩如生,姿态舒迹,被雨水沖刷的很是干净。 朱色的院门掩得严严实实,眼下除了嘀嗒不停的雨声,似是再无旁的生气。 她将院门推开,苑中影壁上的景致自门缝中缓缓辅展开来。 绕过影壁才觉,比想像中还要安静,院中空荡不见人影,花草一见便知久无人打理,野草穿生于花枝间隙,略显凌乱,院中落叶亦不知有多少,新旧相叠,黄绿相接。昔日繁华宁远的痕迹尤在,却处处透着股子衰败气。 之前有幸来过锦秀苑一次,绝非眼前模样。 她凭着记忆游走,终来到凌锦安的卧房,轻步行上垂带踏朵,将伞收了立于坐凳栏杆侧,隐隐提了口气,终推开了这扇门。 本就是阴雨的天气,屋里照比往常还要暗些,提裙迈入门中,自是不觉屏住了唿吸。 身子才一侧过,便见着内阁珠帘内有一道人形的轮廓,正面对窗子而坐,而他面前的窗子正开着,那扇开着的窗是这屋内唯一的光源。 素手撩开珠帘几串,这个背影,她当然认得,是这两年来她偷看过无数次,又出现在梦中无数次的轮廓。 珠帘声响清脆,在这死寂的屋阁内显得尤其吵闹,陆澜汐终是鼓起勇气穿过珠帘,对着那道背影提起了口气才要开口,便听面前那人先行发声————「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第3页 事隔许久,再听他同自己讲话,陆澜汐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一句。 也唯这一句,将她之前准备了许久的言辞皆如数堵了回去,就卡在嗓子眼儿,吐不出亦咽不下。 第2章 心疼 窗外的雨依旧淅沥沥地下…… 窗外的雨依旧淅沥沥地下着,珠帘轻晃,将二人隔在房内,陆澜汐立于他身后,像以住那样盯着他的背影,盯着他的后脑。 从前只敢偷偷看,现如今不同了,不论怎么盯着他瞧,他亦看不到。 不过数月前,眼前的这人,还是风光霁月、名满京城的承安王世子。尊贵的身世,清俊的容貌以及......以及健全的身体。 京中多少闺阁秀女的梦中人。 数月前,前方传来战报,承安王二子,少年将军凌秀平在征战时被大迟敌军围攻之际将亲征的二皇子丢下逃命,二皇子是谁,众人皆知,是皇上属意的太子人选,因凌秀平的叛逃而被活捉去,现在生死未卜。 一夜之间,京城变了天,天子震怒,迁怒凌家,同时长子凌锦安在回王府的路上被人刺杀,刺客剑上淬毒,险些要了凌锦安的命,最后堪堪保住性命,可因体内余毒未来得及清透,导致眼盲双膝以下亦丢了知觉。承安王本就身染重疾,得此消息,因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 如今而言,凌锦安与从前相比乃天上地下,失了从前的尊荣地位,更重要的是,险些失了父亲与现在生死未明的手足。 介时朝中有人在皇上面前进言,说凌锦安伤残之躯已不适合坐世子之位,由此,王府继妃趁机推举自己的亲儿子凌予康为世子,眼下整个王府里也唯有健全的凌予康坐得此位。 崔玉儿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去,并非她脑子不好,反而是为了保全富贵以及自己儿子的性命。 承安王乃异姓王,祖上曾为皇家立过汗马功劳,这也是为何即便皇上再震怒,却也没有动手杀人的缘故,只说捉到凌秀平凌迟处死,也算留了王府的一丝体面。 一时间王府大权旁落,崔玉儿一手遮天,恶毒嘴脸尽现,遣散了锦秀苑中众人,只每日命人给凌锦安送三餐,再无旁他。 凌锦安眼上蒙着一层白纱,乌散的光亮下隐约见得他依稀俊秀的侧颜,和周身罩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冷意。 闻着身后来人似无动静,他怒从心起,摸索着手边能抓住的东西,朝身后一丢,重重砸在陆澜汐的脚边,她定睛一看,是一枚精緻的梨花木盒,经他手跌落过来,盒盖与盒身松散分开。 「我说让你滚出去,听到了没有!」他的声音似又压低了一分。 一股子难意剎时涌上陆澜汐的心头,眼圈儿微红,透红的又唇紧紧抿在一起,喉咙轻咽一下,将不平皆咽下。随之弯身将脚边的盒子拾起,这才近到他的跟前。 这是两年来,她鲜有离他这样近的时候。 小心翼翼地将梨花木盒规整搁平,陆澜汐才细声道:「王爷无事,虽还在病榻中,可照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世子不必担心。」 世子虽已易主,可在陆澜汐的眼中,这位置唯是他的,旁人即便担了名,亦不可更改。 趁无旁人之际,她姑且大胆一回,只说与他自己听。 唯此一句,仿若让凌锦安整个人都震住了,方才的怒火暂平,身子略僵住,原本因怒意而紧抿的双唇这会稍稍松懈下来,却因对面前这人的警觉而仍旧不肯完全放松。 自他眼瞎腿残那一日起,有人便遣散了这锦秀苑中的众人,说是让他安心养病,可他哪里不知,这府里究竟是谁在盼着他死,一日三食只给清粥,活生生的困在这院中,该夺的夺该抢的抢,怕落人口实不来亲自动手,只等着他哪日熬不住了自行了断。可那些人怕是想错了,他凌锦安哪怕到了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自寻短见。 方才听送饭的人来多嘴,说是王妃念他独自寂寞,给弄了个通房丫头过来,言辞之间的阴阳怪气他听的出来,此刻屋里忽然多了这么个从,想来便是她了。 他身在黑暗中,隐隐听到眼前人像强压着抽泣一般,唿吸或粗或重......白纱边上的一双剑眉微动了一下,不觉屏息细听,那似有似无的抽泣声又不见了。 他现在当然看不到眼前景致,更看不到面前陆澜汐正独自捂着口鼻哭的梨花带雨,眼泪啪嗒啪嗒顺着手背落下,这心疼是为他,整个人瘦的都快脱了相,脸上胡茬儿丛生,衣衫上的污渍重叠,深一块浅一块,放眼望去气质晦暗苍白,这数月间想不到他一人在这里受了多少苦,和从前那人差距甚大。 因怕他察觉,自己又无从解释,只好强压了心中的酸楚与心疼,闷哭过后独自拭了泪。 「我去给世子打些水洗脸吧。」陆澜汐调整了情绪,便开口言道,自己都不知道哭过的鼻音有多重。 可凌锦安此刻才不会关心刚才那抽泣声是真是幻,顺着声响抬手一抓,正巧抓住她的手腕。 细腕被他握住,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来,看着握在自己腕子上细瘦分明的长手,不由自主心跳加速,连带着整个人亦是紧绷了起来,连双肩也不觉耸起。 「来时你主子不曾告诉过你,我已经不是世子了吗?」他坐在轮椅上仰着头,正对着陆澜汐所在的方位,唇角弯起一边,笑的阴冷,眼因被白纱蒙着,脸色苍白,那一抹阴笑让人看起来更是毛骨悚然。 第4页 唯此一笑,陆澜汐顿觉明了,他定是误会了自己的来意,以为自己是王妃派来的犬牙。 她的确是从凌予康的院子来不错,若非因此,王妃怎会轻易让她来此。王妃念及凌予康的关系,却不知这都是陆澜汐自己求的。 「或许世子还记得......两年前您曾在久安街头救过一个女子,后来她被您带回王府里,成了府中的一个侍女。」 往事在胸疯狂搅动,过去种种不断在眼前闪现,于她而言,那是她人生中惊涛骇浪似的一年,此时此刻在他面前,却以这般平静的语气缓缓流出,轻描淡写,仿若讲的只是旁人的事。 二人之间空气忽然静止,他的嘴角还噙着一抹残笑,手上力道稍松下来,归于平常。 手腕上的温度骤减,陆澜汐不由垂下眼,瞧着方才被他握住的地方微微出神。 「你该不是要说,你就那个女子?」他面容已恢復平常,这件事情虽已忘却的差不多,可还隐约得以记得那么星点儿。 记得那年宫宴,他乘马车归来,闻长随言有个姑娘扑在车前,说是有青楼的人在抓她,她奔了三条长街,才跑到久安街上,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他随之让人买下那姑娘,带回了府,就此便再不知详细,今下被人提起,才顺着回忆想起这么件事。 有多少不信任在里,陆澜汐都听得出,可陆澜汐不甚在意,他眼盲腿残被关在这里这么久,还会轻易相信谁呢。 她轻点头,「是,奴婢正是两年前被世子救下的,若不是世子,奴婢可能早就堕入无间,现在世子遭难......」 言由致此,她几乎说不下去,她不想将自己的心思以这般生疏客套的口吻讲出,于是她停顿片刻又道:「我是心甘情愿来这里陪你的。」 这句话讲的多郑重,他看不到,唯有她自己懂。 良久的沉默又自二人之间拉扯开来,凌锦安的身子重新靠回椅背上,面向窗前,侧颜的轮廓随着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细闻,原是雨停了。 ...... 雨过天晴,福元堂前一片清明,院中小厮洒扫庭前残水,扫把划在青砖地上,发出簇簇声响。 承安王妃崔玉儿坐于榻上一手执铜剪,一手执玫瑰亲自修剪花枝,玫瑰妖红火热,倒是与崔玉儿的气质十分吻合,如同一苞所出。 田嬷嬷端了一碟剥好的龙眼轻步进入堂内,将其搁于崔玉儿身侧。 崔玉儿只轻扫了那龙眼一眼,手上动作未停,而后问道:「人过去了?」 田嬷嬷应是,「已经过去了。」 「过去就好。」 听她话讲的不咸不淡,田嬷嬷一时不明,不由近前,「奴婢斗胆,既已打算让锦秀苑里那位自生自灭,怎的还真弄个通房送过去?」 「你也见了,那人是予康挑的,这事儿也是予康提的,我个做娘的,也不好推辞。」 「世子心善,倒底是不忍见着那位落难,世子还是念着兄弟情分。」 「这孩子自小便是如此,胸无大志,过于软懦,」伴随着崔玉儿细不可查的一声嘆息,将花枝插入瓷瓶中,随之又取了一枝在手,「可他总有一天得想清楚,成大事者,切不可有妇人之仁,他临危受命,当了承安王府的世子,一时之间转圜不过来也是有的,待过阵子这些事都平息了,再一个个的收拾。」 话音未落,她轻笑一声,眼中神色高傲冷然,「区区一个通房丫头又能如何,送了个这个过去,外人若提起,也不能再说我苛待,就当堵外人的嘴吧。」 手上力道加重,铜剪一捏,将手中的花枝拦腰齐断,这一声脆响,让她心里觉得十分爽气,「一个废人而已,我让他今日生他就生,我让他明日死,他就得死,现在以他的情境,死了才是解脱,我怎么会让他这么痛快呢,可得让他好好享受一下这人间的悽惨。他娘欠的,先让他还吧。」 第3章 宽衣 自打眼盲以来,凌锦安对声…… 自打眼盲以来,凌锦安对声音便一日赛过一日的敏感,一只虫飞过,或是一滴雨落下,都听得异常清晰,就比现下身后不远传来的水声,还有那人的步伐。 陆澜汐双手端了铜盆头先过珠帘,惹得一身翠响,而后将软巾摁入盆中打湿,再拧得半干来到凌锦安的身前,双手递上,「世子擦脸吧。」 他面朝窗外,手并没有去接,陆澜汐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踌躇片刻,大着胆子将软巾扣在他的脸上。 这举动太过突然,连坐的那人亦是惊了一下,随即脸上久违的温热感传来,一下一下,轻柔有力的在他脸上游走,所到之处一片净爽。 见他并没有明显的抗拒,陆澜汐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手上力道温柔轻慢,生怕弄疼了他,这满身上下,除了这张面皮之外,看起来皆是灰雾雾的,送饭的小厮每日例行公事,只将饭食送到,其余不理,更不会帮他梳洗。 别说这人世间本就是人走茶凉,如今王府继妃当家,这样的安排谁又看不出,谁又敢随便对他好。 想到此,陆澜汐不禁咽了一声嘆息。 她曾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此时就在她掌下,这两年来的一点一滴,都化为了云雾,一层一层的晕在她眼前,不由得在心口泛起了涟漪,也说不好是喜是悲...... 替他擦过脸后又为他净了手,这才又端起盆子出了门去,一盆水朝院中泼出,同之前的雨水混在一起。 第5页 这一整天之内,原本死寂的锦秀苑一下子活泛起来,明明只多出来陆澜汐一人,可凌锦安却觉似有千军万马,从东奔到西,又从西跑到东,只这阁内的珠帘就不知被她撩了几回。 唯有二人时,他亦未开口同她讲一句话。 到了傍晚时分,天彻底放晴,院中青砖被雨水沖刷的干净,沙砾齐齐挤在砖缝中,屋檐上的残滴顺着边角悬挂,将西铺的霞光装在里面,熠熠生辉。 那夕阳照的云彩格外好看,陆澜汐独立在院子正中,眯着眼望着那头,旁的不记,唯想着,终于有一片天地,是她同凌锦安一同所处。 忽然从前面传来几声叩门声响,门外的人显然想推,但是没推开,这才没好气的拍着门板。 陆澜汐忙小跑过去,口中边应着,手忙抽开门闩。 来人是一小厮,本是一脸的不耐烦,可是在看到陆澜汐的瞬间一下子变了脸,由阴转睛,嘻笑起来,惊喜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澜汐你啊!」 话间未落,脸上的笑意明显又僵了一下,显然带着些失落,「听他们讲,锦秀苑里送来了人,不成想竟是你......」 这人唤她唤的亲昵,她自己倒觉得与这人倒没熟到这个份上,只是勉强记个脸熟罢了。 她轻笑一声,没再说话,目光移到他手上拎的食盒上。 见她瞧着自己手中的食盒瞧,那小厮像献宝一样高其高高举起,笑言道:「饿了吧,我这不来给你送饭了。」 说着,双手递上,还不忘加一句,「你的在上面两层,最下面的,是那位的。」小厮朝影壁里扬了扬下巴,陆澜汐立即会意。 双手将食盒接过,旁的并未多言,只低声道了句谢,这才将这依依不捨的小厮送离锦秀苑。 来此收拾了大半天,陆澜汐早就已经觉着飢肠辘辘,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食盒,似已透过这严实的竹盖闻到了里面的饭菜香气,想着来这一日也没见着凌锦安吃东西,定也是饿了,于是脚步加快,朝前行去。 透过珠帘瞧见他还坐在那里,头仰在椅上,不知是不是睡了,她将食盒搁在八仙桌上,将盖子打开见着一碟清炒笋丝,还有一盘烧豆干,再打开第二层,是两个四方小馒头,看第三层时,里面只有一碗白粥,上面淋了些许豉汁,再无其他。 不禁心里疑惑,那两碟菜只是府里下人平日的餐饭,自己吃这些也是应当,记得那小厮还刻意叮嘱过最下面那层是凌锦安的.....至此终一下恍然,原他被困在这里衣不净食不饱,想不到王妃竟心这般狠,让一个眼瞎腿残之人受这般待遇,不管如何,凌锦安也算是她的继子,王妃竟能为了一己私慾这般搓磨他,目的可想而知,就是让他活不下去,若是受不了屈辱自尽,说起来,外人不知内情,她倒是干干净净。 陆澜汐不由紧抿了嘴唇,连端着瓷碗的手都在颤抖。 凌锦安仍在梦中,忽然觉着身下椅子抖动轻晃,他一下子醒过神来,警惕的僵起上身,直到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世子,该用饭了。」 简单一句话,他如梦初醒,原是今日起,这院子里又多了个人。 话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便觉得调转了方向,是陆澜汐在身后推着他,朝外堂行去。 没行至多久,闻到了一股饭菜香气,这香气久未闻过,与平日的白粥相比格外突出。 将他的轮椅放好,陆澜汐这才将竹筷塞到他手上,又将那两碟子清炒推到他面前,最后往他手中搁了一只四方小馒头,「世子,用饭吧,菜就在您面前。」 凌锦安手指捏住那松软的馒头,双目正蒙着纱布,看不出他眼中流露的情绪,可他的眉头微沉,不难瞧出像是心里犯了疑惑,素日皆是白粥一碗,怎的今日竟来了干食? 他亦瞧不见往日的那碗粥今日到了陆澜汐手里。 将信将疑,将那馒头塞入口中咬了一口,想来除了粥,已是许久没吃过这个了,今日一咬,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他现下倒是也不担心有人下毒,若是那人想让他这么简单的死,早便下手了,根本不会等到今日,所以他吃的也算是放心。 对面的陆澜汐瞧着他,一口一口的将粥送到口中,倒也不觉着难,反而心里生出些许欣慰来。 久坐不动,他的食量倒是没那么大,今日也算吃了个饱,饭食过后,他被陆澜汐推着出了房门,被留在院中,雨后的气息清新爽朗,他也不开口问,只留意着屋里动静,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对她的警惕心仍旧高悬,由此,他觉得以不变应万变是为上策,于是多一个字也不愿意开口说。 良久,他再次被推到屋里的时候,倒觉得屋里有一股子香气瀰漫,是淡淡的花香气,十分好闻。 「这是我平日闲来无事采着花瓣制的香,这次来我带了一些,给世子安神用。」她本不知他心头所想,不过是随口一说,却正中他心中疑惑。 进了屋里她仍旧将他朝前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她将沐房的门打开,一股氤氲之气朝他扑来。 「热水已经烧好了,世子去沐浴吧,」她一顿,「不过在这之前,世子该先刮刮鬍子了。」陆澜汐随手拿起早已备好的刮刀坐到他的面前,语气轻快,带着轻松的笑意,像是与熟人拉家常。 凌锦安仍不讲话,亦不动,只随着她去。 第6页 只觉她手法轻巧,举着刮刀在自己脸上来回游走,倒没觉着疼,二人气息相近,她身上的香气亦是淡淡的花香,如若天成。 最后手指抚过他脸上的碎茬,她淡然开口道:「世子,已经好了,我先出去了,您沐浴吧,换洗的衣裳已经给您找出来放在沐桶旁的小几上,您一伸手就够的到。」 说罢,起身便要走,却被凌锦安唤住。 「你去哪?」他语气平常没有情绪,显得有些冷硬。 陆澜汐不明所以,手指了门外答道:「在外面候着。」 「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自己洗得了澡?」凌锦安头微微偏过,朝她在的方向微抬了头。 下一瞬,陆澜汐才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心口提了气,像是忘了唿出,随即脸色红到了耳根,被这屋里的水汽罩的若隐若现。 凌锦安瞧不到她此时呆若木鸡的模样,却隐约感到了她的窘迫,他本就对府里的人没了任何的好感,更何况还是王妃那边派过来的,索性用便用到底,干脆将双臂摊开,「为我宽衣。」 ...... 宽衣...... ...... 再次从沐房中出来时,陆澜汐的脸色已然红的若秋日高粱,同雪白的脖子成了鲜明的对比,脸皮像是后配的,后背抵住沐房的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方才的水汽外扑,加上她因紧张而出的汗,这一里一外,已将身上的衣衫打湿。背后的门板里,传来一阵阵哗啦的水声,里面的人好像并未受到任何的影响,反而自己,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头晕脑胀的找不到北。 宽衣......从他凌锦安的嘴里说出来好轻松,可那衣带真的落到自己的手里便像是有千斤重,一抽一拉之间,衣衫滑落,虽在水雾之中,可她仍旧看得到他肩上瘦劲的线条,臂上突出的血管,还有腹上分明的区块...... 她也不知是怎么将他扶到沐桶中的,只闭着眼将他胡乱的按到桶中之后便逃窜出来。 里面的人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桶中,最后长臂扒在桶沿上轻轻一带,头又出了水面,朝后仰去,蒙眼的纱布被扯去,双目睁开,露出两个灰白色的瞳孔,看上去十分诡异。 第4章 喜欢 他虽看不见,可方才明明清楚…… 他虽看不见,可方才明明清楚的感知到她的窘迫,像是受惊的兔子,面对他无所适从,那种感觉,并非能装得出来的,他一时想不通,怎的王妃派她来之前竟没有同她讲会遇到的各种情境? 周身被热水包围,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发散开来,享受着温热带来的舒缓。 这种感觉,好久没有过了,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他摸索着取凉水随意沖沖,天气一日凉过一日,盛夏时节还好,一入了秋,便越发难捱。 这舒意太过难得,他头仰在桶上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门外有轻轻的叩门声,才将他从睡梦中拉扯回来。 再睁眼时,水已觉凉了不少,只觉才眯了一小会儿,想不到已过了许久。 「世子,您洗好了吗?」门外的人再次叩门,生怕他听不到似的。 凌锦安在屋里随意抿了一把脸,随之应道:「好了,进来为我穿衣。」 反正是王妃送来的人,不用白不用。 他如是这般想。 门外的人踌躇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才再次将门打开。 这次陆澜汐开门后便闭着眼,因为动作过于笨拙,脚下还绊了下,扶着门框才不至于摔倒。 经这么一场,原本闭上的眼睛又下意识睁开,不得已,又瞧见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背。 还好还好,只是背。 她悄悄拍着狂跳不止的心口,故意别开目光,朝小几上的干净衣裳行去。 尽力在他身后行动,免得瞧见不该瞧的,该闭眼的时候便闭眼,磕磕绊绊,好歹也将他收拾了个干净。 这澡洗过之后,夜色渐深,已然过了许久,凌锦安良久没有泡过热水澡,今日一场,倒是让他觉着身上乏的很,长臂一伸,撑着床沿从轮椅上挪到床边,觉着身下所坐坐处十分绵软,还带着星点馨香之气,细想便知,这被褥该是方才都被她换成了干净的。 陆澜汐知他应是心中有数,只浅笑着也不开口。 凌锦安细听了动静,只闻珠帘捲起,那人似是去了外间,不知去向。 暂且不去理会,摸索着躺下,整个人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实际上陆澜汐哪里也没去,而是坐在外间的小榻上,矮几上燃了灯,怀中捧了装满针线的簸箕,上面是他换下来的衣裳,正拿在手里打算缝补。 今时不同往日,衣裳穿破一件便少一件,若是缝补还能再穿,便不用丢弃了。 从这个角度抬侧眼看去,正好能看到他卧着的背景,视线之间只隔珠帘,偶尔因风摇晃,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还是习惯了在远处瞧凌锦安背影的,唯有如此,才觉心安。 凌锦安背对着外面,气息均匀如若龟伏,闭着眼,却是没有有睡,本来还有些许困意,可在躺下之后便全然消散,他耳力极好,正细听动静,倒是好奇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听到外间的动静,他不觉耳朵都竖了起来,可无论怎么听,不是摆弄针线或是铜剪的声音,要么就是丝线穿透衣料的声音,再无旁它。 陆澜汐只觉眼下安静,根本不知他凌锦安现在心里所想,还以为他是累了,早已睡去,手指抚过方才缝过的针角,还算满意,于是又侧过头去瞧他,像是睡的熟了一般。 第7页 她愣是坐在外面看了他许久,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只锦袋,锦袋上是她亲绣的莲花图案,来府里后,偶然听闻凌锦安独爱莲,致此她亦悄悄做了许多小物件,每件上面都绣有莲花,起初不觉,后才方知这便是旁人口中的睹物思人。 王府这么大,偶尔才能远远的见上一眼,大多时候是见不到的,只能闲来无事时悄悄摆弄这些,桩桩件年看似都与他有所关联,却又毫无干系。 隐在针线里的心思被嵌入时光里,细细碎碎的一路随到了今日。 一想到这些,便不禁红了眼,小心翼翼地从锦袋中掏出一只小手指大的翡翠葫芦拿在手里把玩,它的主人此时正躺在珠帘那边,不过几步之遥。 这是一年多前凌锦安掉的,被她拾到,总想着找个机会还给他,可阴差阳错之下,仍旧留在自己手里,时隔这么久,若再还回去就怕是说不清了。时日长久,这便成了她唯一的宝贝,每日都贴身揣着,无人之时取来瞧瞧看看,仿似凌锦安就在身边似的。 这样的心思,凌锦安从来不知,陆澜汐更是从未想过要亲口告诉他。 这次她来,想着就当是报了当初的救命之恩吧,实则是不是为了报恩,她心里清楚的很。 一声无意间的轻嘆,尽数落到了凌锦安的耳朵里。 他觉得身后这人,他捉摸不透,才来了不过一日,不知嘆了几回气,这气嘆的为何?是嘆不知该如何折磨他?还是嘆命运不公,不知为何王妃偏偏派她来这活死人所居之所? 无论哪一种,他都料想不到,陆澜汐嘆息,只是为的他。 ...... 次日天气晴好,晨光光束一条条的铺散下来,光照充足之处,照的人睁不开眼,抬见便见得院中的银杏叶子黄了不少,一片接着一片的往院子里落。陆澜汐昨夜宿在厢房里,今日晨起见了秋光心情大好,慢悠悠的走到树下捡了几片完整的落叶捏在手里。 门外有叩门声,算着时辰,还以为送饭的小厮怎么来得这么早。 才将门打开,便瞧着一人扑了上来,还哭丧着脸。 「小蝶,你怎么来了?」见着来人,陆澜汐又惊又喜,眼前这风风火火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她在王府里最好的姐妹,周小蝶。 「我怎么不能来,」她身形微胖,脸蛋肉多,瞧着倒是一脸福像,此时正撅着嘴十分怨念地瞧着她,「你还说呢,我这才告假几天,想不到你竟跑到这里来了。」 陆澜汐早知她知这一切后会对自己发火,想着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将她拉到了门内影壁一侧,这才道:「小点声,世子还没醒呢。」 小蝶知她口中的世子所指为谁,干将手一甩,朝天翻了个白眼儿,「你煳涂了?现在锦秀苑里这位可不是世子了,康宁苑里那位才是!」 「我瞧着,多半是你自请过来的吧?」小蝶压低了声音,这件事除了凌予康无人知晓,凌予康更不会同她一个婢女说,只不过是陆澜汐的心思她知晓,今日这结果倒是不难猜。 二人心意相通,小蝶说的全中,她亦没有再否认的必要,只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你疯了?现在这是什么地方,旁人躲还躲不及,你自己倒是往这里钻!」小蝶为她鸣不平,气的脸色青紫,恨她不争气,「你要知道,你来这里,不是做婢女的,是做通房的,虽然这两种地位相差不大,可好歹婢女还有个脱身之日,若是做了他的通房,你一辈子就搭在这里了!」 「我知道。」她从来这之前就知道,可是即便这样,她仍旧心甘情愿。 倒是没有想到陆澜汐竟是这般绝决,小蝶愣了片刻,于是又言,「你真就这么喜欢他?」 关于这个问题,陆澜汐没有回答,可是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你可得清楚,他凌锦安,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若哪日......他不在了,王妃会如何对待你?」 说着,小蝶眼圈儿红了,竟是从未想过,陆澜汐样貌出佻,未来也算前途大好,怎么非就钻到这个事非之地来,傻到这种地步,也实属难得。 「既然来了,我就从来没想过以后,走一步,算一步,陪他一日便是一日。」 小蝶见劝说无果,也不愿跟她置气,连语气也跟着不觉放柔,轻推了她一把,「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来不知道你是个傻的。」 她这般说,陆澜汐知她不气,便笑了,转而问道:「你哥的病怎么样了?」 小蝶的兄长是宫里当差的侍卫,因染了风寒,所以告假在家,小蝶放心不下,也告了几天假回去照看兄长,今日兄长无恙,她才赶着回来,「他好些了,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陆澜汐一顿,取了些碎银子来递到小蝶手中。 「这是做甚?」小蝶低头瞧着她塞入自己手中的碎银不明所以。 「世子在这院子里过的清苦,想来已是许久没有见过荤腥了,你出门时帮我带一块五花肉回来,我想我去厨房要,是要不到的。」 陆澜汐再次将声线压低,非常时期,连给他开点荤腥亦要小心仔细。 「你啊......」小蝶一时有些无语,可她既开了口,又不能拒绝,只好将银子收好,临了还来了句,「真是用心思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拉起家常,直到将小蝶送走,谁都没有查觉在影壁不远的抄手游廊后,轮椅上的凌锦安将方才二人所言皆收入耳中。 第8页 他今日天不亮便醒了,趁着鸡鸣时凭着从前的记忆来到游廊后,他记得,这个位置正在影壁一侧,旁人难以查觉,又能听到来人说话。 他倒是想听听,陆澜汐会和送饭的小厮说些什么,要知道,连来这里送饭的小厮都是王妃的人。 只是万没料到,竟能听到这些,不免有些意外。 他在游廊下待了许久,久到外面的阳光不偏不倚的洒在他的腿上,大腿上慢慢灼热起来,他方知今日是个晴好天气。 耳畔迴响着那句「你真就这么喜欢他?」 第5章 不信 「你真就那么喜欢他?」 …… 「你真就那么喜欢他?」 凌锦安虽眼瞎了,可他不傻,听得出那婢女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喜欢二字,以往不觉,可今日再听起来,尤觉微妙。 当初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子,身边多少人拥着他,捧着他,又有多少人讲过喜欢他。 如今呢,从他瞎眼的那一天起,这些东西好像就在身边全然消散了,连一抹微尘都瞧不见,无影无踪,仿似那些从未来过一般。而今再听到喜欢这两个字,竟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喜欢? 他不由摸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膝盖往下是没有知觉的,她为什么喜欢?喜欢自己什么?这两日前,他连她陆澜汐是谁都不知道,她又是从哪里谈起的喜欢? 时至今日,人情冷暖......人间富贵他尝过,世间苦楚他亦吃了,再说喜欢二字,他大抵是不太信的。 游廊长且平,即便如此,他行回来亦用了许久,不比如前箭步如飞,如今拖着笨重的轮椅,每行一步都难如登天。 陆澜汐正要出去寻他,才踏到门口,便见着他自游廊下转着轮椅回来,怕他多有不便,陆澜汐忙跑过去,来到他身后,推着他前行。 「世子去哪儿了?小厮已送饭食来了。」陆澜汐丝毫没有想到他方才听到了自己与小蝶的谈话,脸上仍是轻松的神色。 凌锦安只听不言,同往常那样冷着脸不回话。 这两天来,陆澜汐大抵已是摸透了他的脾气,不爱讲话,不爱理人,多数时候,只是她在说,这样她也不是很在意。 将人推到屋里,第一件事便是端来水盆为他净手,今日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对她排斥,而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由她摆弄。 掌心感受到她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同丝绸一般绵软,轻撩水声在他手上仔细清洗,不由又想起那句话来。 凌锦安竟不由得去想,她当时听到这句问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陆澜汐当然不知他内里想的是什么,取来软巾为他将手上的水渍擦干,而后像昨日那样,将馒头塞到他的手中,一手递了筷子上去。 瞧着他脸前的两碟子清炒,不由目光朝外飘去,小蝶做事麻利,想来今日便能将她要的东西买来...... 饭毕,凌锦安便听着陆澜汐脚步飞快,不知又跑去了哪里。 锦秀苑原本就大,现在没有什么人,显得更加空旷,今日陆澜汐打算寻一寻,瞧瞧这院子还有什么能用的,能吃的。 锦秀苑的后身是一口水井,绕过水井便是小厨房,几个月没用,厨房四面透灰,案板上的灰尘积了厚厚的一层。 将米缸掀开,陆澜汐眼前一亮,米缸竟还是八分满着的,将手插入米缸中翻搅几下,反手又抓了一把仔细瞧了瞧,面露庆幸的笑意自言自语道:「还好米没招虫。」 小蝶做事从不让人失望,傍晚时,她亲自提了食盒过来,食盒底层搁了一块五花三层的肉条。 陆澜汐瞧了一眼,喜出望外,小蝶瞧着他的模样有些无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两只白梨塞到陆澜汐的手中,「这院子里没吃没喝的,往后有你受的,这是我今天上街给你买的,你自己留着吃,别都给了旁人。」 这旁人指的是谁,陆澜汐自然明白,她不作声,只是笑笑。 毕竟在小蝶眼中,现如今的凌锦安就是废人一个,没什么指望,今日有命,谁又能知明日,好吃好喝皆白搭,陆澜汐这般对他,也是白费力气。 先不去管这两只白梨,小蝶似是忽想起了什么喜庆事儿,将脸凑到陆澜汐的耳畔低声笑道:「你猜猜看,谁要回来了?」 陆澜汐先不答,只瞧她乐的闭不上嘴心里便有了主意,见她欢喜,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虽现下锦秀院中除了他们再无旁的活物,可仍旧下意识的将声线压低笑道:「能让你这么开心的,除了那位高家世子,还会有谁啊!」 这句话正正说到小蝶的心坎里,只见她素手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而后又用肩膀撞了陆澜汐一下,这才害羞的低下头。 小蝶心繫高家世子高清明,就如同陆澜汐心里一直有凌锦安一样。这便是姐妹二人相互所知的秘密了。 「高世子若是回来,一定会来府中探望,」陆澜汐一顿,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只是不知,王妃娘娘会不会让他入府来。」 「高家世子和里面这位情份亲厚,」小蝶眨巴了两下眼睛,眼中便浮见那位世子的容样,浅笑一声,随后又自信地言,「以他的性子,若是他想进来,王妃恐怕也拦不住他。」 闻言,陆澜汐点点头,「但愿如此。」 ...... 第9页 凌锦安不知陆澜汐在忙个什么,许久不见个人影,他身处黑暗,也只能静坐在窗边细闻外面的风吹草动,今日他的心不算平静,像是一汪死湖,突然被人丢了一颗石子,溅起无数花浪。 直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将脸朝外微侧了一下。 「世子饿了吧。」陆澜汐双手端着托盘进门,一见他,便笑起来,而后绕过他身后,来到桌前。 随之,凌锦安闻到了一股肉香味儿,十分诱人,不禁又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饿虫。 将托盘放下,陆澜汐又将他推到铜盆前熟练地帮他净手。 敢情她里外忙了许久,是去做饭了? 凌锦安不禁想着。 将那海碗推到凌锦安面前时,陆澜汐有意以手为扇,朝他鼻下煽了煽,而后笑问:「世子猜猜,今天我给你做什么了?」 香气诱人,是许久不曾闻到的肉味儿了,但这还瞒不过凌锦安,稍顿片刻,他便知眼前该是一碗红烧肉,下意识的想要答,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没开口。 从陆澜汐这里瞧着,他仍是半分表情都没有的,不过这两日相处下来,她也知道,他话少的可怜,自己亦不像才来时的那般尴尬,于是抄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肥瘦相间的肉块来吹了吹才送到凌锦安的嘴边,「世子尝尝,这是我做的红烧肉。」 感觉到一股香汁绵软怼到自己唇边,凌锦安竟下意识的张开唇齿,任由着她将那块肉放到了自己嘴里,肉汁咸甜适口,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许是几月不见肉腥,这块倒是比从前他吃过的任何一道菜味道都好,只咀两三下,便觉酣畅。 见他没有抗拒,脸上亦没露出厌烦的神情,陆澜汐便猜着他应是喜欢,只要他喜欢,她便随着心生欢喜。 于是她低头又夹了一筷,送到他嘴里。 待吃到第三筷的时候,凌锦安终于开口问道:「你哪里弄来的肉?」 这院子被封禁许久,连他自己喝的亦是白粥,想不通外面那群怎么肯送这些。 「是我托小蝶出街去买的,」陆澜汐一顿,又解释道,「小蝶是我在王府里最好的朋友,她来瞧我时,我便同她说了,她出入也算自由方便,带回来一块肉不是难事。」 闻言,凌锦安不由轻笑一声,他就知道,府里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好心。 「不过,怕惹人注目,她一次也不敢带太多东西,往后待有机会,我再让她帮我带旁的,世子放心,我会做的菜有很多。」 说着,她端起手边的白瓷饭碗,送到凌锦安的面前,里面是蒸的细白嫩软的米饭,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这承安王府里的世子,早就已经易主,你却还这样叫我,就不怕被旁人听了去,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话让正想往他手中递竹筷的陆澜汐身形一顿,目视于他,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言。 而后才又听他道:「我既然已经不是世子了,便不要再这么称唿我,从今往后,像其他人一样,叫我大公子便好。」 陆澜汐轻轻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他瞧不见,紧接着又轻嗯了一声,这才将竹筷子递上去。 饭吃到一半,陆澜汐忽又想到之前小蝶同也讲的高家世子要回京的事,停下筷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同他讲,他若听闻自己好友归来定然高兴,转念一想,万一高家世子被王妃拦住进不来,岂不是又让凌锦安空欢喜一场。 一想到他会难受,她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生生的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说起高家世子,她也还算熟悉,当初她在街头被凌锦安救下后,归来时在承安王府门口见到了高家世子,他见凌锦安带回一位姑娘还拿他打趣,随后的时日在王府里也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大大咧咧没什么架子的公子哥,据闻亦是京中不少姑娘的心上人。 而小蝶更是其中之一。 窗外起风,吹得窗棂梆梆地响,陆澜汐忙起身去将其关上,只见凌锦安脸面亦朝着这边,迎着灌进来的秋风低言一句,「秋来秋去,便快下雪了。」 「您说什么呢,这才入秋,离下雪还远着呢。」陆澜汐不轻意间轻笑一声,尚未明他言中深意。 凌锦安回过头来,将筷子放下,再未言其他。 第6章 旧友 一夜狂风将院中银杏叶扫的铺…… 一夜狂风将院中银杏叶扫的铺地金黄,晨起微风浮过,金叶在树枝上摇摇晃晃,不过几下便折了下来,砸在青砖之上,却是无声。 一婢女脚步匆匆从门外前来,鞋底踏过落叶,衣裙又捲起一阵风,有些慌神的来到福寿堂,禀报导:「启禀王妃娘娘,康远侯世子高清明在府外吵着要见大公子。」 崔玉儿原本今日心情不错,见着光线甚好,门外秋风怡人,正拿起一本书在手中翻看,大清早的却没想那高清明跑来触霉头。 她脸色微变,手指用力捏了手边书页,不悦道:「高清明,他怎么回来了。」 在崔玉儿眼中,高清明虽贵为康远侯的世子,可整日不学无术,到处游荡,酷爱游山玩水,时常离京一走就是大半年不见踪影。 承安王府出事的时候高清明不在京,一回来便跑来王府,想来定是为了寻他一同长大的好兄弟凌锦安。 旁的不说,这高清明实在是个难缠的主,若是让他知道现下凌锦安在府里过的不好,他是不管不顾也要闹上一闹,麻烦的很。 第10页 想到此,崔玉儿便吩咐道:「传我令下去,不管如何,都要将高世子挡在府门外,不得让他进来。」 「是。」婢女得令,匆匆退下。 这书页翻了一半,被人这么一搅,再看便没了兴致,崔玉儿一时心脑,将书重重丢开,力道不小,书面滑落在地,翻动些许灰尘。 田嬷嬷一见她脸色不善,便明白她心里的不痛快,忙弯身下去,在崔玉儿脚边将书拾起,理了整齐才又搁下,「不过是高家世子罢了,王妃别恼,打发走了,也便是了。」 「你懂什么,」提起高清明,崔玉儿便觉头疼,「他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人,整个京城,就数他高清明最难缠。」 崔玉儿所言不虚,康远侯乃是皇上十分倚重之人,又对独子高清明十分溺爱,因此惯的他无法无天,放眼整个京城,他在时哪日不是鸡飞狗跳,若是让他知道了凌锦安的近况,怕是将承安王府掀个底朝天。 往日有承安王镇着也就罢了,如今承安王病在榻上,她继妃当家,能否镇得住他,很是难说。 「再难缠他也不是姓凌,现在咱们王府里是您做主,只要您不开口,他想进也进不来。」 「但愿如此。」即便崔嬷嬷给她吃了宽心丸,她仍旧觉着心情不宁,「这两日,锦秀苑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照旧,不过是多了个人而已,他一个眼瞎腿残的废人还能如何。」 闻言,崔玉儿的心这才畅快些,似是只有凌锦安痛苦万分,她才能舒坦些许。 不多时,婢女又前来禀报。 「回王妃娘娘,高世子在王府门口见拦着不让进,待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离开了?」崔玉儿闻言不由眼前一亮。 婢女点头应着:「是,已经离开了。」 得到确切答案,崔玉儿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身形不由得朝后微仰,扬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一口气尚未喘匀,便又见一小厮奔过来回禀:「娘娘,不好了,高家世子从后院翻墙入府了!」 「什么!」崔玉儿听闻后脸色骤变,重一拍桌几,「他不是走了吗?」 「奴才们也以为他走了,谁成想他见正门行不通,便跑去翻墙了!」 「放肆!」这次崔玉儿真真的动了怒气,直直起身,一时失态,髮髻上的鎏金翡翠珠串步摇亦随着身形晃动摇的厉害,「他高清明以为这里哪里,凭他想来便来!」 ...... 随着锦秀苑外一阵吵杂之声,正在院中晾衣裳的陆澜汐忙朝外探出半个头,随后听到门外声响更甚,偶有人声传来。 她不知的是,此时锦秀苑的垂花门外,正是高清明带着一行人匆匆来此,而紧随其后的,是王府的一群下人们。 料是谁也没想到,他高清明正门走不得,真就不顾身份带着人翻墙而入,这若是让王妃知道还不要大发雷霆,他们这些人,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可眼前这位,身份亦是尊贵,在京城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再加上身后带着的这些随侍,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去冲撞阻拦,只能一群人乌央乌央地跟着跑,边跑边哭求,生怕他真的进了锦秀苑的门。 高清明才顾不得那些,一个月前,承安王府出事的消息才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便连夜快马加鞭的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知他挚友受伤,如今区区一个继妃便想将他挡在门外,门都没有。 陆澜汐行至垂花门前时,正巧门被人自外推开,正中一高挺男子正立于门檐垂花之下,一袭翁蓝色长袍衫,上以金线绣成祥云图案,面若阳玉,眉眼端正又流露几分不羁神色,一双眉眼深邃,正朝这边瞧着她。 对此人,陆澜汐并不陌生,他正是小蝶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高清明。 一见他,陆澜汐便心生欢喜,知道有他在,凌锦安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 她忙福身下去请安道:「见过高世子。」 高清明见她先是一怔,而后浅笑起来,不免记起两年前他见凌锦安破天荒的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当时他还拿他打趣,后听闻这姑娘是从青楼逃出来的,一直印象深刻。 「原来是你啊,凌锦安呢?」高清明放眼一望,苑中景致虽同从前比无甚大差别,可却让人觉着萧寒不少。 「世......」才要脱口而出,忽又想到之前凌锦安的叮嘱,忙又改了口,「大公子在房里呢。」 「带我去见他。」听到大公子三个字,高清明脸上闪过不悦,回京的路上听长随将凌锦安的情况说了一遍,知他伤了,亦知承安王世子身份易主之事。 陆澜汐二话不说便转身引路,门外一些婢女小厮像纠缠不清的阴间小鬼在那里苦苦哀求,却都被高清明带来的人挡在门外,唯他只身随着陆澜汐而来。 在路上时,虽早已听说凌锦安的事,可如今再见,仍是不免让他心底为之震动。 昔日意气风发,无限风光的凌锦安此时正坐在轮椅上,面容苍白,眼蒙白纱,清冷若寒山,脸庞微仰,一双剑眉微蹙,虽干净如常,却掩不住身上的几分苦惨。 「锦安......」高清明低唿一句,脚步却停在门口,脚底似抹了千层胶,一步也挪动不开。 眼中是无数的震惊与心寒。 稍顿片刻,凌锦安朝他在的方高头面微仰,嘴角微勾,似是听出他语气中的难过,反而开口平静道:「清明,你回京了。」 第11页 「是哪个王八蛋将你害成这样,我要亲手宰了他!」再不似来时的不羁模样,脸上恨意闪现。 见他情绪不大对,陆澜汐忙将一侧黄花梨束腰大方凳搬来,「高世子坐下说吧。」 高清明先是瞧了她一眼,而后果真就乖乖坐下,这一坐下,便正好与凌锦安视线平齐。 「京中恨我之人,想来不少,只是大约没想到,即便暗算,亦没要了我的命。」 凌锦安冷笑一声,自打醒过来,便一直拘在这里出不去,现在的他根本没能力查究竟是谁下的手。 「不过话说回来,她就这么轻易让你进来找我?」 凌锦安口中的她是代指谁,高清明自然清楚。 提及到此,他不免讥笑一声,「就凭她,也能拦得住我!」 「回京路上我便听闻,现在承安王世子之位已是凌予康的了,她说是让你静养,想来...... 是软禁还差不多。」 侯门王府这些细碎的小伎俩,他高清明自小看到大,哪里看不透。 方才随着陆澜汐一路行来,瞧着锦秀苑中四下无旁人,便已猜了个七八。 想到陆澜汐,高清明不免又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此时正见她一双眉眼清澈秀丽,正盯在凌锦安的身上。 高清明瞧她这眼神,立即明了几分,才想开口,便听身后院中又是一阵忙乱,不必回头也知道,当是这眼下承安王府的「正主」来了。 崔玉儿带着一行人怒匆赶来,高清明带来的人自是也不好再拦,毕竟这是在王府。 当崔玉儿来到近前的时候,细闻高清明的一声轻笑,这才起身朝门口迎去。 「我当是谁,原来是承安王妃驾到,」高清明踏出门去,朝崔玉儿作揖道,「清明见过王妃。一别大半年,王妃安好?」 崔玉儿见了他自是眼底冒火,他这样翻墙而入正是明摆着不将她放在眼里,眼下嘴上恭敬,可眼中的轻蔑之意谁又瞧不出来。 「原来高世子还知我是王妃,既知我是王妃,为何还翻墙入府,这未免太不成体统,高世子你也太放肆了些!」 「王妃您教训的是,我在外面呆久了,回京探旧友心切,一时忘了规矩,请王妃您责罚便是。」说罢,他垂了头下去,一副任凭打骂的架势。 话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可由崔玉儿见,高清明无非就是给她丢出来一排软钉子,她哪里真动得了他! 第7章 风波 崔玉儿见他还算是给自己丢了…… 崔玉儿见他还算是给自己丢了个台阶下,于是珠唇一抿,眉目微瞟,从他身前移到身后,正落在屋里凌锦安的身上。 「既然人已经见了,高世子也该回了。」 高清明一抬眼,眼中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似在同她讲,事情远远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随之他便又直起身子又道:「王妃您说笑了,我千里迢迢的赶回京城,这话还未说上两句,王妃便让我走,清明哪里能甘心呢。」 「高世子,你今日翻墙而入,我没有让人将你赶出府去,已是看在了老侯爷的份上,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你别忘了,这是承安王府,不是康远侯府!」 见着眼前嘻笑着的高清明,崔玉儿此时已是恨的牙根痒,「即便现在王爷身子不便,可这府里,好歹我也算是半个当家人。」 「王妃说的自是不错,」高清明一顿,没有半分惧色,「不过即说到王爷......想来若是今日王爷在场,也没有不让我见锦安的道理,我与老友阔别太久,话还没讲上两句,王妃便赶人,若传出去,外人还以为,王妃您是怕我将现在锦秀苑的光景说与旁人听似的。」 仅一句笑言,便正打在崔玉儿头上,再瞧,高清明又哪里说的是笑言,分明是以玩笑的口吻说肺腑之语。 于此事,崔玉儿本就心虚,见他这般讲来,一时半会儿倒不好说什么,怒急中忙道:「高世子这是说的哪里话,锦秀苑的光景又怎么了,我见着倒不比从前差些。」 「看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高清明做样子四处张望,而后道,「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既然清明来都来了,保证不给王妃惹麻烦,待我与锦安问候两句便会离开。」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凭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崔玉儿恼怒,已是极力忍耐。 高清明仍面不改色,微耸耸肩,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王妃先去歇着吧,清明稍后便去同王妃请罪!」 说罢,目无旁人似的转身进了屋,还顺带着将房门关上。 这场景,使得崔玉儿十分难堪。 她一时怒极,才想发作,便被一旁的田嬷嬷拦住,只见田嬷嬷低声劝道:「王妃娘娘切不可动气,这位向来这样无法无天,眼下王爷不在,他更是猖狂,巴不得事情闹大。若是闹大了,怕是对您不利,依奴婢所见,不如命人去侯府报个信,让老侯爷亲自过来带人。」 田嬷嬷所言非虚,以承安王府现在的实力,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哪里敢惹出半分风动,怕被人抓把柄还来不及,即便眼下高清明放肆成这样,她亦不能拿他如何。 「可是......」她仍旧恨恨的瞧着眼前那道门。 她强关了凌锦安这么久,若这时高清明来了,无疑凌锦安便多了个帮手。 田嬷嬷看出她心里所想,知她担忧,忙又道:「废人一个,闹不出什么的。」 第12页 好似唯此「废人」一句,便能消得了她大半的怒气,由此,她才缓缓平息了一口气,阴笑道:「是啊,废人罢了。」 ...... 外面闹了好一阵子才又重归于平静,陆澜汐轻步移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外张望,此时院中已是干干净净,除了几片落叶随风而动,似是再无旁它。 闹了这么一场,她一颗惶恐不安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世子和大公子定是有许多话要讲,奴婢先去泡茶。」想着他们二人旧友重聚,自己在场怕是多有不便,陆澜汐说着,手上将门板敞开了个不宽的缝隙,随之从中挤了出去。 高清明目送她的身影从门前消失,这才将目光缓缓收回,重新投到凌锦安身上。 他亦是闹了这么一场后,之前见到凌锦安时的悲痛与震惊也已消弥了大半。 随之又恢復本性,似笑道:「来时听说王妃给你送了个通房,原来是她啊!」 听出话中的深意,凌锦安一抿唇角,这才缓缓开口:「怎么,你认得她?」 「我怎么不认得?她叫陆澜汐是吧,不就是你两年前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长的倒是越发标緻了。」 凌锦安只记得这么件事,可那姑娘的长相他哪里还记得,不过于此种杂事上,高清明倒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听他这么一讲,原本还稍有疑虑的心彻底放下了。 她讲的果真不是假话。 「我瞧着这姑娘不像坏人,况且你曾有恩于她,想来她也能好好照顾你吧。」高清明道。 对于此,凌锦安倒是不否认。 这些日子以来,从她来到锦秀苑,与他残后的这些时日相比,倒是过的舒服许多。 身上穿的衣裳,是她亲手浆洗的,身下铺的被褥亦然,由里到外透着股爽气,皆是由她所赐。 「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旁的事你不必担心,我料到王妃会趁此机会为难你,待我回去,亲自给你挑几个人过来,随你差遣。」 高清明道。 凌锦安摇头一笑,「不必了,这几个月过的安静,我倒是已经习惯了。」 剩下的话他没讲出口,眼中却闪过一个想像中的轮廓,他一时恍惚,竟觉着,只要有她就可以了。 好似哪怕再多一个人,都成了打扰。 「对了,」高清明此时当然不知他在想什么,目光触及他的腿,面露难色,明知他现在最不喜提的便是这一身的伤病,却又不得不讲,显得有些为难的开口,「来之前,我已经寻了几个明医,等过两日他们到齐了,我就带他们来见你。」 凌锦安现如今听闻这些已经淡然许多,当初为了保住他这条命,不知请多少名家圣手,谁又能妙手回春,让他一个废人恢復从前?对此他也早已不抱有什么幻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他知道高清明的性子,若是不让他试试,到底也是不会甘心。 随他吧。 他这般想。 「这倒是不急,你既然回来,我倒是真有一事相求,」凌锦安一顿,身子微微前探,眉头亦随之重锁一度,「帮我查查秀平的事,我不相信秀平会舍了二皇子逃命。」 「别说你不信,我更不信!你我三人自小一起,他是个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只是他现在生死未卜,若他平安,为何不归京?若是不在了……」 这个结果是他最不愿去相信的,每每这个念头涌上心头,都被他狠狠的压制下去。 「你放心,这件事由我来查,定会水落石出,还王府一个清白。」 高清明目光坚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做事凌锦安自是信得过。 …… 在小厨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陆澜汐这才从灶台上将冒着腾腾热气的铜壶垫着巾布拎起来。壶身一倾,滚沸的热水从壶口成了一柱,正落在茶盏中,几团茶球遇水而盪,飞舞两圈,而后舒展在热水之间,随之茶汤颜色渐深,茶香气四溢。 将一对茶盏盖子盖好,又双双归置于托盘中,这才起身朝凌锦安的卧房行去。 不巧,她到时,正见高清明要起身离开。 「高世子,茶已泡好了,您尝尝吧。」 陆澜汐将托盘放下,虽这是她之前寻到的陈茶,想来味道也不会太好,于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而言不值一喝,可她心里想的,还是盼着高清明能多留一会儿。 毕竟凌锦安独自一人苦的太久,挚友归来,多少能给些许宽慰。 高清明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茶盏上,「茶我就不喝了,今日闹的动静有些大,改日我再来。」 待高清明从她面前行过的时候,陆澜汐忽想起什么似的,忙朝凌锦安道:「那我去送送高世子。」 凌锦安还未开口,便觉着身前又有一阵风吹过,再听,已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高世子。」出门后,陆澜汐忙紧行两步,追上他的步伐。 高清明回望,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脚步不觉放缓,等着她的下文。 陆澜汐回头朝凌锦安卧房瞧了一眼,确定距离足够远这才道:「奴婢有一事想求高世子……实际上,大公子曾经救过奴婢一事,王妃娘娘并不知情,还请高世子对此事保密。」 对此,高清明一怔,反应片刻才缓过神来,「我说呢,怎的王妃会择你做通房,不过,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第13页 「是奴婢求了世子,世子心善,知我报恩心切,便让我来了。」 她口中的世子,高清明一想到是凌予康便觉讽刺。 不过抛去旁的不说,陆澜汐知恩图报这点,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凌锦安现如今的境况,旁人躲都来不及,她却逆风而上,实属难得。今日亲眼见了凌锦安被她照顾的不错,高清明亦觉得安慰。 「好,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听到他的肯定,陆澜汐的心这才放下,转而又道:「奴婢斗胆,还有一件事想求世子。」 「说来听听。」 「世子可否请些大夫,为大公子来瞧瞧?」这句话她说的小心翼翼,一双眼,却亮晶晶的。 第8章 光亮 陆澜汐这句话说的时候带着恳求的…… 陆澜汐这句话说的时候带着恳求的口吻,一双黑亮的眸子似有秋水潋滟,深含波光。 连高清明也不由得怔住。 若是说陆澜汐为了报恩才来到今日的锦秀苑或许有些牵强,那一双美目在提到凌锦安时的神态变幻让人分明觉着不止于此。 「这你不必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这两日就会陆续有郎中过来,」高清明一顿,咬字清楚,似也在给自己打气,「皆是名医,他们定有办法医好锦安。」 对于此时的陆澜汐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定心丸,顿时眼前一亮,似有火光燃燃,照的整个人都发光发亮。 她抿嘴轻笑,带着对往后无限的希望,似是凌锦安康復就在眼前。 「对了,」高清明似是忽又想起什么,低头的功夫从腰间掏出一块方正的透白玉牌递到陆澜汐的面前,「这个你拿着。」 她垂眸看去,并没有抬手去接,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府里的牌子,若有急事找我,拿着它可保你畅通无阻,」高清明抬眼,环望四处,锦秀苑现在的境况,怕是不算乐观,「拿着吧,总会用得上。」 陆澜汐点头,这才乖乖双手接过,玉牌触手生温,上面篆刻一个「高」字,以鎏金描摹,阳光下金闪闪的,光芒刺目。 见她收下,高清明轻浅一笑,临走时只扔了句:「好生照顾他!」 随之潇洒而去,同他潇洒来时差不多。 瞧着他的背影,一时让陆澜汐觉着很踏实,因为她清楚,只要他在,便能护得住凌锦安,他便不会再是之前的孤人独行,日子会好过很多。 待陆澜汐再回来时,已削好了一盘白梨,这白梨正是之前小蝶给她买的那两只,小蝶说的话她都放到了脑后,一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恨不得只紧着凌锦安。 她用银叉子叉了一角梨,而后递到他的手上,随意说道:「高世子已经离开了。」 凌锦安起先并示作答,而后才缓缓点头「嗯」了一句。 他已习惯了陆澜汐时常往他手里塞东西,不是吃的便是喝的,起先还会迟疑,直到今日便不会了,凭她给什么,便接什么,问也不问,便往嘴里送。 白梨近鼻尖儿,他方觉是梨,闻起来清香淡甜,倒是许久都没吃了。持着银叉将梨往口中送去,牙齿轻轻一咬,汁水便顺着齿颊流淌出来,润心润喉。 见他似是不厌烦,陆澜汐轻浅一笑,将盛梨的盘子整个送到他的手上,柔声道:「天干物燥,大公子多吃一些才好。」 他顺势接过盘子,双手一抬,两个人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一起,十指柔软在他掌心划过,方知她指尖微凉。 连陆澜汐亦是一惊,忙将手指收回,随之脸上挂了粉彩。 倒是凌锦安,一张大萝蔔脸不红亦不白,双眼被白纱蒙着,更是看不到情绪,似冷的一块木头般,呆滞地抱着盘子。不过明显感觉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也顺带着缓缓凝固,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自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此时的凌锦安忽又想起之前高清明同他讲的话,脸朝她在的方向稍稍侧过,开口问道:「我方才听清明讲起你的事,想着问问你......」 陆澜汐红着脸抬眸,两手指尖绕在一起,等着他的下文。 「当初我是在久安街救下你的,」他一顿,实则已经很努力的在回想两年前的事,可是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想起一个模煳的轮廓,再无旁他,「你为何会流落到那种地方?」 提起伤心不忍回想的往事,陆澜汐的脸色由红转白,于她而言,两年前,当真是一段让人惊恐的时光,她甚至一直不敢试问,若是那天没有遇到凌锦安,她现在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境遇......以她的性子,是万不肯忍辱偷生的,许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我是被舅母卖到那里去的......」往事难以启齿,那让人心寒的家人亲情更是让人脸上一丝光采也无,「自母亲去世,我便去投靠了舅舅,后来舅舅病逝,舅母说养我与妹妹艰难,便说让我出去做工,还给我找了一个好活计,我自是乐意赚钱养家的,只是没想到,竟是那种地方.....」 提到过往,她心口似被什么压的几乎透不过气,脸上明明没有血色,可语气仍旧云淡风轻,「我被抓去的当晚,那青楼忽然着火,我便趁着乱跑了出来,再后来,便在久安街上遇上了公子您。」 越过那段心惊肉跳的片段,再想到遇到凌锦安的那时,双目立即又绽出了光泽,她仍记得那天夜里,她死命狂奔,身后青楼的人在死命地追,那些人似是饿鬼,朝她伸着爪牙,她哪怕慢上那么一点,便会被他们扯入地狱。 第14页 后凌锦安的马车从暗处缓缓驶来,她不顾一切的扑上去,马车里的人,缓缓伸出一只修长苍劲的手,掀了车帘,灯火阑珊处,她看着凌锦安隐约露出半张脸,一只眼漫不经心的朝外探试,黑亮的眸子似承载了天上的星河,那时的凌锦安,便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带着她离了地狱。 那一夜,她清楚地记到现在。 这件事,于凌锦安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未放在心上,若是没人提,他怕是根本就想不起。他缓缓回过头来,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亦不知现在陆澜汐提起这件往事时,眼睛已不觉红透了。 凌锦安愣愣地摸着手里的盘子,低声感嘆道:「想不到,随手做的一件小事,竟在这时,将你送了过来。」 听不出他的情绪,亦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凌锦安没有告诉她的是,到了此间,他方觉庆幸的真正含义。 他将银叉搁下,细不可闻地轻嘆了一声:「澜汐.....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可你真的不必来这里,现如今,我已没什么能力护的了你了。」 这是凌锦安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嗓音微哑低沉,却似是钟鸣之音,不由得让陆澜汐的心也随之跳漏了一拍。 「公子为何说这样的话?」 「你也亲眼见了,如今我已不是世子,只不过是个被困在牢笼里的活死人,难见天日,等哪日情境不好,怕是有人要连你一同清算。」 他话中深意,陆澜汐这才听的明白,他指代的是他正提着头,在王妃的刀尖儿上行走,到那时,她这个小小的通房亦成了陪葬。 「我不怕,」她头微微仰起,容色坚决,「自我来的那天起,我便已经决定好和你共进退.....」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再讲下去,她是怕再讲下去,怕是忍不住要将自己的心也剥给他看。 即便凌锦安现如今风光不似从前,可在她眼中,他永远是那个曾带给她一束光的男人。 共进退....简单的三个字,由她嘴里讲出来,听在凌锦安的耳朵里,似有地动山摇,碎石落地,堵了他的嘴,亦压住了他的心。 不知怎的,他忽又想起方才触到的那微冷的指尖,细细回想,那根本不是冷,而像是有万团火在燃烧,从她而起,燃到自己身上。 陆澜汐惊觉自己似是有些失言,从荒乱中回过神来,略有不自然地说道:「公子您先吃梨,还有两身衣裳没洗好,我先出去了。」 明明他什么都看不到,可还是让陆澜汐窘的似有目光盯着她瞧,只能仓皇而逃。 凌锦安随着听着她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寻去,在她走远之后,他竟不觉嘴角微微勾起,许久没这般会心的笑过了。 ...... 秋日长街上人来人往,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东街缓缓驶来,马车项缘左右各自悬着一只琉璃灯,虽不是暗夜亮起时,仍能让人看清上面一个醒目的「杨」字。 马车窗前碧色的帘子被人自里素手撩开,那素手莹白润泽,线条柔美的皓腕上还戴着一只镂空雕花嵌玉珠的金镯子,同袖口的织色绸缎明绣花纹相衬,可谓珠光宝气。 「小喜,还有多久才到?」马车里的人低声询问车外随行的婢女,语气略显急燥。 「姑娘您别急,前面就是承安王府了。」 婢女遥指前方说道。 马车里的人将头探出来,顺着婢女手指的方向,发间步摇摇晃耀眼,时而发出珠翠碰撞的声响,像是她的心,蹦跳的没有规律可言。 这段时日,她已想了凌锦安无数次,自他中毒的那一日起,便再未见过他,如今步步得近,却紧张的要命。 不多时,马车终于在承安王府门前停下,车夫摆了矮凳,车里的人由婢女扶着轻步下了马车。 待女子平稳落地后,婢女扭身行至王府门前。 还未等门前护卫阻拦问话,婢女便先一步扬声道:「劳烦二位通传一下,杨府大小姐杨碧妍求见。」 护卫听闻杨府大名,相互对视一眼,再瞧石阶下的那位姑娘,衣着不俗,一身的富贵气,自是不敢怠慢,其中一护卫脸色由先前的冷硬转为暖色,客气道:「姑娘稍等,小的这就进去同王妃禀报。」 第9章 羡妒 不同于高清明,杨碧妍入承安…… 不同于高清明,杨碧妍入承安王府的门便没有费半分力气,崔玉儿并未阻拦,其中原因便是因为她姓杨。 杨氏乃是名门旺族,当朝太师杨行,深受皇帝器重,在政见上,又与承安王相左,眼下王府摇摇欲坠,杨氏自是得罪不起的。 不同于高清明的不羁,杨碧妍还是懂得规矩的,见了崔玉儿第一件事便是奉上厚礼。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见她这般,崔玉儿自是眉开眼笑,显得不见外了。 「许久不见,杨姑娘出落的越发可人了。」崔玉儿笑言道,见她眉眼之间和她父亲杨行倒是长的越来越像了,一样的浓眉大眼,连气韵上也渐渐靠拢。 「多谢王妃娘娘厚贊,」杨碧妍微一福身,而后直起,直切主题道,「今日碧妍过来是想看看锦安哥哥,听说前两日高世子已然来了。」 言外之意,便是高世子来得,她亦来得。 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高清明前脚来,后脚这些事都已经传到了杨碧妍的耳朵里,还传的这样快。 第15页 崔玉儿压住心底闪过的一丝不快,举着帕子压了压鼻尖儿上的浮粉,轻咳一声,而后才道:「高家世子来过不错,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原是这样,碧妍也想见见锦安哥哥,给他带了些东西,不知可否方便?」杨碧妍问道。 人来都来了,总没有让高清明见而不让她见的道理,虽她不愿,却也不好拒绝。 只得摆出一张笑脸道:「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现在锦安院子里也只有一个通房在,他平日也不爱说话,亦不爱出门,你们这些旧友见了,也能多开导开导他。」 崔玉儿话倒是说的漂亮,可是重点却在于突出通房一事。 果真,她话音才落,便见着杨碧妍的脸色阴了一瞬。 杨碧妍的心思,人尽皆知,钟情于凌锦安多年,只是万没料到,凌锦安中途会发生这样的事。本以为他残成这样,杨碧妍已是知难而退,谁成想消停了近一年之后,反而今日又忽然蹦出来,这倒是让人没有想到。 「那碧妍现在就去见锦安哥哥吧。」见王妃发了话,她也不愿多费唇舌。 崔玉儿便随手指了一个婢女为其引路。 锦秀苑这里,二人还不知情,秋日晴好,难得凌锦安肯被推着出来晒太阳。 寻一处光线好之所,陆澜汐则蹲在一旁拾地上的落叶,偶尔拾到好的,便塞到凌锦安的手中,他还果真就乖乖给她拿着。 手指偶尔摸过掌中银杏叶的轮廓,细想从前,也曾在叶落时节寻上几片完整的金黄叶,夹入书页里,待哪日翻看,便会不经意掉落出来。 「今日晚上,我做一个清炒肉丝,再来条黄花鱼好不好?」陆澜汐站在光影里,细细盘算着今日晚饭的吃食。 「什么都好,随你。」凌锦安淡淡应着,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无论是什么,经她手一做,便会变得格外好吃。 相比较从前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倒也没觉得饭菜比现在她做的更美味。 一阵微风扫过,树上金叶又掉落些许,有两片正砸在凌锦安的眼眸上,还有一片划过他的脸颊,剩余的便都被他兜在身上,惹得陆澜汐一阵轻笑,忙弯身下去帮他将身上的落叶拔弄干净。 起先凌锦安还不知她在笑什么,而后觉得她手指在自己身上拔动,这才知,应是落叶落了自己满身。不知怎的,听着她笑,自己也随之跟着笑了起来。 浅笑过后,陆澜汐脸色稍缓,手上动作放慢,似是斟酌良久才又小声道:「听小蝶说,王爷现在仍旧未醒,整日还躺在榻上,时而睁眼,也说不了话,怕是情况不如之前。」 这便是凌锦安现下最为担心的事了,说起来,他也有许久没有见过父亲,每每只是听旁人说起他的境况。 心随之一揪,方才的那点笑意消失不见。 见他如此,陆澜汐一时之间有些后悔,后悔同他说这些,徒增他的担忧罢了。 「现在高世子已经回京了,对你来说是个大的助力,之前王妃不让你见王爷,现在有高世子帮忙,你定能见到王爷的。」她一顿,「你何不找高世子帮忙?」 这他不是没想过,若大的王府,他若是想见父亲,也不是没得办法,只是他现在这副样子,若是父亲在醒时亲眼见了,只怕会更糟心,一子失踪一子残,他哪里接受得了,与其相见,不如不见。 「算了,只怕父亲见了我,更会伤心。」凌锦安摇头嘆息一声,「现在见面,并非是好时机。」 见他如是说,陆澜汐也不好多言,暗自恨自己多嘴,思虑不够周全,凭白的惹人伤心烦恼。 想到此,她眼珠子一转,想着同他说些开心的,将这个话题引过去,「对了,我前两日给你做了一身冬衣,不如去试试吧,哪里若是不合身,我再给你改,待天气冷了,就能穿了。」 凌锦安何尝不知她的心思,她这是想当自己拿小孩子哄了,唯有小孩子有新衣裳穿时才会开心起来。 「好,」他也不多言其他,既然她想着逗自己开心,便随着她去了,不开心的事暂且搁置,「那你的呢?」 他随口一问。 「我的?」她先是一怔,而后才明白他话中所指,「我有冬衣,还是去年新做的。」 「起风了,我先推你进房吧。」她弯身下去,随之试图从凌锦安手中取过方才收好的落叶。 二人指尖相撞,凌锦安却一把将她手指扯过。 她下意识的怔住,愣着瞧他。 摸到她指尖的冰凉,凌锦安一时心有不忍,「手又这么凉,我见你整日洗衣裳,冬日渐近,可别冻坏了。」 他手心温热干燥,只轻包住自己的指尖,却让陆澜汐的一颗心七上八下,跳的不能自已,入耳的话同他的掌心一样温热。 这样的关切,让她觉着好似一切都是值得的。 「咳咳。」两声刻意的咳嗽声将锦秀苑的宁静打破。 陆澜汐伴声望去,是两位姑娘,稍前一些的是个婢女打扮,立于身后的,她认得,是杨碧妍。 方才那声咳嗽声是杨碧妍的婢女小喜所发。 陆澜汐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来,还是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她直起身,二人原本拉扯的手这才分开,随之她小声朝凌锦安道:「是杨家小姐来了。」 小喜查颜观色,见自家姑娘面色不悦,便忙提高了声线朝陆澜汐呵道:「你怎么见了我家小姐也不请安!」 第16页 见小喜趾高气扬,陆澜汐面色无波,只近前来,微微福身道:「见过杨小姐。」 方才二人手拉着手那一幕杨碧妍看得一清二楚,心里的火气被这秋风煽动的越发盛大,本是听闻凌锦安有了个通房便已经让她不悦,再瞧眼前这姑娘,虽是一身普通衣裳,面容却生的格外好看,美的让人挪不开眼,一时心口发堵,不畅快。 「你便是锦安哥的通房?」杨碧妍眼色不善,有意挑衅似的目光上下打量。 「奴婢陆澜汐。」陆澜汐不卑不亢,眉眼微垂,答的恰到好处。 「是碧妍吗?」虽看不见,凌锦安仍旧闻到了一丝火药味弥散,反正只要杨碧妍所在之所,这种是常有的事。 她的性子他清楚,只怕是要难为陆澜汐,于是他便开口道。 果不其然,杨碧妍一下子被拉扯过神儿来,目光一侧,这才想起今日来的真正目的,暂且先不管这个碍眼的通房,忙移动步子,来到凌锦安身旁,先是上下打量,见他坐着轮椅,眼上又蒙着白纱,果真同外面传的丝毫不差。 她蹲身下去,面展愁容,带了几分哭腔,「锦安哥哥,你怎么变得这样了?」 这话问的凌锦安懒得作答,只象徵性的弯了弯唇角,不应话。 「锦安哥哥,我之前一直想来见你,可我进不来......」说着话的功夫,她开始抽泣起来,「你也知道的......」 「我明白。」凌锦安没有让她接着说下去,有些事,挑明了反而不妙。 杨家与承安王府向来不合,杨碧妍很早之前便钟情于他,杨行更是一直反对,自他出事,该走的都走了,该躲的都躲了,杨碧妍的言行,皆都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怎么今日偏偏来了。 有些让人头疼。 「看过郎中了吗,郎中怎么说?」 「往后都是如此了。」他淡淡应着,倒是在说旁人的事。 「这......」瞧着他的脸,一时情急,杨碧妍真就落下泪来,「我给你带了些东西,都是上好的补品。」 说着,她朝身后小喜招招手,小喜忙将东西举过来。 到了近前才反应过来他瞧不见,小喜便忙转身,朝陆澜汐行去,将东西几乎捧到她的脸上。 第一时间,陆澜汐并未抬手去接,而是下意识的看向凌锦安。 凌锦安似有所感,没有听到她出声,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多做纠缠,只随声应了句,「既然是杨小姐的好意,便收下吧。」 陆澜汐得令,这才双手捧过。 这一声杨小姐,叫的杨碧妍满身的不自在,他一直同自己这般生分,和自己刻意保持着距离,眼下却和这个小小的通房有这般默契。 第10章 灰白 杨碧妍素手提裙由小喜搀扶着迈出…… 杨碧妍素手提裙由小喜搀扶着迈出承安王府的大门阶,再回望时,双目漠然,脸色亦不好看。 小喜扶着她上了马车,马车轱辘缓缓启动,与承安王府渐行渐远。 见离王府远了,小喜这才开口讲道:「实际上姑娘今日也不必来的,奴婢倒瞧着大公子不领情的样子,他都这样了,对您还是不冷不热的,实在是让人恼火。」 马车里的人何尝不晓得今日凌锦安是如何对她,可是她介意的并非是他的态度,而是他对那个小通房的态度。 两个人之间那流露的特殊情愫,让她嫉妒。 她长这么大,什么山珍玉宝不得见,又有多少人围在她身边打转,只为祈盼她看上一眼,她只知道这世上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杨碧妍得不到的,却在凌锦安这里屡屡碰壁,今日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忽然发觉,她竟在妒忌一个通房丫头。 那么下贱的身份...... 「我若不来见他,又怎么知道他的情况究竟如何......」杨碧妍强压中心口的那些不适感,「我若一直不来,怕是旁人又要说我见他落难便不顾了。」 曾经的凌锦安,确是她心中良人佳婿,无论身上哪一点单挑出来都可抹杀众人,可谁知一夜之间便成了这般模样。 当真是可惜。 她对他的心不是假的,只不过今日光景,让她犹豫罢了。 「姑娘真要再寻名医给凌家大公子医治?」小喜侧过头去,回想着方才杨碧妍同凌锦安所言,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客套话还是认真的。在她眼里,现在在凌锦安身上,已然没有什么再投入的必要了。 「当然要医,」杨碧妍一顿,「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好不好得了。」 ..... 锦秀苑。 陆澜汐才将方才杨碧妍送的东西规置好,便听门外又是一阵脚步。 才将头探出来,便见着高清明大步入内,正巧见了陆澜汐,便朝她招手道:「澜汐,快叫上你家公子,看看我带谁来了。」 不过这两日熟络,高清明已将姓氏去了直唤她姓名。 朝他身后看去,只见是三位老者,陆澜汐一时不明,目光茫然。 说话的工夫高清明已到了近前,「这三位都是京城外有名的神医,今日入京,我便将他们带来了。」 之所以请京城外的,是因为京城内的已经看了个遍。这件事高清明于归途时也已打听清楚,这才费了好些力气又带着人来。 「几位屋里请!」陆澜汐眼神一亮,笑了起来,仿似整个人都发着光彩。 第17页 引着三位医老入门,陆澜汐兴奋的跑到凌锦安身边要同他讲。 方才他们在外面所说的话屋内的凌锦安听得一清二楚,这边还未等陆澜汐开口,他便长手一抬,面无表情道:「劳烦几位今日白跑一趟,还请回吧。」 一席话,像一盆兜头的冷水将陆澜汐和高清明浇了个干净。 「公子,几位名医都是老远来的,今日才入京,这是高世子的一片好意,好歹让几位看看啊。」她讲话时小心翼翼。 「不必看了。」他未讲明情况,却只一心想着拒绝。 「为什么啊,」陆澜汐来到他近前蹲下,双手自然搭在他的手臂上,稍用力捏着,「万一,万一这几位治得好你呢?凡事总要试试的!」 倒底是无人试过他这样,他独处暗中,即便与人说了,怕是也理解不了,自他从鬼门关回来的那一天起,他见过许多医者,一遍一遍的由他们查看着,把着脉,得来的却都是一声又一声的嘆息。 时至今日,这个结果他已经可以接受了,却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重来一次,旁人不知,每见郎中一次,便会失望一次,于他而言,这便是折磨,相当于一次又一次的将疮疤揭开又摁上。 「不。」他清冷一句,双唇紧抿,听起来这件事没得商量。 「你这人怎么回事?人来都来了,你哪有不让看的道理,京城里的那帮废物一个一个都是沽名钓誉,随便挂个牌子就敢说自己是神医,他们医不好你,不代表旁人医不好你!」 高清明见他这样,于儿时同长成的默契中便猜透了几分他的心思,他性子干脆,见不得这死犟的德行,看他拒绝,便倚着门框高声嚷嚷两句。 即便他如此说,凌锦安仍旧不为所动。 「公子......」与高清明嚷声不同,陆澜汐则是细声轻喃,手掌搭在他的手臂上。 掌心的温热透过袖上的衣料传透进来,凌锦安亦感受到她的迫切。 可他内心是挣扎的。 这一声公子唤下去,他久久也不应,陆澜汐知他是铁了心,虽不知他究竟为何,可一想到他不是煳涂人,既这般拒绝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也不愿再强求。 思虑再三,陆澜汐终于起身,朝门口高清明道:「高世子,实在对不住,劳烦你们今日跑一趟,公子既然不愿......」 「我愿意。」陆澜汐的话还未说完,凌锦安的声音便在她身后响起。 掷地有声。 陆澜汐以为自己听错了,勐地回过头来,看着他面庞的瞬间,他又重复一句,「我愿意。」 他原本是不愿意的,只是方才陆澜汐在他身侧起身的瞬间,他似是听到她的一声低嘆,虽压制的极好,仍让他捕捉到了。 他不想让自己失望,更怕让她失望。 于是在她起身后,他一下子便改了主意。 「这就对嘛,」高清明眉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生怕他下一秒又反悔似的,一见他松口,忙招唿那几位道,「快去快去。」 而后由着凌锦安被三位郎中推到一侧,任由他们查看。 陆澜汐和高清明则立于一侧,不敢近前,生怕碍了几位郎中的事,陆澜汐只敢在角落探头查看。 其中一位郎中轻慢解下他蒙眼的白纱,隔着人头间隙,陆澜汐一眼便瞧见他灰白色的双眸,似异人般诡异的色泽。 不由得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捂住唇,似要拦着自己不要发出声来。这是第一次,她瞧见他的瞳孔,竟不想是这样的。 凌锦安虽睁着眼,却见不到星点光亮,眼前黑透,却极力用耳细听,想要知道现在陆澜汐在哪个方位。可她实在是太过安静,没发出一点动静,不过他知道她就在,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她应当也看到了。 许也是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吧。 他如是想。 此时,陆澜汐垂眸,悄然退了出去,高清明见她从自己眼前行过,脸色不太好,见屋内有郎中照应着,于是自己也随着陆澜汐的步伐跟了上去。 只见她来到院中树下,肩膀轻轻倚着树干,背对着光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1章 害怕 「你怎么出来了?」 …… 「你怎么出来了?」 身后高清明朝着陆澜汐渐行渐近。 闻声,陆澜汐忙眨巴眨巴眼,将才要夺眶而出的泪憋回去,作好一副轻松的神态朝他转过身去。 「屋里人多,我怕耽误事,便出来了。」 这藉口不错,可高清明仍旧看清楚她微红着的眼眶和鼻尖儿。 「你是不是看到他的伤,难过了?」高清明走近了低声问道。 见也瞒不过他,再扯谎也没什么意义,陆澜汐于是轻抿双唇,也不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高清明一笑,回身朝门口望了一眼,「说起来,凌锦安这小子也算是有福气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这么心疼他。」 这句笑言让陆澜汐有些红了眼,她抬头迎着阳光问道:「高世子,你说公子的病,医的好医不好?」 于此而言,她是没有底的,这个时候问他,也只不过是想讨一粒宽心丸罢了。 前路茫然之时,若有人给燃上星点希望,总归于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强。 高清明半眯了眼,他向来是说好不说坏,见她眼神迫切,带着满心的期翼,也不好浇她冷水,抬手在她头顶处随意扯了一片叶子,叶根放在唇边拿牙齿衔着,而后才笑道:「当然医的好。」 第18页 话音一落,果真见着她轻松的神色,她笑意晏晏,如若春花秋月,娇俏动人。 「若是他一辈子也治不好呢?」高清明这般提起,并非是为了惹人嫌,只是在目睹她笑意的瞬间很想向她求证。 谁想陆澜汐立即正了神色,目光坚定朝房门方向,想都没想地说道:「那我就照顾他一辈子。」 他虽未讲话,可她这坚定的目光着实让他心里为之一震。高清明怔了片刻,忙又提笑道:「放心吧,一定治的好。」 ...... 日头从正中到西,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三位郎中陆续从房间里退出来,瞧着脸上并未有轻松神色,陆澜汐仅瞧了一眼,心便凉了半截。 可还是抱着一丝的侥倖随着高清明一同,提步迎上几位。 「怎么样了?」未等陆澜汐发问,高清明便先开口。 几位郎中面面相觑,一时也拿不准谁先开口,推辞片刻,只见三人中的稍长者开口回话道:「回高世子,方才我们三个在房间里仔细瞧了凌公子的病,还给他施了针,凌公子中毒太深,眼睛和腿只怕是......无力回天。」 「怒小人无能,学医不精......」 三位郎中几乎同时垂下眼去,不敢再抬头。 今日利官见贵,若是治的好凌锦安,自是扬名天下,奈何实在是束手无策。 陆澜汐垂下眼眸,不愿再多听下去,一言不发安静回到凌锦安的卧房。 推开门,穿过珠帘,正瞧见他双手反过,将白纱繫于脑后,听到动静,凌锦双手放下,头微微朝这边侧过,问道:「是澜汐吗?」 「是我。」听闻他唤,陆澜汐加快脚步朝他行去,顺手倒了杯茶放到他的手上。 「郎中们怎么说?」他拉过茶杯不喝,只是猜着她在的方向抬头问。 看来他对方才的事还不知情,陆澜汐抬眼,隔着纱窗隐约瞧见高清明在院中还在同郎中说着话,于是便宽慰道:「郎中方才说,这病急不得,因为是中毒,得仔细研究解药才是。」 她不善于扯谎,本就是破绽百出的一句话,让她讲起来面红耳赤。 谁知凌锦安一笑,抬手往口中送了茶水,显然不信,亦不接此话茬儿,反而问道:「方才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吧?」 他想一定是这样的,若不然她怎么会退了出去呢。 「我虽不知现在我变成了什么模样,但是我醒来时,下人们告诉我,我的双眼已然变成了灰白色,瞧着有些吓人。」他想的到,一双黑色的眸子,由黑转白,该是何等的诡异,这也是他一直蒙着白纱的缘故。 她心里明明不是因为怕,而更多的是因为心疼,可却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只直愣愣的立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 「今日是最后一次了,往后,便别再寻郎中来了。」 陆澜汐不作声,自是不认同他所言,只是又不好反驳,只好咬着下唇,独自在心里盘算着旁的。 「澜汐,你瞧我给带什么来了!」————小蝶见垂花门开着,没料到这里会有人在,只管跳着便进了门,不想正撞上高清明和三位郎中在院中说话。 她的出现,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包括高清明的。 他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的瞬间,小蝶如同被雷电击中,立定原处,一动也动不来。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如若从天而降。 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此时就在她的眼前。 而后小蝶便开始后悔,为何今日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本该穿一身好衣裳的,甚至可以戴两支珠花。 「你是何人?」高清明方才是见她跳着进门的,一时好奇。 「奴婢、奴婢周小蝶,没想到高世子在这里....」被他发问,小蝶手足无措,一时慌乱,忘了请安。 好在陆澜汐及时出来,快步来到小蝶身边,自然的扯了小蝶的手,朝高清明道:「回高世子,这是小蝶,我前日托她帮我买东西来着,她不知您在这里,多有冒犯,还请高世子见谅!」 见陆澜汐与她熟络,他亦不是多事的人,冒犯与否了不会放在心上,只轻点头一下,而后又转头同三位郎中说着话。 二人眼神偷偷交汇,陆澜汐给她递了个眼色,让她先去小厨房等候。 小蝶低着头,快步从高清明身后路过,余光瞥着高清明的背影,双颊粉红,心尖儿狂跳。 第12章 着凉 不多时,高清明带着郎中离开…… 不多时,高清明带着郎中离开,陆澜汐亲自将人送走,这才来到小厨房。 此时的小蝶正翘着脚朝院中张望,一双眼睛恨不得伸出垂花门去。 陆澜汐轻笑一声,拍打在她肩膀上,「好了,别闪了脖子,人都走远了。」 提到脖子,小蝶这才晓得疼,转身傻笑道:「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今日会来啊,害我这么丢脸。」 想到方才自己如同兔子一般跳在他的眼前,便觉丢脸。好在他看起来并没有怪罪之意。 「我也不知他今日会过来,他是带了郎中给公子瞧病的。」 「大公子的病可有转机?」小蝶问道。 陆澜汐没答,只是神情失落的摇了摇头,再不言其他。 「说起来,高世子真的是有情有义,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关心大公子。」提到高清明,小蝶满身上下如花苞绽放。 第19页 「哦,对了,今日上街,我买了些这个,」小蝶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从怀中掏出一份油纸包,递到陆澜汐的手上,「这是你最爱吃的,我今日多买了一些。」 陆澜汐双手接过她塞过来的纸包,还温热的,忙打开来瞧瞧,是一包炒栗子,此刻正在她手掌中散发着诱人香气。 「这算不算是今日你见到高世子的谢礼?」陆澜汐笑着打趣道。 小蝶虽是喜笑颜开,却觉着她是拿自己打趣,一时害羞,佯装嗔怒道:「给你好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下次可不给你买了!」 陆澜汐笑的更欢了,轻推了她一把,「好啦,我正好还有一件事求你。」 她将炒栗子放下,从随身荷包中掏出几个碎银子,「这几日你若得空,帮我去买些金桔来。」 知道小蝶手里不算宽裕,每个月的月钱都要贴补她爹,所以每每需要买什么,都是提前将银子给她,免得她做难。 「金桔?」小蝶也不推脱,顺手接过银子,想着她平日哪里捨得给自己买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林林总总的钱都花在了凌锦安身上,这又不用多想,定又是为了他,「你又要给他做什么?」 「秋日干燥,这两日他总咳嗽,我想着给他熬些金桔,闲来沖水喝。」 小蝶朝天翻了个白眼,劝她的话已经不想多说,知道她就是头牛,到了如今是怎么也拉不回来了。 才将银子收好,便见陆澜汐将头别过一侧,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着凉了?」小蝶问。 陆澜汐摇摇头,「不打紧,只是鼻子有些不舒服。」 「你啊……」小蝶摇头,直起身子,「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放心吧,待我出门,保证把金桔给你带回来。最近天气冷的厉害,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若病倒了,谁能来照看你!」 「我记下了。」嘴上倒是应的痛快,鼻子又不自然地抽了一抽,强忍住不适感。 今日自打晨起就不太舒服,捱了一日,不轻反重。 …… 炒栗中间开口,趁热掰开,皮脱的干净,露出完整一个,香气幽幽传来。 凌锦安正倚在轮椅上假寐,忽觉唇上被什么一压,随之东西就入了口,轻嚼两下,方知是炒栗。 「好吃吗?」陆澜汐坐在她面前笑问。 炒栗香甜,入口饱满,味道不错。 「好吃。」凌锦安一下子便精神了,随之问一句,「哪里来的?」 「今日小蝶过来了,她带了一些。」说着,手上又紧着剥了一个,放到他手中。 「她出入很方便吗?」 印象中,王府里的下人都很规矩,除非是替主子办事的,其他倒是没有谁能随意出门。 「她是予康世子身边的人,」说着,她手上动作变缓,斟酌着说辞,「予康世子倒是不怎么管,加之小蝶很伶俐,做事又周全,同门房侍卫都说得上话,所以也没人难为她。」 这番话说完,见他脸色没什么变化,陆澜汐试探性的又朝他手里塞了颗栗子,好在他握住了。 他不讲话,只安静往嘴里送着栗子。 觉着他应当是没因为这件事而觉着不悦,她的心稍稍沉了沉。 「澜汐,」凌锦安脸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声线低沉却温柔,「你同我讲话,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亦不用斟酌,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闻言,陆澜汐不觉睁大了眼睛,仔细盯了他眼上蒙着的白纱,明明是看不见的,怎的竟像是生了慧眼,好似能看进她心里。 「予康是我的弟弟,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他是个什么心性的人,我清楚。旁人都觉得他占了我的世子位,我会恨他入骨,实则非也,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世子位。」 这一番话,让陆澜汐忽觉释然。 是啊,他从前是何等风华之人,虽在俗世,却从不世俗,倒是自己将人想的狭隘了。 「倒是你,总怕我生气似的,在你心里,难不成我竟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 「没有,我从未那样想过,」她忙摆手摇头,「我只是……」 「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你同我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必斟酌,不必忌讳。」 这句话说的干脆,像是命令。 听在陆澜汐的耳朵里,带了丝丝的甜意,好似,自己离他又近了一些。 最后她乖巧应了句,「我记下了。」 而后又乐呵呵的掰栗子。 这次一整个栗子还未掰完,便忍不住一连又打了两个喷嚏。 凌锦安眉头一沉,问道:「着凉了?」 这喷嚏打过之后鼻子里都变得囔囔的,缓和了一会儿才道:「许是昨夜风大,有些受凉,一会儿我去厨房煮碗姜汤,喝下去就好了。」 虽然她这样说,可凌锦安仍不放心。 沉默片刻,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听着你常让小蝶带东西,你每个月多少月钱,能让你这么花?」 他这一问,倒是戳了她的心口,自打她来,给凌锦安添置了不少东西,出的多,进的少,从前存的那些,也花的差不多了。 正想着怎么搪塞,便见他朝身后方向指了紫檀雕花的落地柜子,「打开身后的柜子,去看看第三层右侧,有没有一个香木盒子。」 陆澜汐并未多想,将栗子搁下,起身按照他说的做,将柜门打开,摸到第三层,果然摸到了一只巴掌大的精緻木盒,不知是不是他说的,只见上面雕了一朵莲花,倒是好看。 第20页 「公子,是上面带莲花图案的这个吗?」 她将盒子递到他手上,凌锦安只用手指一摸,随之用指尖儿敲动两下,「打开。」 将盒子展开,只见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把铜钥匙。 「是钥匙。」她说道。 听闻里面还有钥匙,凌锦安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看来当初王妃做的还不够绝,竟疏忽了这物件。 「我床脚处的檀木柜里还有一只小匣子,用这钥匙将它打开。」 陆澜汐取出钥匙,转身朝床榻行去,在他床脚的檀木柜来回翻动,柜中衣物被褥一层又一层,她只好一件一件的取出来,最后在柜底,果然发现了一只匣子。 这匣子藏的深,若是不仔细翻动,还真找寻不到。 钥匙对锁,别了两下匣子便开了,翻开的瞬间,陆澜汐的一双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第13章 养你 厚厚的一叠银票,加之若干…… 厚厚的一叠银票,加之若干田契地契,安安静静地躺在这个不起眼的木匣子里,更是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这么多!」对于整日只能盼着月钱过日子的人来说,这么多东西一下子握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指尖儿的颤动一路长传,直达喉咙,一声感嘆由衷而发。 凌锦安料想的不错,这些果然都还在。自小都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对这些身外之物随手捏来,习以为常,也觉不出什么重要与否,只知道他名下的东西杂七杂八。从前都是乳娘给归置的。乳娘说她儿时贫苦,自然懂得人世一些不易,这些东西替他看的紧,常说富贵常在,可也要有所保留,以防万一。 如今乳娘也去世多年,当初她小心藏下的那点儿,没想倒真的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这院子能搬的早就被人搬空了,也仅存了这么些,事到今日,一想到当初还曾觉着乳娘多虑,现在方知,正是乳娘的谨小慎微,关键时拉他一把。 「公子,都是银票和地契!」陆澜汐眼睛闪着光,捧着小木匣子从床榻上一路滑下来,将匣子塞到他手里。 知道看不见,总要让他摸到。 凌锦安倒是淡然,脸上风平浪静,稍抬了下巴,将这木匣子又朝外推去,「往后这些,都交予你了,不必你在动用自己的月钱,如今我再不济,你我还是养的起的。」 「都给我?」这突如其来的震撼让陆澜汐的心口不由涌上一股窒息感。 手里的匣子顿时觉着更重了。 再瞧他,仍像平常那样看,脸迎着她在的方向,唇角微抑。屋外秋风怒号,他自岿然静处天地之间,在尘世,又好像不在尘世。 好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那句「养得起。」 脸颊一热,若秋日红叶。 「都给你。」他又郑重重复一遍,这些身外之物,他从前不缺,如今更不放在眼里,唯独觉着,若他们能博得身前人一笑,便算是有价值了。 陆澜汐见了这么多,自是开心,不过不是因为他说要全部给自己,而是因为,有了这些,终于不用像之前那样整日算计着用银子,更不必担忧寅吃卯粮,凌锦安也终于能过的像样些。 「我给公子存好,」她到底也没打算收下,稳稳噹噹的将它们叠放整齐,好好的收回匣子里,而后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这样,就能再给你多做两身冬衣,换洗也方便些,再屯一些松碳……」 凌锦安默默听着她讲的细碎,桩桩件件,她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唯独没听到关于她自己的。 心尖儿一软,忽觉天地宽广,即便被困在这里又能如何。 陆澜汐便是天赐。 …… 今日身子乏重,陆澜汐吃过晚饭后便熬了一碗姜汤,趁热灌下,回房后缩在被子里,觉着满身上下都透着寒气。 可今日她甚是开心,一是觉着往后的日子有盼头,二是他讲的那句话。 她从贴身处掏出那只翡翠葫芦,借着月光拿在手里摩挲。 姜汤下肚,好似没什么用处,身子越来越热,头也开始胀疼,不知何时昏昏睡了过去。 …… 小蝶从王府的后门探出头来,这会儿时辰还早,左右都没什么行人,她忙将整个身子挤出门去,心里惦记着陆澜汐的话,给她买金桔回来。 才拐了两个街口,便被突然出现的人拦住去路,将小蝶吓了个激灵。 小蝶一抬眼,顿时觉着头疼,面前拦她的不是旁人,而是她那个一事无成的爹————周老六。 「爹……」这声爹,是小蝶拧着眉头叫出来的,下意识的捂紧荷包。 周老六一笑满脸的褶子堆叠,一见便知有所相求,果不其然,一开口便是要钱,「小蝶,这个月的月钱王府可给你了?」 「你又是来要钱的?上次我哥不是给你了吗,这么快就花完了?」 「这不是这几天手气不好吗,」周老六搓着手,一脸苦笑,「爹实在没办法了,你若有,你先给爹拿点。」 「你又去赌了是吧,」小蝶已经气的不想说话,「你整天出去赌,家都被你赌败了,还要拿着我和哥的月钱赌,你到底要赌到什么时候?」 「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周老六伸出一根手指在小蝶面前比划的诚恳,「爹知道你有银子,王府这么大,给你的月钱定是不少,你只要拿出来一点点给爹就行了!」 第21页 这些话自小便听他讲,耳朵都起茧子了,可一次又一次,这么多年了,丝毫变化也无。 小蝶这次是铁了心的不想理他,若不是当初他为了拿银子还赌债,自己怎么会被卖了为奴为婢任人差遣,碰上凌予康这样心性的主子是她运气,若在旁人手底下,哪里会这般宽松。 见她气沖沖的要走,周老六忙将人拉住,苦着一整张脸,眼泪来的倒是快,「小蝶,小蝶你不能不管我啊,这次我要是拿不到银子,赌坊那些人就要砍我一条胳膊啊!你娘没的早,我将你们兄妹两个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啊,你若是不管爹,爹就得去死了!」 街上行人偶尔路过,目光投向这父女二人,着实让人觉着脸上挂不住,小蝶知道周老六脸皮厚,被人指指点点已是家常便饭,可自己哪里又承受的了。 在周老六再三央求下,小蝶终于摘下荷包丢给他,一双眼毫无光泽,面如死灰,「我只有这么多,你都拿去吧,别去找我哥了。他已经被你弄的负债纍纍……」 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见了荷包一把接过,连连应着,一边撑开荷包查看,仅仅是几个瓜子大的碎银子,苍蝇虽小,也是块肉,有总比没强。 小蝶强忍着眼泪,盯着自己的荷包,里面装的,还是陆澜汐昨日给她的…… 自己又该怎么同她解释呢? 此时此刻,她后悔极了,面对这样的爹,怎么就一次一次的心软呢? 第14章 焦灼 昨夜外面北风唿啸,吹了大半…… 昨夜外面北风唿啸,吹了大半夜,落叶也不知被吹落多少,只听随风而卷,扰人清梦。 凌锦安醒后坐直身子,从床边摸过衣裳套在身上,虽然穿的慢些,好歹规整。 在轮椅上坐了一会儿,久等陆澜汐也不来,心里思忖她这个时辰应该在做早饭,顺带猜测今日或许是自己醒的早了。 又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屋里仍旧没有她的动静,这才觉着奇怪。 忽想起昨日她那几声咳嗽,这才紧张起来。 暗觉不妙,立即手盘椅轮,朝厢房行去。 陆澜汐所住的房间并不难找,只要拐过迴廊便是,他凭着过去的记忆摸索前去,在确定是哪间房门之后抬手叩门。 「澜汐,你在屋里吗?」他低声唤道。 话音落,他细听动静,屋里没有任何回音。 忍不住抬手又敲两下,仍旧没有回应。 顾不了许多,他用力推门,好在门没闩,一推即开。 天知道以他现在的条件来说,入这道门槛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想尽办法进了门。 闹出的动静不小,却仍旧没有人来。 心上越发焦灼,脑海里皆是她昨日的咳嗽声,迴荡不止。 再次爬上轮椅后,他稍定了心神,犹记得进了厢房门左手边就是床榻。 明明是不大的房间,门口离床榻不过数步之遥,凌锦安却行的磕磕绊绊。 好在最后终于摸到了床沿。 手指小心探寻,随之触到一只滚烫软糯的手。 下意识的握在掌心,如若握了一只汤婆子般。 此时的陆澜汐头重脚轻,整个人像是背着麻袋在黑暗处颠簸了一夜,身上疲乏的厉害,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梦境还是现实。勉强撩开沉重的眼皮,隐约见着凌锦安的轮廓,嗓子哑疼的厉害,如有火团在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低唤了一声,「公子……」 「我在。」凌锦安回应道,心下一沉,摸索着想要触碰她的额头,指尖儿却无意划过她的脸颊,比手还要烫些。 「病了。」他低嘆一声,觉得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比焦灼。 一时间竟然不知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我想喝水……」陆澜汐也不知自己是几时开始难受的,只记着夜里开始头疼,口干舌燥的醒来几次,灌了几杯冷茶下肚。 这回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了。 「好,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他转着轮椅轱辘,像方才那样伸臂朝前一点一点摸索,好在方桌离得不远,茶壶就在桌边。 将茶杯握在手中,举着茶壶试图倒茶,壶嘴一歪,倒了半天也没听到流出的声音。 举着茶壶在手中晃晃,唯有残水之音在壶底迴荡,显然已经空了。 他心一凉,茶杯被他死死握在手里,指甲因用力而泛着冷白。 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找水给她喝。 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万千糅杂于一身,时而像是有刀在割他的肉,时而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燻烤。 他生平第一次,觉着他的人生竟是这般无所适从。 「澜汐你在吗?」门外意外的传来小蝶的叩门声。 声音不大,却被凌锦安听的一清二楚。 就在此时,他心头一亮,冒出轻松的笑,朝门口大声道:「进来!」 门外的小蝶一怔,竟是没想到凌锦安竟然会在陆澜汐的房间…… 这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小蝶脑海里闪过,最为强烈的便是:看来澜汐这次真的成了货真价实的通房了! 定了定神,小蝶挺直了腰板推门进去,却见凌锦安衣衫完好的挨在方桌旁,手里还握着茶杯。 「奴婢小蝶,见过大公子。」她微微福了身下去,目光却飘向床榻。 第22页 「你来的正好,澜汐病了,你快过来看看。」对于此刻的凌锦安而言,小蝶的到来,当属万幸。 「是。」一听澜汐病了,小蝶立马紧张了起来,快步来到床榻前,见着陆澜汐灰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没了颜色,半昏半醒的卧在那里。 小蝶忙伸出手探上她的额头,不由嘆了一声:「好烫!」 「昨日便见她脸色不好,定是受冷又没留神自己。」 「小蝶,你可否去给她抓些药回来?」 难得,凌锦安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商量的意味。 这让小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瞧着眼前人,从前可是高高在上,被人捧在正中的承安王世子,如今却为了澜汐和她这样一个小婢女这样讲话,不免让人唏嘘。 「奴婢这就去。」瞧着澜汐病的可怜,即便他不说,自己也会好好照顾她,毕竟眼下,能照顾澜汐的,也只有自己了。 眼前这位,怕是出了门东南西北都难以分辨。 小蝶心细,瞧着他握着空茶杯还没放下,便上前去掂量了茶壶,果然是空的。 于是也不等他发话便道:「奴婢先去烧些水来,大公子在这里稍等一下。」 「好。」这正合他的心意。 听着小蝶脚步匆匆离去,凌锦安这才将茶杯放下,再回床榻边时,听到了陆澜汐闷咳两声。 顺着声音去探她额头,这次却触到了她柔软的秀髮,缠在他指尖,隐隐有桂花香气传来。 半梦半醒之间,残梦凌乱,陆澜汐烧的煳里煳涂的,却感到凌锦安的手就在自己脸侧,下意识抬手朝他抓去,双臂一揽,将他胳膊环抱在自己身前。 第15章 胡话 她现在烫的像个小火炉,凌锦…… 她现在烫的像个小火炉,凌锦安一身的寒气传到她身上,顿时感到一些清冷舒适。 与她不同的是,凌锦安现下已是乱了方寸。 长这么大,从未和哪个姑娘如此亲密过,饶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这样任由人抱着。 僵硬感从手臂传到全身,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满面的手足无措。 「公子,请你原谅我......」陆澜汐紧闭着眼,一句话从苍白起皮的唇间挤出来。 「什么?」他侧耳,听的不是很真切,「是不是现在很难受,你再忍一下,小蝶已经出去买药了,等喝了药便好了。」 也不知她现在听不听得进去,凌锦安竟像哄小孩子那样哄着她,与其说是在安慰她,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给她倒杯茶。 「那个翡翠葫芦被我拾到了,我不是有意不还你的......」 「我本来想还你的,但是每次都错过机会......」 「我将它保存的很好,真的很好......」 听到这里,凌锦安方知是胡话,心里越发紧张,生怕她烧出什么毛病来,并未会意她口中的什么葫芦,毕竟那些东西时隔太久,他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他静坐一旁,脸时不时朝向一侧,细听声响,唯盼着小蝶能早些回来。 「渡洲,我想回渡洲,京城一点也不好,」陆澜汐紧紧拧着眉,似是想到什么伤心事,鼻子一酸,哑着嗓子又道,「舅母,求求你了,别将我卖去那种地方,我可以去给人洗衣,可以做饭,我什么都会做,只求你别将我卖了......舅母......」 说到此处,已是带了哭腔,双手无助的抓着凌锦安的袖口不敢松开,从前的日子她是怎么过的呢,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她落入青楼的时候,她究竟有多害怕? 料是凌锦安亦不敢再往下细想,心口隐隐作痛,生平第一次,尝到心疼的滋味。 细细的抽泣声不绝于耳,一声一声绞着他的心口,凌锦安反手轻摸她的头顶,凑到她身前细声道:「别怕,有我在,往后没人能卖了你。」 梦中的陆澜汐似是听进去了,紧拧住的眉头渐渐松散,情绪亦渐渐平息下来。 只闻凌锦安长嘆一声,也跟着松了口气。 ...... 小蝶身上所有的银子都被周老六拿去了,急着出门买药,不得已又厚着脸皮朝旁人借了些,火急火燎的去医馆买了药,再熬好时,已过了快一个时辰。 怕屋里人等急了,将滚汤的药汁子倒入瓷碗连托盘都来不及拿便直接上手掐着碗沿一路小跑。 撞门进来时却看见床边的轮椅空着,侧目一瞧,只见凌锦安正倚坐在床榻边沿,而怀中正抱着昏睡着的陆澜汐。 他的下巴轻轻贴在她的前额,手时不时的摸着她的发顶,似在安抚一般。远远瞧着,两个人竟像是一幅画,不该在尘世的那种。 此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蝶惊的整个人傻愣在那里,若不是药碗太汤,她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回不过神儿来。 指尖烫痛传来,她扭曲着五官龇牙咧嘴大步朝前,将药碗搁到桌上,双手忙捏住耳垂,这才缓解了痛楚。 「是药熬好了吗?」凌锦安瞧不见小蝶的窘样,不过听她脚步缭乱,也猜出了几分。 「是,不过太烫了,这会儿怕是喝不下去,」小蝶一顿,「厨房里我简单做了些小菜和粥饼,大公子应该是饿了吧,我先推您去用饭吧。」 饿是饿,不过他不紧着吃,眼下最要紧的不是他,而是怀里的这个,方才还说着胡话,若是她不喝药下去,他怎么能安心。 第23页 「不急,等她喝了药我再去不迟。」凌锦安沉声说着,手掌时不时覆盖在陆澜汐的额头上,热退未退,惹人忧心。 小蝶也不好再说什么,凑到药碗前轻轻搅动汤匙,盼着药凉的快些。 药香四散,漫在屋中,小蝶手中的汤匙时不时的碰撞到瓷碗边沿,惹得脆响阵阵。 「小蝶,澜汐是渡洲来的吗?」凌锦安遥遥一问。 小蝶自药碗前抬起脸点头应着:「是,她是渡洲人,后来便独自一人来到京城寻亲戚。」 剩下的话小蝶没说,青楼之事曾听陆澜汐讲过,不过不是什么光彩事,能略过便略过,平日即便是两人聊起,也尽量避免这一遭。 「独自一人。」他在腹里默念道。 方才听她胡话,原来她真的自渡洲来。渡洲,和京城一西一北,她千里迢迢跑来投奔,谁成想最后却被卖到了那种地方。 心又像方才似的那般绞疼,不由得又将怀中人儿抱的紧了些。 秋末天凉,滚烫的药汁子经不起几下搅便冷却了许多,小蝶小尝的一口,虽苦的要命可已是能入口的温度,于是端起碗来至床榻边小心提醒道:「公子,澜汐该喝药了。」 他轻点头一下,将怀中人的头稍稍立起来些,这一动,陆澜汐睁了睁眼,她只听见耳畔是凌锦安的声音,好声同她讲:吃药。 她就乖乖将嘴张开,苦涩的药汤子灌入口中,不忍细品,可她还是一口气都喝了,不过零星数点洒到凌锦安的衣袖上。 将药碗搁置一旁,小蝶这才又道:「公子,将她放下吧,才喝了药,好好发发汗才是。」 「好。」他应着,任由小蝶将陆澜汐从他怀中挪到床内躺平。 汤药在胃中细流,虽苦味长绵,却像是浇在火上的一泼及时雨,稍缓了不适。 烧的四处无着的陆澜汐在梦中也隐隐松了口气。 第16章 出路  小蝶才将小炉子上的碳火熄灭,…… 小蝶才将小炉子上的碳火熄灭,扫了残碳正出门准备倒掉,却撞见杨碧妍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 自从高清明在王府里闹腾一场后,这里便不再安静了,连杨碧妍亦是想来便来。 小蝶忙福身下去,「奴婢见过杨小姐。」 杨碧妍冷着目光投在她头顶仔细看了两眼,见她是个生面孔,不是前次出现在这里的那个,这才微仰下巴,姿态傲慢地问道:「大公子何在?」 「在房间里。」小蝶眼珠子一转,眼前这人不是个善茬,素日听闻她鸡蛋里都能挑出两块骨头,且她问什么就老实回答。 「带路。」杨碧妍冷硬说道。 「请杨小姐随我来。」小蝶暂且将手里东西搁置下,转身带路,头也未回便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方才她瞧了一眼,随行几人皆提着药箱,想来是杨碧妍寻来给凌锦安瞧病的。 将厢房门推开,小蝶未等开口通报便被突然冲上来的小喜一把推开,用力不小,小蝶一个踉跄,还好及时靠上了廊柱才堪堪站稳。 小蝶心生不悦,翻眼看着小喜,小喜昂首挺胸用眼角睨着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阵势。 可谓狗仗人势至极。 小蝶心里暗骂道。 知这并非凌锦安的卧房,杨碧妍提裙进门,没行两步便瞧见凌锦安坐在榻边,手里拿着帕子给躺在床上的姑娘细细擦手。 因为看不见,所以动作格外谨慎小心。 听见门口不小的动静,凌锦安停下手里动作,挺起身子脸庞朝外,等着来人自报家门。 杨碧妍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被他的手吸引过去,即便手上动作停了,可指尖儿扔捏着那只手不曾放开。 瞧着那个叫陆澜汐的满面病容,原来凌锦安也会照顾人的吗? 她陆陆续续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正在疯狂滋长,左一藤右一蔓,攀的心里又慌又乱又气。 「是我,锦安哥哥。」她宁心静气,展肩站的笔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失气度与体面。 「碧妍,」他轻声应了句,「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些日子我寻访了几位名医过来给你诊治,现在人已经在门外了。」她如同献宝一般,生怕他不知自己的辛苦。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他淡然一笑,直接拒绝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瞒你说,前几天清明也带了不少医家来为我看过,我的病,怕是即便华佗在世也无力。」 几句话将杨碧妍噎住,到底还是让高清明抢先一步。 「可是……」 「我知你是一番好意,可我也已经接受了现实,多说无益,」他打断杨碧妍的话,语气生疏又客套,「碧妍,承安王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最后这句话,点到为止,可杨碧妍对此明明白白。 杨家向来与承安王不合,也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承安王府今时今日,再加凌锦安失了世子之位,也有他爹的推波助澜。 「你到了如今还要将我拒之于千里之外吗?」高傲如杨碧妍,如今在凌锦安面前也不得不落下泪来。 他不说话,但是那副冷然的做派,已经是同她交了底。 他的心性,杨碧妍自很久以前就看得清楚,为人得体,处事风度,内里却冷硬的同一块石头,任凭是谁都进不到他心里,探究不得他心底一点事。 第24页 沉默良久,凌锦安半步不肯退让,一丝缝隙也无。 「好,」得不到他的回应,杨碧妍从希望到落寞再到失望,一颗心百转千回。抬手拭干泪水,将自己片刻的脆弱柔软收起,再次仰头道,「凌锦安,过了今日,你可别后悔。」 衣袂翻飞,终是杨碧妍摔门而去,风风火火的来,浩浩荡荡的走。 小蝶躲在廊柱后探出头来,瞧见人影皆消失在垂花门外,这又想起方才吃的亏来,恶狠狠地小声咒骂道:「若是从前的承安王府,哪里轮得到你撒野!」 房间的门吱嘎几声后便恢復平静,凌锦安亦觉得清净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临走时,杨碧妍长刀似的目光皆刮在昏睡着的陆澜汐身上。 …… 陆澜汐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渡洲,娘亲用买来的料子给她缝了一朵绒花别在头上。阳光正暖,薰风习习,山顶风光无限,一排大雁自北飞过,在渡洲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不知睡了几时,梦醒后,身子已经不再灼热难耐,松快了许多。只不过身前觉着有些压沉,垂目看去,竟是盖了两床锦被。 被里湿热,汗水浸透寝衣黏在身上,稍有念动,便觉着毛孔阵阵发痒,手臂下意识的动了动,再抬眼,便瞧见凌锦安就守在床榻边,自己还将他两根手指牢牢地抓在手里。 凌锦安原本还在发呆,她这一动,便知她醒了,面庞扭过来,一整天没少探她的额头,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便已能准确的摸到她。 「澜汐是睡醒了吗?」凌锦安手指轻触到她额角的碎发,湿凉。 热度终于退却,甚至较比他的还要凉上两分,一颗整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陆澜汐看着他被握在自己掌中的手指出神,他说的什么自己并未留神,一度忽略了回应,直到他又问了一句:「澜汐是醒了吗?」 「嗯,醒了,」她甜笑着勾了勾嘴角,手仍旧捨不得撒开,「我是不是睡了好久,天都快黑了。」 对于是否天黑,凌锦安根本没有概念,他只回应,「确实很久。」 「可还难受吗?」他问。 陆澜汐下意识摇头,「已经好多了。」 正值小蝶端着托盘推门进来,这次她不急不慌的,再看着二人手指缠绕在一处也见怪不怪了。 「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整整睡了四个时辰!」小蝶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在小厨房将药热了两遍,这才端进屋里来。 离近了些看,气色好多了,脸色虽然仍旧苍白,但已经不是病态的潮红。 「既然已经醒了,便将药喝了吧,」凌锦安神色未明,顺势将手指从她掌中抽离出来,语气竟然有些疏离,「小蝶,你在这好好照顾她,我先回房了。」 「公子,我来推你。」小蝶扫了一眼门槛,知他不便,忙上前去。 他的确是需要帮忙,今日他已经见识了自己被一个门槛难住的窘迫模样。不想重来第二次,尤其是在陆澜汐的面前。 待小蝶推着凌锦安出门后,陆澜汐才略有失神的抬起手来,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病煳涂了,为何方才竟然觉着他不高兴? 「快将药喝了吧,」小蝶快步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灯燃上,原本暗色的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随后端着药碗在床榻边坐下,「一会儿该凉了。」 陆澜汐乖乖起身,倚靠在软枕上,躺了一整日,忽然起身头还有些发晕,抬手将药碗接过,稍作缓和,一口气将药喝下。 苦的她心肝发颤。 见她脸上还有未清退的薄汗,小蝶一手接过药碗,一手执着帕子为她擦拭。 「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来这了?」陆澜汐问道。 提到缘由,一抹愁绪上心头,对此小蝶有些心虚,「今日晨起,我本来是要同你请罪的,昨日我本来拿着你给我的银子去置办东西,谁知道被我爹碰见,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跟我要银子。说是欠了别人的钱,若是不还,就砍他一根胳膊,我一时心软,就都给了他。」 「说的哪里话,什么请罪不请罪的,」陆澜汐强压着两声咳嗽,「银子既然拿去了便随他去吧,总不能看着你爹被人伤了。」 提到银子小蝶越发的后悔,思来想去总觉得周老六在撒谎,毕竟这种人,为了煳弄点银子,什么都说得出来,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可是我……」 「银子的事先不要想了,」陆澜汐手轻轻搭在小蝶手臂上,想到方才凌锦安若有似无的疏离,于是问,「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什么事?」 「你不问我都差点儿忘了,」小蝶忿忿的一拍大腿,「那个杨碧妍来了,带了几个郎中,作威作福,闹了好一通,不过被大公子三言两语给打发了,我瞧着她出门时候像是哭过,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也算是给小蝶出了一口恶气,想到那场面便觉欢快。 「杨家小姐……」她沉吟片刻,似是松了一口气,「想来又是因为郎中的事不快吧……」 …… 凌锦安独自垂首坐在屋里,不知黄昏,不分时辰。 守了陆澜汐一整日,这一日他所思虑,倒是比以往一整年还要多。 愁上心头,落叶悲秋,盖住满身的疲惫。 今日,他方知自己是多么无能,她最需要帮助扶持的时候,自己连最简单的都给不了她,更何谈护她一说。 第25页 她醒来时,他心里的确不痛快,他恨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他怕他的窘迫被她知晓,他怕她一点一点的对他失望……他真的怕…… 来日方长,凌锦安却不想再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陆澜汐的去处,她应该会喜欢。 第17章 伤人 念着小蝶这一日在这院子里耽…… 念着小蝶这一日在这院子里耽误了不少工夫,即便凌予康再温软也不好得寸进尺,生怕她落了什么口实,天擦黑后,便赶着小蝶回去了。 翌日晨起,陆澜汐觉着周身松快,好在自己不是弱柳扶风的体格,喝了药便能缓解许多,虽身上仍旧觉着无力,但照比昨日已好了太多。 砂锅里熬了小米粥,金黄软糯,又配了两盘子清炒,色泽鲜亮。 快步来到凌锦安卧房门前时,正遇上高清明从里面出来,二人走个顶头,高清明眉目一紧,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今日一早高清明便来了,两个人在屋里关着门神神秘秘的说了一早晨的话。 她早知今日高清明会来,昨夜还是小蝶同她讲,她送凌锦安回房时,凌锦安让她去高府请人过来,小蝶满口应着,自是乐意。 高清明的目光从陆澜汐的脸上挪到她手捧的托盘上,淡淡地道了一句:「病才好,就该好好养着,怎的一早便起了。」 「谢高世子关怀,我已经好多了,再躺就觉着头疼,再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着凉而已,」她轻浅笑着,朝上抬了抬托盘又问,「高世子怎么出来了,和我家公子一同用早饭吧。」 他想也没想一口绝道:「不必了,我出门前吃过了。」 他一顿,脚步一侧,给她让出路来,「你快进去吧。」 今日高清明好生奇怪,不光脸色怪,语气也怪,总觉得他欲言又止,目光躲闪。 「好。」她没多想,随意应了一声,「那高世子您慢走。」 她微颔首,提步进了门,高清明一步迈俩,大步下了踏朵,在听到身后房门响动之际不由回头瞧了一点,正瞧见陆澜汐的背影。 他双唇一抿,伸出小手指轻挠了眉头,脸色有些犯难。 「公子饿了吧,我今早熬了些粥。」她将托盘放下,碗筷摆好,像往常那样端水过来给他净手。 凌锦安任她摆弄,听着耳畔哗啦啦地水声,闻到她身上透着股药香气,低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这两日好好喝药,院子里的活先别做了。」 「嗯,知道了。」她面上甜笑,乖巧应着,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旁的画面。 昨日听小蝶讲,她昏睡时,凌锦安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一脸紧张,且还抱着她...... 小蝶讲的绘声绘色,对此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推着他来到桌边,才将筷子递到他手上,他没接,而是反手抓住了陆澜汐的细腕。 陆澜汐一怔,抬眼问:「怎么了?」 「不急着吃饭,你先坐下,我有事同你讲。」 陆澜汐点头应着,随手扯过身后的圆凳就坐在他身侧。 听着她坐好,凌锦安这才将她的手腕撒开。殪崋 话到嘴边,似是开口很难,双唇微动两下,这才道:「澜汐,我觉着你待在王府不是长久之计,昨夜我想了很久,给你寻了两条出路。」 听到这,陆澜汐脸上原本悬着的笑意渐渐散去,眨巴了两下眼睛,神色紧绷起来,好像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双手绞在一起,直勾勾地望着他。 只听他又言,「之前我说给你的那些银票地契房契你都拿着,去哪都可以,你想回渡洲也可以。若你不想离开京城便留下,我已同高清明说好,将你送到康远侯府,他会护你。」 话音落下,久久也不得回应,却听得到陆澜汐轻浅的唿吸声。 现下陆澜汐整个人僵住,直挺挺的坐在那里,终于想明白,为何今日高清明会出现在锦秀苑,又为何他看自己的神情复杂,缘由竟是在此处。 她表面平静,实则内里已如海浪滚滚,一时之间竟不晓得该从哪里言起。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事到如今,陆澜汐还以为他们二人的心早已在一处,不想到头来他竟还会说这样的话。 这的确是两条听起来不错的出路,拿着他给的银票房契地契约寻一处安宁地,至此衣食无忧,再者入康远侯府深居简出,即便王妃哪日发难手也伸不到康远侯府去。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这是给自己寻了个靠山。 不得不讲,周全又体贴,可也足够伤人。 「澜汐你是不是觉得眼前的风平浪静是不会变的?你可知多少兇险藏在暗处正伺机而动?你以为王妃会一直任由我安安静静的活在这锦秀苑?到她没了耐心,真的动起手来,我根本护不了你。」 这便是实情了,没什么可隐瞒的,暗处的刀子锋利无比,现在可谓四面楚歌,原本他想着,或许可以再等等,万一事态还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可一经昨日,他便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别说护她,连最起码的都给不起她,他拿什么护?他又凭什么护? 「我不怕......」陆澜汐瞪圆了眼珠子不让眼泪流出来,稳了颤音轻抽一声接着道,「从我来的那天起,我便没想过离开锦秀苑离开你。」 第26页 「能想的该想的,我早就想过了,前路如何我不管,我只管当下。」 「我跌入地狱时,是你把我拉了回来,如今你入了深渊,怎就不能容我扯你一把,」说着话,眼泪终于连成一串,啪嗒落下,在身前晕开绽出两朵花,「我知道,我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没有帮你抵御强敌的能力,但无论何时我不会弃你而去,就算是死,我也会陪着你。」 这一番话,字字若珍珠,落在他早已满目疮痍的心坎上,一静一跳间,他竟也屏住唿吸细细品极。 「你让我带着你的银子走,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究竟拿我陆澜汐当成什么人了?」 沉默良久,他从层层压抑中走出来,面如死灰,忽而抬脸,声音低沉夹带着几分沙哑,「澜汐,你知道吗,昨日我去你房里寻你时,竟被一个小小的门槛拦住。我像条狗一样爬进房间,你病中同我讲你要喝水,可就连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我都做不到......」 第18章 抱抱 他明明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 他明明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话,可却像是有千军万马从狂风飞沙中奔来,带给陆澜汐极大的震撼。 她甚至不敢去想方才他描述的画面。 像狗一样…… 从前骄傲如他,缘何今日卑微如此? 凌锦安面容无波,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他在将自己最丑陋最可怜的一幕撕给她看。 这对于普通人来讲,是很残忍的事。世上无人愿意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袒露自己的无能,可为了她的前途和平安,凌锦安不得不这样做。 他没有资格让一个好姑娘与他共沉沦。 到此处,陆澜汐一直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那画面只要一想便会钻心的疼。原是为此,原是自己的一场病,让他动了这心思。 「正是这样,我才更不能走,」她忽然直立起身,用力擦了把眼泪,抽抽噎噎间,发间的珠花随之晃动,双目是山崩海啸亦不会更改的坚持,「我不在乎你给得了我什么,其实该给的,你早就给了,还有什么比这性命更值钱的东西吗?凌锦安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我就赖上你了,你若死了,我便陪你,你活着,就得日日见着我!」 画风一转,陆澜汐竟然一副要耍臭无赖的架势,梗着脖子,天地不忿,像极了市井上的滚刀肉。 她平日温软绵绵,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这般语气还是头一次。 即便是凌锦安这样的软钉子,也拿她没办法。 谁又能拒绝的了这样的女子。 他亦不能。 内心错愕的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两个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的对峙良久。 光从窗棂照进来,照的房间内的浮尘清晰可见, 凌锦安听到自己的心此刻正如若万年冰川偶遇烈火,一点一点的融化着。 最终,还是他妥协了。 就在此刻,他也不能确定他脑筋是否还清醒,他只是想不顾一切一回,哪怕只有一次。 他终于仰头,如释重负似的轻嘆口气,随后缓缓朝前方张开手臂,嘴角亦是牵动甜馨,朝对面的陆澜汐道:「澜汐,过来,让我抱抱!」 仅此一句,让陆澜汐破涕为笑,二话不说一头扎了过去,嘴角却是朝下撇的,又委屈,又心酸。 她轻轻伏在凌锦安的膝上,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凌锦安一手抚着她的后脑,一手轻柔拍着她的背,试图抚平她的委屈。 此刻她的眼泪沁透了他的衣袍,温热的感觉让他永生难忘。 「不许再说让我走的话了……」怀中的人再次哑了嗓子,哭的已成泪人。 随之凌锦安如往日低沉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带着宠溺和偏疼,「嗯,再也不会了。」 「若非不得已,我怎捨得让你走?」 他一字一句咬的真切,生平头一次体会,原来这便是欲将心掏出来给斯人看的感觉。 于陆澜汐而言,这便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只要有他一句不舍,便值得了。 明白他忧心所在,为了免除他的后顾之忧,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从他膝上抬起脸来,「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保护好我自己的,若是遇上什么麻烦,我定会去请求高世子的帮助!」 「说不定在王妃眼中,你现在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她未必还会对你动手!」 前一句,他听了还算安慰,可是后一句,他不以为然。风浪往往在看不见的远处,只是还没到跟前罢了。 不过怕她担忧,并没有同她解释太多,只轻「嗯」了一声。旁的不怕,若是真来,只求陆澜汐的平安。 房间的动静由大到小,闹了半晌,都入了躲在门外的高清明耳朵里。 方才他并没离开,而是见陆澜汐入门之后便折返回来,他不是有意听人的墙根,只是心里实在好奇她会不会就此离开。 他游歷在外,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也遇见不少奇事。男子女子,带着面皮活在这人世间的不在少数。 所谓的人间真情之流他也不大愿意相信,当凌锦安今日同他讲他所做的决定时,他当时还在心里暗笑他傻。 如今真正傻眼的是他。 唾手可得的富贵她不要,转身便有的安稳她也弃了…… 两个人没羞没臊的话他听了觉着耳朵痒,既然尘埃落定,他也不好多留,这次真的踏了大步离开,临走时还在银杏树边揪了片叶子衔在嘴里。 第27页 …… 福寿堂今晨燃的是细雪香,香雾自炉鼎中弥散开来,传出去老远。 刚用了些细点觉着有些腻,命人泡了玫瑰花茶来,还未来得及品上一口,便见田嬷嬷神色紧张而来。 身形匆匆,散了满堂的雾气。 来到近前,她低声道:「王妃娘娘,方才后面来人说,王爷这会儿醒了。」 崔玉儿长指抚过茶盏边沿,指甲上鲜红的蔻丹与手底白瓷相映,更显妖艷,她不慌不忙的将唇凑上去小抿了一口,玫瑰香气入喉,眼皮也懒的抬,只缓慢不急的说了句,「醒了就醒了,每个月总会清醒上那么两三次,有什么新鲜的。」 她这么一讲,田嬷嬷倒真觉着自己方才的慌乱有些不妥,身子一委,低声道了句不是:「奴婢唐突了。」 经这一闹,崔玉儿倒真是没什么心情品茶了,将茶盏搁下,低头理了衣袖,「既然醒了,咱们就去看看吧。 于崔玉儿言,王爷的病她没什么值得上心的,这偌大的王府里,与她血脉相连的,唯有一个凌予康而已,入王府为继妃这么多年,那王爷哪一日不是怀念着亡妻过日子,世人都说她命好,身为家中庶女,却可以在嫡女死后顶着一个崔姓入府为继,摇身一变,草鸡变凤凰。 众人厌她、羡她、酸她,却没有一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入王府...... 承安王寝殿大敞,里外下人出入不断,才近两步,便闻到沖鼻子药气,似能苦到人心里。 崔玉儿举帕子抵在鼻尖儿处,田嬷嬷见眼前纷乱,黑着脸遣散了众人。 稍等药气散了一些后,这才搀扶着崔玉儿入了寝殿的门。 久病之人所居之所,处处透着股死气朦胧,让人觉着无限压抑。 屋内阴沉,崔玉儿步行于前,穿过月洞门,慢慢走向那张檀木雕花的拔步床。 第19章 怕雪 近一年的病痛折磨让床榻上…… 近一年的病痛折磨让床榻上的人瘦的如同脱了一层皮,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行的近了方能感知他的唿吸。 感知有人近前,承安王凌熠缓慢张开眼皮,此时神色清明,看向崔玉儿的目光却是没有过多温情的冷然。 崔玉儿看他亦是。 「难得,王爷今日醒了。」她将掩在口鼻处的帕子取下,语气平缓,似乎平常,这种事于她而言也算不得欣喜。他醒着还是睡着,她都不上心。 感到身侧织锦软褥塌陷的同时,是崔玉儿坐了过来,头上插的点翠镶嵌红宝石步摇随之摇摆,「王爷既已醒了,那便由妾身餵您吃药吧,方才送药的婢子便已经候在门口了。」 她扭过身去,眉目朝田嬷嬷一抬,田嬷嬷立即会意,悄声退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捧了一只透玉琉璃碗。 崔玉儿接过,一只手捏着白银汤匙在药碗中轻轻搅动,药气沖天,氤氲的热气四散。 轻舀一匙黑汁,虚吹了两下便送到了承安王口边,他虽张口,却并非打算喝药,而是一张一合拼命的想说些什么。 病的严重,话早就讲不完整,只能干巴巴的张着嘴,急时涨的脸通红。 唇齿相动间,崔玉儿辨认出他的咬字,举着银匙的手有些僵,干脆收了回来,随意在碗中搅动,这才不急不缓的说道:「王爷是问锦安?」 「锦安的身子,王爷不必担心,照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眼睛和腿算是彻底废了。前些日子,高家世子在外请了许多名医过来,各个都说没办法,后来杨家小姐也带了人来瞧,许是锦安已经心灰意冷了吧,带来的人连见都没见。」 她佯装可惜的长嘆一声,眉宇间却故意透出些幸灾乐祸的做作。这话明着是可惜,字字句句都在向承安王传达一个意思:凌锦安完了。 果不其然,承安王听后双唇一抿,脸上五官费力的拧在一起,眼泪从眼角滑落,形成一条直线坠入鬓髮,喉咙里挤出哭声听起来像是受伤的兽类在呜咽。 昔日风采荣耀高高在上的承安王,如今缠绵病榻不人不鬼,病中残躯随着他的权利、荣华摇摆坠落。 崔玉儿眼角轻飘飘的从他脸上瞥过,手里仍旧不急不缓的翻腾着药汁,仿佛身边人的喜悲与之并不相干。 「王爷莫急,秀平现在生死未知,即便活着回来,皇上也不会饶了他,与他相比,锦安好歹命保住了,也算运气。」 突然提起凌秀平,可谓是将凌熠心口插的那把锥心刀又往前推了一寸。 她眼睁睁的瞧着凌熠太阳穴处的青筋一点一点的暴起,恶狠狠的瞧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凌熠时而清醒时而迷煳,醒时听得她崔玉儿在王府里的所作所为,恨自己直到病倒才知枕边女子多年良善皆是伪装,还未等他西去,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推自己亲儿子上位。 只可惜现在自己只能眼巴巴的在床上躺着,无论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能任凭她如此放肆的只手遮天,苛待长子,自己却连一句骂人的话也吐不出。 他越是气急,崔玉儿便越觉得痛快,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有意在他面前弯了弯嘴角,将药碗递还给田嬷嬷,「既然王爷不肯喝药,那就待会再喝,您清醒一次不容易,好生歇歇。」 「锦安那边,我自会好生照顾他,锦安今非昔比,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愿意让姑娘跟个残废过日子,不过您也不必担心,前阵子我已经送进锦秀苑一个通房丫头,若能留个后,便是最好了。」 第28页 桩桩件件,听在凌熠耳朵里都是刺激,想到这两个原本好好的儿子便心痛不已,哭声阵阵,唿吸急促,血气上涌,没几声便昏死过去。 田嬷嬷一见,心不由得一紧,身躯一震忙凑上前去一探究竟,「王妃娘娘,这……」 「急什么,死不了。」崔玉儿用眼角睨了凌熠一眼,见着唿吸还算平稳,方知又是晕了过去,不免有些可惜。 「找郎中来瞧瞧,无非也是没日没夜的灌汤药罢了,」崔玉儿慵懒起身,自顾理了披帛,「我倒要看看,他能挺到几时。」 崔嬷嬷低头应着,丝毫没有留意殿内月洞门悬着的轻纱外,凌予康何时伫立在侧。 崔玉儿更是不知他何时出现,立了多久,方才的那些话又听了多少。 二人隔纱对视,崔玉儿鲜有在凌予康面前露出心虚的神色。 透过轻纱,凌予康一双浓眉末梢朝下撇去,眼中惶恐惊异糅杂,震惊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自小记忆中,母亲在父王面前向来表现恭谨,可方才那些言辞,仿佛是通过另外一个陌生的灵魂讲出来的,若非恨极,怎会这般刻意的讲那些伤人的话,不惜将父王气的晕过去。 想破脑袋他也不解,究竟是何缘由,让母亲这般憎恨父王和兄长? 「你何时来的,杵在那里不出声,门外的下人是死光了吗,世子来了也不知通报!」对面人声线忽然高抬,勉强掩了方才的慌乱。 「儿子才来不久,」凌予康适时将眼眸垂下,「方才听闻下人说父王醒了,便想着来看看。」 「嗯,你父王心念你大哥二哥,方才我简单的同他讲了几句,」崔玉儿正了神色,缓缓向这边行来,遮挡了他的视线,「你没事别总往这跑,扰了你父王的休养。」 凌予康将头垂的很低,并没有立即回话,双手在身侧捏了捏拳头,眉头紧了松,松了又紧,纠结踌躇半晌才硬生生的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母亲大可不必这般同父王讲,父王重病缠身,经不得刺激。」 这一挤,便像开了闸的水坝,他适时抬起眼眸,难得敢直视在下人与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母亲,「大哥病痛,二哥不知下落,母亲以此刺激父王,无异于雪上加霜。大哥二哥向来待我不薄,论起来,您不光是他们的继母,还是他们的姨母……」 这些日子以来,早已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辩上两句。 不过未等他话音收尾,「啪」地一声响彻大殿——崔玉儿重重一记耳光甩在凌予康的脸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动手打他,不想竟是在今时今日。 这耳光甩的越响,她便越发的心虚,她心里清楚自己从未立于正面,只是此刻,她更怕别人轻而易举的将她想压下来的东西当着她的面揭开。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亲骨肉。 这耳光来的意料之中,憋了许久的肺腑之言吐露出来,反而觉得痛快了,他仍旧不敢直视对面人,只愣杵在那里,看着自己身影投在青砖上,瘦小又佝偻。 此刻崔玉儿更怕的是,她发觉明明气势上占了上风,一时却拎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堵他的嘴。 只能低骂一句:「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反省去,想想你究竟该怎么同我讲话。」 「是,儿子告退。」凌予康的头垂的很低,红着半张脸退了出去,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 锦秀苑。 铜盆中烧的通红的松碳被翻了个个儿,火苗窜的高些,陆澜汐将铁钩立在墙角,这才满意的回坐到小榻上。 冬日骤来,天气突变,前院象徵性的送了些下人才用的残碳过来,陆澜汐照单全收,不过都堆在了角落里没用,如今手头宽裕,自然私下里买了好烧的松碳回来。 凌锦安自是陪着她坐在榻边烤火,长日漫漫,二人聊着天,也不觉无聊。今日一直听着她在一侧穿针引线,长线穿过布料发出声声规律通透的声响,不禁好奇问道:「你在缝什么?」 「你那件天青色的长袍袖口处染了药汁子洗不掉,我想着在上面绣一朵小莲花,正好可以盖住。」莲花不大,已经绣了八成,她伸手去抓凌锦安的腕子,将袖口塞到他指尖儿,「你摸摸看,已经快要绣好了。」 这污渍是她从小蝶口中得知自己病中喝药不慎滴在他袖口上的。 凌锦安指尖展平,那莲花平整,纹路清晰,他想,经她手绣的,定然是极美的。 「我喜欢莲花。」他温言笑道,心里滑过一丝暖流,想着两个人竟是这般心意相通。 「我知道。」陆澜汐笑的俏皮又得意。 关于他的一切,她没有不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 「当然是从前悄悄留意你,观察你,久而久之,便什么都知道了。」指尖绕丝线,陆澜汐语气透着点小窃喜。 对此,凌锦安一丝印象都没有,只是笑笑,「可惜了,我当时竟一无所知,若是当时便知,早就二话不说将你娶了。」 这话说的陆澜汐脸色渐红,歪着头问:「难道整日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你不怕?」 「若是你便不怕。」 他嘴角噙着笑,如今铁树开花,竟然也学会故意逗人了。 陆澜汐弯着眼角,暂且将针线搁下,扯过他的手握在手里仔细端详,「天干物燥,你手指都干的起皮了,等过两天下了雪便好了。大雪润地,也润人。」 第29页 入冬以来,陆澜汐日日盼着下雪。 却不知凌锦安闻雪色变。 他的笑意渐渐散去,另一只手在身侧紧紧捏了拳。 第20章 下雪 见他脸色似是不好,陆澜汐便…… 见他脸色似是不好,陆澜汐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天气一下子就冷了,」他一顿,「你很喜欢下雪吗?」 她想也没想的点头,「喜欢,小时候在渡州常听走南闯北的商人讲外面的事情,最常听的便是冬日里北方落地三尺的大雪,说比棉花还要白,细看下去,每个雪粒子都是好几瓣的,美的同花一样,待雪停了,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到处都是亮闪闪的。」 「后来我到了京城,当知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渡洲四季如春,根本没有机会下雪,不似京城这般季节分明。」 相比较而言,凌锦安现在对雪这种司空见惯的东西没什么好感,试图将话题引到旁处上,于是话峰一转,「渡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渡州不大,行商之人居多,山好水好景色也好。」提到家乡,陆澜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如若悬天之上的繁星点点。 「出来这么久,你一定很想家吧。」 陆澜汐眨巴眨巴眼,隐隐觉着不对,不免又想起前阵他想让她回渡州的话,怕他旧事重提,她干脆直截了当道:「渡州哪都好,只有一点不好。」 「什么?」 对面的人似很认真的抬脸问。 他这样认真又有些憨的神情让陆澜汐忍不住发笑,手指捏起几上花盘中搁置的杏脯塞到他嘴里一颗,而后将脸探到他脸侧低声道:「渡州没有凌锦安。」 她唇边唿出的热气此时正吐在他脸一侧,若春风撩动,捲起柳岸湖边一阵波漪,四处扩散。 她身上阵阵淡然花香气袭来,沁入心肺。 「时候不早了,你该饿了,我去做饭。」她不想再多说下去,生怕他不知何时又提起让她回渡州的话,凭白惹人伤心劳神,于是便直起身来,转而欲朝外,此时衣角却被凌锦安一把扯住。 身形明显顿了一下,扭头便问道:「怎么了?」 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觉着方才她说完那句话后便像有一只小猫爪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抓挠他心口,此时衣袂在手,反而让他脑筋清醒了一瞬。 抓着衣角的手指力道渐松,明明方才想对她说什么的,这会儿全吞到了肚子里,反而换了一副撒娇似的语气道:「今日午时你做的红豆包很好吃,不知还有没有剩下的?」 陆澜汐于此事上笨拙,并未察觉出他的欲言又止,反而是顺着他的话仔细的想了想,「今日是没了,泡豆子还要花些时间,明日我再给你做。」 「好。」他应下,而后撒开抓着她衣衫的手,听着她出门去。 天空中的云层越压越低,越积越厚,像铺满天际的黑棉压的人几乎透不过气。 他虽未得见,却闻到了空气中的湿冷气息,预感风雪就要来了,他躲不掉。 ..... 今日的晚饭是香米饭,菜是香煎黄花鱼、酱牛肉,还有一道酸笋汤,都是凌锦安爱吃的。 饭菜摆上桌时,他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好寻到卧房去,叫门也不应,将门推开,瞧见屋里漆黑一片,穿过珠帘果真见着床榻上卧了个人形。 近了些,只见凌锦安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到了锦被里。 「大公子,用晚饭了。」陆澜汐细声说道,也不知他只躺着是睡还是没睡。 她话音甩出去好久,才听床榻上传来闷闷的声响,「澜汐,你先去吃吧,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心里正觉着奇怪,这未时刚过,怎的便要睡了,转念一想,天阴又冷,人多半是爱犯困的。 想到此,她便没再多说什么,只言道:「那你困了便先睡会儿,一会儿我再来叫你吃饭。」 说罢,她悄声退了出去。 在门关上的瞬间,凌锦安终是忍不住低吭一声,这一声吭响,似是正在极力忍耐莫大的痛苦。 只见他勐然翻过身来,将锦被一把掀翻在地,人在床榻上如同困蛟一般扭曲,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双手时而握拳时而伸曲,手臂的血管因用力而暴起。 此时他整个人都像被架在火上烤,四肢五脏如有千万只蝇蚁在啃食...... ......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陆澜汐瞧着外面天色已经黑的看不见,手指探上菜碗,饭菜已冷,这已是她热的第二遍了。 估摸着时辰,她还是决定去房里叫他出来吃饭。 一只脚才踏出门去,仰头便见着空中雪花徐徐坠落,在苑中灯火下显得尤其温柔。 她几乎跳着跑出门去,立于灯笼下,双手朝上举着,雪花落于掌心瞬间融化成水,再抬衣袖,几片裹在一起黏成一团雪粒子,仍可辨认其花形轮廓。 独在雪下嘻笑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要叫凌锦安吃晚饭。 身上的雪片子也来不及拍,便将他卧房的门推开。 一进了门,她便觉不对,只听凌锦安忽然一声痛苦的长吼,随之便是床榻上方的帐幔被生生扯掉的声音。 陆澜汐身子一紧,一路小跑过去却险些被脚下的物件绊倒,屋里黑暗,她摸索着将灯点上,火光由油灯处散开,屋内由暗转明,在看清此时屋内场景时,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第30页 床榻上一片狼藉,锦被正被陆澜汐踩在脚下,其余被褥皆被凌锦安撕裂的不成样子,棉絮四散开落,像是有勐兽袭过,再看床榻上的凌锦安,覆眼的白纱早不知被扯到哪里去,身上衣袍凌乱,头髮披散,整个人正如那不受控制的勐兽一般。 他看起来似是正忍受极大的痛苦,伴随着声声低吼,遍体鳞伤。 「大公子你怎么了?」 他身体痛到极致,却瞧见陆澜汐朝她奔来,他绝望闭眼,脑子里此时唯一的念头便是:这副样子,终还是让她看到了。 陆澜汐想要去扶他,却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双手才触到他的手臂,便被他一把推开。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身上哪里痛?我该怎么做?」她爬到床榻边沿,不知道的是,他现在满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痛。 他紧紧咬着牙闭着眼,一句完整的话也讲不出。 「我去找郎中.....」陆澜汐觉着自己从未如此慌乱过,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却不想,这个时辰,她跑去哪里寻郎中,府里哪个又肯让她为凌锦安寻郎中。 此时,她脑子里划过无数个可能,他是不是旧毒復发,是不是会危及性命,是不是就此便离开了...... 她越想越怕,揣着满腹的恐惧跌跌撞撞的出了门,第一个想到的是寻凌予康,可到了康宁苑方知世子因顶撞王妃被罚面壁十日,任何人不得见。 若大的承安王府,她竟不知该去求谁。 晕头转向间,她勐然想到高清明,还有他之前给的那块白玉牌。 ...... 才不过两个时辰,雪下的越来越大,由先前的雪粒子转而成了鹅毛大雪,转眼的工夫,锦秀苑中便被蒙上一层厚白。 此时陆澜汐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耳听背后卧房中凌乱声响,眼望垂花门前十几个带刀护卫。 房里的郎中们是高清明带来的,垂花门前的那些人亦是。 门自背后打开,一股温热的碳火气扑在她的背上,她尤然抱着膝,并不关心里面走出来的是谁,反正不会是凌锦安。 房内光亮将高清明的身影投在陆澜汐的背上,他眼瞧着眼前的人瘦成小小的一团独坐于石阶之上,雪落满头亦一动不动,仿若冬日里的冰雕。 他大步迈出门槛,脱下自己的外袍反手扣在陆澜汐的背上,而后在她身侧坐下,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搭下两个台阶。 后背突如其来的温热让陆澜汐自杂乱的纷扰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身侧坐了个人。 「高世子。」她低语一句。 这时高清明才觉,她眼睛红的厉害,似是在强忍着哭一般。 「他没事,只不过因为中毒的缘故,下雪时身上会剧烈疼痛,」他低嘆一口气,从身侧抓了一把雪握了个小糰子丢出去,「我也是今日方知,他中的毒叫岁雪见,此毒几乎无人能解,里面的那些郎中也只能先用药让他不那么痛。方才给他施了针,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用毒之人果真歹毒,让人即便死不了,亦活不成。」他双眼一眯,一股子恨意在眼角浮现。 闻言,她转过脸来不说话,心里想的皆是之前凌锦安挣扎的场面,他该有多痛,才会那般狰狞,又倒底是谁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害他? 二人各有所思,静默不语许久,高清明似而想起什么,突然侧过头来看瞧她,只见她因之前奔波而被风吹的脸颊微红仍未褪色。 今夜当高府门房小厮拿着一枚玉牌来见时,他正在梅花树下赏雪饮酒,奔出门一眼便见到满目迫切的陆澜汐,从承安王府到高府,她夜里独自踏着风雪跑了两条长街,是为凌锦安。 此时身侧的人目光朝前,远远观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轻易的瞥见垂花门前立着的带刀护卫们,以为她在担心王妃藉此发难,于是宽慰道:「别怕,我的人守在这,即便是王妃亦不能怎样,今日带人闯门这件事我自有办法善后。」 王妃发难又如何,旁人知道又如何,她皆不关心,她只关心里面的那人好不好罢了,想是高清明会错了意,她也不解释,只道:「今日多谢高世子出手相救。」 「我当初给你那块玉牌,就是为了防今日,我与他是自小的兄弟,谈不上谢不谢。」 「高世子,您方才说,此毒几乎无人能解......」她话峰一转,扭过脸来对上高清明的眼眸,抠着字眼儿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还有极少之人能解?」 第21章 吓到 高清明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 高清明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件事,忙将目光拉回重新投到旁处,模稜两可的丢了一句,「但愿吧。」 见她再次不语,高清明从怀中掏出那块玉牌重新递还到她手边,「这个给你留着,往后许还用得上。」 的确用的上,仅这一次便知用的上。 陆澜汐亦不含煳抬手接过。 此时满地铺雪,灯火印照之下,雪片之上闪着温柔的光亮,她却从今日起,恨透了下雪。 身后门声再次响动,是那几位郎中从里走出来。 陆澜汐将玉牌收好,随着高清明一同起身。 长夜风雪,能在短时间里带来这么多郎中,也只有高清明有这个本事了。 她如是想。 「各位大夫,请问里面人情况如何了?」高清明问道。 第31页 一年纪较长者微微颔首道:「回高世子,刚给凌大公子加施了针又服了些镇痛的药,这会儿人已经睡下了。」 「此毒只是下雪之时便会疼痛难忍,待雪停了,疼痛便会止住。」 对面人说的轻飘飘,可是陆澜汐的心却随之紧了又紧。 下雪时......长冬寂寂,往后还不知要下上几场。 再回想这几日,她时常在凌锦安的面前说自己盼着下雪的蠢话,而此刻方明为何每提到下雪他的脸色都不好看。 他中毒时在三月,今年的倒春寒时还下了一场雪,他自然知道这毒性剧烈。 「若每次下雪都这般折磨也不是个办法,」高清明的目光从陆澜汐脸上一扫,说了她想说的,「可有什么法子治上一治?」 郎中嘆气摇头,「现如今之计也只能配上些药为他止疼,只治得了标却治不了本......」 「那便去配,多配一些!」高清明实在听不得这些老东西慢言慢语,这边急的想,他们那边还慢悠悠着讲着官话。 见他有些急了,郎中们也不敢再多说无用,只点头应是。 「澜汐,时候不早了,我带着人先回去,你去屋里好好照顾他,待他们将药都配好了,我亲自给你送来。」 是得回去了,闹了这么一场,明日还不知王妃该怎么发难。 她福身下去,再谢过各位郎中,扭身便进了门。 待人都走后,高清明却止了步子独立院中,鬼使神差的回头看去,房内灯火暖黄,宁静的如同一片净土。 他思绪停驻间,门忽然的从里打开,再一瞧,是陆澜汐抱着他的外袍走了出来。 见他还没走,陆澜汐有些意外的挑了眉目,随之快步走上前来,将外袍捧上,「高世子,这个您忘了拿。」 他单手接过,轻抿了一下嘴角,似是在掩饰被撞见发愣的的小窘,「我就说忘了点什么。」 反手接过外袍随意往身上一披,转而头也不回的踏雪而去。 再回房时,屋内若往常那样静瑟安宁,她小声走到床榻边,就着脚踏坐下,此时的凌锦安正静静躺在床上,眼上的白纱又被覆上,几乎和苍白的脸融为一色。 方才听说他用了许多药,没这么轻易醒来,陆澜汐这才放心大胆的将他的手拉起握在自己掌心里。 掌心仍然透着平和温热,像是没经过任何狂风浪雨。 压抑的眼泪终于在此时唯有二人之际奔涌而出,她从未想过,凌锦安的人生竟有一日能苦成这般。 她只能眼巴巴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祈求上苍,今冬雪止。 ...... 今夜的承安王府里外都不太平。 小蝶歪着脖子目光恨恨的凝在周老六的脸上质问道:「你上次不是同我说,再也不去赌了吗?」 周老六虽是她爹,可此时也不敢直视她的眼晴,面对女儿的质问,愣是一个完整的屁也放不出来,只能低着头缩着脖子,像一只过街老鼠。 小蝶尚且无暇顾及他人,便被一群催债的堵到承安王府的西角门外,这场景已是僵持许久。 对面这群地痞可没心情听这父女二人拉家常,其中一个大鬍子像拎小鸡一样揪着周老六的脖子将他拎到一旁,转而挺着肥腻的大肚子挡在小蝶身前,「废话少说,你爹欠了我们一百两银子,拿钱来!」 「谁欠你们的钱就跟谁要,我哪里有银子给他还赌债!」这次小蝶铁了心不管。 一百两于她而言便是天大的窟窿,她想还也还不起。 「你在承安王府做工,会缺银子?」大鬍子不依,肚子又朝前挺了挺,「快将钱拿来,否则你爹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周老六最经不得吓,闻言瑟缩着抖起来,又带了哭腔,「小蝶,你不能不管爹啊,他们说的出便做的到,爹真的没法子了啊!」 这话听着耳熟,同上次上上次区别不大,小蝶一眼都没再多瞧他,只同那大鬍子讲,「你们随意处置吧,只是不要来烦我。」 说着,转身欲离开。 那大鬍子一瞧不对,忙大步拦了她的去路,「怎么着,银子就是不打算还是吧?」 「我说了,谁欠你们的就同谁去要,他在外欠了钱与我何干!你们可不要太放肆,这是承安王府的地界!」 「我呸!」大鬍子吐出一口浊气,「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周老六欠的钱我自然要找你还,别说是承安王府,就算闹到天王老子那也是欠债还钱!」 「若是不还银子,就将你卖了,也能值些银钱!」 大鬍子越说越过份,倒不是无知无畏,这年头敢在京城开赌坊的,哪个背后没人倚靠,他们不过是替人办事的小喽啰,若闹出事来,后面自有人照应。 「不过区区一百两,也值当你们这一群糙汉这般为难一个姑娘!」————高清明从街头亮处带着几人走来,顶着落肩的雪,身形修长,眉目深邃,满身透着贵气,这群群市井泼皮与之相较云泥之别。 只这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他身上。 小蝶亦是,可下一刻小蝶周身都被一股羞悔感包裹上。 他何时来的?听了多少? 见这位气宇不凡,身后又带着人,个个身边长刀,脸若寒霜,不像是普通的富家子做派,大鬍子没摸透底之前不敢轻看,于是稍作收敛问道:「阁下是?」 第32页 「这位是康远侯世子。」一长随打扮的人立于身侧说道。 且先不去管面前的人姓甚名谁,只听康远侯三个字就足够让人胆颤,大鬍子闻言忙变了脸,堆笑道:「原来是贵人在此,失敬。」 「你同我走一趟吧,」高清明稍抬下巴,又瞧了周老六一眼,「这人欠你多少银子,都记在我帐上,我替他还了!」 闻言,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周老六更是没想到今日竟能撞得如此大运。 小蝶一见便觉十分不妥,她越过大鬍子身侧,来到高清明面前说道:「高世子,您的好意奴婢感激不尽,可这是我爹欠下的赌债,您这次若帮他还了,他下次还会有恃无恐,只得让他吃些苦头才会长长记性!」 听这些,周老六眼珠子如同夜明珠一般,更亮了,原是自家女儿识得这位贵人,一百两随意应承眼都不眨,看来这二人关系匪浅吶! 这种闲事高清明才懒得管,只是听陆澜汐讲,她今日得以顺利从王府角门熘出来寻他,还得多亏了小蝶在中周全,她又是陆澜汐的好友,正巧今日又让他碰上,随意伸手也就管了。 「罢了,一百两而已,何必让他们缠上,」他倒是满脸的无所谓,「随我来吧。」 还未再同他多讲两句,就见他带着人走了,大鬍子一行听着乐得跟上。 小蝶一双手交叠在一起,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去道谢更不是。 原本拥挤的角门胡同一下子清静了,只剩周老六和小蝶父女俩。 「小蝶,你跟这位贵人是什么关系啊,他怎么肯为爹还钱啊?」周老六趁着大鬍子还未来扯他同行之前,忙跑上前来迫不及待的打探。 小蝶朝他翻了个白眼,瞧着这个不成器的爹越发嫌弃,今时今日,她毕生的脸都丢光了,还是在高清明的面前。 她觉得活这么大,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地自容过,这一切,都是拜周老六所赐! 「你若是再去赌,我就让你这辈子都找不见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小蝶反而恶狠狠地道,「这次我说到做到,不信你试试!」 ...... 雪下了半夜,天于次日一早终于放晴。 凌锦安拉开沉重的眼皮,睫毛触到白纱上,眼前仍是黑的,手上温度微冷,是被陆澜汐抓在手里。 昨日他痛时疯魔,仍记得被人施了针,又服了药,再后来便睡了过去,偶在梦中徘徊,听闻有人在他耳畔轻泣,他虽分不清是真是幻,但他很确定一件事,若是现在这世上还有一人肯为他落泪,那个人定是陆澜汐了罢。 他反手朝一侧摸去,摸到了一个软绒绒的发顶,他轻抚两下,终是惊了梦中人。 见他动了,陆澜汐露出会心一笑,语气中带着演不出的欣喜,「你醒啦?怎么样?还疼吗?」 一连三问,将他问的竟一时间不知从哪说起,只在脑海里拾起昨日的星点碎片,低声道:「昨天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吧?」 第22章 冷静 吓到了吗?不尽然,与之…… 吓到了吗?不尽然,与之相比,她更担心的是他的身体。 不答此问,她反问:「你身上还疼吗?」 凌锦安轻拍着她的头顶,轻笑道:「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手底下的姑娘这才放心下来,倒不担心他扯谎,因为她昨日见了他疼起来的样子,当真是一点也瞒不住的。 「你昨夜一直守在这?」 听他问起,陆澜汐忙摇头,「没有,我今日醒的早,放心不下你,所以便来这看看。」 好在他眼睛看不见,若不然她眼下的乌黑哪里能骗得过人。 伏在床沿边睡了一夜,整个人睡的都僵硬了,稍动一动便能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陆澜汐暗自扭了扭腰,撑着膝盖费力起身,强忍着腿上的麻意,待站稳后才道:「你饿了吧,昨夜起就没吃东西,我这就去给你熬些粥来。」 若不是他及时攥住她的衣角人就走了,凌锦安只道:「我不饿,你在这里陪我待会儿吧。」 她一夜守在这里的事骗不过凌锦安,只稍稍一动念便知她讲的是假话,他知,梦里时而萦绕在耳畔的抽泣声不是假的。 「听话,先吃饭,等吃完了饭,我整日都陪你待着。」她柔声说着,将他手指扯下来放到自己手心,凌锦安果真就乖乖放下,不再言其他。 风静晴好,阳光从头顶洒下来,将茫茫天地照的通亮,雪光映在人脸,刺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当初她有多爱这雪,如今就有多恨这雪。 用力吐出一口气,白雾在脸前四散,折到小厨房,还未到门口,便见着几位嬷嬷自垂花门进了来。 这几人看着脸生,不过瞧着衣着打扮,也有只王妃身边人才有的待遇,想到昨夜,想到王妃,陆澜汐的心蓦地揪了起来。 这几位嬷嬷见了陆澜汐也毫不客气,见着这院中也无旁人,便直言问道:「你是陆澜汐吗?」 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掉,况且在这承安王府中,她能躲到哪里去,也不否认,上前两步不卑不亢应道:「是。」 「王妃娘娘有话要问你,随我们走一趟吧。」 「是。」 果真如她所料的那样,走前,目光扫向凌锦安卧房门口,带着不舍的眷恋,但愿此次前去,可平安归来。 第33页 ....... 外面天寒地冻,福寿堂却温暖如春,屋内碳火燃的正旺,上好的松碳燃出了淡淡的香气,并不觉得呛人。 「王妃娘娘,人来了。」 经田嬷嬷提醒,本倚在榻边闭目养神的崔玉儿懒懒的睁开眼皮,手里的汤婆子转了一圈儿。 「奴婢见过王妃娘娘。」陆澜汐规矩的让人很难挑出错来。 王妃斜着眼角打量了她片刻,犀利的目光投在人脑顶让人忍不住发慌。片刻后才玉唇轻启发问:「听说昨夜大公子犯了病,你跑去寻过世子?」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耳目,不过好在昨晚同高清明串了供,一切都还在掌控之内。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是在埋怨她多事,若是犯了病,任凌锦安自生自灭便罢了,这也是她的初衷。 「昨晚奴婢的确是去寻过世子,不过不是因为大公子的病,而是因为高世子忽然越墙而入,奴婢想着,天那么晚了,他翻墙进来总归是有损王府的颜面,这点小事又不值得让王妃娘娘伤神,便自作主张去寻了世子,哪知世子也没见到。」陆澜汐将头压的很低,生怕上面的人瞧出端倪,「再回锦秀苑时,高世子便不见了,再后来不久,便见着高世子带了人过来。」 崔玉儿在上面细细听着,将手上汤婆子暂且搁置一侧,提眉问道:「这么说,是他翻墙在先?他为何翻墙?」 「许是见下雪,想到大公子的病,便来探望。」陆澜汐淡淡的说着,藏在袖口里的手已紧捏了拳,生怕说错哪句话让她察觉出不对来。 果不出所料,一听高清明翻墙,崔玉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恨的牙根直痒,「这个高清明,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一而再再而三,当承安王府是什么地方,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我非得到圣上面前告他一状才可!」 这话说的再狠,也是给自己解气罢了,现如今的王府,哪里还敢在皇上眼皮子里底多动,更何况是告康远侯府。即便再恨,也是哑巴吃黄莲。 「王妃息怒,高世子确实没规矩,可细想起来,也是见自己好友病痛不忍,再者他虽带着人夜闯王府,可他今日传出去的却是说王妃您见着大公子犯病不忍,派了人去高家求助。今早起满京城都在议论此事,都说您将大公子视为己出......」田嬷嬷可谓人精,听出这里的门道,以承安王府现在的能力,哪里还能跑到皇上面前去告状,可这话若是不讲出来,于府里王妃的颜面又挂不住,干脆给递了个台阶下,让崔玉儿好顺势而为,「由此一见,高家世子还是顾及您的颜面的,他有意将这些传出去,也是向您示好。」 田嬷嬷向来最得她心,三言两语便将事态转了过来,待崔玉儿稍稍冷静片刻,这才长唿一口气道:「好个高清明,竟让他将了我一军,这样一来,我反倒拿他没办法了。」 「高家咱们得罪不起,宫里的晗妃还是高家的表亲,若她在皇上面前吹两句枕头风,这事也难办。」 转瞬间,所有的焦点都被不在场的高清明拉了过去,崔玉儿全然忘了屋里还跪了个陆澜汐,待想起来时,已不再觉着她有什么不妥了。 「你入了锦秀苑这么久,大公子身子如何了?」 陆澜汐见她发问到自己头上,这亦不是关切,而是巴不得有人早点死,于是答道:「身子和往常一样,知道自己的眼和腿已没了好的可能性,整日便窝在房里长吁短嘆,时不时的自言自语,说是什么不想活了之类的。」 这话一经陆澜汐的润色,正好听到崔玉儿的心坎里,她脸色眼见的缓和了不少,这不正是她一直盼望的吗。 思忖片刻,崔玉儿掏出帕子压了压鼻子上的浮粉,说起风凉话,「这样想也怨不得他,若是天生也就罢了,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成了这样……」 「陆澜汐,往后在锦秀苑里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你可得想清楚了。」 「是,奴婢谨记在心。」陆澜汐将头又压低了一分,一副恭谨模样。 「罢了,这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崔玉儿的脸终于恢復了正色。 知道自己这次算是顺利过关,陆澜汐着实在松了一口气,竟是比自己原本想的要简单许多。 ...... 陆澜汐再回来时,已做好了饭食,一开门,一股寒气随之而来。 凌锦安这会儿气色已是好了许多,像平常那样衣衫规整坐在轮椅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问。 「昨日下雪,柴有些湿,不好烧,就耽误了一些时辰,」她并未打算告知去了福寿堂的事,说了也无益,凭白惹他忧心罢了,「是不是等得久了,快吃吧。」 将他推到桌旁,隐隐的憋了哈欠回去。 一顿饭,二人吃的各怀心思。 午后,二人并肩在床榻边坐着,凌锦安听着陆澜汐在给他缝锦被,针线穿过缎面,阵阵不停,只觉着她似是缝补了许久,他甚至不敢去问,昨夜他发疯时,倒底将屋里折腾成了什么样。 绷好最好一角,陆澜汐用牙齿将线咬断,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屋里碳烧得正暖,总是惹人犯困。 二人几句话还未说上,凌锦安忽觉肩上一沉,是她将头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澜汐?」闻着她发上轻浅的香气,他低声唤了句。 回应他的是阵阵均匀的唿吸,人睡着了。 第34页 料想她昨夜定没睡好,凌锦安宠溺一笑,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小心搂过,摸索着身后的软枕将她缓缓放倒,困得极了,她似是没有感应,只凭他如何摆弄。 碳盆中的松碳燃出爆花的声响,凌锦安没有去旁处,而是和衣顺势在她身侧卧下,此时陆澜汐翻了个身,自然地将他胳膊捞到自己怀中紧紧抱着,脸颊还顺带在他肩头轻蹭两下,而后沉沉睡去。 二人心意相通,可这般亲密的躺在一起还是头一次,身侧温软在怀,还是自己心头所爱,他虽然身患有残,可也还是个正常男子,若说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那才是骗人骗己。 但他头脑还算清醒,他知现在有些念头动不得,前路茫然一眼看不到头,自己是生是死都还握在旁人手里,万一有那一天,他这条命丢了也就丢了,可陆澜汐还得走下去,还得嫁人,自己这副德行,哪里还能再拖她的后腿。 澜汐这个姑娘,本就值得这世间最好的,而他,早已不是那个最好的了。 想到此,他的身子朝外侧了侧,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一条手臂仍在她怀里,另一只手臂抬起来反压在自己额角上。 今日明明天冷,可他此时却仍觉着身上燥热,不禁有些恼,反责怪起那些松碳来。 梦中陆澜汐觉着身前有些空,寻着热气又往前凑了凑,这一凑便又贴在了凌锦安的身上,于现下的凌锦安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第23章 姑娘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侧……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侧,如同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心头煽动。 喉结滚烫,上下微动,第一次知道,原来克制是这般艰难的事。从前常听人说哪位显贵又留连于花围中不及脱身,亦或是哪位达官陷入美色不能自拔,京城之中,这种事层出不穷,每每听闻只觉鄙夷不屑,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方知是什么滋味。 他从前自诩冷静理智,不过因为他没遇到她罢了。 身侧的温软一时难醒,凌锦安只得尽力将注意力引到旁处,若非如此,他真的不知一会儿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与一直躁动不安的凌锦安相左,陆澜汐这一觉睡的安然无比,好似自打来了京城,这般踏实还是头一次。 她翻了个身,揉揉惺忪的睡眼,忽闻凌锦安的声音在自己身侧响起。 「醒了?」他听见声响,侧过头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场面有些意外,让陆澜汐还未打出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怎么在这睡着了。」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瞧着眼前的帐幔并不属于自己,还怪尴尬的。 「还撒谎,昨夜定是没好好睡,若不然怎么困成这样!」他试探性的抬手过来,一把罩在陆澜汐的头顶,手指顺着她脸颊的轮廓慢慢路过鼻尖儿、嘴唇、下巴…… 陆澜汐被他弄的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笑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他说着话,手上路线未停,反而像是画笔勾勒,仔仔细细,「就是忽然好奇,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陆澜汐忽然努努嘴,问道:「若是我长得不好看,你会不会失望?」 「怎么会?」凌锦安轻笑,他想知道她的模样,并非关于美丑,而是想见见这个世间罕有的姑娘的眉目,万一哪日不慎离了人世,魂魄甚至都寻不到她,如何护佑,「我的澜汐无论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无人能及的。」 这离谱的想法一出,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心想道:凌锦安啊凌锦安,如今竟只能指望鬼神之说稍做倚仗。 「澜汐……」未等陆澜汐接话,他又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悔的是什么吗?」 「什么?」她问。 「我最后悔的便是从前在府里,不曾回头看上一眼,」二人秉烛夜话,时常听陆澜汐说起从前偷偷看他的场景,他竟一无所知,「若是我心细一些,多留意一些,或许就能看到你了。」 这是期许,也是傻话。 「有你这句话我便知足了,从前的事都不重要。」过去的一切都有了回应,这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陆澜汐笑中含泪,轻揉了揉眼皮。 …… 京城已然飞雪,可远在千里之外的大迟则是漫天黄沙不分四季。 雄鹰长啸振翅翱过无边沙海后,夜幕悄然而至。 不同京城等繁华之乡,上夜后灯火阑珊绵延百里,大漠戈壁星火燎绕,白日孤烟,夜铺星河,难得的景致。 大漠最中,绿洲环绕处为大迟王城,四周戈壁巨岩形成天然牢不可破的屏障,易守难攻,保得大迟繁盛多年,渐渐被邻国及梁朝重视起来。 大迟新王吉敏才继位不久,加之同中原梁朝才烈战一场,元气大伤,如今增兵添将,里外都照比从前多加了一倍的守军。 月色帘胧处,一矫健身影潜在曼珠殿顶,飞速没入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伺机而动。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曼珠殿内几名身着异族服的侍女走出来,渐行渐远。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从角落里透出些微光,双眼的主人看准时机,趁着四下无人从房顶一跃而下,双脚踏尘,身手轻盈,像一阵风再次隐溺而去。 不多时,一个黑影挤入殿门内侧,融入漆黑一片的曼珠殿。 殿内竟没有一盏灯亮着,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稳步前行,他在附近观察了许久,自认为已经熟门熟路,可真一入了门里方觉束手束脚。 第35页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殿内陈设隐约可见,摸索着朝前行去,似在寻找着什么。 一路寻到内室,还未站稳脚跟,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迟疑的瞬间身后突有一道冷剑朝他噼来。 剑身在耳侧生风,好在闪躲及时,再定睛一瞧,那人影再次持剑朝他噼来,他一个闪身,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相抵,刀光剑影横飞之际,二人交起手来。 他自认为身手不差,对方亦是矫健灵活,力量不足却善用巧劲,几招过去竟然打个平手,谁都没有占得上风。 正当他想着如何脱身时,对方忽然收剑,飞速朝后撤了两步,随之开口道:「好了,不打了!」 令人更加意外的是,对面人声音甜脆,竟是个姑娘。 「想不到你终于肯现身了,」她半张脸露在月光下,一字一顿道,「中原大梁的二皇子——蒲怀玉。」 见身份被识破,他倒没慌,并不觉得她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若是她想,大可此时便大声唤人过来,王城守军森严,拿下单枪匹马的他不是难事。 「你认得我?」反正已被识破,再伪装也没什么意义,于是抬手扯下蒙面的布巾,同她一样,半张脸露在月光下。 对面姑娘似是轻笑了一下,为表诚意,当着他的面将手上的剑丢下,见状,他亦暂且收了短刀。 姑娘掏出火摺子,轻吹了两下,燃了一柄油灯,火光照亮,二人身影清晰可辨。 只见对面的人身形纤细,一身异装,长裙窄袖,比中原女子身量高些,身上挂了许多珠串似的装饰,遥遥一见,像极了庙门口的许愿灵树。 「要等到你现身还真不容易,你在王城徘徊了许久,是在找一个人吧!」 姑娘话说的轻飘飘,却透露了许多信息,看起来,自己藏匿在此的事情她一早便得知。 后半句则对他来讲则是重中之重,她好似什么都清楚一般。 蒲怀玉不禁眯了眯眼,一时搞不懂她是敌是友。 「若是我没猜错,你在王城中留连许久,一是发现找不到出路,二是要寻你们大梁的小将军凌秀平!」 第24章 吉若 听到凌秀平的名字蒲怀玉瞳孔一缩…… 听到凌秀平的名字蒲怀玉瞳孔一缩,知她暂且没有害人之意,且顾不得其他,只问:「他人呢?」 「你随我来。」姑娘抄起手边的油灯,坦然自若地从他身前路过,光影随人形移动,蒲怀玉也随之跟上。 二人来到内室,借着灯火光亮不难看出这是姑娘闺房,不同于中原装点,处处透着异族风情,看上去凌乱又规整,倒是别具一格。 姑娘将油灯暂且搁置一旁,随之走向圆床边,将床榻上的细绒毯子一把掀去,随之双手抬起用力一推,榻上木板翘起一角,转头道:「来搭把手。」 蒲怀玉也不磨蹭,真就大步上前将木板抬起,姑娘再次举着油灯照亮,在见到床榻内的人时,蒲怀玉整个人都几乎绷住,下一刻便是惊喜,不过他懂得克制,在外人面前不好丢了分寸,只在心里暗自唤了声:秀平。 看清了里面的人,下一刻觉着不对,里面的人安静的躺着,一动不动,脸色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越发诡异,透着股死人气,不由得让他心又冷了半截,转头说道:「他......」 身侧姑娘聪明伶俐,只看他眉色微动便知他心头所想,未等他话全问出来,便适时答道:「人没死,不过本来是要死的,身上多处中了箭伤,还有一处在心口上,只要偏那一寸便活不成了,还是被我硬生生的从死神那里给抢回来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救他?」眼下蒲怀玉满脑子的疑问,自上次梁朝同大迟交战,他亲自带兵前往,不料中了埋伏,前来相救的凌秀平同他一起被敌军围困,为了保自己出去,凌秀平与他换了衣袍,谎称大梁二皇子,突围之际被敌军团团围住,再后便不知所踪,而自己虽侥倖在敌军手中逃脱,却被困在这迷宫似的大漠中,不管行往哪个方向,皆是一片黄沙,无尽无头。 最后想着,若一直这么漫无目的行下去,尸骨掩黄沙也是迟早的事,干脆掉转方向,一路暗随着大迟的军队回了这王城。 在王城中他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探知了点关于凌秀平的消息,生死未卜是其一,大梁那边竟没人来寻他们,是其二。 再加之新王吉敏那边从上次溃败的大梁军中抓了不少俘虏,似也在追寻自己和凌秀平的去向,可见秀平至少还未死在他们手上。 反正左右一时也出不去,干脆隐在这王城中,一边伺机而出,一边寻找秀平下落。这些日子以来,王城各处已差不多被寻了个遍,他在曼珠殿附近盘旋了许久,渐知这里住的是大迟的公主,让人奇怪的是,他常见着里面的内侍神出鬼没,明明没人生病却常取药出入,再加有一日他见着有人拿着当初被凌秀平换走的衣袍出来,便猜这里面许是有人知道秀平行踪。 「我是大迟的公主,吉若。」她挺首答道。 这倒真是让蒲怀玉震惊了一下,答案有些意外,他想着梁朝的公主贵女们,倒是没一个同她一般。 「怎么,你不信?」吉若似是有一双鹰眼,可以轻易看透人心一般。 蒲怀玉轻笑一声,当真是不信,两国交战,死伤无数,一个堂堂公主竟救下敌国将军,还将人藏的这么严实,很显然,这件事吉敏还不知,若是知道早就闹出动静了。 第36页 他不答,只轻浅的摇了摇头,也不追问,只等着她自己给答案。 吉若朝他翻了个白眼儿,接着道:「我就知道你不信,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讲,就是肤浅。」 「实话告诉你,你们交战时,我就带着人混在大迟军中,这人身受重伤之际,也是我带了人提前将他救走藏在这曼珠殿里。你们自以为很聪明,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只不过落了这个,」说着,她自腰间掏出一块铜牌来,上面刻了一个清晰的『凌』字,是秀平的腰牌,「他虽身着皇子服,可身上有这块腰牌,加之他身上的陈旧伤口不少,想必养尊处优的皇子不会这样,只有常年带兵打仗舞刀弄枪之人才会如此,所以我便猜测他才是你们的少年将军凌秀平。加之我的武卫同我讲,这王宫里最近总有可疑人影,我想,一定是来这里找人的,你初来大迟王宫,自是不比我自小住在这里,你以为你藏的很好,其实我早便察觉你出没,虽看不清长像,可身形和那个在战场上的二皇子一模一样,骗不过我。」 这姑娘远比他想的还要聪明,蒲怀玉微眯了眼,联想到方才见面第一句她所讲之言,再结合旁的细想一番,她所做一切,都是有意为之,目的便是引他出来,这样一来更加确信她做这一切深有缘由,或许可以说是在等一个可以交换的条件。 若真同她所言,能混入军中,还能做得了这一切的,也只有公主才说的通,想到此,蒲怀玉挺直身板,同她讲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般直白,倒是让吉若觉着痛快,同聪明人讲话,倒是真的可以省下不少事,「待这人伤好,我要你们带我回中原!」 「什么?」 「你没听错,我要同你们一起回中原,条件是,借我兵马,助我夺回大迟王之位!」 「你要大迟王位?」早听闻大迟男女无大区别,皆可继承父业,就连这王位之承亦是有能者居之,只是没想到,这小公主竟有这么大的野心,不惜借敌国之力,推翻自己的手足,「若是我没记错,吉敏是你父王的长子,亦是你的长兄。」 「我呸,不过是一头养不熟的恶狼罢了,」说到长兄之名,她不屑的吐了一口,「他算是什么儿子,若不是我父王当年从大漠里救下他,他早便成了秃鹫嘴里的一滩腐肉了!」 提到吉敏,吉若脸上的恨意显现,说到此,蒲怀玉才明白,原是她不满王位落入吉敏的手中,毕竟真论起来,她才是名正言顺的承王之人。 「一个皇子一个将军,拿来交换我想要的东西,你们的中原皇帝不算亏。」她蓦然抬眸,油灯光火将她的脸照的忽明忽暗,「无人指引,想攻打大迟,你也知有多难,若我成了大迟新王,我在位之时,定不犯大梁寸土!」 她讲的不错,蒲怀玉清楚,若没有她的帮助,他一走不出这大漠,二带不走秀平,只是一时想不通,她为何宁可跟着他们回中原也不肯留在这里。 「你就不怕等我们出了这大漠我便反悔?」蒲怀玉试探道。 「你若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折返回来寻这个人,我愿信你一次。」 吉若从救下凌秀平的那一刻起便是在赌,她赌心中所思之事,想活命,她只有这一条路,若留在这里,以吉敏的心性,迟早会杀了她。 怎么都是死,若死在吉敏手里,她宁愿死在敌国手里。 眼下,于蒲怀玉而言,这便是一处重要转点,同此时的吉若一样,他亦没有旁的选择。 见他有松动之意,吉若从怀中另掏出一把重银雕花的匕首,柄上还拴着一串小铃铛,动起来清脆声响次递响起。她将匕首递到蒲怀玉的面前,「你若同意,收下这个,再将你身上的短刀给我,这是我们大迟的交刃之盟,刀刃一交,咱们的约就算成了。」 「好。」蒲怀玉并未迟疑,依她所言,掏出身上的短刀递给她,同时接过她递来的匕首。 两个人都在赌,拿着各自的命来赌。 ...... 冬夜来的早,陆澜汐睡饱后理好衣衫,取了几块新碳丢到铜盆中,才将旧碳取出来落到墙角,便见着一人从墙边跃下,衣袍正擦在自己肩侧,陆澜汐被吓的不轻,若不是被人及时捂住嘴,怕是就要尖叫出声。 「别怕,是我!」熟悉的声线从耳畔响起,随着眼前白雾散去,方知身侧不速之客是高清明。 见她定了心神,高清明这才将她松开,陆澜汐后退两步,咽了自己险些跳出来的心脏,低声道:「高世子怎么不走门反而翻墙进来?」 他笑道:「承安王妃今日同我爹去告了状,我爹生我的气,不让我来了,正门自是走不得,只能出此下策。这么一闹,整个京里都知我爱翻墙了,总不能白担了这个虚名,多翻几次才不算赔本。」 知他是在说笑而已,他来定是有正事。 果然,话音才落,他从怀中掏出两个拳头大的瓷瓶塞到陆澜汐手中,「这个你拿着,是那几个郎中连夜给锦安配的药,下雪时便吃上两颗,可以止疼,不过这药太烈,切不可多吃,多吃定然有损。」 又想了下,难得他体贴道:「这东西还是你悄悄的用,别让他知道了,我怕他心里难过。」 陆澜汐乖乖应着,手指捏着手中的瓷瓶,仍忍不住碎碎念道:「除此之外,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第37页 是药三分毒,能暂且抑制凌锦安体内毒的药定是毒上加毒。 高清明的目光定格在她此刻垂着的脸颊上片刻,嘴唇微动,想说的话再一次强忍着未出口,转而道:「天气冷,快进屋吧,我不能久留,免得又闹出什么乱子来。」 「对了,忘了问你,王妃没难为你吧?」 思量这句也是废话,以王妃的心性,若时真的为难,陆澜汐此时哪里还能发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没有,多谢高世子想的周全。」她摇头,若不是高清明早有安排,她确实难过王妃那关。 「没有就好,」他一顿,「好好照顾他......」话未说全,还是吞下半句,好好照顾自己。 第25章 心虚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门?」二人……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门?」二人正在墙角说着话,倒没想着陆澜汐出来时房门没关严,凌锦安将院中动静听了一清二楚,他本听力就比旁人要好上许多。 料是没想到凌锦安插话,高清明神色一怔,随之暗地里有些小庆幸,庆幸自己方才在陆澜汐面前咽下的那后半句话。 「高世子还是进屋里去坐坐吧。」陆澜汐见凌锦安发话,也知瞒无可瞒,轻柔一笑,白雾在脸前散开,为白润的脸色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这样的笑让人瞧起来很熟悉,似乎只有关乎于凌锦安时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笑意,眼中带蜜,似能甜进人心里。 凌锦安的声线像是勾魂的锁,她一听便随着去了,高清明亦鬼使神差的跟上。 屋里碳火烧的正暖,再看凌锦安同往常一样坐在轮椅上,身上的衣袍看起来像是新做的,锭蓝色的长袍以银线勾角,袖口绣着他素来爱的莲花纹样。 不容分说,自打陆澜汐到了他身边后,将他照顾的很好,连他素来几分冷硬凉薄的脸,都变得柔晴许多。 「药都送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二人方才对话被他收入耳底,亦从中得知王妃似是来此寻过什么麻烦,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因他同时听到方才陆澜汐说的那句「多谢高世子想的周全。」 借着陆澜汐搬过来的梨花角凳坐下,高清明不知为何,竟第一次在凌锦安面有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感觉形容不上来,似是心虚一般。 「当然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他目光看似无意扫过陆澜汐的脸,只见她一双眼都在凌锦安身上,同每次无甚区别,「药用的多,怕你心里不痛快。」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痛快不痛快的,」凌锦安勾了勾嘴角,笑意有些苦涩,「我犯病时,还得多亏了你,才不至于让我太难看。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生平第一次,在受他谢时竟感到有些莫名的心虚,顺带也觉得着气氛略显尴尬,在四平八稳的梨花凳上如坐针毡,只能笑道:「你我何必说这种话,我不能久留,免得让王妃知道了你们不好交待,反正药已送到,我该回了。」 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未等凌锦安接话,便做出一副非走不可的阵势。 陆澜汐一见,忙前行两步道:「高世子我送你吧。」 待他说出这句话时,高清明第一反应是看向凌锦安的脸色,他面色明明无异常,可高清明还是拒绝了,「不必了,就这两步,我自行出去就好。」 说罢,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脚步有些侷促,听起来像是逃命一般。 陆澜汐朝前,将门关严实,折返后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凌锦安的手上,他触到她的手心,并未接茶,而是顺势扯起她的手来柔声问道:「这两日王妃难为你了?」 他犯病时的事情曾问过她,都被她含煳着一一轻松带过,他只知是高清明带了人来,却不知具体是怎样的情境,今日无意听到二人谈话,方知其中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不知为何,他很介意。 「也没难为我,只是找我过去问话,问了两句便让我回来了,」为了宽他的心,她自是捡着好听的讲,「这件事由高世子从中隔着,她也实在挑不出什么。」 「为何不同我讲?」他太知崔玉儿为人,刻薄寡恩,牙尖嘴厉,从前老王爷健好时她还乐在人前做做戏,如今她在府中独大,自是想怎么来便怎么来。 即便此刻陆澜汐好好站在这里,可去了那福寿堂一趟,想来耳朵里也听了不少难听话,不受一点委屈是不大可能的。 「这点小事你听了也忧心,还不如不听,耳根子清静些。」她站在凌锦安的身前憨笑起来,那些难听的,她自己消化就好。 他心里噎的难受,一是自己除了拖累旁人什么都做不得,二是自己在意的人受了委屈还要托旁人照拂,手指轻抚着她的指背,没再讲什么,稍稍将头低下,藉以掩住自己的落寞。 ...... 高清明从来时路归去,飞身一跃,衣袍带雪的落在承安王府角门院墙外。 站稳后方借着昏黄的灯火瞧见身后一个人影打在自己肩侧,他回过头去,小蝶正目瞪口呆的立在身后望着他,二人对视之际,她又抬眼瞧了瞧院墙,知他定又是从锦秀苑出来。 高清明此刻很想笑,觉得今日出门着实没看黄历,于是咧开嘴角顺带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落雪。 「见过高世子。」倒是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他从天而降,小蝶强压住心头的欢喜微微朝他福了福身。 第38页 他并未打算搭话,翻墙的样子被人抓个正着,总归不是光彩事。 「上次那银子的事,我正想同您说,那银子我会还的,只是时日可能要久一些,我每个月的月钱存起来......」 「罢了,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他料到接下来小蝶要讲些什么,干脆打断,这银子拿出去时压根便没想过要讨回来,区区一百两罢了,于他而言同碎银子区别不大。 「可是您上次帮我解围,我总是要好好感谢世子的,总不能凭白拿了您的银子。」 「先欠着吧,等哪日我想起来再同你讨。」他随意扯过一句搪塞过去,本就不打算将此事放在心上,便随口将事情推了个没边儿,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毫无留恋的从小蝶身侧路过,没多久身影便没入黑暗中。 小蝶还有话未同他讲完,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走开,虽话未多讲上两句,但小蝶觉着今日收穫颇丰,今日遇他也算是撞大运,可运气也未必每次都会这么好,今日一别,下次遇见还指不定什么时候。 她若想离的高清明再近一些,还是要多花些心思为好。 身后寒风一吹,冷入骨髓,她却在此时脑中灵光一闪,已经有了主意。 第26章 吃醋 高清明的那一百两银子的确…… 高清明的那一百两银子的确让小蝶心头横生了一些旁的,她思来想去,并不认为高清明是那种随便将银子丢在水坑里的人,或许,或许他还有些旁的心思也说不定…… 小蝶在唇边勾勒起一道漂亮的弧线,近日心情甚好,难得在头上戴了艷色的珠花,同皑皑白雪相衬,显得整个人十分惹眼。 欢天喜地的来到锦秀苑,陆澜汐正在门口埋碳,瞧见小蝶一只圆圆的脑袋伸进门来,二人相视一笑。 「你来了!」陆澜汐笑道。 「澜汐,你随我来。」尽管这锦秀苑中如今只有她与凌锦安两个人,可她还是谨慎小心地将陆澜汐拉到迴廊后。 「怎么了?」陆澜汐瞧她一脸的神秘样,任她拉扯着来到迴廊下。 「这几天我听说康远侯在自宅建了个藏书楼。」 闻言,陆澜汐点点头,并不觉着有什么稀罕,「听说一直都有,不是近日才建的。」 「这不是重点,」小蝶稍稍用力捏了陆澜汐的手指,「重点是什么书都有,听闻康远侯酷爱藏书,还有许多奇的怪的,据说连宫里没有的,他那里都有。」 一时不明白她想说什么,陆澜汐微一蹙眉,一对儿远山似的眉峰缥缈,「那又如何?」 「我发觉你是越来越笨了,定是在这锦秀苑里窝的,」小蝶曲指一弹陆澜汐的额头,「当然是医书啊,你想,连宫里没有的他那里都有,说不定也能从他那里寻到什么法子出来!」 陆澜汐觉着此事过于天方夜谭,侯府不是那么好进的不说,加之侯爷既然酷爱藏书,那样身份的人又凭什么将大门打开任人翻阅。 见她犹豫,小蝶立即又加了把火,「京城内外多少医家都治不好大公子的病,万一你能从那里寻到法子呢,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千条百条陆澜汐都不会心动,唯独这条,让她思绪一下子顿住。 她做梦都想治好凌锦安,哪怕不能完全医好,她也乐意付出一切去交换。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妥……」陆澜汐虽然现下哪怕有一丝希望都乐意去试试,却觉着这般贸然前往会格外失礼。 见她口气有些松动,小蝶双眉微挑,有些见鱼儿上钩的小得意,「有什么不妥的,又不是直接去找侯爷,咱们可以去找高世子帮忙啊!」 话落重点,陆澜汐终于明白过来,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侧目瞧着小蝶,似笑非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高世子啊?」 「你直接说你想见高世子不就算了,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哎呀,你说什么呢,我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啊,」小蝶嘴上嗔怒,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甜笑起来,「康远侯府藏书多,定然医书也多,与其在此处坐以待毙,为何不去试试呢?」 「康远侯府医书再多,可是那么多郎中都没办法,怎么就非得让我找到了?」 关于小蝶的怂恿,陆澜汐先是没动心,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这件事行不通,若是旁的她答应也就答应了,可这件事牵扯过多,他不想给旁人添麻烦。 陆澜汐一个「不」字只抿与唇形还未讲出口,便听又一人道:「若想入我家的藏书楼也不是没法子。」 高清明不知何时听到墙角,顺着声音摸索过来。 陆澜汐倒是坦然,可一经前两次的事,小蝶脸上慌乱害羞之意交叠在一处,伶俐如她,不由得也将脚步朝陆澜汐身后挪了半寸。 谁知高清明的目光压根儿不曾在她身上留连片刻,只望着陆澜汐双美目道:「只要我点头,何处不能往。」 他笑吟吟的讲道,言辞听起来轻飘飘确是实情。他是康远侯的命根子,他要什么都会给。 「高世子莫当真,我们方才只是说着玩的。」陆澜汐面露难色,一时尴尬。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锦安」他浅笑着望着卧房门口,也不知他听见没有,「藏书楼虽是我爹的至宝,可也没什么金贵,若我带着你去,想来瞒天过海也容易。」 第39页 他说的是你,并非你们。 小蝶脸色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她压下。 陆澜汐仍旧拿不定主意,踌躇间却感知身后有只手轻掐了她一把,顿时醒悟。 「只是我自己,怕是找不过来,可否带着小蝶同行?」 高清明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道:「好。」 「还有一件事,就是……」 「不告诉你家大公子是吧?」未等陆澜汐说完,高清明打断道。 将后半句压下,陆澜汐浅笑应着。若是凌锦安知道,定会不开心,觉得自己是在浪费工夫,以他的性子,即便不开心也会自己窝在心里不说,断不会同她发散。 高清明脸上笑着,看似与平常无异,喉咙微动,隐约觉着一股淡淡的涩意升腾。 他一时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旁的,只是觉着凌锦安很幸运,这世上终有一人事无巨细皆是为他。 他今日本打算过来看看,不想在院中无意听到二人讲话,这件事他本可以装作听不到,但是经陆澜汐的口一说出,他便不想忽略。 …… 待陆澜汐回房时候,又成了孤身一人,一股冷风从门外鱼贯而入,吹的凌锦安蒙眼的纱带飘在肩上一条,闻风有感,他朝着门口方向转过头去,「回来了?」 「嗯。」陆澜汐在外面站的久,手背冻的僵硬,双手掌心互搓,而后伸到了碳盆前。 「方才是清明来了?」 这里离方才说话的地方甚远,想不到这也听得到,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是。」这会儿陆澜汐脑筋转的飞快,想着该用什么藉口搪塞。 方才屋里静瑟,唯独有凌锦安一人,凝神间只是隐约听到了高清明的声音,却没听到谈话内容,他也没想着接着问下去,只看似随意的丢了一句,「他最近倒是来的勤。」 第27章 闹剧 陆澜汐从无旁意,当然也…… 陆澜汐从无旁意,当然也听不出他这句话中的酸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寻个什么合适的藉口先瞒过凌锦安。 「过两日我想同小蝶上街一趟。」陆澜汐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儿,思来想去,还是拿小蝶搪塞,「天一冷便短,日子过的就快些,我想着给你做两身新袍,待年节时穿,我手慢,此时买好布料,到年底正好赶得上。」 连她自己都不知,每每在他面前扯谎的时候都有一股子心虚气在,旁人或许辨认不出,可凌锦安一听一个准。 知她讲的不是实话,对面人面容平和,心头却是暗自一凛,半晌不言其他,只慢悠悠的应了一句,「好。」 痛快的让人有些咋舌。 陆澜汐侧头看他,只听他又笑道:「一身就够了,别太辛苦。」 她只当是凌锦安的体贴,却没瞧出他嘴角淡含着苦涩。 目光再次挪到炭盆上,火苗燃的正旺,火势滚滚辣红,她暗自祈愿,若真能寻到一丝希望,她愿意用一切来换。 …… 康远侯府。 这是陆澜汐第一次来到康远侯府,才踏入门中,便被惊住了。 若说起当初承安王府也属实气派,虽然如今一落千丈,可辉煌抹之不去。按这一套想法,当今势头正盛的康远侯府中该也是金碧辉煌、银顶玉瓦才对,可偏偏不是。 朱红的大门展开,顶迎的照壁上雕了一片松鹤延年的景,路过照壁便见宅中风景如画,皆是仿着江南之建,再瞧院中多蓄水池与假山。水池这季上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日头洒下去,四分五裂的冰面像是透着光。就连那土丘假山亦皆拟了大山山脉,亭台水榭随心而建,并不拘泥于条条框框,可看起来却规整有礼。 入门来方知为何康远侯爱书如命,俗话说见屋如见人,住在这般书画写意之所,想来人也是才厚温和,爱书爱画都是当然。 冬日都是如此,不知到了夏日里,这府里又该是何种盛景。 二人紧随着高清明的脚步,小蝶眼珠子乱飞的同时想的是:若是能嫁到这里,跟着高清明,哪怕当个妾也是值得。 而陆澜汐则满脑子只有三个字:藏书楼。 高清明嘴里的何处不能往,便是让身后这两位打扮成康远侯府婢女的模样,随着少主行来过往自不会惹人怀疑。 即便是康远侯的心头肉也要花些心思动些脑筋才能将人带来这藏书楼,可见这藏书楼对康远侯来说珍贵异常。 一路走来,陆澜汐心里都是惴惴不安,越清楚这藏书楼不一般便越害怕。此楼素来不接待生人,只是偶尔康远侯的挚交好友才会来上一两趟,不知康远侯若知道她们两个小婢女也熘了进来,会是何种心情。 「到了。」高清明忽然驻足,转身第一眼看向陆澜汐。 陆澜汐胡思乱想了一路,脚步停下时根本不知身在何方,只下意识的抬起头,见着高清明身后悬挂着一个匾额,以鎏金描摹,题字龙飞凤舞,是她分辩不出的笔法,却不难辨认上面字迹,再往上看,是一个三层的高楼,亦是仿江南所建,黑瓦白墙。 「众妙斋。」她低声念叨。 「还没问,你怎么识得字?难道你们承安王府的丫头小厮们各个本事?」 「少时,我家隔壁住了个年年落榜的读书人,他读书聊赖时,便会教附近的孩子们写写字,赚几个钱也当餬口,我有幸学了一阵子。」说到此处,陆澜汐便越发想念自己的娘亲了,娘亲还在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姑娘家多学几个字有好处的。 第40页 「原来如此,」高清明会意,看四下无人便道,「我已经提前将附近的人都支开了,两个时辰内没人会打扰,不过两个时辰后我爹会回来。」 闻言,陆澜汐重重点头,话中难得听出高清明有些恐惧的意味在内,看来他也是怕爹的。 片刻不敢耽误,二人随着高清明入内,一进门便又让人呆住,满满一屋子书卷高低陈列,书架之间只余一人身量,隐隐散发出檀木香气,中间隔层会搁置盆景假石,更不缺金玉装饰。 放眼望去,虽满满登登,可无论架子上还是装饰上都无一处落尘,从外看去,书页又没一处折角,可见定是每日有专人悉心打扫。 「医书在二楼,随我来。」高清明自陆澜汐身前路过,小蝶随之跟上,而后侧目一瞧身边没人,忙回头将她拉上。 如梦初醒随着小蝶上了二楼,二楼同一楼于陈设格局上无大差别。 「就是这些了,随意翻看。」高清明稍稍抬手一扬,朝陆澜汐示意,就连他父亲康远侯带好友来时都没他这般慷慨,常把『仔细』『小心』这些提醒挂在嘴边。 东西太多,一时不好拿捏,又分不清重点,陆澜汐呆呆的点头应下,随后小心的拿起离手边最近的一本,认真翻看起来。 高清明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下来,明知这或是一场白费精力的闹剧,却仍是愿意让她过来试一试,他是想让陆澜汐真的从不存在的希望里扒出来星点儿,还是希望能藉此多看看她? 此刻小蝶鼻子里闻着檀木香,眼睛飞到了高清明脸上,她像模像样的举着一本看不懂的册子,自觉神不知鬼不觉的挪到了高清明身侧。 二人距离只有半步之遥。 从方才复杂的情绪中甩出来,再抬脸,他发觉身侧多了个人,他先是看了看小蝶认真蹙眉的模样,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册子,目光最终疑惑的定格在她脸上。 小蝶有感,佯装不经意间侧头,二人眼神交汇,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你这册子……」 「世子放心,这书上若有什么可用古籍方法,我定认真记下来!」小蝶笑意满满,挥动两下手中的册子。 只见高清明似笑非笑的手指了指册子上的字,「这不是医书,这是每日在众妙斋轮值洒扫婢女的名册。」 小蝶大窘,顿觉当场石化,毫无生气。 「你不认字?」他问。 小蝶脸颊尴尬的抽了两下以做回应,眼下底儿都漏了,谎是撒不成了。 高清明此下更加疑惑,「那你来干嘛?」 第28章 贪图 「那你来干嘛?」 一句话…… 「那你来干嘛?」 一句话堵的伶牙俐齿的小蝶无言以对。 「我……」手里的那本册子拿也不是丢也不是,余光瞥到陆澜汐所在方位,「我会看图案,或许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罢了。」高清明没有难为她的意思,来都来了,总不能将人再赶出去,「你在这好好守着就成,别乱跑。」 后半句说的温和,可小蝶仍从他眼角眉梢间捕捉到对她的不耐烦。 眼底原本的笑意不着痕迹的散去,心里不是个滋味。 直到他走开,小蝶都没再抬眸瞧他一眼,早知道今日,便不该来的,她眼下有些后悔。 这两个时辰过的不算难捱,高清明曲着一条腿坐在三楼的楼梯上,从凭栏的缝隙中正好能看到陆澜汐的背影,身着婢女衣衫,没有复杂的装饰,水蓝与月牙白色交叠在一起,配在她身上格外好看。 这两个时辰他手里捧着书,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无论看到哪页,脑海里浮现的都只是陆澜汐的影子。 最后烦了,他干脆恼怒的将书页合上,悻悻大步迈下楼梯。 来到她身侧,陆澜汐并未察觉,整个人席地而坐,手指轻轻抿过书页上的文字,一字一句仔细查看,生怕哪句哪行在眼皮子底下熘走。 嘴唇嫩红,饱满的唇珠随着口中念念缓缓而动,偶尔露出两颗皓齿,耳垂上的翠珠耳珰晶莹剔透,随着脸颊朝下而紧紧贴在一侧,透过日光折射着她肌肤的雪白颜色。 「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他随之蹲下,明知故问。 这里的书又多又杂,虽说现在已经被修復却仍有错漏之处,加之学海无涯,医术更是无止无尽,哪里轻易能让她这个门外汉发现些什么。 哄她玩罢了。 不出所料,陆澜汐两道黛眉耷拉下来,从书山里将头抬起,略有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一晃动,脖子酸涩,她没忍住抬手在脖梗处揉揉。 「是时辰到了吗?」陆澜汐越过高清明朝后去看天色。 「快了。」他应了句。 「哦,」她将书页合上,规规矩矩的摆放回原位,而后手掌撑地起身,因坐的太久,脚趾有些麻,勐一起身有些失重,朝后跌了两步,险些栽倒的瞬间瞧见高清明伸过来的手,假装没看见,自然的将目光光投到旁处去了。 方才伸手,是他下意识所为,见扑了个空,方觉着窘,忙又将手缩了回来。 脚趾缓和了许多,陆澜汐终于站直,同小蝶一起在离开前将众妙斋还原,让人瞧不出端倪才离开。 归行时,陆澜汐瞧着小蝶闷闷不乐,于是学着她平日的样子以肩撞了她的,低声问,「怎的今日见了高世子还不开心?」 第41页 小蝶有口难言,有些情愫,只有自己才看的透,若说前几日她还觉着那一百两银子是高清明有意为之,可经过了今日,她便不这么觉的了,总之今日很怪异,她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良久,只黯然摇头道:「明日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怎么了?」瞧出她的不对来,陆澜汐放缓脚步。 「我也说不好,」小蝶长嘆一口气,「只是觉着我若时常与他碰面,他会不高兴,容我缓缓。」 陆澜汐闻言也不好劝,地方不是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是自己的,总归让她自己拿捏处理为妙。 …… 锦秀苑。 今日虽是以上街为藉口,可也不全是欺骗,陆澜汐的确是要给凌锦安裁制新衣的。 归来时顺带挑了料子。 凌锦安任她扯着皮尺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名,二人距离相近,隐隐闻她头髮上的檀木香气,和素日里的桂花香区别甚大。 凌锦安自是知道哪处檀木充盈,得以将人沁成这般。 他不言语,有陆澜汐的日子都是偷来的,长短皆是命,她若是想通了,有更好的去处,那不是他所愿的吗? 这样一想,心口的郁结似乎舒开不少,但是真是假他自己清楚,头一次知道原来骗自己这么难。 他在陆澜汐面前几欲开口,可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吞了回去。 …… 次日,陆澜汐应约再次来到众妙斋,只不过今日只她自己,小蝶没有同行。 仍旧同昨日一样,她蹲坐一侧认真找寻,就像大海捞针一般。 今日高清明就坐在她的对面,时而望着她的头顶,时而看着她的侧脸,书页上的内容挤在一处密密麻麻,看着眼晕,她也不露烦。 高清明指尖捻过手中的册子,内心煎熬,明知这样将她骗到这里困住是不对的,却又忍不住此刻贪婪的享受同她独处的时光。 「高世子,你看这是什么!」陆澜汐一直沉醉于纸墨间,丝毫不知对面人的思绪复杂,经她这么一喊,对面人一下子回过神儿来。 未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下一刻,一本旧书便怼到了他的脸前。 玉指纤纤,指甲月牙饱满,按着书页上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问:「这上面说的雪祭草是什么?」 惊喜神色不免让人联想她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定睛一瞧,那苍蝇般大小的字体胡乱挤在一起,鬼画符似的,他辨认了良久才认出一句,不觉念叨起来,「寒冬腊生雪祭,人血用引……」 未全读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手腕翻转,扫了扉页,疑惑的看向陆澜汐,「你这从哪里拿的?」 第29章 同眠  陆澜汐眨巴着眼睛,抬手指了身…… 陆澜汐眨巴着眼睛, 抬手指了身后空档位置。 高清明伸头一望,看清来处后随之笑了笑,将书页合上, 「这种东西看看就算了,这是泊来物, 记载的东西大多不是中原所有的, 真假难辨,虽说这书楼里的书大多是孤品难得, 但也不能全然倚仗, 随意翻翻就罢了。」 「再者, 你看这上面写的, 什么人血用引,摆明了歪门邪道之说, 不必深究。」 他说的轻飘飘, 但陆澜汐不以为然,眼珠子还盯在那上面,上面内容繁复不清, 只记得一句,「可解百毒」。 高清明将那本陈书放入书架, 瞧了眼天色,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 今日外头湿冷泥泞不好走,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今日我先不回王府。」 「不回去,那你去哪儿?」他问。 「我要去西市给大公子买些杂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要给他带点新鲜东西, 他许久不出门,也不常吃到。」 一听又是关于凌锦安的,高清明笑意有些勉强,只点头应了声,「好,那我送你出门。」 陆澜汐怕在正门走过于显眼,只让高清明送到西门便止步,拐了几个弯来到街市上,一头扎进药材铺。 一连走了几家,都没有人听过这叫雪祭的,有一家热心的小伙计还让她画个图样出来,她按着回忆将图在一张暖黄笺纸上画出来,仍没有人识得这东西。 一听就是不吉利的东西,也不像是中原有的,难不成这同那书一样也是泊来品? 脑中灵光一闪,想着东市向来卖的东西十分独特,还有不少外商,许是去那里能打听出什么来。 算着今日时辰不早,小心的将黄笺收入怀中,又悉心挑了几样小吃回了王府。 这两日凌锦安明显照比往常话更少一些,陆澜汐心虚想着自己这两日常出门,是不是惹的他不快了。 于是献宝一样将买的吃喝堆到他面前,一样一样给他讲着。 他似是很高兴,可细看下去又不高兴。 「你不喜欢吗?怎么不吃?」她歪着头瞧着方才塞入他手中的酸枣子,从开始到现在只是在手里握着,一口都没动。 凌锦安顺势将手臂伸直,摸索着小几上的空碟,重新将酸枣子搁回去,笑道:「我不爱吃酸的。」 「哦,原是这样,那下次我就不买这个了。」陆澜汐蹲下,将盘中的酸枣子归整好,端到身后八仙桌上,又另装了旁的甜食给他。 一起一坐间,凌锦安仍是闻到那股熟悉的檀木香气。 脸上瞧着是笑,可嘴角细看下去却是朝下撇的,他哑着嗓子低唤了一句:「澜汐。」 第42页 「嗯?」她应着。 「往后你若出门,不必刻意同我讲,想去哪便去哪。」 从这句里陆澜汐才觉出不对来,从前虽也说过这样的话,可语气全然不同,抬眸望向他,卷翘的睫毛像是两个大蒲扇,一眨一唿,迟钝若她,如今终也感受得到一丝异样,「我这两日常出门,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准确的说,她出门他高兴,只是她去的地方,让他不那么高兴,只是他没有权力也不想将她一辈子困在自己身边,困在这牢笼似的王府里,所以他不得不时常劝着自己宽心起来,早晚有一日,飞也随她,走也随她。 她自有不能言说的苦衷,现下听他这般讲,心里隐隐一丝不安。 并没有做过多解释,陆澜汐将他推到光亮处,便默默拿起剪刀裁料子,剪刀锋利,线料脆生生的在铁峰之间断裂开来,一丝一毫声响尽数落在凌锦安的耳朵里。 二人一静一动,在夕阳投下的光影中无声拉扯。 陆澜汐手上动作突然停下,侧头看着窗边的凌锦安,此时正面朝光束,侧面看去若冷峻的山峰,不问自寒,额头眉骨鼻尖儿自连成一道完美的线条,光自外打在他脸颊上,投成一道斑驳的影,打眼一瞧竟是与从前无异,细看下去又多了几分病态的孱弱。 陆澜汐暗自捏紧了针线,心想的是:我定要将你治好,哪怕用上此生。 ...... 夕阳落下不久后,天色又渐沉下来,湿润的空气冰凉透骨,吹在人身上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抖了抖,感觉今日不妙,陆澜汐提前取了药让凌锦安先服下。 入夜安稳,陆澜汐于沐房处给他准备好了热水,氤氲的水气扑面,凌锦安抬手摸索着去解衣带。 陆澜汐将软巾子搭在木桶边沿,回头瞧他,手上动作缓慢,不急不缓。 她行至跟前蹲下,轻柔将他手拨开,慢条斯理的替他整理衣扣,房内水雾充盈,将二人的身影埋入,若隐若现。 她气息均匀,唿吸就在自己脸前,他感受的到。不知是否因为热气上涌,或是因为自己头昏脑涨,他身子忽朝前探去,下一刻下巴便轻轻杵在陆澜汐毛绒绒的发顶。 时光定格,陆澜汐手上的动作僵住,只觉着眼前视线渐暗,再抬眸正好能看见他上下浅动的喉结。 「怎、怎么了?」她开口,声线因一时慌乱听起来有些发颤。 随之暗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既相近又遥远,「没事,只是忽然想离得你近些。」 随话之音,他的双手缓缓抬起,捏上她肩膀两侧,他闭着眼,一时间很想知道,当初所有人都厌弃他时,她这样单薄的肩膀,何以撑起一身孤勇来到他身边。 「是身上又难受了吗?」陆澜汐僵硬的蹲在他身前的阴影下,一动也不敢乱动,眼睛眨巴眨巴,羽睫上凝了一层水气。 「没有。」好歹他服了药,身上没有,可心上有。 稍许,将她松开,手掌虚抬,轻拍了她的手臂,「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歇歇吧。」 ……… 雪落无声,漫漫飘动,若空中舞蹈的仙子,无论以各种姿态落地皆是唯美。再出门看去,院中又被叠了一层新白。 凌锦安自沐房出来,像往常那样撑着胳膊坐到床上,细听房内有声,想是她还没走,于是唤了句:「澜汐?」 陆澜汐将手中剪子搁下,随后朝他行来,「怎么了?」 「外面是下雪了吗?」他问。 这药吃了心口疼,药性兇勐,虽然暂且能抑制的住毒性,可四肢仍有阵阵麻痛感袭来,只是不那么强烈而已,不过同之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之前那锥心刺骨的痛,可谓神仙也难捱。 「下了,不过下的不大,你难受吗?」她一脸关切,如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担忧不已。 「不,没什么感觉,甚好,」他笑的轻松安然,「天气凉,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记得多烧些碳,别着凉了。」 陆澜汐双手交叠在一起,面色露出些许犹豫,「我不急,我还有点东西要做,你先睡吧,我做完便回房。」 她是怕药效万一失了,他再闹起来,自己在厢房怕不能及时听到。 这雪何时停更是未知。 「随你,」他轻舒一口气,身子朝后仰去,「别太累了。」 …… 夜色渐深,风雪未停,反比之前下的更大了些,屋里碳火燃的热烈,火苗窜出铁罩笼,陆澜汐悄声撩开珠帘,见床榻上的身影起伏均匀,想来已是睡熟了。 她小步踏入里间,就着拔步床下的脚踏坐下,蒸蒸碳火热气扑在脸前,疏散一身的冷意,方才一直在外间待着,身上都觉着冷飕飕的,手脚更是冰凉。 凌锦安本来睡眠就轻浅,这会儿存着心事有点声响便醒。听见身后细细声动,猜测陆澜汐压根儿没走。 也明白她这是不放心自己,生怕再出现什么岔子。 思忖间,听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夜渐深,她亦睏倦,只不过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靠上一宿,谁成想一宿未过,她先困的睁不开眼,双臂环住膝盖,下巴时而点点。 越到后来眼皮越是不争气,最后头一沉,整张脸一下埋进膝盖里,两厢撞在一处,痛的她脸颊一阵瑟缩。 这一撞动反而清醒了不少,她一手揉着发酸的脸颊一手撑着膝盖起身,床榻上的人仍旧没有动静,只是不知身上的锦被何时掀开一角,她见了便忍不住弯身过去,轻轻扯动锦被试图给他盖好,怎知才拉动两下,手底下的人一点儿徵兆都没有便攸地翻身过来,随之一手准确地扯住她的腕子。 第43页 掌心干热传来,整整包住她的细腕,陆澜汐以为他是梦中惊醒,忙柔声解释道:「我见你被子没盖好……」 「你该回去睡觉了。」未等她将话讲完,凌锦安便开口打断她。 他的声线非久睡乍醒的慵懒沙哑,而是清醒许久的分明。 「我这就回去,你快睡吧。」 她现在撒谎的本事已是信手捏来,尤其是在他面前。 知道雪不停她便不会走,也懒得同她废话,干脆手臂力道加重,稍稍一带,将她人扯了上来。 身前骤然受力,陆澜汐躲闪不及,重心不稳,随着他带便朝前扑过去,鞋尖儿撞在脚踏上,整个人大头朝下。 眨眼间,便觉身前一涌,两个人撞在一处,鼻尖几乎贴着。 她的头髮自后背滑散,两缕砸到凌锦安的肩上,远远瞧着竟像是将二人串到了一起。 凌锦安忽觉着鼻前一阵香意袭来,仍旧是他熟悉的桂花香氛。 静默一瞬,凌锦安觉着心口处有两颗心脏交替跳动,节奏慌乱,他眉头一蹙,意识到手上仍旧握着那只雪腕,随之再加力道,将人稍稍一带,便带到了里侧。 陆澜汐的裙摆如同一朵收瓣的牵牛花,同她身形一同缩在床榻内。 将她手腕松开,凌锦安双掌撑着坐起身来,一只手准确的抓住她的脚踝,一只手摘掉她的绣鞋随手丢到榻下,而后又单手将她朝里推了推,最后自己才侧卧躺下,扔了句:「睡觉!」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让人目瞪口呆,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已然到了这般境地。 她小心蠕动两下,凌锦安将身子又侧过去一些,只留给了她一个后背,「我知道雪一刻不停你便一刻放心不下,既然不走就乖乖在这里睡觉,放心,我不会怎么样。」 他的确不会怎么样,他会留一个完整的陆澜汐,不会拖累她半分。 瞧着他的后脑,陆澜汐不再试图挣扎,心反而平息,乖乖的朝后缩了缩身子,规规矩矩侧躺下来,二人中间隔着一个小臂的距离。 屋里安静的针落可闻,碳火冉冉,偶尔爆出声响,窗外的风时而拍打窗楹。 良久,陆澜汐才敢细提了气息,身子稍稍动了动,手背触到一缕头髮,是凌锦安的,小心的绕在手指上把玩,才洗过的髮丝干爽丝滑,不同于自己的柔软易断,他的要韧一些,竟和琉璃线一样。 「还不睡?」他背对着陆澜汐忽然开口,陆澜汐一怔,手指僵住。 「你怎么还醒着?」她反问。 明明听着唿吸均匀,谁知还精神着。 心里本来存着事就睡不着,加之身后有她,更睡不着。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同她讲。 断言片刻,只听她大声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 的确不舒服,他沉沉的闷应一声。 闻言她骤然起身,朝他身边凑了凑,「要不要再加些药?」 俩人不在同一水平,所指并非一个意思。 只听凌锦安恹嘆一声,也并不回头,只是反手将她头摁回去,精准的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乖乖睡觉,我没事。」 她虽不大信,可也不敢贸然起身,想起之前的混乱场面,想着若是真的疼痛的不能忍,应当不会如此平静。 她一颗心不高不低没处着落,只能暗自祈祷风雪快停。 双目紧紧闭着,嘴上忍不住碎碎念叨,忘记了凌锦安耳力极好,如数皆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旁人或许不觉,可静夜里于他而言更是折磨,如同有人素手拽鹅毛,绒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心口柔软处。 他眉头一紧,抬手将自己身上的锦被掀开朝后丢去,将陆澜汐整个人蒙头盖住,语气中夹带着些许恼意警告道:「若再不睡,我就让你成为真正的通房。」 当然,这句话是拿出来吓唬人的,他也就嘴上说说而已,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许她正妻之位。再者,如今,她再闹,他也捨不得。 陆澜汐呆呆的被蒙在被子里,回味他方才那句话的含义后,不免脸热,从锦被中偷偷探出两个鼻孔出气,不敢再出声。 …… 凌锦安几乎一夜未眠,直到东方显晗才渐渐睡去。 彼时醒来身侧早已没了人影,细闻小几上有饭菜香气,陆澜汐一早起便将饭菜做好,怕他寻不到便搁置在此,而后人便跑的没影了。 …… 东市。 街道一条长路铲开,商铺林立各扫门前雪,铺面前的雪堆高低不一。 昨夜积雪,天气冷寒,稍稍出气便是一层白雾,街上行人不多,两个姑娘显得十分惹眼。 陆澜汐同小蝶一起,进了这间又入那间,皆是空手而出。 陆澜汐闷闷的拿着那张黄笺毫无头绪,在东市跑了一早,仍毫无头绪。 小蝶有些不耐烦的扯过她手里的笺子,上面的字她不认得,画的图案也看不懂,咬了两下嘴唇拧眉道:「这东西根本不像人间的,是不是根本不存在啊?」 「谁知道呢,京城这么大,总有见过世面之人。」她拿回笺子,仔细叠放好,抬眸前望,指了前方一个药铺道,「再去问问吧。」 二人朝前并肩行去,陆澜汐并没留意到身后云鼎茶楼之上,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第44页 …… 云鼎茶楼座于繁华东市最中心处,里面最富盛名的乃是霜白露顶茶,冬日里取山顶之上未落地的白雪化水烹制而成,只一小撮,价值不菲,杨碧妍一直视它为最爱,每每落过新雪,次日便会专乘马车过来尝鲜。 今日格外巧,她坐在楼上窗前观晨景时,正看到陆澜汐进了药铺。 「她倒悠闲。」杨碧妍微眯双眼,涂着轻红丹蔻的手指轻弹手底的汝窑天青釉茶盏。 小喜在侧,听出自家姑娘的言外之意,眼眉一挑燃火道:「姑娘要不要叫她上来问问话?」 只听前人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将茶盏搁下,而后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双唇缓缓而启,一双上挑的眸子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你说呢?」 小喜笑容欢腾,倒是生怕不闹出点事一般,跳着脚便出门去安排。 杨碧妍排场不小,每次出门身后跟着的婆子小厮不少,这会儿都在雅间儿外等候差遣。 不同先前,陆澜汐这次再从药铺里出来脸上已经挂了笑意。 没走出两步,小蝶回望身后的铺子,轻拍她肩膀道:「你不会真信方才那个掌柜同你说的话了吧?」 「为什么不信?」陆澜汐小心将笺子收好,抿起唇角。 「方才那人一见就不是老实人,说话满嘴飞黄牛,就很我爹一样,你竟然信他?」小蝶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啧啧两声,随之劝道,「我看算了,再想别的办法,这上面的东西找得见找不见另说,冰天雪地的,你自己怎么上山!」 二人方才入那药铺,陆澜汐将笺子摊开,同掌柜打听,那掌柜上下打量二人,随即像模像样的眯着眼瞧了笺子半晌,而后抿着手指说他知道这东西。 陆澜汐现下被猪油蒙了眼,凭他说什么都信,果真就掏出些碎银子给他。 掌柜收了银子,才开口,给她指了条路,说是城外山头便有。 于小蝶而言,这种杂碎她自小同她爹周老六一起见得多,啧啧两句,不由瞥了个白眼儿。 陆澜汐一心想着有希望总要试一试,二话不多说,心里又盘了主意。 未走出多远,尚未拐到街角,便见着几个妇人朝她们两个走来。 这几个人衣着不俗,不像小家之人,看年岁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婆子。 几人拦住她们去路,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黑着脸冷声问:「你是陆澜汐?」 见来者不善,这婆子语气冷硬挑衅,眼神刻薄,竟像是寻仇家。 陆澜汐微一打量这几人,皆不是熟面孔,一上来便指名道姓,可见是提前认准了她,她自觉也没什么得罪人之处,于是不卑不亢道:「我是叫陆澜汐,可我不认识几位,不知有何事找我?」 那婆子阴笑一声,而后晃动着粗糙的手腕,腕子上的素圈镯子倒是醒目,「我家主子让你去一趟。」 「你家主子是哪位?」思来想去,能使得这般排场的人她也不认识几个,一时还真想不到是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那婆子没心思同她废话,给后面几个示了眼神,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上来便揪人,陆澜汐小身板也就顶她们其中半个,哪里经得住她们七手八脚,只稍稍一带,便离了原地。 小蝶见势不妙,忙上去阻拦,「你们干什么?你们是谁啊?」 不知是谁的手用力推了她一把,将她推搡的险些摔倒,站稳一瞧,陆澜汐已经被她们带走,直奔前方的云鼎茶楼。 云鼎茶楼可不是给普通百姓开的,去得起这种地方喝茶的,非富即贵,小蝶脑筋一转,明知这也不是自己轻易管得了的事,非得搬救兵不可,情急之下转身而逃,奔往康远侯府方向。 …… 陆澜汐直被带入三楼的雅间,门自外推开,她被人用力一推搡跌跌撞撞进了门里,而后门自外又被人合上。 瞧着她被推搡的狼狈模样,端坐桌前的杨碧妍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用帕子遮了上唇,仍盖不住她充斥满眼的笑意。 小喜立在一侧笑的更是欢畅。 陆澜汐抬眼看去,屋内还立了两个婆子,这阵势倒是气派。 其实方才她上楼时候便已经想到会是她,此刻杨碧妍出现在眼前也不觉意外。 「见到我家姑娘也不问安!」 俗话说狗仗人势,而小喜便是那最为牙尖的狗。 这种人承安王府里也有,她自是瞧不起,所以也不拿正眼瞧她,只冲杨碧妍问道:「不知杨小姐叫我来有何贵干?」 她这一问,倒是让杨碧妍忍不住注目片刻,一双眸子上下扫视她,果真是粗布普料仍旧盖不住的美。 若论家世,杨碧妍自是在这偌大的京城排得上号,可若论貌美,竟真是比不过眼前这个陆澜汐。 她的妒意多少也与此沾边,不全然是因为凌锦安。 与肤浅浮躁的小喜不同,好歹杨碧妍也是个主子,她仍旧坐在那里,语气不急不缓,微仰下巴问道:「最近锦安哥哥的身体如何了?」 她一想起上次去承安王府,正巧碰见凌锦安拿着帕子给病中的陆澜汐擦手便觉眼热。 「托杨小姐的福,一如既往。」陆澜汐将眼皮垂下,光线投在她高挺小巧的鼻尖儿上,在脸侧投下一道阴影。 绝美的侧颜无可挑剔,让一侧立着的小厮也黯然惊嘆。 第45页 自家姑娘也算出挑明艷,可今日同这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相比竟然显得逊色不少,素来可以拿出来单打的明丽气质此刻也被杀的所剩无几。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一时让杨碧妍噎住,竟不知该怎么问下去。 只好直转正题道:「看来锦安哥哥定是对你不错的,要不然,怎么将你惯成了这么娇纵的性子。」 娇纵一词说的毫无道理,陆澜汐听得出这是想要找茬,也不接话,只是眉目微沉,暗想应对之策。 「你的容貌不错,只是可惜……」她从檀木桌前起身,轻理了臂上雪缎披帛,缓缓行上前来,「身份太过低贱,只能给锦安哥哥做通房。」 杨碧妍小步绕到她身侧,二人身量平齐,陆澜汐听见她头上珠串步摇随之发出清脆声响。 「若是换做从前的凌锦安,你以为,凭你可以近得了他的身?怕是通房丫头都做不得。」 这话说的刻薄又满覆憎怨,陆澜汐怎么也想不通哪里得罪过这位,使得她恨成这样,脸上堆着笑,可言辞之间皆是恨之入骨。 陆澜汐不说话,知道她非将火撒出来才满意,况且这些话也伤不到她,她心里清楚,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对能贴近凌锦安身边的人格外憎恨。 她以为羞辱的是别人,实际上是那个羡妒旁人的她自己。 一颗石头丢回去,却换来前方湖面上的风平浪静,此刻杨碧妍甚至感觉,前方若有波澜迴旋,首先打湿的是她自己的鞋子。 陆澜汐的反应同她起先想的不大一样,她本以为,陆澜汐独自见了她或是会吓得瑟瑟发抖,或是会痛哭流涕,谁知不仅没有应她所想,还在听了她这么些难听话后还能无动于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更气了,怒火碰上软钉子,最为致命,哪怕此刻她再发作,都显得不是那么顺理成章。 「如何,你不信?」杨碧妍又跑到她面前,瞧着她面颊细腻从容,眼光微闪。 陆澜汐轻缓摇头,良久抬眸,「杨小姐说的是。」 一双圆大的杏目双瞳清澈,卧蚕微微隆起,眼底带着星星笑意,这笑在杨碧妍眼里便成了嘲讽一般,让她顿时怒火升腾。 她像忽然疯了一般勐抬手捏起她的下颚,脸上原本故作轻松的笑意此刻化为扭曲的愠怒,髮髻间的步摇晃动晃眼。 陆澜汐被迫看向她,眉头微蹙,眼中却仍旧没有杨碧妍期待的恐惧。 「你以为你是谁?你赢得了我?」她手上力道又加重一分,「我不要的东西,别人也别想沾染半分,尤其是你这种卑微的身份!」 凌锦安在此时便成了那个她不要的东西。 天地皆知,她说的话不实,凌锦安从来没有她不要一说,只有她得不到。 毕竟凌锦安从未给过她眼色,明里暗里拒绝过多次,即便到了如今的境地,仍旧不曾接纳过她。 这才是杨碧妍最恨的。 用力甩开陆澜汐的下颚,她朝后退去两步,身量如常,体态端重,重新坐回窗前檀木桌边。 小喜给她面前的茶盏中添了新水,蒸蒸热气升腾,随之被茶盏盖顶盖住,这奢茶名不虚传,茶香伴着雪气在房间内四处散动。 「既然来了,也别闲着,你不是身子孱弱吗,病了自有人悉心照顾。」她身子微微朝后仰动,随之朝身侧的婆子眼神示意。 至此,陆澜汐终于明白杨碧妍的怒穴所在,原是在此。 话中的酸意在此刻发散的淋漓尽致。 那两个婆子得令,捲起袖口凶神恶煞的朝陆澜汐行来,像是坟头钻出的恶鬼一般。 这样的阵势陆澜汐在王府也见过不少,崔玉儿在教训府里不懂规矩的下人时,便常谴上几个兇狠的婆子将人毒打一顿在先,而后发落。 如今轮到自己,她倒是也不怕,好歹是王府的人,想来她杨碧妍的本事也仅止于此,旁的也动不了,人命亦出不了。 既然赶上了,躲又躲不掉,跪下磕头认错更是不可能,索性迎难而上,大不了就受点伤。 正准备从容应赴,那两个婆子尚未来得及够到她的衣角,便听身后一声巨响传来,众人齐齐朝门口看去,陆澜汐亦同时回头。 高清明站在门外,才将雅间的门一脚踢开,两扇木门坏的只悬在墙沿一角,摇摇欲坠,他身后紧紧跟着的是去报信的小蝶。 他第一眼便看向门里的陆澜汐,二人眼神交汇,下一刻他将目光别开,看着左右的两个婆子,凶神一般,伸到陆澜汐身边的手因受惊而僵在半空,同样是世家子,这场面他也熟。 一时气恼,大步进门,抬起脚便将二人一前一后踹倒。 两个婆子重重摔在地上,自然识得这人身份,哪里敢爬起来造次,干脆连滚带爬的躲到自己主子身后寻求庇佑。 杨碧妍瞧着这二人身前的大鞋印眼神厌恶,随之起身,目光定到高清明脸上,怒道:「你什么意思?」 「你方才看见的意思!」他大步朝前,不偏不倚正挡在陆澜汐的面前。 这一瞬,动心的是门外小蝶,她知陆澜汐定然是在这里受了委屈,可此刻,她却想成为她。 「高清明,你手伸的也太长了些,」杨碧妍手指陆澜汐,「她可不是你们康远侯府的人。」 「她更不是你们杨府的。」高清明面对姑娘家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谦让之情,反而步步紧随不留余地。 第46页 「我管教她与你何干!」 「她既不是你杨府之人,你何来管教之权?」高清明冷眼瞧她,「就算有什么错处,也自有承安王妃教导,还轮不到你吧。」 京城中世家子不少,这一圈的人哪个又不知哪个,素日大宴小请也少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不熟,彼此秉性也略知一二。 在杨碧妍的认知里,这高清明是向来没什么规矩又不服拘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更是从不过问懒得插手,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破门而入,又不惜同她针锋相对,可见是有多重视这个陆澜汐。 他沖的是谁,还不是凌锦安。 他在意多少,就是凌锦安在意多少,杨碧妍如是想。 「真是难得,」杨碧妍拍手冷笑,「我从未想过大名鼎鼎的高世子会肯为一个丫头解围。」 「废话少说,她待了这么久,你想问的也该问完了,人我带走了,」他抬手虚指身后,「这破门的银子我替你赔!」 说着,便转身给陆澜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随着自己离开。 才要跟上,只听身后杨碧妍高声怒道:「高清明,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雠,可你今日若将她带走,咱们的梁子可就结下了!」 听到这种威胁,倒是让高清明真的笑了,他漫不经心的回头看去,眼中的轻嚯不遮不掩,「怎么,我怕你?」 满京城,唯有高清明能一点情面不留将杨碧妍气的只能暗自跺脚。 眼见着几人出门,眼看着就要下楼,杨碧妍追出来亦无可奈何。 只能恨恨的给了小喜一个眼色,小喜这种事没少干,立即会意,冲过去朝正下楼的陆澜汐推了一把。 这倒是让高清明很是意外,意外到来不及反应,便见着身侧陆澜汐撞到小蝶肩上,二人齐齐朝下摔去。 好在台阶不高,二人只跌落到缓步台上便停了,高清明大步跃下,一个箭步冲上去,陆澜汐扶着墙将将起身,小蝶眼睁睁瞧着高清明的手伸向陆澜汐,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在自己身上。 那一个剎那,她分明瞧见他眼中的心疼与焦恐,竟都是为了旁的姑娘。 「你怎么样?伤了吗?」高清明沉眉问道,一脸的紧张。 膝盖方才磕到楼梯角上,这会儿正生疼火辣,可怕旁生枝节,陆澜汐硬是咬牙忍了,摇头道:「我没事。」 「小蝶,你怎么样?」她问。 小蝶这会儿恍在梦中,脑子嗡嗡作响,方才倒地的瞬间是陆澜汐跌在她身前,给她当了垫子,她哪里会疼,只是这会儿心里某处疼的厉害。 双目空空望向高清明,却只得了一张侧脸,他此时根本没有半分在意自己,只是对方才的那只推手怒目而视。 高清明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台阶之上,指着杨碧妍道:「亏你是个世家女,做的事既幼稚又可耻,我若是凌锦安,我也不要你。」 这句话最是戳中杨碧妍的痛处,她震羞之余毫无还手之力。 愣在当前,转瞬便见高清明扯起小喜的手臂一把丢了下去,他下手不轻,只听小喜在楼梯处滚下两层随之不知撞在哪里,闷吭一声便晕了过去。 「这次我让你开开眼,若是还有下次,下去的就是你,」高清明一字一顿在杨碧妍面前说的清晰,「我才不管你爹是谁!」 瞧得出,这次高清明是真真的动怒了。 他转身带着人离开,杨碧妍还在方才的羞愤中没缓过来,无可奈何,只能破口骂了一句:「高清明,你这个混蛋,我迟早要杀了你!」 高清明根本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全当风在耳边刮过。 …… 一路不停,带着陆澜汐还有小蝶上了侯府的马车。 小蝶还是第一次坐在这样华丽的马车里,还是同高清明一处,可她此刻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像是根木头,愣杵在那里,与四周任何事物都格格不入。 高清明一门心思都在陆澜汐身上,「伤了哪里没有?我先带你去医馆看郎中。」 陆澜汐脸色不太好看,目光扫过小蝶的脸上,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拒绝了,「多谢高世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出来的久,要先赶回去,若不然大公子要担心了。我没受什么伤,只是磕了一下,倒是小蝶,好像伤着了,今日连累她也是无辜,如果可以的话,高世子带她去医馆看看吧。」 高清明倒是没拒绝,也知陆澜汐只要沾了凌锦安便不会再轻易改变主意,他不多劝,只是点头应承下来。 离的王府不远,他将陆澜汐放下,马车缓缓而行,他却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肯将车帘放下。 这一切,全都被小蝶看在眼里。 良久,他才想起车里还有个人,于是道:「前面就是医馆了,你忍一下。」 尾音很轻,轻到让小蝶恍惚了一瞬,以为那是另一种温柔。 小蝶摇头,「不必麻烦了高世子,我没受什么伤。」 虽不知她为何一脸委屈样,但高清明不想这么将她放了,于是道:「快到了,还是让郎中瞧瞧吧。」 不知怎的,这句话一出来,小蝶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两行泪从脸颊不断滑落,滴在衣衫上。 这一哭,高清明便懵了,以为她是疼的,他就没对付过姑娘家的眼泪,这两行泪一出,弄的他没着没落的,只能将头探出窗外,瞧着离医馆还有多远。 第47页 果然摔的不算重,只有一些淤青,并没有伤筋动骨,郎中便给弄了些治疗外伤的膏药,叮嘱小蝶按时贴好。 忙了一通,再将小蝶送回王府时天已擦黑,这一日的奔波,小蝶只能庆幸自己跟了个好主子,有什么由头随意同凌予康解释他便不问了,若是旁人,她失踪了这大半日,非要将她打死不可。 同往常一样,她身形隐入不起眼的角落,来到王府角门处,才将门推开了个缝隙,便见一人影从暗处现身,随之悄声唤了她一句:「小蝶。」 这声音鬼祟嘶哑,怕人听见又怕小蝶听不见。她身身形一震,随之打了个激灵,循声看去,那人的轮廓随之渐渐明晰。 第30章 第二 小蝶一见那人真容,心又凉了半截…… 小蝶一见那人真容, 心又凉了半截,顺手将才推开的门缝合上,转身含怒道:「你又来干什么?」 周老六一脸的菜色, 缩着个脖子,畏畏缩缩的气质一如既往, 今日他蹲在角落里等了小蝶许久, 喝了大半日的北风,这才终于等到人回来。 小蝶目光落到周老六身后的包袱上, 没好气道:「你又作什么?又要银子?我上次已经告诉你了, 我不会再给你拿银子了!」 周老六自觉惭愧, 忙摆摆手解释道:「不不, 爹这次不是同你来要银子的,是来同你说声, 爹要走了。」 「你又去哪儿躲债?」她觉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爹除了躲债就是赌, 旁的也没什么事可做。 「这次还真不是躲债,经过上次之后,爹长脸了, 再也不赌了,」周老六边说着, 目光边贼熘熘的四处勘探,像是怕被谁发现一般, 确定四下无人, 才低低的用气声道,「爹要去逃命了,若是被官府抓了,怕是要掉脑袋!」 「你做什么了?」小蝶闻言惧惊,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猜这周老六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亦或是为了从她这里骗银子说的可怜话。 「唉,说起来是爹不好,」周老六一拍大腿,这事儿想起便觉得晦气,「本来有人给我在久安街的铺子里寻了个活计,说是能赚不少,谁知那铺子昨夜里被官府的人一锅端了,他们现在正四处抓人呢,我也是倒霉,去那还没两天!」 小蝶听的云里雾里,可还是理了个大概,「什么铺子什么活计,为什么会被官府抓了?」 一连数问,小蝶渐渐明白过来,指着周老六咬牙道:「你是不是又重操旧业了?」 周老六不答,却也不敢看小蝶的眼睛。一瞧他这德行,便知被自己说中了。 气血上涌,脑袋里嗡嗡作响,若他不是她爹,她恨不得上去就是一通乱拳! 「你还不如去赌呢!」小蝶气的直跺脚。 周老六在迷上赌钱之前,有一门祖传的手艺,便是造假,什么假通牒假印章假票据都行,经他手做旧的,基本肉眼瞧不出来,后来帮人做假地契被人识破,惹上恶霸被人打折了两根肋骨,讹去许多银子,说若是不给就带他去见官,最后还是花钱保了平安。 加之那年迷上了赌钱,一下子就把这活计给弃了,谁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让他给拾掇起来了。 瞧他急着逃命的样子,应该这次犯的不小,「这次你做的假东西是什么?」 周老六贼眉鼠眼,匆忙抬眸扫了眼小蝶的脸色又忙垂下眼皮,飞速道:「税、税、票……」 声音极快,还是被小蝶听的一清二楚,小蝶抚额后退了两步,气的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你真是不将咱们全家作死你不甘心。」 「你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别像从前似的,逃了两天又转回来,」她背过身去,实在不愿意再瞧他的脸,「反正我和我哥没有你日子过得更好,你留在京城除了拖累我们再没什么用处。」 话音未落,不免哽咽起来,鼻子酸涩,眼圈发热。周老六见状一愣,女儿自小聪明坚强,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几乎就没见她落过两滴泪,今日许是自己太过分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一通而出。 只有小蝶知道,今日委屈的不光是这一件事,旁人出了事自有人护,可自己不光事事要亲力亲为有打有算,还要处处给他人收拾烂摊子。 这话说的堵了周老六的嘴,本想着同她再要些银子跑路,可话让她提前撂下,也不好意思再同她张口,想着时辰不早,城门就要关了,若再耽搁就出不去了,凡事都没有逃命要紧,于是沉着肩膀灰熘熘地道:「小蝶,是爹对不住你们兄妹,你和你哥照顾好自己,爹走了!」 小蝶拿衣袖蹭了脸,冷风一吹,脸上湿凉。 没给周老六任何回应,小蝶扭身进了角门,只留他一个人在门外,看起来孤零零的。 他也知自己混蛋,一双儿女在膝下,没让他们享一天福,整日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如今又闹出这些,当真不像话。 眼下逃命是第一,周老六在门前长长的嘆了口气,踏着夕阳独行而去。 回了房间,小蝶将自郎中那里拿的膏药往桌上一丢,重嘆一口气坐下来,就着愁绪喝了一口凉茶。 周老六没什么让她担心的,机灵劲儿就像钻洞的耗子,在坊间街头窜动这么多年,也是个老油条,命轻易丢不了,好歹去哪也能弄口饭吃,倒是今日高清明的眼神好似给了她一记重锤。她仔细回忆,高清明对陆澜汐的关心确实也太过了些,说到底,陆澜汐同她一样,不过是王府的婢子罢了,怎么他好像对她重视非常? 第48页 心口阵阵发紧,忽又想到凌锦安,再一想高清明同凌锦安的关系,许是因为这层,他才会格外关切陆澜汐吧…… 这藉口不错,聊以慰藉,她好像也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 …… 陆澜汐的伤口不轻,膝盖正撞在楼梯角,每动一下便觉得疼痛难忍,撩开裤管才觉,膝盖紫了一片,上面还擦破了皮,好歹穿的是冬衣,若是夏日里衣衫单薄,伤筋动骨也说不定。 回房随意擦了些跌打药,明明疼的龇牙咧嘴还要在凌锦安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好在他看不见自己走路时的怪异姿势,站行立走,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陆澜汐用小刀在栗子中间挨个划了个口,随意丢进碳盆里。 现下她和凌锦安之间隔了一个碳盆,今日发生的事仍旧让她心有余悸,加之膝盖疼痛,难免话少,而对面的凌锦安此刻虽然看似宁心静气的坐在那里,实则头顶一片黑云。 今日陆澜汐出门大半日,他虽早打定了主意不过问,可心里的压抑之情又难以疏解。 「再过不久,便是年下了,每年年底事多,门禁都要严些,若是出门不急于这一时。」良久,凌锦安才缓缓说出这么一句。 陆澜汐一条腿伸的笔直,一手拿着小铁钩扒拉着盆里的栗子应了句,「嗯,我记下了。」 嘴里应得乖觉,实则脑子里在盘算旁的事情。 从语气中不难听出陆澜汐情绪不高,凌锦安也不愿意勉强,只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睡吧。」 今日整个人从楼梯滚落,满身都疼,加之膝盖上的伤口,她也着实难以支撑,今日也逞能不得,第一次乖巧应下,随之费力站起身来。 凌锦安并不知她身上有伤,只听见衣料摩擦的响动,而后知道她是真的走了,心里怅然若失,像缺了一块,又像堵了一块,噎的难受。 明明是想同她多说说话的。 …… 跌打药似乎并不管用,白日还好,到了夜里整个膝盖都肿了起来,连带着小腿都粗了一圈儿,手指按到红肿处,一按便是一个坑,朝着伤口轻轻吹气,火辣辣的刺疼也没有减轻半分。 「噹噹」————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声音极浅。 当她以为自己听错时紧接着又是两声响。 这回听真切了,就是有人敲门。 这个时辰也没有旁人,一想到可能是凌锦安,忙拖着伤腿穿鞋下地,可开门时,闪动的双眸明显黯了一下。 来人并非凌锦安,而是高清明。 她不免有些惊,余光看见外面的天色,还有廊下昏黄的笼光,除他之外再无旁人,显然,又是翻墙而入,于是不解问道:「高世子,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是找公子吗?」 「不是,」高清明微一晃头,举起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瓶瓶罐罐,「今日送小蝶去医馆,顺路给你带了些药。」 说的轻描淡写,实则这里的每剂都是他仔细问过郎中才买回来的。 「多谢高世子,我真的没什么事。」陆澜汐尽量站的笔直,不让人瞧出不对来。 明明知道他是好意,可不知缘由,她就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接受,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他是高清明。 高清明的胳膊又抬高些,「买都买了,总不能扔了,你若不收,我便扔在你门口,若是一会儿吵到你家大公子,他问起来,今日的事我只能实话实说。」 凌锦安是她唯一的软肋,他不得不承认。 「别告诉他!」果不其然,一提到凌锦安,她便不淡定了。 高清明嘴角勾起一抹苦涩,朝她抿了嘴唇,硬生生将药塞到她手里。 拒不得拒,陆澜汐只能道谢,「多谢高世子。」 这生疏的客套不是他想听的,即便知道她的心意,他还是来了。 踏着夜色,顾不得礼数教条,只知道陆澜汐像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溪,从不知名的地方缓缓沁到他的脑子里,他越是想要无视,那潺潺水音便越是清晰。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了。」他温声道。 「高世子慢走。」她对了一句,目光终于投在他身上。 高清明后撤两步,而后才转身离开,直到听到身后合门声才将脚步停住,一只脚尖朝外,身体不由转回,望着她房里朦胧的光亮,还有一抹剪影映在窗上。 愁喜交织,他暗笑自己傻,回身准备离开之际,余光瞥见迴廊下的一团乌影。 乌影缓缓而动,从暗处浮现,停于廊外灯笼下。 微光打在凌锦安脸上,将蒙眼的白纱罩上一层黄晕。 他脸色晦暗不明,双唇微抿,话也不说一句,手打椅轮,调转了个方向。 二人皆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默契寻了旁处。 锦秀苑有方荷花池,冬日里便空了,残存的枯枝败叶成了盛雪托冰的器皿。 月亮照过来,四处空荡荡的,亦不能挡风。二人偏偏一高一低面朝空池立着,默契的不说话,气氛死寂尴尬。 「她伤了?」良久,还是凌锦安更沉不住气一些,因挂念陆澜汐的伤。 瞒无可瞒,他问出这样的话便知方才他都听到了。 「不确定伤了还是没伤。」高清明如实说道。 「怎么回事?」凌锦安语气骤然加重,问的高清明一怔,剎那间竟然有些恍惚,分辩不出他所指为何,是陆澜汐的伤还是他高清明的心。 第49页 「今日她碰上了杨碧妍。」高清明决定博一下,选择了前者作答。 果然,凌锦安眉头一紧,低声追问:「然后呢?」 「杨碧妍的小性子你也知道,不为难人就过不成,好在没出大乱子。」 「她对澜汐做了什么?」凌锦安不觉紧张了起来。 他不认为杨碧妍那是小性子。 「就是着人推了澜汐一下,」意思到自己失言,他明显顿了一下,「其他我已经解决好了,你放心。」 这样的事陆澜汐回来居然半个字也没同他说,可高清明却一清二楚。 凌锦安微垂着头,手掌掐住轮椅扶手,面容仍旧波澜不惊,暗地里却咬着牙,「不管怎么说,还要谢谢你,清明。」 这声谢,让高清明觉着亏心,两个人似乎是很平常的谈话,可又觉着处处透着怪异,默契的无人提及他为何星夜前来给她送药。 …… 陆澜汐梦中被人晃醒,睁开眼竟然是凌锦安坐在床前。 方才她太困了,直接椅着软榻便睡着了,竟不知他何时来的。 忙揉了沉重的眼皮,坐直身子问道:「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凌锦安面容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一言不发,陆澜汐望着他脸上的白纱忍不住想,若是他眼睛看得见,此刻应该是怎样的目光看着她呢? 「今天杨碧妍的事,你为什么不同我说?」他忽然开口,低沉微哑的嗓音很好听,温柔又沉重。 看来都知道了,她心虚垂下眼睑,左手手指抠着右手指甲无言以对。 他也不急,就坐在她面前等,等着她开口。 良久,陆澜汐才缓缓说道:「我怕你担心。」 「现在我就不担心了?」他语速忽然加快,音量也照比方才提高了一度。 随之明显又泄了一度,讲道:「你的事,我还要从旁人嘴里听说。」 「她打你了?」 「没有!」陆澜汐忙摇头,「本来是要的,可是高世子及时赶到,便没打成。」 「哪里受伤了?」 「哪里也没伤……」 「既然没伤为何高清明来给你送药?」 「……」 陆澜汐再次无言以对。 「陆澜汐,你就是不肯同我讲实话吗?」凌锦安身子前探,气息逼人。 陆澜汐终于破防,双肩下沉,嘴一瘪,真想将所有委屈都倒给他听,「膝盖撞了一下……」 她弱弱说道。 听出她声音里潮湿的哭意,凌锦安心上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断裂开来,再气也不舍的同她说一句重话,嗓音重新恢復之前的温哑,掌心朝上,「腿伸过来,我瞧瞧。」 他用了个极其不合适的词彙,可是总觉得说『我摸摸』更不像话。 陆澜汐小心捲起裤腿,直挺挺的将腿挪到他掌下,随后握着他的手,轻浅的覆在自己膝上。 他手指微动,在她膝盖上小心按动,稍有不慎便觉她的膝会上弹一下,是疼的。 伤的不重,肿的厉害。 「这叫没受伤?」他摸着肿起的膝盖反问。 陆澜汐只瘪着嘴不再犟嘴。 「跌打药呢?」他朝陆澜汐摊开手掌。 陆澜汐伸手就够得着小几上的药酒,塞到他手里。 他熟稔的摸上瓶口,将塞子打开,手心探上瓶口,接了小半掌,然后一把扣在陆澜汐的膝盖上,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她痛出声,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凌锦安的袖口。 「知道疼了?」他手上动作稍顿,似笑非笑,「自己偷偷忍的时候怎么想的?」 话音未落,他手掌缓缓触动,掌心捂着药酒轻压痛处。 「本来就不是大伤,今日肿,明日就消了,有什么可说的。」话说的漂亮,可阵阵酸痛从膝盖传来,到底还是疼的她咧了嘴。 半个时辰,小半瓶药酒,本来肿疼的膝盖在凌锦安的手底下被收的服服帖帖,总算不那么疼了。 伸手将帕子递给他,凌锦安自行擦了手,陆澜汐便窝在他身侧朝伤口上轻轻吹气。 「澜汐。」他唤。 「怎么了?」她应。 「今日受委屈了。」凌锦安觉着自己很无用,杨碧妍的大小姐性子向来是咄咄逼人,就算不在场,也知她会如何刻薄旁人,可自己能做什么呢?连最简单的护着她都不行。 沉静片刻,也不知为何,今日在杨碧妍手底下她没觉着委屈,没觉着怕,可在凌锦安面前,就是一下子想卸下伪装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眼皮潮湿,转瞬,泪珠子便坠在下睫毛上,悬了片刻便落下来。 她身子前倾,旁的也顾不得,头抵在凌锦安的肩头,手抓住他的衣袖重泣起来。 两滴热泪正好滴在凌锦安的手背上,滚烫若碳,在他心口砸了一个大窟窿。 他回手轻轻环住她的背,另一只手探上她的后脑,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嘴唇抿动,她每抽泣一声,便是将插在他心口的刀又往深处推进了一分。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你看你看,你凭什么将她留在你身边,这些小事都要别人去给她解围。』 沉吟片刻,他喉结滚动吞咽,而后才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这句话飘进陆澜汐的耳朵里,她立即止了泪,抬起脸来,不明所以,「你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第50页 咽下满腹的苦涩他缓缓开口道:「你入王府以来,我没给过你半分庇护,反而让你为了我处处受屈。」 「澜汐,你的出现,我真的庆幸又感激,但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搭上你的后半辈子,」凌锦安摸索着她的脸颊,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答应我,离开王府,哪怕你不走远,只要你不在王府......待我境况好一些,你再回来,好吗?」 境况好一些是虚妄,他这副样子,境况还能再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让她跑去找高清明的话他没有再讲出口,即便这样他也清楚,若是她真的去了高清明那里,他自会将她护的好好的。 比留在他身边好上一百倍。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求,只求她安好,当真见不得她再受一点屈。 「我就知道!」一听这些陈年老话陆澜汐便觉得烦透了,她勐一把将他推开,「你若是知道了这些事又要让我走,自打上回,你就没断过让我走的念头!」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走我就是不走,你若是非让我走也行,两条路你选吧!」她伸出两根手指来杵在凌锦安的面前。 「哪两条路?」他居然还真的问。 陆澜汐吸了一下鼻子,胡乱拿袖子蹭了脸上的残泪,「一,你拿把刀杀了我,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身边烦你了!」 他一听原又是扯淡的话,不禁轻笑出声,她这是又使了无赖的法子,「那第二条路呢?」 听他问起,陆澜汐一下子噎住,方才的理直气壮消了大半,眨巴着圆大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指掐住袖口,似在酝酿该说不该说。 凌锦安细听动静,见她不说话,于是头微微一抬追问道:「第二呢?」 此时陆澜汐一咬牙,别着一条腿在床榻上跪伏起身,张开双臂朝他扑过去,手臂绕上凌锦安的肩膀死死抱住,下巴杵在他的颈窝间,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而后在他耳畔细声道:「第二条路,是做你真真的通房,这样,你就真的不能赶我走了。」 嫩香的热气扑在凌锦安的耳垂上,一阵酥麻自耳尖传至血液遍布全身,他顿觉头皮发紧,嵴背整条长骨僵住,他的手在颤抖,甚至不敢轻易抬起来留在她身上片刻。 长发散下正搭在凌锦安的手背上,一动一静间觉着有些痒,可他愣是不敢随意动弹一下。 陆澜汐不知死活的还用下巴在他颈窝间蹭了蹭,亦不知她面前的男人此刻正忍受着何种的折磨,只听她低声又道:「两条路你选一个吧。」 白纱下的凌锦安用力闭了眼,觉得头脑充血连带着眉头亦跟着酸胀难忍,良久,他闷嘆一声,似是在强压住身体里的一股力量,手轻抬起,小心覆在她的秀髮上,声音在她脸侧响起,「你知道的,第一条,让我杀了你,我定是不肯的......那么我选第二条,如何?」 说罢,陆澜汐觉得眼前一晃,随之整个人都跟着晃动,身前有股力量压着她朝后倒去,眨眼的工夫,头便枕到了软枕上。 第31章 杀意 随之,凌锦安身子便欺…… 随之, 凌锦安身子便欺过来,身形在陆澜汐头顶罩出一道阴影。 二人气息相近,不由让她想起那个下雪的晚上, 两个人叠到一处,心脏乱跳。 凌锦安的肩膀就在她的眼前, 她稍一垂眸视线便与之平齐, 若是走上第二条路他便允了她不离开,那么她愿意。 一上一下僵持良久, 还是陆澜汐缓缓抬手, 先行一步用手指搭上他的肩头。 手底下的凌锦安肩头随之僵了一下, 只不过力道控制的极好, 她并未察觉。 他感受得到脸前扑面的香气,是诱、惑是长勾是绞着他的银线, 扯着他一步一步的沦陷。 若他沉沦半分, 他的唇便会直接覆盖过去。 终是他没有。 脑海里一丝残存的理智同他掰扯的很清楚,他是个废物,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她不值得,他亦碰不得。 攀上他肩头的这双小手软绵香醇, 像是在给他织一个巨大的网,他想, 若是不逗逗她, 自己强忍的理智也算浪费。 想着,凌锦安的双手握住她的腕子,随之往床榻上一压。 因事出突然,陆澜汐毫无准备,加之凌锦安力道控制的不好, 手背吃痛,她闷嗯了一声。 这一声呢喃似的细唱,落在凌锦安的耳朵里险些让他炸了毛。 下一刻,他头也压低下去,脸颊准确贴上陆澜汐的,柔嫩的肌肤火热又光滑,这次是他将热气吐到她的耳畔。 凌锦安是故意的! 被热气挠的她想笑,又觉着痒,不觉缩了缩脖子,感受到她身体的瑟缩紧张,凌锦安在她瞧不见的角度坏笑一下,随之便压着嗓音沉声问:「可准备好了?」 陆澜汐几乎听不见旁的声音,只觉着自己的心脏狂跳,轻吞了一口口水,笨笨的点头,「准、准备好了……」 然后闭上双眼,像个待宰的羔羊。 闻言凌锦安轻笑出声,之前的新买酸涩全然不见,一抽一抽的气息断断续续扑在她脸侧,而后撑着胳膊直起身来。 「好了,不闹了,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他骤然起身,脸上的淡红颜色尚未褪去,从下颚一直连到耳根。 陆澜汐觉着有些错愕,好一会儿才觉原来他是逗着玩的,想到自己方才的窘迫,羞得脸色通红,不觉双手蒙住脸,转身缩到墙角去。 第51页 听着床榻上的声响,凌锦安似已经猜到她在做什么,听着她闹腾,他自坐在一侧溺笑。 「好了,澜汐,真的不逗你了,你乖乖睡觉。」他语气温柔,像是哄小孩一般。 「那你呢?」陆澜汐从指缝中露出一直眼睛问。 「等你睡着我再走。」他还是不想让她瞧见自己被一个小小门槛拦住的窘迫。 闻言,陆澜汐马上反应过来,好好平躺下来,盖好锦被,而后将自己的手塞到凌锦安的掌中。 凌锦安顺势将她手握住,拇指轻轻摩挲着。 掌心的温热送她入梦,这一觉很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掌中的柔软一点一点松懈下来,细听榻上的人唿吸均匀,应是睡熟了。 小心将她手平放好,他静坐一侧,面上笑意淡去,随之挂上浓浓化不开的愁绪。 愁绪到头,转为一声长嘆,在暗夜中铺展开来。 …… 大迟皇城曼殊殿。 两个侍女将吉若的床板掀开,床板下的人仍旧安静死寂。 吉若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黑色的药丸,手指轻捏着塞入凌秀平的口中,随之又用一只长管往他口中送了些水,水喝一管要洒出半管,全都流入脖颈内。 蒲怀玉立在一侧,瞧着吉若有条不紊,自己干着急,却什么都做不成。 这是他藏在曼殊殿里的第几日他几乎记不清了。 整天就在盼着凌秀平甦醒中过日子,他不醒,几个人就无法回中原。 「他怎么样?」瞧着活死人一般的凌秀平,蒲怀玉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吉若取了软巾将凌秀平嘴边的水渍擦净,「这药丸是我们大迟的巫医所制,管用的很。」 这话说的没底,纯是为了稳住蒲怀玉的心,更是为自己打气。 她比蒲怀玉还想离开这,她多留在这一天,危险便多一分。 殿外脚步凌乱,殿内的人立即警觉,吉若给蒲怀玉使了个眼色,蒲怀玉长臂一伸,取了毯子将凌秀平蒙上,而后自己取了长剑闪到隐蔽处。 吉若命侍女出去看情况,不多时,侍女回来復命,说是大王身边的廉贞求见。 若说吉敏是头狼,那么廉贞便是条棕狗,整日围在吉敏身边的真小人,狐假虎威,装腔作势,比吉敏还要噁心万倍。 吉若起身,在踏出内室的瞬间脸上神色同步转变,眉目间的伶俐机敏迅速收敛,转而成了一脸的憨意,看起来人畜无害。 廉贞进殿,假模假式的给吉若请安,吉若忙客气道:「什么事还劳烦你亲自过来一趟?是哥哥找我?」 廉贞整个人高高瘦瘦,脸颊两侧有些凹陷,一双羊眼上三白,无论喜怒,眼周皆没有情绪似的,眼神中的傲慢与挑衅像是要刮人的刀。 吉若自装瞧不出来。 「公主,大王今日从中原边界抓了些俘虏来,也带回了不少好东西,正要请您去看呢!」 「好东西?」吉若一双眼睛闪动亮光,一脸的迫不及待,「什么好东西?」 「公主去看看就知道了,绫罗绸缎,珠宝金银应有尽有!」 廉贞道。 吉若一拍双手,「太好了,那快带我去瞧瞧!」 说着便要往殿外走。 她目光不在廉贞脸上,但是余光瞧得见,廉贞一直在探究她的神色。 她在先,廉贞随之跟上,二人一先一后出了殿。 直到殿门关上良久,内室里隐着的蒲怀玉也没有松懈下来,手握剑柄,一双龙目怒睁,后槽牙紧紧咬着,是为方才那廉贞说的一席话。 大迟自季敏继位以来,手段恶劣残忍,时常挑衅中原边境,中原城池常被骚扰,百姓叫苦不迭。 蒲怀玉是大梁皇子,于他言,中原皆是蒲家子民,他心里痛,更恨。 握着剑柄的手一寸紧过一寸,不过在听见床板下一声闷咳后,顿时松懈下来。 …… 吉若像只小鸟一样欢快,几乎是跃着进了吉敏王殿。 人未到跟前,声先到。 「哥哥,听说你今日得了好东西,快让我看看!」她欢笑着入了王殿,一眼便瞧着殿内横七竖八摆着的五六口大木箱子,里面金银珠宝眼花缭乱的堆成了小山。 「哇,这么多!」吉敏忙凑过去,双手扒着木箱子边缘惊嘆。 于王殿之上的吉敏一身鹰头玄铁盔甲还未退去,身子微侧坐于王椅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底下的吉若,手一抬,中气充足,「若若喜欢什么,尽管拿!」 他虽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黝黑的肤色闪着汗亮,鹰钩鼻垂下,笑起来遮了人中。 「真的嘛?」吉若笑得越发开怀,伸手便去扒弄箱子里的珠宝,遇见什么好看的都往怀里塞,像一只啄食的雀儿,欢脱窜于木箱之间。 自她进来,廉贞和吉敏的目光就没有离开她脸上,似乎是想要从她身上探得什么一般。 她满目都垂在珍宝上,只恨自己只有一双手,拿得了这个又拿不下那个,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看起来有些恼。 吉敏看了一会儿,觉着也看不出什么,于是朝吉若道:「若若别挑了,我干脆让人将你面前这两个箱子送到你殿里。」 说着,又朝他殿里几个武卫道:「你,你还有你们两个,将东西送到公主殿里!」 第52页 武卫得令应下。 吉若看起来更高兴了,垫着脚扬声笑得开怀,「谢谢哥哥!」 「若若,今日不光有这些,还有一些中原的俘虏,你随意挑上几个,待你练习骑射时当靶子用。」吉敏说道。 闻言吉若摇摇头,「不要,那些中原人最讨厌了,病恹恹的,哪里比得上这些,不如让他们去我殿里干杂活吧。」 吉敏接着试探道:「若是不练骑射,你的功夫就要退步了。」 「我有哥哥还用练习什么骑射啊,」吉若皱起眉头,「从前父王在时候就总逼着我练骑射,现在你也让我练,我压根不喜欢那些,我只喜欢这些漂亮东西!」 此言一出,吉敏哈哈大笑起来,从王椅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走下,来到吉若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轻拍两下,看似与宠爱妹妹的兄长无异,「对,我们小公主就应该摆弄些女儿家的东西,若若,想要什么,都跟哥哥说,中原那群懦夫,人弱钱多,哥哥什么都给你弄得来!」 「谢谢哥哥!」吉若听闻笑得同花一样。 这场面廉贞见了,一时也分辩不出真假来。 不多时,吉若带着人搬了两个箱子欢天喜地离了王殿。 殿内失了吉若银铃般的笑声后便重新陷入深沉死寂。 吉敏在殿中站直了身子,双目微眯,嘴角下拉,一丝笑意也无,语气阴冷,说道:「依你见,这吉若说的几分真假?」 廉贞看着吉若离开方向,朝这边迈过一步应道:「属下一时也瞧不出,不过这吉若公主自小便聪明伶俐,心思玲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依廉贞之见……」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宣之于口,但二人眼神交汇之时,吉敏便瞭然于心。 吉敏负手而立,长出一口气,「这丫头自小便鬼,我知道,她也曾是父王属意继王之人,虽然年头久远,可父王说的也未必是戏言。」 「那您……」廉贞声音压低,像是给吉敏递上一把刀。 「不急……」吉敏沉声道。 第32章 清醒 吉敏欢天喜地的回了曼珠殿内…… 吉敏欢天喜地的回了曼珠殿内, 指派人将箱子放好后便将人都谴了出去,在曼珠殿的大门復关上之时,她原本一脸的憨笑剎时散去, 换上一脸冷然。 静默片刻,想到内室的人, 她扭身走了进去。 一只脚才踏入内室, 便见着侍女一脸兴色的来报,「公主, 那个人醒了。」 「醒了?」吉若眼仁撑大, 手一扒开侍女朝自己床榻快步行去, 只见蒲怀玉正坐在床边, 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撑着胳膊,听着身后脚步声, 蒲怀玉扭过头来, 对上吉若的眼睛,吉若看到他眼中的光彩闪动,不说自懂。 凌秀平半睁着眼, 一时还不能开口说话,却看见一位异装姑娘从头顶上方探过头来, 长相明艷,身上挂饰繁复, 每动一下便噹噹的脆响, 像是银铃束身。 「当真是醒了。」姑娘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 「才餵了一点水给他,可惜一时说不了话,不过我同他讲的,他都听进去了。」蒲怀玉在一旁道。 方才在吉若走后不久, 便听到殿内一声呢喃,这声线熟悉,虽小却让蒲怀玉眼前一亮,大步过去,正瞧见凌秀平半睁着眼瞧他,虽然嗓子哑的几乎说不了话,可是见他口型,的的确确是摆出了他的名字。 这于方才情绪跌落谷底的吉若来讲,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醒了就好,待他伤口好的差不多,我们就能出发了。」提到此,吉若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这大迟王城,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去叫阿鲜来。」吉若转身对侍女吩咐道。 陈鲜是她身边的武卫,手上有把子医术,这些时日以来,凌秀平的伤势都是他照顾的。 「秀平,别担心,我会将你好好带回中原!」蒲怀玉一字一句郑重同他讲着,床板上的凌秀平听的真切,用力眨了眨眼以作回应。 「方才吉敏叫你去,是为了什么事?」蒲怀玉这一问,显然也不信吉敏是为了给他的妹妹见识一些好物。 提到吉敏,吉若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散去八成,随之不屑的冷哼一声,「他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又是试探我罢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个草包。」 这种事发生的不止一次,吉敏一直对她都报有杀心,只要她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很清楚,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自她从沙场上救下凌秀平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有了出逃计划。 ....... 香炉内的香柱已经燃烧成灰堆,香雾渐渐散去,伴随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凌锦安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在轮椅扶手上,随着时辰拉长,速度越快。 今日他整整一日都没见着陆澜汐。 冬日天寒地冻,他将门大敞开,锦秀苑仍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屋里实在待不下去,他把着轮椅出门,路过迴廊下,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脸露笑意,忙抬问:「澜汐是你回来了吗?」 对面的小蝶提着灯笼立即止了步子,瞧着这院子里乌黑的一片,只借着身前亮光看见廊下凌锦安,反正他也瞧不见,请安也免了,只在嘴上道:「见过大公子,澜汐不在吗?」 小蝶的声音一起,凌锦安心头一沉,照比方才更急了,「原来是小蝶,今日澜汐不知去了哪里,一整日都没见。」 第53页 「一整日……」小蝶眼珠子一转,腹诽起来。 「你可知她能去哪?」显然,小蝶也没见着她,若非如此,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可是眼下,能打听的也只有小蝶了。 他最怕的还是崔玉儿找她麻烦。 「奴婢也不知……」小蝶话只说了一半儿,实际上这会儿她心里已经有了点盘算,心想着,她该不会是不死心,真的听了之前药铺那人的混帐话,傻乎乎的自己跑到山上去了吧。 沉吟片刻,凌锦安脸色阴沉,声音也随之压低,「前院可有什么动静?」 他才一问出,小蝶便立即会意,他这是担心陆澜汐被王妃带走。 小蝶随之道:「今日前头也不太平,王妃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听说是关于予康世子的,只是前头风声紧,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不过,应该是与澜汐无关。」 「她可曾跟你讲过要去什么地方?要见哪些人?」现在旁的事他都没心思过问,唯独想知陆澜汐是否平安。 今日他各种可能也都想过,甚至想她是不是就此一走了之,若是那样他也不怪,可是想到昨日种种,又觉得她不会这样不辞而别。思来想去,越发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 这样一根筋的人…… 「没有,」小蝶摇头,并未对凌锦安说她真正的想法,「不过,奴婢倒是想到一个人,许是高世子可以帮忙找一找也说不定。」 这个人她想得到,凌锦安何尝想不到,他微微沉眉,犹豫片刻,与心里的别扭相比,澜汐的安全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此时此刻,他的那点所谓的自尊不值一提。 他只要陆澜汐的平安! 心里打定主意,稍抬起头来说道:「小蝶,劳烦你去康远侯府跑一趟。」 即便他不说,小蝶也会去,她需要一个藉口去见高清明,更需要一个机会去验证高清明心中所想! …… 寒夜北风唿啸,穿过山里光秃秃的树干捲起上面的雪片子扑在人脸上,像刀刮一样疼。 陆澜兮双手捂住冻的生疼的耳朵,深一脚浅一脚的淌过无人走过的雪路,借着月光漫无目的的在林子里寻着出路。 不小心脚下踩了根干树枝,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在寂静无人处格外突兀,惊动树上一群寒鸦,成群结队的扑腾翅膀飞起,吓的陆澜汐驻足在原地,抱着最近的大树一阵心惊。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夹杂着雪粒子扑的她睁不开眼,手冻的几乎僵住,不得不缩回袖口中取取暖。 出来太久,身上的棉袄都被冷风打透,好像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寒气,没有一丝温热。 脚趾已经僵的快没了知觉,望着四周茫茫,好像唯有她自己是这林子的活物,月亮圆大挂在天上,唯有近前的一些光亮,再远处便是一片黑暗,无论朝哪里看去,都好似有怪物在朝她张着血盆大口。 越看越怕,顶着风雪,陆澜汐只能紧闭双眼,眼中含着泪却不敢哭,倚着树干身子渐渐滑落下来,瑟缩在树下。 她想,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她亦走不出去,若是她死在这,被风雪埋了,怕是要来年春日积雪化了才能被人发现……或是运气再差一些,不知哪里出来一些勐兽,就地将她吃了,尸骨无存…… 越想越怕,越怕就越想哭,就算在这个时候,她脑子里还存着一个念头:「若是我死在这,凌锦安该怎么办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眼皮睏倦的睁不开,身子也渐渐没了知觉,理智残存间,恍惚看见远处似有火光一片连成一串,忽远忽近,像坟头窜动的鬼火一般。 她就缩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撑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世子!这里有个人!」一声高喊,再次惊动林子里的寒鸦。 就着漫天鸦响,高清明和小蝶同时朝这边奔来。 这声响亦惊动了神智游走在清醒与昏厥边缘的陆澜汐,再睁眼,瞧见四周围了许多人形,那些鬼火就在高处,混乱之间竟然还在想,许是地府来人接她了,排场还不小,竟有这么多人。 借着火把光亮一照,高清明脸色瞬息万变,有惊有喜亦有急。 瞧着她这会儿状态很不好,又想起小蝶来府上报信时说她不见了一整日,许是这一日在外冻的不轻,怕出事,高清明二话不说将身上的墨狐披风脱下来罩在她身上,而后将人拦腰抱起匆匆离开此地。 路过小蝶身边时,小蝶借着火把光亮,亲眼目睹了高清明脸上的焦急与慌乱。 那一瞬,她似乎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摔的粉碎,几乎拼凑不起来。 身侧是高清明带来的人举着火把熙熙而行,她失神独立于他们之间,双肩垂着,瞧着火影下的高清明越走越远,好似全天下,唯有陆澜汐一人的性命是命,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知谁在一侧提醒了一句,「姑娘,快走啊!」 小蝶这才回过神来,双腿僵硬的迈开步子,随着他们的步伐而行。 当陆澜汐再次睁眼时,觉着身上暖和了不少,好似风雪一下子停了似的,只是天旋地转,晃得她头晕。 眼皮渐渐撩开,她抬眸看去,正瞧见小蝶轮廓柔和的下巴,再一侧目,眼下这会自己正倚靠在她的怀里,身上还盖着墨狐的斗篷。 「这是哪啊?」陆澜汐开口问。 这一问,惊了马车里的两个人。 第54页 高清明原本双肘撑在膝盖上,坐在另外一侧发呆,一听她声响身子忙探过来,眼中是化不开的欣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蝶眼珠微动,目光投在他的侧脸上,寒风吹的他脸色发白耳轮发红,一双秀目只为眼前之人独放光彩,旁人分不到一丝一毫。 小蝶此时就在想,今日真真是验证了她一直的猜测,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利刃,知道了又能如何,伤心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是你们救了我啊……」陆澜汐笑意浅浅,发白的唇线被寒风吹的紧绷,才咧了嘴便觉着唇上一阵火辣,唇纹处由于绷的太干,开裂出血,两竖腥红绽开,为发白的两片唇添了颜色。 尚且来不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微敛,抬起手来朝自己身前衣襟探去。 冻的太久,手背掌心僵硬干裂,知觉迟钝,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怀里掏出一把青黄相接的东西,伸到高清明面前,弱声问道:「劳烦高世子帮我看看,这里面可有血祭草?」 第33章 傻瓜 陆澜汐的手掌冻的发红,…… 陆澜汐的手掌冻的发红, 指节也连带着粗了一圈儿,颤巍巍地伸到高清明的眼皮子底下,高清明分明瞧见陆澜汐眼中的渴望神色, 盼着他能给予一个肯定。 高清明眸子垂下,定睛望着瘫在她手掌中的那几棵草, 虽然叫不上名字, 确是冬里他曾见过的,总之不会是那书上记载的雪祭。 一时心口有股说不出的涩意袭来, 堵住他的咽喉, 他分明觉着自己哽了一下, 双唇微张, 瞧着这几棵草,明明自己被冻个半死, 却还将这些东西护的完整。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可唯独这样的蠢女人, 得以踏上他的心口,牵动他的喜怒。 他高清明自诩人如其名,对这世间女子清冷明镜, 在认识她之前,打死他都料想不到, 他的心有朝一日会被这样的蠢货来回左右! 这还不算,最让他为难痛楚的是, 这样一个女子, 一个可以撬动他的女子,竟然满心属意的是旁人,那人还是他最好的兄弟。 想到凌锦安,一股罪恶感如同狂风巨浪朝他袭来,几乎将他吞灭在无边无际的自责深渊当中。 他很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陆澜汐, 这里面、这世上根本没有她想要的雪祭草,可话到嘴边,一看到她盛满星河似的目光,心头一塌,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双唇微动,而后喉头滚动一下,语气转圜,极其柔软,「我也不能确定,需得找医家来看看才知。」 陆澜汐哪里瞧出他满腹的纠结,加之现在脑子不清醒,听他这样说便信以为真,顾不得自己唇上的伤口,笑得更加灿然了,低声喃喃,「还好,还好。」 …… 陆澜汐是被高清明背着入的王府,亲自送到凌锦安面前。 高清明清楚见到凌锦安青黑的脸色,还有将陆澜汐拥在怀中一脸心疼的模样。 就像是失而復得的珍宝,牵动着他的命脉一般。 他坐在床榻边,双手轻拍着陆澜汐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轻轻唤着,「澜汐,澜汐,你醒醒!」 摸着她手指冰凉,身上寒气逼人,凌锦安的心都要碎了。 心头跟着发颤,绞着疼,不由臂膀上的力道加重,想要将身上的温热全部都渡给她,或是将人揉到骨血中亦可。 稍许,梦中听到他低唤,陆澜汐在凌锦安的怀中醒来,这次一抬眼,瞧见的是凌锦安稜角分明的下颚,她很安心。 「我回来了。」陆澜汐将头又朝凌锦安的怀里窝了窝,声音尽量提高些,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与平常无异。 可这些小把戏又怎能骗得了人。 她越是这样,凌锦安的心就越疼。 他一手搓着她的肩膀,一手用锦被将她罩住,唇轻轻抵在她额头上,手掌腾出来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她的发顶,眼圈不禁湿润,透了眼前的白纱,「傻瓜,我的傻瓜……我的傻瓜……」 凌锦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一遍一遍的在她面前重复这一句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有记忆以来,他便没再轻易流过一滴眼泪,可今日,他当真是忍不住了。 「她不肯让我带她去医馆,坚持要回来,」高清明身子挺的笔直,脸色晦暗不明,「她说你还在家里等她。」 说这些话的时候,高清明耳畔浮动起陆澜汐气若游丝的声线来,当时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乱草。 闻言至此,凌锦安白纱下的双眼紧闭,两行热泪顺着白纱滴下,正落在陆澜汐的发顶。 唯有小蝶在后侧看见高清明在身侧紧握的双拳,和微弯的嵴背。 她目光寸移,微仰起头,悄无声息的用力吸了一口气,突然扬声道:「大公子,让奴婢给澜汐擦些药酒驱驱她身上的寒气吧。」 说着,又掂量了一下手里一直拎着的暗色罈子,「这是之前路过医馆时高世子亲自买的,擦在身上,可驱寒缓解冻伤。」 她目光时不时望向高清明,言辞意有所指,有那么个瞬间,她心里想的是盼着凌锦安能听出她的话外音。 闻言,凌锦安一抽鼻子,轻拍了陆澜汐的头顶,小心将她放平,而后直起身来,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绪,并未回头,同小蝶道:「劳烦你了。」 第55页 小蝶并未作声,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凌锦安的客套,自顾自的拎着罈子上前,在高清明看不到的角度,冷眼瞧着床榻上的人。 擦药酒要宽衣解带,二人自然不适合留在房间里,于是在小蝶到跟前的同时,高清明同凌锦安默契离去。 长夜寂寂,北风吹至廊下,圆月高悬,星河耀眼。 举头望月,瞧着繁星漫天,高清明不觉又想起陆澜汐那一双璀璨明目来。 二人一高一低立于廊外,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凌锦安白纱上的泪痕尚未干透,冷风一吹便成了湿冷,覆盖在眼周,他也全然不在意。 此时此刻,两个人皆是心事重重,只关于一个人。 高清明长出一口气,沉着声音道:「今日小蝶来找我,说陆澜汐不见了,许是信了骗子的话,跑到山上去找雪祭草,我找到她时,她整个人蜷缩在树下,像只受伤的小猫。」 他实在没有勇气当着凌锦安的面唤得她亲昵,于是在前加了姓氏。 未等凌锦安发问,他又先一步接着道:「之前她入了我府上的众妙斋,听说我家的藏书楼里有许多奇书古籍,便要来碰碰运气,试图找到治你的方子。」 脑中仿若有一道光闪过,刺激着凌锦安的头脑,就在此刻,他才恍然,原来她身上的檀木香气是因此而来……陆澜汐一直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默默为他付出,可他呢?却用过最狭隘的心思去考量她。 此时此刻,他真想一刀砍了自己! 心上在泣血,若是她今天出了什么差池,将会是他凌锦安一辈子的痛。 他身子微僵,白纱下的双目紧紧闭着,双手在衣袖下用力捏了拳。 旁人的纠结高清明并未察觉,而是由衷而嘆,「后来我才知,她在山上迷路了,跌跌撞撞从白天走到晚上,锦安,你知道她在马车里醒过来第一件事是问我什么吗?」 「她让我看看她找到的那些草里面,哪个是能治你的雪祭!」 说到此处,高清明忽然笑了,那笑中带泪,充斥心疼。 这样的情愫不光是他自己有,轮椅上的凌锦安再一次绷不住了,肩膀紧僵着,那种对自己的憎恨,还有对现实的无可奈何将他逼的无路可退。 他甚至不敢去想高清明同他形容的那副画面,寒冷黑暗的山里,她自己一个人,该有多怕。 心在一下一下的剧烈抽搐,这种窒息的感觉让人难以承受,竟可同雪夜復发时一较高下。 终于,他的双目自白纱下睁开,面对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他忽然抬头,哑着嗓子道:「清明……」 他一顿,咬字清楚又郑重,「你将澜汐带走吧,好好照顾她,她只有跟着你,我才放心。我知道,你会好好待她的。」 类似这样的话,他从前也说过,只不过同上次的心境不大一样。 他话中的深意不必挑明,两个人却都心知肚明。 若说上次,高清明是心甘情愿受他所託,那么这次,他便是求之不得。 但他明白,即便是凌锦安给她一个上好的安排,屋里的那个姑娘也仍旧不愿意。 高清明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多少带着些自嘲的意味,不正面答凌锦安的话,只说道:「她不会愿意的,她若是愿意,便不是陆澜汐了。」 「这世间,只有这么一个陆澜汐,你可得好好护好了,丢了,便再没有了。」 「你觉得我配拥有她吗?」凌锦安也笑了,嘴角的苦意浓烈,「我能给她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高清明侧过头来,看凌锦安的侧脸时,是一脸的羡慕,「她要的,只是你凌锦安罢了。我能给的再多,我也不是你,在她眼里,甚至赶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我不愿意做恶人,你知道的。」 这便是他高清明的肺腑之言。 君子之谈,有时候不必剖心推腹,点到为止,便已通透。 「我只想让她好好活着,」凌锦安抬起脸,面颊向月,「若是她一直为我,迟早会丢掉这条性命……」 ……殪崋 小蝶将双手摁在盆中洗净了自己满手的药酒气,转身又将陆澜汐身上的锦被仔细掖了掖。 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小蝶乘着灯光整个人松懈下来,她默默望着熟睡中的陆澜汐,情绪复杂。 良久才在低声只用她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嘆道:「自小旁人就夸我聪明机灵,可是如今,我却觉着这些东西一文不值,我千好万好,都不如你这个傻瓜。你若不是我的好友,我非要给你使绊子不可。」 话音才落,陆澜汐竟然睁眼,身上觉着有些灼热,细闻还觉有些酒气。 「怎么醒了,快多睡会儿吧,身子受了凉,我才给你擦过驱寒酒。」 小蝶指甲敲过矮几上的罈子,发出两声清响。 「本来是睏倦的厉害,可怎么都睡不熟,」陆澜汐躺在床上眨巴着眼,望了四周,「大公子呢?」 「你的大公子在门外呢,你半死不活的回来,可将他吓坏了。」小蝶虚指了门口方向。 提到这,陆澜汐一脸的挫败感,素手抬起,握拳敲上额头,「今日真是失算,若不是走了那条小路,也不至于迷路。」 「今日是你命大,若是再晚一些,你怕是要冻死在山上了,」小蝶起身,自柜中掏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扔给她,「既然醒了,便将衣裳穿好吧。」 第56页 「对了,」小蝶瞧着陆澜汐露在外面雪白的腕子忽然想到,「方才我用驱寒酒给你擦拭后背时,发觉你后腰正中有个铜钱大小的图案,青蓝色的,那是胎记吗?」 「是胎记,我娘说那就是胎记。」陆澜汐手里攥着寝衣答道。 「还有长得这般周正的胎记,倒像是被人画上去的,看起来倒是很好看。」小蝶忍不住啧啧两声。 「或许是吧,我倒觉着没什么,因为我自己也看不到,之前照着铜镜瞧得也不真切。」陆澜汐不以为意。 「既然醒了,我便去和高世子和大公子復命,免得他们担心。」小蝶眼珠子一飘,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中的阴阳怪气。 踏出厢房的门,小蝶第一眼便看向高清明。 听到门声响动,廊外那两个人几乎同时回头。 小蝶的目光瞬间从高清明的脸上移到凌锦安身上,「大公子,澜汐醒了,这会儿正要见您呢。」 后半句是杜撰给高清明听的,果不出她所料,余光看见了高清明脸上的黯然。 闻言,凌锦安二话不说手打椅轮,恨不得飞进房间里去。 高清明却留在原地一动不动,转而抬手看向月光。 第34章 撒娇 床榻边的凌锦安黑着脸不说话…… 床榻边的凌锦安黑着脸不说话, 身子挺的笔直,面朝床上躺着的陆澜汐。 陆澜汐心虚又慌张,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将大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只敢露出一双眼睛, 闪闪望着他。 之前若说都是心疼, 这会儿冷静下来便是气急败坏。 沉默自二人之间拉扯许久,久到凌锦安一时之间不知该同她讲什么。 忽听床榻上传来细碎声响, 是陆澜汐坐了起来。 身上还是冷的,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寒冰枷锁将她控住, 好在没冻伤, 四肢虽然尚未恢復过来,却也不算太僵。 她只着寝衣坐在床沿, 双脚赤着踩在脚踏上, 屋里碳火虽然烧的热,可仍旧觉着后背冷嗖嗖,干脆扯过锦被披在背上, 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凑到凌锦安面前。 「是不是又生气了?」她歪着头一脸无辜问道,好似这件事与她无关。 「你说呢?」他的确生气, 气她傻,气她不顾自己, 气她做无用功。 「好啦,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陆澜汐嬉皮笑脸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扯起凌锦安的胳膊轻轻摇晃。 「你觉着你这次平安回来是你自己的本事大?」不顾她手上的摇晃,不顾她撒到自己脸前的娇气,强忍着心动冷着脸训斥,「陆澜汐,你本事的确大, 冰天雪地敢孤身一人跑到山里,你知道那里有什么?若是被冻死怎么办?若是遇到野兽恶人怎么办?」 倒豆子般将话都吐了出来,这已经是他能同她讲的最重的言辞了。 急峰一转,他语气忽然转折,眉宇不觉下耸,哽着喉咙低声道:「你若出了什么差池,你让我怎么办?」 这种万一这种假设他想都不敢去想,他爬过荆棘迈过地狱,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她伤了碰了。 事到如今,陆澜汐已经成了他唯一的软肋,他的命脉。 话音未落,陆澜汐身子勐然朝前探去,像之前那样双臂环上凌锦安的肩,整个人尽力贴到他身上,下一瞬,凌锦安忽觉唇上一阵湿糯,伴随着桃花似的香气覆盖在他脸前。 笨拙又柔软的挑/逗,出于陆澜汐。 他整个人嵴背一僵,随之感觉全身血脉偾张的同时又剧烈收缩,麻痹了他的大脑,迷迭了他的心智,仿佛从寒冬一下到了春日里,周身花团锦簇,奼紫嫣红。 手臂不受控制一般掐上陆澜汐的腰肢,虎口微张,盈盈不堪一握。 这一沾染,冗长又短暂,似蜻蜓点水,又若繁星万年。 陆澜汐手臂上的力道松懈,凌锦安知道她要离开了,可无缘惹动,哪里是她想脱身便能随意的,他偏偏不放手,虎口轻握转而化成了枷锁,牢牢将她箍住。 与她方才的蜻蜓点水相比,凌锦安的反击就像是鲸鱼吞海,唇齿吞噬,齿间细呷唇/瓣软糯,如同品味一道上好佳肴,她本以为她可以占得上风,谁知他若认真起来,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连招架亦很勉强。 良久,他才肯将她放开,手臂若箍却仍不松动,他将人稍稍一带,人便坐到了身前,脸颊贴着她的,热气急促扑在耳垂上,「又同我使这种小伎俩,以为给我些甜头我就不生气了?」 沉声出气,尽量使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可唿吸不均,让他露了破绽。 耳畔酥痒,陆澜汐在他怀里又忍不住缩了脖子,脸埋进他胸口细声道:「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会害你担心了。」 「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了多少次了?你可有哪一次遵守了?」他报復性的用力一别她的腰肢,着实无奈的嘆道,「你不过是仗着我拿你没办法而已。」 被凌锦安说中,陆澜汐也不反驳,反而奸计得逞似的坏笑起来。 「或许……」凌锦安的语气忽然迟疑,微仰起脸,似笑非笑,「或许能困住你的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她认真地问。 面对她的追问,凌锦安没有说下去,反而噤声,抓起她的手指搁在唇边轻吻一下,「别问那么多,早些休息,今日冻的不轻。」 「你……」陆澜汐没有从他怀里出来的打算,反而头又往深处埋了埋,大胆道,「今天能不能不走,我想让你陪着我。」 第57页 「嗯?」他似乎没有听清。 「我是说,其实今日我是害怕的,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真的怕……」一闭上眼,陆澜汐满脑子都是那片黑漆漆的山,还有怪物一般的暗夜,「你陪着我好不好?」 「好。」此刻凌锦安的心软成一滩泥,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 炭盆里添了新碳,房间里温暖如春,凌锦安第一次躺在厢房的床榻上,无论是枕上,亦或是被褥上,皆充斥着陆澜汐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他只着寝衣,规矩侧卧着,腰上搭着陆澜汐的胳膊,这会儿身前的人唿吸均匀,已是睡的熟了。 夜深人静,她偶尔会在睡梦中惊醒,这是吓的,每每当此时凌锦安便会轻拍了她的肩膀,声线低低在她耳畔呢喃细语两句,哄着便又睡了。 长夜不短,几次如此。 后半夜她的手便不太规矩了,梦中无意识,时而在他身前胡乱游走,像腾蛇一般,也惊的他被迫醒过来几次。 最后无奈,只能将胳膊压在她身上,好歹算个固定,这一觉睡的果然累。 …… 窗外天色渐亮,田嬷嬷与人在福寿堂外耳语两句,随后匆匆进殿,脸色绷的紧紧的。 崔玉儿还未梳妆,才由着婢女将广袖织锦的外袍搭在身上,满头长髮随后背披散下来,与妆时相较,脸上少了几分凌厉,可田嬷嬷近身后仍不敢贸然开口。 崔玉儿一抬眼皮,一见她的样子,脸又阴沉了几分,知她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仍开口问道:「查到了?」 田嬷嬷将头垂的很低,好似犯错的是她一样,「回王妃娘娘,查到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将你吓成这样,」崔玉儿眼皮一扫,目光示意身侧婢女都退下,「说吧。」 事到临头,田嬷嬷想瞒也瞒不住,只能硬着头皮道:「昨夜……昨夜世子没有回府,留宿在外。」 「予康年岁也不小了,留宿在外,无非也是同女子一起,」她坐到妆檯前,脸上云淡风轻,想着自己儿子老实懦弱,也作不出什么来,「他再本事,左不过是在外面偷偷养了外室。」 「的确是养了外室,」田嬷嬷提了一口气,「不过不是普通女子。」 崔玉儿觉着事还有隐情,侧身过来等着她的下文。 田嬷嬷接着道:「那女子是从教坊司出来的。」 「教坊司?!」崔玉儿果然一听怒从心起,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 教坊司是何地,朝中犯罪官宦家中女眷流落之所,家族不赦罪,便会生生世世被困在那里,供人取乐。 她早觉着凌予康不对,这半年来时常出门,或是整日不归,又不肯同她讲去了哪里,每每问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干脆私下派人去查了一遍,这不查不要紧,竟然扯出了教坊司来。 「这个混帐,教坊司可是他能去的,若不是我找人保着他,他以为他这世子位做的能安稳?」崔玉儿长袖一甩,怒拍桌案,桌上装盒上立的铜镜随之晃动两下,「如今敢将教坊司的弄成外室,他倒是真本事了!」 「王妃莫急,这事也怨不得世子,世子向来重情,怎么能忍心看着她在教坊司呢。」 田嬷嬷这一劝,又说漏了嘴。 崔玉儿此时察觉出不对来,竖目问道,「这人是谁?」 「您也认识的,从前林大人家的姑娘,林昭昭。」 「林昭昭,」崔玉儿一双挑目微微眯起,思忖片刻,终回忆起来,「原来是她啊。」 说到林昭昭,也是命苦,原本她的父亲是朝中大员,后获罪入狱,没多久便病死了,家中妻儿老小亦是流放的流放,或是落到各处教坊司,而林昭昭,便入了京城的教坊。 「林昭昭从前与予康也算青梅竹马,若不是这档子事儿,二人也算般配,」田嬷嬷尽力平息着崔玉儿的怒火,「说到底,还是世子长情,一时捨不得,才做下这种煳涂事。」 「现在是什么时候,如今的王府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王府,皇上顾念凌家祖上之功才勉强留下,若是他私置罪臣之女为外室的事被人知道了捅到皇上面前,别说是我,就算是他……亦保不住予康。」 提到「他」,田嬷嬷下意识朝门口看去,见婢女们都守在门口,忙给崔玉儿使了眼色,「您莫动肝火,世子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他自己将这件事隐藏的极好,若不是派出去的人反覆查探,恐怕现在也不知内情,为今之计,就是及时止损,将这件事处理个干净,让人抓不到把柄才好。」 崔玉儿微一眯眼,目光如刀,「是要好好处理个干净,那贱人现在在何处?」 「住的偏远,近郊城。」 「很好,」崔玉儿一顿,「带几个人一同前去,我倒是要看看,她林昭昭究竟几个胆子,连我的儿子都敢迷惑!」 第35章 昭昭 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由东至…… 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由东至此, 在一座不算惹眼的宅院前缓缓停下,因时辰尚早,街上行人无几, 车夫放下脚踏,田嬷嬷将手搭到马车前, 崔玉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她平日用度奢华, 鲜坐这样朴素的马车出行,今日屈尊降贵, 是因她自己也觉着来的不是光彩地, 行的不是光彩事, 当然要低调些。 田嬷嬷亲自上前叩门, 稍许,门里有个小丫头从里面探出头来, 一见面前的场面不觉有些吃惊, 瞧着这门前黑压压的一片,瑟瑟问道:「你们找谁啊!」 第58页 话音未落,田嬷嬷朝后方眼神示意, 随后冲上来几个凶神恶煞似的婆子将小丫头一推,按住门板。 大门敞开, 崔玉儿大步迈入,身后的人随之跟上, 而后大门又復关上。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 惊觉不对,忙披了外袍出门,一脚才踏出门口,便傻了眼。 院中的崔玉儿见着从门里出来衣衫不整一脸慌张的凌予康,心顿时凉了半截。 连嘴唇也在抖, 「你这个混帐东西!」 他将外室养在此处,彻夜未归,不用想也知里面是何场景。 「母、母亲……」慌乱中的凌予康下意识的将衣衫裹好,麻木地行至她跟前,前言不搭后语,「怎么、您、您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声调高扬,崔玉儿抬手就是一记耳光,「你做的好事,竟也学旁人在外养了外室!」 这一巴掌好像一下子将凌予康扇醒了,不顾嗡嗡作响的耳畔,他双目微瞪,哑着声音道:「您私下派人查我?」 「查你如何,若是不查如何得知你这般不成器?」崔玉儿越说越气,一时手痒,又復而抬起。 「王妃娘娘手下留情!」——巴掌还未落下,一清丽女声自门口响起,随之从门里踏出一位姑娘,年岁不大,长相斯文秀气,丝毫没有妖艷之气,气韵非常,打眼看去,竟像是哪家的闺秀。 见她出来,凌予康忙回头朝她递了眼色,他最怕的,就是他直面自己的母亲,唯有他清楚,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子无视他的目光,气定神闲的来到崔玉儿面前微微福身,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昭昭见过王妃娘娘。」 温言软语,倒是一时止了崔玉儿的怒意,她抬起的手也不禁攥了拳,暂且放下来。 「你就是林昭昭。」崔玉儿上下打量面前姑娘,犹记得几年前见过一次,那时还是个小丫头,不想几年过去,竟长成这般亭亭玉立。 「听说你入了教坊司,怎的不好好在教坊司待着,竟跑到这里来,」崔玉儿刻薄如常,最为擅长戳人痛处,丝毫不留情面,「你可知,你是罪臣之女,没有赦令便不能离开。」 果然,这招奏效,林昭昭脸色一红,眼眸垂下。 「母亲,这不怪她,是我非带她出来的,」反正到了这种地步,凌予康干脆扑通跪了下来央求道,「母亲,只要我想办法去求一张赦令,昭昭便是自由身了!」 「愚蠢!」崔玉儿听不得这混帐话,又是一记耳光重重甩在他脸上,当着众人的面,一丝颜面也不肯给他留,「你以为你是谁?赦令岂是你说求就能求的,你还嫌承安王府不够惹眼是不是?一个凌秀平几乎要了王府一半的性命,你又要来补一刀?」 「母亲……」这件事他自知做的不够周全,可是爱人在侧,青梅竹马的缘分,他怎么能眼见着她受折磨,只能无奈磕头求道,「求母亲成全!」 瞧着自己这般没出息的儿子,崔玉儿的心脏都快炸裂,险些站不稳,「白日做梦,你现在是世子,往后后便是继承王位之人,我辛辛苦苦将你推上来,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儿女情长的,更何况是为了这么个女人。」 林昭昭自打同凌秀平出来的那日便知会有今天,如今就杵在这里被人侮辱,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讲不出口。 「母亲,若不是昭昭家中出事,她现在就会是我的妻子,我从未求过您什么事,只求您能容她,就算我娶不了她,我只是希望她日子好过一些罢了!」 凌予康说的动情,林昭昭在一侧落泪。 她从来都不知,自己的儿子竟然也有这般固执的一天,从小她连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曾讲过,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卑微至此。 崔玉儿当然不能忍,今日来此更不是为了听这些,见劝说无果,她也不愿再劝,干脆冷着颜目直起身来,双手交叠在一起,缓缓道:「予康,你既然这般油盐不进,我亦不能坐视不理,今日我带着人过来,并非是与你讨价还价的,我不能看着你一步错,步步错。」 「来人——」她暗嘆一声,「将世子绑了!」 身后众人得令,也顾不得旁的,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绳子就地将凌予康五花大绑起来。 不顾脚下喧嚣,崔玉儿缓步来到林昭昭面前,林昭昭一见,亦忙跪下,「昭昭知错,自愿回教坊司,求王妃娘娘放了世子,昭昭愿永远不同世子相见!」 见林昭昭吐了口,一旁被堵住嘴的凌予康勐摇头,无论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林昭昭流着眼泪不忍心看他。 崔玉儿站在高处鸟瞰地上的姑娘冷笑一声,「算你识相。」 她捏起林昭昭的下颚,嫌弃的目光凌厉如刀,割在姑娘脸上,「你早就不是当初的林家大小姐了,这样卑微低贱的身份,即便给予康做个外室都不配,我奉劝你不要再挣扎,若想留着你这条贱命,从此就不要再同他见面!」 手指用力将她甩开,崔玉儿转头看向涕泪横流的凌予康,眼中是警告,「这次算我心慈手软,我可以不动她,若是你再敢见她一次,我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她是死是活,都握在你的手上!」 这是活这么多年来,凌予康第一次哭得这么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贵为世子,为何却连一个女子都保不住。 第59页 此刻,他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的母亲,可憎恨又能如何,自改变不了事实。 他突然想到过去的光阴,那时王府正盛,大哥还康健,二哥意气风发,那时的他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子,那时的他,天塌下来也不怕,现在的他,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将世子带回王府,关起来让他冷静几日,没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田嬷嬷在一侧,叫王妃是铁了心,忙给旁人使了眼色,众人将凌予康像拖狗一样拖走。 此时崔玉儿又冷目回望,盯着林昭昭一字一句的敲打道:「滚回你的教坊司去,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这院子,你不配,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再有下次,我让你生不如死!」 她话说的痛快,将林昭昭拍打的体无完肤。 林昭昭跪在地上空流泪,叫天不应。 …… 年关越发近了,京城内外处处透着喜庆,众人皆忙忙碌碌为着年关做准备,陆澜汐亲手剪了一打窗花平铺存放好,只待年夜亲自将其煳在窗上。 锦秀苑此时是最为安宁的所在,王妃那边自然忙碌,亦无暇顾及这边,更是少去了许多麻烦,两个人整日作伴,细说心事,竟像是俗世间的世外桃源。 陆澜汐坐在榻上给凌锦安扒着花生,一边盘算着过年的东西还缺哪样,凌锦安也不搭话,只时不时的将花生仁丢到嘴里,笑着听她絮叨。 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许久,这阵子陆澜汐几乎没出什么门,倒也老实安分。 「对,还差些花灯,」她忽然想起,一拍大腿,「我就觉着还差些什么,我要去买些花灯,点在院里。」 「今日就得去。」她掰着手指头道。 「今日?」凌锦安一顿,「今日天色已经晚了,白天再去吧。」 「没关系,一到年下,街上夜里比白日还要亮,人山人海热闹着呢,花灯还要燃上才知好不好看,夜里去买正好不过。」说来就来,打定主意她麻利起身,拍拍身上的花生碎,「我叫上小蝶一起,反正这两日王府里人多又杂,里出外进的乱闹闹的,我这时出门没人留意我。」 「随你,」他也不过问,更不想拘着她,只叮嘱道,「好不容易出次门,多带些银子,好好玩,最近王府没有门禁,别错过了。」 「知道啦,」她忽然弯身下来,这样的凌锦安她真是越瞧越爱,忍不住在他脸上轻啄一口,「等着我!」 凌锦安被她这调皮劲儿弄的十分不好意思,抬手一拍,正拍在她的胯骨上,以做反击。 …… 欢天喜地的出了门,和小蝶紧紧挽着手,生怕走散了,街上比她想的还要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两个人几乎是被推着走,两个人嬉笑成一团,看着街上美轮美奂的花灯只觉着一双眼睛长得不够,随着人/流徐徐前行,丝毫不觉,在她们看不到的上方酒楼三层,一身影倚在凭栏处,一双亮目正在人群中分辩出了陆澜汐的身影盯住。 第36章 愿望 人潮拥挤间,有人逆流而行,…… 人潮拥挤间, 有人逆流而行,不顾身侧人撞肩相挤,挡住陆澜汐的去路。 二人齐齐抬头望去, 只见一影白色长袍立于身前,上绣祥云翠竹的图腾, 身盖玄黑色绒毛长披, 与浮世小民气质截然不同,多了几分洒脱, 他不是旁人, 正是高清明。 「高世子?」二人齐声唤去。 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 他的脸颊在灯火照下有些透红, 双眼微微眯起,笑的有些醉意。 「怎么今日出门了?」他问。 陆澜汐不作声, 看向一侧的小蝶。 小蝶浅笑答道:「年关将至, 出来採买些东西。」 「原是这样......」他微点头,目光克制不住的盯在陆澜汐的脸上,后实觉着不妥, 强逼着自己离开,转首朝身后方指道, 「方才我在楼上喝酒,遥望你们在这里, 说来也巧, 今日城中有烟火盛会,不如你们同我上楼去看,那里视野更好一些。」 陆澜汐还在犹豫间,只听小蝶一口应承下来,兴奋拍手道:「真的吗, 那今日还真是幸运,快不得街上这么多人,原来都是等着看烟火的。」 她这一说,便是答应了,陆澜汐虽然也心动,可相比较而言,她更想回家去。 还未想好合适的推脱之词,便被小蝶强拉扯着跟上了高清明的步子,高清明宽大的身躯在前开路,倒是比之前两个人同旁人挤来挤去要省力许多。 勉强松了一口气。 高清明方才喝酒处是东街上的杜康楼,何以解忧,唯有此处,这亦是这条街上属一属二的酒楼,一壶美酒要数十两,光进门便觉得气派不俗,装潢典雅讲究,是旁的酒肆酒坊比不了的,来人皆是富贵世家子,或是名流上仕,亦或是出手不凡有些家底的读书人。 若是以陆澜汐和小蝶的性子,平日就是进来看看也是难得,可如今头次来,还是沾了高清明的光。 里面灯火繁亮如白昼,又凭添了几分朦胧之意,暖酒飘香,倒是让人随着醉了几分。 一路随着来了三楼顶层,是一开阔的雅间,雕樑画栋,山水名画拓了满屋,再一瞧八仙桌上还有吃剩的酒菜,旁立几个空壶,再一联想到高清明的脸色,许是方才已在这里喝了一顿了。 朝窗外看去,窗户宽广,视野开阔,还有一凭栏相抵供人坐休,天上是黑云遮月,底下是热闹街景,无论天地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60页 「若是在这里看烟火定是看的清清楚楚!」小蝶此时眼花缭乱,欢脱的像只雀鸟一般。 二人并肩平齐立于凭栏处,时而低语说着话,时而细笑起来,高清明则随意坐在一旁,目光停留在陆澜汐的背影上。 今日许是喝的有些多,竟觉得连胆子也照比从前大了,连诸多礼数都不想守,只想这样看着她,甚至想扒开她的心瞧一瞧,还能不能再腾出些地方来...... 这般荒唐的想法一过脑,就很快被他强压下来,他自嘲般轻笑一声,暗嗔道:「高清明啊高清明,你怎的流落到这般田地了,真令人不齿。」 「砰」地一声巨响,自下窜上一股力量,随之一朵巨大的花浪在空中绽开,照亮半个夜空。 窗台的陆澜汐被惊得一愣,随之仰头见着自己头顶绽开的美艷,五彩流光闪动,下一秒便同街上行人一同欢笑起来。 见她笑,高清明也不觉弯了眼眸,手里掏了个玉白的小酒壶起身走过去,立于她身后,仰头望着天空沉沉说道:「听人说在烟火高绽时候许愿,是最灵的。」 「真的?」小蝶眼睛一亮,同一侧陆澜汐对视一眼,随之在下个花浪袭来之际,二人果真齐齐闭上眼,又手合十在身前。 烟花爆破的响声盖了身后高清明的轻笑声,这个角度他正好看得见陆澜汐的侧颜。 「当真许愿了?」待方才烟火暗下,他抬头往口中送了一口酒。 难得她开心,竟笑的有些开怀,美滋滋的点头应下。 「许的什么愿,说来听听。」 说到此,陆澜汐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明知自己许的是傻愿,可还是诚心去祈。 「我比较贪心,方才许了两个,」她一顿,望向夜空的瞳孔亮闪闪的,「第一愿,是希望京城永不下雪,第二愿是希望我家公子好起来。」 显然,这两个现在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实现不了的。 让人听了只觉是傻话。 傻话不假,听到高清明的耳朵里便是一记重锤,敲的他体无完肤,险些站不住脚。 一颗雪粒子不知从何处飘来,正落到陆澜汐的袖口上,她抬手定睛一看,脸色顿变,暗想这愿许的果真不灵,话还未落地,便下起雪来。 「抱歉高世子,我得回去了。」她转身朝他道。 见她她一脸急色,尚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便见着自她身后飘了几片白,顿时心中瞭然。 手指捏了掌中的酒壶,也不阻拦,浅笑一声,「好。」随之,脚步一侧,给她让出路来。 陆澜汐微一福身,从他身边路过,闻到高清明身上不淡的酒气,高清明亦闻到她身上淡然的香气。 转身之间,髮丝有两条刮在他的手背,抚过他的心脏,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将人拉住,想要问她,不走行不行。 酒醉还醒时最折磨人,他明知不可为。 待她走后,他朝前一步,站于方才她所站立之处,不多时,一抹丽影自楼中出来,朝东奔去,再一眨眼的功夫,人便不见了。 踏雪无迹,陆澜汐归心似箭。 伴着空中突绽的烟花一朵,高清明再次仰头往口中送了一口酒。 美酒香醇,明明没变过,怎的这会喝便觉着有些苦意了? 花海落下,小蝶抿起嘴,细声问道:「方才高世子可也许了愿?」 沉吟片刻,当小蝶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他忽抬起脸来面朝前方说道:「许了。」 「许的什么?」她大胆问。 高清明嘴唇微动,就在此时,又一朵烟花绽开,照得两个脸上明暗不一,也遮了他的说词。 小蝶显然没听清,又问一句,「什么?」 若是平常清醒的高清明,他定不会将这些喧之于口,可今日他想醉一次,只听他长嘆一声,长臂前伸抓住身前栏杆,身子也随之前探,幽幽说道:「我想回到那一天。 小蝶显然听得云里雾里,却还认真的瞧着他,等着下文。 只见他一顿,接着道:「我想回到那一天,若那天自久安街上路过的是我,那么今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心口一阵钝痛,脸上还挂着残笑,长吸一口气吐出,「我日日自久安街上走,唯独那日没去。」 随着他一脸遗憾的摇头苦笑,小蝶将他说的这些片断拾起,终于拼凑完整。 久安街.....久安街...... 他是在遗憾,当年自久安街下救下陆澜汐的不是他,而是凌锦安。 他的心意,借着醉话讲出来,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明了,小蝶不禁双肩垂下,不觉脚步后退,身形有些晃荡。 目光失神,呆滞望向前方,良久才吐出一句:「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高世子,您保重。」 不再等他的回应,小蝶步步后退,退到灯光亮处,转身跑下楼去。 她整个脑子是懵的,脚步凌乱不知该去往何地,眼中悬着泪挂在眼睫处不肯落下,身前身后皆是人来人往,将她撞的东一下西一下她也不觉疼。 雪粒子下的极稀极少,竟像是从哪棵枯树上抖落下来的一般,一下一下砸在她的心上。 失魂落魄间,突觉前眼一阵黑影袭来,尚来不及定睛看清楚,便觉得身上被人七手八脚的钳制住,捂住口鼻连拖带拽的拖向一旁。 第61页 挣扎间被人带到了一处,很快她便认出此地,上次曾来过,不过上次被人拽走的是陆澜汐。 一处雅间门口,她被人用力推入门里,果不其然,房正中坐着的,是杨碧妍。 这是她常来的云鼎茶楼,今日不巧,又遇上她在此喝茶。 小蝶见着这屋里一堆凶神恶煞的人,心想今日怕是不好脱身。 「见过杨小姐。」相比而言,小蝶要机敏的多,更识时务一些,孤身在此,不好硬来,便福身下去同她请安。 杨碧妍冷眼瞧着对面小蝶,上下打量,在她眼里,不过是婢女而已,衣着自是半点儿都入不得她的眼。 小蝶亦是留意了杨碧妍今日的装束,绯色的织锦棉袍以银线锁边,缎身光滑透亮,身前绣一簇绽开的木兰,娇垂盛放,栩栩如生,一见便知手艺不是出自普通绣娘之手,再见宽袖外镶了一圈儿雪白的狐毛点缀,脖上挂着珍珠翡翠串,与之相衬加添贵气。 她素喜金银,连头上的步摇亦是金黄耀眼,随之摆动流连。 嗯,自己与她相较,确是一天一地,小蝶不禁垂了眼,此刻心想的是,的确有人命是好的,什么都不必做,便自坐富贵之乡,连人都生的刻薄了。 「知道今日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杨碧妍端起茶盏细抿一口,纤长的羽睫闪动两下,下巴微仰起,处处透着股傲慢劲儿。 第37章 实现 「奴婢不知。」小蝶摇头,看…… 「奴婢不知。」小蝶摇头, 看起来乖觉十分,她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独身在外, 面对着虎狼一般的杨碧妍,自是无计可施。 她深明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问什么, 便答什么。 眼下只能装傻充愣,唬得一时是一时。 「之前我叫陆澜汐过来问话, 高清明突然冲过来, 是你报的信吧。」杨碧妍面色无波, 手指轻轻弹弄青瓷, 一脸的悠然,很难瞧出心性喜怒。 「上次说来也是巧合, 」小蝶抬脸笑起来, 努力让自己看着自然些,「上次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好碰到高世子, 他随口一问,奴婢便说了, 谁知他便沖了上来。」 这假话说的人肝颤,杨碧妍自不是傻子, 哪里信得她说的。 不过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反正叫她来的目的也不是问个真假。 上次的怒火压了许久,正愁没处发散,王府去不得,高清明那厮也惹不得,可每每想到之前折损的颜面就让她食难下咽。 杨碧妍将茶盏一摔, 上好的青瓷就此一成几瓣,屋内众人随着这一声响,皆警醒不少,小蝶更是吓了一个激灵。 随之杨碧妍给身侧众人使了眼色,上来两个婆子将小蝶架住。 冷眼看去,竟是同上次架住陆澜汐时无异。 这场面陆澜汐都见得,更何况小蝶,在王府更是见过无数次,她素来机灵,来王府这么久连个巴掌都没挨过,谁知今日倒要栽在此地了。 杨碧妍脚下避开碎瓷,轻慢的朝小蝶走过来,毫不客气的捏起小蝶的下巴打量起来,「姿色一般,倒不如她惹人喜。」 随之她直起身来,扬手重重一巴掌甩在小蝶的脸上,这一掌用了十分力,顿时将小蝶打的眼冒金星,头偏向一侧。 「公然同我作对,你可知是什么下场,」说罢,抬手又是一巴掌,脆生生的,打的极重,连她自己的手掌亦是火辣辣的,「若不是你这蹄子,那日我哪里能让高清明羞辱!」 她指尖儿指上小蝶的鼻尖儿,没想下,便将她打的口鼻冒血。 小蝶被人架着,毫无还手之力,亦清楚今日躲不开,挣扎亦无用,不如就让她打个痛快。 一想,她最大的本事也不过如此,自己今日不过是讨了顿打,性命应是无忧,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小蝶想着,今日可谓是触了霉头,自小到大,还从未落到这般境地,反正已经如此了,就随她去吧。 这两巴掌下去,杨碧妍再捏起她的下巴阴狠狠地说:「她有人护有人救,你可也有人护?」 很显然,没有,小蝶绝望闭上眼,觉着自己口齿间有些腥咸气味,令人作呕。 杨碧妍用力推了她一把,朝后退去两步,冷冷笑着,「你这么低贱的身份,今日能让本小姐亲自动手,也是你几辈子修来了福气了。」 「你这样的东西,我若真对你如何,还怕脏了本小姐的手,今日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可以将你放了,不过你可要记得,往后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伤的是你自己。」 她长袖一甩,示意两侧人,「将她放了吧,她这样的人留在这里也是晦气,脏了这么好的地方。」 两个婆子一听,重重将小蝶摔在地上,小蝶勉强从地上爬起,尚来不及拢一拢凌乱的碎发,便被人推搡着出了门。 跌跌撞撞的出了云鼎楼,扑面冷风一吹,反而将脸上的火辣痛楚吹散不少,她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街上仍旧热闹,烟火仍绽得绚烂,无人留意形单影只的她此刻是多么狼狈又多么无助。 没有目地的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的累了,寻了一处角落坐下,仿若这世间的热闹欢喜都同她无所关联,她心痛,身上也痛。 终于抬起手背蹭了唇角,借着灯火光亮看清手背上的一片暗红色,微闭了双眼,头朝后磕在墙上。 「是小蝶?你怎么在这?」————一熟悉的声线自上方响起,正逆着光站在她面前,她只看清来人轮廓,却看不清面目。 第62页 ...... 陆澜汐自胡同拐出来,小心瞧了王府门前并没有什么异常,转身调头又回到角门方向,怎奈才一拐过转角,便迎头与一人碰上,这里灯火昏暗,那人又身着长披,几乎是从头盖到脚,二人撞到一起时,陆澜汐闻到那人身上有股子淡香气,像是姑娘家才用的。 那人下意识的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随之脚步匆匆便欲离开,这声音绕到陆澜汐耳朵里,觉着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待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时,那人已快步走出去好远。 陆澜汐连忙跟上。 前面那人查觉出身后脚步声,于是将头压得更低,快步变小跑,见况,陆澜汐也随之小跑跟上。 「昭昭姑娘,你是昭昭姑娘吧!」眼见着就要追不上,陆澜汐在身后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觉着身后的人好似没有什么恶意似的,不觉小心的扭过头来。 借着胡同里微弱的灯笼光亮,陆澜汐仔细辨认,随之面露惊喜,却仍压着声音,「真的是你,昭昭姑娘!」 说着,她快步走上前去,指着自己心口道,「是我,我是澜汐啊!」 「澜汐......」林昭昭对这个名字亦不陌生,很快便记起陆澜汐,面上的紧张神色终于散去,细看两眼,见面前人真的是陆澜汐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你。」 她笑着重重点头,这位昭昭姑娘她自是不陌生,从前在凌予康的院子里侍候,自是知这昭昭姑娘是他的心上人,凌予康待陆澜汐不错,亦算得上是信任,还曾让她跑过腿去给林昭昭送吃穿用度。 所以二人也算旧相识,记忆里的林昭昭亦是个温柔的姑娘,只可惜命太苦,陆澜汐时常嘆,若不是家中变故,许是她也会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吧。 奈何天道无常。 「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要找世子吗?」陆澜汐问。 一提到凌予康,林昭昭的脸色一暗,眼神探过四周,见无旁人,只低声道:「我的确想见他,澜汐,你能不能帮帮我。」 这样的要求对现在的陆澜汐来说属实为难,只见她一脸难色回道:「怕是不成,之前世子不知出了什么事,惹了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将世子一直关到今日,除了一日三食,谁都不得见,况且,现在我也不在世子的康宁苑了,若要见他,也是难上加难。」 听到此处,林昭昭的心又冷了下去,一时间无所适从。 陆澜汐上下打量她,见她今日穿的有些奇怪,一身粗布的衣裳竟连她平日穿的也不如,难不成是为了掩人耳目?再一想她这个时辰过来,想来定是有什么要事。 于是接着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世子说,若是不介意可以同我讲,或许我会有法子帮你传一下。」 这些事本来林昭昭不愿说,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想着陆澜汐也不是恶人,到底同王妃身边的人不一样,于是在心里硬拼了一把,凑到陆澜汐的耳畔同她耳语起来。 眼见着陆澜汐的眼珠子一点一点的撑大,若不是手掌捂得及时,怕是要惊唿出声来。 她万万没想到,王妃竟然私下里派人去杀林昭昭。 不过这也情有可缘,王妃已然撞破二人的情意,凌予康又不是那轻易死心的人,为了免于后患,动手杀人的事,王妃也做得出来。 毕竟与家族覆灭相比,死一个官女支算不得什么,闹起来,无非就是多花些银子堵旁人的嘴,到时候说是病死的也不难。 这种事儿多了去,官臣里若有哪个同教坊司的生了情愫,这样的处理也常见。 「所以你今日过来是为了同世子道别的?」 林昭昭点头,两行泪不觉流下,「今日我侥倖逃了,教坊司是回不去了,没有赦令我又哪里都去不成,即便这样,我也不想再牵连他,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陆澜汐当然知道这几个字的含义,今日侥倖自刀尖儿下逃生,却还敢跑到承安王府来,这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若是世子知道了,定会很难过的。」她一顿,「昭昭姑娘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这样的人,若不是予康,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如今王妃不肯容我,我亦不想损他半分,我只想再见他最后一面,死而无憾了。」 这话将陆澜汐吓得不轻,听出她有几分轻生之意,她不能眼睁睁这样看着,念及凌予康对她有恩,这件事她也不能坐视不理,情急之下,陆澜汐想到了一个好去处,随即牵起她的手道:「我有法子,你随我来!」 ........ 雪粒子没飘多久便停了,天上黑云渐渐散开,明月照地,偌白玉盘挂于暗夜。 月光柔和,照在高清明此时孤寒的身影上,仿似给他整个人罩上了一层光。 今夜属实喝的有些多,不过倒觉得很畅快,手底下的空壶又加摆了六七个,烈酒入腹,似整个人都燃起来,寒夜微冷,身上却越发的热起来。 此时天空中一朵烟花自他头顶散开,照的他脸一阵明暗,他侧头看去,那花美若仙子,可惜短暂留不住。 抬首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酒,来不及咽下,便想到陆澜汐方才在此地许的那两个愿望。 他双目死死盯住烟花散去的方向良久,将手里的酒壶重重搁下,自言道:「你的愿望,我来帮你实现。」 第63页 第38章 肯否 陆澜汐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 陆澜汐没有直接回王府, 而是将林昭昭带到玉华街上,这里离王府不算远,是凌锦安的乳母曾经置办的一处小宅, 原本是打算给自己养老用的,因是自己住, 所以地方不大, 周边方便,东西也齐全。 现如今房契在陆澜汐的手上, 又没来得及出手, 此次正好派上用场。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反正已经这样了, 教坊司回不去,与其四处逃亡, 不如就此安顿下来, 」陆澜汐拉着林昭昭入院,而后将门闩好,「王妃应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 教坊司收了王妃的好处,想来人不见了一时也不敢声张, 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陆澜汐冷静分析了一路,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倒是林昭昭心思重, 这院子是好, 安静又隐蔽,只怕会给陆澜汐添麻烦,「可是我会不会连累到你,这宅子可是你的?若是查到你头上你又该如何脱身?」 危险人人都怕,陆澜汐也是凡人一个, 不过这些东西相较于凌予康曾经对他的恩惠来讲也算义不容辞,她摇摇头,轻拍着林昭昭的手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且安心住着,待有机会我见到世子,一定告诉他你在这里。」 「澜汐,谢谢你。」话说到这里,林昭昭已经说不出的感激,自从家道中落,她坠于泥土中,任凭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她一脚,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落难至此,还有人肯帮她。 「不必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也需得赶回王府去,」陆澜汐轻拍了她的肩头安抚,「待过两日我再来看你,给你添置些东西。」 「好,你路上小心。」林昭昭点头应下。 …… 承安王府今日异常安静,康宁苑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偌大的园子里没有一人敢胡乱窜动,偶尔婢女三两行过,路过凌予康的房间门口,也只低头匆匆行过。 细算起来,凌予康已经被关了快两个月,崔玉儿整日遣人来问他知错没有,得到的答案只有三个字「林昭昭」,除此之外,凌予康什么都不肯说。 到底还是崔玉儿被磨的没了耐性,她认定,只要林昭昭还在这世上一天,便是个索命的厉鬼,决心除掉她。 于是她通过旁人买通了教坊司的人,给林昭昭的饮食里下了药,谁知她运气不错,竟然没死成,反而让她逃了出去。 得知这一消息的崔玉儿气的一把打翻了矮几上的香炉,破口大骂起来。 「废物,都是废物,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也能让她跑了!」 田嬷嬷见状不妙,忙遣散堂内婢女,以防有人多嘴多舌。 「王妃娘娘息怒,她跑也跑不远,身上没有赦令,哪里敢容她。」 「小贱人倒是命大,」崔玉儿拍着心口,一股一股的怒意从内涌来,「她若不死,予康的心也不会死,这样下去,可还能了得!」 「您莫急,她丢命是早晚的事,您何必动肝火,世子那边倒也容易,」田嬷嬷一顿,声音压低,「左不过林昭昭早晚得死,不如就这次与世子直接说她死了,这样世子往后也没有什么指望了,过个一年半载,将这事儿忘了,也就罢了。」 「这也是个法子。」崔玉儿动了心,目光朝远处望去,微微颔首,髮髻间的孔雀开屏羽流步摇随之晃动。 思忖片刻,实在想不到比这更周全的主意,也只能暂且默认,良久,才嘆出一口气,目光又从远处收回,脸上凭添几分哀愁,「但愿他有朝一日能明白我的苦心。」 「世子会明白的,一定会的。」田嬷嬷宽慰道。 崔玉儿说做便做,趁夜起身,身边只带了田嬷嬷一人踏着月色来到了康宁苑。 命门口守卫将门打开,崔玉儿提裙只身入房内。 房内没有燃灯,亦看不清各处,待适应了一会儿,崔玉儿才见榻边卧了个人形,来到烛台边亲自燃了蜡烛,回身望去,凌予康像条死狗一样窝在榻边,毫无生气,整个人瘦了一圈儿,桌上还摆着饭菜,筷子平整干净,一见便知吃食没被动过。 「看你这点出息,为了教坊司的女子绝食。」崔玉儿内心忍不住啧啧两声。 「她本来就不该待在教坊司的。」死狗开口了,声调拉的老长,没有一点生机,像个垂死的老人。 「对,她不该待在教坊司的,她该下地狱,如你所愿,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崔玉儿的话尚未砸在地上,凌予康垂死坐起,一双眼睛睁的圆大,在回味母亲方才说的话后,忽然发作起来,一时哭笑不成形,「你说什么?你杀了她,你杀了昭昭是不是!」 「不错,我是命人杀了她,可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宁可让她去死也不肯放弃她,沾染了你,她就不配活着!」崔玉儿两片薄唇说的用力,眼仁同时也不觉撑大,咬着牙,用尽全力。 「啊——」凌予康的崩溃只在瞬间,他从榻边滑跪在地,张着大嘴咆哮,汗泪流了满脸,五官扭曲到了极致,心亦疼到极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昭昭是我的命!是我的命!」 他用尽全力去同她吶喊咆哮,脸色憋的通红,连身子都在颤。 没有给他任何颜面,崔玉儿冲过去又是一巴掌,「你的命,她何曾是你的命,你的命是做承安王府的世子,是他日承袭王位,是名正言顺成为这里的主人!」 第64页 所有的一切,她都用心去铺垫,一路忍辱负重跌跌撞撞走来,只有她懂得一个庶女被人随意安排的无奈,被人轻看的无奈,她绝对不会让她的儿子也做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恨我,那你就恨吧,若是恨我能让你强起来,我宁愿了!」崔玉儿静静挑眉,「反正你的昭昭已经回不来了。」 「唔——」又是阵阵破碎的呜咽,自凌予康喉管里挤出来,多日不曾进食,连哭起来都显得中气不足。 「昭昭……我的昭昭……是我害了你……」 生生嘆息响彻房内,此时凌予康跪伏在地,不多时便因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 …… 今日早早出门,再归来时候月色几乎隐去,陆澜汐两手空空的归来,甚至连本想买的花灯也忘记了。 凌锦安早就将门敞开着候了多时,听见脚步声才问:「澜汐?」 「我回来晚了。」她见凌锦安又将门四敞八开的顶着寒风等她,心里不免内疚,脚步加快,三步并作两步踏进门去。 见她平安归来,凌锦安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脸上的紧张渐渐褪去,抬手准确的拉住她的,握在手心里,一阵冰凉,「玩的久了,冻坏了吧。」 「没有,街上人多,这会还没散呢,可热闹了。」她迟疑一下,本想同他说林昭昭的事,忽又想起林昭昭的嘱咐,她暂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事情,忍了忍,终于还是咽下。 「时辰不早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说着,人就要往外走,却被凌锦安扯着不放。 「你忘了,出门前你不是给我留了饭,我不饿,你玩久了,定是累了,早点去休息。」 今日确实累,被人挤了大半条街,又带着林昭昭走了两条街,不提还好,一提便觉着双腿的血管一跳一跳的。 「那我先给你擦脸。」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快去歇着。」 他很坚持,实在拗不过他,陆澜汐也只好作罢。 躺在床榻上,一时舒展,困意难挡,可奇怪的是,明明睏倦的厉害,却怎么也睡不着。 无奈翻了个身,借着月光手指抠起锦被上的花纹来。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砸到窗上,声音不大,在静夜里却显得格外突兀,让陆澜汐一下子警醒起来,她不动声色细听,连唿吸也强压了下去,不多时,又是一声脆响,与方才无异。 这是有人有意为之。 她悄悄起身,披了长袄下地,细步来到门前,耳朵贴在门框上,夜里静瑟异常,她此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澜汐,你睡了吗?」隔着一块门板,高清明的声音响起。 听到熟悉的声线,陆澜汐满身紧绷的弦尽数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将门打开,寒风透过门缝灌进屋里,扑在她脸上,方才因为紧张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黏在身上经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意识的将长袄裹了裹,对上来人,「高世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直到今日,面对他突然造访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他显然喝的不少,一唿一吸间浓郁的酒气夹带在风里,连风都刮着醉意。 「有事,」他忽笑起来,一双眼微眯,认真看向陆澜汐,目光深远又悠长,「记得你今日对着烟花许的愿吗?」 提到这,陆澜汐有些不好意思,嘴角一勾,想着今日的傻话有些好笑,忙道,「今日我是说着玩的。」 想来高清明醉了,将她的傻话当了真。 「我会让你如愿的,只看你肯不肯!」一阵寒风又吹过来,仿若将高清明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不少,他眼神清亮,目光沉沉。 「高世子,你在说什么啊?」陆澜汐脸上的笑意散去,显然她听不懂,还拿他说的是醉话。 「陆澜汐,你听着,」他近前一步,手臂抬起搭在门框上,一字一顿说的清楚,「我有法子解他的毒,只看你肯不肯!」 陆澜汐羽睫骤然抬起,杏目中满是震惊,骨相绝美的鹅蛋脸被月亮罩上一层光。 二人四目相对,此时此刻,她忽认真起来,也在此刻意识到,高清明好像说的不是醉话。 第39章 图腾   北风吹到后半夜渐停,房间里…… 北风吹到后半夜渐停, 房间里没燃灯,月光透过窗棂打在陆澜汐的脸上,软翘得睫毛在山根处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她已独自在房间里坐了许久, 思绪从未这般悠长过,好似一下子又想起许多往事, 记起儿时门前流淌的小溪, 篱笆墙上攀缘的牵牛花,亦或是渡州清晨街边的那碗小云吞。 桩桩件件都格外惹人怜惜, 处处透着她爱的烟火气。 思绪另一段繫着凌锦安, 她闷嘆一声, 困意全无, 盆中最后一块松碳燃尽,她裹了长袄出门。 轻轻将凌锦安卧房的门推开, 一股热浪迎面袭来。 轻手蹑脚的进门, 手打珠帘,床榻上的人睡的熟了,丝毫不觉有人进来。 来到拔步床前, 陆澜汐光脚走上脚踏,将肩上长袄抖下, 搁到梨花木架上,双腿曲起, 爬上了凌锦安的拔步床。 身边骤然响动, 凌锦安一下子惊醒,正要探究何事,只觉身侧有股淡香躺下,随之一个毛茸茸的头顶顶在了他的心口前,一条耦臂细软攀上他的肋间。 第65页 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凌锦安一下子放松了满身的警惕,嘴角上扬,双臂回抱住怀中的小东西,喉结上下滚动,知她穿的单薄,朝上扯了扯被子盖在她身上,「怎么了?睡不着?」 「嗯。」闷闷声响从心口处传来,陆澜汐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身上只着薄薄的寝衣,在外晃了一圈儿,身上的热气早就散了,这会儿方觉他身上滚烫,像个火炉。 「那我也不睡了,陪你躺着。」凌锦安强压了将要打出来的哈欠,用力眨了眨眼,驱散一身的眠意,「怎么还失眠了,可是有心事?」 「嗯……」才应一句,陆澜汐忙反口摇头,「没有,就是睡不着。」 她将环在他肋骨处的胳膊收回,转而缩在身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他寝衣衣襟上的纹路,「听说,过年前,很多人都去庙里上香,我从来没有去过,今年我想去看看。」 她手上无意识的小动作对于凌锦安来说便是折磨,他眉头微皱,反手握了她的指尖儿,也没留意她方才究竟说的是什么,只应下,「好,随你去哪,平安回来就好,银子该用就用,山路不好走,雇软轿才行。」 「那若是我想多住几天呢?」她在暗夜里睁着大眼睛,显然在盘算什么,等着他的答案。 凌锦安明显迟疑了片刻,虽然不情愿,可相比之下,更不愿意扫她的兴,「只要你安稳就好,别伤了碰了,年下前后府里都忙,应该是没人顾得上你,你出去清闲两天也不错。」 得了他的允准,陆澜汐也说不上高兴与否,只微微抿了嘴唇,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手指不知好歹的又从他手掌中抽离出来,像方才一样抠着衣襟边沿。 「澜汐……」头顶是凌锦安深沉的声音传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抬头,头顶软发撩过他的喉前,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下颚,唇边的唿吸一下一下的扑在他喉结上。 一股无名火从凌锦安的嵴背燃烧起来,传到身上每一处毛孔每一处血管。 怀里的人却仍然懵懂无知,对自己燎起的火种毫不知情。 「规矩一些。」他沉闷哼气,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听起来庄重如常。 闻言陆澜汐觉着莫名其妙,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老老实实的躺在这里,何来规矩不规矩一说。 「你说什么吶?我哪里不规矩?」陆澜汐手攀上他的肩,理直气壮,「不就是摸了你的寝衣料子,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她当是在说笑,可上面的人已经火了,顾不得旁的,手捏住她的腕子,肩膀朝前一抵,转瞬间人就被压了下去,二人鼻尖儿蹭着鼻尖儿,这回陆澜汐才知他方才说的话是警告,因为暗夜里确实会有怪物出没,来势汹汹。 陆澜汐分明感觉到他开始不规矩的唿吸,紊乱又沉重,她眼皮稍抬,轻轻吞咽了口水,脸上一阵燥红。 「该困了吧?」这句不是疑问,仍旧是他的警告。 「嗯,困了。」陆澜汐装模作样的吸了吸鼻子,将头微微侧到一旁。 「若是再不睡,会很麻烦。」凌锦安的唿吸仍旧紊乱,分明是强压抑着什么,随后他重新侧回身子,抬手将陆澜汐捞回自己怀里,顺势给她掖了掖被角,最后唇轻压下来,不偏不倚的在她眉目间印下一吻,飞速道,「睡觉。」 陆澜汐忙闭上眼睛,乖乖缩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乱动。 过了不知多久,陆澜汐才浅浅睡去,半梦半醒之间,陆澜汐吸吮着凌锦安身上的松香气味小声嘟囔了一句,「即便倾我所有,都会让你好起来的。」 …… 天光大亮,小蝶坐在椅子上手里举了一枚铜镜查看自己的脸,仍有个红红的掌印贴在脸上,再瞧嘴角,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结痂,打眼看去,整张脸都有些浮肿,人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兄长周小峰见房门没关便直接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瓷碗,碗里放了两个煮鸡蛋,来到桌前伸手扯了长凳坐下,重重将瓷碗搁在桌上,随之拿起一只鸡蛋往桌上轻轻一磕,白皙的煮蛋退了壳还冒着热气,他伸手递到小蝶面前,「用鸡蛋敷一下,消肿快些。」 小蝶抬手接过,将鸡蛋摁在自己脸上,来回滚着,面无表情。 周小峰盯着小蝶的脸蛋看了半晌,越想越气,手掌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个可恨的杨碧妍,将人打成这样!」 昨夜沐休回家路上,周小峰正在角落里瞧见人影眼熟,走近方知是妹妹,一脸的狼狈,知她挨了打,便将人带回了家,起早便去王府告了假。 回想昨日种种,小蝶亦是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她是杨碧妍,太师之女。 难得见她嘆气一声,垂着眼皮恹恹道:「世家子女像她这样的不在少数,看你不顺眼抬手便打,我们这种人,也只有挨着的份儿。说到底投胎是个手艺活,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不能同人比肩平齐。」 「倒是鲜有时候听得到你说这种话,」妹妹的性情当哥哥的最清楚不过,见她如此,也知这次是真的伤心,干脆也不言其他,捞起碗里的另一只鸡蛋剥了朝她递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她抬手将鸡蛋接过却没有放入口中,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摁着,细看了周小峰的脸色,亦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忍不住问:「哥,你有心事?」 第66页 一提到自己,更是愁上心头,七尺的大汉不禁佝偻了身子,又是重力拍在桌子上,随着一声重嘆,「不提也罢!」 「是不是爹又去找你了?」思来想去,除了周老六也没旁人能让自己哥哥如此心焦浮躁。 「还不如爹来找我呢,他最多也是要银子,」说着,周小峰冷笑着啐了一口,「搞不好这次命都没了。」 「发生什么事了?」小蝶惊住,「可是你在宫里差事当的不好,惹了哪位贵人?」 「说来话长,」周小峰挺直身子娓娓道来,「你可听说待年后,皇上就会接当初那位去铸流和亲的长公主回朝?」 小蝶点头,「这件事早有耳闻,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听说那位韶音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多年前皇上与其他皇子争位时,多亏了这位长公主出去和亲,才使得皇上得了铸流一族的兵力支持。只是不知,怎么又忽然要回朝了?」 「铸流王早年去世,后继无人,王位争夺好不热闹,后来由铸流王的侄子暂夺了王位,这么些年也是内乱不断,眼见着王权不稳,便向我朝求援,皇上发兵支援新王平乱,这才使得新王反败为胜,不过发兵一事也是有条件的,那便是让长公主回朝。」 小蝶听的认真,时而沉眉思忖,良久才又问,「这说起来也是一件好事,跟哥哥有什么关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铸流动乱时,铸流皇室一个个可谓是杀红了眼,长公主怕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性命不保,便命人将女儿送往大梁,谁知就此没了音讯。」 「皇上得知此事,亲自下命,让司政司的人来查此事,」周小峰说到这,开始咬牙切齿,「司政司那群狗东西贼的很,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巴不得让别人同他们共沉沦,亲自上请说要添加人手,我们这群没钱没势的,就被拎去了司政司。」 听到这里,小蝶还是云里雾里,「这也不是一件坏差事啊。」 「你懂什么,」他一拍大腿,越说头越大,「上头既然将差事给了,要的就是一个结果,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一个个就等着掉脑袋,这听着轻松,人都丢了十几年了,还在不在人世尚未可知,让我们拿什么去交差!」 「原来是这样,」小蝶脸上的鸡蛋也没什么心情滚了,手里的更是没胃口吃,干脆丢回碗里,啧啧两声,「确实不好办,这不就是大海捞针吗!」 「可是哥,既然上头下令找人,也不可能就让你们干找吧,总得有个信物或是胎记之类的。」 「这倒是有,说是铸流皇族生下来,都会在身上刺一个图腾,」他说到这里更气了,「你说,这婴儿长到现在,也是一个姑娘家了,身上的图腾哪里会露在外面,这怎么查,怎么查!」 「是什么样的图腾啊?」小蝶问。 「我记得我在司政吏那里看过一眼。」说着,周小峰在屋里四处环顾,可兄妹两个都不是读书人,满屋子连张纸也寻不见,最后一眼瞧见桌上的茶壶,心生一计,将壶里的水倒在茶碗中,用手指蘸了些水,凭着记忆在桌上涂抹。 小蝶探头去看,随着水迹在周小峰手底下越来越圆满,她的眼珠子随之跟着一点一点儿的撑大。 「这图案……」她双手激动的捏起衣摆,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只在心里默念,「我见过。」 第40章 兰庶 家中有周老六之前玩剩下的…… 家中有周老六之前玩剩下的骰子, 从前是周小蝶最厌恶的所在,今时今日却被她握在手里两颗把玩起来。 时不时的捏起来丢下,再捏再丢下, 两颗骰子在空碗里反覆打转,发出阵阵声响。 若搁在从前, 陆澜汐身上图腾的事她定然会第一个奔走相告, 可事到如今小蝶却犹豫了,甚至连兄长周小峰都没有告诉, 她只是心里很乱, 也不知自己在刻意瞒些什么。 纠结反覆, 从日头正盛到夕阳西下, 她就在家里摆弄两个骰子,摆弄了大半日。 最后手掌松开, 骰子重新跌回空碗, 不偏不倚掷出一对两点,她望着碗底出神。 思虑再三,好像一下子想通了, 命脉此刻正握在她的手中,只要她开口, 陆澜汐便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周小峰亦可就此立下功劳一件, 于所有人而言, 这都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亦是最好的结果。 打定主意后,双手手掌覆在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竟觉着有些寂寥。 …… 夕阳硕大, 染红浮云流霞,道路两侧的树木干枯萧条,随着马车快速行驶都被甩在身后,车内颠簸,陆澜汐将窗帘掀开一角朝外望去,明明走了许久,可好似永远也走不出夕阳的半圆,耳畔风声唿啸,她朝后望去,京城就在身后,越来越远。 将马车帘子放下,她重新端坐回马车里,才不过半日的行程,已经将她颠的整个人都要散了架。 马车外驾车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勒了缰绳让马停下,随之跃下马车来到窗前,手撩开毡帘,正和里面的人对视。 「天色已晚,夜路不好走,看来要找个驿馆先住下。」高清明随手将身上的水囊解下来递给陆澜汐,她双手接过,并未说话,只是点点头。 二人一路上也没说上几句话,只顾着匆忙赶路,各怀心事,更是少言寡语。 知道她不会骑马,于是高清明便亲自驾车,高清明心里清楚,马车的颠簸可不太好受,见她脸色不太好,于是便又问道:「累坏了吧,不如到了驿站换成马匹,我带着你能快些,否则到了地方,你非要颠散了不可。」 第67页 之前出发时,高清明便建议二人共乘一骑,可被陆澜汐婉拒了,除了凌锦安之外,她不愿意和旁的男子贴的太近,即便那是高清明,共乘一骑,二人相近,总感觉不太合适。 可当真出了门她才觉的她嫩了些,马车哪里跟马匹比得了,颠簸不说,还要慢上许多,行了大半日,回望仍旧看得见皇城。 至此,她也不再执拗,凭高清明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冬日天短,二人到了驿馆时,天已经黑透。 不出门还好,一出门方知家中好,虽然承安王府也算不得什么家,但是锦秀苑却给了她难得的归属感。 高清明手执铁钩笨拙的拨弄盆中几块黑炭,在家中向来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活计对他来说实在是陌生,没三两下,便将碳拨弄到了外面,打了两个滚,灭了。 让他有些恼火。 陆澜汐闻声过来,从他手中夺过铁钩,将黑炭钩起重新丢入盆中,又娴熟的拨弄几下,火苗像是会听话,随之窜动起来。 「这看起来简单,没想到做起来倒不容易。」高清明尴尬的抓了抓后脑,随之坐到椅子上,就着火苗烤火取暖。 今日吹了一整日的冷风,整个人也该缓缓。 陆澜汐将铁钩立到一侧,不声不响又坐回一旁,心事重重。 望着她的脸,高清明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脑海里回忆的是今日晨起,陆澜汐拿着玉牌来到侯府,第一句话便是同他讲,带她走。 这结果不出他所料,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你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这就回京城去。」他一脸正色道。 陆澜汐缓缓正过头,目光对上他的,眼底浮现浅浅笑意,随之摇头不言。 高清明垂目望着盆中火苗,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不多时,他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驿馆人来人往,又是荒郊野外怕是不安全,我就守在门外,你安心睡。」 说罢,没等她回应,便大步出门。 陆澜汐见他将门带上,而后又听门口他拉扯长椅的声音,一声谢未出口。 夜渐渐深去,驿馆上下也恢復安静,各房各室也熄灭了灯火,高清明倚在门板外听房间里没了动静,这才眯了眼打盹。 他虽然不说,可心里希望的是,明日晨起,陆澜汐说不定就改了主意,开门便同他讲后悔了,要回京城去,或是……或是去旁的地方,任何地方。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臆想罢了,陆澜汐到底是没同他讲旁的,天亮后,褪去昨日一身颠簸的疲惫,眼神坚定而清亮。 二人将马车换了马匹,一人在前一身在后,高清明朝她身上丢了个大毡子,出发前还刻意叮嘱道:「路上风大,盖上。」 …… 一路颠簸几乎不停歇,每日只在驿馆歇息两三个时辰,终于在五日后到了目的地——兰庶。 兰庶此地,从前只闻其名,未见其貌,陆澜汐曾经也听过许多与此地有关的传说,大多都不是好的。 若不是有高清明,怕是她一辈子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兰庶处于三国交界处,土地贫瘠,干旱缺水,作物不长,大多是各国犯人流放之所,罪恶聚集,到此便没人再管,久而久之便成了修罗场,到处是帮派,剑斧乱飞,偶有官兵来剿,也是走个过场,长此以往,这里便成了蛆虫滋生的温床,令人望而生畏,谈及色变。 进城后,到处是土房似的建筑,破败不堪,街上人来人往不断,各个都像恶鬼投胎似的,什么脸色都有,这一路所见,触目惊心。高清明有意将毡子朝下扯了扯,盖住陆澜汐的脸,她只骑在马上,看不清外面光景,却耳闻外面气氛诡异,好像街上有无数连空气中都透着血腥气似的,着实让人心惊。 似是察觉出前面人的恐惧,高清明身子微微前探,小声宽慰道:「别怕,这里我熟,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陆澜汐不禁真正佩服起高世子来,早就听闻他常年游歷在外,本以为左不过是去些山水写意之乡,谁知连这种地方也是轻车熟路。 行了不知多久,在土街的尽头他勒马停下,翻身自马背下来,又伸手将陆澜汐带了下来。 平地站稳,陆澜汐从厚重的毡子里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四周,只见高清明在一土房门前驻足,随后指了前方同她道:「就是这了,进去吧。」 陆澜汐抬眼打量面前的土房,看起来和旁的也没有什么区别,房上的门板虚掩着,早已破败不堪,风一吹便跟着咯吱咯吱的响。 陆澜汐抬步走过去,却被高清明拦住,他低声道:「我先进去,你紧紧跟着我,一会儿若是看到什么,都别害怕。」 说话间,他将手伸到陆澜汐的眼皮子底下,陆澜汐并没有将手搭上去,而是紧裹了两下身上的毡子,伸出手指来拽了他的衣摆点头,「我记下了。」 手掌扑了个空,他一时有些尴尬,立即收回,转而面朝门板,朝前两步,轻轻一推,那门板便开了。 土房不可貌相,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进来方知别有洞天,进了门一阵黑暗,没走两步便是天井,越往里走便越觉着不对,虽然风声唿啸,可仍然难以掩盖一些诡异的声音。 细听起来,似是有人在哭嚎,声音听着极其惨烈痛苦。 第68页 不由朝两侧望去,见左右两侧各有一门,那声音好像就是从门里出来的。 陆澜汐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只觉得诡异的厉害,一颗心也不由得高高悬起,捏着高清明衣摆的手也不觉紧了紧。 就在此时,忽觉脚踝一紧,有股力量将她用力扯住,她低头看去,一只长满血包脓泡的手正紧箍着她的脚踝,顺着这只血手回望,一人正趴在地上朝她爬来,头髮披散,衣衫褴褛,脸上布满血泥、脓包,已经面目全非,嘴里呜呜呀呀的同她说着什么,这一幕,让陆澜汐永生难忘,她好似在今日终于得见地狱中的恶鬼是何模样。 许是吓的极致,或是记起方才高清明进门时的叮嘱,总之在此时此刻,她已然吓破了胆,根本叫不出声来,嘴巴干张着,喉咙像是被破布堵住。 高清明不知身后场面,仍旧朝前走,只觉得衣摆被人扯的有些阻力,下意识回头看去,正看到那诡异的一幕。 好在他曾经也见识过,这点事难不倒他,他忙大步奔回去,双手捏住陆澜汐的肩,一脚用力踢在那人的胳膊上,那人吃痛,松开了陆澜汐的脚踝。 手底下的人此时已经整个都僵住,这是被吓的傻了,高清明将陆澜汐往身后带去,那半人不鬼的东西仍匍匐在地试图朝前爬,可惜双脚被铁链拴住,铁链的另一端是木桩。 将人带到安全的角落,高清明将她后背靠在墙上,手掌抵着她的肩,一声又一声的唤道:「澜汐、澜汐!」 唤了两三声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眼珠挪动,目光投在高清明脸上。 「是不是吓着了?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他温柔安慰的样子让陆澜汐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语气像极了凌锦安,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亦看清眼前人,是高清明。 陆澜汐低咳嗽两声,余惊未散,惊魂未定,只觉着心就在嗓子眼儿,只要一张嘴便要跳出来。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啊?」这句话她问出来的时候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 第41章 药奴 「那是……」 「…… 「那是……」 「那是药奴!」未等高清明同她解释, 便有人声在身后先行开口。 高清明抬眼,陆澜汐回头,只见一破布披身的中年男子晃悠悠的从屋里走出来, 头上带着毡帽,上黏着杂草异物, 鬍鬚杂乱打结挂在嘴边, 头髮凌乱也不束髮,随意的压在毡帽下, 整个人瞧上去也比方才的那个东西好不到哪去。 一见又来了一个, 陆澜汐吓得往后又缩了缩, 可是背后就是墙, 退无可退。 高清明见状忙示意道:「别怕,这人我认得。」 说罢, 朝前一步, 拱手对那人笑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来人似乎对高清明的客套并不领情,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漫不经心地回道:「没死罢了。」 随之又上下打量陆澜汐,高清明方才对她的殷勤劲都被他收到眼底, 最后目光回落到高清明身上,「怎么, 这是你相好的?」 听他这无边无际的话陆澜汐明显不悦, 眉目一蹙,刚要上去理论便被高清明拦住,「说笑了,我是来带她求药的。」 求药二字一出,男子顿时就笑了, 「原来是来求药的,那就不是相好的,若是相好的,你不会捨得的。」 吹了吹从耳朵里带出脏东西的小指头,转身前朝二人招了招手,陆澜汐清楚的瞧见他指甲中的泥垢,「随我来吧!」 陆澜汐还未从方才的惊慌失措间彻底清醒过来,便随着高清明的步伐跟上前面那人进了这院中最大的土房内。 土房虽大,却没一点儿干净利落的样子,七零八碎随处堆放,瓶瓶罐罐横七竖八,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气味儿,甚是难闻。 男人进了屋,不知从何处抓了一把豆子拿在手里,随手往嘴里丢了两粒,这才转身问道:「想求什么药?」 「解毒的药,」高清明在陆澜汐张嘴之前先开口,「能解岁雪见的药。」 「岁雪见,」男子砸吧砸吧嘴,毫不在意的说,「好办。」 痛快的让陆澜汐甚至以为他在说大话。 这毒让京城内外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怎的到了他这儿却轻轻松松说出「好办」二字? 不免有些唬人的嫌疑。 男子又往口中丢了两粒豆子,抬手指了陆澜汐,「既然来求药,想来代价他也一同跟你说了,」眼神亦是不信任的上下打量,想着方才在院中被药奴吓得脸色发白,此刻还没缓过来,不禁追问,「你能行嘛?」 陆澜汐方才的确被吓的不轻,脑子的思绪甚至现在还没有彻底跟上来,不答他的话,反问道:「难道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医邪?」 「你说呢。」他又是几声轻笑。 「您真的有办法解岁雪见的毒?」 「小事一桩,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解了它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话说的轻狂,可这人是高清明带她来见的,她愿意试一次。 「只是这解药若是给你,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方才你院子里见着那个,就是药奴,」医邪一顿,「我的药从不凭白给人,金银也换不走,若想拿药,就要吞下我特制的毒,以身成皿,你要知道,我所有的解药,都是在毒里炼出来的。」 陆澜汐微微垂首下去,双手捏紧拳头,眼前不断浮现方才那不人不鬼的药奴的模样,原本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第69页 那日高清明来找她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谱,只是听起来简单,若不亲眼见到,谁都不知底细,今日到此,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高清明一直盯着她的侧脸,试图从上面抠出来一些细微末节,见她似乎迟疑犹豫,高清明的心一点一点放下来,同她讲解药的时候,不光全是一时心热,也是希望她认清现实,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不会付出代价的。这件事比以命抵命还要恶上几分。 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变成地狱里的恶鬼,整日痛苦纠缠在身,生不得死不能。 当高清明以为她就要打退堂鼓的时候,陆澜汐却忽然抬起脸来,一脸正色,声音高亢,「求您将解药给我,我愿意做药奴!」 每个字拆开来都有千金重,砸在高清明的脸上。 连对面的医邪也不禁怔了一下,捏住豆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可知道,我要的药奴,必须要心甘情愿的。」 「是,我是心甘情愿的。」她仍然坚定。 这下反而是高清明急了,他不顾一切上前,忽扯起陆澜汐的手大步朝外,来到门口左转,直奔一侧的木门,用力推开,将陆澜汐甩到他身前,指着屋里让她亲眼看,「你看,这里面的可都是药奴,各个全身上下都布满脓包,发作起来又疼又痒,无论冬夏都会从脓包中流淌恶臭的血水,四肢扭曲变形,你当真愿意这样吗!」 高清明的声音在耳畔唿啸,一股恶臭从四面八方涌来,陆澜汐瞧着眼前的光景,屋里栓了六七个药奴,手脚扑腾着哀嚎,恐怖程度比最先见着那个更甚,多番刺激下,只觉胃中翻涌,她捂了口鼻弓着身子跑了出去。 干呕了两下,堪堪压下腹内不适,一抬眼,又留意到另外一侧的门板,想来这里面也是一样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去看。 「如何,你还要做药奴吗?」高清明将门板合上追过来。 又是一阵沉默后,陆澜汐缓缓直起身来,目光坚定的盯着前方的木门,「要。」 一个要字,将高清明的那点希望砸的粉碎。 「陆澜汐你清醒一点,你想治好凌锦安的心我知道,可是你有没有衡量过这中间的得失,他的确眼睛瞎了腿残了,可这不是最坏的结果,他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他没有丢了一切不是吗,他还有你啊!」高清明字字血泪,声调不觉抬高,陆澜汐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过,「可若是你做了药奴,你就连生的机会都没了,整日同里面的人一样,在绝望中过日子,待哪日身子受不住了,就在这里孤独的死去。」 「若不是他救我回来,我现在恐怕过的连这里的药奴都不如,我会在青楼里日日被人侮辱践踏,同样是生不如死,这里的人要高贵许多,他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为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所磨损。」两行珠泪从眼眶中流出,划向嘴角,是苦涩的,「世上唯有凌锦安值得我这样做。」 最后这句话,让高清明整个人失神定住,待缓过来时,陆澜汐已经跑回到土房,站在出来看热闹的医邪面前,同他说道:「请您给我解药,我愿意做药奴。」 「等一下!」高清明大步折回,挡在陆澜汐的面前,红着眼同医邪道,「医邪,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当然记得。」他倚在门框上,话说的轻飘飘,仿佛和面前一脸愁苦的二人不是一个世界,「我有一日运气不好,掉入沼泽地,是你路过将我救上来的,怎么,你想藉此讨价还价?」 「我知道你的原则,从来不和任何人讲情面,可是我好歹也算救过你命,这点情……」 「打住!」他打断高清明的话,不知从那里掏出来根竹籤子便开始剔牙,「跟我提什么都成,就是别提情,情这个字一旦沾上边儿就离死不远了,这满屋子都是铁铮铮的事实,活生生的例子,不过你的确救过我的命,这个不能否认,我也不愿意欠你的。不如这样,我给她通融一些,太烈的药,我就不给她吃了,也不会让她留在这里,不过药服了还是一样的惨,只不过症状能比旁人轻上那么一点,两个月后慢慢发作,之后,便随她去吧。」 「如何?这可是我能做到最大的通融了,你要知道,这世上没人能从我这里白得到一粒解药。」 「两个月……」陆澜汐在高清明身后低声呢喃起来,下一刻竟是喜极而泣,「我还能有两个月……」 「医邪,我答应,我答应你,求您给我解药!」 于她而言,这两个月就像是偷来的一般,她还有机会同凌锦安好好道别,这已经是她能拿到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高清明怔怔的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知道她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心口发堵,还有第二条路吗,有的,那就是他自己去换陆澜汐,可是他会吗? 显然,这个念头并不强烈,此时此刻他似乎才明白,他原本就是输家,他喜欢陆澜汐,喜欢到醉里叫的都是她的名字,喜欢到见她便欢喜,见不到便心疼,可这些浅薄的喜欢同她对凌锦安的感情相比,不值一提。 「随我来吧。」医邪随手丢了剔牙的签子,转身进屋,在脏乱不堪的桌上翻找了一会儿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药粉,倒入一只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空碗中,拎着水坛满上,药粉眨眼的功夫便化开不见。 第70页 他将碗递到陆澜汐的面前,就算从前在家时,陆澜汐给鸡餵食也没这么随意过。 很难让人相信,这碗里看似承载着一碗清水,实则是一方剧毒。 碗中的药水照出她的倒影,她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身后高仍然不死心,想要最后挣扎一下,轻按了她的手臂,「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回眸浅笑一声,什么都没说,高清明便懂了她的决定。 回过脸一仰头,一碗下肚不停歇。 第42章 黑丸 久阳打下来,将整座皇城…… 久阳打下来, 将整座皇城罩在霞光之下,这天色同那日陆澜汐离京时的场景一般无二,不过再归来时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去时匆匆, 归来时马蹄轻缓,徐徐向城。 南风自后背袭来, 高清明替她遮了大半, 自后看去,高清明正能看到她的侧脸, 还有她苍白的唇色。 自服了那药, 陆澜汐便觉得身上开始乏力, 头脑昏沉, 总是睏倦的想要睡觉,旁的还好, 暂时没有什么异常。 这两日在路上奔忙, 她都没怎么吃东西,一想到兰庶城里的那些药奴,心便一点一点的寒下来, 加之几日都没睡好,人不禁瘦了一圈儿, 而且眼下已泛起了乌青色。 「怎么样,还好吗?」高清明沉声在身后问道, 很是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没事, 还好。」陆澜汐将身上披的毛毡紧了紧,手伸到身前去,摸了揣在里怀的荷包,一脸安然。 眼下,怀里的荷包算是她最珍贵的东西了, 是医邪给的解药,被她小心捂了一路,生怕丢了。 这不仅仅是解药,更是凌锦安的后半生。 高清明知道她是故作坚强罢了,可是嘴太硬,问也问不出什么,只眯眼瞧了前方,行了许久,皇城仍遥,他甚至梦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进不了那城,只在这条路上,那该有多好。 但他感受不到陆澜汐的归心迫切。 夜来之前,终还是入了城。 到了承安王府,天色已彻底黑下来,高清明扶着陆澜汐下马。 双脚沾地,身后冷风一吹,稍稍让她精神了一些。 面对高清明,她觉着感激非常,于是福了身下去,说了句让高清明十分不想听到的客套话,「这一路上,有劳高世子了。」 这话是由衷的,旁的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谢过,怎么谢过,她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高清明心里复杂,一时百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双手垂在身则,垂目望着她,「我希望你接下来的两个月,是快乐的。」 「一定会的,」她笑意疲惫,终抬眸看向对面人,「只是,我欠你的,只怕来生来能还了。」 「你不欠我什么,从来都不欠,反而是旁人欠你的太多。」高清明一时哽住,看着她的脸色,几乎透不过气来。 心念,这可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傻瓜。 可是这样的傻瓜,为何老天就是不肯眷顾她,哪怕一次也行。 「快回吧,出门这么些天,他......定然等急了。」 「好,只是还有一件事......」她一双澄澈的眸子装着星河,瞳孔黑亮,是最漂亮的颜色。 「我知道了。」不必说全,高清明心已瞭然。 无论何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凌锦安,为他心安,为他的所有,不惜让人自己成为灰烬。 「快回去吧。」此时的高清明又有一些不清醒,他也很想同陆澜汐坦白,他的心也是会为她疼的。 只不过事到如今,早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凭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 陆澜汐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空空的前方,他甚至不敢回过头去看她的身影。 这些日子她不在,凌锦安日日在门前守着,只等着她回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不习惯身边没有陆澜汐的生活,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的笑,只觉得人生好似缺白了一块,心更是空空荡荡无物可填。 竖耳倾听,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踏着熟悉的步调,自风中来。 凌锦安的唇角勾起一抹会心的笑,忍不住朝声动方向扬声问:「是澜汐回来了吗?」 不归时不觉,一旦听到他的声音,陆澜汐的心头便是一阵慌动,他的声音好似有股独特的魔力,可将身上笼着的一切不安与暗色皆驱散。 他只静静坐在门口,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陆澜汐便想冲上去拥住他。 到此,她加快脚步,踏着风声奔到他的身前,二话不说便伏到了他的膝头,像是离家多时受竟委屈的孩子,唯有他,才能让自己拾回那份安然晏楚。 身后的长髮散下来,搭在凌锦安的手背上,他将长发拖起,手臂前环,抱住身前小小的一团,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不过才离了十几日罢了,竟也觉着如四季漫长。 「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苏软,唯对陆澜汐时才会如此温言软语,他低着头,在脑海里想像着此刻她伏在自己膝盖上该是何种模样,他想,定是乖极了,像是个小猫一样。 「回来了。」她的脸贴在凌锦安的膝上,眼角不觉有一丝咸泪划过,很快便透过他的衣袍,他应是未觉。 「出这一趟门,还开心吗?路上没遇见什么不愉快吧。」轻抚着陆澜汐的头顶,细算起来,十几日,却时有些长了,「我的澜汐,没有乐不思蜀吧?」 第71页 「开心,特别开心,不过,在外面我更想你。」她的头在凌锦安的掌下立起来,下巴杵在他的膝盖上,「所以我回来了。」 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此时的凌锦安根本不会听懂她话中的深意。 手虚搭在她的脸侧,而后轻轻揉过她的耳垂,此时无言,可他却是从脸上甜到心里。 ...... 陆澜汐好不容易回来了,凌锦安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在他醒过来时,天已大亮,听闻窗外树上的麻雀叫的欢腾,他长舒一口气,终觉着时光漫好。 小厨房里的柴火燃得正旺,锅里的八宝粥飘出豆香,陆澜汐本是坐在灶台前出神,闻到粥香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撑着膝盖起身,举着长勺在锅中翻搅几下,抬手摸向自己身前揣着的荷包。 这荷包里一共放了五颗黑丸,是医邪亲自给她的解药,她左瞧右瞧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很难想像,这平平无奇的东西,当真能解得了凌锦安的毒? 锅中泡腾起起浮浮,陆澜汐还是下定了决心,捏起一颗丢到了锅中,眼见着黑丸融化在粥米间,黑汁化为几条暗河,一点一点融于锅内,再举勺子翻搅两下,全然不见,一点痕迹也无,好似从未来过,连粥的颜色都不曾变过。 饭上桌时,凌锦安已自己净了手,陆澜汐不在的这段时日,小蝶每日都来,所以他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小蝶做饭手艺也不错,可是在凌锦安心里,还是陆澜汐做的最合他的口胃。 陆澜汐盛了一碗粥推到凌锦安的面前,上桌前粥已在外放了好一会儿,此时正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快喝吧,今日我给你做的八宝粥,我记得我走前你就说想喝来着。」 「好。」他仰着笑应下,接过陆澜汐递过来的羹匙小心舀了一勺,虚吹两下送入口中。 陆澜汐就坐在他对面瞧他细细品嚼,丝毫未觉粥中有异。 医邪就是有本事的,可将药做的无味,掺在饭食里,也无从查知,当初她喝的那碗药水亦是如此。 现下的凌锦安脸色倒是好,与陆澜汐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沉沉地垂着眼皮,唇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无,本是雪白的肤色此时挂上了一脸病态的苍白。 这些凌锦安全然不知,他还以为是寻常。 这顿饭吃的惊心吊胆,陆澜汐却惦念起剩下的四颗黑丸来,记得医邪讲过,只要连吃五日,便可见效。 对此陆澜汐虽是将信将疑,可仍在心里暗暗期待那日的到来。 ..... 小蝶踏着晨雾匆匆行往锦秀苑的方向,细算着已然过了这么多天,陆澜汐也应该回来了,对于陆澜汐忽然出门这么久的事,她心中有些腹诽,每每出门,她都会同自己讲,可这次却半个字也不曾提前同自己透露过,不禁觉着有些奇怪。 虽然她在府中来去算得上是自由,可锦秀苑那边于承安王府中也是禁地,没有王妃之令不得随意踏足,她多少也要收敛一些,况且最近去的勤,更要多加小心,免得惹眼。 好在这些日子王妃同凌予康一直斗着气,一个一直闹绝食,一个也不肯低头,反而给了王府下人许多钻空子的机会。 自復廊下拐过,小蝶小心查看身前身后,这会时辰尚早,没有什么人走动,于是小松了口气,继续前行,轻声转过花墙处,一个熟悉的名字从旁人口中吐出来,立即止了她的步子。 介时有两个洒扫的小婢女正挤在假山后面扯闲话,扯的还不是自己家的,而是康远侯府的,字字句句还同高清明脱不开干系。 小蝶不禁止了步子停在原处。 「你说什么?当今圣上真的要给那位高世子指婚?」 「是前头的刘婆子说的,她不是有个姐妹在宫里当差吗,应当不会错。」 「以那位高世子的家世,圣上定不会给他许普通人家的女儿,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能跟了高世子。」 小丫头听了显然声色一黯,这个年纪正是胡思乱想勤做梦的年纪,高清明一表人才,家世又好,身上细碎常被人传来传去也不稀奇。 「反正不会是咱们,下辈子投个好胎,也不至于这么冷的天还要跑到这里收枯叶!」 此话一落,二人同时笑出了声,嘻笑着便离开了,无人留意角落里站着的小蝶,此时正紧紧咬着牙红着眼。 「竟这样快。」她心里默念着。 细算起来,高世子和凌锦安是同年的,二人现在已差不多到了适婚的年纪,迟早的事罢了。 两个小丫头说的不错,以高清明的家世,唯有京中高门贵女方是他的良配,换句话说,也只有杨碧妍那样的家世方可同他匹配。 自己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被人唿来喝去而已,怕是连他的妾室都做不成。 深嘆一口气,突然冷笑一声,似是终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一般,无力的背倚花墙,从怀中掏出了那两粒骰子转在掌中,她也不知怎么了,离家时竟鬼使神差的将这东西揣了回来。 随意往脚下一丢,两粒骰子在地上各自滚动,滚向不同方向,一个停在了四点,一个停在了六点。 弯着眼角看了良久,这才弯身将这两粒骰子拾起,转身朝来时方向行去。 第43章 站起  细雨绵绵落入荷塘,在水面点开…… 细雨绵绵落入荷塘, 在水面点开一层又一层的波圈,莲出淤泥,任凭夏雨濛濛敲打, 水中锦鲤鱼时而浮出水面,惹得莲叶不安宁。 第72页 陆澜汐手握一把鱼食洒向塘中, 鱼儿得见聚积成群朝这边游过来, 陆澜汐听到自己的欢笑声。 「澜汐。」——有人在身后轻唤她。 她闻声转头看去,是凌锦安, 身着一身牙色长袍, 上有水墨装点, 更显身形修长, 风姿独立。手撑油纸伞自远处向她走来,笑眼盈盈中眸色黑亮, 目光温柔。 她甜笑一声应下, 自凉亭中向他奔过去,只见凌锦安停在原处,伸出长臂一脸溺笑的等着她。 ————「哗啦」不知是什么破碎的声响传来, 将陆澜汐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她勐的睁开眼,眼前是鹅黄色的床帏, 窗外仍一片银装素裹,一切如旧, 和方才夏日雨天的梦境没有一处相同。 美梦仍未散去, 她顾不得回味,忙穿鞋披衣裳出门。 方才声响是从凌锦安那边传来的,她出门一路小跑奔过去。 此时东方已经露了鱼肚白,房内昏暗,却也可以勉强看清。 珠帘被她用力掀开, 甩在一起打了结,到了拔步床前鞋尖儿踢到破碎的瓷片,顾不得许多,来到床前,见凌锦安正着寝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坐了起来,一只手正紧握在大腿上。 「怎么了?」她上下打量,心想是不是吃的药出了问题,昨日夜里最后一颗黑丸已经吃完,谁知竟然无事发生。 「我的小腿……」凌锦安停顿一下,捏住大腿的手上又加了些力道,这会儿额头上已然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子,「不大对劲。」 他是被小腿上突如其来的这种感觉弄醒的,说不出是麻是痒还是疼,时而觉着是有虫蚁在攀爬,时而觉着小腿里一抽一跳,时而又觉着灼热难挡。 起身时不小心打翻了小几上的茶盏落地,这才惊了陆澜汐过来。 「是有什么知觉了吗?」相比较而言,陆澜汐一脸兴奋之色,因为她深知其中内情,所以最先想到。 这腿废了许久,就像是长在身上不相干的物件,唯有下雪时候才会发挥它们的作用,除了钻心的疼没有旁他,知觉不知觉的,他早就忘了什么感觉,可此时听陆澜汐提起,竟也觉出不对来。 确实不对,废了这么久,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滋味让人坐立不安,却也绝非是不能忍耐的痛楚,若真形容起来,好似就是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肆意疯长之觉。 「形容不上来,就是很怪异。」 陆澜汐此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好似眼前有一片朦胧的纱遮面,就等着她伸手去一把掀开。 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她伸手用力在他小腿上狠掐了一把,「如何?我掐你可有感觉?」 凌锦安整个人怔住,一动不动,亦没有言语,五官平整无波动,因为眼睛被蒙着,也根本瞧不见眼神中的情绪。 陆澜汐心焦气躁,微沉了一下肩膀,觉着方才自己是在犯蠢,他中毒许久,即便解药用了,也不会这么快就起效。 她才将眼皮耸拉下来,只见凌锦安的身子微微前探,原本搭在大腿上的手掌寸寸下移,而后用力握了小腿处,此时白纱上方的一对剑眉挑起,同时另一只手也搭上小腿,一同在小腿上反覆掐捏。 「澜汐……澜汐,」他声调忽然抬高,一声一声极其迫切的唤着陆澜汐的名字,每个音调都充斥着狂喜,「好像有知觉了,我好像感受得到!」 脸上风云瞬息万变,他怕这仅仅是错觉,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真实。 闻言,陆澜汐原本垂着的一双美目剎时闪动起来,整个身子侧回去,双手撑在他小腿侧,反而不敢随意动手了,只一遍一遍的问:「真的吗?真的吗?」 此时凌锦安手上力道继续加重,那触感微弱,却越发的明显,的确感知到自己的手在发力,在更加确认了这件事之后,方才的狂喜更甚,「真的,是真的,我的小腿能感受得到我掌心的热度,而且这种感觉,好像越来越清晰!」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陆澜汐完全体会得到,激动到顶,她将整个身子转过来,双膝窝跪在床榻上,望着他的小腿道:「你试试能不能动。」 这提议不错,凌锦安照她的话去做,可这好似要难上许多。 他手上动作渐停,身板僵直,可明显在朝腿发力,陆澜汐替他捏了一把汗,紧张的几乎将脸都贴在他腿上,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什么细微末节。 不知过了多久,时辰应该是不长,可眼下却若度日如年,时间静止一般。 她双手捏住拳头,整个人紧张的甚至忘记了唿吸,房间里静瑟的如无活物,两个人的心跳声都显得杂乱无章。 陆澜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最后干瞪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终于看到凌锦安的腿朝外稍挪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小下,让两个人同时怔住,好像冲击过于强大,将两个人一下子都定格在原地。 她虚眨两下眼睛,食指背微弯用门齿咬住,齿痕深重也不觉丝疼,随之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汹涌奔出。 她另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凌锦安的小腿,明明是简单的言辞,却说的磕磕绊绊,颤音夹带着哭腔,「动、动了,真的动了!」 随之便扑到凌锦安的怀里,大声在他耳畔叫道:「动了,真的动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的腿,你的腿……」 直到陆澜汐扑到凌锦安怀里的前一刻起,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即便她此刻在自己耳边一遍一遍震叫的自己耳膜生疼也仍不敢相信,残了近一年的腿,就在今日,突然有了知觉? 第73页 「锦安,锦安,你做到了,你的腿再不是废腿了,」她将凌锦安松开,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喜泣同时在脸上,散着阵阵潮湿,「你再也不会痛了……」 她脑子一片混乱,险些说漏了嘴。 「澜汐……我……」他单手回抱住陆澜汐的腰,腿又向外侧挪动一下,这回,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即便此时腿里那种交织的似疼非痒还在疯狂碾动,他也感觉到了。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老天给你的磨难已经要结束了。」她抽了抽鼻涕,喜极而泣。 …… 天光大亮时,凌锦安双腿内血液窜动亦未停歇,只是没有之前那般来的突兀,感受久了,竟然有些适应了。 与平时不同的是,此刻他坐在梨花木椅子,陆澜汐站在他对面,双脚岔开与肩同宽,二人的表情凝重起来如出一辙,连眉峰走势都差不多,就像旁人口中的夫妻相。 「准备好了吗?」陆澜汐问。 「好了。」椅子上的人干脆回应。 「站起来试试。」 「好。」这一声应的更是爽快。 下一刻,只见凌锦安双手扶住椅子扶手为撑,暗自咬了后槽牙,恨不得将身上所有力道都挪到双脚上。 陆澜汐一双眼睛都黏在他的脚上,亦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暗自替他打气,下唇被咬住,连一口皓齿也在同时跟着发力。 他膝盖弯动,借着扶手撑起的力量稍抬臀/部,随之借力一起,陆澜汐的目光跟着寸寸上移,最后重新落到凌锦安的脸上。 他原本就身材修长,仙风鹤资,肩宽腰窄,二人相较,陆澜汐的眉目只能到他的下巴处。 不知有多久,她没有以这个角度看过凌锦安了,这滋味恍如隔世一般。 见着这个男人真真切切的重新以常人的姿态现在自己面前,而不仅仅是在梦里,心头一阵畅涌,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升脑顶,像是巨浪朝她袭来,化为激盪的泪水从眼中汹涌喷发,陆澜汐下意识双手捂住惊嘆的嘴巴,不让自己喊叫出生,生怕稍有不慎便惊了来之不易的希望。 凌锦安身形不稳,晃动两下,虽然站了起来但是觉着十分吃力,稍有不慎便像搭高的一块块条木,摇摇欲坠。 陆澜汐忙冲过去环住他的腰,让自己成为他的支撑,可于现在的凌锦安而言,想要站得稳实在太难,又不想将她伤了,只得整个人朝后靠去,重新坐回椅子里。 但方才的奇蹟,二人皆是见证,虽然短暂的可怜。 他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 表面沉静,实则已经激盪的开始讲不出话来,只觉得词穷无法形容。 千言万语都逊色。 站起来,听起来简单,更是健全人的平常,可对他来讲意义非凡,不光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陆澜汐,因为他只有站起来,才能有资格护他心爱的姑娘,才能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时时处处都让她以瘦小的身躯为他而抵抗万般恶魔。 这太重要了。 怀里的姑娘已经泣不成声,泪染衣袍,这哭声一下子让他清醒了,她喜也好,悲也好,落的每一滴泪都是扎在凌锦安身上的刀。 若说有心愿,那便是想让她此生不再流一滴眼泪,唯有欢笑。 他将人反拥在怀,双臂紧紧的箍着,脸颊紧紧贴着她的,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的力道,「澜汐,你看到了吗?我竟还有这一天!」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站起来了,」她哭的更大声了,「世间原来真的有神仙!真的有神仙!」 有此一次,她方知做药奴,不悔。 第44章 灯豆 若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若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那么在陆澜汐的心里医邪便是了。在陆澜汐的认知里,从未知道有哪个人有这种本事,她虽然对凌锦安康復的事情一直心存念想, 只是没想到药吃下去,竟会这般神速。 一时也想不通, 这样的神人为何会窝在兰庶那种地方。 归来时曾听高清明说过, 医邪姓甚名谁无人知晓,唯一能肯定的便是他也是中原人。 许是背后也有一段不愿让人提起的往事, 他嘴严的很, 不曾和人透露一个字, 生平最厌一个情字。 陆澜汐坐在小厨房里, 顺手又往灶台里加了把柴,她身上睏倦, 却在夜里常常失眠, 不是入夜难眠,便是动不动惊醒,这两日精神越发不好, 每每照镜子时第一眼便能瞧见自己眼底的乌青色,好似一日重过一日。 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 她心下奇怪,起身去看, 正瞧见凌锦安半跪在银杏树下, 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树干。 见况陆澜汐吃了一惊,见离房门口有些距离,轮椅在停在门口,显然他是自己挪动过来的, 先将惊压下,而后奔到他身边去,「怎么样,是摔着了吗?」 他仰脸笑着,那笑是发自内心的,「没关系,是我自己走过来的。」语气中仍充着激喜。 今日起来时,双腿的麻感已减轻了许多,更神奇的是他弯动膝盖的时候照比之前更随意了些,实再忍不住要自己走动两步,所以趁她不在时便大着胆子从轮椅上起来,自房门口到这里,他记得距离不短,可就是这几步,他仍摔了几次,不过没关系,这跟本算不得什么,只要能重新站起来,如何跌都可以,遍体鳞伤又能如何。 第74页 回望身后的路,陆澜汐亦是能体会他的心情,替他高兴之余还是细声劝道:「不必太心急,你站起来是迟早的事,不急于这一时,慢慢来。」 「这腿许久不用了,冷不防用起来反而不习惯,我想用最短的时间站起来,恢復到从前,」他一顿,「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等你恢復好。」她脸上有淡淡的苦意浮过,她心知肚明,他会好的,他一定会好的,自己看不看得到也没那么重要,听天由命罢了。 「来,你起来,我将你扶回去。」他搀住凌锦安的手臂,凌锦安借着树干做为支撑,缓慢的直起身来。 只是立在这里不动,仍觉开怀,二人互相扶持着从来时路归去,步伐一致,一高一低,和着冬雪纯白,美的像幅画。 「你的眼睛,这两日有什么变化吗?」陆澜汐小心翼翼地问,想着按理说腿若是开始见好,那么眼睛应该也开始有所异动,说起来眼睛才应该比腿更加敏感才对。 「并没觉着,还是一如从前。」他摇头,实际上这个问题自己也曾想过,既然腿和眼都是因为当初中毒所致,如今腿忽然能动或许可以解释为身体的余毒渐轻,那么眼睛...... 他心中还是有所期待的,只是现下腿得以见好已经是天赐,若眼不好也不敢奢求。 「哦。」她沉沉应下,不再问其他,只想着当初医邪说解毒时那轻狂的神色,当不是骗她的吧。 …… 夜来时,陆澜汐将门外的棉帘放下,在屋里燃了灯。 凌锦安扶着墙桌一步不停地练习,恨不得马上便能健步如飞。 寒冬腊月,他额头始终挂着一层薄汗。 陆澜汐用温水浸泡了软巾,来到他身前,将软巾贴在他额上,「出了一头的汗,一会儿万一吹了冷风,该着凉了。」 他老老实实的杵在那里,任他擦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在她腰上轻掐一下,笑的像个孩子,「不怕。」 他听到陆澜汐的声线就在身前,再不似之前需要仰着头同她讲话,他甚至觉着,他很快就能帮她遮风挡雨。 「若是太累了就歇歇……」话未说完,只见他鼻下两条血河在人中左右淌下来,滴在身前衣衫上。 他才觉着鼻下有股温热的感觉,便被陆澜汐拿着软巾摁住。 「怎么流鼻血了!」她惊唿一声,「一定是累到了,快坐下。」 一手捂着他的鼻子,一手搀扶他的臂膀,随着他挪动到梨花木椅前坐下。 「我去给你打些冷水,你等我一下。」将软巾交到他手上,转身便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端了盆冷水,才从井里打出来的。 凌锦安只觉脸前一阵凉气,随之又是一方冰凉的软巾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陆澜汐将染血的软巾取过,拿在手里方觉不对,这上面的血是暗色的,抬眸看向凌锦安,见他似没有什么异状,可还是试探问:「你有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 他手捂着额上的冷巾笑道:「你将我想的太娇弱了不是,不过是流鼻血而已。」 他根本不知他鼻下的是黑血。 好在鼻血止的快,不过两个巾子已被染了颜色,轻易洗不出来,干脆丢掉,血水泼向角落,再回来时,凌锦安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僵硬的像个木头桩子。 「澜汐……」他头微微侧向西边,抬手缓缓亦指着西边,「那里是不是燃了灯?」 他这一问,陆澜汐头顶像是被雷电击中,震颤全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西边窗下摆着的四腿木架,上面的确燃着三彩罩子灯。 陆澜汐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撑大,嘴唇微张,几开几合,最后才颤着唇问:「你是不是能看到了?」 他不确定,只是方才他头因为流鼻血的关系一直仰着,再睁眼时,便觉着眼前似有光晕,隔着白纱他看不清,只觉着有一簇灯豆在前。 他手指伸到白纱上,虚按了两下,没有异常,最后干脆将白纱扯下再朝前看去,那灯豆并未消失,还同方才一样。 「它还在那儿……」凌锦安仍指着罩子灯所在方向。 陆澜汐心里顿时一阵暗喜,将手上铜盆就地搁下,大步来到罩子灯前,将灯托起换到东侧的八仙桌上,而后重新回到房间正中问道:「你指指看,现在那灯在哪?」 花白的瞳孔诡异如常,他轻眨几下眼睛,而后将头转到东侧,手指准确无误的指上了八仙桌,「在哪里!」 他只能隐约看到些光亮,好像只有光亮处才入得了他的眼,除此之外,旁处仍旧是一团黑暗。 「你能看到了,你真的能看到了!」陆澜汐此刻的心情比之前知道他腿有知觉时候还要激动,几乎是原地跳了起来,随之跃到他身边,眼睛仔细盯着他的瞳孔,不过一时也瞧不出什么变化。 这让他一时不敢相信,不过他确实见着有一团亮在他眼前。 「能看见了?」他扪心自问,觉得像梦一样,无论是腿还是眼睛。 「一定是,一定是!」陆澜汐手掌冰凉,手心里都是冷汗,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摇晃,「方才你鼻子流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说不定毒已经排出来了,待彻底排干净,你就会康復了,无论是腿还是眼!」 听她这样一说,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凌锦安亦是激盪难当,他万万想不到,他也会有今日。 第75页 「澜汐,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摸索着陆澜汐的脸颊捧在掌心季,他此刻急需一个肯定。 陆澜汐重重点头,眼泪又不觉滑落下来,她想哭想笑,想要吶喊,又想要狂奔,「真的,一定是真的,千真万确,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看你的腿,才不久,你便能挪动步子了,更何况你的眼睛,这就是老天给你的神迹!」 闻言,凌锦安也恨不得原地跳起来,下一刻他手臂展开,重力将陆澜汐抱在怀里,唇贴在她的发侧,她的脸颊。 陆澜汐声声笑着,亦用力回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一下一下传在自己身上。 「澜汐……我的澜汐……」凌锦安紧紧闭着双眼,「再过不久,我就能看到你了,那时候你再也不用为了我吃苦,再也不会为了我而受委屈!」 若是他自己,怎样都好,全凭天意,可是一切在他有了陆澜汐的那天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暂且将人松开,重新捧起她的脸颊,二人面贴面,陆澜汐抬眸便能看见他花白的瞳孔,近在咫尺,不过她相信。再过不久,这花白便能褪去,还他一双黑眸,就像从前那样。 记忆中的凌锦安,笑时双眼微微弯起,那是世上最温暖的笑容,只瞧一眼,便能驱散暗霾,那些孤独无靠的日子里,皆是他的笑被她偷偷存在心里,这才扶持着她一步一步到了今日,即便不曾对他讲过,即便他什么都不知道。 情到深处,凌锦安的唇又忍不住抵下来,陆澜汐觉着眼前忽然罩下阴影,而后又是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扑来。 软唇贴在一处,缠绵厮磨,像要将她吞噬,她半睁着眼,瞧见凌锦安长疏的睫毛微颤,一下一下撩拨着她的心。 第45章 予他 沐房水汽氤氲,白雾蒙蒙。 …… 沐房水汽氤氲, 白雾蒙蒙。 陆澜汐的脸自沐桶里浮出水面,长发黏在脖后。 抬手抹了脸上的水渍,长舒一口气, 整个人朝后仰去。 浓密的睫毛三三两两束在一起,在水里浸的久了, 眼眶微红。 这几日, 凌锦安的身子可谓恢復神速,双腿能站立的时间越髮长, 走动时也不在像之前那样吃力, 眼睛能看到朦胧的光, 可辨白日黑夜, 虽然眼睛恢復的缓慢,但康復如从前指日可待。 凌锦安很高兴, 每日都笑意盈盈, 她知道,他是真的开心。 细算起来,自己的时日已经不足一个半月, 她几乎日日都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药奴满身的脓疮向她爬来。 嘴里呜呜哇哇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五官扭曲痛苦,流泪化血…… 这画面太过悽惨, 她不禁在水中将自己抱住, 触摸着自己光滑的肌肤,再过一个半月,便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和他的时光,唯有这些了。 心里的痛楚,无法和任何人言说, 像是一个诅咒,只能自己咽在心里。 苦,也是甜。 她再次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桶中,眼泪入水不见。 …… 房内只燃了一盏灯,聊胜于无,陆澜汐踏着月色自沐房中出来。 今日她刻意穿了一身拖地的外衫,将自己玲珑有致的身体包裹住,长发半干披散在身后,随步伐时而飘动。 屋里的碳火燃的正旺,她衣着单薄也并不觉着冷,抬手撩珠帘,宽袖蹭着细腻的肌肤滑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轻步上前,拔步床上是凌锦安的轮廓人形。这个时辰不知他睡了没,现在他整日不闲,除了吃饭睡觉,全部的时间都在练习走路,许是疲乏,该是睡了。 光脚上站上脚踏,里面的人面朝里,并未察觉,若是平常,他定早就醒了,想必真是睡了。 轻轻爬上床榻,自脚下迈过,在他身侧轻轻躺下。 果不其然,他醒了,眼皮缓缓撩开,直直望着身前人,这些时日他已经不再用白纱覆眼,原本花白的眼仁颜色正一点一点深下去,同他的腿一齐在努力恢復。 现在他仍旧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十分模煳的人形轮廓,他期待着,期待着真正看清她的那天。 抬手自然将人捞到自己怀里,手才触摸到她的腰肢,便觉出不对来,平日她都爱穿细棉的寝衣,今日身上的是一层薄纱,手覆盖上去,几乎能触到她的肌肤。 他一下子清醒了,努力保持平静,习惯性的将手上移,按在她头顶轻抚,梦中乍醒嗓子有些沙哑,「怎么了?又睡不着?」 「我想跟你一起睡。」怀里的陆澜汐微闭了眼,又朝他身前挤了挤,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明明语气最是平常,却十分魅惑人心。 「好。」凌锦安的唇贴住她头顶,似有似无的轻轻吻住。 她睁眼,手指轻探他衣襟处,想说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这般不老实,让人有些无奈,身前的猫爪缭乱勾心,惹的他红上了耳根,她还未觉。 无法,凌锦安只能将话题引到别处,以分散自己注意力,「澜汐,再过不久,我就能看清你的模样了。」 是,再过不久,她心里默念。 「若是我长得不好看,你会不会很失望?」她淡然笑了起来,既期待那一天,又怕那一天。 「我的澜汐无论什么模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他一顿,「我此生定不会负你,来世也不会。」 第76页 「得你一人,足矣。」 他道。 「我也是。」她声音闷闷的,自他怀中仰头咬住他的唇。 凌锦安一怔,睫毛微颤,随之回吞住她的。 她更勐烈的迎合,起身压过她。 远远看去,重峦叠嶂。 她的腰只那么细一点儿,他一条胳膊都搂不满,长发散在他的脸上,成了一道芬香的帘幕。 衣衫薄如蝉翼,他不敢想像此刻花落身前前的景象,怕控制不住。 柔软冗长,气息急促,凌锦安觉着自己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他双手捧过她的脸,将两个缠在一处的人强行分开,就像是奔到悬崖边沿处急急勒住缰绳,「好了,睡觉。」 这次陆澜汐明明是有备而来,怎么会肯听他的话,即便他说着睡觉,可她就像是凌霄花,胳膊抱住他的脖子,紧紧攀缘在他身上。 「我不睡!」脆梨般甜脆的声线透着些许倔强。 「听话,睡觉。」他柔声道。 陆澜汐还在身上扭了扭,「我就不睡!」 这可谓是在要人性命。 洪水勐兽再也压制不住,这次她清晰的感知到了。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瞧着眼前的人形轮廓,在她身上轻掐了一把以示警告,「乖乖睡觉,若不然我吃了你!」 「那我就送到你嘴边。」说着,她再次迎难而上,唇贴住他的。 沉沦若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他明知不可为,所以还努力保持着一份清醒。 「等成亲那一天,待我彻底好了,咱们就成亲。」他从她唇边勉强逃脱,之前他不是不愿,只是不想坑了她,如今他已经看见了希望,自然更加动心,可还是想给她一份郑重,他要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要让陆澜汐风风光光的做承安王府的世子夫人。 「我偏不,」她今日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最好的样子留给他,往后若有倖存在他的记忆里,愿一直都是自己这般美好的模样,「我就要今日!」 倒是不知她今日抽了什么风,他本来就在动与不动的边沿,见陆澜汐坚持成这般,他几乎崩溃。 他犹豫时,陆澜汐稍稍起身,一双小手去扒弄他的寝衣衣襟,一阵手忙脚乱。 面对她的挑衅,凌锦安终于忍不住将人捏住,将人反扑倒,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床帏一阵飘动。 二人四目相对,气息凌乱的卷在一起。 「想好了?」他哑着嗓音问。 「来时就想好了,」他的眸子很好看,她一直都这般觉得,宽长的眼角,本该黑亮的眼仁,如今被他这样注视着,只觉着心肝乱颤,「我是你的……」 话音未落,他将陆澜汐的唇吞住,唇齿轻咬,像是兇勐的猎豹终于扑到朝思梦想的猎物,轻轻撕咬,细细品尝。 …… 梦里,凌锦安去了雪山,雪山之上一片白茫茫,那雪色却是柔暖的,正因四处白茫,所以红色的樱桃才格外醒目,他忍不住将樱桃摘下含在嘴里,香甜可口,是世上最美的滋味。 转身,看到一片茂密的丛林,林中花朵含苞待放,绿洲在里,让人流连忘返。 梦时,她像是被人餵了一颗糖,甜的她睁不开眼,若在夏日里,烈阳高照时奔向开遍野花的山坡,山坡上有蜿蜒曲折的溪流,清澈又黏腻。 洪水来时,滚滚唿啸,奔腾汹涌,似隐隐约约透着怪兽的影子,不久后便现身,肆意妄为的攻击着她,她毫无招架之力,方知自己的渺小无力。 下巴微微仰起,鼻腔一阵堵塞之感。 每个毛孔都透着水气,像是又洗过一回澡一样。 屋里热的像是夏日,榻上的绸缎扭曲的不像样子,水渍滴落在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 陆澜汐贴在凌锦安的怀里,凌锦安的下巴杵在她头顶,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头髮,嘴角微微勾起,笑的安然又满足。 二十几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吃糖是什么滋味,若真形容,那就是又甜,又软,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她在凌锦安怀中睁着眼,此时他未着寝衣,她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物件,拾起来用指尖儿捏住,方知是一颗骰子。 「这是……骰子?」她有些不确定,哪里有人会将骰子挂在身上的。 「是骰子,」他闭着眼回应,「说起来,这东西大有深意,当年我父王钟情我母亲,听说她夜里时常不得安眠,便亲自去猎了一头黑狼,取狼骨找名匠打造骰身,内嵌红豆大小的宝石。狼骨镇邪,红豆宝石钟情,合二为一,取『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之意,说来也有趣,母亲自从戴上这个,再也没梦魇过。」 「后来他们成亲,两年之后我出生,娘亲就将这个戴到了我的身上,直到今日。」 「啊!」这一段听起来过于美好,陆澜汐忍不住惊嘆一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想,先王妃不是因为这个才安眠,而是因为王爷才会安心无虞。」 说到这里,陆澜汐是满脸的羡慕神色。 凌锦安忽然睁眼,捏了捏她的耳垂道:「我希望,我也能让你安心。」 他用胳膊撑起上半身,从脖子上将那意义非常的骰子摘下,摸索着套到陆澜汐的头上,而后脸又向下凑去,在她唇上用力一吸,「往后它就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第77页 陆澜汐认真捏着脖子上的骰子,笑中带泪,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手指轻轻抚过他脸上的轮廓,万分不舍,心疼的像被人剜了一下。 第46章 赌局   「这算定情信物吗?」她轻声…… 「这算定情信物吗?」她轻声笑的开怀, 脸上的潮红尚未退却。 「它不是,我才是。」凌锦安的手指轻轻划在她脸上,细撩她脸上薄汗, 「累了吗?」 没有听懂他话外之意,她老实摇头, 「并不觉着累。」 话尾未脱, 口又被他以唇堵住,将没说完的皆吞咽到喉咙里。 她闷唔一声, 这一声此时在凌锦安耳朵里便是火石, 丢在地上便又能大火燎原一场。 闭上眼, 受着一轮接着一轮的震盪之感, 仿佛置身于大洋中,随拍岸的风浪起伏。 长夜漫漫, 也数不清究竟经了几次, 直到天快亮时,陆澜汐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踏实深沉,眠中再无邪祟噩梦, 手里握着他给的骰子,果真好用。 不过她知道, 这安心不是这狼骨骰子给的,是她的锦安给的。 她的锦安。 真正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凌锦安。 …… 身上厚暖舒适, 沉睡了一觉的陆澜汐终于在快午时时醒过来。 身侧无人, 再朝前探去,屋里无人也无声。 她撑着胳膊起身,方才不觉,此时一动方知遍身的酸痛,从肌肉到皮囊, 就像是扛了麻袋行了一夜那般疲乏。 房间门声响动,稍许凌锦安撩了珠帘进来。 他走路姿势有些怪异,只能缓慢前行,眼神又只能暂辨黑白,所以从门前到拔步床前原本不远的距离,他行上要废上些时间。 行的近了,听见床榻上有响动,微微侧耳,眼底浮出一抹笑意沉声问道:「醒了?」 此时的凌锦安衣着整齐,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疲惫之态,她不免想到昨夜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让人脸红的场面。不禁觉着脸热起来,将自己半张脸蒙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羞怯的看着他。 放眼望去,眼前人只看外表大多给人感觉是清冷的,谁又能知道耳鬓厮磨之际那个咬着她耳垂一遍一遍低唤着「他要」的人究竟是何种贪心的模样。 「醒了。」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被子里回应,声音闷闷的。 他低笑一声,摸上拔步床,眼含春波秋水,声音温柔想要将人融化一般,「若是累了,就多睡一会儿,我院子里练习,不吵你。」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可这累不累从他口中说出来总觉着怪怪的。 「当然累了……」她含羞半眯住眼睛,好似在娇滴滴埋怨一般。 「是我的错,」他将身子沉下来,再次贴近陆澜汐,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不该让你这么累,今晚我会收敛一些。」 这话一脱口,让陆澜汐整张脸都被染成云霞色,她恼羞成怒般将自己整个人用锦被蒙住,而后翻转了个身,不再搭理他。 听着声音便知她会如何,凌锦安坐在床榻边眼中的宠溺就快装不下,嘴角抑扬,笑只为她。 …… 年关将至,城内一片喜气火红,街上更是热闹,各个铺面都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头,街头巷尾摆摊的人也照比平常多了不少,走到哪里都是跌宕起伏的吆喝声,彩色灯笼提前挂上,只等那一天来燃起。 城中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浓厚的笑意。 与此相比,城外仍然萧条。 城外一间破庙里,破布乱柴散的到处都是,屋顶片瓦难遮雨雪四处透风,墙角的蜘蛛网缺了两角,像垂死的人耸拉下来,老鼠自墙根儿飞速窜过,时而发出吱吱声响。 一处瓦片横樑还算完整的角落里,几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围在一堆篝火旁,聚精会神的听着离篝火最近处盘腿而坐的周老六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当时我就傻了,我看他们就要拿我开刀,我自然不服气,可不服气又如何,那么长那么宽的一柄剔骨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周老六眼珠子瞪的大大的,以手为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同身边围坐的叫花子们吹嘘自己的过往,加以润色,便成了另外一个故事。 各位花子听的入迷,随着那手刀异口同声的惊唿起来。 「当时我就想,今日可不能死在这,我得逃,可他们人多势众,我孤家寡人一个,不能力敌,只能智取,我是谁啊,我是周老六啊!」说到高/潮处周老六一拍大腿,忍不住站起身来,那模样像极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众花子屏息凝神,伸着脖子眼也不眨的等着他的下文。 只见周老六一个大鹏展翅,眼见着就要一飞沖天时,突然戛然而止,手臂还阔摆着,眼朝前方。 「说啊,怎么停了!」 「快说啊!」 众花子正听到兴头上,见他突然停下,忙开口催促。 周老六的胳膊放下,脸上表情瞬息万变,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衣着还算体面的姑娘站在破庙门口,细看下去,眉目和周老六勉强挑出来几分神似。 「小蝶,你怎么来了。」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周老六见了女儿一下子收敛下来,皮笑肉不笑。 小蝶冷着脸上下打量他,一身破衣烂衫套在身上,头髮蓬乱,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倒是和这些要饭的的差别无二。 第78页 周老六就是周老六,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同当地人迅速打成一片。 「我就知道你没走。」小蝶轻笑一声,他这是老套路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城根儿下的花子窝,谁有闲心跑这里来抓他。 「随我来吧。」她转身离开。 周老六二话不说便绕过篝火跟上。 出了庙门,四处皆是一片荒凉,空旷之所,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 周老六的破棉袄四处漏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小蝶将身后的包袱取下,从里面掏出两个馒头递到他面前,「给。」 这馒头让周老六的眼珠子都瞪大了几圈儿,双手接过,也顾不得天气冷北风吹,就硬是往嘴里塞,吃的狼吞虎咽。 小蝶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又将小包袱挂到他身上,「慢些吃,里面还有。」 周老六连连点头,嘴里塞的满满的,嚼了几口这才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你常说知女莫若父,反过来其实也一样,」她一顿,眉目稍抬,瞧着他这悽惨样,接着问,「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后半辈子都窝在这里和叫花子为伍吧!」 吃的太急,周老六一下子噎住,拍着胸脯噎咳了几下又缓了一会儿才道:「当然不想了,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只不过现在没法子罢了,。」 手里的馒头松软,周老六想到女儿之前同她说的话,听起来倒是绝,可到头来还得是女儿。 「别说你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也受够了,」她一顿,「现在有个机会摆在面前,你肯不肯试?」 「什么机会?」周老六眼前一亮。 小蝶目光飘向四周,见空无旁人,便上前一步,覆唇在他耳侧,细细讲来。 只见周老六的脸由黄变青,由青变紫,明明这会儿风已经没那么大了,可他仍然觉着耳畔唿啸声声浓烈。 一双惊恐的眼睛忘了眨,嘴唇哆嗦着念道:「小蝶,你要知道,冒充皇亲国戚……是要杀头的。」 「你做假税/票假地契是什么能活命的罪吗?」小蝶歪了头问。 「可这不一样,不一样,」周老六摇头,吞咽了口口水,「这长公主的女儿一旦找到,那就是郡主,若是冒充郡主,那便是欺君之罪,不光杀头,还要株连九族,到时候别说是你,我和你哥哪个都跑不掉,咱们周家就要绝户了,不成,万万使不得!」 「爹,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身像样的过冬衣裳都没有,有家不能回,只能在这破庙里栖身,年关将至,你可喝过一碗酒,吃了一块肉?」 「我在王府里任人差遣,一日为奴,终身是奴,我哥呢,因为没钱没势,被人在宫里拎来踹去,什么差事苦便给他什么差,这样忍气吞声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的确能保的住头,可是痛快吗?」 她摇头冷笑,「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我命运不济,没有生在富贵之家,我谁都不怪,可是一旦有机会翻身,我定会鲤鱼打挺不顾一切也要握住。」 小蝶说的认真恳切,句句属实,句句动人,可周老六仍然立于风中思绪凌乱。 他一辈子在市井,自是最渴望财富地位,可这样的机会,他从来都没敢想过。 见他似无动于衷,小蝶又上前一步说道:「爹,你赌了一辈子,输多赢少,整日将翻盘挂在嘴边,可为什么千载难逢的机遇送到你嘴边你反而不敢了呢?」 「说白了,大不了就是个死,人固有一死,你是愿意贫苦到老,还是想放手一搏?」 这句话真真的切入到周老六的心坎里,想想自己这辈子,不是被人追债,就是输钱,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日子他早就够了,何不放手一搏!万一赢了,女儿当上郡主,这辈子便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何愁旁他,就连儿子也会有个光明的前途,这买卖怎么想怎么划算。 手里的馒头没滋没味儿,此时也成了他不常吃到的美食,再低头瞧他自己这身破衣烂衫…… 好像一下子开了智了。 「你打算怎么办?可有什么万全之策?」周老六抬眼问。 他松口是迟早的事,这全在小蝶的意料之中。 她勾起一边唇角,温声道:「爹你是个造假高手,只要你在我背上纹一个以假乱真的图腾,此事便定了八成了。」 见女儿一脸笃定,周老六的心又往下压实了一分,干脆丢了自己手里没吃完的馒头,微扬声道:「赌一把!」 第47章 满意 康宁苑。 崔玉儿带…… 康宁苑。 崔玉儿带着一行人, 气沖沖的奔来,众人见着王妃气势汹汹,能躲的都躲起来, 来不及躲的就原地跪下,连大气也不敢喘。 凌予康房间门紧紧关着, 在外值守的两个嬷嬷忙就地跪下。 「世子这两日怎么样?」崔玉儿语气不善, 怒火冲天。 其中一个嬷嬷在心里飞速斟酌,乖觉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话, 世子还是什么都不肯吃, 每每送进去的东西都被丢了出来, 隔三差五的只能强硬着灌一些下去, 可吐的多,吃的少。」 「将门打开!」崔玉儿道。 两个嬷嬷忙跪着将门敞开, 不敢有丝毫怠慢和错处。 崔玉儿进门, 凌予康的房间里永远都是死气沉沉。 他多日不好好进食,人已经瘦的脱了相,有气无力的歪在床上, 脸色发青,听见她来, 只稍稍抬了抬眼皮,而后又紧紧闭上, 连一个字也不肯同她讲。 第79页 瞧着儿子这般模样, 崔玉儿非但没有半分心疼,甚至恨的咬牙切齿。 「亏我一生都争强好胜,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折磨成这样。」 「孩儿无能, 让母亲丢人了。」这话是抬槓,更是阴阳怪气,若是从前,他不敢同她这样说话,可是他以为林昭昭死了,既然死了,那么他的心也就随她去了,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的确无能,自己最爱的女人死了,却只能以绝食相抗,你想得到什么结果?是我跪下来同你磕头认错,还是让林昭昭死而復生?」 「是啊,我这样做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復活不成,您更不可能跟任何人认错,」他忽然冷笑起来,勉强撑着胳膊坐直身子,却还是歪歪扭扭的,「您是谁,您是堂堂承安王府的王妃,现在整个王府都是您的,我父王也好,我兄长也好,通通不是您的对手,更何况我呢,我是什么!」 「我只是您的一颗棋子,一个工具,一个承袭王位的傀儡罢了!」 这些道理他自小就懂,可是他从未在崔玉儿面前提起过,今日吐口,倒是让崔玉儿十分意外。 「您管我的生死做什么,您什么事都可以自己来,可是我呢,您可想过我吗?」 「又是这一套说辞,你可知,享得了多大的富贵就要舍多少情愿,世子位不好还是王位不好?我辛辛苦苦将你托举到今日的地位,你竟还觉着委屈!」崔玉儿一眯眼,一个恍惚,觉着从前的付出,当真是白费心思,无人领情。 「世子位好,王位更好,」凌予康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抬手拍着自己心口,「可是您有没有问过我是否乐意?」 此言一出,像是晴天霹雳打在崔玉儿的头顶百会,这话听着耳熟,细想起来,这不是当初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 王妃听起来高高在上,所有人都羡慕不已,却无人问她愿不愿意。 这算什么?轮迴还是报应? 当初被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如今自己却成了那个拿刀的人…… 真是讽刺。 「是啊,我不曾问过你,可是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谁都没得选,你我都是一样,」她一顿,「你乐意这般半死不活的活着随你,棋子也好,傀儡也罢,反正你也没有退路了。」 崔玉儿一时失神,像是受了重创黯然离去,却在出门的剎那又恢復往日凌厉。 众人见她出来,又齐齐低下头。 她平望一眼,随之冷着脸看着身侧跪着的两个嬷嬷,忽然扬声道:「身为康宁苑里的人,却不能照顾好世子,这般无用之人,不必留了,将她们两个带下去打三十板子,丢到外宅去自生自灭!」 三十板子,这是要将人打死,即便死不了,也必定皮开肉绽活不成,丢到外宅,就等于抛尸无异。 两个嬷嬷闻言脸色大变,苍白着脸伏地求饶,哭天抹泪,头重重磕在地上。 田嬷嬷见一时无人敢动,便朝院中其他人怒喝一声:「都是聋子吗,王妃娘娘发了话还不动,是想跟着她们一起去吗?」 众人见状,生怕牵连到自己,不得不起身将两个求饶的嬷嬷拖了出去。 求饶哭嚎的声音声声震耳,崔玉儿微微侧过身朝门里的凌予康警告道:「你今日不肯用膳,我便处理了她们两个,你明日不肯用膳,我便再罚另外的人,罚到你肯吃喝为止。」 「你不是与世无争吗,我就让你看着这些无辜的人因你白白送命,我看看你还如何与世无争!」 崔玉儿的话声声传入凌予康的耳朵里,字字句句都是折磨。 他哭,他又笑,却毫无办法,他知道,他永远也斗不过自己的母亲。 …… 寒冬依旧,房内暖意如春,鹅黄色的纱帐无风却起,动盪不安。 无人燃灯,唯借着碳火萤光,朦胧之中看到远处山峦重叠,山崩地裂,满天满地都在震盪,摇晃之间,陆澜汐阵阵眼晕,一会像被推入浮云中,一会儿似泡在清泉里。 凌锦安肩膀起起伏伏,她睁眼便觉天旋地转。 喉咙里似乎有火在烧,惹得她乱声阵阵自嗓子眼儿中挤出来,这声音细软,自她口中传到凌锦安的耳畔便成了沙场上的战鼓擂起,振奋军心,他忍不住更上一层,用尽全力在战场厮杀拼搏。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像是踩着规律的鼓点节奏步步前移。 他素来爱白,所以今日手底下皆是柔白,他更爱面食,从前养尊处优只知面食美味,却第一次知道揉面团的感觉是这般奇妙。 面团不大不小,正是合适,说其调皮,却可在手底捏成任何形状,说其乖巧,却又像是跳蹦的兔子,总是胡乱挑衅。 花儿恰逢春雨时便会绽放的更是热烈,花瓣时而舒展时而收紧,朝暮有序。 热风袭来,陆澜汐唇齿微张,连贯的细嘤两句好似提醒了凌锦安。 他低头下去,将两声嘤咛吞入喉中,陆澜汐无处发散,只能咬住他的唇。 凌锦安也不觉得疼,任凭她出气。 山雾浓时,陆澜汐将头侧过一旁,一只手掐了褶皱的锦褥,一只手掐了软枕,身上也跟着紧绷起来。 鼓点节奏加快,声声振动人心,凌锦安觉着腰两侧的禁锢开始收紧,便开始随着鼓声阵阵奋力博发。 第80页 战场上厮杀勐烈,让人难以躲避和招架,每每发生冲突,都是陆澜汐败下阵来。 奔亡中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凌锦安勐被人推开,随之身侧被泉水打湿,水花四溅,陆澜汐在他面前瘫下来,他再也来不及捂住声声吶喊。 稍许,凌锦安又在陆澜汐头上罩下一层阴影,擂鼓之声依旧。 最后一阵奋笔疾书,将两个人齐齐送入云端。 陆澜汐已经疲倦的睁不开眼,双腿发软,四肢无力,任凭他带着上天入地。 凌锦安翻身躺下来,深深喘了两口气,眼半眯着浅笑,感觉到身侧的人动了动,抬手将人捞过来,两片潮湿贴在身上,像是在雨季里打滚的虫子,水渍岑岑。 反手捏住她的耳垂,轻轻一捏,将唇贴到她耳畔以气音低声问:「方才可满意?」 明知他问的是什么,陆澜汐偏偏用手捂住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般可爱,深深烙入凌锦安的心尖儿上。 忍不住将人紧紧圈住,然后宠进骨血里。 「那就是不满意,」他故意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转而又撑着胳膊起身,一双手又不安分起来,「那就再来,直到你满意为止。」 只要她在,他的沙场之战便总不会止。 陆澜汐扭过身,一捏粉拳敲在他肩上,而后展开圈住他脖子,「我的腿有些酸,怎么办?」 「腿酸?」他反问,而后顺势用手探去,「为什么会腿酸?」 「当然会酸,」她娇嗔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还不是因为你。」 他明知顾问,就是要故意逗她。 装傻归装傻,脸上笑的不正经,手上还是认真给她按着。 一下一下,力道轻柔,生怕按疼了她。 …… 长街上更夫手里的梆子敲过两声,一顶不起眼的软轿停在一处深宅院里,轿夫早已不知去向。 这深宅不知主人为何,坐落于不起眼的街角,内里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别有洞天,一梁一木皆用上品,透显主人尊贵。 有女人的低声哭诉阵阵传来,隐隐约约被风声盖住。 房内灯火通明,崔玉儿身子挺的笔直,坐在几前微垂着头掉眼泪,时而将帕子捂住唇畔,细听言辞,是和凌予康有关,「亏的我用尽心思,却养了头白眼狼出来,他一心只想做与世无争的富贵公子,从来不将世子之位放在眼里,更不懂我的苦心!」 一双男人的手朝她伸过来,抹了她的眼泪,顺着她低嘆一声,似是感同身受,「他毕竟姓凌,凡事都以凌子为重,自然不会理解你,待年岁大了,也就好了。」 男人的脸被隐在蝶舞牡丹的屏风后,隐约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第48章 情话 崔玉儿难得娇嗔的打掉他的手…… 崔玉儿难得娇嗔的打掉他的手, 「说的轻松容易,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自小予康他文韬武略皆不如老大和老二, 若不是那两个出了事,哪里有机会让他登上世子位, 如今他却为了一个教坊司的女子恨透了我, 我怎么能不伤心。」 「他不懂你,我懂, 」男子一顿, 「不过话说回来, 凌熠现在如何了?」 「他?」提到承安王凌熠, 崔玉儿的脸色重新挂上那份凌厉,「离死不远了, 汤药吊着罢了, 我看,没有知道凌秀平确切消息之前,他是不肯咽气的。」 「话说, 这凌秀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怪异,当真是不在人世了吗?」 「碰到穷凶极恶的吉敏, 你觉着他还能活?凌秀平年少成名,让边境多少人都闻风丧胆, 大迟死在他手里的名臣不少, 吉敏更是恨他!」男子挺直身子起身,负手而立,「原本他是我们最大的阻碍,谁知天公作美,现在他不知所踪, 多半是早就落了黄泉,不足为惧。」 「我倒是希望他死了,若是活着回来,怕是要牵连王府。」崔玉儿这会儿脸上泪痕已经干,方才的娇弱模样连一丝影子也找不见。 「怕什么,」男子回身,绕到崔玉儿身后,抬手捏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拉,「万事有我,你就安安心心的守在承安王府就是。」 男子的温言软雨让崔玉儿再回娇软姿态,臆笑着朝他身上贴去,低喃一句:「还好有你,若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子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圈着,两个人看起来竟像是一对恩爱夫妻一般,「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 雄鹰飞过苍穹,狂风唿啸戈壁扬沙,一行人马狂奔过山,马蹄疾飞,捲起身后一路风沙。 风沙未退,随之又是一群人在身后狂追不舍,人数是先行人马的三倍。 狂沙瀰漫间隐约看清后行人马领头人的容貌,廉贞手持长刀骑在马上,怒指前方,大声吼道:「今日谁若是活捉了梁朝二皇子和凌秀平重重有赏!」 为了激发士气,他先下了诱饵。 身后不知谁多顶着风沙问了一嘴,「那吉若公主呢?」 廉贞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便咬着牙道:「若能活捉是最好,若捉不成,杀!」 蒲怀玉奔在最前,身后是凌秀平与他同乘一骑,凌秀平大伤初愈,不能独自骑马,只能伏在蒲怀玉的身后,脸色苍白,五官有些扭曲,伤口因急速的颠簸而绷开,可他为了不让旁人分心,极力在忍耐自己身上的不适。 第81页 吉若在骑马在蒲怀玉身侧极力狂奔,她的身后是几个武卫紧紧随着。 一袭水蓝色的衣衫飘逸灵动,在漫天黄沙放眼苍凉的戈壁中看起来像是一汪流动的清泉。 吉若在马上朝后看去,一双细眉深皱,看清身后追兵头领的脸之后一脸的恨意,她早就知道这廉贞是个隐患,明里暗里都给她丢过不少刀子。 今日几人趁乱混出王城,谁知被廉贞手底下的探子查觉,禀告了廉贞,于是他带着人跑到曼珠殿去抓了侍女,终有一人经不住严刑拷打,将这些日子以来吉若的所做所为皆全盘托出。 吉敏听后大怒,他也好,廉贞也好,丝毫没有料到她吉若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不光将凌秀平自沙场上救了回来,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演了这么久的戏。 觉得像是被人戏耍了一般,恨得他成了一头髮怒的狮子,势要抓住几人,他要亲手杀了吉若,以解心头之恨。 眼见着追兵越来越近,吉若怒甩回头,奔了这么久,人累马疲,不知还能撑多久,可无论怎样,她都没有退路了,回去便是个死,她只能奔向前方。 蒲怀玉侧目扫了她一眼,虽不曾回望,只从她神色也知身后紧迫,心焦,他却不曾表露出来,只扬言问身后的凌秀平:「秀平,你还吃得消吗?」 凌秀平紧闭着双眼,手捂在心口处,强按着一点一点透出衣料的血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得过去,「我没事,不必担心我!」 风沙扑面,吹在人脸,只要张嘴都是一口的风沙,蒲怀玉没有闻到背后的血腥气。 峡谷的出口近在眼前,只要过了这个峡谷,天地自宽,到时候,甩开身后的追兵就要容易许多,就在这时,一群人马的突然出现在峡谷那头挡住去路,路被人堵住,几人随之同时勒马,吉若双目圆瞪,黄沙蒙眼,她微微眯起,堵在前方的人皆是大迟装束,自老大迟王去世之后,吉若便被架空,空有个公主的名头,身边只剩下这十几个武卫,很显然,眼前这些是敌非友。 这回前有狼后有虎,将他们包在正中,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蒲怀玉在吉若的脸上察觉出来,即便她不语,他也心知肚明。 他面朝前方,自马鞍上抽出长剑,低声对身后凌秀平道:「秀平,一会儿我跃下马去,将这些人缠住,你便趁机骑马穿过峡谷,不要回头。」 「你说什么?」凌秀平一脸的苍青色,白着唇,身上伤口疼的他有些吃不消,「你还不如将我丢下,你们生的机会还要大些。」 本来凌秀平来大迟就是为了救被围困的蒲怀玉,若不是当初凌秀平换了他,现在他的命有没有还是未知,这般关头,他又怎么肯扔下凌秀平。 更何况还是自小长一起长大的情义。 「千辛万苦的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死在今日的,你我都不知所踪,吉敏以又刻意放了风声出去,说你弃我而逃,京城里有些人向来喜兴风作浪,还不一定如何藉此机会编排你,为难承安王府,你就不想活着回去为自己平反正名吗?」 在大迟皇城的这些日子,蒲怀玉对这些事已经了如指掌,京城中哪些人不安份,他猜都猜得到。 「你让我自己回去,以为我平反得了,那不更是中了他们的编排,」凌秀平苦笑,虽是病容,眼神却坚定却一如继往,他自小便在军营歷练,什么风浪没见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次还能侥倖捡回一条命,是他没有想到的,「反正都这样了,要生一起,要死也一起。」 这两个人絮絮叨叨的这两句,听在吉若耳朵里,感觉十分嫌弃,不由得朝这两个大男人翻了个白眼,「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如何脱身还在这里唧唧歪歪,你侬我侬,真是笑话。」 吉若虽会讲中原话,但是中原话里很多意思她都不大理解,比如这个你侬我侬。 二人一时无语,蒲怀玉倒是笑的淡然,将长剑举到身前,「你也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除了杀,别无它路。」 吉若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早知无退路,自打她救下凌秀平的那一天,或是说在吉敏用不光彩的手段当上大迟王的那天起她便已经知了。 她从马鞍里抽出长剑,身后武卫一同相随,默契的围成一圈儿,将吉若围在正中,他们是老大迟王安给吉若的武卫,毕生使命就是为了保护公主。 不多时,身后追兵追上,廉贞见几人停在正中,便知是自己先前号令的兵马成功将他们截住,这回,他也不急了,朝身后一行摆手,众人停下,唯有他在最前,廉贞冷笑,像是一头饿狼,阴森森地贪婪地望着吉若,「可算让我们追到了,吉若公主。」 吉若冷着脸看他,脸上无怒无惧,更没有平日在他们面前眼的天真娇憨。 「对,这才是真正的吉若公主,冷静自若、聪明机敏,」此时他可肆意说笑,「我们小公主,自小便是老大迟王最疼爱的女儿,他常说您有他年轻时的风范,这样一个被大迟王挂在嘴边时常夸赞另眼相看的人,怎么会是那日在殿中被金银珠宝迷的转不开眼的庸俗女子呢,不得不说,小公主,你的戏演得可真好啊!」 说着,他狂妄的笑起来,脸上是笑着的,可眼中越透着杀寒之意,尤其在看到蒲怀玉时更甚,「常听闻中原人爱看戏,想来吉若公主的一身本事也是这两个中原人教的!」 第82页 「废话少说,你是不是觉着你这张脸笑起来很好看啊?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躲在吉敏身后的一只老鼠罢了,」吉若扬起脸,若论阴阳怪气,她最擅长,「若是我父王还在,你这种人,爬几辈子都爬不进王城去,你现在是不是忘了,你当初只不过是个阶下囚,若不是用尽心思跪在吉敏脚下舔鞋,你今日哪里有机会站在马上同我说话!」 果不其然,这话听了,就深深的将廉贞给刺痛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笑话,却是彻底的事实,当初他不过是一个死囚而已,吉敏暴虐,死囚的命运多是被他当成练箭的活靶子,廉贞为了活命,一点一点的爬向的吉敏的脚边,舔去他鞋靴上的污渍,这种毫无尊严的做法的确逗笑了吉敏,也成功让他留了一条命,然后一点一点爬到今日。 但于他而言,过去的那些不光彩,便成了他的痛处,除了吉敏外,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差不多被他以各种理由杀光了,不想今日又被吉若提起。 他一时心狂,脸上笑意散去,换上一脸的癫狂,这是他最大的痛处。 见他神色骤然变幻,吉若便知这话又是伤了他的心,见他抓狂,她心里十分痛快,于是再添一把柴道:「廉贞,今日我的鞋也脏了,你也帮我个忙可好?」 「贱人!」剎时,方才还得意的廉贞立马成了失智的疯狗,举着长刀对着吉若大骂起来。 「再贱也贱不过你,从你给吉敏舔鞋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算不得是个人了,」她越说越来劲,声调再次高扬,朝着众人道,「今日这件陈年旧事被我提起,在场的各位想来也是听的清清楚楚,你们还要再为这人卖命吗,小心回去他杀了你们灭口,只要将你们杀了,就再无旁人知道了。」 这话更像笑话,可听在这些人的耳朵里,也不是一点没有影响,毕竟看着廉贞这恼羞成怒的模样,这件事多半是真的,更知他素日手段,这些话也不是不可信。 「贱人,你竟管叫吧,今日就让你做我刀下亡魂!」他知嘴上占不到便宜,更是被这件往事刺激的不轻,双腿一夹马肚大吼一声,「来啊!活捉浦怀玉凌秀平,谁若先砍下公主吉若的人头,赏百金!」 随之他骑着马朝几人狂奔而去,众人得令,剎时在这小小的峡谷里沸腾起来。 吉若和蒲怀玉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对彼此道了句:「拼了。」 一时间峡谷中风沙又起,刀光剑影。 武卫头领阿鲜骑马挡在吉若身前大吼一声:「保护公主!」 纷乱之中,血色长铺,众人拼杀,用尽全力,蒲怀玉更是要顾着身后的凌秀平,凌秀平的身手不差,在蒲怀玉之上,此时只恨自己连提刀剑的力气都没有。 寡不敌众,对方人数实在是太多,武卫一个又一个的倒下,蒲怀玉和吉若也被人打下了马,只徒步同敌人相抵。 几人互相照应着,大伤没有,小伤已数不清。 廉贞冷眼相看,他突然停手,就在马上看着几人做困兽之斗,他十分享受这个过程,他就是要看着吉若人头落地,就是要看他们狼狈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解得了他的心头之恨。 眼下武卫只剩下阿鲜一个,脸上已挂满了血污,身前被刀划了一个长口,不停的往外冒着血泡。 即便这样,他仍拼死护着身后的吉若,刀刀挡在吉若身前。 凌秀平仍在马上,艰难伏着,眼见就要摔下马,蒲怀玉看准时机长剑飞起活僻了马下两人,抬脚一踢马腿,大吼着:「出了峡谷等我!」 马儿受力,加之在这刀光剑影间早就受了惊,朝着峡谷出口嘶鸣狂奔而去,马儿发狂,几乎无人能拦得住去路。 凌秀平伏在马上,回头大声吼着,这马却不听他的命令,直直将他带离此地。 蒲怀玉见他似有逃出生天的迹象,脸上露出些许松意。 不过他们的处境远没有这么幸运,来时的一行人,眼下只剩下蒲怀玉吉若还有阿鲜。 众人将三人团团围住,几人腹背受敌,阿鲜长剑杵地,一手按住胸前伤口,就要支撑不住,却还警惕的提防着四周,要为身后的小公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他恍然看见人群外高立于马上的廉贞,双眼一眯,像是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 他微微扭过头去,望着吉若道:「公主,阿鲜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我今日为保护公主死在这,也不算辜负了老大迟王的嘱託!」 「二皇子,我便将我们公主,託付给你了!」这话是阿鲜对着蒲怀玉说的同。 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便见阿鲜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长剑拔出,用力挥舞,以肉身挡前方,活生生的给身后二人拼出一丝缝隙。 吉若整个人都傻了,呆在那里看着阿鲜,嘴巴张着,却喊不出声,蒲怀玉保持着一分冷静,扯起吉若便从阿鲜身后逃脱,奔向最近的黑马,飞身上了马背,再将吉若扯了上来,二人朝着峡谷口飞奔而去。 而阿鲜,却被万刀穿心。 吉若看着他满身的血,耳朵里已经听不到旁的声音,连风声都停了,她仍旧喊不出声音,只在马背上回望着他的背影,眼泪飞在风里,留在了这血色的峡谷中。 ......... 远在京城的人,丝毫不知这里发生的桩桩件件,不知有人为了逃出生天,正经歷着什么。 第83页 锦秀苑中仍旧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安宁。 「澜汐!」凌锦安轻轻摇动了陆澜汐的胳膊。 陆澜汐勐的睁眼,看清身侧坐着的凌锦安。 用力将眼眨了几下,仍是甩不开的睏倦,这几日这感觉越发严重,常常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二人方才还在说着话,听到身则的人一下子没了声音,便知是如此。 「若是困了,就去床上睡,天气冷,别着凉了。」凌锦安关切道。 这两日他的腿越发的利索,只是眼睛仍旧看不清,照之前进步不大。 他觉着还好,自己能帮得了她许多,不过也觉出了她这阵子的不对劲,好似比从前还要疲累。 不禁暗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夜夜索求无度,所以才让她这般。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容易困,方才眯了一会儿,觉着好多了。」实际上她清楚,自打吃了医邪给的药开始就是如此,一日比一日重,细算着时日,所剩无几,所以她再困也不捨得睡,只能硬挺着。 入夜,进了沐房,才将衣裳宽解下来,无意间瞧见自己手肘上起了两个水泡似的东西。 心里剎时一惊,吓的她脸色大变。 她瞪着圆圆的眼细瞧着,千真万确,是两个水泡。 身子一点一点的瘫软下来,双目直直望向前方,脑海里又现出那些药奴的模样来,时隔这么久,那些人的脸只要她轻轻一想,便会清楚的现在她的眼前,怎么挥也挥不开,平时她有意避之,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可是今日看到这两个水泡,无疑又是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不能再视而不见。 日子越来越近了,她知道。 良久后,她湿着头髮从沐房出来,坐到妆檯前,一双眼睛红红的,肿的像是核桃,庆幸凌锦安他看不到。 她瞧了在床榻上歪着的人一眼,随后将目光移到妆檯前的一个精緻的小匣子上,将其打开,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不大的纸包。 她只看了一眼便又将它合上,不到时候,她碰也不敢碰上一下。 她跑了三条街,才买到足量的砒/霜,这么一包,足可以送她去见阎王。 她不想凌锦安復明之后看见的她,是满身满脸可怕的疮泡,所以,自打回京城那日,她便做了个决定,她要在自己面目全非之前,亲自了结了自己,旁的她改变不了,可是她可以让自己停在最好的时候。 闷嘆一口气,床榻上的人并没有查觉她的异常,只觉着静寂无声,问道:「怎么还不上来?」 陆澜汐随手扯过一旁的软巾来到床榻边坐下,又将软巾塞到他手里,细声道:「我头髮没干,你帮我擦擦吧。」 这活凌锦安自是乐意干的,痛快接过软巾,顺着她的肩膀摸到她一头的水发,果然没干,还滴着水呢。 他小心的抓起一缕搭在掌中,力道轻柔,发上传来淡淡的香气,是她素来爱用的香汁。 她脸微微侧过,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发上游动,指节分明硬朗,同柔软的髮丝配在一起和谐好看,一时心下安然。 「我这阵子又给你做了几身衣裳,」她目光淡淡,微含笑意,「冬天穿的,夏日穿的,都做齐了,都是你喜欢的颜色,每一件上面我都绣了莲花,想来,够你穿许久了。」 他满满的心思都在陆澜汐的头髮上,不知内情,更想不到她话中深意,还不忘打趣道:「我说你这阵子怎么累成这样,我起先还以为是我夜里过份,让你吃不消,原来是做衣裳做的。」 说着,他的脸又朝前贴了贴,正好在陆澜汐的耳畔,顺势咬了她的耳垂,低声道:「本来还想着今天放过你,现在你说放还是不放?」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身前人一个转身,随后扑在他的身上,将他紧紧的抱住,就好像是一松手他便能跑似的。 他的心一下子软下来,向平常那样回抱住她,而后脸贴在她耳侧,声音低沉有磁,却温柔的要命,「怎么了?」 「我想你。」陆澜汐的下半张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圈住他脖子的手丝毫也不肯放松。 「傻瓜,我日日都跟你在一起,现在也在你眼前。」他的唇又稍稍贴到她耳上,像是细品一块美玉之温凉。 「即便每天见得到你,我也还是想你。」这是肺腑之言,她想把一肚子的情话都讲给他听,将往后的那些也都说给他听。 第49章 反转 备感温暖之余,终让他察觉…… 倍感温暖之余, 终让他察觉出不对来,他沉默了片刻,又问:「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什么异常, 两个人整日在一处,哪里会有问题呢? 「没有, 没有任何事, 你不要多想,」陆澜汐在凌锦安的怀中暖笑起来, 「我只是觉着, 我很幸福, 真的。」 「有了你, 我也是一样。」他手上力道加重,将这世间他最宝贵的东西牢牢圈好, 就好像一闭上眼, 便是地老天荒一般。 「若是有一天,我变得很丑很吓人,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她窝在凌锦安的肩头小心翼翼地问。 「竟说些傻话, 」他一顿,忽然想到什么, 「我问你,我之前残了, 眼瞎了, 你有没有不喜欢我?」 很快感觉到怀里的人用力的摇头,于是他接着道:「那便是了,我也一样,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 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变。」 第84页 至此他似终于明白陆澜汐这两日的心神不宁源自何方,许是因为自己见好,她是怕些什么,便多心了。 这样好的女子,管是什么长相,在他心里便是无人可及的,他多想将自己的心掏出来让她瞧瞧,也省得她这般胡思乱想。 「若是像怪物一样丑呢?」她仍不死心。 「那我也变成个大怪物,这样我们两个在一起,正好合适,」他玩笑似的拍了她的头顶,「好了,不要一天总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鑑,你且好好待着,我自有安排,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让你吃一天苦,京中贵女有的,你有,她们没有的,我也会让你有。我会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相信我好吗?澜汐。」 他字字句句说的郑重,犹如盟誓。 她当然相信他做得到,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他现在定是不一样的,可惜自己福薄,看不到那一天了。 ...... 夜幕墨蓝,夜空之中繁星点点,遥遥戈壁之中一片长暗,看不清来时路,亦看不到未来。 篝火起,吉若拾了块干木丢到火堆里,火烧得正旺,将她的脸照的红亮,五官也更加立体,她衣衫染血,原本的水蓝色已辨认不出,髮丝凌乱,脸上还挂着污迹。 蒲怀玉才给凌秀平上过药,扶着他躺下,好在伤口绷的不算太开,只是人虚弱的厉害,又在风沙外等了许久,所以服了药早早便睡下了。 三人窝在一处土坡后,遮了身后大半的风。 蒲怀玉起身坐到篝火旁,三人的狼狈程度如出一辙。 他定睛瞧了对面的姑娘一眼,自打那峡谷出来,她便没说过一句话。 「不管怎么说,好歹出来了,一路往前走,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到大梁了。」说着,他自身上掏出身上可以证明身份的玉牌拿在手里把玩,「到了大梁境内,就近去寻当地的官府,自有人一路护送我们回京。」 对面吉若仍是一言不发,无动于衷。 「你是不是后悔这一趟?」他突然问起。 吉若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对上他的,仍是他见过的坚定,「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吉若做事,从来没有后悔一说。」 「可我看你的样子,倒是不大像。」蒲怀玉重新将玉牌收好,将手边的水囊朝她丢过去。 吉若一把接过,有些气他此时说的像是风凉话,「你可知,阿鲜死了。」 她鼻尖儿忽然一酸,火苗的热烈暂且掩了她微红的眼圈儿,「阿鲜自我六岁起就跟着我,一直做我的武卫,处处保在我身边,见不得我受一点伤害,少时调皮,每每惹了祸事,都是他替我顶着,任由我父王责罚。他待我,就像是兄长待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也正是因由他的存在,他对我父王忠心一片,对我亦是,与吉敏相比,他才更配做我父王的养子。」 说到此,她轻抽了一口,微垂下眼眸,「就连当初我打算救下凌秀平的时候,他本是不同意的,但是后来,他同我讲,只要是我想做的,他一定会奉陪到底,他也愿意随着我堵这一把。」 「他是这世上,除了我父王,唯一一个会无条件支持我的人。」 两行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汇成两条溪流,「就在今日,我什么都没有了,只身一人走出大迟,未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就像是现在,睁着眼朝前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蒲怀玉轻笑一声,似是一下子懂了她的心境。 父王死的蹊跷又突然,整日在所谓兄长面前演戏扮蠢,如今脚下踏着血水一路逃出来,除了同他归往那毫不了解的大梁,别无他法。 至少在现在在她看来,蒲怀玉和吉敏都是一样的。 「你倒是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蒲怀玉一顿,「不过你放心,你我有交刃之盟,我蒲怀玉定不会食言,阿鲜也不会白死。」 吉若不答,这些时日的相处,蒲怀玉的心情她也多少了解些,她也相信他不是恶人,至少不是吉敏那样的恶。 ........ 鞭炮声声,旧岁飞去,年初一天还未大亮,便听着街头巷尾欢动声响不动,爆竹声起伏不断,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热闹喜庆之中。 街上孩童欢笑声离老远都听得见,承安王府上下皆换上新衣新饰,喜红的窗花剪成各色形状,贴的到处都是,年味儿正浓。 按例来讲,初一时,京中的文武百官命妇皆要入宫去给皇上皇后请安,还要留下宴饮,承安王与承安王妃自是少不得。 可今年不同,承安王躺在榻上半死不活,加之皇上不待见,崔玉儿怕独自入宫应付不来,索性同皇后告了假,只说在府里料理承安王。 好在皇后性子温和,也深知其中内情,也便允了,没难为她。 不必入宫面圣受旁人冷眼,崔玉儿也乐得自在。 不过每年这时这炮竹声响便扰得人别想睡觉,干脆起来梳妆,换了新衣,等着一会儿下人们来堂上叩拜。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暗红色玉织锦锭孔雀袍,以金色丝线暗绣,红金相配,更显明艷尊贵,发梳流云追月髻端庄气派。 指甲上亦新涂了大红色的丹蔻,显得素手莹白,婢女跪在地上将底铺了玉珊绒布的托盘高举过头顶,里面摆放了新打的首饰两套,皆是黄金所制。 第85页 崔玉儿细扫一眼,素手捏起一支九天云动芳芒钗在髮髻间斟酌,尚未插稳,便听有人飞步跑进来。 崔玉儿听了一时有些恼,正想看看是谁这般大胆,年初一年好没规矩,朝铜镜中斜了一眼,才想发作,一见是田嬷嬷,不禁有些奇怪。 她可从来不是这般不稳重的人,怎的今日好生奇怪。 崔玉儿在凳子上侧过身来,见着田嬷嬷脸色惨白,将屋里的小婢子都打发了出去,待人走干净后,未等崔玉儿开口问,便扑通跪下来:「王妃娘娘,大事不妙!」 闻言崔玉儿眼珠子一亮,眉目高挑,第一反应便是:「王爷咽气了?」 「不,是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和二皇子一同回来了!」田嬷嬷字字句句说的清楚。 崔玉儿也听得清楚,可连在一起,一时便好像有些不懂了,「你说什么?」 她下意识的復问一嘴。 「二公子回来了,咱们的二公子回来了,和二皇子一起,现在人已经进了宫了,」田嬷嬷眼下已是急的直抖肩,「王妃娘娘,这该怎么办,您快拿个主意啊!」 她这回彻底傻了眼,外面爆竹声阵阵,将她整个脑子都炸得嗡嗡响,她一时失神,在心口憋了气,半晌忘了唿吸,「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听谁说的?」 「外面都传遍了,现在满京城的百姓都在说此事,说是四更天回来的,若不出意外,宫里传讯的人怕是一会儿就要到了!」 田嬷嬷作为崔玉儿的心腹,向来消息灵通不会出错,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这事发突然,将崔玉儿打的措手不及,时隔这么久,凌秀平一点消息也没有,按理来说,若是他和二皇子都活着,他们又为何不回京城,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心里憋的那口气一下子吐出,振得她一阵心慌,她六神无主,眼珠子乱飞,似要抓住些什么不合理的东西质问,「我问你,可有人亲眼见着?凌秀平当真是活着的?或者说,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据说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 田嬷嬷一听便知她的深意,身为世子便不能身有缺陷,若凌秀平回来,身体无恙,只怕这世子位就要易主。 「完好无损......」崔玉儿艰难起身,手撑在妆檯上,身子摇晃站得不算太稳,「既然能同二皇子一齐回来,这便说明,当初战场上他弃二皇子而逃的消息大半不实,他一回来......必能知道凌锦安这些日子在府里的遭遇,说不定,还会将凌锦安中毒的事怪在我的头上,他的脾气……」 凌秀平和凌锦安相比,脾气秉性更要霸道一些,凡事凌锦安三思后行,而凌秀平则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若是他真回来了,面对这样的承安王府,这样的兄长,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不行,你快去,你快去杨府递帖子,我要见杨行,」崔玉儿抬手虚指门外,剎时又觉得不妥,「不,备轿,我直接去!」 顺着便要往门外沖,田嬷嬷忙从地上爬起来将人拦住,「王妃娘娘,您煳涂了啊,今日是初一,杨大人这时候在宫里呢,您去了杨府也见不到人啊!」 崔玉儿现下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脑子里一点主意也没有,除了杨行,她不知该同谁去商量。 「您先冷静一下,想来这会儿杨大人也知道这件事了,待他出宫,会想法子来见您的。」田嬷嬷忙劝慰道。 这件事一出来,哪里是那么好处理的,真让人始料未及,猝不及防。 崔玉儿既出不得们,又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一甩袖子让自己冷静下来。 安稳了还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只听门外婢女来报:「王妃娘娘,宫里来人了!」 屋里的人听了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来,立在门口,将婢女吓了一跳。 「宫里的?可有说过是为了什么事?」 小婢女被吓得不轻,不敢抬眼,只瑟缩着小心回答,「来的是位公公,并未说是什么事。」 「将人带到这里来吧。」她佯装镇定,实则藏在袖口里的手已经在抖。 原本以为,凌锦安残了,凌秀平死了,王府便人她的了,谁知却忽然翻转,到了这种地步。 良久,婢女引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到了福寿堂前,崔玉儿微一眯眼,只觉着这人眼熟。 「奴才见过王妃娘娘。」这公公一见着她便跪下来,脸上堆着殷勤的笑意。 这公鸭嗓子一开口讲话崔玉儿才想起来,曾经面圣时见过这人,是皇上身边的一位。 即便心里再慌,也要拿出些王妃的气势来,尤其是在这群奴才面前,暂不能丢了面。 她将肩膀微沉,下巴微微扬起,说话不算客气,「大过年的,不知公公来此为何?」 「回王妃娘娘,大喜事,小凌将军今晨回京了,跟着二皇子一起入宫面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讲明了当初战场上的实情。原是为了保护二皇子,小凌将军不顾自己的安危引开敌军,身负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二皇子千辛万苦才将人找到,待伤势见好,这才回了京城。」 这小公公说的眉飞色舞,就像是亲眼见了一样,「圣上龙颜大悦,平了小凌将军的不白之冤,得知他身上还有伤,亲命几位太医随着小凌将军一同回府,这会儿人已经在路上了。」 第86页 「皇上顾念着承安王身子不好,想着让王爷先行知道喜讯,特意遣了奴才先来报个信!」 最后一句,是刻意提的,想要讨几个赏钱。 这天大的喜讯对于崔玉儿来说就是天大的祸端。 可再焦躁,也不会忘了规矩,宫里人多,小人更多,保不齐得罪了哪个就扯点火阴你一把,像太监这种,更得罪不得。 于是她便习惯性的客套了句,「这的确是天大的喜事,有劳公公了,年初一的跑一趟,去下去喝杯茶吧。」 「多谢王妃娘娘。」小太监欢天喜地,这喝茶之意,便是领赏。 待人走后,崔玉儿头偏过一侧,朝田嬷嬷道:「想来再过不久,人便能回来了,吩咐下去,让人在门口迎接,该摆起来的,还是要摆。」 「锦秀苑那边……」田嬷嬷试问。 提到锦秀苑,只听崔玉儿苦嘆一声,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连声音都变得恹恹的,「凌秀平都回来了,凌锦安怎么还可能困得住,找人去通知他吧。」 …… 承安王府门前久不曾这样热闹过。 上次门前鞭炮齐鸣,锣鼓声声,街头巷尾都挤满人头时,还是凌秀平自战场凯旋。 这次的动静,比以往哪次都大,几乎半个城的人都围到了王府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 当初王府出事时,所有人都以为凌秀平贪生怕死,加之世子出事,一时凌家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今事态逆转,凌秀平清白于天下,皇上顾念他身上有伤口,亲自赐了八抬御轿送他回家,同时又由皇城护卫给其开路,左右各有几位翰林圣手随行,不用问也知是怎么回事。 承安王府若起,定要比从前更加辉煌。 此事一传千里,京城可谓炸了锅。 无论如何,门面还是要做好,崔玉儿听报信人说人已经快到了门口,这匆匆出来,亲自到门口迎接。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讲,今日不光能看见少年将军凌秀平的真容,还见了承安王妃,可谓大饱眼福。 这些贵人向来只存在于传闻中,如今得见真人,说出去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遥望御轿浩浩荡荡朝这边来,前有护卫提刀开道,后有太医的轿子紧紧跟随,好不气派。随着他渐行渐近,崔玉儿的心也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从前在王爷面前演得一手乖顺,如今面对此情此景,却笑的比哭都难看。 轿子终于停在王府门前,轿夫压了轿,由人将轿帘撩开,一瘦长苍劲的身影自里面弯身出来。 围观的百姓皆踮脚伸脖前探一二,有人在前看清这位小将军的真容,许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脸色不太好,唇上染着淡淡的白,整个人看上去精瘦,身子却站的笔直,眉眼干净俊秀,鼻樑高挺,眉骨稜角恰到好处。若是将养个假以时日,定会容光焕发,比现在强上千百倍。 「秀平,我可怜的儿啊!」见人出来,崔玉儿忙扑过去,同时摆出一副慈母样,扯了凌秀平的胳膊,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假意上下打量个遍,最后才抬眸望着他,「我儿吃苦了!」 面对她戏子般的表演,凌秀平面目表情,心无触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今日入宫,自蒲怀玉的亲信那里也听说了他离京后承安王府所发生的一切,更知崔玉儿的所作所为,这一路上气的他身子颤抖个不停,险些又将自己身上将将癒合的伤口绷开。 他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头没有低下半分,只将眼皮垂下睨着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父王呢?我大哥呢?」 崔玉儿一怔,心虚的要命,瞧着他的脸色和神态便知他已经清楚了一切。 看,凌秀平就是凌秀平,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给人难堪,连演戏都不肯。 「你回来就好了,你父王他们……」无论如何,崔玉儿的戏还是要演的,抽出帕子擦了眼泪,作伤心状,「他们等了你好久了,可算等着你了,快去看看你父王和大哥吧!」 说到此,凌秀平懒得再多给她一个眼神,长腿迈出轿子,大步走向朱红色的大门内。 走时候问心无愧,归来时亦是坦坦荡荡,王府内外皆迎跪了一地人。 崔玉儿随后进门。 凌秀平环顾四周,离家多时,虽看起来同从前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好像变了许多。 他大步走向凌熠寝殿方向,众人在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 还未到寝殿,便听身后有人大声唤他。 「秀平!」——这声音一听便知是凌锦安。 凌秀平一阵惊喜,脚步顿住,转身朝身后望去,众人亦是同时回头。 下一刻,在场所有人在看见凌锦安的瞬间皆是一脸错愕,几乎惊掉了下巴。 崔玉儿更甚,一双眼睛瞳孔巨缩,眼白突兀,脸上非喜非惊,若真的形容起来,便是惊怖。 只见凌锦安正站在抄手游廊那端,身侧由陆澜汐微搀着,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眼睛上仍旧覆着白纱,可双腿行走毫不费力,脚下踏实,行动自如,与从前无异。 与凌锦安的惊喜相比,崔玉儿简直不敢相信,她下意识的别过头去与田嬷嬷对视,视线交汇之际,她满眼充斥着四个字:「怎么可能!」 凌秀平快步迎上去,原本冷着一张脸,却在看见自己兄长的瞬间温起来,他行到近前,从头看到尾,亲眼见证凌锦安的腿脚无恙。 第87页 「大哥,我回来了!」两兄弟的手紧紧握在一处,激动之情难表。 凌锦安看着眼前的一个轮廓,照比之前又清晰了些,是他自小便疼爱的弟弟秀平没错,良久才开口道:「秀平,你受苦了!」 这些苦,与父王和兄长遭受的相比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不过是受了皮肉伤,可父亲和兄长,却因为他的关系凭白蒙受不白之冤! 「哥,我来时,听闻你出事了,他们讲你的腿和眼睛……」话说了一半,凌秀平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可我现在看你的腿……」 凌锦安浅笑起来,笑中似有深意,「此事说来话长,过后再解释与你听,现在,你随我去见见父王吧!」 第50章 嫂子 凌锦安玉与凌秀平入了承安王的寝…… 凌锦安玉与凌秀平入了承安王的寝殿, 崔玉儿也不得不同行,戏还要做足,无论事态如何, 都不能慌。 殿外立了一院子的人,陆澜汐亦站在殿门口守着。 此下外面没了管事之人, 借着外面的喧嚣之音有些多嘴的便讲究了起来。 陆澜汐将那些甩在身后, 也不得不听见关于凌锦安的是非,即便那些人将声音压的十分低沉。 凌秀平的忽然归来, 就好像又给陆澜汐下了一剂勐药, 让人安心不已。 如今凌锦安终于再不是单打独斗了, 即便自己不在了, 他也可以好好的,重归当年风姿。 想到此处, 不禁露了些许欣慰的笑意。 凭得旁人如何, 她再也不会在意。 这笑还未尽数散去,便听殿门声响,随之崔玉儿自殿内出来, 她身影踏出之后,殿门復而关上, 并未见那两兄弟出来。 院中下人见王妃出来,立即噤声, 个个站得规矩笔直, 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这王府情境自打凌秀平归来起便不稳了,变与不变,只是时间问题。 崔玉儿小声交待了田嬷嬷几句,田嬷嬷会意,而后朝前一步对着众人道:「二公子归来, 有许话要同王爷讲,这是喜事一件。你们一个个的,手脚麻利一些,当差也机灵些,不要在后面乱嚼舌根,现在王爷也好,两位公子也好,身子都尚未恢復,你们谁若是敢扰了贵人养伤,小心自己的脑袋!」 话落,众人福身异口同声应是。 这话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其中含义。 陆澜汐垂着眼也能猜透几分。 老王爷一直等着儿子归来,这回父子三人定要将这阵子府里所发生的实情理个通透,而崔玉儿在此刻,便成了外人一般的存在。 又怕明眼人察觉出什么,所以便讲了这么一通,试图给自己挽回些颜面。 崔玉儿面色不好,既没有儿子平安归来时候该有的喜气,又没有过年时该有的开怀,今日她还稳稳噹噹站在这里,谁又能知明日又会如何。 她目光一侧,正看见殿檐下规矩立着的陆澜汐,身影纤细,姿态沉静,眉目微垂若远山,肌肤若雪,只是气色照比之前差了些。 她眉目微挤,眼中憎恨的冷光一阵闪动。 陆澜汐眼观鼻鼻观心,瞧见崔玉儿的翡翠玉鞋缓缓踏过来,停在自己面前。 她感到头顶有寒意阵阵袭来。 「大公子的腿恢復的这么好,这样的喜事,你竟然瞒着不报,陆澜汐,你好大的胆子!」盯了陆澜汐半晌,崔玉儿几乎是带着威胁的语气同她说着。 陆澜汐垂目并不抬眼,反正她时日无多,也没什么好怕的,懒得同她多费唇舌,干脆闭口不言。 「当初将你送到锦秀苑时,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吩咐你的,」她又近一步,声音压低,除了二人旁人听不真切,「想不到你吃里扒外,替他瞒的好啊!」 「陆澜汐,你该不会是真拿你自己当他的通房了吧!」 这话说的极具讽刺,不过再刺,也伤不到她分毫,在绝对胜利面前,一些没有任何伤害性的言辞显得微不足道。 此时,殿门打开,众人朝去,只见凌秀平扶着凌锦安踏出殿来。 崔玉儿探目想要探知殿内情况,却一无所获。 凌秀平环视一圈,在崔玉儿身侧发现了陆澜汐的身影,眼前一亮,大步行过去,越过崔玉儿,在陆澜汐面前单膝跪地,抱拳施礼,同时嘴里高声道:「嫂嫂在上,请受秀平一拜!」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像一声锣响,惊了此时在场的所有人。 陆澜汐一怔,摸不到头脑,惊的步子朝一边侧过,随之身子朝前虚扶一下,「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 「方才在殿中,听我大哥讲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大哥的照顾,让秀平敬佩不已,也知若不是有你在,我大哥还指不定要受多少磋磨,」他目光一侧,斜着眼看着身旁崔玉儿,这话中指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这一拜你受得,我知大哥心悦于你,所以,你便是我凌秀平的大嫂!」 陆澜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众人面面相觑,探头瞧着这边,像是看戏一般,神情各自不一。 今日大事发生的太多,单拎出来哪一件都让人咋舌不已,这得活多少年才能碰上这么一场。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越过崔玉儿复杂的神色看向凌锦安。 只见此时的凌锦安正云淡风轻的立在那里,面朝这边,带着一丝得逞似的笑意,好像在同她讲,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第88页 他似乎看得到陆澜汐此刻的表情一般,他越想越喜,觉着应当是无比窘迫可爱的,到底是不捨得她慌乱,干脆抬手朝她在的方向招招。 她脸一红,只能借坡下驴,低头看着凌秀平随之应承下来,细声道:「二公子您快起来吧。」 凌秀平果真就乖乖起身,转而面朝众人道:「你们都给我听着,往后陆澜汐就是我大哥的夫人,也是我凌秀平的大嫂,他们二人自会择吉日成婚,在这段时日里,你们见了她,也要拿她当成王府里的主子,你们头顶上的贵人,若谁敢难为她,或是对她不敬,就是和我凌秀平过不去。」 「我大哥性子好,可我凌秀平在沙场上穿梭多年,杀敌就像杀鸡一样简单,早就不是什么慈软的性子,你们不要犯到我手上!」 「可都听清楚了?」凌秀平话说的并非凭白兇狠,他说到做到,众人皆知。 加之这话多半是讲给崔玉儿听的,毕竟对王府里的下人,杀鸡焉用宰牛刀。 众人无一不敢应,个个都规规矩矩的。 谁又能想到,从前是府里平起平坐的婢女,却在年初一这一天一步登天,成了王府里的贵人。 崔玉儿难堪至此,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于是又摆出一副当家人的做派朝前两步,与凌秀平并肩齐站,冷笑道:「当真是笑话,陆澜汐当初是我给锦安挑选的通房,一个婢子出身,做个通房也就罢了,如何能当夫人,此事若任凭锦安胡闹,传出去,说承安王府的大公子娶了一个婢女为正妻,岂不是有损王府颜面!」 闻言陆澜汐垂下眼睫,倒不是因为崔玉儿的说辞,而是因为她自知时日无多,嫁给凌锦安虽是她一直期望的,却也是难以实现的念想罢了。 感知身侧人好像有些失落,以为是崔玉儿的话伤了她的心,于是扯过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低声安抚道:「别怕,方才我已经交代秀平了,他知道如何处理,万事有我。」 陆澜汐一时心热,收敛了情绪,有他这一句便够了,手回握住他的,又往他身后躲了躲。 「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只听凌秀平又高声道,「我凌秀平就是王府的颜面,陆澜汐入我王府的门我看谁敢非议!」 「我大哥若是中意谁,凭她是什么身份,只看我大哥想给她什么身份,」他忽然又冷笑一声,话锋一转,「身份一事若真论起,您当初不也是庶女进门,成了王府的继妃,按常理将,您怕是也不够资格,可父王不还是看在我亡故母亲的份上允了!」 蛇打七寸,凌秀平的这跟棍子一挥,正敲在崔玉儿的痛处,这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她的脸,半分情面不留,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放肆!」崔玉儿雷霆一怒,「你这是在同谁说话,论情论理,我现在都是你的母亲,不要以为你在圣上面前立了功,就可以目无尊长,肆意妄为!」 她的怒火,凌秀平毫不在意,手握虚拳放在唇前低咳两声,伤才见好,折腾了这一路也是有些体力不支。 「王妃娘娘息怒,二公子息怒,」田嬷嬷见状不妙,如今事态不同以往,这次凌秀平归来时就没打算让这件事风平浪静的回去,以防万一,忙出来中和,「王妃娘娘,二公子身上还有伤病,一路颠簸,又在外吹了这么会儿冷风,怕身子受不住,同来的还有宫里的太医们,不如先让他们给二公子诊治一番,今日又是大年初一,成亲这样的喜事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不急在这一时。」 田嬷嬷人微言轻,显然这番话起不到什么作用,凌秀平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丝毫不肯服软,不愿同崔玉儿说一句软话。 顾念凌秀平的身子,凌锦安觉着今日点到为止刚好,于是便开口道:「秀平,身子要紧,太医们还等着呢。」 自己大哥发了话,凌秀平当然无异议。 崔玉儿面上无光,却也占不到任何便宜,留在这里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干脆一甩袖子,先行一步。 镂花墙外,小蝶悄然探出半张脸,早就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牙齿轻咬了唇,若有所思。 王府外看热闹的百姓见也没什么新鲜可看,人群渐渐散去。 无人留意角落里有一女子压低了帷帽,双手捏了拳头,咬牙切齿的低声唤了凌秀平的名字。 ……… 凌秀平归京的事尚未平息下来,京中便又迎来了一件大事,那便是那位当年出去和亲的长公主韶音终于回朝。 这位公主的身份不一般,和当今皇上一母所生,又在当年诸位之争时为皇上赢得了关键一战,于皇上来讲,这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这件事一下子又成了京城百姓热议的话题。 众人皆讲,铸流内乱多年,这位长公主在外过的也不安稳,如今终于归来,当是皇上会将天家的富贵予她。 她一回来,京城中的所有皇亲国戚都将黯然失色。 韶音归心似箭,于初四入宫面圣。 皇上皇后亲自在圣和殿外迎接她,多年未见,韶音容貌未作大改,只是风韵不若当年,年岁增长,加之心态变化,脸上多了几分散不去的愁意。加之自丢了女儿,便日夜流泪,不多时便患了目疾,五指在眼前都看不大清,从前一双光丽的明眸,也随着黯然了许多。 皇上亲自下命宫中设宴,文武百官为其接风洗尘。 第89页 年年宫宴上,少不了的,自然是康远侯府,高清明虽不愿参与,却也不得不被侯爷扯着一同入宫。 反正每年也只这一次,忍忍也就罢了。 奉宴殿之上,百官朝贺,大殿正中坐着皇上,一侧是皇后,左右宴首分别是长公主韶音和二皇子蒲怀玉,凌秀平则坐于蒲怀玉一侧。 高清明的目光看向凌秀平,看着他的眉眼便想到凌锦安,一想到凌锦安,思绪便不得不飞到陆澜汐那里,可惜,承安王与凌锦安仍在病中,不能入宫来,自然也看不到陆澜汐。 这些时日不见,也不知她是否安好,他不禁心中愁闷,往口中送了一大杯酒。 宴中,皇上在殿上与皇后交接两句,皇后会意,朝殿内众人道:「今年伊始,便有两件吉事临门,当真是万民之福,我梁朝之福,今日本宫还要再宣布第三件喜事!」 皇后端庄,一颦一笑皆是惠然,与皇上笑意对视一眼,而后宣道:「当年在铸流,长公主不幸丢失了一个女儿,想来各位也有所耳闻,皇上一得知此事,便传下命去寻找小郡主,苍天不负,终于寻到了小郡主,这便是我朝的第三喜!」 众人听闻,皆原地嘆起,恭贺之声沸腾起来。 皇后笑意晏晏,朝身侧人示意下去,身侧大宫女拍掌两声,随之奉宴殿的大门被打开。 一女子自殿外踏入,身着一身绯月色拖地罗裙,上缀玉片拼缝百叶花,肩搭胧纱玲珑披帛,玉妆着面,眉心点梅形花钿,髮髻两侧各有珍珠流珠步摇,面容虽不算精緻,这装扮却是提气惹眼。 女子款款自殿中毯上行过,两侧席间一双双眼睛都定在她身上。 她路过杨碧研所坐席间时,清楚的瞧见杨碧妍错愕的眼神,惊的眼睛都忘了眨。 再瞧她对面的高清明,眉头微抬,亦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一时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待她停在殿下,杨碧妍的一双惊目才用力眨了眨,迟疑的又定睛望了那女子良久,才低惊着道了一句:「怎么是这贱婢!」 她仍记得这「贱婢」的名字————周小蝶。 「本宫来同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当年长公主丢失的女儿,蝶舞郡主!」 皇后适时站起,同众人示意。 周小蝶为了这一天,已在私下练习了好久,所以面对底下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并没有多少怯场,反而从容转过身来,面朝众人,试图让他们看个清楚,从今往后,自己便是梁朝长公主之女,所有郡主世子中最为尊贵的那一位。 众人齐起身,朝皇上、皇后、长公主还有周小蝶的贺声不断,声浪盖过周小蝶的心跳,她站于正中望着眼下的这一切,下巴微扬,肩膀挺起,微有些泪目,自这刻起,她不再是从前任人轻视的小婢女,而是成了真真正正的贵人! 她瞧着眼前的眼花缭乱,灯火辉煌,这不就是她梦里的样子! 她目光微微一侧,正对上杨碧妍的,此时她亦不得不随着众人向自己朝贺,对视的瞬间,小蝶清楚见到杨碧妍眼中的一丝不敢置信。 小蝶一丝阴笑在眼底浮现,这笑意是在提醒杨碧妍当初的过往。 席到高时,不少人皆已微熏,殿上丝乐声不绝,舞姬身段曼妙,如花儿一样纷纷落眼。 高清明则一直自斟自饮,他心里不痛快,喝的也急了些。 除了先前的一丝惊嘆之外,他再没朝向周小蝶看上一眼,这世间,谁做郡主都是一样的,他唯一想要花心思的人,唯有陆澜汐而已,可越是想要见谁,便越见不到,就好像越是想醉,偏偏醉不了。 最后喝的烦了,他起身熘出殿去,周小蝶也同长公主低语了两句,随之起身离去。 高清明的脚步不快不慢,一步步散到湖边水榭中,这个季节到处是冰雪,也看不到什么景致,唯有宫里挂的彩灯成了颜色。 他负手而立,目朝远处,深吐了一口气,面前白雾四散,转眼不见。 安静了不过片刻,便听身后有徐徐脚步声传来,随之是周小蝶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高世子。」 倒是没想到是她,高清明转过身来,一下子想起她已不是从前承安王府的周小蝶了,于是微微颔首道:「原来是蝶舞郡主。」 这声郡主叫的她觉着生分,心里不是那么舒坦,于是她唇边轻挑,小声一句:「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你我二人相识许久,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小蝶。」 「郡主客气,清明再浑,也知宫里规矩,更何况蝶舞是皇上赐名,谁敢不敬。」高清明用最客套的语气说着最冷的话,她听得出,这是有意与她拉开距离。 「我在你眼里,只是郡主吗?」如今身份不同,她说话语气也大胆了些,这话像是在质问。 「郡主尊贵,天气冷,酒热散了便回殿吧,免得着凉了。」他不正面回答小蝶的问题,一是没心情,二是没有什么旧可叙。 小蝶还想说什么,只听高清明接着又道:「时候不早了,清明先回了,天黑路滑,郡主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小心脚下。」 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自她身边离去了,没有半分流连。 小蝶一时失神,扭过身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 宴散后,小蝶是黑着脸回的寝殿,因为长公主初回宫里,所以皇上便让她留在宫中,待宫外的府邸修建好后再迁出,小蝶自然也随着长公主暂时留在宫里。 第90页 她一路走来,行的很慢,回想着方才高清明的一言一行,于她没有半分温情,她不明白,如今她已这般尊贵,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婢女,为何高清明仍是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他明明知道陆澜汐的心里只有凌锦安一个人! 他倒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殿门大开,里面灯火如明昼,自暗中一下到亮处,她的眼也随之眯了一下。 入了殿中,只见一行宫人捧着檀木带香的托盘立于殿中,似是等了她许久。 她不明所以,身侧有掌事宫女前来报导:「郡主,方才皇后娘娘命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说是赐给郡主您的,请您来过过目。」 宫女们这般的礼遇,让小蝶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她上前来瞧托盘里的东西,珍珠翡翠,金锭玉饰精美绕眼,在灯火下闪着夺目的光采,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些许她叫不出名字的珍宝,自掌事宫女口中一一介绍,听得她头晕眼花,一个字都没记住,唯记得手底下上好丝罗之软,珍珠之莹白玉翠之温凉。 从前在府里,只能远远见着王妃时常摆弄这些,如今,竟也轮到自己了。 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她终于是贵人了,和他们一样的贵人! 原本心情低落的她在见了这些琳琅之后,心思便又活了起来,这一天她等了太久,盼了太久。 在人眼前,她也不能露出太过的样子,以免让人觉得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于是强将目光从这些东西上收回,转而淡淡朝众宫人道:「将东西收下去吧,今夜我也乏了,想一个人待会儿,一会我叫你们时再进来,现在都退下吧!」 众宫人得令,轻步退下,不多时,偌大的殿中唯剩下小蝶一人。 她静了片刻,随之欢喜跃动,将身上披帛扯在抓在手里,在殿内舞蹈起来,像是一只快乐的蝴蝶,她肆意旋转,享受着此刻属于她的荣华富贵。 第51章 姐妹 今日天暖,风光正好,檐…… 今日天暖, 风光正好,檐下积雪微化,顺着檐角滴下来, 落在地上,若不是天气晴好, 倒真让人误会是细雨落地。 小蝶自盘中素手捏起刚剥好的一颗龙眼, 含在嘴里,甜到她心里。 掌事宫女见她, 于是殷勤道:「这是皇后娘娘今晨命人送来的, 说是南边加急送入宫中的, 这季节想要吃到龙眼当真难得, 可见皇后娘娘有多疼郡主。」 这话说到小蝶心眼儿里,倒是觉得这龙眼更甜了, 不过她也清楚, 这完全是看在长公主韶音的面子上,皇上看重他的长姐,皇后更是不能怠慢。 管他呢, 凭是因为谁的关系,只要她落得好处这便够了。 向来都是旁人凭了家世横行于世, 如今她终于也算是尝到了好处,还不赖。 「郡主, 千卫长求见!」一小宫女轻步进殿来禀报 小蝶一怔, 随之反应过来,自打她回归,周小峰便以她义兄的身份沾光被封了千卫长,管宫中一片侍卫,可谓光耀。 「哥哥来了, 快请。」小蝶将龙眼的核吐到掌事宫女手里,微理了衣袍等着周小峰入殿。 稍许,周小峰入殿,虽从前是亲手足,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宫规也要守,于是周小峰十分恭敬地朝小蝶行礼:「见过郡主。」 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周小蝶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用力抿了嘴唇扬声道:「周大人平身。」 随之话峰一转,「哥哥你何必如此多礼,不管如何你我也兄妹多年,这一点是不会变的。」这话虚虚实实,是说给旁人听的。 「郡主说的是,可这宫里的规矩也不得不守,给郡主请安,是臣的福份。」周小峰亦答的像模像样。 随之他目光朝向一侧,示意小蝶。 小蝶收了眼神,心领神会,忙朝身侧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兄长有话要说,不叫你们,不要来扰。」 「是。」掌事宫女应声退下,带着众人离殿。殪崋 小蝶有意伸了脖子自小榻上朝外看,见着殿内果真再无旁人,原本端着的肩颈一下子松懈下来,上下打量了周小峰笑道:「真是人逢喜事,贵气养人,哥,你穿上这一身官服,倒是气派了不少。」 周小峰乍富,一下子有些转变不过来,好不容易见着没了外人,也整个人松跨了下来,随意坐到了小榻另一端。 「哥,这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龙眼,可甜了,你尝尝。」说着,小蝶将那一蝶子龙眼推到周小峰的面前。 周小峰面露愁容,龙眼再甜,他也吃不下去。 瞧出他的不自在,小蝶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升官了还愁眉苦脸的,可是宫里有哪个不知好歹的给你气受了?」 「唉,」周小峰一扬手,「现在人人知道我是郡主的义兄,哪里还有人敢给我气受,除非不要命了,现在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对我殷勤的不得了,就连从前那多事的侍总在我面前,也像条狗一样摇尾巴。」 「那这不是很好吗,现如今你我都成了贵人,这不是咱们兄妹从前一直心念的日子吗!」 周小峰睨了她一眼,瞧着她有几分傻气,于是嘆道:「日子是好,可你觉着踏实吗?」 她现在什么都有,唯有一样没有,便是周小峰口中的踏实二字。 这两个字一出来,正中她的心口,方才脸上的笑意也散了大半。 第91页 「踏实不踏实又能如何,已经走到了今日,没得退路了,你还能打退堂鼓不成?」 「当然不能,」周小峰朝前微一探身,「你为何不将这些彻底的掌握在手中呢!」 小蝶正色起来,好似懂他的意思,又好似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明知正主是谁,为何不掐断这个隐患呢。」 自打做假的那一日起,周小蝶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个干净,周小峰亦知正主是承安王府的陆澜汐。 这话便算是挑明了,周小峰是想将所有的威胁一下子切个干净。 「这个不成,她不是恶人,自我们相识,她待我也算不错,我抢了她的身份已是不对,又如何能做出这般绝事!」这件事小蝶不是没想过,可思来想去,都下不去手,她从前在府里用小聪明小心思给人使绊子的事没少干,可那些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若真的要害人性命,她做不出来。 「我的傻妹妹,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件事上就这般煳涂!」周小峰不敢放声,却急得直跺脚,「你我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便没有再回头的可能性,那陆澜汐算不得平头百姓,亦不是山高皇帝远,她就在承安王府,就是你我的眼皮子底下,现在郡主的事在京里已经传遍了,传到她耳朵里是迟早的事,保不齐哪日她便知道了身上图腾的事,那时有承安王府的人给她撑腰,你我还有爹可真就要大难临头了!」 小蝶一时被周小峰堵得哑口无言,可她还是打心眼儿里不乐意的,不得不说,兄长说的句句在理,承安王府不比之前,凌秀平已然回来了,还在皇上面前立了大功,若这件事发,她们一家的下场会是如何,可想而知。 「这件事......」一想到此,于陆澜汐种种,小蝶还是下不了手,尽管于高清明的事上她对陆澜汐有些酸意,却也没坏得了她心中的姐妹情,更从来没想过害她,最过份的便是占了她的身份罢了,本想着,她将成为凌锦安的夫人,也算是一生富贵享受不尽,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些,可现在又提起这档子事儿,她觉得十分为难。 「再容我想想吧。」她需得缓一缓,想个万全之策出来,她自认聪敏,定能想出法子来的,既不伤陆澜汐的性命,又可保得了自己。 「你还想什么啊,都火烧眉毛了,收起你的慈心,这个时候若再仁慈就是要自己的命!」周小峰一拍大腿,「我知道你下不去手,这件事便由我来做恶人,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说到底,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徵求周小蝶的同意,而是为了知会她一声罢了。 一早便会想到她会这般犹豫不决,索性也不再顾念,起身便要离开。 小蝶忙起身扯住他胳膊,「哥,等下,我再想想......」 「想什么想,这两日我夜夜睡不安稳,瞧你眼下的乌青想来与我也是一样,旁的你只当瞧不见听不见便好,就等着我的消息吧。」说着,他一顿,目光落在周小蝶的衣袍上,「这么名贵的料子做成衣裳,穿在你身上果真好看,若是他日囚服加身,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将小蝶甩开,头也不回的离了大殿。 小蝶望着他叫不回的身影一时失神,双肩垂着,长袖着地,脑子里也随着嗡嗡作响。 她终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明白,这件事一起,便总会有人要丢掉性命 。 陆澜汐死一个,总比他们死三个要好的多。 ...... 陆澜汐正立于窗前发愣,手里捏着帕子,指尖摩挲上头的莲花图案,是她前两日才绣成的。 身后忽然有一阵风贴过来,随之有一双臂膀圈她入怀,而后那人的胸膛便贴到了她的背上。 是凌锦安身上淡淡的松香气,好闻的紧。 「在想什么?」现如今他走跑无恙,只差在了眼睛上,之前的轮廓更清了一分,如今只是看不清人的五官罢了。说着话,他在陆澜汐耳侧轻吻一下,沾了满唇的香。 「没什么。」凌锦安看不到她的强颜欢笑,更没留意她将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了手腕上新起的水泡三两颗。 「你看这是什么。」他像变戏法一般将个红摺子摆到陆澜汐的眼前,还晃了两下。 「什么啊?」陆澜汐双手接过,将其展开,只见拉了好长的一条,粗浅看去,得有一人多高,折上字迹整齐密密麻麻记了许许多多,细看两眼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成亲当准备的时礼物件等。 「这......」她明显一惊。 「答应你的,待我好了,就成亲,现在需得提上日程了,我今早便命人草拟了这个,你先过过目,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想要的,都一併添上。」 此刻唯有天知道陆澜汐的心里有多动容,有多动容,便有多伤心。 他一个人在欢天喜地的盘算着他们二人的未来,可是她却不能告诉他,她陪不了他多久。 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将摺子搁置到一旁,她转过身来抱住他,再过不久,两个人都要同时经歷一场浩劫,愿他能挺得过去。 凌锦安以为她是欢喜的,将她抱住,还不忘嘱咐,「待我眼明时,十里红妆,娶我的澜汐。」 暂且将她放开,他接着道:「方才皇上命人来府里传信,让我入宫一趟,我这就得出门,有什么事,等我晚些回来再说。」 第92页 「对了,我想出门一趟。」她道。 「嗯,好,记得早去早回。」他一口应下,她去哪里,凌锦安从不过问。 凌锦安摸索着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依依不捨地道:「我得走了。」 陆澜汐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指尖儿,怔怔的看着他的眉眼,眼前一片潮湿。 凌锦安就任由她抓着,随后凑过去在她手背上轻吻一下,喃喃道:「等着我。」 她良久才捨得松开,现在于她而言,看一眼便少一眼,离他分刻都是不舍的。 她清楚的看见凌锦安转身的背影,身姿修长挺拔,同从前没什么两样。 一声嗟嘆落在心里,手上还有他唇上的温度。 待凌锦安出门后,陆澜汐才出门,实际上她也没去旁处,而是来到了玉华街的小宅上。 林昭昭还住在这里。 年前曾来见过一次,给她送了许多东西过来,今日正好得空,便过来再给她送些东西。 林昭昭这里安静的和旁处格格不入,一点儿年气都没有,独身一人在此,除了寂寥,再无旁他。 小院的门开了,林昭昭闻声出来,一见是陆澜汐,忙出来迎接,「你来了。」 「给你送些衣裳和吃的用的。」陆澜汐掂量了手里的东西,大包小包。 林昭昭将她接进屋里。 而后将东西搁置到一旁,随后给她倒了杯热茶。 「往后便不用辛苦送东西了,我什么都不缺。」林昭昭眼皮垂下,劳烦别人,总是不好意思。 陆澜汐没应,她想,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今日来,就是要将该解决的都一併处理了。 「我这次来,还是为着予康世子的事……」 「澜汐,我正想问你,」未等陆澜汐将话说完,便被林昭昭打断,「我在这的事,你可同旁人说了?」 陆澜汐忙摇头,「没有,同任何人也没说过,你之前让我保守秘密来着,我怎么会食言。」 林昭昭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澜汐,我想说的是,你不必再为我和予康奔波了,时隔这么久,我想他一定能想通,他认为我死了也好,我没有赦令,这辈子脱不了身,他痛一时,总比我们两个一辈子纠缠却没个结果要好。」 「王妃娘娘虽然手段过激,可爱子心切,初衷是没有错处的,这么些时日,我已经想通了,这次,是我放弃了,所以,澜汐,你不必再去想办法见他了。」 「可是你们……」陆澜汐的话只说了一半,却好似一下子醍醐灌顶。 林昭昭和凌予康的处境,与自己和凌锦安多少有些相似,她竟一下子能理解了。 「予康世子……这辈子恐怕都不会释怀。」说到此处,陆澜汐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可林昭昭却笑的淡然,「没了我,他仍旧是承安王府的世子,会有体面的妻子,亦不会惹人非议,既然明明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我又何必害人害己呢。」 「那你怎么办?有什么打算?」 「这样的一方小院子不是很好吗?」她微侧过身,目光飘向窗棂上透进来的光,听着院中叽叽喳喳的麻雀欢语,「我也曾在高门深户中做过闺秀,也曾在污秽沼泽里翻滚过,这阵子的安宁,给了我从来不一样的生活,也让我心里清净了许多。」 「从前在教坊司,我也存下不少体己,往后粗茶淡饭也能安稳度日,我想着等风声过去,我便寻个偏僻处,总有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躲得一日便赚一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尘世间。」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像是在陆澜汐的眼前描绘了一副淡然的炊景,世人嚮往繁华,可有的人,连平静都是难得。 「你可是真的想通了?」陆澜汐侧头深问一句。 林昭昭回过头,眉目间的释然与平静骗不了人,「是。」 两个人同病相怜,只有同道中人才能体会她的心情,所以陆澜汐也不再枉劝,人一旦下了决心,那便是定了,就像是自己的心境也不会再变。 「好,」陆澜汐一顿,你在这里安心住着,「这里很安全,能护得住你。」 「谢谢你,澜汐。」林昭昭这句谢,是发自内心的。 将陆澜汐送走后,林昭昭独自在小院中伫立良久,看着黄昏最后一抹颜色落在西边,而后她回了房间,换了一身新衣裳,对镜贴花黄。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又重新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家小姐,那时候的她还有资格陪在凌予康的身边。 她缓缓坐下,自妆檯的匣子里取了一个小纸包展开,转身将纸包里的粉末倒入茶盏中,亲眼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的在水里融化开来。 颤着指尖儿将茶盏端起,没有半分犹豫的和着脸上的泪水一饮而尽。 茶盏再搁下时,里面空无一物,干净的像秋日明月。 她骗了陆澜汐,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不想拖累凌予康是真,没有赦令,她哪里都去不了,她再也不愿意回教坊司,所以她选择了这条路。 于她而言,这是解脱。 第52章 大火 陆澜汐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透…… 陆澜汐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透, 一脚迈入锦秀苑的垂花门,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另一只脚还留在原地, 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僵住。 第93页 她回来时就隐约觉着不对,她想了一路, 就在刚刚脑子里忽然有个念头闪动, 仔细回想林昭昭的话,她说她在教坊司存下不少体己, 可她在王府外见到林昭昭的那天, 她满身狼狈, 身无分文, 哪里有银子,就算有, 她当初可是逃命出来的, 怎么来得及拿? 越想越不对劲,她眉目深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嫂子?」凌秀平忽然出现在垂花门里, 看着陆澜汐一脚在里一脚在外便觉奇怪。 「二公子,锦安可回来了?」 「没, 我方才还去找他,人还没回来。」说罢, 他手握虚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伤口尚未好全,身子仍然虚一些。 细想,林昭昭和凌予康的事怕是只有凌锦安才解决的了,现在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同凌秀平解释, 更怕事情闹大了给王府带来麻烦,毕竟私藏没有赦令之人是大忌,只好同他道:「二公子,我现在有急事要出门一趟,一会儿锦安回来了,你让他去玉华街的小宅一趟,我在那里等他!」 说着,她从门里将腿抽出,也不等凌秀平说话便扭身风风火火的跑了,待凌秀平反应过来时,人连影子都没了。 一路狂奔回玉华街,推开小宅的门,院中漆黑一片,屋里没有燃灯,一股寒意自陆澜汐的头顶直冲全身,心里头那股不好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快步进屋里,因为看不清只能摸索着行进,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昭昭姑娘,你在吗?」 屋里死一般的沉静,没有人回应。 她凭着记忆摸到柜子里,将存放的火摺子和蜡烛取出,将蜡烛燃好,借着光亮朝床榻摸去,只见林昭昭歪在榻边,陆澜汐伸手轻推了她一把,人没有回应,一动也不动,毫无生气。 陆澜汐心一惊,将人翻过来,在看到林昭昭的面容瞬间险些瘫倒。 林昭昭双目紧闭,脸色白青,口鼻皆是黑血。 黑灯瞎火,这场面过于惊悚,脑子乱成一锅粥,她软着双腿朝后腿了两步,正撞在桌上,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她回头望去,只见桌上还安静躺着一张纸。 那纸看着眼熟,她捡起来细辨两眼,忽然想起自己匣子里存放的那个纸包,和手里的这个东西差不了几何。 她将纸拿起凑在鼻尖儿闻了闻,顿时心寒。 陆澜汐扑到床榻边,颤抖着指尖儿探上林昭昭的鼻息,一丝气息也无,陆澜汐的胸口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几乎透不过气来,眼泪随之晃下,她整个人抖如筛糠,「我不该信你的,我不该信你的,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会走这条路的!」 她在林昭昭的尸体前哭得呜咽,林昭昭早已香消魂散。 「昭昭姑娘,你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我这就去找郎中来,我这就去!」忽然面对这么大的冲击,陆澜汐一时脑子不清,甚至觉着人还会有救,连滚带爬了跑出院子,一边哭一边自责,早知如此 ,她早应该将所有的事都同凌锦安讲的! 她只身跑上长街,身后天空中一颗巨大的烟花绽开,街上所有人都被烟花引去,唯有她的身影逆着光影而奔。 年节不同以往,街上的医馆五家有三家都不开,唯有两家开着郎中还出了诊,她像个没头的苍蝇跌跌撞撞的奔出去不知几条街。 冬夜寒凉,她硬生生的踏着残雪奔了一身汗出来。 来到一处街角,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便躲在墙角下稍作歇息,脑子仍旧乱的很,此时路过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声,「看那边怎么这么亮,好像是火光!」 她的目光和众人一样随之望去,只见身后玉华街方向果然火光大亮,沖天的浓烟隔着几条街都看得清清楚楚。 年节时,烟火炮仗数之不尽,每年也会有火灾之事发生,不过都趁火势不大时便被消了,如今这盖顶的烟火窜动,可见火势兇勐。 一股冷风迎面吹过,吹散陆澜汐脸上的细汗,顺着毛孔凉到骨子里。 她的脑子好像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恍然反应过来此时的自己正在做着什么。 林昭昭服的是砒/霜,口鼻的黑血便已说明人早就没了,即便现在她能寻得到郎中,也是枉然。 鬼使神差的随着人潮往玉华街的方向归去,却被层层人群拦在外面进不得,透过人群的缝隙,见到来回奔忙的官兵百姓拎着水桶驱着水车前来救火,此时她方觉出不对来,忙加紧了步伐前行,行到最前,在人潮拥挤中见到着火的地方不是旁处,而是林昭昭住的那方小宅。 她双目圆瞪,想到林昭昭的尸体还在房中,便什么也顾不得,试图自人群中挤出去,可场面混乱嘈杂,四方辨认不清,看热闹的,救火的乱成一锅粥,因怕有百姓乱跑乱挤出事,最前方还有官兵连成人墙。 光凭她自己的力量根本别想从这里通过,于是陆澜汐急中生智蹲身下去,好不容易在旁人腰间寻了个空隙钻了出去,怎奈没跑出两步便被官兵扯了回来,又重新丢到人群中,不知哪个大嫂还好心的将她往身后扯了两下,「小姑娘不要命了,前面火着的那么大,往前沖什么!」 未等回话辩解,便听不知是谁又在身后言道:「听说了吗,里面困了个人啊!」 「听说困的是承安王府的人!」 「还是与承安王府大公子将要成婚的姑娘!」 「人赶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火势太大根本救不出来,救出来也是焦碳了!」 第94页 「......」 人群里传出来的七嘴八舌字字不落的被陆澜汐听到耳朵里,正弄不清状况,只听前方又传来一阵杂乱吼响。 陆澜汐透过人头缝隙看到前方燃燃不绝,几个人强拖着一个身影自窜天的火光里出来,那人身影被火光照的火红髮亮,明明是修长纤细的身姿却似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像是一头髮疯的豹子,怒吼着就要再次沖往火场里去。 他的吼声被淹没在嘈杂中,隐隐传来时陆澜汐却听得真切,那人在一遍一遍泣唤着她的名字——澜汐。 「澜汐!澜汐!」火光窜天,灼得人眼热,浓烟滚滚呛的人几乎张不开眼,原本模煳的视线却在此时无比清晰,凌锦安用力挣脱开被人抱住的臂膀,却还未来得及踏出半步随后又被人自腰间拉下。 「你们放开我,澜汐在里面,我的澜汐在里面!」凌锦安用心全身的力气吶喊,用力至极,声量破音而嘶哑。 凌秀平与几个官兵将凌锦安牢牢抱住,生怕一不留神他便沖入了火海。 这样的火势,谁靠近谁便会没命,何况他凌锦安亦不是神仙。 「哥,你冷静一些,火太大了,若是进去你也出不来了!」听说陆澜汐在火场里,凌秀平也难过,可再难过也是还有一丝清醒在里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护住兄长,不能任由他去做傻事。 凌锦安哪里听得进去,仍旧不肯松懈半份,就算是死也要冲进去救人,此时的他红着眼,像是疯透了一般,大声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谁若拦我,我便要了谁的人头!」 他从前在王府,向来是成熟稳重的性子,少见发火,可今日却像是生生变了个人。 即便如此,凌秀平绑在他脖子上的手扔不肯松开半分。 凌锦安如被魔神附体,一双眼睛充着血红,他好不容易探出一只手重掐了凌秀平的肩颈咬牙切齿的道:「里面的人,是你的大嫂!」 凌秀平一时吃痛,隐约觉着胸前巨痛,随之身前的衣衫亦透了点点的血红。 正在两边僵持不下时,一声巨响自火场上传来,因火势又大又急,屋顶的横樑烧断,整个屋子没了支撑,在火光里坍塌下来。 此下凌锦安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彻底傻了眼,整个人望着通天的红色,双目失神,几乎忘了眨。 双退一软,双膝一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人亦像是那才榻的房梁,没了支撑,连嵴背都随之弯了下去。 双拳重重锤地,脸上的汗泪融在一起,半张着嘴似哭又似喊,一只手的五指抓抠在地铺的石砖上,因过于用力而使得指甲与皮肉分离,血色自指尖沁出。另一只手用力抓在心口,像是被人拿着千针万斧又刺又凿痛到窒息。 额头上青筋爆起,五官扭到一处去,之前中毒的痛楚与此时相比,跟本算不得什么。 他久久都喘不过气,良久才低咽起,「我来的太迟了!我来的太迟了!」 的确来的太迟了。 今日皇上召他入宫,是让太医们重新给他诊治一下眼睛和腿,原本也是好意,谁知归来时已是陆澜汐折返一个时辰之后。 与凌秀平赶来时,这小宅火势正盛,已进不去人,听闻未到前有官兵冲进去过,只在门口见着一个女子躺在房里,想救人却被掉下的砖瓦砸中,再折回,整个小宅院皆被火海包围,再无缝隙可钻。 凌锦安清清楚楚记得,回府时凌秀平转告他,陆澜汐去了玉华街的小宅等他,万万不想到了这小宅,却见得这一番场景。 「澜汐!」勐然又是一声嘶吼,凌锦安染血的手抬起伸向滚滚火浪,随之觉着腹内一阵热烈的翻涌,血腥之气充斥而满,一股股鲜红自口中喷出,眼前血雾四散,而后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瘫倒下去。 人群中的陆澜汐将方才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在凌锦安倒地的瞬间整颗心随之揪起,她本该冲出人群去告诉他,里面的人不是她,而是林昭昭的尸身,却在迈步时犹豫了。 耳畔忽然想起林昭昭生前同她讲那番话,凌予康本误以为她死了,若是她再出现,那么两个人永远都纠缠不清,痛只要一次便罢了,迟早都会过去。 这些换在凌锦安身上,也是一样的。 陆澜汐知道自己早晚都会走的,如今有了这一次,便是机会,让他误以为自己葬身火海,总比自己现在站在他面前先让他狂喜,而后再歷经一次这样的痛楚要好得多。 看热闹的百姓只多不减,人浪一步一步拥着她左摇右摆,像个无根的野草随风飞盪。 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而去,自人墙中孤零零的挤出来。 想着方才凌锦安的一举一动,她心疼又心酸,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起来,她用力捂着步步前行,这条路这么远这么长,她最爱的人就在身后,却再也无法回望一眼。 是时候该结束了。 ....... 意识一片混沌,梦中仍是大火连天,四周回望什么都看不到,浓烟滚滚,不辨方向。 凌锦安急疯了,四处寻找陆澜汐的身影,却寻不到。 此时陆澜汐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带着哭腔唤着:「锦安救我!锦安救我!」 他疯狂奔起,到处找这声音的来源,无论他怎么喊亦没有回应。 「澜汐,澜汐!」他勐然坐起身来,手臂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有一块潮湿温热的软巾自额头上掉落下来,再瞧自己左手指尖儿处五指皆绑了白纱,隐隐有药味儿透来。 第95页 白纱的纹理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再瞧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清晰,再不似之前的朦胧一片,他的眼睛,终于恢復如常,他却不得半分的喜意。 「澜汐,澜汐!」他顾不得手上的伤,反手掀了锦被,鞋都来不及穿便往外沖,还未奔到门口,便见着凌秀平推门进来,门乍开,外面刺目的阳光正打在凌锦安的眼上,一阵刺疼,他下意识眯了眼。 「大哥,你醒了!」见他身形微晃,凌秀平上前一步忙扶住他。 「秀平,澜汐呢?」他一闭上眼,便是那场连天的大火,怎么忽略都略不去,但是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倖,或许,或许她出来了,或许她没事...... 凌秀平脸一沉,双唇抿在一起,顿了片刻,低声道:「在外面。」 「在外面!」他似是故意听不出凌秀平的话外意,故意略去凌秀平不太好看的脸色不瞧,将他推到一侧,夺门而出。 只着一身月牙白色的长衫寝衣,光着脚迈出门去,寒地冰凉刺骨,化的雪水流的到处都是,泥水染了裤脚,冷风一吹穿透骨髓。 锦秀苑正中摆着一口棺材,他立即止了步,双目无神似的直勾勾盯着前方。 这口棺材似从天而降的一记重击,将他心里还存的那一抹侥倖彻底抹的干净,又好似在同他讲明,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奇蹟可言。 秀平捂着心口跟出来,昨夜闹了那么一场,伤口有些撕裂开来,一跑一动间疼得厉害。 顿了片刻,凌锦安终于提步朝前行去,一步一步,踏着泥雪接近那口棺材, 里面躺着一具人形,上面满盖着一层白布。 他的瞳孔黑亮,似有水泽,那片白印在他的眼中,眼白上的红血丝满布,像是叶脉一样延伸分裂,苍白的唇角隐约还能得见腥红的血色。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试图掀开白布一角,指尖才触到,便被跟出来的凌秀平制止。 凌秀平扯住他的手臂劝道:「大哥,看不得。」 凌锦安的眼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根部似有水雾,喉结微动,白唇微启,「有什么看不得的,她是我澜汐啊......」 甩开凌秀平的手,他将白布小心的掀开了一角,动作温柔,像是生怕惊了底下的人。 一片焦黑映入他的眼中,他的心骤然收紧,心脏疼的像是被人从正中狠狠噼了一刀,终再也撑不住,跪在了棺前,手搭在边沿,两道水痕自边沿滑落,他嵴背弯下,只听阵阵呜咽声自棺前传来。 凌秀平一时不忍,抬头望天,唯有这样才能掩了他微红的眼圈儿。 ...... 宫里每逢这时节,便会有宫外的香粉贡进来,皆是各地呈上的精品,今年宫里多了长公主和郡主,自是什么上好的都先送到这边来。 自小小蝶便喜欢梨花粉,这粉不光白且细,香气还不算太浓,涂在身上脸上不易起层,可谓是粉中佳品,宫外铺子里普普通通的一盒都需要上三五两银子,长这么大,她咬着牙也只捨得买过两盒,如今不同了,送到宫里的都可着她先选 ,她索性将这几盒都留了。 宫里连装梨花粉的瓷盒皆是上品,天青色正,半分瑕疵都寻不到,雪白的梨花分装在里面,颜色正合。 涂了丹蔻的指尖儿小捏了那么一小撮,搁在手背上试了两下,果真是外面三五两银子比不得的质感。 小蝶欢喜的紧。 此时,小宫女轻步进来禀报,「郡主,千卫长求见。」 「快请进来,」小蝶忙将盖子合上,而后还不忘加了句,「你们都先退下。」 周小峰入殿门时,正巧碰上殿里的宫女立成排的往外走,最后面的是掌事宫女流萤,在出殿门前,目光有意无意的朝内殿瞥了一眼,这才轻轻将殿门带上。 周小峰大步入殿,见只有他兄妹二人,也省去了礼数,叫了声:「小蝶。」 小蝶慢慢起身,神色凝重,眼眸撑着,沉声问道:「如何了?」 「死的干干净净,一把火便什么都没了。」周小峰的声音有意压低,小蝶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咯噔一下,眉梢挑起,「你跑去承安王府放火了?」 「没有,」周小峰一顿,「我派人跟了她许久,发现她常去玉华街的外宅,便寻了机会,趁她去外宅时放了火。今日我特意留意了那边,承安王府的人只从那宅院里拉出来一具焦尸。」 「玉华街?玉华街也不算冷清,怎的你放火时没人留意?」 说到这,周小峰忽然笑了,而且笑的很得意,「我提前在街头放了烟火,将人都引了过去,烟火盛大,声响震天,谁又能留意旁的,待发现时,火势早已生勐无控,救也来不及救。年节时,天干物燥,又到处有人燃放爆竹,起了火也没什么新奇,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那这火是何人放的?」她又接着问道。 「是我寻了几个无业的地痞,放心,手脚很利索,旁人查不到。」 小蝶沉呤片刻,对此隐绝觉着有些不妥,微一摇头,发间的步摇便随之晃动起来,珠翠声响阵阵,「不行,不能让这件事知情者太多,地痞这东西只能利用不能信任,得将这几个人也一併除掉才行。既然动手了,就干净一些,唯有这样,才能安枕无虞。」 「我的妹妹啊,你可算是开窍了,」周小峰笑得更加灿然,总算是见着她在这件事上同自己一条心,「你放心,这件事由我来料理。」 第96页 「至此啊,咱们兄妹俩就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原主已死,你就是货真价实的郡主!」周小峰顺势坐到小榻上,一拍大腿,表神看起来十分惬意。 小蝶的脑子里飞速运转,她细密的想着,看看还有哪处不妥,更要一齐处理了才行。 细算良久,也实在想不出旁的什么,周小峰来的时间也不短,若常在这怕是惹人非议,最后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善后,就先走了,你若有什么事,便命人来同我传个话。」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小蝶也不留他,亲自将他送出门去。 周小峰走后,殿内再无旁人,唯剩下她自己,她沉着肩回到小榻上坐下,每踏出一步都似沉重无比,心口也像是有一块秤砣坠着,再无心思摆动手底下的梨花香粉。 檐下雪化似雨落,偶尔打在窗上,发出一声响,惹得人一阵心惊。 小蝶竟被这水滴声吓的不轻,轻吞了一口口水,起身走向窗前,此时窗外一片明光,她发觉,越是明光,便照的她越发的心慌。 也不知为何,心底的情绪一阵涌来,两行热泪没有预兆的流淌下来,串成珠子往下滴落。 陆澜汐的脸就在她的眼前,她不在火场,却似能看到那火烧起来景象。 不久前,陆澜汐还是她最好的姐妹,却在今日,成了一具焦炭...... 她终是控制不住,压抑的哭出声来,后背靠着墙角,一点一点的滑落蹲下,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双手抱着头,十指插到发里,用力抠着自己的头皮,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分担了心里的愧疚一般。 她像一只突然坠落的恶鬼,只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澜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原谅我......我本来没想着害你的......」 ...... 街上爆竹残红遍地,街头人来人往,昨夜玉华街的大火早已在百姓口中相互来传。 很多人都看到那位传说中眼瞎腿残的承安王府大公子在火海前是如何痛心疾首,像是发了疯一般。 大家都在猜测那位葬身火海的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让大公子伤心致此。 唯一能确定的是,在那一日,承安王府大公子凌锦安,永远的失去了他的挚爱。 ...... 城角的车夫双手接过对面姑娘递过来的一锭银子,随后抬眸问道:「姑娘要去哪?」 姑娘迟疑片刻,浓长的睫毛捲起,眉目间印着淡淡的愁意,似是轻压了一声低嘆,良久才道:「渡州。」 第53章 真相 「咣当」一声响,长剑落…… 「咣当」一声响, 长剑落地前正砸在高清明的鞋靴上,砸的不轻,他却像是没知觉。 一双眼死死盯住面前的长随, 随后大步朝前一把将他衣襟扯起怒问:「你说什么!」 长随被这架势险些吓破了胆,只见自家世子像要吃人一般, 眼珠都快要瞪出来, 长随有些后悔方才过来同他报信,怯怯重复道:「承安王府凌大公子的那位通房, 被火烧死了……」 「烧死了?怎么可能烧死了!」这件事于高清明来讲天方夜谭一般, 活生生的一个人, 怎么会死的这么轻易! 长随在他手底下被摇晃的头重脚轻, 忙解释道:「千真万确,是承安王府里的人亲口讲的, 人是在玉华街的外宅被烧死的, 抬回王府时候已是焦炭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把将长随甩开,随之大步流星奔出去。 好好的陆澜汐怎么会死呢?即便她时日无多也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 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一定是! …… 凌予康是被人搀扶着来到锦秀苑的。 见到他的第一眼, 凌秀平还以为认错了人,整个人已经瘦的脱了相, 好似只在骨头外面包了一层皮, 若没人搀扶着,随时都能散了架。 「予康,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了?」 凌秀平上下打量,这弟弟和他从前认识的不一样,虽然回来听说了他绝食的事, 本来以为他自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闹脾气,谁想是来真的。 「不提也罢,」凌予康一脸的菜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大哥如何了?」 「自昨日起便病倒了,郎中来看过,说是急火攻心,加之身上有些灼伤,」凌秀平长嘆一声,脸上苦渍渍的,「左手的指甲也都脱了下来,不过这些都是小伤,真正能死人的,是心病,烧的厉害,满嘴的胡话,三句话离不开陆澜汐。」 「唉……」此时此刻,凌予康才是最能感同身受的那个,他太能体会这种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他此时仍在苦海中尚未上岸,便又闻人间惨剧一桩,「澜汐命苦,本来都要苦尽甘来了,谁知会是这个下场。」 「啪」地一声响自凌锦安的房间里传来,像是什么东西摔成碎片的声音,随后一个小厮从房间里出来,一见着凌秀平便吓得跪到地上,「二公子饶命,奴才无能,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喝药,又将药碗打翻了!」 「这……」凌秀平越过小厮,大步迈入房内,抬手甩开珠帘来到榻前,看到床下被打翻的药碗,碎成了八瓣,药汁子洒了一地。此时凌锦安一双眼睛半睁半闭仰躺在床上,直勾勾的望着前方,脸色因为发烧的缘故蒙上一层异样的红潮,左手上的纱布被他生生扯掉,指尖血淋淋的颜色蹭的锦被四处都是。 第97页 若不是胸口还看得见一丝起伏,谁见了不唤一句「死尸」。 他这不是不想吃药,他这是想去死。 「哥,人已经去了,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凌秀平一顿,斟酌着又换了说辞,「若是大嫂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她会有多心疼。她那么在意你,不会想你这个样子。」 话语落地无声,久久听不到人回应,凌锦安连眼睫也不曾颤动一下。 当凌秀平以为他不会再言语的时候,只听他哑着嗓子缓慢道:「秀平,澜汐她……长什么模样啊?」 浑身像火烧一样灼热疼痛,尽管躺在榻上眼前仍是阵阵眩晕不停,喉咙里起了水泡,连唿吸都在痛,嗓子像被撕裂了,干涸皲裂。 他想步入一场烈火中烧个痛快,他想让自己化为灰烬。 他想不到,她孤身一人被困在火海中时有多无助,多害怕,他也不敢去想。 他的澜汐,连一只小虫子都怕的要命。 这一句,险些让凌秀平也招架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温声答道:「她的眼睛很漂亮,是我见过所有姑娘里最漂亮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温和有礼,我觉着这世间女子,唯有她配做我的大嫂!」 句句属实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虚言,没有星点儿夸大的成分。 他归来时,凌锦安亲口告诉他,当他被世间所有人抛弃时,唯有陆澜汐带着一身孤勇来到他身边,为报恩起,为钟情终。 她在这院子里吃了很多苦,却给了凌锦安许多的甜。 「可惜啊,」凌锦安嘆一声,一滴咸泪自眼角滑落,藏入鬓角髮丝里,「我竟没来得及看一眼,致死我都不知我心爱之人的样子,若到了黄泉,我怕我寻不到她……」 「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要做傻事,这件事不怪你,怪我,我本该跟着她去的,若是我跟着她,或许就没这件事了!」 凌秀平亦陷入深深自责当中,根本不知其中内情。 凌锦安闭上眼,不再言他,脑子迷迷煳煳的,不算清楚,十指连心,指尖儿疼痛深刻传来,他却觉着无比痛快,仿佛身上痛,就能分担了心上的痛。 「二公子,高世子来看大公子来了!」门外是小厮通报。 这通报让凌秀平眼前一亮,忙转身出去。 推开门第一眼便见了高清明立在门口,他像见了救星一般奔迈下石阶,「清明,你来了就好了,快进去劝劝我大哥吧,我没主意了。」 能让叱咤风云的凌秀平为难成这样,里面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怎么了?」高清明还是忍不住多嘴一问。 「想来我大哥的事你已经听说了,他病重,不肯让郎中施针又不肯吃药,我怕他想不开,你同他自小交好,想来你说的话他能听得进去。」 这话说的高清明略有心虚,暗自喜欢陆澜汐这件事,始终让他觉着是背叛了这份兄弟情,今日他得了信,第一时间跑到这里来,是为了探听虚实,却忽略了凌锦安。 这让他十分惭愧。 「好,」沉默片刻,高清明还是应了下来,「我去看看他。」 凌秀平忙给他让了路,希望他此行不会像自己方才那样无功而返。 虽然高清明来之前大概猜想了凌锦安的惨状,可站到床榻前这刻,心里也着实一震。 指尖的血冉冉不停,凌锦安毫不在意。 入王府时,高清明已经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打听清楚,一时心口空空如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子,他当真再也见不到了。 心里抽搐的疼,却还能佯装镇定,许是不够喜欢,他如是想。 一股浓郁的苦涩味道袭满鼻腔,高清明低头扫了一眼流淌到他脚边的黑色药汁,水色里还夹杂着碎瓷片。 将目光重新投到凌锦安身上,酝酿许久他才开口道:「你这条命还想要不想?」 很显然,不想。 现在任凭谁来劝慰他都无动于衷,凌锦安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折磨死自己,然后去黄泉寻她。 「看来这命,你确实不想要了,」高清明忽然冷笑一声,「我真替陆澜汐不值,何必拿自己的性命换你的腿换你的眼!」 这话一脱口,凌锦安云里雾里,他烧的煳涂,反应了许久方觉不对,终于抬眼侧过头来。 高清明看清他乌黑的眼仁和淡蓝的眼白,和中毒前丝毫不差。 他当真是好了。 「你说什么?」凌锦安心下奇怪,却没有领会到他话中的深意,只扯着破布似的喉咙问起。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需要为陆澜汐隐瞒的,干脆食言一次,说个干净彻底。 于是高清明心一横,唇齿一启,娓娓而言,「你以为,你的眼睛和腿是怎么好的,你中的毒是岁雪见,世间罕有,京城内外多少医家圣手都束手无策,怎的就突然在你体内消失了?」 「陆澜汐于年前整整离家十几日,你可曾问过她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你们两个朝夕相处,你难道就不曾察觉她哪处不对?」 一连几问,像是一下子掀了被滚水沸腾的锅盖,烟雾大起,却一眼望不到锅底。 「什么意思?」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好奇,听起来桩桩件件都是隐情,凌锦安费力撑起上身坐起,头脑热的像蒸熟的南瓜,嘴唇干裂成伤,自唇纹中透出血色,与惨白的纯唇格格不入,眼中的血丝更是恐怖赫人。 第98页 「你知道的,她一门心思想要治好你,想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高清明的眼前忽然浮现陆澜汐的脸,还有在众妙斋不肯放弃任何线索的神情姿态,「随便看了几本医书便敢独自上山,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你以为她差点冻死便死了心,若真是如此,那她就不是陆澜汐了。」 「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医邪的人?」高清明问。 显然,凌锦安的眼神告诉他,他根本不知此人为谁。 「医邪此人人如其名,十分诡邪,医术高明,这世上几乎没有他不能解的毒,他解毒的方法更是让人齿寒,那便是以毒攻毒,这还不算,你知道他用的毒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告诉你,都是以人为皿养出来的,若谁想到他哪里求得救命的解药,就得心甘情愿做他的药奴——你见过药奴吗?你当然不可能见过,每个药奴身上都是脓疮水泡,皮肤一点一点溃烂腐败,用不了多久,便会面目全非,就像是地狱的恶鬼,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你的解药,是陆澜汐心甘情愿做药奴换来的,那日她亲眼见着那些不人不鬼的药奴是如何痛苦的挣扎,如何的生不如死,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半分犹豫,从容接过医邪递过来的毒,喝了个干干净净。」 讲到这里,好似一下子又将高清明拉回在兰庶的那天,她那一双清亮坚定的眸子,还有那好似藏着无穷力量的纤细身躯。 高清明的心跟着颤,一度酸涩哽咽,可他还是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他要将这一切清清楚楚的将给面前的凌锦安听。他要让凌锦安知道,陆澜汐是这世上唯一肯用自己性命去爱他的人。 他要让陆澜汐死得其所,他要将她的付出告白于天下。 「即便是归来时,她仍苦苦哀求说,让我不要将这些告诉你,」高清明一下顿住,双手捏了拳,几乎是咬着牙,「我答应了,可是我今日又食言了,我就是要同你讲,若不然你这条命如何肯惜。」 于此时的凌锦安而言,这些话就是晴天霹雳,阵阵响彻在发顶,撕的耳朵连着脑子都在响。 他眯着眼,几乎是一字一句反覆品味高清明的言辞,顺着他说的时间线朝回捋,脑海里飞出无数个同陆澜汐在一起的碎片,他艰难的试图拼凑到一起,每拼得一块,就好像有把烙铁在他心头最柔软处深烙那么一处,没多久,便满目疮痍,外焦内腐。 第54章 自弃 凌锦安听到这里,几乎疯…… 凌锦安听到这里, 几乎疯了,高清明同他说的桩桩件件,他竟然丝毫不知情。 他半张着惨白的唇, 不顾手上的伤口,掀开被子光着脚踏上地面, 身上发着高烧, 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刺骨的冰凉自脚底传来, 却更像踩在棉花上, 浮浮沉沉, 跌跌撞撞站到高清明的面前。 他双手扯住高清明的衣襟, 指尖儿的血色染了高清明的衣衫。 「是你带她去的?」凌锦安一双剑眉在眉头处打了个结,扇形舒展的眼角挂着一抹血色。 「是。」高清明不躲不闪, 任由他扯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凌锦安手劲加大, 瞳孔放大,映着高清明的影子,「你为什么之前一个字都没同我说, 你这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你算什么兄弟!」 重力一推,两个人各自朝后退了两步, 凌锦安实在体力不支,身子摇摇晃晃, 及时扶住身侧的高台花架才堪堪站稳, 随之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脸部充血越发严重。 「我的确没资格做你的兄弟了,」高清明微沉着肩,一束光线从窗缝中打进来,正晃在他的眼睫上, 「我从前忍着医邪的事不说,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迟早会傻乎乎的拿自己去换你,可是后来,我见着她那不顾一切的样子,就很想成全她。其实我是有侥倖在的,我猜药奴的样子会吓退她,让她从此断了念头,谁知,她竟然还是选择了你!」 「那时候,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越说,高清明的心便越发自责,他想起陆澜汐忧伤无助的眉眼,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凌锦安的身上,半分都没有留给他。 「我的澜汐……我的澜汐……」凌锦安自小到如今流过泪的次数不多,次次都是为了她,眼睫湿润,化出一片水岸,嘴唇张张合合,唇齿相颤,「我一天福都没让她享过,什么都没有替她做过,她却为了我,连命都不要,我凌锦安到底有什么好!她为什么这么蠢!我不值!」 最后这一吼脱口而出,随之一记重拳敲在墙上,嘎嘣脆响,似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药奴,她竟然去做药奴,还不如干脆拿把刀杀了我!」又是两行滚烫的泪低落在他衣襟前的莲花绣上,晕染开来,「我早就应该死的,我早就应该死的,若是我死了,她何至于此!」 脑海中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凑起来,形成一幅完整的画卷铺展在他眼前,终于明白为何她时常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也终于明白她身上缠绕的那股伤感是来自何处,皆是她的道别之语,自己却没有听出来,满心欢喜的盼着光明重现,可光明来了,却是用她的命换的。 他抬起头来,面朝窗楹,光线一束笔直刺目,将他的瞳孔照成亮色。 凌锦安忽然笑了,嘴角上扬却溢满苦涩,血自干裂的唇缝中越挤越多,笑声自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像是烧焦的碳,在火盆中哑声震动。 第99页 他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摸上自己的眼睫,而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爱的人不在了,我要这双眼睛有何用。」 随之指节一弯,戳向自己的眼珠。 高清明反应迅捷,大步过去一把推开凌锦安覆在眼珠上的手,凌锦安手臂吃痛长袖一甩,下一刻,一记闷拳正中他的颧骨。 他后退两步,后脚跟在脚踏处绊住,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后仰去。 再看高清明,身子微微侧着,脸上怒意充斥,黑眉压眼,正兇狠狠地瞪着凌锦安,手上的拳头还未松开,胸口起伏加速,似气的不轻,「你想要做什么?你以为你抠了自己的眼珠子澜汐就能回来了?」 凌锦安就地躺下不起来,眼前晕眩更厉害,承了高清明的一拳,颧骨处立即肿了起来。 仍旧是苦笑,尝着口角的咸腥,「这样的光明,这样的腿,我多留一天都是罪孽。」 「我呸!」高清明恨的吐了一口,「这眼睛和腿现在都不是你的,都是陆澜汐的,你根本无权处置,若是陆澜汐看到你这般不珍惜,她当悔之前为你的付出!」 说着,他仍觉着不解恨,转身出了门去,跟门外小厮要了汤药。凌秀平和小厮几人一直候在门外,汤药亦是新盛的,这会热气散了,温度正好入口。 凌秀平方才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也不敢作声,这会儿见着高清明脸色青黑,便已经料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大约是这两个人又厮打到了一起。 尚未来得及多问一句,便见着高清明单手端起药碗随后又重力将门关上。 大步归来,药汁洒在虎口上,苦味儿散开。 来到拔步床前,高清明暂且将药碗搁置一旁,随后单膝跪在床沿,一手将半死不活的凌锦安扯起来,一手将药碗端起狠狠地将药从他口中灌了进去。 这个灌法只喝进去星儿,药洒了大半,胸前衣襟湿透。 他手一松,凌锦安再次瘫倒下去,像是一滩烂泥。 高清明端着空碗站起身来,眼角睨着他,良久才道:「看着现在这样的你,我也不知陆澜汐喜欢你什么,眼瞎的不是你,而是她,她不光眼瞎,而且心盲。她这条命丢的不值当。」 「我曾不止一次憎恨过我自己,为何那年在久安接救下她的不是我,若是我,恐怕现在大家都要唤她一声高夫人。」 话音落,满室静瑟。 躺在床上的凌锦安眼皮一撑,终于听懂他话的意思。 反正话已经吐口,也不差这几句,干脆一次性说个痛快,「心里有陆澜汐的,不止你一个人,可她的心里,却唯有你自己,旁人一点缝隙都挤不进去。她死了,我和你一样难过,她知道你爱她,却不知我心里也有她!」 「于这件事上,我承认,我损了我们的兄弟情分,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不希望见到你这样子。你记住,这个世上,你或许不欠任何人,可你在陆澜汐身上的债,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朝前两步,将空碗搁置在小几上,「话我已经说尽了,你是活是死自己拿主意吧。」 话毕,高清明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只听一声门声巨响,凌秀平转头看去,才见高清明踏出门槛。 「如何了?」凌秀平忙拦住他的去路问。 高清明目光朝后瞥了一下,脸色阴沉着道:「若不喝药就不用给他熬了,若是想死给他递刀即可!」 这显然还是气话。 凌秀平一时摸不着头脑,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只见高清明长袖一甩,大步离开,这次拦也拦不住。 一时顾不得旁的,凌秀平跃进门来。 瞧着自己兄长半死不活的折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衣襟是乌色的药汁浸透,脸色依旧是蟹红色。 「大哥……」凌秀平轻唤一句。 此时凌锦安身子一侧,撑着胳膊艰难起身,半张脸肿了起来,直逼眼角。 「秀平,」他强压住喉底的咳嗽,缓慢说道,「拿药过来,我要喝药!」 凌秀平一听可算展了笑意,重重点头应下,而后转身奔出门去,再回来时,手里端了药碗。 双手才递到他面前,便被凌锦安一手接过,凌秀平一句「小心烫」才说出口,他便已经先一步将整碗汤药仰头灌入口中。 空碗上还冒着腾腾热气,可凌锦安面无表情,半个字也没说,就好像喝的是凉茶一般。 「哥,我会亲自操办大嫂的后事,你放心,我一定将大嫂风光厚葬。」 凌秀平不知怎么安慰人,只想着这件事是眼下一顶一的重要,马虎不得。 「是得风光厚葬,」他眼睛直勾勾的,忽然在眼底绽开一抹瘆人的笑意,「以王府世子夫人之礼,葬入凌氏祖坟。」 「这……」闻言凌秀平一顿,迟疑片刻后没有半分废话,而是痛快应下,「好。」 「那我这就去办!」 「慢着,」凌锦安的手忽然搭上他的腕子,将他拦了一下,「之前我与澜汐成婚用的那些东西,也接着准备,一样不能缺。待她下葬之后,我便娶她进门。」 「哥,你这是……你这是要同她结阴婚?」 「我答应她的,总不能食言,我这辈子只要她一个,不管她是生是死。」 这件事让凌秀平属实有些为难,头一件事无论如何他都会做好,可是后一件…… 第100页 他本想着拒绝,可瞧着凌锦安现在这副样子,想说的话如数吞下。 又干脆利落的应了句:「好!」 …… 一张华贵的请帖安静躺在红檀木桌上,隐隐透着梨花香,墨色均匀,一见便是上好的积雪墨,帖纸以金粉点缀,在阳光下闪动人眼,更显这请帖的主人身份华贵。 杨碧妍确是一点儿都不将这帖子看在眼里,戴着一指节宽金镯的白腕一扭,便将其拨到了地上,随之抬脚踩了上去。 「姑娘,这可是宫里送来的,您不去吗?」小喜见杨碧妍的绣鞋将那帖子踩的十分严实,小心提醒道。 「呵,」杨碧妍冷笑一声,又将帖子踢了老远,「这帖子是宫里那贱婢命人送来的,说是请了京中几位贵女去她宫里吃茶听戏,明面上说要同我们相熟一下,谁人不知是要让我们去看看她的乍富之姿,我才懒得去。」 贱婢两字一出,小喜便知此人为谁,这可是那位蝶舞郡主的独特称唿。 「可是姑娘,如今她毕竟身份不一样了,今又递了帖子过来,怕是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吧!」 「面子?」又是一声冷笑,杨碧妍手指捏住桌上一盘点心,并不打算吃,而是像看到了周小蝶的脸,「她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面子,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在我眼里永远是个贱婢罢了。」 手指松开,点心跌落在盘外,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而道:「说起她成了郡主这件事,我竟觉着有些奇怪……」 第55章 疯了 「姑娘可是觉着哪里不对?…… 「姑娘可是觉着哪里不对?」小喜伸着脖子问。 「我也拿不准, 只是觉着这件事怪异的很,」杨碧妍手指轻轻敲在桌上,头微微歪过, 「听爹说,皇上之前才下令不久, 郡主便找到了, 还这么巧,怎么就偏偏在承安王府, 怎么还偏偏是那个贱婢?」 「您的意思是, 她是假货?」小喜双眉一抬, 说的直白。 杨碧妍沉默一阵, 而后缓缓摇头,「谁知道呢, 只是觉着这件事过于巧合了些。」 「姑娘为何不去查一查?」小喜怂恿道。 「容我想想。」杨碧妍半眯了眼, 「若她真是个假货,看我怎么收拾她!」 …… 院中麻雀落了满地,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凌锦安的房门敞开着,他背对着门口站在房间正中, 光将他的身影打在墙上拉成老长,他目光盯住窗前的轮椅, 犹记得, 陆澜汐来的那天,雨声很大,她自旁处来,带着一身的寒气,小心翼翼的站在自己身后, 现在她走了,外面却是阳光明媚。 他环顾房内,屋内的飞尘他都看的清清楚楚,可最想见的人影却再也寻不到。 屋里到处都是陆澜汐的味道,她身上的淡淡清香,梨花榻几上还放着她的针线,每根针都规矩干净的插在线板上,闭上眼,仿佛还听得见穿针引线的声音在耳。 慢慢踱步来到衣柜前,缠着纱布的手将柜门打开,衣柜被塞的满满登登,板板正正,里面搁置的,都是他的衣袍,每件衣袍间都隔着一袋香包。 他小心取出最顶上的一件,又仔细抚平下面那件不小心扯起的褶皱,这才抱着怀里的衣衫仔细端详。 这里所有的衣裳都是陆澜汐之前一针一线亲手给他缝制的,她果然没说错,都是他喜欢的颜色,从棉袍到单衫,或是明绣或是暗绣的莲花图案,针角细密整齐,她定是个很爱干净的姑娘吧。 他如是想。 手掌轻轻抚在柔软的面料上,余光扫见屋里的妆檯。 他的房间本没有妆檯,后来二人住到了一起,为了方便陆澜汐,便有了它。 他将衣袍小心放下,而后来到妆檯前坐下,对面铜镜中照出他英俊却憔悴的脸,脸上拳伤还未全消,仍挂着淡淡的青色。 手指隔着纱布摸上妆檯每一分寸,一柄桃木梳子压在他掌心底下,顺手将其拿起在手中摩挲,只见上面还雕了两朵梅花。 她用的每一件东西都干净精緻,抽屉里的首饰妆粉亦是摆放的规矩整齐。 他眼眸垂着,悲从中来,想像着从前陆澜汐坐在这里梳妆会是何种模样。 想到她那一句「给我擦擦头髮吧」,娇软的语气透着甜馨,不由将他的嘴角也带起几分。 回忆是甜,现实处处是苦。 一只匣子安安静静的躺在抽屉的角落里,他伸手刚摸上去,便听院中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随之院中麻雀像是预知了风险,扑腾着翅膀成群结队飞开了。 听着声音躁动,凌锦安眉目深垂,正想着谁这么不要命敢乱闯锦秀苑,顺手将抽屉推回,起身一探究竟。 才来到门口,便见着崔玉儿带着一行人正走到门前,崔玉儿气沖沖的,身上像是燎了火,抬眼见凌锦安垂着手臂面无表情立在门口,脚步这才缓和下来。 崔玉儿提着裙角一步一步上了踏朵,示意身后婢女止步,独自一人迈入门中,与凌锦安站了个顶头。 凌锦安眼中好似没有情绪,亦没有任何起伏,自然也不打算同她请安。 崔玉儿上下打量他两眼,再瞧他手上缠的纱布,先声道:「消瘦不少,脸色也不太好,尚再病中身子虽没好全,可看起来还算精神,只是不知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凌锦安仍旧不发一言,就是为了等她将话说完。 第101页 今时不同往日,她同这两兄弟可谓是撕破了脸,人前人后这两兄弟都不再顾及她的感受与颜面,她也没有必要再在他们脸前作戏,干脆破罐子破摔,也算来个痛快。 「王府上下现在已经传便了,说是你要娶陆澜汐的牌位,与她结阴亲。本来这是你自己的事,也算你情深义重,旁人插手不得,可是你偏偏要以王府世子夫人之礼葬她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崔玉儿的声调明显抬高了两分。 果然不出所料,她是来算帐的。 凌锦安冷笑一声,嘴角一侧微扬,眼神冰冷如雪,反问道:「这有什么问题?」 「你怕是忘了,现在承安王府的世子是予康,不是你,除了他,没人有这个资格。」 凌锦安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有几分瘆人的凉薄,这样的笑他从未有过,恍惚间让崔玉儿觉着,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若不是我和秀平之前出事,这世子位可轮不到予康。」 「各人有各人的命,王府世子位易主也不是我们随随便便就能说的算的,凭的还是圣上的旨意,」崔玉儿目光挪到一侧,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予康在一日,旁人便不得僭越,谁都不能擅自做主,更何况她陆澜汐不过是我送到你身边的一个通房,婢子出身,何德何能受得了如此厚礼,又怎么能入凌氏祖坟!」 若说旁的,凌锦安内心毫无波澜,可一听到崔玉儿对陆澜汐的轻贱之语,就像是拉了他心底的一柄恶闸,万千怒火奔涌而出。 显而易见他的脸沉了下来,头歪向一侧反问,「她入不得,难道你入得?予康活着是世子,他若死了呢?」 这话用他冰冷的语气说的赫人直白,连声线都是低沉的,像是千年岩洞中经年不融的冰柱,随便掉下来一棵便能戳死人。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再配上这诡异的笑,活像个地狱来的鬼魅,崔玉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凌锦安,吓得她后退一步,指着他大声道:「你当真是被鬼迷了,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太放肆了!论亲我是你的姨母,论理我是这承安王府的王妃,现在还不到你疯的时候,你竟敢猖狂至此!」 「凌锦安我告诉你,就凭你方才这句话,我就能去圣上面前告你!」 阳光打在崔玉儿的背上,她却仍觉着冷意岑岑。 可惜这番话对对面的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随便你去哪告,去阎王爷那里告也无不可,」凌锦安冷笑一声,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加上眼底的淤青,怎么看怎么诡异,「若能赐我一死,我感激不尽,若我死不了,这件事可就难办了。」 「陆澜汐以世子夫人之礼下葬,入凌氏祖坟,八抬大轿迎她牌位入王府,这三件事缺一不可,谁若敢阻,我便亲手扒下他的皮,挂在城门上任人观赏。」 他一双眼睛朝上翻瞪,眼珠瞪成了下三白,脚步前移,满嘴的恐吓之意,「我说到做到,不、管、他、是、谁!」 字字句句他说的清晰,崔玉儿更是听的清楚。 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被吓的连退几步,直到脚后跟碰到门槛,身子一悬险些空仰过去,好在及时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方知退无可退。 此时,她王妃的威风在凌锦安面前荡然无存。 「疯了,当真疯了……」崔玉儿不敢再去看凌锦安的眼睛,一眼也不敢多瞧,只拍着心口又气又怕,「疯了,全疯了……」 她当真是一时一刻在这锦秀苑都待不下去了,被吓的不轻,也根本顾不得什么颜面风度,扶着门槛狼狈退出房间,几乎是逃命般的匆匆离去。 人一下子全都走了,偌大的锦秀苑又剩下凌锦安一个人。 他歪着脑袋独自一人站在门口,长臂垂在两侧,脸上那股阴笑久久不散,真真的像个白日里的鬼魅。 …… 马车轱辘缓缓滚动行驶,在沙土路上压出两道细长的痕。 越往南天气越暖,京城里还是冰雪未化,到了此地已经是嫩草轻长,道路两旁的树林已经悄然挂上了浮青。 陆澜汐嫩白的手伸出马车帘外,瞧着外面的景致,隐约见着前方山上有庙宇的影子,于是她叫停前方赶车的车夫,「大叔,就在这里停下吧!」 赶车的大叔闻声勒了缰绳,马儿缓缓停下,「怎么了姑娘?」 大叔回头问道。 陆澜汐不答,起身钻出马车,纵身一跃而下,手掌遮在额头上遥望山顶,眯着眼问,「前头是寺庙吧?」 大叔顺着她的目光也遥遥望去,辨认了半天才回,「应当是吧。」 「那好,大叔,我就在这里停了,」说着,她从荷包里又掏出一锭细银递给他,「这是剩下的银子,你回吧。」 京城一路过来,颠簸了几日,晃的她头晕眼花。 「姑娘,这离渡州还有一段路程呢!」大叔接过银子,不着急收。 「我想上山去看看,到这里就可以了。」 见她坚决,大叔也不好说什么,见她孤身一人,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身为年长者,忍不住多嘱咐她两句,「姑娘,山高路远,你自己保重啊!」 「我记下了,多谢。」朝车夫微微颔首,她转而离开,徒步上山。 山顶的庙宇看起来就像是海市蜃楼,远远见着不算远,可怎么也走不到,没有丝毫预兆的一阵咳嗽袭来,她忙掏出帕子捂住口鼻。 第102页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她忽然觉着喉咙里一阵腥味儿,而后又是一阵呕,口中有黑血喷出,在她面前散成一片血雾。 同时她感到脸上挂上一片潮湿,而后低头看了自己掌心的帕子,入目皆是黑红色。 眼前一阵晕眩袭来,整个人瘫倒下去。 第56章 许府 房间外细雨濛濛,连成丝线…… 房间外细雨濛濛, 连成丝线,滴在荷塘中,盪开一圈圈水花。 陆澜汐的眼睫轻卷, 双眼皮褶皱摺叠,入目是锦绸的帐幔, 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花色。 一个小姑娘见她睁了眼, 惊喜的笑出声来,忙奔出去叫人。 稍许, 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位十几岁的姑娘提裙入了门来。 妇人年约四十, 身段丰腴, 面若银盘, 一双柳叶眉画的精緻,脸上妆粉细腻讲究, 身上衣衫是上好的山水缎, 首饰多用金。 再瞧她身后的姑娘,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整个人的轮廓要稍小一些, 衣着繁复讲究,身上亦是珠翠声叮噹不绝。 妇人来到床榻前, 见着陆澜汐果然醒了,浅笑一下, 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 「姑娘, 你醒了?」她问。 陆澜汐只闻声,却一时脑子空空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嘴唇微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之前跑出去的报信的小丫头倒是机灵,忙将陆澜汐从榻上扶起, 将软枕塞到她背后,「姑娘,这位我们家夫人,这位我们小姐,是她们自寺庙门前救你回来的,你已经昏睡许久了。」 陆澜汐坐起身子,容貌才显出来,虽是病容,可精緻的五官和堪称完美的皮相与骨相皆让在场三人窒了一下。 尤其是夫人身后的那位小姐,忍不住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她自诩美人,可也不得不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小丫头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入陆澜汐的耳朵,可怕的是,她好像生于混沌,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不知从前也不记过往,良久,她才有些惶恐的开口问道:「我是谁啊?」 这句话惊呆了众人,床榻下的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小姐手指搁在太阳穴上转了几圈,她的眼神夫人看懂了,以为救回来的是个傻子。 「你不记得了?」好歹夫人见多识广,没有立即下结论,反而耐心从头问起。 陆澜汐摇头,「不记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面对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一股恐惧之感逐渐将她包围,她双眼震颤,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焦躁。 「没事没事,想不起来不要紧,」夫人忙身子前探,伸出手来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我这就命人请郎中来给你把脉。」 「琼玉,你快去西街请陈郎中过来。」说着,她一侧头遣了那个小丫头出去。 …… 郎中顶着细雨,细细把脉良久,又简单的给她查验了一下,一时也查不出什么。 夫人见郎中面有难色,便问道:「如何了?这位姑娘是什么病症?」 郎中深锁眉目摇头,「从脉象上来看,这姑娘并无大碍,头上也没有外伤,只是身子有些虚弱而已,旁的与常人无异。」 「那她……」夫人目光在陆澜汐脸上定了片刻,见她仍是一脸的懵懂欧阳,于是又问,「那她说什么都想不起是怎么回事啊?」 「这老夫也说不准,不过医书古籍上也有关于这种症状的记载,人的头若是被重力撞击,或许会发生这种情况,可我看这姑娘头上没什么伤口,这件事就比较难办了。」 「那她脑子可正常?」小姐上前一步低语一声,问到关键处。 郎中回头望了一眼,道:「也和常人无异。」 母女二人又适时交汇了眼神,而后夫人又笑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们也就放心了,劳烦您再给开个补身子的方子吧。」 拟方子的功夫,夫人转身入了里间,坐到床榻前,扯过陆澜汐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郎中说你没什么事,身上也没有外伤,你别怕,我们不是恶人,这里是渡州许府,昨日我同女儿去庙里上香,回来时候见你倒在路边,便将你带回来了。一时想不起不要紧,你且安心住下,待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便同我讲,我带你去寻家人。」 陆澜汐垂着眼眸,目光放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见她好像也是正经人家的夫人,戒心稍松了一些,却也不敢完全松懈,只能微微颔首,暂且应承下来。 「这是琼玉,府里的丫头,我就让她先照顾你吧,」许夫人指着身侧的小丫头说完而后起身,将陆澜汐的手松开放好,「你初来乍到,定有许多东西需要添置的,我先命人去安排一下,你先好好歇歇。」 「多谢夫人。」陆澜汐颔首道谢。 「琼玉,这姑娘就先交给你了,你可给我好生照顾着,若出了什么岔头,我拿你试问!」 琼玉闻言忙福身下去,「奴婢记住了!」 「对了,还不知你的名字呢,」许夫人将目光从琼玉头顶收回来,又重新投到陆澜汐的头上,「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 她当真是很努力很认真的想了想,可脑子就好像被人煳了纸,严丝合缝,一点线索都寻不到。 她失落的摇摇头,轻浅的嘆了口气,「不记得了。」 「无妨,名字而已,可是我们也不能随便称唿你,既然来了,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许夫人眼珠四转,在瞥到窗外细雨砸塘的景致瞬间脑中一动,「不如就叫你丝雨吧。」 第103页 「你觉得如何?」许夫人笑意晏晏,声线温和。 「丝雨多谢夫人赐名。」对此事上,陆澜汐并没有什么意见,且起什么便是什么吧。 …… 许府正堂。 雕花的栋樑高直,上绘鎏金的花开富贵图腾,入门正中摆着一方八面来财的双面绣屏风,房内一摆一件皆是名贵的瓷器,墙上挂着山水画,胡乱搭配在一起显得眼花缭乱。 许老爷身子肥硕,往紫檀圈椅里一坐就是一滩,光华的衣料加身,穿在身上也看不出什么线条,小指粗的黄金鍊子在脖子上颤了一圈,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更是醒目,鼻尖儿中的一颗黑痣长得又大又圆,外面的人因此都叫他许黑子。 离得老远便听见女儿许家蓉在院中唧唧歪歪的说着什么,将手上茶盏搁下再抬头,只见那母女俩由下人撑着伞入了门来。 「娘,我就真的不懂了,你干嘛非弄这么个人回来,咱们又不知道她的底细,她说她失忆就失忆了?万一她是个骗子呢!」 许夫人缓步来到椅子上坐下,随后有婢女上了茶来。 许家蓉见母亲不急不慌,上前一步摁住她将要端茶的手,跺脚道:「娘,我说的话您到底听见了没有?您怎么一点也不急啊,还有心情喝茶?」 许老爷眼珠子瞪的圆圆的,也听出了几分,忙问:「那姑娘醒了?」 「醒了!」许夫人不顾旁人焦急,自顾自悠闲的喝茶。 「不光醒了,还说自己失忆了呢,娘胆子可真大,什么人都救,万一她是个骗子呢,万一她是个江洋大盗呢,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许家蓉气的脸色通红,一甩袖子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瞧你说的,还江洋大盗,她就一个人,咱们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能出什么岔子!」许夫人不以为意,顺便往口中送了杯茶。 「就算她不是坏人,你也不能将她留在府里啊,毕竟是个来路不明的外人!」许家蓉仍旧不服气,想着母亲那句安心住下就焦躁,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她见了便觉着碍眼。 许夫人眼皮稍抬,似笑非笑,女儿这点儿小心思她早就看的透透的,「我说留下,就自有留的道理,你在这闹什么。」 话说了这么久,许老爷虽然没问,但是也从女儿的话中揣摩透了,再瞧自己夫人神情,她的性子他可再清楚不过,无利不起早,无益不伸手,他许家这些年生意做的红火,她当属头功一件,肯收留一个捡来的姑娘,定是有所打算。 旁的不多说,他身子朝她微探,只问:「夫人的打算就讲出来吧,别打哑谜了,免得咱们女儿干着急。」 许夫人目光一侧,见他与自己心有灵犀,笑的越发灿然,随后将茶盏搁下,「还是你爹懂我,我也不卖关子了,我救她回来,就是为了她那一张脸,方才你也见了这姑娘容貌如何,我敢说,渡州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虽然许家蓉不服气,可也确实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漕运司的赵大人之前给你爹递话,说是看中了你,要娶你过门,这件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前阵子你祖父去了,你爹便拿守丧两年不能嫁娶之事给挡了,你以为挡了他就会放弃了?」说到这,许夫人一直和笑着的脸渐渐阴沉了起来,「这赵狗一把年纪,仗着手中权势,收贿脏银,银子餵了他也就算了,谁知他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肖想起你来!」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许家水运货物往来都得经他手,说白了咱们再恨也得罪不起,若真有那么一天,他真的动真格的,你是让我跟你爹舍了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还是舍了你?」 「所以,被逼无奈,只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赵狗无非是看中你的美貌,若是找个比你更美的搪塞了,这件事不就平安过去了!」 这一席话,让许家父女二人茅塞顿开,许家蓉心里的别扭一下子去了大半,眨巴眨巴眼,忙问:「娘,这事儿能成吗?赵大人能让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打发了?再说现在也不知这丫头家人在哪,若是哪日她家人找上门来那怎么办?」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我和你爹会认她为义女,有了许家的身份,她就不是野丫头了,至于她家人……」思忖片刻,许夫人接着又道,「派人去官府打听打听,有哪家丢了女儿,没有什么事是银子摆不平的。」 「夫人,你当真是女中诸葛啊!」许夫人心思缜密,让许老爷佩服的五体投地,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第57章 成亲 渡州温暖多雨,每年近春都会…… 渡州温暖多雨, 每年近春都会连下上几场,满处潮湿,洗过的衣衫几日都干不透。 这场细雨已经连续下了三日, 天阴的像是丧脸,好似谁在天上伤心, 泪怎么也流不尽。 琼玉取了披风出来, 抬眼见着一抹纤细瑰丽的身影倚在廊柱下赏雨,快步过来将披风搭在她肩上, 温声提醒道:「姑娘, 天凉, 再看一会儿就进屋吧。」 陆澜汐回过神来, 侧目瞧了琼玉盖过来的披风,说了句, 「谢谢。」 「姑娘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吗?」琼玉走到她身边来问道,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新鲜的事,便忍不住多问两句。 陆澜汐的睫毛忽闪忽闪, 黑长纤纤。小巧精緻的鼻尖高挺,一对黛眉若远山, 横看竖看都美的像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 第104页 她摇头,眼中失落闪动, 「记不起, 什么都记不起,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对了琼玉,我能不能问问你,我被救回许府来那天, 究竟是怎么样的?」 陆澜汐试图从旁人口中问出些线索,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想起来了。 琼玉很认真的想了想,「那日夫人小姐去庙里上香,回来时候便带了你,你来时候身上有血迹,夫人差两个婢女给你仔细检查过,身上没有伤口,又寻了郎中过来给你诊脉,郎中也说你无恙,第二日你才醒,接下来事,你都知道了。」 「血迹……」陆澜汐垂头喃喃,忽然又想起自己醒来时发觉自己胸前戴了个物件,将手伸进衣襟内,掏出那绳上栓的骰子。 骰子捏在手里,被琼玉看到,她一笑,「这个也是你来时带着的,我给你换衣裳时瞧见的,我还想问呢,怎么这么奇怪,带了个骰子在身上。」 「除了这个,我身上可还有别的?」她又问。 琼玉摇头,「身上还有些碎银子,我都给你收好了,除了这个,再没旁的了。」 「哦,对了,」琼玉一拍手,「你还有个银袋子,我给你拿过来你看看。」 说着跑开,再回来时手里捧了素缎丝绒的银袋子,里面沉甸甸的,递还给她,「银子都在这里,我给你收着呢!」 「多谢。」陆澜汐抬手接过,仔细放在手中端详,只见这银袋子用料上乘,两面各自绣了一朵莲花,针脚细密,走线整齐,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 「可有想起什么?」琼玉又问。 不过话一问出便有些后悔了,一见她这表情便知又是徒劳。 见陆澜汐沉默,琼玉又好心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反正夫人说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下。」 说许家人都是好人的这种话,琼玉实在讲不出口,她在许府做事多年,太清楚许氏夫妇的为人,精明的很,算计的很,叫花子讨饭都不来许府,就是因为许府是出了名的抠门儿,磨牙半日也别想讨到一个铜板。 哪知这次竟破天荒的在路上救了一位姑娘,还好吃好喝的养着,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澜汐忽然一声轻嘆,眼神迷茫投向院中小池塘。 …… 这日承安王府张灯结彩,喜红遍地,大红的灯笼高高悬于廊下,王府上下皆是一片喜色,娶亲的排场摆的盛大,沸腾起来整个京城人人皆知,可府里上下却没有一个人敢露笑出来,这亲事诡异又别扭。 凌锦安身着喜服骑着高头大马从城南起绕了一圈又回来,马后跟着八人抬的喜轿,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热闹的震天响,红妆十里舖就,每路过一处洒下残红遍地。 而后重回承安王府时,他下马,撩开花轿帘子,从里面出来的根本不是本该穿着大红喜服头戴金冠的新娘子,而是一块牌位,被凌锦安双手捧于身前。 在场百姓虽早就听闻承安王府的大公子要娶牌位入府,可真见着了还是不免吃惊。 真是活的久了,什么稀罕事儿都见得,结阴亲本也不是什么鲜见,可这般排场的当真是没见过,众人更是不解。 有人说这大公子当真是疯了,有人好奇大公子的心头血到底是何方神圣。 人群中不知哪个孩童喊了句,「怎么不是新娘子啊!」 话音未落,便被大人捂住嘴,生怕因为口舌招来杀身之祸,毕竟他连牌位都娶了,谁知他疯起来会不会寻这童言无忌的麻烦。 疯子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这亲成的诡异,看热闹的也为难,拍手不是,讨彩头不是,起闹更不是。 这些所有,凌锦安全然不在乎,他在乎的就是给陆澜汐一个名分,这是她生前自己同她许诺过的,如何能食言。 他抱着陆澜汐的牌位进门,一步一步走向正堂,满目的喜红色,红的扎眼。 不得不说,凌锦安容貌上好,五官端正,眼眸宽长,一双鹤目灵光有神,鼻樑如同刀刻,鼻峰挺直,唇的稜角恰好,病白的脸色加上一身透红,显得整个人透着诡谲的俊美。 两侧宾客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和他怀里的牌位,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夫人见状忍不住取了帕子遮了眼角的泪。 大喜又是大悲,让人见了难不触动。 今日蒲怀玉也来了,凌锦安是他的好兄弟,他自然不能缺席。 吉若自来了京城那一日便换上了中原衣裳,站在蒲怀玉身侧当真瞧不出她是异族。 今日吉若也是真真开了眼,首先,她们大迟成亲不是这样,其次大迟也没有娶死人的习俗。 「他当真娶了死人,你的这位兄弟当真……当真……」一时词穷,吉若不知该如何形容他。 蒲怀玉眼色一黯,一声嘆息自喉间来,「就让他疯这一次吧,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除了他自己,旁人谁都不能体会到他的痛。」 他的话显然吉若听不大懂。 繁复的礼节桩桩件件不落,凌锦安脸色平和,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就像蒲怀玉所言,这世上无人知他心境。 ………… 礼成,凌锦安将所有人所有事都抛到脑后,独自抱了牌位回房,此时天色已经黑透。 新房被布置的很好,龙凤红烛密燃,罩得满屋的红色透亮。 八仙桌上摆放了点心果酒,他腾出了地方将陆澜汐的牌位稳稳地平放在上面,红烛照映下,「爱妻」两个字连着她的名字好似在发光一般。 第105页 指尖触上她名字的刻印,凌锦安目光温柔,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澜汐,你今日开心吗?」 他一顿,哑着嗓音又道:「我很欢喜,我终于娶你进门了。」 他抬眼,屋里的墙上挂的皆是女子画像,画像上的人眉眼相似,仔细看起来又各自不同区别甚大,可每幅画像落款处都有一行流云小楷,清清楚楚写着「爱妻澜汐」几个字。 这些都是他亲自请京中名手所绘,他召来王府所有见过陆澜汐的人,口述陆澜汐的容貌,画师们再一点儿一点儿修改比对绘出。 他不知道哪个更接近陆澜汐,哪个眉眼更传神一些,除了他,好多人都记得她的模样,他却只能靠着这些差距不一的画像独自揣摩回忆。 一抿唇,他抬手取过酒盅满上,举在牌位前晃动两下,「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该当好好喝一杯才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随之又斟了一杯抬手从左至右均匀洒下,「这杯是你的!」 「我知你不胜酒力,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是一杯就倒,所以今日即便再高兴我也不会让你多喝,若是你喝多了,第二日起来就该头疼了,到时候又要吵着我给你按。」他似是在笑,可是眼睛里又分明有什么在闪光,他将左手五指伸开,朝向牌位,「你看,指甲还没长出来呢,所以给你按不成了!」 「我可不是偷懒,是真的按不成,」他又笑了,笑的有些癫狂的意味,自言自语道,「什么,你非要喝?那可不成,听话,喝多了难受,你若真的想喝,我便亲手给你酿葡萄酒或是樱桃酒好不好?或者是梅子酒?我现在不会,但是我学的快,只要你肯喝。」 眼前像是有陆澜汐的脸,既模煳又清晰,他笑的更加灿然,满目的宠溺,好像这辈子只将柔情给一个人。 随之他盯着牌位大笑起来,露出一排皓齿,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笑拧在一起,一半阴一半晴,连烛火都随着跳跃颤动,烛泪适时滑落,像是泣下的血一般。 「澜汐,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把所有都给你,只要你回来!」他似疯魔,勐然起身,扯了一身的喜红色,露出里面的白色麻衣,双手将牌位举高,头仰着,哀求似的声音,「求你现身,现身一次,哪怕一次也好,澜汐,你听见了吗,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话落良久,房内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他的哽咽声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双膝跪地,将牌位紧紧的抱在怀中,沉声低泣起来,嘴里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第58章 报復 翌日晨起,凌锦安觉着脑袋…… 翌日晨起, 凌锦安觉着脑袋疼的要炸开,紧紧闭着双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昨夜有些贪杯, 喝了不知多少,倒是难得醉一次。 醒来时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那件麻衣。 怀里捧着的仍是陆澜汐的牌位。 他将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名字, 轻声细语, 犹在她耳畔,「昨晚喝的有些多, 惊了你没有?」 撑着胳膊起身, 整个人头重脚轻, 一唿一吸间酒气浓烈。 穿鞋下地, 将牌位搁置到妆檯上,而后从桌上取了一方精緻的雕花木盒在妆檯前展开, 里面躺着的是一支青丝挽月玉搔头, 「这是成亲前我找工匠打造的,不知你喜欢不喜欢。这个颜色我想你戴着一定好看。」 「我给你好好收着,等你想戴了便戴上。」 他在妆檯前自言自语, 而后将木盒又合上,收入抽屉中。 手指触碰到一方小匣子, 这匣子之前他便看过,原先是想打开的, 却因为崔玉儿突然到访而打断, 这次又见了,忍不住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匣子外观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展开后发觉里面有一个小纸包,纸包里的灰白色粉末让他眼前一窒,这并非什么稀罕物, 他曾经见过。 背嵴一阵发凉,一时想不通为何陆澜汐的妆檯里藏了这东西,她原本是打算怎么用的? 思忖片刻,这迷题也并不难解,她服了医邪的药,自然知道自己身上会起什么症状,这东西,她定然是留着准备自己用的。 这是一件只要想到就忍不住心痛的事,他不知道陆澜汐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究竟都想了什么,做了什么。 心口一窒,无端又想起这场火灾来,虽然过后小宅前后查了个遍,却也没查出什么结果,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没有破绽可言,但唯独有一件事让他觉着十分奇怪。 那便是陆澜汐那天为何去小宅,那里究竟有什么。 这件事在,他就不能不怀疑那场大火,究竟中间牵扯着什么。 双手暗自捏了拳头,这件事他没有放弃,还派人寻着线索,只盼着早日寻出些端倪来。 …… 咕咕咕的水泡不断从半人高的鱼缸里冒出来,杨碧妍被人架着胳膊头摁在鱼缸中。 她不识水性,在水中只能左右摇摆挣扎,五官扭曲成一团,口鼻里浸了水。 小蝶站于她对面,高高在上睨着此情此景,眼角透着些冷意,心确是无比的痛快。 她手掌稍抬,对面的两个宫女立即将杨碧妍自水中拉起来。 杨碧妍大口大口的吐着水,随之剧烈呛咳起来,脸色惨白,湿发贴在头皮上,整个人成了落汤鸡。 第106页 「有句戏文怎么讲来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杨小姐此时此刻,倒像是那洛神一般。」小蝶阴阳怪气的笑起来,随之慢步踱到她身边,此时她在上,杨碧妍被迫跪在她脚下,小蝶抬手用力捏住杨碧妍的下巴,二人对视。 杨碧妍轻吐了口口水,因为刚刚呛了水的缘故,一双眼睛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小蝶道:「周小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动私刑,你眼里还有王法吗,你可别忘了,我爹是当朝太师杨行!」 只听「啪」地一声响,小蝶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杨碧妍的脸上,这一巴掌足足用了八分力,就像是当初杨碧妍打她那样,「你爹是太师又怎么样?护得住你吗?你大可让你爹来宫里找我,也可以去皇后娘娘面前告我的状,我只是来请你喝茶看戏而已,谁看见我打你了?」 「还有,我不叫周小蝶,我是当今圣上亲封的蝶舞郡主,」她伸出食指用力戳了杨碧妍的额头,「怎的,这件事没人告诉你吗?」 「你给旁人递了帖子,京中贵女无人来赴你的宴请,你一定很气急败坏吧,」杨碧妍更是个急脾气,哪里肯低头,眼中仍旧透着一抹傲气嘲笑道,「你以为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小人得志而已,今日你到了凉花戏台见着你安排好的位置都空空如也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你即便贵为郡主,京城中的高门贵女也仍旧瞧不起你,你个吃糠咽菜任人差遣长大的东西,也配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这些话生生的戳了小蝶的心口,她生平最恨的就是任人差遣这件事。 她放了帖子给众人,本意是想同京中各位熟识一下罢了,谁知今日到了凉花戏台,好个空空如也,每个人都遣了府里的下人来捎信告假,连藉口都差不多,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病了。 她们都是听了谁的挑唆,再清楚不过,除了她杨碧妍还能有谁。 这次小蝶是真的火了,一把扯过杨碧妍头顶的头髮,杨碧妍惊叫一声,一侧立着的流萤脸色微动,吓的朝后退了一步。 「杨碧妍,你就嘴硬吧,到了如今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小蝶弯着身子,一双厉目微眯,眉尾高挑,咬牙切齿,「不错,我曾经是任人差遣的奴婢,那又如何,你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现在不还是跪在我脚下?当初你在云鼎茶楼打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有这一天?」 话毕,她用力甩开杨碧妍的头,直起身来朝着对面两个宫女道:「杨小姐看来脑子还不算清醒,再将她头沁入鱼缸里让她冷静冷静!」 「郡主息怒!」一侧流萤忽然过来,大着胆子劝道,「郡主,杨小姐毕竟是重臣之女,您不看她,也得看在杨大人的面上,这件事若是闹大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那边也不好交代。」 小蝶朝流萤翻了一眼,流萤忙低下头,硬着头皮接着讲,「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这杨小姐跋扈是出了名的,今日却在您面前半分还手之力都不得,您已经占了上风了。」 流萤刻意压低了声音,倒是说的小蝶很受用。 即便自己如今不一样了,可杨行也不是吃素的,这件事闹起来皇后和长公主虽保的住她,可也未必不会让自己在她们心中的形象打了折损。 今日给了她一个教训也就罢了。来日方长,还怕除了今日没有旁的机会? 「也罢,今日看在杨大人份上,就饶你一次,」小蝶再次仰起下巴,借坡下驴,今日也算过瘾,「不过杨碧妍,往后在这京城中,你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这番话又换回杨碧妍的一声冷笑。 …… 杨府。 杨碧妍抬手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丢到地上,碎瓷片铺了一地。 小喜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不敢声张,今日她陪着杨碧妍一同入宫,眼见着杨碧妍在宫里被周小蝶的人带去,再出来时一身的狼狈。 「她周小蝶简直欺人太甚!」说着,杨碧妍又抄起手边茶盏摔了出去,「我杨碧妍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她胆敢这样对我!」 「姑娘,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大人,让大人替您做主啊!她周小蝶这样猖狂,有了这次便还会有下次!」小喜今日也没少挨了巴掌拳脚,这会儿脸还肿着,她自然更恨,巴不得闹起来。 「自打蒲怀玉回来,爹一直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若是让爹知道了这件事,他定然咽不下这口气,定会告到皇上那,可你看着皇上对长公主的态度,那可是他亲姐姐,亲姐姐的女儿他自然袒护。若问起来,那周小蝶自然一推六二五死不承认,宫里都是她的人,谁又肯为我作证,别闹到最后又只是不疼不痒的训斥几句,那时候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我的脸该往哪里搁!」 「这件事不能让我爹知道,更不能让旁人知道!」杨碧妍虽然跋扈,却不傻,这中间厉害也能揣度几分,明白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小喜蠢坏,哪里能想到这些,今日凭白挨了打,她自然不服,只悻悻道:「那姑娘你今日这亏不就白吃了,她从前可是个下贱的奴婢,今日都骑到您头上来了,奴婢还心疼您呢!」 「这件事当然不能这么算了!」杨碧妍正在气头上,自然听不得这些煽风点火,手重重一拍桌子,恶狠狠地道:「今日她给我的,我要加倍还回来!她宫里的那个流萤,不是你的远亲吗?你私下再多给她些银子,让她再多留意些,我就不信,这个周小蝶会没有破绽!」 第107页 今日流萤为她说了情,二人中间有过眼神交汇,杨碧妍正是用人的时候,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您的意思是……」小喜不明。 「我一直觉得她身份有古怪,不管旁人说什么,我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结果,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个周小蝶是真是假!」 「你明日拿一百两银子,寻个机会见流萤一面,让她盯着些,周小蝶平日都跟哪些人来往,都做些什么,若发现了什么,及时跟你讲。」 「听说,那周小蝶还有个义兄,因为她的缘故已经升了官,除此之外她的养父还在宫外呢,据说也给他另外置办了宅子。」 「那就先从她那个养父查起。」 杨碧妍一眯眼,死活咽不下这口气,势必要同那周小蝶斗到底! 第59章 旧事 杨碧妍独自在屋里闹的天…… 杨碧妍独自在屋里闹的天崩地裂, 可书房里的杨行却丝毫不知,此时书房外两个侍卫把守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书房内灯火通明, 却见着一人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杨行面前走来走去, 杨行看的眼睛都花了, 最后实在忍耐不了,从椅子上站起, 恭敬道:「大皇子您稍安勿躁, 先坐下来喝杯茶再说吧。」 那大皇子脚步一顿, 愁眉苦脸的一拍双手, 「我能不急吗,我若不急就不会顶着夜跑出宫跑来你府上, 杨大人, 你倒是替我想想办法啊!」 「大皇子,您急什么,不过是二皇子回来了而已。」杨行今年四十多岁, 整个人身段挺拔,看上去倒是比二十多岁的大皇子蒲贺元还要精神些, 他将大皇子扶着坐下,又亲自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话还没来得及说, 只听大皇子又开口, 「回来的可不光是他,还有凌秀平!」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一个不知所踪,一个生死未卜,一个又在京城里眼瞎退瘸,谁知天地翻转, 一夜之间回的回好的好,这我怎么能不急!」大皇子易怒短虑,人又愚笨,却一门心思的想要那太子之位,若不是见他这样,杨行也不会扶持他这么多年,成了大皇子一党。 「大皇子,您细想一下,他们只不过是平安回来了而已,大迟这一战损兵折将,也没立下什么战功,对您构不成什么威胁。」 「可是这么多人,父皇偏偏派蒲怀玉出征,可见对他报了多大的期望,只是怕父皇已经动了要立他为太子的心思,到那时候,我该如何自处啊!」 一想到这里,蒲贺元便更坐不住了,毕竟这么多年了,他唯一梦寐以求的便是那太子之位。 杨行对此不以为然,负手而立缓缓说道:「皇上共有三子,论长幼之序,您是大皇子,论子凭母贵,您的生母位份高贵,她身后又有庞大的家族之力支撑,另外的两位皇子,跟您比哪里占得优势?」 「二皇子蒲怀玉,为人谨慎稳重这不得不承认,可他母亲不过是一介不受宠的宫嫔,身后又没什么支撑,远和您比不了,即便是有承安王府的做后盾,承安王现在不过是吊着一口气,那两个黄毛小子还成不了气候。那三皇子蒲念礼就更不用提了,生母是个不入流的短命宫婢,他又自幼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一年四季有三季都病着,难登大雅之堂。」 「且说这蒲怀玉,若是皇上真有心,早就立他为太子了,何必一等再等。那大迟是我梁朝多年心腹之患,这么危险的事却放了他去,可见……」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尽,到头又化为一声安慰,「所以大皇子您就安安心心的,我们还按照原计划便是。」 杨行的一番话,倒真的像是一颗定心丸,将大皇子火烧火燎的一颗心微微平稳了些。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大皇子终于安定下来,端起茶盏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却没有留意到此刻杨行一脸的鄙夷之色。 管家从侧门进来,端着盘果子搁置到梨花几上,路过杨行身边时候给他递了个眼色。 杨行目光扫了大皇子一眼,而后朝管家吩咐道:「时辰也不早了,管家你让厨房给大皇子准备些宵夜送过来,大皇子口味清淡,别做的太油腻了。」 管家才弯身应下,这好像一下子提醒了大皇子,大皇子忙搁下茶盏,起身摆手道:「宵夜我就不吃了,时辰不早了,我得在宫门下钥之前赶回去,免得惹人注目。」 逐客令不漏痕迹却很成功,正中杨行下怀,「那臣送大皇子出去!」 「杨大人留步,你还是好好想想咱们应该如何对付那个蒲怀玉,还有凌家兄弟吧,这几个人关系匪浅,连在一处很是麻烦,让我头疼的厉害。」 大皇子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所有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是,臣一定尽心尽力为大皇子处理好一切!」杨行恭敬道。 大皇子安慰稍许,这才终于肯从书房离去。 随之门口由他带来的侍卫也一同行远。 人影彻底消失在杨府后,杨行才将身子直起,目光阴沉着看着前方,低骂了句,「草包!」 这自然说的是大皇子,大皇子出身高贵,可实在愚蠢,也正是这种只凭家世便可在这世上得到许多红利之人是他杨行最为不齿。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种人,可却又不得不扶持这种人。 这种草包脑子不灵光,才能对他格外依赖,彻底成为一个傀儡,哪日将这傀儡推上高处,便是他杨行独揽大权之时。 第108页 三个皇子论天资自然是蒲怀玉没得挑,可他太聪明了,哪里又是杨行掌控得了的,再加他身后有承安王府支持,与他更是水火不相容。 除了他,也唯有大皇子。 「大人,这是王妃娘娘方才派人递过来的帖子。」管家适时将帖子送上。 方才给他使眼色,也正是为了此事。 杨行将帖子接过,上面一行秀丽小楷,他一眼便看出来是崔玉儿的笔迹。 匆匆看了一眼,随后又将帖子合上,转而朝管家道:「备马车,去私宅。」 …… 崔玉儿在锦绣朦胧的屏风前来回踱步,心里焦灼,片刻难得安宁,时不时的望向门口,盼着想见的人早些出现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门声响动,一男子踏入门中,下一刻崔玉儿便扑了上来,六神无主的抓住来人的手臂,有些抱怨的口吻,「你怎么才来!」 男人一手将门关上,一手搂过崔玉儿的腰肢,觉着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拥着她往里行去,声音低沉且温柔,「什么事这么急着叫我来。」 二人一齐行到光亮处,在这男人面前,崔玉儿素日的刻薄凌厉全都不见,转而成了一抹柔色,她抬眸看向眼前人,年过四十眉眼却英俊一如当年,在崔玉儿眼中,他好像永远是那年那个秀气的书生杨行。 「承安王府的事你可都听说了?」 「凌锦安娶亲的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杨行轻笑一声,于这件事上,倒是也不得不佩服一下,想不到这小子倒是痴情至此,若放在他身上,恐怕他也做不出来。 「你还笑,」崔玉儿拍打他肩膀一下娇嗔道,「他胡闹一次也就罢了,你可知他让路陆澜汐以世子夫人之礼下葬?」 「有所耳闻,」杨行被她打一下,立即止了笑,「就为了这件事?如今葬都葬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不光为了这两件,」崔玉儿朝后退了一步,正立于杨行面前,「这凌锦安这阵子像鬼附身了一样,整日没个好脸不说,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森的,有时候我见了都怕。而且那日他还说,予康活着是世子,若是死了呢?……这话我觉着不对,当初因为他残了,咱们才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说残疾之身不得承世子位,这才让咱们予康得了,如今他莫名其妙的好了,只怕他不甘心,对予康做出什么疯事来。」 「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他不是瞎了吗,那怎么突然又好了?」 「莫名其妙,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藏的很深,一时让我难辨真假,予康因为林昭昭的事闹的我不得安宁,凌锦安这边,倒是我疏忽了。」崔玉儿满目愁容,「这回蒲怀玉和凌秀平也回来了,这三个人又成了心腹大患,同当初一样。」 「这件事予康什么态度?」杨行平静问道。 「这孩子的心性你也是知道的,软懦有余,怕是他兄长若同他讲想要回这世子位,他巴不得双手奉上!」 「不管怎么说,予康承世子位,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凌锦安现在即便好了,圣旨哪里有朝令夕改的,他名不正言不顺,闹不出什么,」杨行一顿,「至于予康那边,多留意一些也好,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凌锦安第一个脱不了干系,想来他也没那么蠢。」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那凌熠匹夫,只要他死了,我就会向圣上请旨让予康承袭王位,那时尘埃落定,不管是凌锦安还是凌秀平,都无计可施。」 提到凌熠,杨行狠狠地咬了后槽牙,这个名字每唤起,便使得他目光兇狠阴冷,恨不得吸其髓,枕其骨。 当年他最爱的姑娘被迫嫁给他为继妻,只因崔家攀他的王位,后来在朝堂上,两人政见不合,凌熠处处同他作对,若说此生他杨行最恨的人,除他凌熠还能有谁! 这么多,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将凌熠狠狠地踩在脚下,以报当年之憎恨。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到了后来,竟像是恩爱夫妻般挤在一处咬耳朵,崔玉儿时不时柔笑两声,杨行看她的目光更是温柔。 二人郎情妾意间根本没有留意到房顶上有一道黑影闪动,身形灵敏三步并作两步踏到檐角处,轻盈一翻便跃出墙去。 随之隐到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再也不见。 第60章 谁的 「咣」一声脆响,茶盏…… 「咣」一声脆响, 茶盏被凌秀平重重摔在地上,碎成若干。 其中有几片飞到了凌锦安的脚下。 相对凌秀平脸红脖子脖子粗,怒髮冲冠, 凌锦安则是轻垂了眼眸,笑容平静如同一汪秋水, 波澜不惊。 「不行, 我要宰了这对狗男女!」凌秀平越想越气,片刻功夫也浪费不得, 却在推门的那刻被凌锦安叫住。 「秀平!」凌锦安缓缓起身, 「稍安勿躁。」 「哥, 你让我如何不躁, 」凌秀平强压住内心的火气,指着外面道, 「那贱人竟与杨行老贼有私情,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我承安王府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今日在杨行私宅出现的人影是凌锦安派出去的, 如今他身边的人,皆是凌秀平的部下, 他早就觉着崔玉儿奇怪,便派人盯了许久, 谁成想, 果真被他抓到了尾巴。 可这尾巴的那一端竟然牵扯到杨行,很是让他意外,从前崔玉儿的所作所为,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在王府摇摇欲坠时,她却能大着胆子推自己儿子上位, 只因为她背后之人是杨行。 第109页 现在对这件事只知一二,更深的情况尚且不了解,还不知他们两个之间究竟还有什么勾当。 「你也知道这件丑事若是闹大了,会有损王府的名声,父王他一辈子身上都不曾有过污点,岂能因为这两个人让他成为笑柄。况且他现在还在病中,杀贱人和杨狗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不足为惧,可我们好歹要为父王想想。」 凌锦安当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之所以这般平静就是因为想到这两个人。 「这件事一旦闹起来,捂是捂不住的,只怕父王受不了刺激,」说到此,凌锦安一顿,「再说还有予康呢。」 「你还想着凌予康?」凌秀平哼笑一声,「我应该叫他杨予康才是!」 今日探子来报时,将二人对话一字不漏的带了回来,其中也包括杨行说的那句足以说明凌予康真正身份的言辞。 凌秀平话糙理不糙,不过在凌锦安眼里,凌予康毕竟和他母亲不一样,他的性子温软良善,从未生过害人之心,况且从前陆澜汐也对他说过种种,也曾私底下给过这边不少帮扶。 对事不对人,无论如何,凌锦安还是认他是弟弟。 「他母亲同人苟且,还抢了你的世子之位,这倒好,我看他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世子位,」凌秀平大步来到凌锦安面前,拧着眉毛道,「大哥,我见这也是个好机会,咱们得把原本是你的东西取回来!」 「这是自然,」凌锦安低嘆一声,「不过,这件事得由予康亲自出面。」 这句话显然凌秀平听不懂,「你的意思是?」 「有些东西,只有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才能相信,且看戏吧。」 …… 承安王府表面风平浪静,崔玉儿还以为她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实则早透在凌锦安和凌秀平的眼皮子底下。 加之这两日蒲怀玉来的勤快,三个人不知在锦秀苑里计划些什么,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的也见风使舵起来,凡事都先以凌锦安的吩咐为上。 好像一下子崔玉儿和凌予康都被架空了一般。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两天,崔玉儿实在心里没底,终于忍不住又让田嬷嬷跑去杨府递了帖子。 杨行知道这是敏感时期,两个人不好来往,生怕露出什么马脚,可心里又放心不下崔玉儿,又不得不去。 于是,在夜深时,又乘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来到私宅。 殊不知暗中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这一切…… 崔玉儿在私宅等候多时,一见杨行便又冲过来,第一句话又是抱怨,「你总算来了,让我好等!」 「今日府里事多,抽不开身,」杨行顺手揽过她的腰,「我之前不是告诉你,这些日子小心行事,怎么今日又急着将我叫出来,可是王府里有什么事?」 「最近二皇子时常来府里,三个人一谈就是大半天,府里的下人对那边也开始殷勤,我怕……」 人一旦心虚起来,草木皆兵,崔玉儿正是如此。 「他们三个向来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自然要待在一起,这有什么奇怪。」 「我就是觉得他们怪怪的,不会在图谋世子之位吧?」崔玉儿越想越紧张,紧紧扯住杨行的衣袖,「当初凌锦安瞎了,我借他养病之由将他软禁起来,他心里怎么可能不恨我,可是自从他好了,对此事他一个字都没提过,我越来越觉着不对,你快些想想法子,我真的怕出什么乱子。」 「想法子?」杨行随之笑一声,笑的轻松淡然,「法子是有,你去弄包砒、霜下到凌熠的药中,我马上去请旨!」 见他又是说笑,崔玉儿急得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不在乎予康!」 「看你说的,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们母子两个呢,这么多年,我杨行对你们母子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他将崔玉儿护到怀中,好好哄着,「有我在,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我跟你说的话你都记好了,世子位一定是康儿的,不久后,他就是承安王!」 房间里二人的对话都被门口一行人听的一清二楚,凌予康站在最前,一双眼睛睁的圆大,满目错愕。 凌锦安目光一侧,投在凌予康的身上,只见他身子紧紧绷着,双拳头捏的实诚。 探子来报信后,凌锦安和凌秀平便带着凌予康来到此处,入院后将这私宅中其他人拿下,而后在杨行入房门后才现身在此。 里面的对话一字不漏,众人心里都有了底。 凌秀平更是激动,手中握着长剑,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房间的门,随时准备长剑出鞘。 见时辰差不多,再听下去指不定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时候凌予康才真是难堪,于是凌锦安适时丢出手中早握的小石子,砸在雕花门上。 这声响不大不小,正好惊了屋里的两个人。 二人警觉的齐齐朝门口看去,而后互相递了个眼神,杨行闪到一侧屏风后。 崔玉儿则小步来到门口,将门轻轻敞开了一条缝隙,小心查看。 门里门外,不过两掌的距离,四目相对。 凌予康正红着眼,哀怨的望着门里的人。 崔玉儿整个人定格了一般,一双眼皮撑大,万万没料到,不敢置信地道:「予、予康?」 第110页 凌予康嘴角一抿,长手一展,用力将门推开,崔玉儿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随之见着凌锦安和凌秀平带着一行人入了屋来。 此时屋里有响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屏风后有人影晃动。凌秀平提着剑大步冲过去,一脚踢翻了屏风,长靴踏上,见着一角长袖刚脱离于窗口,凌秀平长腿一迈,一只脚才踩上窗台,身前便被凌锦安伸臂挡住,只见凌锦安看着杨行逃跑的方向低声道:「别追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秀平虽然不甘心,可大哥向来心思缜密,他的话该听还是要听,于是收了腿,随他回到了原处。 崔玉儿见两个人没有将人抓到,显然松了一口气,强装镇定的立在那里,却始终不敢面对凌予康,因为她不确定他何时来的,听了多少。 「王妃娘娘,看来你也有很多话得交待了。」凌秀平双手环臂,臂弯处的长剑醒目。 「交待什么?有什么好交代,你们这么气势汹汹的是做给谁看?」她心里虚,却也不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出来。 「自然不能在这里交待,」凌锦安转过身去,对众人道,「将王妃娘娘带回王府去!」 众人得令,大步前来。 「我用不着,自己会走!」崔玉儿长袖一甩,大步出门去。 众人随之跟上,唯有凌予康还愣在原地。 凌锦安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手搭到他肩头,低声道:「有什么事回去说,有些事你需要自己弄个清楚明白。不过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我和秀平,永远都是你的兄长。」 两行泪终于忍不住流淌下来,滑过凌予康凹陷的脸颊滴落在衣衫上。 他颤着嘴唇低低唤了句,「大哥……」 …… 福寿堂的香雾弥散一如既往,瓶子里插的是冬日里培出的玫瑰,妖艷如血。 崔玉儿在美人榻上坐的端正,目光落在玫瑰上,正中站着的是凌予康。 屋里只有母子二人,他不问,她也不说,两个人就这样僵持良久。 今日夜凌锦安忽然找到他,说是带他去个地方,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去捉姦,捉的还是自己母亲的奸。 屋里那个男人是谁,他亲眼见了,亲耳听了,绝不会错。 若是旁人同他说这件事,他断然半句都不会信,所以今日他自己看了个清楚。 「我……我到底是谁的儿子?」良久,凌予康终于红着眼问出这一句。似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一般。 第61章 篱下 崔玉儿的目光此时才投到凌…… 崔玉儿的目光此时才投到凌予康的脸上, 她眼神闪动一剎,而后回应,「你姓凌, 你说你是谁的儿子?」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聋子瞎子?你和杨行在房间里说的话,当我听不懂吗?」凌予康突然垂下肩膀, 眼尾悬了湿润, 苦笑起来,「我到今日才知, 我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 原来我的世子之位, 是他杨行保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凌予康, 我是你母亲,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 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现在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脸上还挂着残笑未散,这笑容莫名诡异,「杨行这么多年一直和父王作对, 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是什么时候同他在一块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做出这样的事对的起谁啊?」 「够了!」崔玉儿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 耳朵上的耳珰剧烈摇晃,「就算我对不起任何人, 我也对得起你!你问我为什么, 那好,今日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个王妃我从来都不想当,凌熠我也从来不想嫁,若不是你外祖父当年想攀着凌熠逼我嫁入王府为继, 我现在就是杨夫人!」 「自小我就是不被人重视的庶女,凌锦安凌秀平的生母是嫡出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长大后便能嫁给心属之人伉俪情深,而我呢,这辈子只能註定成为一颗棋子,我恨,我恨啊!」她从美人榻上起身,指着凌予康道,「你呢?你不也是和我一样的命运,有凌锦安凌秀平在,你就永远出不了头,我知道这种滋味,这种任人践踏的滋味,太苦了,所以我费尽心机也要将你捧上去,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杨行,他本来是你外祖父的学生,出身寒门,无权无势,这样的人,哪里入得了他的眼,若是他的嫡女没死,或许我们还有机会,可她死了,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命运就此变了。」 说道杨行时,崔玉儿的眸色难的温柔。 所有想问的,在此时此刻,凌予康都清楚了。 这结果当真让他哭笑不得。 他将头垂的很低很低,直到最后抽了一口气,歪着头抬起脸,望了崔玉儿片刻,哆嗦着嘴唇问:「您也是过来人,也曾有个爱而不得之人,您也懂这里的痛,既然这样,您当初又是怎么忍心拆散我和昭昭的呢?」 他哭了,同时好像又在笑,「您当是很恨我外祖父的吧,其实现在我也一样恨你,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凌予康,从头彻尾都是一个笑话,一个本不该存于这世间的笑话。」 话音落,他抬袖子抹净脸上的泪,转身而去。 崔玉儿觉着不对,忙追出去两步问:「你要做什么?」 凌予康仅用眼角回望,眸子里闪动无限的冷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往后您就不用管我了,这么多年,我对您的话一直言听计从,这回,我要自己做主一次,您不一直也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第111页 说罢,他再也不顾崔玉儿,大步离去,崔玉儿追出来,却被两个嬷嬷拦住,凌予康将崔玉儿的哭喊甩在身后,一步一步踏向他想去的地方。 …… 承安王凌熠的寝殿安静一如既往,今夜的事,凌锦安已经提前交待过,若谁敢走漏风声,说出去一个字,惊了凌熠,便等着人头落地。 凌予康立于殿外,任凭春风如刀割在脸上,伫立良久,脑海里最多的,还是儿时父王抱着他满院子跑的场面,他自小不如两个哥哥聪明,又不如两个哥哥学问好,可父王仍然很疼爱他。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不是父王的儿子。 即便今日崔玉儿没有正面回答。 有些真相就摆在那里,不必刨根问底也知。 春雪融化,满院泥泞水渍,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泥水很快浸透了膝盖裤角。 他双掌盖到砖石上,随之曲臂头重重磕在地上,这一声闷响,似在同凌熠道别一般。 ………… 今日许府设宴请漕运司赵光,在正堂摆了满满一桌的酒菜,许夫人还亲自下厨做了两个菜。 赵光贪婪,这些年可在漕运司吞了不少银子,渡州商贾对他皆是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就比如许氏夫妇,暗自盼着他死,面上也不得不殷勤着招唿,半点儿都不敢惹。酒过三巡,赵光喝的微醺,面红耳赤,他酒品素来不好,上头后除了金银钱财和美色旁的不想。 今日借着酒,赵光又旧事重提,抬手搭过许老爷肥硕的肩膀,半似威胁半似商量道:「许黑子,好久没见过许小姐了,怎么是故意不让我见?」 他这一搭,将许老爷吓了一愣,这赵光三十多岁,人长相不丑,可就是颧骨底下各自一道横纹,整个人看着兇狠,他有权有势又能如何,还不是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拿捏渡州商贾的,许老爷都看在眼里,若是从的,平安无事,若是不从的,家业别说不保,连命保不保的住另说。 若是嫁给他,他好好待人家女儿也就罢了,可他生性残暴,在他手底下挨打都是最轻的,死在他手上的不在少数。 横行一方,敢怒不敢言。 他头上是杨行杨太师,每年送上去的银子数都数不过来。 「大人说笑了,前阵子家父去世,家蓉伤心过度,便病倒了,春日时常下雨,这一来二去也总不好。」许老爷只能打哈哈,心里忐忑的厉害。 「病了?」赵光红着眼笑了笑,「病了可不好,我更得见见了,我也瞧瞧这病西施是什么样的!」 「可不敢可不敢,家蓉感了风寒,怕传给赵大人,赵大人日理万机,时光宝贝,片刻也耽误不得啊!」许老爷觉着不对劲,心里打鼓,只能装傻充愣,「对了,今日您亲自过来,我已将本季的银子都给您准备好了,除了该给的,还额外多添了三百两,知您辛苦,请您笑纳!」 「你小子,跟我动心眼儿呢!」赵光明显不吃这套,抬手拍在许老爷脸上,「我今日就问你一句话,家蓉我是见还是见不得?」 许老爷此时脸已经白了,这人喝多了是没品行可言的,若真让他见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来! 正当许老爷的衣裳被冷汗浸透时,许夫人在一侧站起来,亲自举了酒壶给赵光满上一杯,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人自然见得了,不过哪里能劳烦您跑一趟呢!」 说罢,许夫人转身朝婢女道:「去将小姐请过来!」 婢女瞧出许夫人的眼色,心领神会,轻步退了出去。 再转过身来,许夫人的脸上又挂上一摸灿笑,「大人莫急,我已经命人去叫了,说话工夫也就到了。」 这话说的让赵光还算满意,将手臂自许老爷脖子上收回来,端起酒盅仰头送了一杯。 稍许,门口脚步声传来,赵光余光瞥见屏风后有一人影闪过,以为是许家蓉,谁知定睛一瞧,立即傻了眼。 只见眼前美人身量纤细,鹅蛋脸线条柔美,皮肤白的像是透着光,一双杏眼微垂,藏在眼皮下的眸子乌黑,双唇饱满,唇珠上若有珍珠悬挂,透着桃粉色。打眼一见,当真是惊为天人。 赵光生平第一次觉着自己喝醉了,眼睛花了,于是他用力眨巴了眼,又朝女子看去,当真美的像画中的仙子。 「这位是……」赵光的眼睛已经挪动不开,抬手指着问道。 方才他的神色都落在许夫人的眼底,许夫人轻笑一声,回道:「这是丝雨,是我的义女,今日家蓉病的起不来,满身的药气,实在不宜见客,所以婢女便大了胆子请丝雨过来,若是大人不愿见,我这就去亲自将家蓉带来。」 说着,许夫人运势要起身。 「不必,不必,家蓉既然不舒服,就让她好好歇着吧。」赵光手臂虚抬一下,拦住许夫人,此时他一双眼珠子在陆澜汐的脸上挪不开,还管什么许家蓉,与面前的姑娘比,家蓉那容貌,逊色太多。 面对这样无礼的目光,陆澜汐眉头一蹙,方才婢女来报,只说是老爷夫人要见她,却没说这里还有个这人。 隐约间,陆澜汐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夫人眼皮垂下,别有用心的轻扯笑意,而后抬手朝陆澜汐招唿道:「丝雨,过来见过漕运司的赵大人。」 漕运司赵光,陆澜汐之前从琼玉口中听过关于他的事迹,也知此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知许家是依附他生存的。 第112页 如今她寄人篱下,不知过往,好歹是许府收留了她,念此,她也不能推脱,只垂眸微微福身道:「见过赵大人。」 「姑娘多礼了!」赵光此时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许夫人见状,又近一步,「咱们许家上下,多亏了赵大人才得以有今天,丝雨,今日家蓉病着,你就代家蓉敬赵大人一杯吧。」 越发不对劲,陆澜汐心里如是想。 这人明显没安好心,可许老爷一言不发,许夫人又得寸进尺,生像是要将她卖了一般。 出于警惕,她当知得拒绝。 于是陆澜汐轻言道:「大人恕罪,我不会喝酒。」 此言一出,许夫人和许老爷脸色一白。 屋里顿时静瑟起来,要知道,还没有人能在酒桌上拒绝得了赵光。 「丝雨,你说什么呢,又不是让你多喝,只不过敬赵大人一杯而已!」说着,许夫人起身过来推她一把。 陆澜汐很是坚决,站在原地不动。 第62章 归还 许夫人见她这般犟,暗地里翻…… 许夫人见她这般犟, 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明知她不乐意,却还是偏要勉强, 见她不动,干脆擅自取了酒盅过来, 递到她的面前。 陆澜汐并没有抬手去接, 双手还好好的端在袖管里。 「你这丫头,今日赵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 你怎么这般失礼?」许夫人声线压低, 半是提醒半是恐吓, 「赵大人可是贵客, 不得怠慢!」 无论她如何劝说,陆澜汐就是不接这杯酒, 她很清楚, 这杯酒一旦接了,就等同于给他们开了个闸口。 僵持稍许,许老爷那边已经冷汗布满额头, 只听赵光一笑,扬手道:「既然丝雨姑娘不会喝酒, 那就别勉强,我这个人很怜香惜玉的。」 许夫人许老爷目光同时落在赵光脸上, 这个笑面虎, 说话真假难辨,最是阴阳,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这杯酒,我就当丝雨姑娘已经敬过我了!」说着,他兀自端起手边酒盅, 畅快一饮而尽,而后朝陆澜汐这边亮了盅底。 「这丫头当真失礼,还请大人见谅!」许夫人有意试探一下。 「有性格,我喜欢。」赵光笑的一脸灿意。 这话听在陆澜汐的耳朵里却不那么舒服。 「若没旁的事,我先失陪了,手里还有些东西没做完。」 陆澜汐此言一出,许氏夫妇脸色又是一阵绿。 「姑娘的事,自然是要紧的,今日我来的仓促,也没给姑娘带些什么,来日再登门拜访,还望那时候姑娘赏脸!」赵光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反而对待陆澜汐十分客气。 陆澜汐也不多言,只微微颔首,随之转身离开。 赵光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的背影,直至不见才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随之侧头朝许老爷说道:「许黑子,你府里何时有了这样的美人,还藏着掖着的,今日才让我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瞧得出,这赵光对陆澜汐不是一般的满意,许夫人心里有了底,暗自窃喜,随后代夫言道:「赵大人您说笑了,哪里有藏着掖着的意思,若真诚心瞒着您,今日她也过不来。这姑娘本来是我闺中密友之女,后来家道中落便过来投奔我,见她可怜,便认为义女,一来让她有个安生,二来,也挂着往后能给她找个好人家!」 许夫人瞎话张嘴就来,自然是怎么好听怎么说,言外之意也更是明显。 赵光将空酒盅捏在手里转了一圈,随之一笑,「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在许老爷和许夫人眼里,什么样的才算好人家呢?」 许夫人取出帕子压了压鼻侧的浮粉,只笑不答,此时赵光已是心领神会。 眼下有了这样的美人,从前心心念念的许家蓉顿时感之逊色不少。 见状赵光又大笑起来,不仅对方才的事丝毫没有不悦,反而十分开怀。 许夫人也随之笑起来,许老爷则默默掏出帕子擦了额头上的冷汗,见着夫人的脸色,方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经过这一场,陆澜汐心思越发沉重起来,总觉着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步入旁人设计的圈套一般。之前陆澜汐试问过自己家人的事,许夫人只说官府那边查不到,还说认她为义女,让她安心住下,面上看着对她不错,可是内里总让人觉着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就好像是一个处处精于算计的人忽然一下子对你客套起来,就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如今,她见了赵光,方猜出了一二。 只怕这许氏夫妇,本意就是让自己给许家蓉做垫背的。 琼玉见她回来脸色不好,也猜到了几分,今日她去前院送东西时便听说赵光来了,再遇这么一场,便已经清楚了个大概。 她在屋檐下伫立良久,再三思量,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姑娘,恕我多嘴,许府不是一般人能待得住的……」 言外之意种种,陆澜汐侧过头来瞧着琼玉,瞧出她眼里透出的为难之意。 反正说也说了,不如说个痛快,琼玉干脆道:「许老爷和许夫人,死人骨头上他们都能刮出一层油来,好端端的将你养在府里是图些什么,你应该也想的到,赵大人不是好人,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眼见着赵大人对大小姐垂涎已久,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琼玉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连她都懂的道理,陆澜汐自然也明白。 第113页 难得此时此刻还有人肯提点一句,让陆澜汐很是感激,轻垂眼眸,低声道了句:「多谢你,你的话我记下了。」 许府的确不是立身之所,她心中有数,转过头去眼神迷茫,该得寻个容身之所才是。 …… 锦秀苑。 凌锦安瞧着此时将长剑高举到头顶,双膝跪在他面前的凌予康,心里一惊,忙问:「予康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凌予康头低垂着,这个角度正看见凌锦安的鞋面,「大哥,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母亲犯的错欠下的债,都由我一人来承担!」 随之他抬起脸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底浮青,一见便知一夜未眠,「我知道我母亲从前对你的所作所为,可我太过懦弱,从不敢违抗她,于此件事上,也是我对不起大哥!」 他说的郑重,凌锦安也知他的苦,一个从小被母亲禁锢的孩子而已,凌锦安从未在这件事上同他计较,只轻言道:「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的心我清楚,快起来吧!」 说着便抬手去扶他,可凌予康仍旧不肯起身,而是接着道:「大哥仁厚,是我的福气,我这次来,是想求大哥一件事,予康愿以死谢罪,唯有这样,原本是你的世子之位才可归还,予康死而无怨,只求大哥留我母亲一命!」 闻言,凌锦安眉头一紧,看出他眼中的坚决和断然,他憎恨崔玉儿是真,想要拿回世子位也是真,可他从未想过要凌予康的命。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凌锦安挺直身子怒言道。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这条命,没什么资格同大哥讲条件,可是大哥是我自小便敬仰的人,求大哥看在咱们多年兄弟的情分上,饶她一条命!」 凌锦安瞧着他这副样子,一时有些于心不忍,只嘆道:「你快起来吧。」 「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她的命我不会要。」 凌予康知道凌锦安的为人,有这一句,他便放心了,于是将长剑放下,头重重磕下去,眼角湿润,「谢大哥!」 凌锦安扫过地上的长剑,又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别做傻事,命好好留着,若不然我也不能保证我说话算话。」 凌予康会意,知道这是凌锦安在想方设法保他的命,可他知道,这个世子之位,本就轮不到他做,如今他更是没有资格。 从前,他都是在王府里躲事的那个人,如今,他也想为旁人做些什么。这次他没有接话,而是抓着长剑起身,一脸郑重朝凌锦安道:「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 翌日一早,康宁院的丫鬟匆匆交给凌锦安一封书信,上面笔迹工整,一见便知是凌予康的字迹。 展信,寥寥数语,入了凌锦安的眼幕。 「此去寒山无归期,尘间再无凌予康。」凌秀平在一侧将这句话读了出来,沉吟片刻,也清楚了个大概,「大哥,予康这是……」 凌锦安面容平静,手指轻捏,低声问小丫鬟,「世子可还留下别的话没有?」 小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摇头道:「回大公子,世子没有说旁的,今早我们去给世子梳洗,房间里便没有人了,只留了这个。」 凌锦安微闭上双眼,此时觉着山根有些酸疼,默然片刻,他微一扬手,「好了,下去吧。」 丫鬟轻步退下,凌秀平则瞧着凌锦安手里的信笺出神。 「秀平,」凌锦安唤了一声,目光空远,凌秀平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凌锦安接着说道,「昭告众人,承安王府世子凌予康突发急疾,不治身亡。」 凌秀平当然清楚,这是对外的说辞,凌予康真正的去向在信笺上已然交待清楚。 他终是以自己的方式,将世子位还给了凌锦安。 多年兄弟,一时间让凌秀平心酸如是。 「我知道了,这件事由我来办。」凌秀平一口应下,随即大步出门去。 待凌秀平走出不多时,又来小厮来报,「大公子,王府外有一位妇人带着一位姑娘要求见您!」 「她们是何人?」一时间,凌锦安还真想不通是哪里来的妇人和姑娘。 「那妇人说她是……」小厮言语有些吞吐,抬眼偷偷打量凌锦安的面容,有些不敢讲,可迫于压力,无奈还是大着胆子讲了,「那妇人说她是少夫人的舅母。」 小厮斟酌了半晌,这才捡了紧要的讲,生怕凌锦安怪罪,于是又忙加了句,「本来不敢来打扰大公子的,可一听同少夫人有关,所以不敢怠慢,这才过来通禀。」 「舅母……」凌锦安脸色果真一沉,一双黑色的眸子蒙上一层冷意,随之脸上覆上阴森森的笑,「带她们去前厅等我。」 第63章 还牙 承安王府广阔气派,雕梁…… 承安王府广阔气派, 雕樑画栋一砖一瓦都颇为讲究,舅母李氏和女儿自打入了园子,两双眼睛就没地方搁, 虽然活在天子脚下,可那偏僻的胡同巷口哪里能同王府比得, 李氏活了这么大的年纪, 还是第一次来到这般贵地,这里的一草一木搁她眼里都像是仙境里才有的。 被小厮领着来到前厅等候, 二人小心翼翼坐在椅子上, 见着婢女端上来的茶一时不敢下嘴。 李氏一双糙手小心摸着椅子茶几, 光滑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成了稀罕物。 第114页 「娘, 原来陆澜汐一直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啊!」李氏的女儿月明扯着衣角比比划划的说道。 李氏翻了她一眼, 听起来很不服气,小声嘀咕道:「提那个短命鬼作甚,住的再好不也没了!」 月明一笑, 双手在衣襟处理了理,今日这身衣裳是新做的, 就为了来王府这一遭,穿的很是仔细, 「那倒是。」 「月明啊, 一会儿见了大公子你可得机灵点,咱们娘俩后半辈子的富贵,可都在你身上了,那陆澜汐做来的你也做的来,你这模样又不比她差什么……」 「好了娘, 这些话你就不要在这里说了,我心里有数,谁知道她陆澜汐命这么好,竟然能辗转和王府的人扯上关系,早知道,您将我卖了好了,兴许今日在王府里的就是我了!」月明打断李氏的絮叨,想到陆澜汐便觉着不服,一个从千里之外小地方来的,竟攀上了王府大公子,阴亲的排场比多少活人都大,怎能不让人眼馋。 「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李氏一听卖与不卖的话,心口便是一虚,陆澜汐当初可是她寻了人伢子给卖了,眼下又提起,她可听不得。 月明还想还口,只见一小厮从侧堂出来,还算客气对她们说道:「二位久等了,大公子已到。」 二人朝后看去,月明才见着一抹湛蓝色人影行来,脸还未看清楚,便被李氏拉着跪下。 李氏低头瞧着一双云底的鞋靴步步踏来,忙高声道:「民妇田李氏,携小女月明给大公子磕头!」 说着,整个人弯身下去,头重重磕在地上。 明月亦是随着娘亲一起,不闻声不敢贸然抬头。 凌锦安自正前方椅上坐下,目光冷冷扫过二人头顶,良久才道:「抬起头来说话。」 语气中察觉不到情绪,感受不到温意,只是这声音低沉如若有磁,勾的月明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来。 这一眼偷看了不打紧,月明忍不住心里颤动一声,瞧着眼前的凌锦安,姿仪修挺,容貌冷峻,只随意的坐在那里便周绕贵气,怎能让人不心动。 不得不说,这陆澜汐好福气,她如是想。 「谢大公子,」李氏一顿,忽然摆出一副哭腔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本来在澜汐去世时就应该过来送送的,可赶上我这一病就是不少日子,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我可怜的澜汐啊,这孩子……」 说着说着,李氏就掉了眼泪,呜呜咽咽哭的悽惨,惹的凌锦安一阵烦躁,随即眯了眯眼,打断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哭诉的话说了一半儿,听到凌锦安问话,李氏忙止了声,像模像样的擦了擦眼泪,囊着鼻子回,「其实这次来,也不为旁的,一是想要见见我那苦命的外甥女,二来是为了圆澜汐生前的愿。」 「什么愿?」凌锦安此时已是用了极大的耐心看她演戏。 李氏一见他顺着话问,心里暗喜,跪在地上的膝盖忍不住朝明月那边挪了挪,这个距离正好扯过月明的手,「大公子,这是月明,比澜汐小一岁,两个姑娘感情自小便深厚,好的像一个人似的。您有所不知,澜汐生前就常说,往后自己若是得了出息,定然带着这个妹妹,可惜澜汐命苦,走得早,我们也帮不上她什么忙,连最后一眼都没见着她……」 「我们也知道,大公子您待澜汐好,情深义重。您娶她牌位的事,我们都有所耳闻,这不,我今日就将月明带来了,两姐妹性情都差不多,您若不弃,就让月明留在您身边,端个茶倒个水,闲来无事再同您一起说说澜汐,想来若是澜汐在天有灵,知道她最在意的妹妹得大公子的照拂,心里也一定安慰!」 李氏一番话讲出来之后,莫名让凌锦安心口一窒,他不禁有些呆住,眼睁睁的望着底下的妇人,明明看起来是个人形,怎的说出的话却让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似的。 他在心里都气笑了,久久也讲不出话来。 李氏在底下巴巴地望着他,也望不出个所以然来。 沉默时辰越久,李氏和月明心里就越发没底。 僵持良久,终于等到凌锦安似笑非笑的开口问道:「你说她们两姐妹自小感情深厚,可据我所知,澜汐来到京城不过几年,哪里来的自小感情深厚一说?」 「若一切真如你所言,怎的当初你还将澜汐卖到青楼去?」这一句,终看出凌锦安脸上的愠怒之意,方才的那点笑,转为了阴寒铺在脸上。 李氏虽然早就想好了说辞,可在看到凌锦安脸色的剎那心还是惊了一下,「误会,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自澜汐舅舅去世之后,家里的日子就越发艰难,我身子不好,一个人养她们姐妹两个很是吃力,澜汐见了不忍心,就主动说要出去寻活计,谁知她找的是那种地方……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 「够了!」李氏哭哭啼啼的一番,被凌锦安单单两个字打翻。 这种话,这种人将的出,就是不怕天谴的,若是听了,只会侮了他自己的耳朵,和澜汐的。 凌锦安不傻,这种人他又不是没见过,吃旁人肥自己,有利可得什么缺德事都干的出来,这种人的眼里心里,都是没有情分二字的。 陆澜汐过去种种,他都清楚,更是心疼,怎能容有人在她身后颠倒黑白。 凌锦安起身,缓步来到母女二人跟前,垂眼盯着月明,月明亦抬眼瞧他,不难看出,她今日为了这一场,是精心打扮过的。 第115页 「模样长得不错,眉眼间同澜汐的确有那么两分相似。」凌锦安嘴角翘起一角,笑意让人琢磨不透。 「既然你说,澜汐生前最在意这个妹妹,那我的确要好好安顿她。」 话毕,凌锦安復而转身坐回方椅中,悠闲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朝外道:「来人!」 不多时,自门外进来几个小厮,整整齐齐站了一排。 下面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正捉摸不透时,只听凌锦安沖小厮们吩咐道:「将这个月明带出府,随便在久安街上找家青楼送进去。」 「啊!」底下母女二人几乎齐齐惊叫起来!李氏扑在月明身上,哭腔大声道,「大公子饶命,您为何这样啊,您为何要将她送到青楼啊!」 凌锦安不急着回话,而是悠哉的又抿了一口茶,这才缓缓抬起眼皮,扫了李氏一眼,「你也知青楼不是个好地方,可当初为什么将澜汐卖去?我没时间去寻你们,已是对你们最大的恩赐,想不到你竟然还敢恬不知耻的跑到王府来,当真拿我凌锦安当成傻子,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我看你是想银子想疯了,我承安王府也是你这种货色能沾染的?」 「大公子饶命!我知道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也是为了女儿前途着想,我真的没有想过卖澜汐,当初寻了人伢子,只以为是卖到哪户人家去做女使,万万不知是那种地方,若是知道,我也不会忍心的啊!」李氏吓的脸色惨白,紧紧将月明护在怀中。 「你为了你的女儿?那你可曾想过,若是澜汐的娘亲还在,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卖到青楼去,会是何种剜心之痛?」凌锦安并不为她的哭诉所动,想到澜汐同他讲过在舅母手底下的点点滴滴,不给饭吃,冬日不给棉衣,赚来的贴补都被她拿去补了自己女儿,最后榨干她最后一滴血,反手将人卖了,这些种种,虽未看见,只听闻便让凌锦安心揪着似的痛。 「你早该体会一下这种滋味,该还的,今日便一齐还了吧,心狠人恶,你有今日,实属应当!」他将茶盏重重搁下,朝小厮一仰头,几人得令,硬生生的将两个人拖了出去。 随即,母女二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响彻王府内院,像是被拖鸡一样拖出门去。 连小厮被吵的也忍不住啐了两句,「我说你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带着自己女儿来王府,巴巴的念着荣华富贵,指望着借着少夫人的余光,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遭了报应,活该!」 …… 厅前扰人的杂音终于消散,凌锦安喝尽最后一口苦茶缓缓起身,孤身一人缓步走回锦秀苑,步入垂花门,脚步便停住了,此时阳光正好,树梢才发新芽,一切都好像是新的,他挪到树下,眯着眼看太阳,唯有在此处,才能得片刻安宁似的。 后背贴在树干上,喉结微动,沉嘆一声,「澜汐,我好想你。」 第64章 夺回 福寿堂院落紧闭,清冷无…… 福寿堂院落紧闭, 清冷无声,冬雪化去,却更显得整个园子萧索生机。 凌锦安立于院中回望, 此情此景他觉着似曾相识。之前,他也是在这般寂寥的光景里摸不到前, 等不到后, 却意外得了陆澜汐…… 将门推开,无人之处显得门声都格外突兀刺耳。 堂中香鼎冷然, 再无香雾弥散, 唯有尘埃在光中跳跃飘零。 崔玉儿端坐在椅子上, 即便无人服侍, 却仍旧保持着那副端贵的姿态,衣冠整洁, 妆容艷丽精緻。 门被推开的瞬间, 门外光线刺眼,她下意识的眯了眼。 凌锦安顶着满身的光踏入堂内。 二人对视,崔玉儿下巴微仰, 上下打量他之后,轻笑一声, 眼中的轻蔑抹不去,「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已经等你多时了。」 「你气色不错。」也说不上是调侃还是讥讽, 凌锦安似笑非笑。 「你看如今这福寿堂,像不像当初的锦秀苑?」崔玉儿嘴唇上扬,眼底却没有笑色,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罢了,「空空荡荡, 一个人也没有,每日只给三顿下人吃的饭食……当初是你,如今终于轮到我了。」 她知道,这不过是凌锦安的以牙还牙罢了,没什么可怨怼的。 「像,却也不像,」锦锦安负手而立,眸子轻扫院中残雪中悄然钻出的一抹绿,「我那时候比你惨得多。」 「没被毒死,的确是你命大,如今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更是让我没想到的,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将陆澜汐送到你身边去,捉了一辈子鹰,想不到最后被她这个小鹰啄了眼,竟没瞧出来她是个吃里扒外的。」 提到陆澜汐,凌锦安手指攥起拳,面上却掩藏的极好,「这件事说到底,还要谢谢予康,若不是他在中间推波助澜,怕我也没有今日,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有些事咱们也要一併算算总帐才行。」 凌予康如今是崔玉儿唯一的软肋,她被软禁在此,丝毫不知外面的情况,也无处打探,如今凌予康孤身一人,她不敢想像从前受尽磋磨屈辱的凌锦安会对凌予康如何。 她终于绷不住了,面色疾红,「凌锦安我告诉你,当初将你软禁的确是我的主意,让他们为难你也是我的吩咐,和予康无关!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夺回世子之位,那夜私宅之事你已经将予康牵扯进去了,你想要的伸手就够得到,你不要伤害予康,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第116页 「这世子位,本该就是我的,谈不上夺与不夺,凌予康是谁的儿子,你心里清楚,他本就没资格坐这个位置。」凌锦安冷言冷语,眸子里看不到半分的温情,这才是让崔玉儿最害怕的。 「一切的错,都是我,我死也无妨,我的命你想拿就拿去,可是我请你,顾念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让他做个普通人就好!」崔玉儿咬着牙,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凌予康,这么多年心血都搭在他身上,若是他没了,那她便一点儿指望都没了。 「兄弟情分?」凌锦安眼角瞥过崔玉儿,以一抹嘲笑的姿态,「是兄弟才讲情分,他本不姓凌,你怕是忘了,我之前那么惨,现在我总得弄清楚,当初到底是谁将我害成那样,若是想不到源头,很难保证我不会把帐算到旁人头上。」 崔玉儿当然不知这是凌锦安在激她,还以为他是想要对凌予康不利,一时间傻了眼。 她不再像方才那样端重自持,反而脸色青白略带惶恐的揣摩对面人的情绪变动,试图寻出些生机来。 「我想知道,当初我遇刺中毒这件事,和杨行老贼到底有没有关系?」 事后他思来想去,整个京城,除了杨行他实在想不到旁人,加之秀平亦同时出事,很难让人将这些都归于巧合。 「没有,」她回的斩钉截铁,「这件事不是他做的!」 「你就这么敢肯定?」 「当然,的确处处和王府作对,可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们出了事他定然也会备受质疑,杨行不会铤而走险,你出事时,我也曾问过他,若真是他,断然不会瞒我!」 这些崔玉儿说的倒是实话,凌锦安和凌秀平同时出事,当时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惊喜,圣上震怒,也有杨行推波助澜的缘故,可除了这些,旁的当真再无。 当初圣上都亲自命人去查的事到头来都没什么结果,凌锦安原本也没指望能在崔玉儿这里问出什么真相,只是稍做试探罢了。 可这一番试探,让崔玉儿更加心惊,「你该不会将这件事怪在我们头上吧?凌锦安我告诉你,我们没做过,就是没有,你大可以恨我,杀了我,可你不要胡乱往人身上安罪名!你和凌秀平在京城风头无俩,只怕是你们自己得罪人而不自知!」 凌锦安垂着眼睑不说话,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良久,他的眼才对上崔玉儿惶恐的瞳孔,只淡淡说了句,「我还想知道玉华街的大火。」 闻言崔玉儿瞳孔撑大,随之无奈苦笑出声来,「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对陆澜汐下手吧,在我眼里,她还不值当我去放一把火。」 对崔玉儿所说的一切都是将信将疑,还未将剩下的话讲出来,只见崔玉儿经过这一番盘问终于崩溃在他面前,语气骤然软下来,带着乞求的哭腔道:「凌锦安,你若真的想找人顶这个包,那么我来顶,你将所有的事都算在我头上,我崔玉儿一人承担,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你杀了我剐了我都好,我只求你给予康留一条活路!」 「你看在他作戏骗着我将陆澜汐送到锦秀苑照顾你的份上,你看在这么多年他一直敬你的份上!求你!我求你!」 她之前的那点端重终于全然抛开,双手哆嗦着捂上心口,随之跪在凌锦安面前。 头上珠冠摇晃起来让人眼花缭乱,凌锦安眼角睨着他,不带半分悲悯。 「我不会杀你,」想到她做的种种,多看上一眼他都不愿,「你在我父王头上,给他扣了很大的羞辱,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杀你,毕竟我还要顾及他的颜面,王府的颜面,予康的颜面。不过我也不会放过你,往后你便孤身一人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至于予康……」 「他已经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从此,这世间,再没有凌予康了。」 崔玉儿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肩膀沉垂,抬手颤抖着指尖指向凌锦安,声目俱厉,「你杀了他?你杀了予康!」 「他的确不在了,你将他和林昭昭拆散的那日他便丢了半条命,剩下半条,你和杨行一人一刀,彻底将他了断。」 「予康……予康……」崔玉儿的眼泪一涌而出,花了脸上的妆,六神无主,无处躲藏,这一瞬,她是悔的。 懒的再见她,凌锦安最后抹冷眼丢在她的头顶,转身离去,从此往后,她是生是死皆由她去。 行至大门前,凌锦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寒彻的哀嚎,他的脚步也未有半分迟疑。 …… 春光三月,冰雪无影,枝发新芽,浅草将能没过马蹄。湖中清波随风一圈一圈盪开,凌锦安坐在府中湖心水榭目光远望,湖面此时波光闪闪,想来夏日里便可盈着满湖的莲花盛开,就像是澜汐亲手绣在他衣袍上的一样。 女使三五个轻步而来,小心端上细点搁在汗玉石桌上,最后一个端着茶,在路过凌锦安身侧的时候目光闪动,而后身姿婀娜将那茶盏搁下。 见凌锦安的目光远眺,没有往这边瞧看一眼,不禁有些失落,脚步踌躇着不肯离开。 「世子喝茶。」女使柔声提醒道。 自打凌予康死的消息传开,皇上的旨意便随之下来,如今王府里真正的做主之人,已经成了凌锦安。 凌锦安闻声这才收回目光,转而投到桌上茶盏上。 手还未抬起,那女使便手疾眼快先一步端起茶盏,也不知是手滑还是如何,只见茶盏在托底一滑,整杯翻扣下去,大半茶汤撒在凌锦安的袍角。 第117页 女使佯装惊恐状,忙掏出帕子跪在了凌锦安的脚边擦拭,嘴里讲着饶命,身子却几乎贴到了凌锦安的腿上。 这心思也太明显了些,高门大户中,不规律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处心积虑想要爬上主子床的大有人在,凌锦安以鳏夫身份独掌王府,自然引的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攀附。 凌锦安垂目,瞧见她的手在蹭上袍角上的莲花绣案时眉目窜火,一抬脚将人踹出去好远。 那女使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伤的不轻,整个人懵住,凄凄楚楚的半瘫在地上,不敢置信。 「凭你的脏手,也敢碰这件袍子?」 「来人!」随之凌锦安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拖下去打死!」 女使自诩貌美,加之前些日子在凌锦安面前失手打翻了烛台,他也没说什么,这才生出点心思,却没想到怎的今日他却这般暴怒。 此下终于反应过来,忙扑跪下来,「奴婢一时失手,污了世子衣袍,实属无心之失,求世子饶命!」 求饶显然没用,几个人不冲上来就要将她拖走,女使拼命哭喊,此时凌秀平刚好到此,方才这一幕他在远处也见了,不成想真的闹起来。 他抬手拦了去路,而后绕到凌锦安身前,见他面不改色,再瞧衣袍处还带着茶渍晕湿了一片,的确显眼醒目,「哥,这么点小事,不至于此,这件衣裳已经不新了,你若喜欢,命人再去做一身一样的就是了,何必跟个婢女过不去。」 「你若看不惯,将她赶出府就是了,不值当如此。」 凌秀平也不知凌锦安是怎么了,自打他好起来以后,就像是在身体里安了一方炮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爆出来。 「这衣裳是澜汐亲手给我做的。」他只淡淡一句,低瞧了这被茶水染了的衣衫,心疼起来。 凌秀平一怔,顿时哑然,方才还觉着他有些暴虐,此时才懂他为何如此。 当真不知该怎么劝他。 却也不能任他如此,只侧头朝那几个小厮道:「将她打几棍子赶出府去罢。」 小厮们第一反应是看向凌锦安,只见他此时正背对着众人,听到凌秀平的安排也没言其他,便知这是默许了,随即将人拖了下去。 女使一见,好歹也是捡了条命,也不敢再吵嚷求饶,生怕再惊了凌锦安他改了主意。 「你们也都长长记性,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在王府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今日有她做例子,你们也当好好看看。」凌秀平朝静立在此的几个婢女吩咐道。 经这一场,哪里还有人敢再胡闹,众人齐齐福身下去,乖觉应下。 「哥,对了,你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凌秀平为了不让他心烦,扯到正题又问道。 一声嘆息吐出去,凌锦安这才将目光投到凌秀平的脸上,缓声道:「过阵子,我想出趟远门,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凌秀平问。 「渡州。」他答,转而眸子又朝远处望去。 「渡州……」凌秀平一下子反应过来,渡州是陆澜汐的家乡,也知他心烦,不敢多言,「这阵子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出去散散心也好,听说渡州偏安一隅,风景秀丽,你若想多留些日子,就安心先住下,京城这边有我给你镇着!」 这话说的宽慰人心,凌锦安明白他的意思,抬手拍上他的肩,面色一缓,「我只是想去看看澜汐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她曾经说过,她很想家,可是若让我送她回去,我不捨得,我只能先带着她回去看看,也当圆了她生前的愿。」 凌秀平未经感情,不懂心动,对于男女情分仍旧是个愣头青,他体会不到凌锦安的心境,却能从他痛不欲生的眼神中得知一二。 陆澜汐的死,对他来讲,当真是这辈子都痊癒不得的疮口。 第65章 重逢 渡州城不大,气候宜人,这时…… 渡州城不大, 气候宜人,这时节京城还需穿厚衣,到此后只能着单衣。 一行人马自南入城, 簇拥着一辆马车浩浩荡荡行至城街最大的客栈门前停下,一人利落的从马车上跃下。他叫单通, 从前也是凌秀平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如今被安排到了凌锦安的身边。 此行也是由他带人一路护送,自京城到渡州。 店小二殷勤迎人进来, 单通径直大步行向柜上, 二话不说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丢到掌柜面前。 掌柜正聚精会神扒拉着算盘, 这从天而降的一袋银子声音实在诱人,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抬眼看向单通, 这一看不要紧, 只觉这人怎么身上透着一股杀气。 「掌柜,你们店里最好的房间在几楼?」单通问,人长的不怎么样, 说话还算客气。 「在三楼最里,上好雅间, 清静不说,推开窗能从街头望向街尾!」掌柜面上堆着笑, 伸出一根手指虚指头顶。 「我们要了, 三楼我们一整层都包下,这些银子你拿着。」单通下巴一扬,示意掌柜将银子收下。 掌柜见来了大户,自然乐意,渡州南来北往跑商的不少, 这般使银子的还是头一次见。 单通去了好久,出来时径直迈向门口马车,脸凑到窗边,低声道:「主子,一切都办好了,您进去吧。」 听见里面凌锦安应了一声,单通随后去掀马车的帘子,而后见凌锦安弯身自马车里出来,怀中抱着一方黄花梨木的匣子,这匣子单通见了也不去接。 第118页 踩着脚凳落入平地,凌锦安先是抬眼瞧了客栈的匾额,而后由单通引着入了门去。 客栈这个时辰人不多,可他们一行人进来后,一楼便被填补满了,掌柜伸着脖子看过去,一眼便见着人群簇拥着的凌锦安,气度非凡,一见便知非富即贵,只是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小二悄悄凑到掌柜身前小声嘀咕道:「掌柜的,您猜这是谁家的公子啊?」 掌柜咂咂嘴,仔细想了片刻后摇摇头,「渡州这小地方没这号人物,多半是外地来的,你瞧见他怀中抱着的那方匣子没?」 「瞧见了瞧见了,」小二头如捣蒜般点着,「那匣子还由那位公子亲自抱着,想来里面装的定是顶值钱的物件!」 「我猜也是,我若没走眼,只那匣子就是黄花梨木的,你说里面的还能不是顶值钱的!」 …… 三楼最后一间,在凌锦安上来前店小二便带着单通上来看过,果然不错,干净整洁装潢雅致,陈设也讲究,也正因为雅致讲究,所以价格是店里最贵的,一年到头也住不上两个人。 门一推开,一股香意传来,原是屋里熏了香,小二本意是驱散屋里久未住人的尘气,不想凌锦安闻了眉头一皱。 自打陆澜汐去世,凌锦安便只用她从前做的那些,用来用去也见了底,剩下没几两,他便再也捨不得用了,久而久之干脆便不燃香了。冷不防再闻到旁的香,只觉着有些刺鼻陌生。 单通见他眉目微蹙,立即会意,大步上前将窗子推开,而后将香盘拿到门外,这才回身道:「主子,您看这里可还满意?这里已是渡州最好的客栈了。」 即便沾染了最好二字,明显也和京城没得比。 「可以,就住在这吧。」凌锦安只大致环视了一圈儿,并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妥,实际上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大可通知当地官府来准备住处,可是这次他是低调前来,只想带着澜汐回来看看,不想惊动任何无关之人。 见凌锦安别无他语,单通这才安心下来,于是又道:「那您先歇息,我去命人准备饭食,门外有人守着,不会有人来打扰。」 凌锦安不做声,只朝身后抬抬手,单通会意,轻步退出门去,将门合上。 出门后,瞧着门口一行人,随意点出了几个,「你们两个守在这里,随时等主子差遣,你们两个守住楼梯,闲杂人等不得上三楼来!」 「是。」几人异口同声应下,单通这才带着剩下的两个人离开了。 直到人都离开了,凌锦安才捨得将匣子轻放在桌上,小心打开上头的铜锁,将匣盖展开,掀开最上面的一层细绒布巾,陆澜汐的牌位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双手将其取出,手指小心触摸着名字的描红,眼眸微垂,无限怜爱温柔在里,连声音都带着数不尽的爱溺,「澜汐,到渡州了,你开心吗?」 抱着牌位转身来到窗前,想像着此时二人并肩在此看着窗外街景,凌锦安的眉目好似都蒙上了一层柔软。 「你的家乡果然像你曾经说的那样,也只有这样的山水,才能养出你这种柔情纯善之人。」 怀中紧紧搂着她的牌位,目光远眺,丝毫没有留意此时街上两个姑娘自西边缓缓走来,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入了对面的一间茶馆。 这不大的茶馆终年都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一家,只因这里有个说书的,叫晨生,不讲神话也不讲话本,只讲些天南海北的奇事逸事,五湖四海的新鲜事儿,好像没他不知道的。 住在附近的人,有些得了闲就往这里跑,要上一壶茶,点上两盘瓜子,就能待上大半天。 热热闹闹的倒也有意思。 陆澜汐和琼玉挑了个角落坐下,两个人点了一壶普洱,又要了两盘瓜子,琼玉将方才在铺子里买的胭脂水粉都铺开摆在桌上,稀罕的不得了,挨个摸摸,生怕飞了似的。 「这么喜欢吗?」陆澜汐胳膊肘杵在桌上,撑着脸笑问对面的人。 「当然了,」琼玉乐的嘴都合不上,「我还是头一次收到生辰礼物,谢谢姑娘!」 「不用放在心上。」澜汐轻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今日听闻是琼玉的生辰,便带着她出来买些东西,也当散散心,许府压抑,倒是远不及这哄闹的茶馆来的自在。 「京城啊,前阵子可出了一件大事!」那说书的晨生声调忽然拔高,引了馆内所有人的目光,他本来嗓门就大,这会儿坐在柜檯前,声音更是透亮。 身侧围了一圈儿人,被他勾的焦急,大眼瞪小眼的等着他的下文。 「快说说,什么事儿什么事儿!」有人着急,已经开始忍不住催促了。 只见那晨生喝了一大口茶,咽下才开口道:「你们可曾听过京城里的承安王?」 「听过听过,不是前些日子病重不治去世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晨生一顿,双手一拍,「老承安王去世之后,这便涉及到王位承袭之事,众所周知,承安王有三子,长子原本是世子,后来眼瞎腿残,同时二子又不知所踪,于是这世子位自然就落到三子头上……」 「然后呢然后呢!」 听到这里,角落里的陆澜汐也忍不住放下茶杯,抬眼朝晨生看去。 只见晨生接着道:「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打这世子成了大公子,就不受人待见了,加上身子残疾,这心里啊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一下子从天上到了地上,他当然不服气啊,久而久之,这心里的恨就积压了起来,一层赛过一层,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等着有朝一日翻了身,将这些人一举拿下……」 第119页 众人听着,脑海里已经各自绘了一副侯门内斗的画像。 「最奇怪事还在后面,你们猜怎么着?」晨生又留了一个钩子。 「怎么着怎么着?」忙有人问。 眼见着有人被钓起,晨生立马站了起来,说的像亲眼看见了一样,「这大公子的眼睛和腿啊,一夜之间一下子就全好了,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奇事啊,原本都瞎了残了,说好就全好了。」 「这大公子好了,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最害怕的是谁,那当然是继王妃还有她亲生儿子,也就是那位后来居上的世子啊!果不其然啊,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这位大公子就将王妃软禁,之前的那位世子,也忽然间死于非命……」 话音落,众人一阵唏嘘。 「世子之位又重新落入那位大公子手中,一时间他独揽大权,好不威风!」 众人又是一阵低唿传来,似乎已经认定人是凌锦安杀的一样。 「过了没多久啊,老承安王含恨而去,这王位自然由这位世子承袭,如今,他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承安王了。」 天高皇帝远的京城对于渡州百姓来讲自然是神秘非凡的,这种事听在耳朵里便能口耳相传许久,晨生讲承安王的事不少,久而久之,在渡州百姓眼里,他已经成了杀人如麻,软禁继母,杀了手足又气死父亲的歹毒之人。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只觉着心头恶寒。 陆澜汐垂下眸子,听的心里发毛,忽然觉着,好像天下处处都是赵光那种恶人一般。 琼玉将胭脂收好,闲来无事又八卦道:「这世子,不,现在该称为承安王才对,当真是心狠手辣,为了王位无所不用其极,前几天我还听说,他手底下一个婢女不小心将茶洒到他身上,他二话不说就命人将那婢女打死了!」 许是因为同样是做婢女的,琼玉特别能感同身受,说起这件事便觉着骇人,「你说心多狠才能这样。」 陆澜汐不做声,手里拨弄着盘子里的瓜子也不吃,悠长的睫毛微微闪动,绝美的侧脸透着心事。 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人吗?她想。 晨生那边说的仍旧火热朝天,陆澜汐送到嘴边一口茶,而后道:「方才我瞧着街上有卖花灯的很漂亮,咱们去看看吧,买两盏回家挂着。」 「好啊!」琼玉一口应下。 二人出了门去,陆澜汐由琼玉拉着朝前行去,不知怎的,自打方才听了承安王的事,她就觉着心口发紧,沉重的像压着事一般。 「真的好漂亮呀,姑娘你看!」 琼玉蹦跳的拉着她朝卖灯的摊位走过去,陆澜汐甩开心事抬眼,一打眼便见了摊位上悬挂的一只方形灯笼,工艺算不上精巧,上面绘的一朵莲花却栩栩如生,这莲花勾了陆澜汐的欢喜,陆澜汐伸手去够那灯笼,手还没碰上,正巧看见有一只修长骨节干净的手也朝灯柄探过来,她一顿,手停在半空,侧过头顺着那只手看向他的主人,四目相对的剎那间,两个人的目光齐齐怔住。 凌锦安瞧着眼前人,不知为何心穆地缩了一下,耳畔似有一阵轰鸣,随之一股难以言说的亲切感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顷刻罩住。 陆澜汐眨巴眨巴眼,根本不知眼前人此刻心里的波澜翻腾,只觉着他眼神有些奇怪,盯的她心里一阵发毛,加之她不愿意跟人争东西,识趣的将手收回,转身拉起琼玉,琼玉此时正挑的起劲,觉着手腕上吃劲才扭头看向陆澜汐。 「怎么了姑娘?」她挑眉问。 「去别处看看吧。」陆澜汐低声道。 琼玉此时才瞧见摊位上不知何时来了男子,立即会意,二话不说搀着陆澜汐便快步离开了。 就在陆澜汐同凌锦安擦身而过的瞬间,那种窒息感再一次朝凌锦安袭来,他余光看着身边闪过的轮廓,隐约觉着有一股淡然的花香传入鼻腔,霎时觉着天地无声,他只听得到他自己毫无规律可言的心跳声。 人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后知后觉的回过身来,那背影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煳,他眯起眼,睫毛遮住眼眸,那轮廓若隐若现,他却觉着脚底一阵酸麻直冲头顶,随着血液沸腾布满全身,每条血管都跟着跳跃起来,分明有什么东西他拼命想要抓住。 单通瞧出他的不对劲来,也随着他的目光盯着方才那两位姑娘的背影,他从未见过陆澜汐,自然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 「单通!」凌锦安忽然开口,目光仍看着姑娘离开的方向。 「在。」单通忙应道。 「你去打探一下,方才那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凌锦安修长的指节忽扣上心口,语气有些急促。 第66章 是谁 桌上的饭菜早已冷却却纹丝…… 桌上的饭菜早已冷却却纹丝未动, 凌锦安身子坐的僵直,牌位立在桌上,他手指捏着木座, 指节泛白。 方才百无聊赖上街转转,却被摊位上一只莲花灯吸引, 谁知竟能看见那样双眼睛, 那样一个人。 他现在一想到方才那个轮廓,心里便动盪不安, 片刻不得安宁, 血液里的那股跳跃亦是沸腾不停歇, 使得他坐立不安。 他双目模煳时, 日日见的那个轮廓,跟方才所见几乎无差,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的气息, 还有她给自己的感觉…… 因为不安宁的缘故,凌锦安的唿吸也急促起来,他将目光挪到陆澜汐的牌位上, 她的名字刻的那么清楚,好像一笔一划都在提醒他人已经不在了。 第120页 可他分明觉着, 那人好像就是陆澜汐,可他脑子一时煳涂混沌, 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若陆澜汐还在人世,为何不去找他,又怎会与他相逢不识。 方才那姑娘的眼光,分明充斥着陌生不认,若真是他的澜汐, 又怎会以这样的眼神。 这一条,足以将他所有的幻想和设出的可能打破打散。 他肩膀逐渐沉下来,也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良久才自嘲笑道:「许是我太想你了,定是看花眼了。」 「噹噹」——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响。 「进。」凌锦安道。 随之单通推门而入,一眼便见着桌上摆着的牌位。 素日里凌锦安将其装进梨花木匣中走哪带哪,他早已见怪不怪,「主子,您让我查的,已经查到了。」 「今日在街上看见的那位姑娘,是渡州富商许黑子之女,名叫许丝雨。」 凌锦安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心又凉了一截。 果然不是陆澜汐,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 「知道了,下去吧。」他眼睫未抬,将眼中的空欢喜牢牢遮住。 单通颔首,没有立即出去,而是上前端了未动过的饭菜说道:「饭菜凉了,我去换新的回来。」 凌锦安并未着只言片语,任单通去了。 他独自在屋里,起身踱步到窗前,此时夕阳未落,给整条长街都盖上一层霞色。 他眼珠子盯住楼底下一个接一个人头,眉目一寸寸疲惫发紧,将压抑在心底的苦楚咽下,闭上眼,白日里的那个姑娘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交织挣扎,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爬不出,也逃不掉。仿似一个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挟制着他步步寸移。 渡州富商…… 许丝雨…… 眼神…… 轮廓…… 莲花…… 画像! 凌锦安勐然睁眼,眼珠里映着夕阳的光影。 怪不得看着那姑娘的五官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她的眼神,和挂在他房间里的画像有种难以言说的符合感。 随着心底一阵勐烈的震颤,心底一股烟火冉冉升腾,他忽然想要给自己一个答案,无论如何,他得亲自去瞧瞧。 这个想法一经产出,便再也摁不下,他勐然回身,大步出门去,正撞见单通端着新热的饭菜过来。 见他走的急,单通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主子有何吩咐。」 「去许家!」 ………… 许府并不难找,像许老爷这样有头有脸的富商,在渡州城里随便一打听便能知他家住何方。 到了许府门前时,最后一抹夕阳落在许家朱红色的大门上。 单通前去叩门,不多时,许家门房小厮将门拉开一条缝隙,探了头出来,瞧着一行十几人,没有一个眼熟的,便问道:「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京城来的,想见你家许老爷。」单通说道。 听这话不太客气,许府是生意人家,每日迎来送往不少,却也没见哪个登门时候不说一句拜访。 「可提前送过帖子?」小厮语气也越发不善起来。 「没有帖子。」单通脸色未变,却暗自捏了手里的剑鞘。 「想见我们老爷,得提前送帖子,没帖子不见。」说着小厮将头缩回去就想着关门,不成想没来得及关,便被单通一脚踹开,力道不小,门里的小厮吃劲,摔了个仰壳朝天。 许家大门被踢开,单通最先闯进来,随之又是两个护卫跟上。 凌锦安仍不紧不慢的随在正中,大步迈入许府。 门房小厮一见不妙,忙从地上爬起来,吵嚷着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许家的护院们听见声响,忙持着棍棒跑来。 许老爷和许夫人本来在后院下棋,见门房小厮像是丢了魂似的鬼叫着跑来,「老爷,夫人,有人闯进府来闹事!」 「什么人?还敢跑到许府来?」许老爷站起身来,瞪着圆大的眼珠子不敢置信。 多少年了,还没听过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许府闹事的,今日听了倒是觉着新鲜。 「说是京城来的!」小厮这会后背屁/股还疼的厉害。 听闻京城二字,夫妇二人更是摸不到头脑,许夫人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活动两下,二话不说先行一步,许老爷随之跟上。 到了前院,只见护院一众已经被打翻在地,许老爷大步跑来,瞧着此情此景,又抬眼看着几人,都是生面孔,看起来来头不小,许老爷虽然做生意多年阅人无数,一时间也瞧不出这些人的身份,不像匪也不像官,只好客气道:「几位尊姓大名,为何闯入我许府来?」 话音才落,单通便将长剑脱鞘架到了许老爷的脖子上,速度飞快,让身后的许夫人一惊,险些原地跳起来。 「我们是京城来的。」单通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牌,放在许老爷面前。 许老爷觉着脖子寒凉,哆嗦着看清了玉牌上的「凌」字。 试问京城谁敢用这种白玉牌,谁家又姓凌。 「看清了?」单通问。 「看、看清了。」许老爷吓的大气也不敢喘,头更是不敢乱动,生怕稍有不慎,人头落地。 「我家主子有事问你,借一步说话。」 第121页 …… 所谓借一步说话,便是将凌锦安奉于正堂之上,许氏夫妇跪在下面。 二人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余光瞧着两侧凶神恶煞的护卫,头也不敢抬,更不敢看一眼上面的承安王究竟是何模样。 「许老爷许夫人不要害怕,今日我们来不为旁的,只是想见一见许家小姐。」单通在前,代凌锦安言。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许家蓉,想不通怎么又跟家蓉扯上关系。 「草民斗胆问大人,小女可是犯了什么错,惹了贵人?」许老爷颤声问道。 「只见一面即可,旁的你无需多问,快将许小姐带上来即可,我家主子有话要问。」 许夫人觉着这事不对,眼前等于刀架在脖子上,若是不见,怕是这事儿完不了,恐有灭顶之灾。 许老爷还在犹豫,只见许夫人轻掐了许老爷一把随后道:「民妇这就去叫她过来,请贵人稍等片刻。」 不多时,许家蓉由许夫人拉着入门来,来时听母亲说了缘由,闹的许家蓉也是颤颤巍巍。 「民女许家蓉,见过、见过承安王。」许家蓉随着母亲跪在地上,大着胆子自报家门。 单通脸上一阵移云闪过,随即回头看向凌锦安,见他眉头微蹙,是也认出这姑娘并非白日见的那个。 于是单通又道:「你是许家小姐?」 「民女正是。」许家蓉规矩回道。 「许老爷,你只有这一个女儿吗?」单通有些摸不着头脑。 「草民的确只有这一个女儿……」 「啊,其实还有一个义女!」许夫人恍然,打断许老爷的话,本来两口子出于紧张,又压根没将陆澜汐当成自己人,所以才将人落下了。 「我这就去叫她!」虽然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若是事情能转移到她身上,那自然是好的。 许夫人不敢耽搁,再次爬起来出门去。 再归来时,带了陆澜汐回来。 陆澜汐来时,虽然听许夫人说了个大概,可还是一脸懵懂一步一步走进来,座上凌锦安的目光锁在她身上,随着她渐行渐近瞳孔一点一点撑大,又是那种熟悉感扑来…… 「民女许丝雨,见过承安王。」陆澜汐眼眸不抬,跪拜下来,心里疑惑,不知为何大名鼎鼎的承安王会要见她。 她的声音温柔又清脆,像是清甜的脆梨咬上一口,醉人酣畅。 他眼盲时,日日听着陆澜汐讲话,她的声音,他自是再熟悉不过,简单的几个字,却跳跃一般朝他心口袭来,翻江倒海,凌锦安强压制住心口的勐动,缓缓将眼睛闭上,故作镇定,唇齿轻启道:「你说你叫什么?」 听承安王竟然亲自开口问话,底下跪着的一家三口面面相觑,忽觉事件不简单。 「民女许丝雨,见过承安王。」陆澜汐不卑不亢,又重复一遍。 这次凌锦安骤然睁眼,像是挑错了哪根筋,勐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陆澜汐面前,双手捏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一把拎起来,迫切又不忍心大声吼,强抑制着嗓音急促又沉重的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陆澜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被拎起来他对视,她看见眼前人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身影,此下她才认出,这人不就是白天在街上碰见的那个男子! 第67章 夫君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反覆在她耳边萦绕, 不光面前的人想知道,陆澜汐她自己也想知道。 她整个人懵住,脑子里一团乱, 不知为何在看见眼前人一双黑亮的瞳孔淡蓝的眼白时莫名想掉眼泪。 二人距离相近,从前陆澜汐身上独有的那股子淡然香意就萦绕在他脸前, 她的身量, 她的气息,她的声音, 还有近她时的那种感觉…… 他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 他不相信会有这般巧合。 「我不知道……」她声音颤唇而出, 夹带多少委屈, 多少慌乱连她自己都没有留意过。 她醒来就成了一个孤女,一个被人算计的物件, 一个随时都会被人送出去的礼物。这么久的时间, 没有人来找过她,没有告诉她她是谁。 她觉着自己就是无根的野草,四野浩瀚, 她飘到哪里就算哪里。 这几个字又向凌锦安传递了无限的可能,他心骤然被人抓起, 一下一下被捏着订在墙上,阵阵刺痛。 他仔细辨认着眼前人的容貌, 隐隐觉着将有什么了不得的真相就要被他掀开。 「你不知道?」他重复问起, 脑子里正抓不住重点,目光涣散正当下移时,却正看见她脖颈衣襟处露出一小节硃砂色的细编线绳,唯那么一小节,在她鹅黄色的衣襟处分外醒目, 随着眼神一凝,他将所有礼教皆抛之于脑后,伸手一把将那硃砂色的线绳扯出,而后他见着一个精巧的物件盪在他的指尖。 那东西不大,却尤为特殊,世间仅此一颗,他手指将其捏住,不用细细辨认便知那是他从小戴到大的骰子,里面的红豆宝石还在灯火下闪着微亮。 眼前陆澜汐被他这般冒犯失礼的动作惊的低唿一声,随即一把从他手中将骰子夺回来紧紧握在心口处,一双黛眉拧成一个结扣,双目中的情绪由原先的惶恐和懵懂转化为愠怒。 第122页 本想退出一步摆脱他的挟制,谁知他不仅手劲儿未松反而更进一步,未等人反应过来,便一把将陆澜汐扣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很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不管她是什么原因在这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的陆澜汐不会错,一只胳膊在她的腰间环住,一只手在她的后脑,二人脸颊紧紧贴着,他听见自己满身上下的经脉都在沸腾。 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只要他张嘴便能跳出来。 陆澜汐整个人在他怀里已经吓的傻了,退无可退,越想跑他抱的就越紧,她脑子嗡嗡作响,听不懂他在自己耳畔嘟哝着什么,阵阵松香气从他身上传来,说也奇怪,本来动盪不安的心在此刻好像忽然稍稍平稳下来。 底下跪着的一家三口此时已经彻底傻了眼,许夫人眼珠子乱转,这情境已然明白了个大概,原来这是京城里的贵人,还和承安王的关系匪浅,一时间她也拿不准是福是祸。 之前倒是无妨,后来毕竟有了赵光那么一场,生怕她心存芥蒂,若是如此,事情就难办了。 「你……是不是认得我?」陆澜汐见退不出,只能将胳膊抵挡在胸口前,在心底劝着自己冷静下来。 凌锦安眸色一闪,将她放开稍许,却不敢全部放开,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又丢了。 他身子弯下,让自己的视线与之平齐,手还放在他的脑后轻轻捂着,一双眼睛专注的望着她,细看能看到他微红的眼眶和湿润的眼角,像是喜极而泣的色彩。 凌锦安哑了嗓子低声说话,像是怕惊了她一般温柔问:「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凌锦安啊!」 陆澜汐的脑子一片空白,半分半寸也拿捏不起,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 凌锦安,这个听起来就让人身心备寒的名字。 声名远扬的承安王,那个为了王位软禁继母逼死手足的承安王,那个因为婢女在他衣袍上洒了些水便将人打死的承安王…… 此时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望着凌锦安的五官轮廓,没有一处熟悉,却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他的眼底好像有一团火,只为自己而燃烧。 若真说起那种感觉,好像就是,若这世上真的还有人关心自己,那么就是眼前的这个。 这想法一出,立即在她的脑海中抹杀。陆澜汐觉着这想法太危险了,人心险恶,她在许府看的清清楚楚,这世上哪里有人会不带任何目的的待你好? 况且她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谁,记不起过往,只凭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许府的人不可信,面前的这位,也是一样。 「我什么都不记得。」她摇头,淡然垂下眸子,手仍旧保持着握住骰子的姿势,这是她唯一的定心丸。 瞧她懵懂漠然的神情,凌锦安略懂星点,这其中定有隐情,虽不知为何陆澜汐会出现在渡州,不过眼下那不是顶要紧的事,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她此时此刻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眼前。 「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带你回京城,我们回家。」这回陆澜汐听清楚了他喉间的颤音,还有他摸自己髮丝时候颤抖的手指,这是演不出来的。 说着话,只见他又直起身来将人轻拥在怀,手一下一下频繁的轻拍在她的肩头,唇贴在她额头一侧,轻声碎语,「没事没事,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语气急促略带焦灼,像是在安慰她,可让她觉着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这会二人相近,让陆澜汐倍感奇怪的是,竟然能清楚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这次她没有躲,反而是眼睫轻眨,脑子很清醒,进一步有他,退一步便是赵光,若是留在这里,迟早要被许家人送到赵光手里,若是赵光,她宁可先随凌锦安离开。 怀中就像是失而復得的珍宝,凌锦安闭上眼,深刻感知这不是做梦,再将眼皮撩开,意外瞧见仍跪在地上的许家三口。 那三张惶恐的脸一下子将他从如梦似幻的欢喜中拉回现实,他身子一僵,随之将怀中的人暂且放开,下意识的将人挡在身侧,手随之滑下,在她腕子处停下。 凌锦安掌心的温热透过衣料传来,陆澜汐垂首看去,干净的手指节分明。 「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到此处?」转过脸,凌锦安脸上又挂上一层寒意,同他刚来时一样。 变脸速度之快,让人诧异。 「回王爷,有一日,我和女儿去庙里上香,回来时在山脚下发现丝雨晕倒在那里,身边又没什么人,怕她出事,便将她带回府里救治,她醒了便说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家在哪里,我们顾念她一个人可怜,又觉着投缘,便将她认为义女,丝雨也是我们给起的名字。」许夫人捡着最好听的说,若能藉此攀附上承安王这条大腿,往后什么赵光之流,都闪边去,「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是京城里的贵人,能救了贵人,也是我们许家的福气。」 真假难辨,凌锦安回头看向陆澜汐的神情,见她对许夫人的说辞看起来没有什么贊同之处,心里也懂了个大概,今日顶要紧的是她回来了,旁的都可以先搁置,总之他在,万不能再让她离开半步了。 「澜汐,你先跟我回去,我有话要问你,旁的等明天再说,好不好?」他声音温柔的要命,字字句句都在考虑她的心情。 第123页 沉吟片刻,陆澜汐点头,为今之计,是先得离开许府,只有离开许府,才能摆脱赵光。 见她松口,凌锦安心里原本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松散下来,眼底透出释然的笑意。 「单通。」随之他侧头唤了一声。 单通整个人傻了半晌,却在凌锦安唤他时回过神来。 「在。」 「你带着两个人留下来,将事情盘问清楚,」凌锦安双目浅眯,又加了一句,「他们若是敢说半句假话,杀无赦。」 「是。」单通得令。 后面三个字许家三口听的清清楚楚,做了亏心事,毕竟不会坦坦荡荡。 …… 凌锦安带着陆澜汐回了客栈,一进门,陆澜汐便见着桌上摆放的黄梨花木匣子。 身后门声响动,她回头看去,见凌锦安将房间门关上,一时心惊,「你关门做什么!」 语气紧张急促,一时让凌锦安不太习惯,随即反应过来她现在的状况,耐心解释道:「澜汐你别怕,我什么都不做,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凌锦安知道,现在他对于陆澜汐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一举一动都能让她心惊着。 随即,他伸手扯过窗底下的椅子坐下,离她八丈远,「我就坐在这里,可以吗?若是你不同意,那我就坐的再远一些!」 陆澜汐也不答,随后坐到桌旁,衣袖扫过木匣,卷了馨香之气。 她一只手仍在心口处捏成拳,手心的骰子被捂的温热,红绳脖间若隐若现,每当她六神无主时就会这样,使自己安宁下来。 「你管我叫什么?」她问。 「澜汐,你叫陆澜汐。」他咬字清晰用力,生怕她听不清楚。 「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凌锦安有一瞬间的噎住,陆澜汐还活着,之前的阴亲细算起来自然不能作数,可他还是想堂堂正正的告诉她他是谁,于是他扬声笑晏,郑重讲道:「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陆澜汐唇齿轻启,轻轻念叨这两个字,说不出的怪异感。 陆澜汐定睛望着前方的人,这张脸长得俊美,变起来更是迅速,今夜在许府她就见识了他的阴晴无常,若单只看他瞧自己的眼神,倒真让人联想不到他是那个暴虐无情臭名昭着的承安王。 「你当真是承安王?」陆澜汐歪起头,明显对他的身份还存疑虑。 「如假包换。」他耐心回应陆澜汐每一个问题。 即便他说的肯定,陆澜汐也不敢完全相信,略一思忖方觉不对,「可是我听说,承安王的妻子在他们没成婚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承安王娶的是他心上人的牌位。」 别说这是京城的新鲜事,传到渡州来,哄闹了一时,有人说他深情,有人说他变态,还有人说他杀妻为乐,种种关于他的传闻捏造在一起,凌锦安变成了旁人嘴里的怪物,不置其中的人,难分真假。 听到这,凌锦安的目光挪到手边的木匣上,微抬下巴示意,「将那匣子打开瞧瞧。」 陆澜汐一时不明所以,眼底就是那匣子,鬼使神差的真就打开了。 掀开上头盖的细绒布,一眼见着里面安静躺着的牌位,吓的她手指一缩,整个人朝后仰去,若不是有椅背拦着,怕是要摔个后脑着地。 「当真是变态,哪个正常人会随身带着这瘆人的东西。」她如是想。 目光稍缓,眼角又忍不住朝那牌位看去,只见上面深刻的是——爱妻陆澜汐。 「陆澜汐?」她念出这个名字,一下子恍然。 凌锦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她面前,忍不住抬手抚上她依旧毛绒绒的头顶,深情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她,你就是我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说着话,他在陆澜汐面前蹲身下来,视线在她之下,手滑落在她手上,继而双手握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消失,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渡州,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不过那都不重要,真相我愿意和你一起找,你现在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你就足够了,从前的事,我会一点一滴全部告诉你,好不好?」 陆澜汐垂着眼,密长的睫毛形成扇形,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漂亮的阴影,凌锦安的目光清澈温暖,让她一剎那的恍惚,眼前这个人,横看竖看也不像那恶名远扬的承安王。 她当真是迷惑了,不过与赵光相比,她宁可姑且相信眼前这个人。 二人对视良久,陆澜汐终于吐口,微微点了点头,「好。」 第68章 同屋 陆澜汐垂眸看着手里…… 陆澜汐垂眸看着手里的骰子出神, 这会儿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凌锦安方才同她讲了许多,讲她身世, 讲她如何去了承安王府,讲她是如何去了凌锦安的身边…… 可是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因为她脑海里对任何人都没有记忆, 也包括他,她实难想到, 那些不顾一切的事情当真是她做的吗?她当真爱一个人爱的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许家人想要将自己当成礼物送给赵光, 那么凌锦安的目的又是什么? 目光再次投在桌上匣子上, 未定睛看片刻, 只听门声响动,是凌锦安进门来。 方才单通回来復命, 知晓了赵光一事。 他原本脸色不太好, 阴沉沉的,却在见到陆澜汐瞬间由阴转晴。 第124页 他似乎没有打算开口同她讲许家的事,她也故意没有问。 反而话锋一转, 指着身前的骰子直接问:「你说这骰子是你给我的,我想知道是什么时候给我的?」 「是那天, 你跟我第一……」凌锦安话未说全,当即觉着不对, 若是现在同她说些没羞没臊的话, 定然会将她吓到,还是慢慢来,于是坐下后轻咳一声,随即身子朝前凑过来,改口道, 「是你我定情那日,我亲手给你戴上的。」 即便如此,这番话从他嘴里讲出来仍旧让陆澜汐觉得他不算正经。 她没回应,反而打着哈哈道:「我有点困了。」 「困了?」这是凌锦安没料到的,「也对,今日事多,折腾到这个时辰,你也该困了,我去让他们给你准备热水,你洗漱,然后早些休息。」 「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回京城。」临了,他又加了一句,而后出门去。 简单洗漱过后,陆澜汐才将髮髻拆下,谁知凌锦安又推门进来。 陆澜汐下意识又捂上胸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瞧她一脸紧张,凌锦安忽然细笑起来,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想逗逗她,双手抱臂倚在窗边,朝床榻处扬扬下巴,「今夜我也住在这儿。」 「啊?」陆澜汐眨巴眨巴眼,略有尴尬的揪了自己身前的一缕青丝,「你住这,那我住哪?」 「你忘了我说的话了?」他一点一点的前进过来,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起来坏坏的,眨眼功夫,就到了跟前,「我是你的夫君,当然要跟你住在一块儿了。」 陆澜汐朝后退了两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莫名紧张起来,眼睛因为慌乱连着快眨两下,「话是这么说,可我……可我……」 「你睡这吧,我睡别处。」说无可说,退无可退,干脆袖子一甩,从他身边逃开。 奈何没走出两步,腕子便被人扯住,稍稍一带,就给带了回来,随之落入一个宽敞的怀抱。 他的手臂无处安放,只敢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尔后,哑沉的嗓音在陆澜汐的头顶响起,「逗你的,不吓你了,你安心睡觉,我只在一侧好好守着你,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这话说的卑微,甚至带了乞求在里,陆澜汐的耳畔贴在他的心口处,一声一声的心跳声又被她听个真切。 他是承安王,他若想做什么,她也反抗不了,可既然他这样说,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随之,陆澜汐也没有让他多费唇舌,鬼使神差的在他怀里点点头。 得了回应,凌锦安自是一阵暗喜,尽管不舍,可还是将怀里的人放开,抬手理了她后脑处微凌乱的长髮,强忍住了想要上去吻一口的冲动,转而成了温柔的三个字:「去睡吧。」 陆澜汐微微侧头,余光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上面还沾染着自己的发香。 果真就乖乖的躺在床榻上,和衣而卧。 她侧着身面朝里枕着自己胳膊,不多时,见屋里的烛火被他吹熄了两盏,唯留一支昏黄,而后感知身后的被褥一阵塌陷,是凌锦安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一条腿在床榻下的脚踏上,一条腿曲起脚踩在榻上,背后倚了一只软枕,离她足有一臂距离。 陆澜汐觉出身后的空档,原本悬着的一颗心逐渐平稳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静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唿吸声,针落可闻。 凌锦安侧过头去,看见床榻里的人安静躺着,微弱昏黄的烛火将她身段勾勒成一条影投在榻内墙上。 心尖儿一软,恍惚间一下子就分辨不出这是不是梦。 日思夜想的人竟然重新出现在自己生命里,那场大火好像还在眼前,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只要想起心口就会疼的厉害。 他不敢睡,生怕这是梦,一旦醒了,今日发生的种种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稍一拨弄便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最后一节烛火燃尽,屋里唯有月霜透进来,铺得满地。 他自暗夜中轻嘆一口气,然后柔声问道:「澜汐你睡了吗?」 陆澜汐当然睡不着,眼睛还睁着,只是他看不到而已,听见他问,也不作声,随之将眼皮合上。 久久得不到回应,凌锦安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转过头来望着窗外的月光喃喃低语,只当说给自己听:「澜汐,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其实我每一天都不知道该怎么熬,每天醒过来,心口都会疼上好一阵……也曾想过结束自己的性命,挖掉自己的眼珠子,可是有人告诉我,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拿命换的,所以我连死都不能,死不了,又活不成,大约就是我这样吧。」 「我以为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好在你终于回来了,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回来都好,只要你站在那里,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澜汐。」 凌锦安喉咙一噎,眼角有温热铺洒,唇角上扬,无比心满意足,「你现在不记得我没关系,等回了京城,我给你寻最好的大夫,就算你最后还想不起,我也可以去做药奴,你为我如何,我便为你如何。」 「我凌锦安这辈子,不为别的,只为你陆澜汐而活。」 陆澜汐唿吸均匀,缓缓睁眼,卷翘的睫毛扇动两下,食指和拇指紧紧抠在一起。 她不知道身后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今日问他,他也不答,只笑意盈盈的同自己讲让她自己去看。 第125页 这些话她都如数听到了耳朵里,不得不承认,她很是动容,可仍旧不敢将自己的戒备心彻底放下,她一日记不起,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凌锦安却是半点困意也没有,今夜月光美不胜收,他片刻都捨不得错过。 良久,忽然觉着身侧有翻动声响,随后一条胳膊自然的搭上他的肚子,这还不够,腰间一阵温热,是陆澜汐的脸颊凑了过来,还在他身上蹭了蹭。 凌锦安胳膊高高抬起悬在半空,低头看去,身上这会儿已经挂了个人,他先是一愣,随即看着身上的人溺笑起来,有些人就算什么都忘了,可习惯是改不了的,莫名想起从前二人同榻而眠的时日来。 他将胳膊伸直,将被子好好给她盖了盖,最后小心将手捂在她背上轻柔抚着。 一下子好像真就回到了从前一般,这感觉温润且满足。 一夜好眠,睡意朦胧中陆澜汐便想着,好久都没睡的这样踏实安心了,怀里也不知抱了什么,又软又暖,忍不住多掐摸了了几下,良久才觉出不对来,勐的睁眼,男人的衣衫正在眼前,她朝后微仰,而后抬眼,只见凌锦安的脸就在面前,正眉目含笑的盯着她,她下意识要翻个身,却发觉正被他长臂搂着。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睡着的样子,和我想的差不多,」抬指拨弄开她耳侧的碎发,声线醉人,「还和以前一样,睡着了就到处找东西抱着。」 这话说的让人觉着面红耳赤,陆澜汐一阵窘迫,挣扎着从他怀里爬坐起来,长发散在身前,遮了半个肩。 刚睡醒的缘故,脸颊两侧还挂着淡粉色。 她红着脸看凌锦安脸色,只见他眼底有两条乌青,又想到他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迟疑着开口问道:「你昨夜没睡好?」 「嗯,」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和煦若春风,伸手撩开她遮面的长髮,替她掖到耳后,手指顺势在她耳垂处轻捏一下,「不舍的睡,怕醒了你又不见了,不过,我应该是多心了。」 「的确是多心了。」她轻言道,如今她也无处可去,经过昨天,她也想通了,暂且跟着他回京城去。 随之她掀开被子挪动到床榻边,打算穿鞋下地,双脚才踩在脚踏上,脚踝便先一步被人握住,侧目看去,凌锦安一手取了绣鞋,一手握着她的脚踝替她穿鞋。 此时他的后脑正在自己身前,不禁让陆澜汐觉着一窘,虽然他自己说是自己的夫君,可陆澜汐根本不记得二人从前有过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很不自在,她试图把脚收回,「我自己来吧。」 对方不顾她的抗拒,手上反而力道加重了些,「别动,就好了。」 第69章 甜头 「从前都是你照顾我,往…… 「从前都是你照顾我, 往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将绣鞋为她穿好,他才直起身来, 「事无巨细,都交给我, 什么事都不必你操心。」 「鞋子我还是可以自己穿的。」陆澜汐脸上的粉红更深一分, 一时脸热,浑身不自在, 手掌撑着膝盖起身还没站稳, 手又被人拉住。 凌锦安借着她的手起身, 随后陆澜汐觉着眼前罩上一层阴影, 她越发不敢抬眼瞧他。 「我去让他们给你准备热水,你先梳洗, 等用完了早饭, 咱们就出发。」 话说的中规中矩,陆澜汐垂着眼点头算是应下。 「对了,我有件要紧事需得告诉你。」凌锦安面容一下紧绷起来, 话只说了一半。 陆澜汐忙抬头,看着他紧张的神色不明所以, 「什么?」 才问出口,忽然见他眼一眯, 而后飞速将头低下, 唇在她唇角轻啄了一口。 速度迅速灵敏,直到看到他得逞的笑意方觉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你!」陆澜汐一手捂住方才他亲过的地方一手指着他,又羞又怒。 凌锦安一把将她手握在掌心,沉声得意的笑道:「我想了你这么久,你总得给我点甜头尝尝, 若不然让我怎么熬?」 「好了,我去给你准备吃的,乖乖等着我。」说着只尝点甜头就好,可手还是忍不住在她脸上揉捏两下才捨得离开。 陆澜汐双手捧住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会儿脸热的像是才煮熟的蟹,一颗心七上八下,忍不住跺了跺脚,「哪里有这样的人啊!」 …… 一切准备就绪时,自客栈出发已到了巳时,凌锦安将陆澜汐抱上马车,陆澜汐前脚一进马车后脚就傻了眼,原本宽敞的马车被各种物件堆的满满登登,只剩下一侧可以坐人,空档拥挤。 陆澜汐迟疑着缩到角落去,直到凌锦安也进来紧紧挨到自己身侧她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指着马车里满满登登的东西问:「这都是什么?」 凌锦安看似无辜的笑了笑,随后手掌拍在最近的一方匣子上,「你从许府出来,身无长物,这一路上总得有些换洗的衣裳吧,这些都是我随意命他们给你买的,吃的穿的用的,若是不够,到了下一城,再买!」 「也不至于买这么多啊!」她轻嘆,瞧着他一脸别有用心的笑意,买这么一车,偏偏只留出了两个人坐的地方,什么心思可想而知。 「去京城的路程山高水远,用的多着呢,且看着吧。」 陆澜汐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已经分辩不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第126页 干脆将脸别过去不理会他。 …… 马车徐徐出了渡州城,凌锦安此下跟来时心境全然不同,虽然一夜没睡,仍觉着精神无比,此时陆澜汐在马车里闭眼假寐,凌锦安便侧着坐,面朝她,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的侧脸。 光洁饱满的额头,挺翘玲珑的鼻尖,水润的双唇,流畅的轮廓,搭配在一起,看在凌锦安的眼底,什么样的角度都是最美的。 第一次这般真真切切的看她,怎么也看不够,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单通骑着马行在最前,远远见着前方有一行人马好似拦住去路。 单通立即警觉起来,单手摸了马鞍下的长剑。 赵光位于对面马上,也正看见一行来人。 来之前他喝了不少酒,满目红色,时不时的还打了几个酒嗝儿。今日他一早就去了许府下聘,谁知到了许府听许夫人说许丝雨已经连夜被家人接走了,她虽然怕一家子人头不保不敢吐露来者身份,却也没安什么好心,只说来人是许丝雨的夫君,这赵光什么人,她很清楚,向来看中的女子就没有弄不到手的,况且他耐着性子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熬到下聘时,却听闻到手的鸭子飞了,怎能不气急败坏。 在渡州做霸王做的久了,早就将人外有人这一说辞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许夫人心生一计,干脆让他去鸡蛋碰石头,以凌锦安的手去除了这个赵光,从此许家就可以安枕无忧。 果真,赵光听不得许夫人的挑唆,也从未想过美人的夫君是什么来头,光天化日喝了两口闷酒便带着人出来拦路抢人。 「许丝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离开渡州!」赵光远远沖马车叫喊着,来时他们一行几人住在哪里早就打探清楚,城里不好动手,只待到了城外一展身手。 马车停下,凌锦安听见叫喊,坐直身子,目光朝外,脸上沉冷似挂了一层霜。 陆澜汐睁眼,这声音耳熟,听起来一阵厌恶袭来。 「赵光!」她身子前凑,「竟没想到他跑到这来!」 「赵光。」凌锦安念出这个名字,冷笑一声,昨日单通自许府回来,就将许府的这些破事都说了个遍,自然也包括赵光肖想陆澜汐的事,本想着回京城后再派人处理他,谁知他今日竟然赶着跑来送死。 「许丝雨,你快快出来,让我看看你,我这一日不见你,如隔三秋啊!」赵光此时仍旧不知,已经有把无形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许丝雨,你有夫君我也不在乎,让你夫君出来,我瞧瞧是什么样的小白脸,胆敢跟我抢人,今日我给他些颜色瞧瞧,就地料理了他,再带你回府。」 喝了几口酒,赵光疯的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口出狂言不止。 陆澜汐下意识看向凌锦安,神色复杂,只见他一言不发,嘴角噙着一抹森寒,眼睛望向别处,之前看自己时候的温柔半分也寻不见,好像一下子就变了个人一样。 「主子。」单通似乎知道凌锦安要吩咐他一般,跃下马来径直走到马车窗下。 凌锦安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撩了马车窗帘一角,唇齿轻启只说了一句话:「干净利落一些。」 「是。」单通得令,大步走开。 随之,陆澜汐听见一阵风声在马车外唿啸而过。 下一刻,只见凌锦安侧过身双手捧起陆澜汐的脸,柔声道:「别让一些脏东西,污了你的眼扰了你的耳。」 随之他手掌上移,两只手掌将陆澜汐的耳朵各自捂上,眼眸不眨定睛的看着她。 二人对视,方才她看见他眼中的森寒之意此刻一点儿影子都寻找不见。 她当真有些恍惚,不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眼花。 耳朵被他手掌捂住,除了掌心传来的闷响什么也听不见,然后他手上稍稍用力将她头一带,使得陆澜汐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她被人护的很好,丝毫不知马车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风捲起马车帘子,马车外一阵血色飞舞。 单通带着人手起刀落,不待赵光招架几下便从马上摔下来,人头落地。 连赵光带来的人也无一倖免,剎时,单通脚下血流成河。 他的长剑上还滴着冉冉鲜血,他弯身在尸身上将血蹭干净,眼角睨着赵光身首异处,冷啐了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很快,单通再次回到马车前復命,「主子,清净了,」 「好,继续上路。」凌锦安对于单通一行人的身手很是满意,他语气平和,好像只是目睹了一场杀鸡宰牛。 不多时,马车缓缓行起,凌锦安这才将手掌自陆澜汐的耳朵上松开。 陆澜汐很清楚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一直叫嚣着的赵光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碰上凌锦安,是他倒霉,也是他作恶多端的下场,并没什么可惜。 陆澜汐将头从他肩膀上抬起。 压的久了,额头上留了印子,凌锦安抬手轻轻给她揉开。 从他的指缝抬眼看去,他的脸若隐若现,陆澜汐手指头绞在一起,踌躇了半晌才问:「凌锦安,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轻笑,手上动作未停,「这话你昨天晚上问过。」 「可是你没有回答我。」 「这问题不用我来答,需得你自己看。」 「你……你时常杀人吗?」陆澜汐大着胆子,想到从前关于他的那些传言,本来想着也不过是传言而已,可是今日,真真切切的发生在她身边,方知凌锦安名不虚传,贸然问出这句话又觉着不妥,忙又解释道,「我不是替那赵光说话,我只是……我只是……」 第127页 一时词穷,她也想不如何形容更贴切,还不会惹怒他。 他的手指从陆澜汐的额头离开,捏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啄两下,随后攥在手里,「我听不得别人对你出言不逊,半个字都不成。」 「我是什么人,往后你会看见,我等着那一天,」他一顿,「不过澜汐,你放心,我对别人如何,都与你无关,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即便你拿把刀抵着我的喉咙,要剜我的心要拿我的命我也给你,只要你要,随时来取。」 「你……」陆澜汐瞧着自己被他攥住的手,没想着收回,反而一时好奇,「你是一直这样,还是……」 「从你失踪那天我就死了,不过你回来了,我便活了,仅此而已。」 第70章 有蛇 他这一番话说的真挚,一时间倒真…… 他这一番话说的真挚, 一时间倒真是让陆澜汐不知该怎么接话,一想到赵光,难免又联想到许家的人, 一见赵光都是这般待遇,不禁好奇他会如何处理许家, 「那关于许府, 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 「那得看你想要如何?」凌锦安不答反问。 其实他心里清楚,赵光之所以敢这样前来, 定是许家在中挑唆, 添油加醋更是少不了, 否则他赵光若是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 怕是有九条命也不敢来。 「许氏夫妇在他们女儿这件事上的确没安好心,不过话说回来, 许家也的确收留了我这么久, 真的也罢假的也好,也没算为难过我,若是许府当真牵扯了什么, 我希望你可以手下留情。」 「收留你不假,只是他们不该拿你当礼物送出去, 即便许家的不算恶人,却也称不上什么好人, 这件事你不必操心, 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且安心同我回京城就好。」 单于他们算计陆澜汐这件事上,凌锦安就不能忍,不过是小虾米而已,回了京城他自有主意, 总之他现在就是归心似箭,总觉得回了京城才能安心下来。 陆澜汐没再接话,眼睛眨巴眨巴随之瞧见角落里的那方黄花梨木匣子,抬手指了指道:「这个东西我瞧着总觉着心里发毛,也要一同带着回京城吗?」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凌锦安随之轻笑一声,抬手拍了那匣子道:「当然不能带回去了,待到了下一站,我就让他们将这个烧了。」 马车缓缓而驶,离渡州城越来越远,风摇树叶,马蹄卷尘,一行人渐行渐远,身影小到星点时,荒野土丘中探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头来,两双眼紧紧盯着远去的马车,而后再次消失在土丘后。 ...... 到了城外驿馆时天已经黑透,凌锦安将陆澜汐抱下马车,颠簸了整整一日,双脚才一沾地,便觉得整个身子都像散了架一样。 单通上前来低语道:「主子,天色已晚,周遭实再寻不到更好一些的客栈驿馆,只能委屈您和夫人在此留宿一夜。」 这一声夫人叫的陆澜汐备觉别扭,反而凌锦安很是受用,他眼底浮现一抹笑意,先不接茬,反而是扭头问向陆澜汐,「澜汐今晚住在这里可行?你若不喜欢,我让他们再去寻一处。」 「我不要紧,住在哪里都好,这都跑了一天了,他们也都累了,就这吧。」 见她无异,凌锦安自然也无异,这才朝单通吩咐道:「就这吧。」 这偏僻处的驿馆和城中的客栈比起来的确要逊色许多,上房里也显空间狭小,好在陆澜汐本来也不是什么娇弱的性子,且来且安。 房间外有人守着,凌锦安入房之后反手又将门关上。 陆澜汐回身瞧他,略有迟疑的问他,「你今天不会又要跟我住在一起吧?」 「难不成这荒山野岭的让你自己住?」凌锦安倒是理直气壮,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于是提前一步想好了说辞。 「门口不是有人守着吗,只住一夜,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昨夜一场,她和一个「陌生」男子同榻而眠,早上还卷到了凌锦安的身上,想起来就觉着发窘,为了避免尴尬,想来想去还需得自己住。 「当真打算自己住?」凌锦安平静问道。 陆澜汐用力占点头。 就在此时凌锦安的目光移到陆澜汐身上后的墙上,瞳孔忽然一缩,抬手指了她的身后惊唿一句,「墙上有蛇!」 陆澜汐听后剎时间整个脸色都白了,下意识惊叫一声,抬腿就朝凌锦安奔过去,头也不敢回。 凌锦安站在原地,展臂将人捞到怀里一把抱住,怀里的人身子紧紧贴在他胸前,一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神色惊恐,「哪有蛇哪有蛇?」 凌锦安被她扑的后退了一步,上半身微微后仰,正从高处俯视她惊恐的表情,脸上憋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啊,眼花,看错了。」他随后乐道。 陆澜汐从他怀中抬脸,清楚看到他眼中的坏笑,再扭头瞧他方才手指的方向,灰白墙干干净净整整一面,连个阴影都没有,哪里来的蛇,方知是被他骗了。 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愠色,再瞧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时羞窘,忙将他撒开,身子朝后退去,谁知凌锦安将手臂又缩紧了一些,不肯放开,「还是一样怕蛇。」 从前陆澜汐便同他讲过,她这辈子最怕的东西就是蛇,方才这么一逗才知是一点不掺假。 「你这人怎么这样.....」她喃喃抱怨一句,仍感觉到心口中的狂跳不止。 第128页 「方才是看错了,可你看这地方前后都是山,特别是前方的林子又密又深,这赶上春日惊蛰,万物復甦,林子里的那些虫兽当然都开始活动了,保不齐就有那么几条长虫顺着爬过来,到时候你自己睡,万一爬上了床榻可如何是好?」 「若是我在,好歹能帮你驱驱蛇,」凌锦安说的像真事儿似的,脸又朝前凑了凑,「怎样?还要自己睡吗?」 陆澜汐眼皮耷拉下来,眼睫微颤,表情为难犹豫,凌锦安一见乘胜追击趁热打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夜里我很不是很规矩吗,只要你不扑过来抱着我,我保证不纹丝不动。」 不提昨夜还好,一旦提起,陆澜汐一个头两个大,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去,负气似的坐到床榻上。 见状凌锦安的嘴角一勾,反正不管怎么说,今天他就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你也累了,我让他们去给你准备热水。」 ......... 屏风后的浴桶被装了满桶的热水,上面热气升腾,和那屏风上松鹤延年的景致叠在一起倒莫名显出几分仙气。 凌锦安撩起宽袖行至桶边,弯身伸手试了水温,随即自屏风后退出来同她讲道:「水温正好,快过来洗吧。」 于洗澡这件事陆澜汐倒是没想着拒绝,今日累了一天,的确该好好泡个澡解解乏,谁知她才起身,便又见凌锦安坐到椅子上,不仅没有出去的意思甚至还倒了杯茶。 陆澜汐一愣,随后嗫嚅一句:「我要洗澡了,你是不是该迴避一下?」 凌锦安一口茶才端起来尚未入口,听她讲起便自然应道:「你洗你的,我保证不看。」 他语气平稳,态度倒是让陆澜汐听出了几分坚持之意,可陆澜汐觉得不妥,他不走,便杵在原地不肯动。 「若是想动,昨天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将茶杯放下,似是看透她心里所想,干脆起身挪了个位置,以背对着屏风,「快去洗吧,你自己在房里,我总是不安心,我就坐在这里等你洗好。」 看着他的侧脸神态郑重,倒没了之前吓的那股子坏笑,既知他是怎么也不肯出去了,也就不再多做无用功,轻步来到屏风后。 大约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陆澜汐踮起脚来正好能在屏风上露出眼睛,见他还背对着这边,悠哉的斟了杯茶。 重回平地,这才轻慢的脱了衣衫搭在屏风上。 不多时,身后有哗哗的水声传来,凌锦安自是知道人已入水,二人不过几步遥,中间又仅隔了个没什么用处的屏风,因而听得一清二楚。 浑色的茶汤清香四散,凌锦安往口中送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他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尽量忽略身后的水声,可人这东西实则奇怪的很,有时越是想要略过,就偏偏让你拾起,无端又想起二人曾经在王府时的时光来,旧日碎片涌现,让他有些心慌意乱,坐立不安。 良久,陆澜汐终于洗好,再次从凌锦安身侧路过时衣衫规整,长发还湿着披在身后,水珠正好滴在他的手背上。 人才刚坐下,便觉背后头髮被人轻轻拢起,侧头见是凌锦安抄了软巾过来给她擦头髮,动作轻揉一下接着一下。 黑长的发沾了水一黏成一股一股,在他手里倒是很听话。 「你以前可也为我这样擦过头髮?」陆澜汐无端问起,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就是很想知晓。 身后传来他幽幽的低应,「嗯,你常说髮长又多,不爱干,擦起来很累,所以每次洗过,都是我给你擦头髮。」 陆澜汐低眼,两根手指绞在一处,没再多言其他。 是夜,二人又是合衣而卧,因得昨日凌锦安整日都没睡,所以今天一躺下便睡着了,他面朝里,唿吸均匀,双手环臂,陆澜汐知道他睡了,这才转过身来,二人中间仍旧隔了一臂的距离,凌锦安只搭了个边睡。 窗外月光透进来,将他半张脸铺了一层霜似的,这个角度,正好瞧见他高挺的鼻樑和纤长的眼尾。 凌锦安睡眠极浅,虽是困极,却也能感知有目光盯在他脸上,他将眼稍睁了条缝隙,眼皮略显沉重和疲倦,他看清对面人此时也正瞧着他,哑着嗓子慵懒笑问:「怎么还不睡?」 「这就睡了。」这次陆澜汐没有躲闪,反而很平静的答着他的话。 谁知他忽然将手臂伸开,笑岑岑道:「过来让我抱抱。」 第71章 宝贝 陆澜汐朝他重重翻了个白眼,而后…… 陆澜汐朝他重重翻了个白眼, 而后翻过身去不再理他,凌锦安瞧她赌气的样子更觉可爱,伸手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念及初春夜凉,被角给她掖的严严实实。 房内又重新恢復平静, 困意再次袭来, 忽闻窗外有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响透过小窗隐隐传来,凌锦安勐而睁眼, 这驿馆仅有两层, 他居二楼, 自眼盲后便练得耳力极好, 这突兀的声响出现,他不禁警觉。 过了好一会儿, 这声响仍旧时隐时现, 他越发觉着不对,伸手去掀陆澜汐的被子。 陆澜汐才将睡着,又被他摇晃醒, 有些不悦的转脸过去,凌锦安提前将她嘴捂住, 而后低声在她耳畔道:「澜汐别出声,外面有动静, 不大对。」 听他语气凝重不像胡闹, 陆澜汐将说出口的话立即又咽了回去,困意全无,瞪着一双圆大的眼珠子瞧着他。 他正手肘撑着胳膊支起上身,月华打在他脸上,陆澜汐清楚看见他紧锁的眉头和微抿的双唇。 第129页 「跟我来。」下一刻, 凌锦安将手伸到她脖颈后,将人从床上捞了起来,下榻随他来到柜后还未站定,便听窗子破裂声响传来,随后有几人借着破窗跃进来。 来人二话不说举刀朝床上一通乱砍,可刀刀只砍在棉被上这才发觉不对,门外护卫听见声响立即沖了进来,手持长剑与这几个刺客缠斗起来。 刺客见了角落里的人,长刀向他,却在中途被人拦下———是单通持剑挡在最前。 此刻凌锦安不慌不忙接了单通丢过来的剑,单手揽过陆澜汐的肩,护着她朝房外走去。 从楼梯快步跑下,还未踏出两步,便见着一楼皆是黑衣人包抄上来,看样子像是蹲了他许久,此时眼前又有两名护卫从楼上跃下挡在二人身前迎敌,刀光剑影在月色中舞动起来,陆澜汐躲在凌锦安的身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衫,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眼花缭乱。 「别怕,我在。」感觉到怀中人紧张发抖,凌锦安一脸镇定护着她往前走,还没到门口,又有两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好在他抵挡及时,这一交手,凌锦安方知对方不是普通的刺客,身手强劲有力,且人数足多出他们一倍,分明是有备而来。 现在顶要紧的就是护好陆澜汐,可人在怀中,手脚就像是被束缚住不得施展,只能勉强抵挡实难以进攻。 眼见着就要落于下风时,单通及时赶来,护在二人左右,可算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凌锦安一脚踢翻身前的木方桌,将陆澜汐推到墙角处,随后将木方桌立起抵住墙角,按住她的头顶迫使她蹲下,弯身叮嘱,「躲在这里别出来,一会儿我来接你。」 陆澜汐身上抖得厉害,乖乖仰着头看他,四目相对间,凌锦安的手从她头顶移到后脑,随之一托,下一刻脸便凑了过来在她唇上重啄一下然后放开,陆澜汐觉着唇上的温软还未散去,便见他转身离开,朝那群黑衣人奔去。 刀剑碰撞之音刺耳恐怖,陆澜汐瑟缩在角落里一手紧紧捂着嘴一手探进衣襟握住骰子,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生怕惊了敌人,她手无缚鸡之力,若落敌人之手定是会给凌锦安凭添许多麻烦,只能从桌缝间探看外面情境。凌锦安身形立落,在敌人刀眼下来回穿梭,双方僵持不下,陆澜汐看的更是焦灼,对方人数众多,若长久下去,经过一番车轮下来胜负难论。 此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空酒罈,正砸中一黑衣人头顶,随之有一行人从楼梯处跃下,参与进打斗中来,一时纷乱,谁也分不清是谁。几招过后,见那伙人招招对恃黑衣人,方知不是敌人。 双方人数上势均力敌,本就不大的驿馆一时乱的像是下饺子。 凌锦安忽觉身侧贴上一人,侧眼看去,竟是许久不见的故人——高清明。 二人对视,而后默契背靠背,只听凌锦安问:「你怎么在这?」 高清明轻笑,口中吐出浓重的酒气,「你又怎么在这?」 若换作从前,两个人绝对不会这样讲话,可自从那日高清明在承安王府将底一丝不留的兜给凌锦安后,二人再也没见过,这次碰面实属偶然,也实属别扭。 「说来话长,」凌锦安抬起手背蹭了下嘴角,一股血腥气传来,随之问,「你可瞧见西北角的那方立放的木桌了?」 高清明目光挪动,「看到了。」 「护好那里,那后面可是我的宝贝,我的身家性命。」 尚来不及问他是什么,高清明点头应下,「知道了。」 随后凌锦安大步跃出去...... 这群刺客身手不错,可凌锦安带的护卫也皆是高手,更没料到半路又会杀出一波人,眼见着占不到什么便宜,再纠缠下去只怕会被活捉,有人适时吹了口哨,这些黑衣人几乎同时收手,身形矫健自门窗逃窜出去,像来时那般迅速匆匆。 单通带着人追了出去,凌锦安顾念陆澜汐,于是将人唤住:「单通,别追了!」 单通得令,这才收了步子,带着人重回驿馆。 凌锦安大步折回,弯身将木桌挪开,随后将缩成一团的陆澜汐从地上拎起来,轻抚了她的额头,从上到下大致查看了下,虽没见明显伤口,可仍旧放心不下,忙问:「可伤到哪了?」 陆澜汐感到肩上他手掌的温度传来,身上仍抖的厉害,连牙关都止不住的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怕,白日里赵光一行人头落地近在身前她也没这么怕,可就在刚才瞧见凌锦安在外拼杀时,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慌惧。 她单手仍捏着脖上的骰子,一手却前伸抓了凌锦安的衣襟,好像只有这样抓住,才能感知他是真切的,想开口却发现牙关紧咬,一个字也说不完整,头抵到他身前用力摇了摇头。 从这个角度看去,高清明除了凌锦安的背,还隐约瞧见一女子身影缩在他怀里,二人举止亲密异常,再想起方才凌锦安同他讲的话,一股无名火从高清明的脚底窜起来。实难想到,这个前不久还为了陆澜汐要生要死的凌锦安竟在这里将别的女子抱在怀中小心呵护,陆澜汐尸骨未寒,他怎么就能这样?他怎么敢这样? 高清明气的酒醒了大半,横眉竖目大步迈过去长臂一伸,手用力扯过凌锦安肩头的衣衫怒呵道:「凌锦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蛋,这就是你说的宝贝?你的身家性命?」 经他这么一扯,凌锦安被迫退了一步,陆澜汐也不得不将头抬起,看向那怒吼的男子。 第130页 凌锦安眼角平静的睨了高清明一眼,见着他双目冒火也不急着辩解,高清明还想破口大骂,却在目光扫过陆澜汐脸面的瞬间怔住。 驿馆内烛火跳跃闪在陆澜汐的脸上,照着她额头隐透的一层薄汗,显出微弱的珠光。 「澜、澜汐?」高清明一时失神,以为眼花的是自己。 他用力闭了眼晃动两下再睁开,仍旧是他熟悉的五官眉眼,半张着嘴脸上皆是惊色,「澜汐?」 高清明的声调再次提高了一分。 凌锦安的眼角微颤,肩膀轻晃自他手底下挪出,刻意强调了句:「是陆澜汐。」 「怎么会......」高清明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不会。」凌锦安顺势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怀里。 「那火场里的是谁?」 「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澜汐,」凌锦安一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想来那些人不会再来了,至少能消停一阵子,先上楼说吧。」 说罢,他转身搂着陆澜汐要走,谁知陆澜汐脚下一软,腿曲了一下,凌锦安见状弯身下去,手臂伸到她膝盖后将人拦腰抱起,从容走上二楼。 她从未见过如此真刀真枪的厮杀,刀刀都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凌锦安身上虽未受重伤,可小刮小蹭也免不了,月白的长衫这会儿已是破烂不堪,左一道右一道的血印十分扎眼,脸上也被溅了血点,髮丝凌乱,还有两缕盪在额前。 将人好生放在床榻上,而后将软枕立起来塞到她腰下,这才低声道:「你在这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陆澜汐坐的笔直,心有余悸,伸手扯住凌锦安的指尖儿。 凌锦安低头看被她握着的手指,心口一软,反手又将她手掌包住,只觉满手心的冷汗,知她这是吓坏了,顺势放在嘴边轻吻一下,这才道:「门外现在有个比刺客还麻烦的人,我先将他料理了便回来陪你,那些人已经走了,轻易不会回来,这里暂时很安全。」 「别怕,我就在门口,不远走。」 「好。」听他这般说,陆澜汐的心才稍稍沉下来一点,将手从他掌心抽回,乖乖倚在软枕上。 凌锦安起身出门,此时高清明正倚在门口楼梯凭栏处发愣,见凌锦安身影,忙直起身朝他走来。 「到底怎么回事?」高清明指了房门问道。 「先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凌锦安倒是不急着同他解释,转而仰脸问他,「不远就是渡州城,你原本该不会是想要去渡州吧?」 被他一猜即中,高清明也不摭掩,「在京城里待的烦,出来散散心。」 这话半真半假,凌锦安也不想刨根问底,转而道:「我也是想来渡州看看,谁想竟能遇上澜汐。」 「那当真是澜汐?」高清明是打心眼里不信这件事的,明明凌锦安已经将人给葬了,怎么她又活生生的出现在渡州? 第72章 伤疤 「你方才不也亲眼看见了,怎…… 「你方才不也亲眼看见了, 怎么会有假。」凌锦安神色淡然。 「可是,可是她明明服了医邪给的药,即便火场里的不是她, 那她身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无论高清明如何想都想不通。 「不知道,她现在什么都记不起, 从前的事一无所知, 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渡州的。」 「那你怎么确信,她就是陆澜汐?」 「我自有办法辨认, 」凌锦安一顿, 目中含有深意, 「无论我的澜汐在哪我都认得出她, 况且,我们两个之间, 还有一种特殊的联繫, 所以我更不会认错。」 「那今晚那些刺客又都是些什么人,是沖你来的还是沖她?」 「若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他们便不是刺客了,那叫土匪。」 正所谓好言一句三冬暖, 话不投机六月寒,见他说话这般阴阳怪气, 高清明也懒得同他多费唇舌,经了这一场, 渡州自是去不成了, 不如同他们一同折回京城,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澜汐受了惊吓,我得回去陪着她,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凌锦安下巴微扬,这弧度看上去有些傲娇在里, 更有些炫耀的意味。 也不等他回应,兀自推门入了房间,留下高清明独自一人在楼梯口凌乱。 恰逢单通拎了马车上的药箱上来,正碰上高清明,单通微颔首:「高世子。」 高清明略一点头,在单通从他身侧路过的时候,高清明又将人唤住,单通回眸的瞬间,高清明想问的话又噎在嘴边,一下子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才最合适。 见他欲言又止,单通不解,「高世子您有事?」 高清明伸出手指虚指了凌锦安的房间方向,「他们两个,这些天一直在一起?」 单通也不知他话中深意,只老实实回道:「这些天主子跟夫人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 「知道了,你去忙吧。」高清明神态有些僵,笑也不是丧亦不是。 ...... 凌锦安身上最深的伤口伤在肩胛上,中指长度,皮肉翻绽,和衣衫粘在了一起,撕下来时还沾了些皮肉。 陆澜汐替他伤口清理了一下,又上了些药,好不容易才将血止住。 「还疼吗?」陆澜汐手指轻触伤口边沿,还上去吹了吹,温热的气息自她口中传开铺到伤口处,一阵酥麻,再疼也觉不出了。 第131页 此时二人距离相近,近到凌锦安能清楚的瞧见她发顶的绒毛,她认真的眉眼,以及关切的神情,只要他稍一闭眼,好像一下子又都回到了从前。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受伤的左边肩胛靠在椅边,一双鹤目深深地望着她此时专注的模样,她后背的发梢时不时扫过他的手背,惹得他一阵心痒,终忍不住抬手轻挽髮丝握在手里把玩起来。 「伤口很深,怕是要留疤了。」陆澜汐将药放下,从药箱里挑了最合适的纱布拿在手中整理。 「疤痕而已。我倒无妨,只是你往后需得日日见它,你不嫌弃就好。」凌锦安脸上忽然又挂上一抹不可言说的笑意来,眼下卧蚕饱满隆起,像两条勾人的蛇浮在那里。 陆澜汐手里的纱布才摁上他的伤口,这句话从她耳边一过,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略一细想,才懂其中深意,这伤口在肩胛上,除非脱了衣衫若不然根本看不到,想到此,手上动作停住,目光移到他此时含笑的脸上,双耳顿时红了,气得她一拳锤到凌锦安没受伤的右肩上去。 吃了这一记拳头,他笑得更畅快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和传闻中那冷心冷肺杀人如麻的承安王压根对不上号。 一拳下去不解气,陆澜汐上去又是一拳,而这拳被他手掌接住,随后修长的手指又将温软的小手包住,他嘻皮笑脸的求饶道:「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快些给我包伤口吧,疼死了。」 「你不是说不疼吗?」陆澜汐将手试图从他掌从抽离出来,却被他顺势摁到心口处压住。 「疼,你打的疼!」他将捏住的手指尖儿凑到唇边轻咬一下。 「如果不想挨打,就不要同我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胡话!」甩开凌锦安手的包裹,陆澜汐重新拾起纱布,小心在他肩胛上缠了两圈儿。 方才见他不要命似的挡在她面前御敌厮杀,心里的确暖意横流,哪知只有二人之际,总是说一些惹人脸红的浑话,活脱脱的像个登徒子。 凌锦安忽然身子朝前挺去,手臂一展,将人带到他腿上坐下,手上一围,只需半圈便将人困住,他的唇几乎就凑在陆澜汐的脸颊,热气扑面,几乎是用气音在问,「澜汐,你方才是不是怕我死了?」 被他身上的热气一贴,陆澜汐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肩膀也随之缩了缩,手里绞着剩下的纱布,随便扯了一句说辞道:「当然是怕你死了,你若死了,我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更没有地方去。」 她身上淡淡的香意传来,声声句句都是他爱的声音,甜脆醉人,他手上力道加重,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澜汐,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你想都不要想!」陆澜汐的手挡在凌锦安的唇上,微子微微后挺,尽力将人推开。 为了引开他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陆澜汐话峰一转又问:「对了,今晚出来帮你的那位是谁?你的朋友吗?」 提到高清明,凌锦安神情一滞,果真就打消了方才过份的念头,随着臂上禁着她的力道微微松懈,他一脸正色,「算是我的兄弟吧。」 这话他说的有些勉强,还有些别扭,陆澜汐迟疑了片刻又道:「我看不尽然吧,你们应该是很好的交情才对,若不然生死之事上,谁又肯拼命相护呢。」 「从前的确是很好的交情,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些事,不说也罢,」凌锦安手掌抚过陆澜汐的背,「等你以后什么都想起了,便都清楚了。」 ....... 次日天不亮便自驿馆出发,因为高清明身上也有伤,所以骑不得马,凌锦安便命人在马车里给他腾出了一块地方,让他共乘。 自入了马车,高清明的目光就落在陆澜汐的脸上挪不开,陆澜汐规矩坐于马车内,头一直望向窗外沿路风景,一言不发。 这眉眼骨相真真切切的刻在高清明的脑海里,绝不会错,她就是陆澜汐本人。可唯有一事不明,为何她忽然谁都不记得了,不光看自己的眼神陌生疏离,连对凌锦安亦是。 「看,是湖!」陆澜汐的声线划破这马车里的寂静,此时天光大亮,日头晴好,阳光照在宽广的湖面上,波光晃眼。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湖岸边有徐徐风送入马车窗,清人心脾,想着天不亮就出发,这一路颠簸过来也属实闷,于是凌锦安便凑过去身子轻贴住她的背低声问:「要不要在这里停一下,歇会儿再走?」 「好啊!」陆澜汐回头朝凌锦安眉开眼笑,点头应着。 「单通!」转头凌锦安便唤了一声,马车应声而停,他接着又言,「在这里停下,稍作休息。」 待马车停稳后,陆澜汐欢喜的跃下马车,朝湖岸边的亭子奔过去。 凌锦安给单通眼神示意,单通带着两个人随后跟了上去。 马车里这回只剩下两个大男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凌锦安掀着马车帘子目光一直随着陆澜汐游走,倒是高清明忍不住先开口道:「不管怎么说,她活着回来了,我当为你开心才是。」 「高清明,你别以为她活着回来了就万事大吉了,」凌锦安温软的目光前一刻还投在陆澜汐背影上,转到高清明脸上时瞬转成一副苦大仇深,「你带着澜汐去做药奴的帐我还没来得及同你清算!」 「凌锦安,我看你还是不懂,若是再给她重新选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还会这样做,你信不信?我的确是将她带到医邪那里,可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她自己。」 第132页 凌锦安的上下门齿比对在一处,眼皮微微垂下,即便到了如今,他仍不忍相象当初陆澜汐不顾一切喝下毒药的的场面,心口一窒,又道:「不懂的是你,我宁愿现在瞎着残着,也不想她拿命去换。」 高清明无奈垂头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对我心里有气,我也知道缘何为此,药奴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当初只是不忍心看她伤心流泪......」 「我的女人,往后我都不会让她伤心流泪,而你要做的,就是离我的女人远一些,若你还想做兄弟的话。」凌锦安干脆将话挑明于此。 「她现在已经记不起任何,既然如此,你怎确信她对你的心还一如从前?」高清明分明在刻意挑衅道。 「怎么?你不服气?要不要现在就出去打一架?」此话重现,像是二人小时候常说的一样,二人可谓是从小打到大的,没什么过节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 「好啊!你当我怕你!」高清明身子朝前一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们两个怎么了?」陆澜汐不知何时跑了回来,瞧着二人脸色不对,便探头一问。 「没什么,他嫌身上伤口少,想多受两刀!」见陆澜汐回来,凌锦安立即收了满身的戾气,转而声线温柔道,「你玩够了吗?」 「玩够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湖边风大,吹的脸有些疼。」 说着话,陆澜汐踩着脚踏由凌锦安拉着上了马车。 在陆澜汐看不到的瞬间,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朝彼此翻了个白眼。 第73章 我想 归京一路还算平安,走走…… 归京一路还算平安, 走走停停亦再没刺客出没。 承安王府还是老样子,除了当家人易主之外。 带着她一路回到曾经居住过的锦秀苑,越过垂花门, 此时的锦秀苑已非彼时,园中百花苗栽好, 只待齐放那日, 院中的那颗银杏经春来拂,已换了新绿在枝头。 推开房门, 陆澜汐第一眼便见着挂了满墙的画像, 自也看到每幅画像上的落款小字——爱妻澜汐。 画像上的女子眉目不一, 怪的是每张看起来都分外熟悉, 同她的眉眼共沾几分。 渐渐的,她开始对凌锦安曾对她说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见她瞧的入神, 凌锦安侧过身来细瞧她眉眼,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这些画便可摘了,现在看来, 当真没有一幅能画出你的神韵来。」 「你为什么在房间里挂这么多的画像啊?」她粗浅数了一下,足有十几幅, 将墙面铺的不透气。 凌锦安微一抿唇,提起旧事, 那些心酸又浮上心头, 似仍在昨日,他绕到陆澜汐的身后,自背后将人轻轻拥住,下巴轻杵在她的肩头,「你不在的时日里, 我只能看着你的像过日子。」 「澜汐,答应我,别再离开了好吗?你若再离开,我当真就活不成了。」 过往不记,陆澜汐着实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先以沉默回应。 她微垂下眸子,看着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处,投在画上,看起来亲密无间。 虽实难不忍自她身边离开,可一想着秀平还等着,只能暂且从她身后起身,「澜汐,我命人给你在沐房里准备热水,你洗个澡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我便回来了,这里是你的家,很安全,府里的任何人都供你差遣。」 陆澜汐回身,余光打量他手正捏着自己的肩头,倒真的有一份安然自心底升腾,于是在他面前乖巧的点了头,「好。」 ........ 听了前因后果,凌秀平心头之惊仍久久不能平復,当初陆澜汐的身后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却在今日人又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眼前。 他亦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错处。 不过现在于他而言,这不是要紧的,暂且将这件事先放一放,转而问道:「哥,那些刺客可有什么特徵?你可还能记得些什么?」 「他们的身手,和之前刺杀我的那些应该是同一伙人。」凌锦安端起茶盏细呷一口,语气淡然,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当真?」凌秀平坐不住了,双手掐在椅子扶手上,身子朝前用力一挺。 凌锦安将茶盏搁下才缓缓说道:「事关生死,还是两次,我断然不会认错。」 「是杨行!」除了杨行,凌秀平实想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之前那贱人的事还未找他清算,他的胆子倒大!」 「我倒觉着不像是他,」凌锦安一顿,「他已知晓我们清楚了他和崔氏的事,若是这个时候派出刺客不就等于将仇挑明了,我们大可鱼死网破去圣上面前告他一状,与人/妇通/奸,罪名不小,即便他在朝中势力再如何盘根错节,也护不得他,他没有这么傻。」 「那除了他,还能有谁?」凌秀平又问。 凌锦安眉目深锁,手掌各自搭在腿上,沉默良久,「不是杨行,这才是最可怕的,此人在暗处盯了我们许久,恐怕当初你我二人同时出事,都是此人所为,且这个人手段不是一般的毒辣,他不光想要你我性命,还分明想要让承安王府血流满门。」 于此处,凌锦安每每想到也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为何偏偏同咱们两个过不去?」 凌锦安手指轻抬,毫无规律的在膝头轻点几下,眼睫骤然抬起,缓缓目视远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却未开口同凌秀平讲。 第133页 未落定的事,他向来不提前下定论,只轻嘆道:「先命人着手查着,切记打草惊蛇。」 「对了大哥,我还想问你,关于嫂子这件事如何处理?」凌秀平一顿,接着道,「我的意思是说,整个京城都知你之前同她结了阴亲,这下子人活了......」 「先将那无名尸首启出葬到别处,而后诏告于外,就说承安王妃归来,事传的越大越好。」 「这是为何?」凌秀平不解。 「那火诡异,虽做的很干净,却也有破绽,玉华街不算偏僻,缘何火烧的那般急?既然当初查不到,那便传出声响去引背后的人出来,若他的目标是澜汐,此刻他知澜汐没死的消息定然会坐立不安,这一不安,就容易走错路露马脚。」凌锦安微一眯眼,势必要将此人抓出来,千刀万剐才行。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凌秀平站起身来,才踏出两步,又忽而想到,「可是大哥,当初你结的是阴亲,娶的是牌位,现在人活着回来了,总不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到此凌锦安会心一笑,于陆澜汐的事他总是想的格外周全细密,「那算成的哪门子亲,我当给她补一场盛的婚礼,只是现在她不记得我,我想再等等,等她心甘情愿的那天,你知道的,我半分也不想勉强她。」 凌秀平于此事上不太开窍,他说的也似懂非懂,不过知道自己的兄长整颗心都在陆澜汐的身上,将人放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更是半分委屈也不捨得给,自也不再多嘴劝。 临了只听凌锦安又嘱咐了一句,「吩咐下去,王府上下,对陆澜汐以王妃相称,若哪个有所异议,或是对她有半分怠慢,拖出去乱棍打死即可。」 ......... 待凌锦安归来时,已过了傍晚,天色擦黑。 屋内燃了烛火,婢女们一见凌锦安进来忙齐齐福身下去,「见过王爷。」 「王妃呢?还在睡着?」 「回王爷的话,王妃娘娘先用过晚膳后便奴婢们伺候着沐浴,后来王妃娘娘说困了,便一直睡到现在。」 小婢女说话妥贴,让凌锦安很是满意,于是轻点了头,「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婢女一行得令,悄声出去。 他抬手撩动里间的珠帘,阵阵珠翠声响传来,他怕吵着榻上睡着的人,伸手将珠帘抓在手里止了响声后这才轻慢放下。 为了不扰她好眠,内室烛火只燃了一盏,暖黄/色照的整个人面庞发亮。 他轻步行到榻上,望着拔步床上起浮的曲线,心头一阵暖意。 房内都是陆澜汐身上的香气,同从前丝毫不差。 唯有此时他才觉着,当真是他的澜汐回来了。 凌锦安轻步坐下,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扰了梦中人,陆澜汐此时睡的酣畅,鼻尖沁了星点薄汗。 凌锦安细细瞧着她的眉目,见她似是睡的安然,不禁嘴角也随之欣慰勾起。 这是他从前眼瞎时梦想了多久的画面,如今终于真真切切的显在他的眼前。 过去的磨难与此时相衬,不值一提。 凌锦安忍不住伸出手去轻颳了她鼻尖儿的汗珠,动作极其温柔,可手底下的人还是醒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陆澜汐慵懒启齿道:「你回来了。」 「是我吵到你了?」他反问。 「也不是,我睡了好久了。」她在床上肆意伸了个懒腰,说也奇怪,明明这个地方对她来讲也是陌生之处,偏偏在此睡的安眠。 「还睡吗?」他又问。 床榻上的人摇了摇头,随之坐起身来,「不睡了,其实我想到处走走,可以吗?」 闻言凌锦安眉目一挑,「当然可以,这里是你的家,何处不能往?」 陆澜汐浅笑盈盈,翻身便要下地,脚才碰到脚踏上便又被他弯身捞住脚踝,自不必说,又是帮她穿鞋呢。 这此时日以来,陆澜汐就没自己穿过鞋,知拗不过,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 未到夏日,夜风依旧透凉,出门前凌锦安随手拎了件袍子给她披上。 夜凉如水,陆澜汐缓步前行,凌锦安就跟在她的身侧,看着她的身影一脸暖笑。 天上明月皎皎,将两个人的影子拉成老长,承安王府很大,三步一景五步一致,若不是有人跟着,怕是夜路难行,她都寻不到回去的路。 后院中有山一一处建了高亭,若相比起来,足有四层楼高,陆澜汐兴致勃勃爬了上去,凌锦安在身后一手护着她一手给她提着长裙。 来到亭中已是气喘吁吁,不过自这亭中放眼望去,竟可看到府外街上的灯火,这个时辰正是夜市繁盛时,隐约可见人头攒动。 高处风急,扑在陆澜汐面上,将她长发吹的飞散。 凌锦安在她身后帮她将身上的袍子裹紧了些,瞧她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喜欢吗?」 陆澜汐深吸一口气,「喜欢!这里的风景真好看。」 「那你愿不愿意往后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住在这里?」 低哑的声音如若秋水微盪,自她耳畔传来,不禁又让陆澜汐的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她将肩膀缩了缩,不敢侧头直视他的眼,亦不敢轻易回答他的话。 只见凌锦安上前一步,将她的肩膀扳过来,与他面对面,月华将二人的身影框在一处。 第134页 「澜汐.....」他低声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你说吧,我听着。」她终于开口,却不抬眼,以她的身量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他有些微颤的喉结。 只见凌锦安双目炯炯,忍不住朝前踏过一步,弯身将唇凑到她的耳边,热气唿在她的耳垂上,仅用气声道:「我想要你。」 第74章 梦魇 「我想要你。」 这…… 「我想要你。」 这句话同凉风一齐灌入她的耳膜, 成了一道热流,刺的她全身血液一阵跳动。 「你在说什么啊?」两片温热袭上陆澜汐的脸颊,她朝面前人翻了个白眼而后又将头垂下,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同我说这样的话了吗?」 「那你嫁给我好不好?」凌锦安更近一步, 手不觉从她肩头滑到她的纤腰着轻轻搂着。 陆澜汐一怔, 抬眼定睛看了他半晌,似是没有听清他话中的深意, 脑子有些微乱, 得知他现在是承安王, 又听府里的人个个都称自己为王妃, 这不是夫妻又是什么,何来嫁不嫁一说。 「你我不是早就成亲了吗。」 「那是阴亲, 现在看来, 算不得什么,我要重新娶你入门,让京城上下全都看着, 你陆澜汐活生生的进承安王府的门。」 风起,吹着她的髮丝飘动, 掌心里沁出丝丝冷汗出来,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羞的, 亦或是......怕的。 她未直接回应, 亦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略有无助的将头髮扯在手里把玩起来。 这个角度看过去,好似能看出她挂着满身心事的样子。 「你是不是怕我?」良久,凌锦安才问出这句话,因他仍记得在许府二人重缝那一日抱着她的时候她瑟瑟不安的模样。 「是不是因为我恶名在外?」他当然知道外面的人都如何传他, 不知内情的人只见表面,一传千里,久而久之他便成了杀人如麻的兇恶之人。 「也不算是。」她提气一下,头缓缓抬起,对上凌锦安的双眼,这双眼睛在月辉下闪着朦胧的光,且唯有在看她的时候才会毫无保留的充着无限温柔,也是这样的目光才使得陆澜汐一再沦陷。 她原想着,借他之力离了许府,谁知却在他的关护下与他越贴越近,护她之意是真真切切的,在她面前流露的真情亦不是假的,有些东西伪装不出,她知如何分辨。 陆澜汐很清楚。 「你愿不愿意等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成了孤女这么久,不知归处,不知来途,在许府待的那段时日,她当真是怕了。 「我愿意等。」凌锦安沉吸一口气,这结果比他原想的要好上许多,本来还以为她会一口回绝,他手指抬起,轻理她被夜风吹散的秀髮,侧头瞧了街头热闹灯火,转了话题,「明日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好。」陆澜汐笑着点头应下。 ...... 翌日巳时周小峰入宫,直奔周小蝶殿中。 今日周小峰来的匆忙,带着一脸的急色,前脚踏入宫殿,后脚便没好气的将殿内的人都赶了出去。 连掌事宫女流萤也被他一下子推了个踉跄,好不狼狈。 周小峰来宫里来的勤,周小蝶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他今日这般还是头一次见,像是撞了鬼一样,六神无主。 周小蝶还未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周小峰先行瞧见她手底下摆弄的花草。 「你还有心思弄这些?」周小峰急的像是脸上着了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蝶忙问。 「你还没听说?京城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周小峰身子前探,压低了声音却有力道,「陆澜汐回来了!」 「你说什么?」小蝶以为自己听错了,久不提这个名字,竟容她反应了好一会,「你说谁回来了?」 「陆、澜、汐!」周小峰一字一顿清楚讲道。 周小蝶的眼珠子一下定住,转面轻笑一声反手又去拿桌上的花枝,「你睡觉时梦魇住了吧,人都死了多久了,回魂了?」 「千真万确,是承安王府出来的消息,现在京城都传遍了,说是承安王亲自去了趟渡州将人带回来的,起初我也不信,还命人亲自打探了一番。」周小峰说着一拍大腿,可见已是定无可定的真相。 周小蝶手搭在花枝上,指甲用力掐住花枝染了一手的汁水也未觉,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浮动涌起,动乱不安,她摇头,发上珠翠随之晃动出声响,「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不是早就被烧死了,凌锦安已将人葬下了,还娶了她的牌位,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可现在一个大活人就在府里,这么大的事,谁又敢乱讲!」周小峰眼见着小蝶的脸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掐入花枝的手也明显在抖。 「小蝶,别怕,现在不是怕的时候,」周小峰手掌一拍,一把扣在周小蝶颤抖的手背上,「你得去趟承安王府,亲自看看回来的是不是陆澜汐,就像你说的,凌锦安已将人葬了,怎么会死而復生呢,你和她相熟,是不是本人,你一见便知,况且从前你们两个是好姐妹,于情于理你得了消息都得去看看。」 好姐妹这三个字如今听起来当真觉得讽刺,这段时日她过的安稳吗,显然不,哪怕稍有些风吹草动她便整夜不能寐,千想万想,都想不到怎么会出这种事,火烧的那样大,那样勐烈,怎么能活下来,「死的那个人是谁?」 第135页 胡乱从脑中抓起重点,她再也安静不下来,伸臂反手扯了周小峰的衣袖用力摇晃,「死的那个人是谁?如果不是陆澜汐会是谁?」 「我哪里知道,」周小峰更是一脸无奈和焦躁,「小蝶你先冷静,你照我说的先去承安王府看看,万一那个人不是陆澜汐呢,你也知道,自打陆澜汐死了,那凌锦安就跟疯了一样,什么事他做不出,万一只是一个长的和她很像的女子呢!」 「我不敢去,」小蝶摇头,几乎带了哭腔,「哥我不敢去,我怕......」 「我的傻妹妹,现在不是怕的时候,咱们得提早想法子!」 「不,我不去,我不敢去,真的不敢!」这个念头她连想都不敢想。 「你若不去......」周小峰略一思忖,吞了口口水又道,「你若不去就先躲在宫里别出去,过几日就是韶音长公主的生辰,这是长公主回京后的第一个生辰,皇上定会宴请众人,到时承安王也一定会来,你且看看他带的是不是陆澜汐便可知。」 周小蝶的眼珠子在眼眶内左右转动,像极了她那颗六神无主四处窜动的心,此议一提,又立即被她否定,「不成不成,不能让她来宫里,若陆澜汐来了宫里,母亲一见她,发现了端倪该怎么办?」 时日长久,周小蝶早已习惯将长公主称为母亲,即便在此时也难改口。 「你当真是傻了,」周小峰用力一捏小蝶的手臂道,「长公主的眼当年哭成了半瞎,你忘了,更何况若真是陆澜汐,那图腾也在身上,又没刻在脸上,她上哪儿瞧出端倪去!」 「对,对对,」经周小峰这么一提醒,小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看不到看不到。」 「小蝶,现在不是慌的时候,你听哥同你讲,若她不是陆澜汐本人,那万事大吉,若她真是,大不了咱们再杀她一次,就算她有九条命,也逃不开。」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收不了手了,你且盼着,她不是陆澜汐吧。」 周小蝶因为恐惧,眼珠子缩成了上三白,这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她不知还要在中间浮沉多久才能彻底摆脱。 …… 韶音长公主的生辰宴定在酉时,不久前陆澜汐才被人从床上拉起来,这会儿脸上还有睡着落的印子。 奔波在路上睡不好,所以午觉长眠不爱起,一睡就能睡上大半天,若不是今日宫里有宴席,陆澜汐觉着她能睡到夜里去。 此时她站在花架前,伸展展开胳膊,长袖扫在待开的花苞上,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凌锦安弯着身头顶与她视线平齐,手上理着她腰间的玉珠系带,慢条斯理的打着结扣。 今日的衣裳都是他亲自帮穿戴的,未经旁人手,关于陆澜汐的一点一滴他都想亲自参与进来。 听她哈欠连天,不禁抬起眼来轻笑一声,「吃过午膳就开始睡了,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这么困?」 哈欠过后陆澜汐觉着眼眶一阵潮湿,想到自己才上了妆,以防花妆,随即取了帕子用一角小心蘸了眼角,将潮泪吸干,「我也不知道,许是路上颠簸太久,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凌锦安手上最后一个蝴蝶结系好,他手指又轻扯衣襟,将她衣裙上的褶皱拉平,这才直起身来,「既然这样,那就去宫里露个脸,我早些带你回来。」 今日凌锦安非去不可,需得将人推到众人眼前才算完,今日长公主的生辰宴,去的皆是王孙贵胄,他有预感,想害陆澜汐的就在这群人之中。 对于此,陆澜汐也觉着无所谓,反正谁都不认识,随他去就算了,想着又垂着肩膀打了个哈欠。 凌锦安手指捏起她的下巴问,「就这么困?」 「困。」陆澜汐慵懒回应。 随之凌锦安凑过脸去对着她樱桃似的唇瓣轻咬一下再移开,而后细笑着问,「还困吗?若是还困我可就亲了!」 果然,经这一场,陆澜汐马上就精神了,撅着嘴一把打掉他搁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又占我便宜!」 凌锦安笑的更开怀了,顺势搂过她的腰,「好了,不闹了,别误了入宫的时辰。」 陆澜汐不服气,还想给他一拳,却被他一把攥住腕子,随之人被带到了屏风后,后背抵在墙上,只见屏风后两道人影叠在一处,凌锦安的声音低沉传来,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不要闹了,要不然我就不给你时间了。」 说话间他脸又贴近一分,「干脆今日不入宫了,我在这好好同你闹一闹,可好?」 第75章 落水 凌锦安的脸近在眼前,陆澜汐…… 凌锦安的脸近在眼前, 陆澜汐清楚看见他瞳孔里映出自己有些惶恐的神色。 陆澜汐手掌搭在他肩上,将人朝外稍稍一推,不服气道:「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 明明是你先动手,偏偏说是我在闹!」 「你现在是不是不困了?」他黏黏腻腻的问。 「不困了, 一点儿也不困了。」陆澜汐一双杏眼睁的圆大给他看。 凌锦安柔声一笑, 随之将人松开,拉着她的手出了屏风, 「那走吧。」 …… 春华殿内丝竹声起时, 凌锦安牵着陆澜汐的手入了殿来。 一时间, 二人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韶音长公主侧耳听殿外宫人禀报, 方知是凌锦安来了。 第136页 凌锦安的事她自回宫也传到耳中不少,对他很是好奇。 不光长公主这里, 众人亦是。 京城纷乱不少, 可数承安王府家的最为热闹。 且听闻他那死而復生的妻子更是新鲜,如今眼见着他手牵一美娇娘,思量这位便是了。 陆澜汐跟在凌锦安身侧, 微微垂目,感受到四周的目光朝她袭来, 心里不免有些惶恐。 「这位便是承安王妃吧。」席间不知哪家的妇人压低了声线议论起来。 「果真貌美,怪不得让承安王念念不忘。」 「......」 高清明的目光在陆澜汐的背影上扫过, 随之往口中送了一杯。 正殿之侧长公主身旁坐着的是周小蝶, 原本就是颗七上八下的心在看到陆澜汐的瞬间崩塌。 本还抱着些许幻想,想着凌锦安想陆澜汐想的疯了魔,不知从哪带了女子做她的替身,今日一见,是她单纯了。 即便是孪生姐妹, 也不可能五官神态一丝不差,这人不是早该死的陆澜汐还能是谁。 下意识,小蝶的目光朝长公主看去。 耳畔终是又想到兄长周小峰的那句话来,长公主是个半瞎,即便陆澜汐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得...... 小蝶故作镇定,瑟抖的手藏在袖口里不敢伸出,生怕让别人察觉了端倪,她甚至也不敢再多瞧陆澜汐一眼。 凌锦安将准备的礼物奉上后,说了些祝贺之辞,随之便听长公主韶音笑道:「承安王客气了,记得年少时我离宫前夕才传来你母亲怀你的喜讯,谁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承袭了王位,当真是时光不等人。」 凌锦安瞧着长公主的目光涣散无焦点,无端想起了自己的从前,微微颔首道:「时光匆忙,但长公主看着气色正好。」 「这位想来就是承安王妃吧,你们的事京城都传遍了,我长日无聊,也听了许多,知承安王和王妃的感情甚深,听了很是感动,」长公主绕开了结阴亲之事没讲,毕竟是生辰宴,王妃现在又是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提了那些很不吉利,瞧着前方一个模煳的人影又笑言,「也听说你们从前在王府里相互扶持,王妃若有暇时,可愿来宫里同我好好讲讲你们两个的故事?想来一定很精彩动人。」 这话听着陆澜汐觉得为难,虽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可她脑子空空什么都记不得,但长公主在殿上这般说,自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于是颔首应下,「承蒙长公主不嫌弃,澜汐愿意。」 声线温柔,悦耳动听,入了长公主的耳,不知怎的,这声音让她很是舒心。 闲话几句,夫妇二人终入了席,就坐在高清明的对面,席间歌舞昇平,在舞姬的纷乱舞动中高清明见着凌锦安一直低头小声同陆澜汐说着话,陆澜汐也时而掩面轻笑起来,时不时的还在凌锦安的身上轻轻掐捏上一把,打情骂俏,看的人心烦。 陆澜汐端起桌上的白玉盏,见着里面有暗紫红色的液体,放在鼻尖儿轻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夹杂着葡萄香气,忍不住浅尝了一口,顿时露了笑意,小心扯了凌锦安的衣袖,低声同他说道:「是葡萄酒,好喝!」 陆澜汐同凌锦安说话时,他正持着银筷挑着清蒸鲈鱼身上最嫩的地方,小心衔了刺后再将鱼肉夹到陆澜汐面前的盘子里,见她端酒不免笑言,「你不胜酒力,小心喝醉了。」 说着话,陆澜汐又往嘴里送了一大口,并不觉着有什么,「没多少酒气,想来没事。」 凌锦安瞧她时用一副「你太嫩了」的神情,而后摇摇头,「若是不信,你且敞开了喝,喝醉了也没事,有我呢,我抱你回家。」 一口还未往嘴里送,便听他接下来又小声吓她,「反正到时你醉的不省人事,若是在我这里吃了什么亏,可别怪我。」 似是对他说这种话已经起了免疫,知他多半说说也是吓人罢了,陆澜汐不理他,报復性的往口中送了半盏,天气微热,葡萄酒加了冰块,喝起来更是畅快怡人。 对面的高清明分明不想见着这场景,可就在对面,一抬眼便见,于他而言便是折磨,倒底是他忍不了,往口中一连气送了三杯酒水之后,脸上显出些不痛快的神色起身离席。 席上的小蝶怕的要命,在殿上坐立不安,明明眼前不远的就是活生生的人,可看在她眼里便格外渗人,夜色越深,她便越觉着怕,喝了两口酒,阵阵恍惚起来,生怕不远的人何时成了厉鬼来朝她索命。 她觉得她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怕是要崩溃,干脆起身,悄然走到长公主身前道:「母亲,我有些醉了,想先回去歇息。」 长公主侧耳听了小蝶的话语,又隐约闻着一股子酒气传来,忙摸索着扯起她的手笑道:「看样子没少喝啊,也罢,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谢母亲。」 她才想走,又一下子被长公主拉住,「天色已晚,回去路上小心,别磕了碰了。」 「是。」小蝶应下,随之匆忙离席,且是走了偏门,离的陆澜汐远远的。 稍许,陆澜汐觉得脸上有些微热,于是起身小声对凌锦安道:「我想出恭。」 他一听便放下筷子要起身,「我陪你去。」 陆澜汐一把将他摁下,「不必,我自己去就行,去去就回。」 凌锦安仍不放心,可回身时便见着她脚步倒快,人已经走得远了。 第137页 出了门,陆澜汐方知凌锦安说的不是假话,不过几杯下肚,她现在走路已经开始有些摇晃。 殿外不像里面那样闷热,清凉许多,陆澜汐从后殿出来,绕了小半圈在夜色中徐徐前行。 远远见湖岸边有一凉亭,本想着过去坐坐,却在走到近前时察觉里面有人,便打消了念头转而往回走,谁知走的急,长袖被横出的树枝带住,本来酒后头脑就有些发晕,加之被这么一带,脚下一滑身体便失去了重心,随即只听噗通一声,整个人跌入湖中。 凌锦安此时出了殿门四顾环望,也见不着陆澜汐的身影,此时听见有宫女高声喊道:「快来人吶!有人落水了!」 他心头莫名一紧,大步跑了过去。 这声响不小,也惊了亭中人,本在亭中吹风的高清明闻声起身朝声来处奔去,只见湖中有人在挣扎,岸边有几个宫女手忙脚乱的嚷着,因都不识水性,不敢下去,高清明见状,二话不说便扎入湖中。 同时余光瞥见旁边亦有人跳了进来。 陆澜汐在湖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耳畔是阵阵水声,口鼻中都灌了水,难受的紧,四肢胡乱的扑腾起来,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感知有人捞了她一把,从她将水里带了出来。 凌锦安带着陆澜汐往岸边送去,宫人忙将人从水里拉上来。 陆澜汐呛咳着吐了两口水,眼睛被杀的几乎睁不开,一直眨巴着流眼泪,而后上岸的凌锦安跪在地上将人抱在怀里,听到凌锦安的声音,陆澜汐头往他怀里钻了钻,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袍。 凌锦安一手为她轻拍着背,一手用力抱环着她一遍一遍不停的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澜汐没事了澜汐......」 高清明抬着湿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残水,披上了由宫人拿来的衣袍,冷眼瞧了抱在一起的二人,大步自人群中离开。 「王爷,去侧殿请太医为王妃娘娘诊治一下再换身干净的衣裳吧。」宫人适时提醒道。 凌锦安侧头吐了一口脏水,将陆澜汐拦腰抱起,随着宫人的指引朝侧殿行去。 陆澜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可身子还忍不住的抖,同时还嚷嚷着眼睛疼,凌锦安瞧着她不断流泪的眼,坐立不安,连湿衣裳也不肯换下,非要等到太医来了才行。 太医查看陆澜汐的眼,又见着一旁焦躁的凌锦安,这才道:「王爷稍安勿躁,王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春来湖中水脏,杂物塘泥入了眼,煎药汁清洗几日再涂些药便能好了。」 眼中像有异物磨的疼,陆澜汐几乎睁不开眼,闭起来才觉好些。 闻之,凌锦安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衣袍上还滴着水,染了原地的毯子一片水色。 听见凌锦安低嘆一声,陆澜汐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错。 第76章 冷水 自长公主的生辰宴上归来时,…… 自长公主的生辰宴上归来时, 陆澜汐一言不发,眼上被湖中污物杀的疼,直到太医给上了药才稍作缓解, 下了马车一路被凌锦安抱着回了锦秀苑。 行在路上,陆澜汐的手臂环在凌锦安的脖子上, 眼上抹了药, 所以蒙着纱,亦睁不得眼, 只能听着耳畔的风声和他的唿吸声。 凌锦安脚步平稳, 将人在怀里抱的牢固。 入了房中, 好生将人放下, 抬手衔下她发间夹带的水草干叶,这才低声说道:「今日落水, 宫里沐浴不方便, 我命人准备热水,你好好洗一下,洗时小心, 眼睛不要进了水,洗好后, 我给你换药。」 语气中听不出他的情绪,陆澜汐在榻上乖巧的点了点头, 经这么一场, 那点微醺是真的醒了。 洗去身上的污垢,陆澜汐披散着头髮出来,婢女将她扶到床榻上,而后取了软巾将要为她擦拭,却在下手时提前被凌锦安夺下, 随之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陆澜汐眼上抹着药,睁不开,却也知道身后换了人,随之他动作轻柔将自己长发拾起,像之前那样在手里轻慢擦拭起来。 「今日吓坏了吧?」凌锦安沉吐一口闷气,坐到她身侧来,自打宫中回来之后便没有听到她开口讲话,想是如此。 「还好,」她一顿,头微微侧了过来,「只是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生份,让凌锦安听起来有些不悦,不觉连手上的动作都缓了,「你说什么?」 「我是说......落水一事,我觉得很是丢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旁人说我蠢笨。」 这是实话,她见回来的一路上凌锦安都没怎么说话,便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长公主的生辰宴闹出这样的事,本来就是自己的不是。 「我不该乱跑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似是终会意了陆澜汐心头所念,一时间凌锦安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自责,「你也知道你不该乱跑?今日好在有人发现,若是没人在你旁边,你又不会水,你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他语气温柔,忽从背后抱过她来,轻言解释道:「我没有在生你的气,我只是有些后怕而已,往后我得给你护的牢牢的。」 说话间,凌锦安将唇凑到她耳畔轻点一口。 陆澜汐本能一缩,惹得他哂笑一声,盯着她好一会才道:「澜汐,你知道你现在这样让我想起什么吗?」 「什么?」她问。 第138页 「让我想起我的从前来,之前我也像你这般整日的白纱覆眼,什么都看不到......」 「太医说了,这药你且得敷上几日,直到眼彻底好了为止,」说着话,凌锦安的胳膊又将怀里的人紧紧圈了下,「这些日子就由我当你的眼,保证伺候得你细緻周到。」 「那有劳你了。」陆澜汐觉得心上的感觉此时该如何形容,只是听他说这些话无端觉着心口麻麻的。 「那你如何谢我?」凌锦安清楚看到她脸上渐起的红晕,一路染到耳轮,一时坏笑起,又捏住她的下巴使得她面向自己。 「那我.....」她似很认真的想着,「那我.....」随之她抬手捧了凌锦安的脸,像白日他那样,一下子咬在他的下巴上,而后侧过身去扑倒在里,反手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住。 动作之快惹的凌锦安笑的无奈又宠溺。 随之从被子里闷闷的传来声响,「都是白日你欠的,我以牙还牙!」 凌锦安听了,笑意更加开了,甜自心口,他想让他的姑娘,一辈子都可以在他身边肆意玩闹。 「好你个陆澜汐,你且在这里躲着吧,待我沐浴后,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他一拍床榻,随之起身,大步甩袖朝沐房行去。 水汽瀰漫,凌锦安置于其中缓缓睁开眼,脸上再不似方才跟陆澜汐在一起的轻松神色,转而是一脸的冷意,他细细回想着今日宴上众人模样,总觉着哪里诡异,却一时怎么都想不起来,明明有个地方不对劲...... 他紧闭上眼,水声浮动自耳畔阵阵传来,良久才睁开,眼中布满红血丝,仍是一无所获。 水有些凉了,凌锦安双手搭上桶沿自水里出来,背上刚劲分明的线条在水渍下更显清明,腰窝尽显。 长腿迈出浴桶再出沐房时已换好了寝衣,月牙色长袍于身,身线若隐若现,轻步来至床榻上,那人安安静静的在里面侧卧着,也不知睡还是没睡着。 凌锦安躺下来,顺势将人自里面捞了过来,里面人松散的传来一声嘤嘤之音,原是睡着了。 「让我抱会。」他轻念着,将胳膊伸到陆澜汐的颈窝之下。 怀里的人就那么小小的一团,抱起来软软的,天暖渐热,寝衣的料子也换了相对薄一些的,二人贴在一起,起初不觉,稍过会儿,凌锦安便出不对来。 身侧人轻浅的唿吸扑在脸上,手自然搭在他的心口上,偶尔身动两下,便觉有两片温软时不时在身侧滑动,当真考验人的耐性。 不吃还好,一旦尝过甜糖之味便像会上瘾 ,尤其是钟爱在侧时。 怀中陆澜汐睡的香甜,凌锦安却蹙了眉头微闭着眼,喉结乱动,身心阵阵烦躁难耐。 此时陆澜汐出于睡着时的无意,软指绵绵还在他身上轻抠两下,凌锦安觉着自己要疯了。 无奈只好起身,大步再次朝沐房行去,取了一桶冷水兜头灌下。 ...... 此时夜深露重,凌秀平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素来习惯晚睡,白日喝了浓茶,这会儿还毫无睏倦之意,方才命人去做了宵夜,这会儿便听着门口有人踏步在前,随之有人低唤了一声:「二公子,宵夜好了。」 「进。」凌秀平才将茶盏放下,随手又抄起方才看的杂物记。 婢女入门后行致桌边,将托盘搁下,朝他面前推了推,见他一心都只扑在手里的书页上,连眉眼也不曾抬过,婢女自身后掏出匕首拿在手中勐然朝凌秀平插过去。 烛火照在匕首上闪着寒光,凌秀平眉目一抬,反应极快,身形朝一侧闪过,那匕首自面前擦过,他长腿随之一踢,正踢在那婢女手肘上,女子一阵吃痛,匕首自手里滑落,眨眼的工夫凌秀平将她胳膊扳自背后,将人拿住。 「是谁派你来的?」瞧着这女子眼生,不过也难怪,听说最近王府里入了新人,随之转念一想便又觉着不对,这女子身手可谓没有,谁又会派个这样的过来,「你为什么要杀我?」 女子虽被挟制住却十分不服气,扔旧在他手底下挣扎着,恨恨的瞪着他道:「凌秀平,我就是要杀你,我就是要取你性命!」 声线倒是好听,且带着几分天真的憨,使得凌秀平轻笑一声,「就凭你?可能伤到我一根头髮?」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杀我?」 「你害我兄长性命,我就是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凌秀平将她人拉起来,仔细瞧了她的眉眼,当真不认识,于是又问道:「你兄长又是谁?」 「我兄长叫孙辰之!」她报得响亮郑重。 凌秀平自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同她的脸一样,半分印象也没有,「这人是谁,我不认识。」 闻言,面前女子冷笑一声,面前髮丝凌乱,飘下来两缕,「我们这种无名百姓你高高在上的凌将军自然不会认得。」 「你这人话说的好没道理,既说我不认得,又怎说我害你兄长性命,还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 「好,凌秀平,那我就仔仔细细跟你说清楚!」女子咬牙切齿,「我兄长早仰慕你的大名,于是便去纪城投军,想在你麾下效力,谁知去了不过三个月,军中便有音讯传来说他犯了军规已被处死,我去军营中打听,却连尸首都不让我领回,也没有人同我讲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同去投军的好友伙伴也无一人敢讲,只说让我离的远远的,不要惹祸上身,试问,若我哥当真犯了错,为何没人敢同我讲明真相,反而要遮遮掩掩!」 第139页 「我求告无门,当然要来找你这个始作俑者来讨个说法!」 一番话听的凌秀平云里雾里,他拧着眉头,沉吟片刻,而后道:「什么纪城,纪城根本没有我的军队。」 「你还在装蒜,纪城打着你的名义招兵买马,试问若不是你之意,谁又敢!」说着,小姑娘又气的要命,抬腿在凌秀平腿上用力踢了一脚,却丝毫没有撼动凌秀平半分。 「还动手动脚的!」凌秀平被这一脚踢的回过神来,转而挟着小姑娘的胳膊将她推到墙角,抬腿将她的腿也别住,这回真当真是动弹不得。 「我凌秀平素来行的端坐的正,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旁人谁也别想冤得了我,我说纪城没有我的军队就是没有,京城离纪城十万八千里,我何需去那里!」他大喘一口气接着道,「况且我军中之人即便犯错,我也不会下令乱杀无辜,一兵一卒都是梁朝子民,他们该当战死杀场,而非军中刀下,这是我亲自立下的军令,无人不知,亦无人敢违,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我呸!」小姑娘倒是执拗的很,瞪着圆熘熘的眼珠子恨不得咬死面前的人,「什么都是你说的,难道我兄长丢了性命是假的吗!反正我兄长也已经死了,我又杀不了你,今天落到你的手上我无话可说,凌秀平,你何需同我编造这么多,你干脆一刀杀了我!」 第77章 柳絮 凌秀平被逗笑了,死在…… 凌秀平被逗笑了, 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少,也不算稀罕,可像这小姑娘这般来送死的还是第一个。 「杀你很简单, 只要我的手在你脖子上稍稍一扭,你命就没了, 可若是杀了你, 你到了黄泉下还以为是我杀了你兄长,没做过的事, 谁也不能赖在我头上。所以你这条命我得留着, 我得让你亲眼看见, 我是清白的!」 说着, 凌秀平将人放开,似笑非笑看着她。 小姑娘一甩袖子, 目光又挪到那把跌落的匕首上, 伺机而动。 她这点小伎俩一下子被凌秀平看穿,他轻笑一声提醒道:「别动心思了,你杀不了我的。」 「你想怎样?」小姑娘横眉竖目地问道。 「我不杀你, 也不会让你离开,若是最后证明了我是清白的, 你得给我个说法!」凌秀平轻笑着双手环臂。 「你想怎么证明!」小姑娘终于吐口问道。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如何混进王府的。」 王府里的一位嬷嬷算是她的远亲, 她在京城兜兜转转多日寻不到入王府的办法, 最后给那嬷嬷使了银子,说要寻个活计,嬷嬷才肯悄悄替她走了后门,当然,这件事她不能轻易说出来, 若是那样,嬷嬷也会被连累。 「我叫孙紫苑,」她只肯回答这一个问题,「至于如何进来的,以后再告诉你!」 她扬头的瞬间,凌秀平竟然看到一抹傲气在里。 「孙紫苑,」凌秀平重复一句,随后又点头道,「你不说也罢,往后我自然有办法自己弄清楚。既然你来都来了,就先在府里留下吧,不过我还是得奉劝你一句,莫要对我再动杀心。」 「我这是为你好。」 陆紫苑觉着他的话说的既狂妄又自大,看着他的笑脸就想上去给他一拳,「就算我现在杀不了你,有一天一定会!」 「好,我记下了,若你兄长真的因我而死,我会给你报仇的机会,」他一顿,「不过现在起一段时日内,你还是将你的锋芒收敛收敛,不要在王府放肆。」 凌秀平见她梗着脖子一脸的倔强,莫名觉着有趣,于是起了戏弄她的心思,「你应该知道我大哥是谁吧?」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听起来阴森森的,「我大哥就是鼎鼎大名的承安王,那个以杀人为乐的心狠手辣的凌锦安,他可不像我这般好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定先将你抓起来然后用上各种酷刑!我告诉你,他住的院子里,有一间地窖,就是专门给你这种刺客用刑之所,上一个来王府刺杀的,死的那叫一个惨……啧啧啧,用刑足足用了十天之久,什么蛇咬,针扎指心……」 他越说越离谱,小姑娘到底是第一次当刺客,经不住吓,原本拿刀来杀人或是被他擒住都没带怕的,可经他这一形容,终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即便这样,可为了不在凌秀平面前抠怯,还是佯装勇敢无畏的嘴硬道:「我才不怕!」 …… 这一夜凌锦安都不知道是如何熬过来的,睡的迟醒来时候天还未亮。 怀里的倒是睡的香,睡到酣处还微微打起了唿噜。 天亮时候终于翻了个身,才伸了个懒腰就听耳侧凌锦安的声线传来,「醒了?」 陆澜汐动作僵直,而后缓和道:「嗯,醒了。」 「眼睛感觉如何了?」他又问。 「感觉还是睁不开,但是没有昨日那么疼了。」她老实回答。 「你夜里倒是睡的香啊!」 陆澜汐觉着他语气有些不大对,说不上的阴阳怪气,于是扭过头去问他:「是不是我睡着又挤你了?」 「你说呢?」他笑意盈盈胳膊支起上半身,而后伸手去捏她的鼻子,「起来穿衣吧,梳洗好我给你上药。」 说着,他便起身,将人从床榻上拉了起来,而后转身去柜子里寻了她的衣裳出来搁置一旁,又回床榻边坐下,伸手便去扯她寝衣上的系带。 第140页 陆澜汐惊觉不对,一把将他手摁住,「你干什么?」 「给你换衣裳,你总不会连寝衣都不换吧?」 「我不用你给我换,」陆澜汐小声道,「你去叫人过来,我要女使帮我换。」 「你怕我看?」 这问的简直就是废话,陆澜汐一阵无语,「你说呢?你不要觉得我现在眼睛不好用就可以为所欲为。」 「陆澜汐,你好不讲道理,从前我眼睛看不见时候,你可没少帮我换寝衣,若这么说来,你当初不也是对我为所欲为?」 「我从前可是被你看光了,没少吃亏让你占便宜,怎的现在不行?」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记不得,可不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无从考证真假,」陆澜汐抬手将人一推,「我不管,我不要你帮我换,将衣裳给我,我自己换!」 凌锦安随手将衣衫给她,而后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不逗你了,我让人进来给你换衣裳。」 说罢,起身唤了婢女进来,而后便自己穿了衣袍出了门去,好久不见人影。 …… 当凌锦安再回来时候陆澜汐早就用好了早膳,只听他大步进门,将一只盘子搁在桌上,随之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自那盘中传来,再瞧那盘子里黑乎乎的一块一块,也瞧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澜汐下意识的捂了鼻子,「什么东西?」 「你猜猜看。」凌锦安在陆澜汐身侧坐下来,瞧着盘子里的东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却让他迷之满意。 陆澜汐用力吸了吸鼻子,最后也辨认不出,太难听的话不好讲,只能摇摇头,「猜不出来。」 「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凌锦安取了银筷自盘中夹起一块吹了吹,送到陆澜汐的唇边,「来张嘴!」 陆澜汐也未多想,果真就乖乖张嘴,轻咬一口下去,一股油腻甜苦的味道充斥满口,随即陆澜汐五官扭曲,再也嚼不下去,这辈子她都没吃过这么噁心难吃的东西,运势要吐,凌锦安忙伸了手掌出来接在她嘴边,而后筷子丢下取过茶杯塞到她手中。 陆澜汐慌乱接过茶杯勐灌两口,这才堪堪冲散嘴里那股子味道,苦着脸问他,「你给我吃的什么啊!」 凌锦安未着急回答,而是取着帕子擦拭手心,目光扫了桌上的盘子,方才的那点期待之意全然不见。 「红烧肉。」他淡淡回应。 「红烧肉?」陆澜汐呛咳一声,有些不敢置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红烧肉?是王府的厨子要报復你?」 她忍不住说笑道。 「……」 凌锦安听她这样讲,有些不甘心,干脆拿起银筷上去夹了一块塞入口中,只嚼了两口,反应同方才陆澜汐的一模一样。 一口吐了出来,压了两口茶下去,这才没好气的将筷子一丢,「果然这么难吃!」 「看,我没骗你吧,不过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让我吃这个?」她不解问道。 「这是我做的,我亲手做的,刚才亲自下厨做的!」 凌锦安挺胸抬头,大萝蔔脸不红不白。 「……」 陆澜汐又是一阵无语,有些后悔方才同他说的那些。 只尴尬的笑了两声。 听她笑,凌锦安也笑了,只不过看起来有些自嘲的意味,「澜汐,你知道吗,当初你来锦秀苑给我做的第一顿饭,就是红烧肉,那一碗红烧肉,让我记到现在。」 他弯身下去,双肘拄在膝盖上,视线与她平齐,「那时候我就想,我凌锦安活这么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但是千帆种种,竟没有任何一样比得上你做的那碗红烧肉。」 他小臂前伸,拉过陆澜汐的手,拇指在她光洁细嫩的手背上来回摩挲,「这两日你眼睛不好,我突发奇想也想给你做一次尝尝,明明是跟厨下学了好久的,倒没想还是难吃的入不了口……」 说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委屈。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好像总是能给她带来莫名的心安。 他说的从前,陆澜汐一点儿也想不起,可是每每听了都觉着心里很温暖。 两个人从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殪崋 她为何会对面前这个男人义无反顾的付出? 她当真如此真挚的对待过一个人吗? 现在的她,想不通。 她手指稍稍用力,反扯住他的,反而宽慰道:「其实这也不要紧的,有人就是怎么都做不好饭菜,难为你还学了这么久。」 「我眼睛有些不舒服,你帮我重新换一下药吧。」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只是觉着这件事有些好笑,她只能转移话题,将他注意力引到别处去。 「好。」果然,他顾不得那碗黑煳煳的东西,起身去寻药膏。 扶着她来窗前光线好的地方站好,凌锦安将她眼睛上的纱布取下,又小心剜了药膏涂在她眼上。 一阵清凉袭来,她用力睁了眼,凌锦安的脸面在她眼前若隐若现。 忽然,凌锦安的动作停住,一言不发望向窗外。 「怎么了?」陆澜汐好奇问道。 凌锦安将窗子一把推开,只见有星白点点在阳光下飞舞起来,「柳絮。」 第78章 疼她 「柳絮?」陆澜汐念叨一…… 「柳絮?」陆澜汐念叨一句, 「这个时节都开始飞柳絮了,天当真是要热了。」 第141页 「你不想看吗?」凌锦安问。 陆澜汐想也没想的摇头,「不想看。」 「怎么会?」他歪着头瞧她, 「你从前同我讲,小时在渡州看不到雪, 后来旁人同你讲, 柳絮飞时便很像雪,你便很喜欢, 怎么现在倒是不喜欢了?」 凌锦安闲话家常, 讲的都是二人从前的点点滴滴, 无论从前陆澜汐同他讲过什么, 他都可信手拈来,可见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重怀于心。 沉吟片刻, 陆澜汐似很认真的想了想, 而后摇头道:「雪我也不喜欢。」 「我想雪应当是很美的,可我就是不喜欢,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喜欢, 甚至一想到就觉着莫名的心慌。」 她细细回味了这总感觉,也不知从何时起的, 在许府时,琼玉曾同她讲过她见过雪落时的盛景, 还反覆炫耀似的, 可她听在耳朵里,除了难受,便是慌。 「就好像......」陆澜汐努力在脑中寻着恰当的词彙形容心底那种感觉,「那种心慌就好像......好像一到下雪时,就会有谁会因此而苦不堪言。」 说罢, 她又重重点了点头,「对,就是这种感觉,就是有人会因下雪而受苦的感觉,很奇怪,怪到我讨厌下雪,听到雪字都烦。」 一朵柳絮被风送入窗内,自凌锦安的指尖停顿片刻又飘到旁处。 凌锦安目光深深看向面前的陆澜汐,目光有异动的情愫闪烁不停,他感觉到他的心在一点一点的融化,为了眼前这个女子。 她什么都忘了,唯独没有忘记凌锦安在雪天饱饮毒痛的折磨。 她曾说她自小就喜欢雪,喜欢到不行,却在目睹了那一日之后,便恨透了这雪,即便后来凌锦安好了,她亦然是如此。 有些东西一旦烙到心里,便再也抹不去了。 凌锦安眼眶涌起一阵温热,整个心脏展平铺开,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情动,抬手捏住对面人的肩将她朝墙角带去。 陆澜汐反应过来时,人已被他抵到了墙角,感知他的气息相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随即便觉他的唇压了上来,而后被他紧紧的圈住。 唇上力道不轻,他用力吸吮,像是要将人吞了一般,辗转流连,陆澜汐整个人是蒙的,眼睛半张不开,只能隐约瞧见他的轮廓在眼前,两个人的气息热烈地交织在一起,想要推开他,却被他越箍越紧。 唇上被他咬的有些微痛,陆澜汐皱着眉闷吭一声,他这才肯停住。 自唇在陆澜汐唇间离开,手臂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可陆澜汐仍觉着急息扑脸。 他垂着眼,眼角晕开一片疼惜之色,抬指轻轻在她脸蛋划过,最终又将唇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陆澜汐抬手压了压有些微痛的唇角,有些恼,一手推在他的身前,「你又发的什么疯!你若是再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 他也不言语,只将人牢牢抱着,脸上说是笑也不全然是,有欣慰有心疼,交织在一处,拧成一条绳锁,将他困在陆澜汐的身边。 两个人正贴在墙角里时,只听婢女在门口轻禀,「王爷,宫里的蝶舞郡主来看望王妃娘娘,此时人正在堂中。」 陆澜汐只听凌锦安在她头顶应了一句:「知道了,让郡主稍等片刻。」 婢女得令,匆匆离开。 这凌锦安才将人放开。 「你的旧友来看你了,出去见见吧。」凌锦安抬手为她理了在墙角处磨的有些凌乱的髮髻。 「我的旧友?蝶舞郡主?我以前认得她吗?」 「当然,」他扯过陆澜汐的手朝外走去,「说来话长,先见了人再说吧。」 ...... 故地重游,小蝶此身衣衫华贵身份贵重坐在承安王府的正堂之上,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差遣的小婢女,从前只瞧着主子贵人们一个个的端坐在这此,如今终也轮到她有这一日。 王府里还有从前眼熟的面孔,即便如此,这地方她也是不愿来的,若非有个中愿因不得不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承安王府半步。 端起茶盏才抿了一口,便见着凌锦安自后堂出来,身侧端扶着陆澜汐。 此时陆澜汐眼上又被罩上了白纱一条,样子看着眼熟,倒是有几分像从前的凌锦安,所谓夫妻相,大概便是如此了。 小蝶一见二人,手一抖,不慎将手上的茶盏打翻,茶汤洒湿了衣裙,她被烫的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随着低唿一声,身形一晃。 随行宫女忙将人扶住,随即跪下来为她擦拭衣裙。 小蝶显得有些六神无主,紧张狼狈,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的皮笑肉不笑,敷衍两声过去。 「当真是失礼,好不容易来一次王府,竟闹出这样的笑话。」小蝶笑容难看。 「无妨,都不是外人,郡主不必介怀,只是没烫着你吧,要不要去换身干净衣裳?」于凌锦安而言,小蝶当然不是外人,虽然小蝶自离府后两个人几乎就再没碰过面,可过去的时日还有她给的些许帮助凌锦安自不会忘。且她还是陆澜汐从前在府里的好友,情份自是有一些的。 「不打紧,没烫着.....」她这话说的有些勉强,近夏衣衫单薄,滚烫的茶汤透入衣裙,皮肉自是痛楚清晰,可唯有这点痛,才能止了她的慌似的。她将目光不自然的挪到陆澜汐的脸上,嘴角僵了片刻,这才道,「我听说澜汐那日在宫里落了水,还伤了眼睛,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今日特意出宫来看看。」 第142页 「澜汐,你还好吧?」她心里虚,半步也不敢往前移。 陆澜汐听着这声音觉着陌生,当真是记不得了,可凌锦安告诉她,蝶舞郡主是她的旧友,所以心里也不免升起丝丝亲切来,「劳烦郡主费心,我没事,太医说只是眼睛进了脏物,涂两天药就好了。」 「那当真是好,」小蝶说着,忙抬手指向旁处,「我从宫里给你带了些补品来,听说你回京的事,我很欢喜,只是你当真记不起我了吗?」 承安王府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小蝶在宫里四处打听,这才听说了她遗忘前尘的事。 陆澜汐有些抱歉的摇了摇头。 小蝶神色一时有些复杂,不免惹凌锦安沉思,他只在一旁看着,也不插话。 「虽然如此,不过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强,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小蝶垂下眼眸,手指在身前不断绞着帕子。 凌锦安微一眯眼,脑海里有些念头一闪而过。 小蝶站在这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自觉十分不自然,于是急急同凌锦安讲道:「人我见了,心也可以放下,反正澜汐回来了,我往后来看她就方便多了,今日我不多留,改天再来。」 她的这番说辞让凌锦安心生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也是,现在澜汐什么都记不得,待她稍好些,郡主再来亦可。」 「那我就先告辞了。」小蝶微微福身下去,由承安王府的婢女送出门去。 她这一趟来的意外走的匆忙,倒是让凌锦安没想到的,凌锦安遥望她的背影,不觉眯了眯眼。 陆澜汐摸索着走上前来,心底也不禁起疑,「你说郡主她是我的旧友,是真的吗?」 「是。」凌锦安很笃定的回答,因为当初在锦秀苑时,小蝶是唯一一个肯来帮助陆澜汐的。 「这样啊.....」陆澜汐一时也有些不解,虽然现在看不到,但是觉着这位郡主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二人之前好像也没什么情谊在似的。 ...... 上了承安王府门前的马车,小蝶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捂在心口上,方才当真吓的她不轻。 若不是要来一探究竟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承安王府的门,不会再见陆澜汐一面! 马车缓缓行回宫中,周小峰已经在宫里等了多时,小蝶去的时辰不久,可周小峰一样慌的站不住坐不住,在宫中直打圈圈。 掌事宫女流萤亲自端了点心进来,而后又扫了小几上的一方巴掌大的小木盒子,若有所思。 不多时,小蝶归来,脚步匆匆入殿,第一件事便是像以往那样将人都赶出殿去,流萤亦是不能留。 周小峰见小蝶脸色不太好,也不敢贸然上来催问,只待她端起茶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才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在那里待不住,看了一眼,送了些东西就回来了。」小蝶将茶杯重重放下,「是陆澜汐没错,那日在宴上我就说了,千真万确是陆澜汐回来了,不过还好,她不知是得了什么病,什么都记不得了,连我也记不起了。」 「命真大,」周小峰阴着脸,咬牙切齿,「既然上次没烧死她,干脆这次做个干净,她总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 对于周小峰来说,杀人好像会上瘾,尤其是在享受过夺人性命给他带来的荣华权力之后,列是一发不可收拾。 「哥,依我看,这次就算了吧。」小蝶摇了摇头,「她已经什么都记不起了,对咱们也没什么威胁,何苦再来一次。」 「我的傻妹妹,她是真想不起还是假想不起,你我谁又能知道,还不是凭他凌锦安一张嘴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周小峰再次添柴加油,像上次那样,「这世间谁都留得,就是陆澜汐留不得,上次就是你拖拖拉拉,这次怎么还是你。」 「她现在是王妃,和凌锦安日日在一起,凌锦安怎么可能看不到她身上的图腾?他怎么就不奇怪?你想过了没有?」 「对啊......图腾,」想到此,小蝶背嵴一凉,「应当是看到了啊,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当初这件事,只是在司政司内部传来,知道这件事的不多,见过这形状的也不多,他日只怕凌锦安知道了,这件事就麻烦了。」 「所以......」小蝶目光闪动,白着脸看向周小峰。 「杀!」周小峰在身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神情干脆阴狠。 第79章 榨油   「杀便杀吧。」小蝶闭上双目…… 「杀便杀吧。」小蝶闭上双目嘆了一口气, 感知浑身无力,再也不想参与其中,只任兄长如何处之, 「做的干净一些,可别再像上次一样。」 「放心, 绝对不会了, 」周小峰脸上露了些许笑意,扭头将小几上的小方盒子递到小蝶的手中, 「这是爹最近才给你弄的, 按时续上, 若不然时日久了, 你背上的图腾就会退色。 「我知道了,」小蝶手握住盒子, 打开一见里面铺了几颗红色的珠丸, 「怎么就这么几颗,用不了多久。」 「我知道,你先用着, 爹那边已经在尽力给你找了,你也知道, 这朱锭兰渐是何其稀有,中原压根没有, 几百株本草才能提取这么一点捏成这么几颗丸子, 世上也仅有此物能和那铸流皇室刺青之色媲美,唯一欠的那么点,便是入肤日久便褪色,需要及时补上。」 小蝶心烦,将盒盖重重扣上, 「我知道了,没什么事你先回吧,我想自己静一静,这阵子你来我这里太频繁了些,别惹了旁人的眼,行事小心。」 第143页 「好。」周小峰点头应下,「我先回了。」 出殿时,周小峰疾走两步,隐隐觉着身后似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脚步立即顿住,转头朝后看去,殿前的婢女宫人在殿前各自洒扫,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心有迟疑的又转过身来,脸色凝重的离开。 ...... 傍晚时,凌锦安将陆澜汐蒙眼的纱布取下,而后见陆澜汐眨巴了两下眼睛缓缓睁开。 「如何?还难受吗?」他关切问道。 陆澜汐左顾右盼,随之摇头,「不疼了,也不痒了。」 「我瞧瞧。」凌锦安捧起陆澜汐的脸仔细盯了半晌,终看见她恢復正常颜色的眼白,不似前两日那般腥红的吓人,「确实是好了。」 洗干净煳眼黏腻的的药膏,觉着眼前一阵清明舒爽,「总算好了,我想去逛夜市。」 「什么?逛夜市?」凌锦安抬眉,捧着她的脸说道。 「嗯,那天夜里在凉亭上,看见外面很热闹,就想去了,谁知道这两天眼睛红肿出不了门,今日既然好了,我便想出去转转,」她一顿,「来了京城这么久,我还没有出过门呢。」 「不行。」她说了一通,被凌锦安一楼否决,「你眼睛才好,不能乱跑,养两天再说。」 在凌锦安眼里,她即便是磕磕碰碰也得将养的彻底好了才能安心。 「……」陆澜汐闻言,有些失落的垂下肩膀,「我想去……」 她语气一软,凌锦安的心便立即动摇了,「明天,明天我带你出去。」 「……」似乎是听见她低嘆一口气,「那好吧。」 唯这一声,凌锦安立即笑了,「就这么想出去?」 陆澜汐目光闪闪,「想出去。」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带你出去。」说着,凌锦安脸上挂上一抹坏笑凑上了近前来。 陆澜汐往后一缩,打掉他捧在自己脸上的手,「那还是算了,我在家里窝着吧。」 见人要走,凌锦安将人扯住顺势往怀里一带,人便坐到了大腿上,「宁愿不出门也不肯亲我,我就那么让你下不去口?」 陆澜汐用眼角睨了他一眼,无端想起白日墙角那一幕来,心头坏心思泛起,「我亲你你就带我出去?」 听着她话头转圜,凌锦安唇角一挑,期待的点点头,「那是自然,我说到做到。」 「那好,亲脸算不算?」她又问。 「算,哪里都算。」他答的倒是干脆。 「那你将眼睛闭上。」陆澜汐抬手便将手覆在他眼皮上。 他果真就乖乖听话的将眼皮合上,脸也不觉仰起,盖不住的期待。 脸上感觉有阴影一下子罩下,随之陆澜汐的香气一点一点的逼近,此时他闭着眼看不到陆澜汐一脸调皮的坏笑,只见她嘴唇贴近他的脸颊,上去勐就是一口咬了下去。 一阵吃痛,凌锦安勐然睁开眼,见着身上像是趴着一个水蛭,方知被她诓了。 「好啊陆澜汐,连我都敢骗!」他不怒反笑,将人直接抱起来,朝床榻奔去。 陆澜汐在他怀中身形摇晃,双脚离地惊觉不妙,唇齿离开他的脸颊这才后悔低唿一声。 可这声低唿显然没有什么用处,下一刻陆澜汐便被人丢到床榻上。 尚来不及爬起来便见着一道阴影罩下,是凌锦安欺身上来。 双手被他牢牢困住,随之他的脸也贴了上来,眼神中的迷离神色像是藏了洪水滔天,「你咬我!你竟然咬我!」 「咬你又怎么样,谁叫你白天欺负我,现在连我要上街都还要藉机会揩油,世间怎么有你这种人吶!」 陆澜汐于此事上十分不服气。 「瞧你平日软软糯糯的,想不到心思还不少,竟然还记仇,」他轻笑出声,身子又压低一分,「你既然说我揩油,那我不真的揩些对不起这个骂名,我今日不揩油!」 陆澜汐的脚在他身下扑腾两下,有种不祥的预感袭来,「那你做什么?」 「榨油!」话音一落,他整张脸便罩了下来,唇齿包裹住她的,堵的严严实实,连喘息都没得机会。 陆澜汐的声声求饶或是闷吭如数都被凌锦安吞下,一手钳制住她,一手去解她的系带。 陆澜汐觉着这次他是来真的,可真动起手来方知彼此力量悬殊,她根本不是对手,瞧着他很劲瘦,谁想力量竟是这般盛大,自己与他反抗,就好像蚍蜉撼树,可笑的很。 他像是一头失控的狂野巨兽,不间断的在她唇上啃噬撕咬,短短的功夫,陆澜汐身上被他闹的出了一身薄汗。 衣服系带只解了一半,凌锦安腾出一只手来扯过她的,拉引着她的手朝下。 不多时,陆澜汐穆然睁大双眼,整个人吓的都傻住了,身子顿时僵住。 抵身的匕首隔着衣料经软手一碰,凌锦安沉声嗯动一声,随之眉头一紧,嘴又不自觉朝下啃去。 身上像着了火,背嵴跟着热舞沸腾,似酥似麻,他几乎控制不住体内熊熊烈火,真想在她身上痛痛快快燃烧一次。 这回陆澜汐是彻底傻了,她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开始后悔方才不该那样挑衅他,这回好了,不仅夜市去不成,城也要守不住了。 她紧闭双眼,全身僵成一根木头。 霎时,天地静瑟,凌锦安骤然止步停下,脸伏在她头顶得逞般的细笑。 第144页 陆澜汐本来都认命了,见忽然停住,十分意外,将眼睛睁开一只,瞧见他此刻正面浮红霞看着自己笑的欢实,眼中像是涂了一层晕染,弥蒙盖着繁星璀璨。 「怕了没?」他戏嚯的问。 陆澜汐立即苦了脸,「怕……」尾音都带着颤。 凌锦安爽朗笑出声,捏了捏她的鼻尖儿,「下次还咬我吗?」 「不咬了,再也不咬了!」她哪里还敢说咬,方才种种也太吓人了些。 「你若再咬我,我就一口吞了你。」他威胁似的凑过来,用鼻尖儿蹭了蹭她的,随之撑着胳膊起身,还不忘拉了她一把,「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顺着他的拉扯坐起身来,陆澜汐这才觉她腿都被吓的软了,髮髻凌乱,衣衫不整,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像什么都有过似的。 他抬手拨弄了她额间凌乱的碎发,又用手指蹭去唇角模煳成片的口脂淡红色,「你需要重新梳妆了。」 随之他直起身来,转身欲走,陆澜汐手指轻揉自己被啃食不浅的嘴唇下意识问道:「你又干嘛去?」 凌锦安微侧过身来,眼睑朝下看了一眼,「我总不能这样出门吧?」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澜汐清楚的看见一处突出的棚子,她惊叫一声,忙抬手捂住眼睛,「快去快去!」 凌锦安笑意更深,转身朝沐房行去。 当两个人都重新收拾好后,夕阳早就退却,夜幕深黑,夜市灯火初初繁盛大。 陆澜汐被凌锦安抱上马车坐好,随之凌锦安上来挤到她身侧坐下。 「这么大的马车非要跟我挤。」陆澜汐小声嘟囔,又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味,朝一侧挪了挪。 「一会上街小心些,跟紧我,人多,别走丢了。」 凌锦安也不管她说什么,自顾拉过她的手握住,「说起夜市,我倒想起从前你给我从街上带回来好多杂嚼,长久不吃,倒也想,今日多买些回来。」 「你总说从前,那我觉着我从前应该是对你很好,那你为什么恩将仇报,总是欺负我?」 「我何时欺负你了?你说方才?那不是你先咬我的?」他将脸贴过来,凑到她脸前,手指着被她咬过的地方,「你瞧,这上面还有牙印,好在是晚上,若是白天让人看了,怕是要被人笑话。」 陆澜汐朝他翻了个白眼,「你鼎鼎大名承安王谁敢笑话你,除非不想活了。」 「你啊,」他反手一把将人搂过,随之放倒在自己膝头,「还有谁比你陆澜汐更胆大包天,不光敢随意奚落我,还敢咬我!」 「陆澜汐,你听着,早晚我要收拾你一场,让你知道我心狠手辣不是浪得虚名!」 第80章 求睡 京城的夜市热闹非常,是渡州…… 京城的夜市热闹非常, 是渡州比不了的,人多街长买东西的摊位拥挤在一起,到了街口, 马车停驻,凌锦安将陆澜汐抱下马车, 还不忘叮嘱, 「紧紧拉着我的手,别丢了。」 「放心, 跟你走散了我也能找回王府去, 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不放心。」凌锦安紧紧扣住她的手, 将人往怀里带着。 单通几人紧随其后。 陆澜汐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 什么都摸摸,什么都想买, 凌锦安紧紧跟着她的步伐, 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在一旁笑,单通除了付银子,就是拎东西, 想到从前从长辈那里听到的话,陪女人逛街是很累的, 这才觉着老人不欺,句句是实。 人潮一浪一浪袭来, 拥挤的厉害, 可陆澜汐不觉,她在前走,身后凌锦安随着她的步伐挡着身后的人。 「有小偷!抓小偷!」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原本拥挤无章的人群更加纷乱,陆澜汐只觉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 反手想要回身去抓凌锦安,却抓了空,随之被人推着朝前挤去。 众人见乱,忙上来护住凌锦安,此时凌锦安却四处张望也看不到陆澜汐的人影,他高声唤着陆澜汐的名字,可四周过于纷杂,也没有任何回应。 「不用管我,快去找王妃。」凌锦安吩咐道。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波动,让陆澜汐被人群带的越走越远,想要回头却回不去,此时觉着胳膊上被人扯了一下,随之有个人混乱之中捏着他的肩膀将她带出了拥挤的人群。 她侧头看见肩膀上陌生的手指,方知不是凌锦安,心里刚刚升腾起的那点欣喜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被人带到安静处,陆澜汐这才被放开,那人自她身后绕到她面前,站定在灯火前看着她笑,「没事吧?」 陆澜汐抬眼看去,这人她认得,是高清明。 「高世子,你怎么在这?」陆澜汐对他的印象不错,仍记得驿馆那天他同凌锦安并肩抵敌的场面。 「我在楼上喝酒,远远见着你被人挤着脱不了身,于是下来拉你一把。」高清明抬手指着自己身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看去,原是一家酒楼,名为杜康楼。 细瞧他脸上有朦胧的醉意,又闻到他身上飘来的酒气,看来应该没少喝。 「怎么自己出来了?」他又问。 「不是我自己出来的,本来是和凌……」在外人面前直唿大名觉着不妥,忙转口道,「是和王爷一起出来的,谁知道方才遇上一阵动盪,便走散了。」 听到关于凌锦安的,高清明脸上划过一丝落寞,那情绪转瞬即逝,随即他又扯起笑容道:「不如随我一起上楼吧,他既然同你走散,定然会一直寻你的,楼上视野好,你上面盯着,一定能看到他。」 第145页 陆澜汐本来还有些迟疑,想着不如就原地不动在这里等着,可左右观望这足以将她淹没的人群,索性点头道:「那好。」 随着高清明一路上了三楼的雅间,自开阔的探窗朝下看去,果然看的清楚。 凭栏处皆是倒放的空酒罈,让陆澜汐不禁侧目,「高世子,这些都是你喝的?」 「闲来无事,多喝几杯。」他说的淡然,脸上却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波动。 「对了,听说你眼睛入了脏物,肿了几日,今天看来应是好了?」 「是,已经好了,不过说起这件事,我倒记得,那日我在宫里落水,高世子也跳下湖中救我来着,过后本想向你道谢,可一直也没遇见你。」那日陆澜汐清楚的记得高清明也跳湖朝他游来,而后再上岸人就不见了,问了凌锦安,凌锦安也很少说高清明的事,这件事最后便不了了之。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高清明轻笑,手掌撑在栏杆上,「再说那日救你起来的,也不是我,是凌锦安。」 陆澜汐听他的话头,隐约觉着不对,借着此时安静无他人,于是酝酿着言辞而后问道:「高世子,恕我多嘴,冒昧的问一句,在驿站时,我觉着你和凌锦安,应当是很有默契的朋友,可是两个人凑一块儿,为何又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 「凌锦安他是如何同你讲的?」他侧头问。 陆澜汐摇头,「他什么都没跟我讲过,即便我问他也什么都不说。」 「你当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不答这个问题,反而话锋一转。 陆澜汐一抿唇角,「不记得了。」 「想记起从前吗?」 「当然想,」陆澜汐重重点头,「做梦都想,从前的事对我来说都是空白的,过往皆是旁人说了同我听,虽说讲的都是我的事,可我却觉着那些都不属于我,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这种感觉就是很陌生,不踏实。」 接下来的话她未全盘托出,因为她真正想知道的,她从前究竟是何种心境来到凌锦安的身边,又是何时喜欢上他,怎么离开他的。 这些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她知道凌锦安对她很好,可她总是觉着从前那个陆澜汐离她分外遥远,遥远的不像自己。 「记不起也好,」他到底也没讲他同凌锦安的过节,也可以说,他压根也没打算讲给陆澜汐听,只模稜两可的说,「对于有些人来讲,记不起也是一种天大的福分。」 「比如我,我倒是想同你换一换。」他眼底透着醉醺醺的笑意,嘴角却是朝下耷拉的,看上去并非那般开怀。 陆澜汐目光自他脸上移到街上,这个角度看过去,正清清楚楚的见着凌锦安一行在街上四处张望找寻。 高清明只见她眼前一亮,双手撑在栏杆上,身子前倾,大声朝街上唤道:「凌锦安!凌锦安!我在这里!」 凌锦安闻声抬头,看见杜康楼三楼探窗上的一抹倩影,之前一直紧绷慌乱的神色立即舒展开来,眼底也涌上一抹柔色。目光寸移,在看到她身侧人时,那抹柔色又立即被晦暗替代。 他黑着脸进了杜康楼。 高清明清楚看见陆澜汐脸上的欢喜那般分明,那笑意遮盖不住,恍若从前。就在这一剎那间,高清明明好像忽然意识到,即便她忘了从前又如何,那颗在乎凌锦安的心永远都不会泯灭,只要稍稍有些火种便可火光连天。 在凭栏处遥望凌锦安入了杜康楼,陆澜汐像只雀而一般转身,想要去迎他,衣袂翻飞的瞬间,身影恍了高清明的眼。 他直起身来,随之转身大步随上,脱口而道:「即便重来一次,你也会选他是不是?」 语速飞快,怕她听清,又怕她听不清。 陆澜汐的脚步顿住,回头望着高清明,显然,她方才一门心思都在凌锦安身上,并未听清楚他的话,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懵懂,「高世子,你方才说什么?」 瞧着她的双眼,高清明肩膀垂下,泄气一般轻笑一声,转而去抓桌上的酒壶,「没什么。」 陆澜汐莫名,刚想问他,却听凌锦安推门进来。 见他一眼,陆澜汐上前一步,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他长臂一伸搂到身前,而后眼角睨了桌前的高清明。 高清明余光见了只当没见,故作悠闲的抓了两粒豆子扔到嘴里。 凌锦安分明眼中有怨火燃烧,陆澜汐觉着不对,忙抓着他的衣袖道:「方才我在楼下被人挤的狼狈,是高世子将我拉出人群,又说这里视野好,看的到你……」 「嗯,我知道。」他手轻抬,在陆澜汐腰间轻拍两下,「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随后就来。」 「不是……我……」 「单通,将王妃带到马车上。」未等陆澜汐说完话,就又被人捏着肩膀送出了门口,随之单通迎上来,雅间的门被人自里面关上。 陆澜汐感觉气氛有些怪异,想到方才凌锦安那找茬的眼神便觉不妙,忙扒起门缝,可什么都看不到。 「王妃娘娘,还是先同属下出去吧,王爷和高世子有要事要讲。」单通在身后说道。 「他们两个不会打架吧?」不知为何,陆澜汐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 连单通也不觉跟着笑了,「王妃您说笑了,二人是很好的朋友,加之又不是三岁孩童,即便有什么误会,也不会用拳脚解决。」 第146页 「也对……」单通似是说的很有道理,陆澜汐听着里面好像也没什么动静,这才转身和单通离开。 高清明往口中送了一口酒,悠闲坐在椅子上,长腿随意搭在矮凳上,整个人松松散散的,像是没看到凌锦安一般。 「你将她带这里来作甚?」凌锦安终于开口,满嘴的质问。 「带她看风景,顺便看看你,」高清明见他亦是气不打一处来,梗起脖子故意说气话,「怎样?」 「我的妻子,轮到你带她看风景?」凌锦安侧过头,故意让他看到之前陆澜汐在她脸上咬的牙印,「高清明,你是不是存心找打?」 高清明冷笑一声,轻易看见他脸颊上一片异样的红,将手里的酒盅捏出声响,「你脸都成那样了,还是买些膏药回去贴吧,我懒得理你。」 「你说这?」凌锦安抬手指了脸上的齿痕,「这是澜汐咬的,算不得伤。」 明显听出他口中炫耀的意味,高清明越发无奈,只摇头嘆道:「该干嘛干嘛去,别扰了我喝酒,烦的紧!」 …… 陆澜汐在马车里无聊掰着手指头,良久也不见凌锦安过来,时不时的掀了马车帘子朝外看,也没发现人影。 心下一时不安,打算出去看看,还未起身,便听单通在马车外唤道:「主子。」 随之马车微沉动一下,便见凌锦安进了来。 不知是否陆澜汐花了眼,他进来的瞬间,她想到了两个字「凌乱」。 「单通,回府!」他长袖一甩,朝外吩咐道。 陆澜汐眨巴眨巴眼睛瞧他,借着马车外的灯火光亮,隐约瞧见他颧骨处有一些红肿,再一细瞧,嘴角也挂着血丝。 「你这是怎么了?」陆澜汐忙掏出帕子凑过去,可举着帕子却不知该如何下手,「被打了?」 凌锦安没说话,拇指抬起蹭在嘴角,食指抿了上面的血色,顺势捋了有些凌乱的发冠。 …… 杜康楼三楼的雅间内一片凌乱,桌椅四倒,桌上盘子酒壶凌乱,整个屋里都一片狼藉,高清明在地上曲着腿坐了良久,直到衣角被地上洒的残酒浸透,这才撑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 抬起衣袖胡乱蹭了鼻子上的血迹,一阵咸腥散开。 微一张口,便觉着脸上肿的疼,方才就在这里,两他和凌锦安两个厮打在一起,那场面凌乱荒诞的不忍回想,高清明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水,被气笑了,低骂了一句:「凌锦安这个王八蛋!」 …… 回府的一路上,凌锦安一句话也没说,陆澜汐瞧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 气氛凝重了一路,好不容易捱到回府,马车缓缓停下,凌锦安一步跃下。 陆澜汐弯身钻出马车,本以为他早已入了府门,谁想还在下面张臂等着她,将人抱下马车后,这才大步入了王府。 陆澜汐在身后紧紧跟着,瞧着他气沖沖的背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自己哪里惹他不悦,想着难道是方才走散的事,但又觉着不至于。 二人身影一前一后,他不作声,亦不回头,在穿过通往垂花门的月洞门时,陆澜汐的衣裙摆动幅度过大,不小心被树枝刮带住,随之她低唿一声,脚步停下,灯火昏暗,她也不知衣裙卷在哪处,只能硬扯,却也没扯下来。 听到身后低唿一声,凌锦安神色一凛,随之转身朝她奔去。 陆澜汐本来以为他走了,倒是没料到他竟半路折回来,而后蹲在她的脚边细细为她理着衣裙。 将衣裙从树枝上好生取下后,他这才站起身来,忽然将陆澜汐拦腰抱起,朝锦秀苑的方向行去,陆澜汐在他怀里也是紧张万分,这次没敢伸手去搂他的脖子,只僵硬的任由他抱着。 他仍是一言不发。 将人抱到房间里,廊下侍候的婢女小厮等人皆识趣离开,凌锦安将人好生放下,这才转身去理自己的衣袍。 「你怎么了?」陆澜汐站在他身后手足无措地小心问道,「是不是生气了?生谁的气?」 那人毫无回应,这个角度她看不到凌锦安的表情,只觉得这屋里气氛压抑。 思来想去,陆澜汐觉着应该事情还是出在高清明的身上,若不然,他不至于此,「是不是因为高世子啊?......其实高世子也是好心,我觉着高世子的人不坏,之前在驿馆便是,上次我落水也是,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说到此,陆澜汐又想起方才单通说的那句话来,他们二人是很好的朋友,可现在看来,很好的朋友哪里会这般? 分明是动过手的! 凌锦安将包袍脱下,只剩中衣,转身到榻上坐下,手掌撑在膝盖上,神色晦暗不明。 「你若不是生他的气,那便是生我的气了?」陆澜汐脚步慢慢朝前挪去,投影遮在他身前,「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不要生气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本来出去逛夜市是一件很好的事,却弄成这样,我很过意不去。」 凌锦安此时抬眼,一边望着她一边用手指抹了嘴角的残血,提眉问道:「那我生气了,你说怎么办?」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又不说缘由,总是让人胡乱的猜,很是心烦。 不过这些话陆澜汐没有讲出口,只是腹诽一番,反而顺着他的话头问去:「我不晓得,你来说说看。」 第147页 凌锦安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狡洁的笑意,而后手指摸上自己中衣的系带,将其解开,敞着怀一把朝后仰去,展臂躺在床榻上,摆成了个「大」字形。 「何以解忧?唯有此法——求睡!」 第81章 血案 「求睡!」凌锦安似怕陆…… 「求睡!」凌锦安似怕陆澜汐听不清, 又躺在床榻上重声重复了一遍,险些让陆澜汐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两步,「发的哪门子疯!」 凌锦安撑着胳膊起身, 气唿唿的坐在床沿,「你不是让我说说看?我说了, 你怎么不照做?」 陆澜汐见状一下子笑了, 也说不上是被他逗的还是被他气的。 「你又不说为什么生气,我也不知我哪里惹了你, 想来想去, 我并不觉着我哪里做的不妥当, 若真的论起来, 当是高世子惹了你,你该找他去陪才是。」 陆澜汐一摊袖管, 很显然, 这个处理法子她很不认同。 凌锦安更是一脸讪讪,伸手胡乱蹭了把脸,惊觉自己缘何今日的一举一动都像个孩童一般。 陆澜汐暂且不理他, 而是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捧了药箱, 顺带叫了个婢女打了些清水入门来。 暂且将药箱搁置下,陆澜汐将软巾按入水中, 拧的半干小心为他擦脸, 小心避开的脸上的红肿处,却清楚的看到白日她在凌锦安脸上留下的牙印,竟然还是很清楚,心下一软不觉手劲又轻了一些。 将擦过脸的巾子丢回水盆中,陆澜汐坐到他身侧来, 取了药膏以指腹轻轻在他脸上涂抹。 二人脸贴的很近,凌锦安一眼也不眨的盯着她,任由她摆弄。 偶尔二人对视,陆澜汐也不躲闪。 「你好像对高世子误会很深,」她一顿,「我知道今日你不是生我的气,多半是藉此朝他找茬发火,明明他也没做什么。」 凌锦安不答,眼皮垂下。 由此陆澜汐猜测,多半是她说中了。 于是转而又道:「方才你上楼前,高世子问了我一句话,我隐隐没太听全。」 「他问你什么?」说到此处,凌锦安警觉的抬眼问。 「好像是问,什么『重来一次,你也会选他』......当是这句。」她尽力回忆道。 顿了稍许,他身子忽然挺直,神色也明显跟着紧张起来,「那你怎么说的?」 见他紧张,陆澜汐眼底浮上些戏嚯的浅笑,也不急着回答,反而买起了关子,「你猜?」 「猜不着,你说!」他一把抓住陆澜汐的腕子,眼中迫切期待显眼醒目。 他的身影投在陆澜汐的头顶,将整个人罩在他的阴影下,她只笑着垂眸道:「我什么都没说,我根本不知道他这句话问的是什么,什么重来一次.....」 她摇摇头,「不懂。」 听着她如此回答,凌锦安整个人也随之松懈下来,将她腕子松开。 陆澜汐将药膏收好,抬眼一扫便见着他仍袒/露着的胸口,宽长自小腹,上头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还有他肩胛处上次留下的刀伤,果真落了疤,莫名想起他之前受伤时调侃自己的那句话来,不禁耳根一红,果真是脱了才看得见的疤痕。 她伸手去将他衣衫理好,随之将衣带重新给他繫上,不免抱怨道:「本来还想着今日去街市上吃杂嚼的,谁知这么一闹什么都没吃上,只能等下次去了,不过下次出门我可不跟你一起去了,吓人!」 他伸手将身前的一双软手包住,随后笑了,「今日人太多,往日街市上不这样,我本也没想遇上高清明那个带晦气的,这样,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 「算了,都这个时辰了,不要再折腾了,再说你脸上有伤,还是在家好好养着吧,改日再说。」 「这时辰正好,街上人少,你等着,我去给你买。」说着,他便起身,说来就来,当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你不闹脾气了?不生气了?」陆澜汐随之起身,站在他身后探出半个头来调侃道。 「等我给你买回吃的,接着闹。」他伸手拉过黄花梨衣架上搭着的新袍披在身上,顺手捏了陆澜汐的脸颊,「除非我告诉你的那个法子能解决的了,若不然这事没完!」 本就不是生她的气,无非也就是逗逗她罢了。 「那你告诉我,高世子问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行到凌锦安面前来,仰着头问他。 凌锦安衣袍穿了一半,双手掐住她的腰,顺势在她脸上轻啄一下,「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这答案很清明,让凌锦安的心里很是舒暖,无论经几次,他们两个人的心都会挤到一处去,那高清明无处可插。 「等着我,我去给你买杂嚼回来。」 最后轻抚了陆澜汐的头顶,这才穿好衣袍急急出门去。 ...... 街上行人渐少,街铺关门的关门,灭灯的灭灯,除了长街外,四处的小胡同已全部隐在了暗夜之中。 一处不起眼的胡同口,有一人影提了盏小灯,缓缓深入行来,脚步轻盈又急促。 行至拐角处,左右环顾,见得东出口处有一马车停在那里,于是提步朝东处走去。 人影在马车前停下,随之迎过来的是杨碧妍身边的小喜。 「你怎么才来,让我家姑娘好等!」小喜压低了声音扯着那人影手臂抱怨道。 第148页 「今日宫里有事,便耽搁了,好在守门的侍卫和我有些交情,我这才出的来。」 听见说话声响,自马车里才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腕子上的小指粗细的金镯即便在夜色下也尤其显眼。 「奴婢流萤见过杨小姐,让杨小姐久等了,实乃罪过。」流萤上前一步,走到灯火前来,让杨碧妍看了个清楚。 这流萤和小喜家中长辈有些渊源,也算搭上个远亲的边儿。 「无妨,有话快说吧。」杨碧妍脸上永远挂着那副傲慢劲儿,若不是事关周小蝶,她这辈子也不会踏着月黑跑来这种地方见一个婢女。 「奴婢这阵子一直在暗处观察郡主的一举一动,说起来郡主十分奇怪,从来不让宫人们侍候着她沐浴,也从不让我们侍候她穿衣,所以她身上的印记,奴婢从来没有见过。」 杨碧研半张脸隐在马车的暗影中,闻言冷笑了一声,「这贱婢自小都是侍候人的,习惯了,突然飞上枝头,她自然是享受不来,贱人贱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除了这些,可还有旁的吗?」 「还有,」流萤头如倒蒜,「还有就是郡主的义兄,那个周小峰,时常来宫里找她,每次过来都风风火火的,像是有大事的样子,而且每次他一来,便将宫殿中所有的人都谴出去,不传不得入内,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周小峰......」于他,杨碧妍自也听说了些许,无非是随着那周小蝶一同飞天的鸡犬罢了。 「对了,还有这个!」流萤自身前小心取出一个纸包,包的里三层外三层,双手递到杨碧妍的面前,小喜随之接过,转到杨碧妍手里。 杨碧妍没去接,而是问:「这又是什么?」 「这是在郡主妆檯的抽屉里发现的,妆檯里藏着一个小匣子,那小匣子也不起眼,里面躺着几颗怪异的丸子,前两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我才用小刀在上面颳了些许粉末下来,今日特带给杨小姐一看,」流萤抬手指了那纸包又道,「周小峰每次来都会带上那样的小匣子来,郡主接后便搁到妆檯里,妆檯更是不让任何人靠近,奴婢也是给她梳妆了几次,才察觉到这个东西被她藏在何处的。」 「哦?」杨碧妍这才伸出手去接小喜手上的纸包,捏在手里,小心展开,只见里面是一些粉末,夜色中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浅浅看了一眼便又将东西包好,嘴角含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若心里没鬼,她这么怕人做什么,又不让人见她身上的图腾,摭摭掩掩的定有古怪,待我把她的小辫子纠出来,我看她还猖狂什么!」 杨碧妍眼中似燃着火,只等来日烧到周小蝶的身上。 「好了,你也算辛苦。」杨碧妍言辞一转,眼神示意小喜。 小喜会意,自马车里取过早已备好的银钱,沉甸甸的一包,朝流萤的手里塞去。 流萤欢天喜地的接过,轻掂量了一下,想来里面数目不少,「谢过杨小姐。」 「嗯,」杨碧妍这会儿心情不错,「那周小蝶最近若还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等事成之后,我还有重谢。」 「是。」流萤捧着手里的银子,自然也是乐意,这财来的快,抵得上她在宫里做工几年。 ......... 流萤自胡同里出来时,街上几乎已经见不到人影,比来之前越发冷清了些,她将银子双手捧着,快步朝前行去,却在街角处被人拦住去路。 流萤感知身前有一堵人墙挡住,抬眼看去,心脏突跳。 借着昏黄的灯盏,她瞧见对面周小峰此时正凶神恶煞般盯着他。 此时他眼中似是有一把杀人的刀,寸寸砍在她身上。 流萤心虚,知自己今日出来没干好事,脚步不由朝后退去,才想跑便被周小峰掐着脖子带了回来。 「好你个流萤,大晚上的不在宫里侍候,跑这里来做什么?」周小峰手劲儿不小,正正好好卡在流萤的脖子上。 他早就觉着流萤眼神鬼鬼祟祟,似是有心留意他和同小蝶的一举一动,她自暗处以为自己很小心谨慎,实不知一举一动都被周小峰看在眼里,就连今日出宫,也都在周小峰的视线之内,她方才见了谁,说了哪些话,也一字不落的入了周小峰的耳。 「奴婢只是出来走亲戚,奴婢今日告了假的......」流萤几乎吓破了胆,双腿抖几乎站不住,不过还尽力解释,希望能骗过他寻一条生路。 「哦?是吗,」周小峰冷笑一声,「流萤,你在宫里时日不短,好歹也是个大宫女,怎的做的尽是煳涂事,你以为杨碧妍保得住你?」 此话一落,流萤眼珠子瞪出了四白眼,已是惊恐至极,竟没想到周小峰连杨碧妍的事也知道,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大人饶命,奴婢只是一时煳涂,杨小姐逼着我说关于郡主的事,可奴婢什么也没说啊!」 流萤的话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见周小峰再次阴笑一声,也懒得听她废话,随之手上一用劲,只听骨节断断裂的声响自他手底传来,而后手底的女子声音戛然而止,像一滩烂泥一般滑落在地,没了生息。 一条人命转瞬之间就在周小峰手底下消散,可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从容的自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而后自流萤的尸首前迈过。 流萤死不瞑目,一双眼珠子瞪的圆大,还保持着生命最后消散一刻时的惊恐,怀中还紧紧抱着那一袋银子。 第149页 ...... 杨府的马车已经出了狭小的胡同,缓缓行在大道上,杨碧妍手里攥着流萤给的纸包,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意。 小喜坐在一旁,盯了她半天,不解地指向问道:「姑娘,这东西倒底是什么啊?」 「不知道,得回府里找人去瞧瞧,既然周小蝶这么看重这东西,想来是有大用处。」说到此,杨碧妍双目微眯,将手里的纸包攥的更紧,几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掀开周小蝶的人皮。 「姑娘,若那周小蝶真的是假货,那真的郡主在哪啊?」小喜又问。 马车晃动,杨碧妍头的步摇也跟着摇摆的厉害,她微抬上扬的眉目,缓缓道:「真的我不知道在哪,我也没心思知道,那跟我没关系,我只要证明那贱婢是假的就够了。」 由于二人的过节起,杨碧妍始终认为那宫里的周小蝶是个假货,无论多少人在她面前说她是真的都没有用处,都改变不了她对周小蝶的偏见,至始至终在她眼中,周小蝶就是个任人踩踏的奴婢罢了。 杨碧妍说的笃定,可小喜还保持不定的态度,「姑娘,您是不是太紧张了些,即便周小蝶敢做假,可宫里的人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让她矇混过关?铸流皇室身上都刺有图腾,想来这图腾是真是假长公主最清楚了,长公主虽然眼睛是半瞎,可若她不认,旁人也不敢认啊!」 「我管那么多做甚,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你没听那流萤说她处处透着古怪,我偏不信她是个真的!」回想昔日被周小蝶掌掴□□,杨碧妍的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她自长这些年岁,从未受过这种气,她怎能忍,誓要将周小蝶扒下来一层皮才肯甘心! 小喜还未来得及讲什么,只觉马车一阵晃动剧烈,二人随之齐齐朝车箱里摔去,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马儿嘶鸣一声,随之传来马车外小厮的惊叫之声。 这次出门她只带了四个小厮随行,听着车外脚步纷乱,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才爬起来,便听小喜闷吭一声,随之一口血喷出吐在杨碧妍的衣裙上,她在暗处看到马车外有长刀进进出出,正好捅在小喜身上。 杨碧妍整个人都吓傻了,将小喜踢开,朝马车外爬去,谁知一掀开马车的帘子,整个人瘫住,生生自马车上摔落到地上。 只见带出门的小厮被人拿刀捅倒在地,倒是血筛子一样,转眼间只剩下她一个活人,而兇手五六个人正手持长刀一身黑衣朝她行来。 「啊!」杨碧妍的尖叫之音划破夜空,听起来极为悽厉,她抱着头朝后挪去,后背抵在马车轮上,哭喊着求饶,「你们是谁啊,不要伤我,我是杨太师之女,我们家有的是银子,要多少给多少,千万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了!」 几人的目的分明不是钱银,见她自报家门,二话不说提刀朝她捅来。 一刀下去,杨碧妍只觉腹部寒凉,随之天地皆静,连她也止了哭喊声,随即朝下看去,只见一柄长刀穿透她的腹部,热血正冉冉流出,染透了她的衣裙。 长刀抽出,她倒下,脸侧着,贴上同样寒凉的地面,一阵土气被她吸入鼻腔,她眼前有一阵花乱,却在此时隐隐瞧着远处浓雾间有两个人朝这边奔来。 其中一人身形修长,脚步飘逸,她忍不住朝那边伸出手指,指尖染血,染红了她的指甲。 几个黑衣人见有人自远处奔过来,以防出乱子,互相递了个眼神各自逃开。 那二人跑得近了,杨碧妍才看清来人的衣角上分明绣着莲花图案。 本来凌锦安买了杂嚼回府,谁知在马车上听见有人叫喊,以为是有匪类之流,便带着单通寻声奔来,谁知竟是这样悽惨的一场,地上躺着若干尸体,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传来,令人作呕。 凌锦安低头看去,竟没想到是杨碧妍躺在脚下,他快速抬脸朝身侧的单通示意,「追!」 单通得令,朝那几个黑衣人狂奔追去。 凌锦安蹲下/身来,重重问道:「杨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要杀你?」 杨碧研这会已经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讲不出来,有血从她口中不断涌出,她用尽全力扯了凌锦安的衣袖,将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小纸包塞向凌锦安,嘴唇哆嗦着用气声挤出几个字,「贱......贱婢...贱婢是假....」 最后一个字未吐全,她的气息便戛然而止,血手自凌锦安的衣袖处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杨小姐!杨小姐!」这次无论凌锦安如何叫喊,她都再无回应。 凌锦安朝下看去,正看到她腹部的血窟窿,当知是神仙亦无救。 他拧着眉将手掌摊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方才杨碧妍塞过来的那个纸包,上面还染着血,已被攥的变了形。 不多时,单通跑回来报导:「王爷,怒属下无能,人追丢了。」 「无妨,报官吧。」凌锦安直起身来,望着眼下场景,当真是惨不忍睹。 「是谁,竟敢在天子脚下肆意杀人?」这般兇狠,连单通这种从前跟凌秀平没少见过大场面的单通也忍不住一阵恶寒。 凌锦安沉目森寒,身形在夜雾下站得笔直,手里还紧紧握着杨碧妍给的东西,回味起方才杨碧妍生前最后的一句话「贱婢是假」。 第82章 想我 京城繁华地,天子脚下,当朝…… 京城繁华地, 天子脚下,当朝太师之女被人当街砍杀,血流半街, 此事过于骇人听闻,一经传开, 京城沸腾。 第150页 官兵封了整条街, 从夜里闹到天亮。 凌锦安归来时已是后半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陆澜汐一直也不敢睡, 直到听到他入了门。 「怎么了?怎么身上有血?」陆澜汐冲过去, 一眼见着他衣袖上沾染的血迹, 还以为他又受了伤,吓的脸色一白。 经她一提, 凌锦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上的血色, 低头瞄了一眼,忙宽慰道:「别怕,我没事, 我身上没伤,只是目睹了一场兇案。」 「兇案?」陆澜汐更是不解。 「我先去处理一下, 换身衣裳。」凌锦安绕过陆澜汐,生怕身上脏物染了她身上分毫。 待将满身上下都洗了干净, 换上寝衣, 这才出来同她讲话。 虽然他现在看着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可入门时的血迹仍让陆澜汐心有余悸,她还是放心不下,朝他扑过去,「让我瞧瞧受伤没有。」 凌锦安揽过她轻盈的腰肢, 将她往轻轻一带,便道:「真的没受伤,你若不信,咱们去床榻上,我让你好好检查一下,好不好?」 「我只是担心你受伤没有,你怎么又说些有的没的!」陆澜汐一记粉拳敲在他心口处,随之见他假装吃痛,脸上表情扭曲,而后抱着她连连后退,直到退到床榻上,二人重叠到一处。 「我看你当真是一点儿事都没有,」陆澜汐艰难从他身上爬起,而后坐到一侧,「我问你,你遇上什么兇案了?」 「杨行之女杨碧妍被人杀了,」凌锦安躺着不起,头枕到软枕上,顺势扯起她的手拿在手里捏玩,「这人你从前也见过,现在应是想不起了。」 「杨太师?」杨行此人她并不陌生,来到京城也听过些许关于他的事。 凌锦安眉目一垂,杨行之前和崔玉儿的事还未让她知晓,这毕竟是家丑,光听着就觉着噁心人,每每想同她讲,话到嘴边就停下了,一等再等,等到了今日她也不知道,她更不知软禁继母的缘由何在。 「这伙匪人胆子好大,竟敢杀了他的女儿,这若是抓到他们,想来杨太师定会将他们凌迟不可!」陆澜汐只将这件事稍想一下都觉着怕。 「澜汐,我有件事要问你,」凌锦安将话头引开问道,「你说什么是贱婢?」 「贱婢?」陆澜汐睁大眼,抓了抓后脑,「这不是骂人的话吗!」 「对,你说女子什么情况之下会用贱婢这种话骂人?」 说到此陆澜汐倒是想起一件事,于是同他讲道:「之前我在许府时,听到许夫人骂她家不听话的婢女就常用这个词,想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也这么觉得。」他没再说话,细想之下,好像从前崔玉儿掌家时,骂人也是这个词彙居多,如今再来求证,想是意思差不离。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陆澜汐不解。 「没什么,不是好事,你不必听,免得脏了你的耳朵,」他微闭了眼,抬头瞧了眼窗外的天色,「再不睡天就要亮了,先睡吧。」 不说困还好,一说困陆澜汐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眼睛的工夫就被凌锦安抱到了床榻里面。 她转了个身,于是钻到凌锦安的怀里。 此时凌锦安闭着眼,脸上蒙上一层暖笑,紧紧的将人搂着,手轻抚她的头顶,沉声问了句,「是不是想我了?」 良久不作声,她只是躲在他怀里伸出手指抠着他的衣襟,似是细细想了一下才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你没回来时,我有些怕。」 这句话好似给凌锦安嘴里塞了一颗蜜饯,一路甜到心里,他翻身过去,将人压住,鼻尖抵住她的,眼中有光闪动,「你说的是真的?」 他的睫毛很长,长的几乎能交在自己的眼睫上,专注的神情让人一阵阵的心慌,陆澜汐立即用手蒙住眼,细声道:「不知道,不告诉你。」 凌锦安见状笑意更深,将她的手挪开,在她唇上用力一吸,而后又躺回去,满足又酣畅地说道:「这就够了。」 良久的沉默自二人之间拉开,感觉怀里的人也太安静了些,于是他又侧头看去,此时怀里的人也正对上他的目光、 「怎么?是不是有些小失望?」凌锦安忽然又细笑起来,声音低沉还带着些磁哑,在夜色中分外撩人,让陆澜汐的心不由震颤了一下。 「什么啊?」显然她不懂他话中的深意,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所指为何。 「我是说,若是你睡不着,我们要不要.......」话未说尽,凌锦安的手已经摸上她腰间的系带。 「不要,睡觉。」她双手捂住自己寝衣的系带,紧紧的闭上眼。 凌锦安反而又来了兴致,一句一句逗着她,「什么?不要睡觉?既然不要睡觉那就不睡。」 于是他将陆澜汐的手扒开,又去解她的系带。 转瞬间两个人缠到一起,嘻笑成一团。 「王爷!王爷!」门外忽然传来单通的声音,二人立即禁声,凌锦安则头面朝外,一脸正色。 「什么事?」他问。 「杨太师带着人来王府,说是要问您一些话。」 「他是什么东西,敢跑到王府来问我的话,让他滚回去!」凌锦安脸色立即变了,怒呵道。 「属下已说过您睡下了,可他不肯走,人这会儿就在正堂呢。」 「那让他等着吧!」 单通在门外眼珠子一转,心领神会,「是,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同他讲。」 第151页 「我不去找他,他倒敢来找我!」凌锦安一掀肩前的长髮,反而躺了下来,眼中恨恨之意不平。 「你很讨厌他?」陆澜汐在一侧问,「好像每次关于他的事,你都很生气。」 「往后再同你说,不早了,快睡吧,」凌锦安随手又将人捞到了怀里,「府里的难堪事,我自己兜着就成,你只管吃好玩好睡好,旁的都不必你多心,我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过的轻松干净,不让任何腌臜东西碍了你的眼。」 她清楚凌锦安的性子,对她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心事从不瞒她,若当真遇上他不想说的,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即便强问了他也不会讲。 这回的事亦然,索性她也不问了,就乖乖等到他想同自己讲的那天再说。 ....... 待凌锦安睡醒后已过了辰时,天光大亮,他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去瞧身侧人,只见陆澜汐睡的香甜,窝在一旁乖巧的像只猫。 他忍不住抬手去轻捏了她尖俏的下巴,而后轻吻一下,怀里的人动了动,翻了个身,以背对着他。 凌锦安浅笑,将唇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出去处理些事,你好好睡,别急着起,等我忙完手里的事就回来陪你。」 最后将薄被给她搭在肚了上,这才起身离开。 再出门时,衣冠已穿戴整齐,今日阳光甚好,他仰脸而行,苑中洒扫小厮婢女不少,他行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步子又停下,朝众人吩咐道:「王妃还在屋里睡着,你们动作轻些,不要扰了王妃安睡。」 众人得令,齐齐应是。 他这才大步离开。 锦秀苑好似有一道屏障,他前脚踏出垂花门,后脚便变了脸,近夏日的天气,脸上显然挂了一层寒霜。 单通跟在身后,清楚的感知这一切的变化,不由轻笑。 来正堂前,正遇见凌秀平,见他匆匆自花丛中来,手里还拿着剑,不必细想便知如何,凌锦安忙将人叫住,「秀平!」 凌秀平顿剎住脚,竟没想到兄长在身后,「大哥。」 凌锦安的目光皆锁在他手里的长剑上,慢悠悠的行近,下巴微抬一下,「你这是干什么?」 「杨行老狗在正堂,你说我干什么!这老贼自那夜跑了,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肯露头,今日竟敢来王府闹事,我怎能不去收拾他!」 「你如何收拾他?将他一刀杀了?然后圣上问起前因后果该当如何?我们将他和那贱人的事公布于天下,然后让众人耻笑父王?让这件人流传于世成人众人谈资?」相比凌秀平,凌锦安更是沉得住气,「你以为我不想杀他,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头落地最简单不过,可这样让他死,未免太便宜他了。」 凌锦安长吸一口气,身形挺拔如寒松,「我要让他一无所有,受尽万人的唾骂!」 凌秀平咬了咬牙,很明显强压了一口气于胸口。 单通见状,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凌秀平手中的长剑劝道:「二公子,王爷说的有理,杀他不急于一时。」 凌秀平将那一口火气吞下,任由凌锦安轻拍了他的肩膀,这才点头应下。 ...... 杨行已经红了眼在承安王府的正堂等了近半夜,在凌家兄弟二人晃晃悠悠过来时,他才起身,怒冲到凌锦安的面前,却被单通拦住。 「杨大人,这是承安王府!」单通沉着脸提醒道,「不是杨家,请自重!」 「凌锦安,我问你,昨天是怎么回事?」杨行此时已顾不得许多,指着凌锦安大声质问道,好像已认定了凌锦安和这件事有关系。 凌秀平见着杨行的这一张老脸就想上去抽他,身子一挺,又被凌锦安拦住,只见凌锦安不急不慌展了衣袍坐于主位之上,上下打量了杨行两眼,见他似一夜之间憔悴不少,也不急着开口讲话,反而等着婢女上了茶来,端着茶盏轻吹了上面的浮叶这才开口道:「杨大人这个时候不在自家府里处理女儿的后事,跑到承安王府里来撒什么野?」 「昨天本王恰巧路过,到了那里杨家小姐已被人刺倒在地,这些话昨日便已同京兆尹交待过了,怎的,他没同你讲?」 「京城乃天子脚下,一般的匪类哪里敢当街杀人,杀的还是我杨家的人!试问整个京城除了你谁还有这般胆子!」杨行死了女儿,一时头脑混乱,什么都顾不得了,加之听闻昨日的事凌锦安在场,先入为主,一口咬定此事是凌锦安所为,「凌锦安,我知道你们和我有过节,有什么事大可冲着老夫来,碧妍做错了什么?」 这番煳涂话说的凌锦安笑了,他于主位上轻蔑笑了两声,而后不紧不忙将茶盏搁下,「杨大人,我看在你家有新丧,可怜你一把年纪白髮人送黑髮人才不同你计较夜入王府的事,你若是这般含血喷人,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承安王府与你有什么过节,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想杀你的心就同你想灭我凌家的心是一样的,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不过我不同你,我不屑对女流下手,若我真想动刀动枪,你以为你这颗人头现在还能安稳的挂在脖子上?」 「你若有不服,大可去圣上面前告我,若真的撕破脸,难堪的可不止我,」凌锦安的脸色阴沉,连冷笑也不肯给,「说起你也是奇怪,你的心上人被软禁这么久,也不见你站出来分明一句,半分男人的样子也没有,如今女儿死于非命,你倒像是让人吃了脑子跑来这里质问我,当真可笑至极。」 第152页 「我劝你,趁我这会儿心情还好,打哪来滚哪去,免得一会儿我命人将你乱棍打出去,我看你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这厢话音未落,那边凌秀平已是摩拳擦掌。 撕破脸的唯一好处便是不必假言假语,想骂些什么就骂些什么,杨行更是无奈。 「老贼,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敢跑到府上来了,我凌秀平是什么脾气想来你也听过,若再不滚出去,小心我的剑不长眼睛,杀了你我自会去圣上面前请罪,万事有我凌秀平顶着,你能如何!」 「好,好!凌锦安,你不承认是吧,我这就去禀明圣上,这件事与你有关没关一查便知!」杨行热血上头,明知来了占不到半分便宜可还是想为女儿讨个说法,毕竟这也太巧合了些,缘何女儿在街上被人砍杀时凌锦安会在场,这属实有些说不清。 「送客!」凌锦安起身,一声长音干脆吐出,当真是半分颜面也不肯给。 第83章 揉揉 周小蝶所居宫殿门关的严严实实, 她独自窝在椅子上,指甲咬的咯吱作响,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地上的影子, 心片刻也宁静不下来。 周小峰心里亦是惶恐不安,双肘杵在膝盖上, 头低垂着。 殿内燃的安然香, 混着茉莉花粉,有安神之功效, 可在这兄妹二人面前毫无用处。 周小峰穆然抬眼, 见着神思异常的妹妹, 像是着了魔一般, 忙上前去将她手拍下,「小蝶, 你别这样吓哥成不成, 你倒是说句话。」 被冷不防的打这一下,小蝶如梦初醒,拇指指甲已经被啃的秃了, 这会儿才觉着疼。 「我说什么,你让我说什么, 」小蝶目光寸移,移到周小峰脸上, 「你杀了流萤也就罢了, 一个宫女,谁又能上心来查,可杨碧妍死了,性质就不一样了,杨碧妍是杨太师的独女, 只看她平日那张狂跋扈的性子就知道杨太师有多溺爱他,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肯善罢甘休?」 当时不觉,事后周小峰杀了人才觉着后怕起来,如今也没了主意,只摊手道:「妹妹,你说我能怎么办,流萤不知透露了多少给杨碧妍,我若不找人杀了她,往后人头落地的就是我们!」 「她能如何,她查我又怎样,我是长公主亲承的女儿,我身后有图腾,她杨碧妍能查出来什么,仅仅凭那些粉末又能证明什么!」小蝶因为兄长的草率怒而起身,「你杀了她,可对咱们有什么帮助?」 听出了妹妹的怨怼之言,周小峰一时心冷,一拍大腿,颇有些认命的意思,「这件事做不得也做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若是查不出来,算咱们命大,若真的逃不了,你放心,我也不会连累你,你好好的做你的郡主,所有的事都由我自己承担下来。」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这件事做的未免太草率了一些,你本来应该过来同我商量的,法子有千万种,你偏偏选了最不该走的那条路,这不是铤而走险吗!」 「反正做也做了,哪还有退路可言,」周小峰黑着脸起身,「这件事由我来善后,旁人不知这其中的内情,想来也没有人把你和杨碧妍联繫在一起,暂时是安全的。这回杨碧妍死了,好歹你的身份还能藏的住。」 小蝶沉默,又瘫坐下来,不乐观的摇头嘆道:「若真能藏得住也就好了,原本以为,只要除掉陆澜汐就万事大吉,谁知杨碧妍又横生枝节,人生当真处处是变故。」 「你何苦说这般泄气的话,凡事有我顶着呢。」周小峰也暗嘆一口气,「我先回了,这些日子,为了避嫌,我暂时不过来了,若有什么急事,你派人过去找我就好。」 小蝶现在觉着头疼,一颗心惶恐不安,生怕接下来的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待周小峰走后,小蝶独自坐在殿里良久,透过轩窗看着外面的光景,阳光正好,万物蓬勃,都在等着迎接盛夏,可她的心却如坠冰窟,一丝丝风吹草动都让她慌乱不安。 她手指虚握成拳,杵在额头上,一闭上眼就好像能看到杨碧妍血肉模煳的惨状,让人心惊肉跳。 「这条路真的走对了吗?若我现在还是承安王府的婢女,又会如何?」她独自在殿内喃喃自语,「就算千不好万不好,总会比现在安心吧。」 …… 午时过后,凌秀平在院中练武,刀枪剑戟无一不精,身手灵活有力,孙紫苑在树荫下看着,一时有些目瞪口呆,终于知道,自己当初混进承安王府来刺杀凌秀平是何种愚蠢的决定。 那日凌秀平将她擒住,不过用了两招而已,若他动了杀心,自己势必活不过当夜。 收剑,站直,凌秀平将长剑丢出去,长剑不偏不倚插到院中的枣树上,入木三分。 小厮有眼力,忙递上帕子和茶水上前。 凌秀平扫了一眼,倒是没有抬手去接,目光扫到树下孙紫苑,下巴微扬,「让她来伺候!」 小厮一见,忙将托盘转到孙紫苑面前,「紫苑姑娘,给。」 小厮对她很客气,凌秀平这么多年,身边压根就没有侍女近得了身,可自从这孙紫苑来,便日日都跟在他身边,猜测凌秀平对她不一般。 孙紫苑黑着脸,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将托盘接过,踏着重重的步伐朝他行去。 拎起软巾晃在他面前,故意拉长了声调,「二公子,请!」 第153页 凌秀平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随即微仰头道:「你给我擦!」 孙紫苑一阵无语,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凌秀平,你弄清楚,我是来杀你的,不是来伺候你的,你不会真拿我当婢女使唤了吧!」 「你说说,你现在不就是以婢女身份混进王府的,真相一日没查清楚,你就得做好你的分内之事,若不然被我大哥察觉你是个刺客,你就惨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查出真相?我在王府里待的都烦死了!」 「快了,你且安心待着吧。」凌秀平笑道,「快些给我擦擦汗。」 孙紫苑心里觉着怪怪的,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旁的办法,干脆一咬牙,将软巾扣一把在凌秀平的脸上,「你自己擦吧你!」 说着,将托盘放到石桌上,转身跑开了。 凌秀平将脸上软巾拿开,不怒反笑,惊呆了一旁的小厮。 「二公子,」有婢女过来禀报,「宫里的二皇子过来了,王爷让您去前面议事。」 「蒲怀玉……」凌秀平将软巾丢给小厮,「知道了,去告诉王爷,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 待凌秀平换了身干净衣裳到了正堂时,蒲怀玉已经坐了多时。 「怀玉你来了。」他大步迈到椅子上坐下,「什么事还亲自跑一趟?」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今日杨行进宫在父皇面前告了锦安一状,言辞之间暗指锦安□□,今日父皇找我去,命我来查杨碧妍遇害一事,我这才过来问问情况。」 蒲怀玉几个人加上高清明是自小的交情,私底下皆直唿其名,说话也更随意一些。 「呵,这老贼,当真不要脸,早知道今日我应该先揍他一顿解解手痒!」凌秀平对此愤愤不平。 「幸亏你没动手,若是动手这件事就说不清了,」蒲怀玉轻笑,「杨行也是急煳涂了,若不然怎么会这么莽撞跑去告状,不过父皇既然让我来查这件事,很显然对锦安买兇之事也是不信的,只是这件事过于恶劣,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种事,等于打父皇的脸,所以他分外上心。」 对此凌锦安始终不发一言,手指拨弄着茶盏,见他悠闲,蒲怀玉忍不住问,「锦安,依你看,这件事是何人所为?」 「京城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我当初遇刺,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夺财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寻仇,」他一顿,目光远眺,「手段也并不高明,只不过范围太广,在杀人者没有抓到之前,头绪很难找。这两日我也留意了一下,杨碧妍自小跋扈,树敌不少,许多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可真要到杀人的地步,也不至于。」 「我给你们看样东西,」说着,凌锦安自怀中掏出了一方纸包,展开放在桌上,里面是被血染红的纸包,褶皱的不成样子,「这是那天杨碧妍死前亲手塞给我的,她咽气前还给我留了一句话『贱婢是假』我想,她的死一定跟这件事有所关联。」 凌秀平起身走过来,瞧着凌锦安将那纸包展开,三人一齐看向里面包的粉末,「这什么东西?」 凌秀平皱眉问。 「不知道是什么,我起初以为是药粉之流,找了几个郎中来瞧过,无一人知晓这东西,可见不是药。」 凌锦安看向蒲怀玉,「怀玉,既然这件事由你来查,那我就将这东西交给你,宫里能人多,你或许能查出些眉目。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不要声张,我觉得,这件事不是普通贼人做的,能和杨碧妍这种身份扯上关系,其人地位定也不一般,小心让人探知一二有所防备,那样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记下了。」蒲怀玉沉眉点头,「你说杨碧妍口中的贱婢,是不是指代背后兇手是女子?」 「或许吧,你可以按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凌锦安道。 蒲怀玉将纸包小心收好,揣入怀中。 「对了,大哥,怀玉,我还有件事要同你们讲。」他斟酌片刻说道,「我有个朋友,自纪城来,说那里有人打着我的旗号招兵买马,我打算亲自去查一下。」 「纪城?」蒲怀玉一怔,「纪城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怎会有人打着你的旗号,不要命了!」 凌锦安眼睛微眯,「这倒是新鲜事。」 「所以我想亲自去瞧瞧,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消息可靠吗?你哪来的纪城的朋友?」凌锦安问。 「从前的旧相识,」凌秀平忙打哈哈,「消息可靠,我打算带些亲信去,细查一番。」 「也罢,随你,万事小心,京城这边有我坐镇,不必担心。」凌锦安沉眉说道。 …… 三人好不容易齐聚,蒲怀玉在承安王府吃了些酒傍晚时才回宫。 一入殿门,随后见一物朝他飞来,他朝一侧躲闪,那东西落地,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绣花鞋。 正想着何人这般大胆,回头看去,只见吉若自内室走出来,只一只脚穿了鞋。 「你这是干什么?暗算我?拿鞋?」蒲怀玉笑道。 「蒲怀玉,我今天是来找你算帐的!」吉若自打到了中原便一直住在蒲怀玉宫里,身上一身异族服饰也换成了汉人所穿,蒲怀玉让他隐藏真实身份以他侍妾之名留在他身边。 「算哪门子帐?」他不解。 「当初我们在大迟可是讲好的,我带你和凌秀平离开大迟,你带兵助我夺回王位,现在可倒好,我来了这么久,兵呢?不仅什么都看不到,还不能说我是谁,旁人都以为我是你自外面带回来的侍妾!」吉若一脸的不高兴,干脆将脚上另外一只鞋也朝他甩了出去,「你究竟让我等到什么时候,你该不会想要反悔吧?」 第154页 「你说哪里去了,」蒲怀玉弯身下去,将她飞到两处的绣鞋捡起来轻放到她脚边,「这件事我一直记着呢,不能忘也不敢忘,只是现在我人微言轻,只是区区一个皇子,没有兵权,加上我探知父皇的意思,之前和大迟的那一仗损了元气,他暂时没有发兵之意,若是将你身份曝光于世,只怕有心人会对你不利。」 「梁朝不是你想像中的那般风平浪静,有人想我死,不是一日两日,我上次差点在大迟回不来,我怀疑就是有人在中间推波助澜。」 「你我有交刃之盟,我蒲怀玉言而有信,你且耐心再等等。」 他表情认真,随之上前来将她扶着坐下,蹲身下来亲自提了绣鞋给她穿上,「我知道你堂堂公主,顶着个侍妾的名头留在我这里是委屈了,但是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劳烦你再耐心等等。」 他低头给她穿鞋的样子,一下子让吉若想起父王在世时,也是这样给自己穿鞋,不禁心头一软。 方才的火气散了大半。 「啊,对了,」蒲怀玉从怀中掏出了油纸包,塞到吉若手中,「这是我在街上给你带的,趁热吃。」 「这是什么?」吉若接过,闻到一股香气。 「糖炒栗子,今日我去承安王府,承安王说他的王妃就喜欢吃这个,想来姑娘家应该都喜欢,回来路上就给你带了些,这个你们大迟应该没有。」 「确实没有。」她捏起一颗放在鼻尖儿闻了闻,香气诱人。 …… 入夜,凌锦安入门,撩了珠帘,四处没看见陆澜汐的身影,转而进了内室,见她正侧卧在床上。 「怎么这么早就躺下了?」他走过去问。 「肚子有些疼。」陆澜汐细声说道。 闻言,凌锦安面上一紧,「肚子疼?」转而细算了时日,「可是月事来了?」 「是。」陆澜汐闭着眼,表情痛苦。 感觉身后有人罩下,随之便躺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上头有酒气扑面,随之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小腹。 「这里疼吗?」凌锦安准确的找到位置,之前陆澜汐来月事时偶尔也会嚷着疼,给她暖肚子轻车熟路。 「是。」陆澜汐将脸朝他怀里蹭了蹭。 「你是不是又吃寒凉的东西了?我记得你不是每次都疼。」 「是,今日厨房做了梅子汤,我嫌天热,就加着冰块多喝了两碗,谁知运气不好,它……它就来了。」 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随之听见凌锦安在头顶一声长嘆,「光顾着加冰痛快,那梅子汤本来就是解暑用的寒凉之物,这下遭罪的不还是你自己。」 「你喝酒了?」陆澜汐为了不让他再说下去,转而话题岔开。 「嗯,今日怀玉来了,我和秀平同他喝了两杯。」凌锦安手上力道均匀,揉的恰到好处。 陆澜汐窝在他怀里,乖巧的像只小猫。 「肚子疼怎么不让人去叫我?就自己在这忍着?」他下巴贴在陆澜汐的额头上,感觉到她额头上出的一层冷汗,一时有些心疼。 「叫你来有什么用,不还是一样疼。」 「你咬我吧,」他笑道,随之将唇凑了过来,「你咬我,这样我就能跟你一起疼了。」 陆澜汐被他逗笑了,随之眯起眼,果真就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随之又被他反口咬住,唇齿相吞。 他的唇很软,像小时候沉迷的猪皮冻,又很温热,细尝下去又很甜,绵吻之际让人很容易迷乱其中。 这次陆澜汐没有躲闪,而是努力在回应他,手也不觉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搂住。 他的唇齿辗转,或是用力吸吮或是轻浅慢缠,恨不得将她唇上的口脂吞的干干净净。 冗长过后,床榻内的气息有些不平稳。 他将唇自她嘴上离开,眼神有些迷离,沉声问:「现在还疼吗?」 声音很轻,只能让两个人听见。 陆澜汐手指轻轻摆弄他的耳朵,半眯着眼,好似被他身上的的酒气染醉了一般,摇了摇头,「好多了。」 凌锦安轻笑,用额头贴了她的,鼻尖儿在她脸上蹭了蹭,「澜汐,若不是你今日月事来了,我定要吃了你。」 「等你好了,肯不肯让我吃?」他嘴唇贴上她的耳朵,不依不饶,「嗯?」 陆澜汐被他扑的痒,不觉缩了缩脖子,却好像很认真的想了想他的问题,片刻搂了他的脖子小声回应道:「好。」 只这一句,让凌锦安欲罢不能,背嵴一阵灼烧感袭来,他勐然抬脸,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当真?」 陆澜汐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更是铺了一层粉红,整张脸恨不得埋在他的身前。 「你是不是又逗着我玩?」凌锦安掐住陆澜汐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是不是逗我?」 见闭着眼红着脸不回应,凌锦安以为他又被耍了,于是在她腹上轻掐了一把,「我就知道,你坏死了你!」 「没骗你,我是认真的。」她忽然睁眼,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像是羞怯的小鹿一般。 「真的?真的?真的?」他在她下巴轻咬一下,不依不饶。 「不信就算了。」说罢,陆澜汐也不管他信不信,干脆扯过一旁的锦被,将自己脸蒙上。 「我信,我信还不成,」凌锦安嘻笑着将她手拿下来,又在她脸上轻啄一下,「那我等着,等着你好起来。」 第155页 「可是我现在肚子还是疼,你还是快些按按!」陆澜汐脸上一层红色云霞,掐着他的脸说道。 「好,给你按,给你按一夜都成!」说着,再次将手探上陆澜汐的小腹,熟稔的按揉起来。 ……… 月华铺天,京城华灯阑珊,一人影独自驾马出了城门,自夜色中飞奔而去。 一口气跑出去好远,在路上颠簸了几天,高清明终于到了兰庶。 入城后,高清明牵着马行在街上,兰庶这个地方风大水少,一年四季到处都是尘土飞扬,毫无变化,上次来时,他还带着陆澜汐,不由侧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马鞍,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来到并不陌生的地方,将破木门推开,那个常年身上穿的乱糟糟臭气熏天的医邪正坐在院中吃瓜子,见着高清明好像并没有多少意外,吐了口瓜子皮笑道:「真是稀客啊!」 高清明一笑,将马栓在一旁,随即从马鞍处掏出一罈子酒,丢给医邪。 医邪双手接过,笑道:「我可从来不白收人东西,你该不会是想拿这酒来换什么吧?」 「这是请你喝的,什么都不用。」高清明抬手说道,随即坐到他身侧来。 「怎么这次就你自己,你的心上人呢?」 「你怎么这么问?」高清明苦笑一声。 「她吃了那药,没出问题?你不是来问这个的?」医邪将酒罈子上的封口拆开,拎起来便灌了一大口。 「我就知道,」高清明轻笑,「你当初给她吃的究竟是什么药?应该不是和那些药奴一样的吧。」 「当然不是,」酒打湿他杂乱的鬍子,他抬起袖子胡乱蹭了一把,「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好歹你救过我的命,我哪里能给她吃那个,给她吃的旁的。」 「身上会起三五个疙瘩,不过不严重,一阵子就消下去,更勐的在后面,吃了一段时日后便前尘俱忘,过去什么事都记不得了。」医邪砸吧砸吧嘴,「这药啊,实际上原本我是想留给自己吃的,可是每到嘴边就咽不下,所以一直留到了今日。」 「什么?」高清明勐然起身,「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原来是因为你药的缘故。」 「那这东西可有解药?」 医邪迎着刺目的阳光眯眼看他,「怎么,你想要解药?」 「你能解!」高清明十分笃定说道。 「当然能,不过,你得拿东西换,当药奴换,你肯吗?」 第84章 雪山 高清明一下子怔住,立在…… 高清明一下子怔住, 立在原地不动,兰庶的大风吹进院子里来,夹杂起土墙上的沙尘, 在他眼前罩了一层灰雾。 他眯了眯眼,而后又坐下, 头微摇着, 自嘲笑道,「我竟然做不到。」 「所以啊!」这结果医邪早就预料到, 端起酒罈子又喝了一大口, 「一个人若是肯为另外一个人做药奴, 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啊, 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你也不必心里过不去。」 「是啊, 」高清明嘆息一声, 抬起脸来,「不过你肯放过她一马,是我没想到的, 我得谢谢你。」 「也不全是因为你,那姑娘那股子倔强劲儿有几分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与其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还不如说是看在那位故人的面子上。」医邪说话向来直来直往, 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 高清明对此倒也不在意, 既然得知陆澜汐不过是失了记忆,旁的也没什么危害,一颗心总算落地。 从脚边随意拾起一颗石子丢了出去,而后又道:「我在京城待着烦得很,想在你这里住一阵子, 你不会不欢迎吧。」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这里除了土屋土炕别的什么都没有,你这京城来的富贵公子,不嫌弃就随意,」医邪一顿,「不过这话说回来,京城虽然不是个清净处,可你也没必要跑到这杀人都无人管的兰庶来。」 「你去过京城?」高清明侧目问,「你怎知京城不清净?」 「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何止京城,不过不瞒你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京城。」 「为何?」高清明又问。 医邪不答,只是捧起酒罈拼命的灌自己,好像在努力压制什么。 喝的太急,一坛酒洒了一半,他心里不痛快。 高清明看得出来,索性也不再追问。 「其实我一直在想,若是以你的医术行走天下,定然早就声名远播,可你宁可窝在这到处是罪恶的兰庶也不肯离开,只凭这一点,也是很佩服你,」高清明一顿,「就拿现在京城来说,长公主的眼睛是半瞎,皇上召集了多少太医名士,却看不好她的眼睛,皇上还说,谁若是能治好长公主的眼睛,必定赏赐良田千亩,黄金万两,众人纷至沓来,都是为了那些富贵。我有时候看在眼里也倍感唏嘘,那时候我就想,若你在定治得好,但是我从未提及过,因为我知道,你是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若不然你也不会守在这里这么久。」 高清明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未觉一侧医邪的神态变化,捧着酒罈的手颤抖起来。 就当高清明以为他不会接话茬的时候,只听医邪手中的酒罈滑落,在土地上滚了两个圈,而后医邪双手一把扯过高清明的衣襟大声问:「你说谁是半瞎?」 「长公主。」高清明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场弄的有些懵,只觉扑面的酒气传来,医邪他红了眼。 第156页 「哪个长公主?哪个?」他声线又提高了一分。 「是皇上的亲姐姐,当年去铸流和亲的那位韶音长公主。」高清明将手搭上他的,随之将自己的衣襟费力的从医邪手中夺回来。 「韶音……韶音……韶音……」医邪忽然起身,像个没头的苍蝇来回在院子里转,所到之处鞋底捲起一波尘土。 「你认识长公主?」高清明整理着方才被他抓握的衣襟褶皱,身前已经沾染了酒气,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医邪这反常的模样。 话音才落,医邪又重新奔回来,蹲在高清明的身前,一脸焦灼问道:「她怎么样?眼睛为什么会瞎?还有,还有她怎么回京城了?她怎么不在铸流了?」 「铸流动盪多年,铸流王早就死了,现在铸流的王位落于别人身上,我朝皇帝与他达成了契约,其中一条就是让当年和亲的长公主归朝。至于她的眼睛,听说是当年铸流王权动乱时丢失了女儿,她日哭夜哭,久而久之就这样了,倒不是全瞎,是半瞎,视物模煳。」高清明又仔细打量了他的神色,想来无拘无束的医邪,从来都是一副对任何东西都不上心的模样,今日属实反常,「你怎么这么关心长公主?可是你们有些什么渊源?」 「高清明!」医邪忽然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带了几分乞求的语气,「我求你带我去见她,我能治好她的眼睛!我求你带我进宫!就说我是你带回来的郎中!」 「你好生奇怪,你认识长公主?」 「认识,当然认识……」医邪一咬后槽牙,眼中竟然有些潮湿的东西闪动,「你带我进宫,只要你让我见到她,我就将你心上人的解药给你,我现在就给你,我现在就给你。」 说着,他欲起身,却被高清明一把拉住,「她贵为公主,深居宫中,你怎么会认识长公主的,你需得同我说清楚,否则,我怎能随便带你进宫!」 一阵狂风颳过,尘土飞扬,沙石撞在破门框上,哒哒作响。 医邪的眼眸垂下,齿轮缓缓转动,牵扯出一段他埋藏许久的旧事。 他本以为,他逃到兰庶来就万事大吉,谁知,当这个名字重新在他耳畔响起,仍然能轻而易举的牵动他的心。 …… 夏日越发近了,窗上明纸被轻纱所替,凉风徐徐灌入,卷带院中阵阵花香。 陆澜汐钟爱花草,凌锦安便命匠人在王府各处都种了花草,听他说,待夏日来临时,满园的花团锦簇,能让她看个够。 她就整日趴在窗台上,静待花开。 凌锦安自沐房出来,穿了件单薄的寝衣,走起路来衣袖飘散,他一进屋便看见陆澜汐坐在窗前,长发披散下来,遮在背上,显得人就那么小小的一团。 他饶有兴致的倚在月洞门前看了好一会儿,就像是在欣赏一幅美人画卷。 一双鹤目柔光四散,毕生的温柔都只留给她。 良久,陆澜汐才后知后觉,好像感知了异样的气息,回身看去,二人目光正碰撞到了一起。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不声不响的怪吓人的!」她问。 「本来想着看你一会儿,谁知道看着看着就醉了。」凌锦安轻笑,随之踏到屋里来,贴在她的身后,目光朝窗外探去,「在看什么?现在园子里花没开几朵,有什么好看的。」 「你闻,好像有股子香气,怪好闻的,夏天百花盛开时候,一定更好闻。」她闭上眼,用力吸一下,天真的模样当真让凌锦安爱不释手。 「可是现在,我们好像有更重要的事,」他身子弯下来,下巴抵在陆澜汐的颈肩,「你那天答应我什么来着?不会忘了吧?」 陆澜汐觉着耳根有些痒,不觉缩了缩脖子,转过身来,嘴唇正好蹭上他的,而后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将下巴埋到他的肩上一言不发。 凌锦安抬手搂过她的细腰,另一只手臂在她膝盖后穿过,轻轻一带,便将人拦腰抱起,平稳朝拔步床行去。 陆澜汐被他平稳放在床榻上,头沾软枕,而后见他自里面将帐幔放下。 帐幔一沉,将灯火隔在外面,帐内顿时暗下不少。 他欺身过来,二人面对面望着。 陆澜汐躺在那里,清楚的看见他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可想好了?」他声音低沉,带着迷人的磁哑。 「嗯。」陆澜汐脸上浮起一阵灼热,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别怕。」他似是感知了陆澜汐的紧张,声线温柔安抚,就像从前那样。 随即陆澜汐便觉着唇上一软,熟悉的感觉袭来。 风自荷塘吹来,带着星点的水气,草丛中已有了虫鸣阵阵,在夏夜里显得格外热闹。 树叶晃动间偶尔有萤虫飞过,飞在天上似乎星光点点。 与从前眼盲时不同的是,这次凌锦安不是凭想像,亦不用凭感觉,而是清清楚楚的见了积了厚雪的雪山是何模样。 一片白茫,又透着萤光似的冷白,在月色下散发出朦胧的光华,好像哪怕他用手抓握一把雪团都是对这片圣洁的雪山的亵渎。 他只身行在这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梦寐以求的疼惜。 他弯身下去,手指张开抓握一把雪片,雪片充盈却没有寒冷之感,反而像是火焰在手,灼的他掌心一片湿热。 他唇齿轻轻贴上,小心辗转厮磨,雪花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带着些许让人流连忘返的馨甜,入口即化,细腻温凉。 第157页 一点一滴,一旦触碰,就好像有火烧在嵴背上,然后蔓延到头顶,再到脚趾,他被灼的有些难耐,心里似乎也憋了一团火,干脆将身上衣衫去了,小心翼翼地在这雪山上翻滚起来。 唇角含住一颗甜糖,细细品味,仍旧是他一直怀念的那个味道。 画面一转,他似乎又重新走一遍梦境,这次不是雪山,而是带着他到了一处绿洲。 绿洲正中恍然出现一处山洞若隐若现,四处嫩草丛生,就好像是从未探勘之地,他一步一步小心行过去,到了近前,发觉有清泉缓缓流动的声音…… 第85章 清泉 这汪清泉无根自流,从山…… 这汪清泉无根自流, 从山洞岩处缓缓流淌,他小心用手触碰洞口岩壁,只见有碎石震颤之感袭来, 他置于其中,小心探入, 就在此时却听见山涧中有阵阵低响传来, 这声音似人的低语,直击人的心房, 连带着凌锦安的心亦是跟着一紧。 声响朦胧微弱, 却无一不被他捕捉到耳朵里, 环在心上, 转身他弯身,嵴背同山峦连成一处, 若暗夜中起伏的勐兽。 似乎他对勐兽这个称唿并不反感, 反而更上一层,像是林中虎豹,自胸口吶出阵阵闷响。 夜晚潮汐正是盛烈之时, 借着月满光华,一阵阵浪花或急或缓拍在岩岸边, 而后又像是阵阵激流迅速退下,尚未退净, 便再有一浪袭来, 周而復使,让人不得不在浪底感嘆。 陆澜汐赤着脚,仰躺于沙滩上,一双黛眉深皱,感知阵阵巨浪朝她袭来, 然后一点一点将她卷向海底。 她只要稍稍睁眼,便能见着一只猎豹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她这才意识到,觅食的猎豹若是当真认真起来会有多兇狠,让她半分也闪躲不得。 似有雨水滴在她的脸上,同她脸上的薄汗融合到了一处,一同滑落入她发间。 细听,窗外好似真的下起濛濛细雨,雨点起先小,而后又成豆大,滴滴砸在园中才刚刚盛放的鲜花之上。 花瓣被这兇勐的雨水所欺,时而收紧,时而舒展,花蕊迎着月光,有躲雨的虫儿飞过,正重重落在花蕾之上...... 自窗里传来陆澜汐的声音,细声吶吶,似在为那可怜的花蕾求饶,可她哭着求饶又如何,自整个灵魂都在压在山峦之下,动弹不得。 若说凌锦安,他自觉是个不错的厨子,体力自不必说,技巧更像是无师自通,虽说上次他红烧肉做的不怎么样,可他尤其偏爱这灶火间,长手一伸,在面板上翻来覆去,面团像是十分听他的话,能在他修长的指尖底下捏成任意形状,他时不时的轻咬一下,看看火候到了何种程度。 顺便将两条细白的莲藕各自挂在腰侧,而后低头去探那灶间的火势,这会火势燃的正旺,可他仍然觉着不够,朝里面又丢了一把重柴。 干柴入灶,顿时炸出一阵脆响,好似这灶台于他正在声声求饶,听在他耳朵里便不是那么回事,他决心送这灶台一程,于是又往里面添了一把柴,热火扑脸,灼的他脸上的厚汗一层接着一层,他弯身又起的功夫,汗如雨下,都滴甩到了灶台之上。 陆澜汐恍惚置于梦中,而后觉着被人重重一推,朝天飘去,流离之际,又有人在夜空中拉了她的手一把,同她齐齐重回人间。 双脚终于落地,可她没有站稳,头仍是晕晕的。 凌锦安自她身侧躺了下来,此时正撑着胳膊一眼不眨的望着她。 她只将眼睛稍稍睁了条缝隙,却能清楚看到他那张饱含笑意的脸,满足又酣畅。 脸上是他的汗水和自己的混在一处,将碎发连在额头上,她想抬胳膊去擦一下,在此时才发觉胳膊像是被人灌了铅,抬也抬不起来。 帐里不像之前还有些夏夜里的寒凉之气,经了这一场,几乎已经闷的待不了人。 凌锦安抬手为她理了额头的碎发,随之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咬一下,沉声道:「我去给你弄个温帕子擦擦脸。 陆澜汐无暇理会他,也不回应,随他去了。 他去时,帐帘被扯开一角,细细的夏风自纱边吹入帐中,给了她片刻的清凉,她缓缓睁开眼,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随之艰难撑着胳膊起身,随意扯了一件薄衫搭在身上,而后赤着脚下地,腿落平地,方觉是软的,坐在床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站起来才觉,原来身上的这件薄衫宽大,并非是自己的,而是凌锦安的。 她将自己随意一裹,倚到窗边,这会院外风平浪静,月朗星稀,哪里有下过雨的影子,原是自己幻听,将自身处境和那园中花儿混到了一起。 凌锦安取了温帕子回来,此时屋里只有一盏灯火,借着烛光,他看见陆澜汐独立于窗前,身上披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裳,松松垮垮更显她身段玲珑娇小,细风吹在她脸上,带起耳侧些许髮丝,绝美的侧脸被月光罩上一层帘胧,晃眼一瞧,不是那天上的仙子还能是谁。 他朝她行去,自她背后将人圈到怀中,此时才觉她是赤着脚,将人轻轻一带,让她踩到了自己脚背上,这才将唇凑到她耳畔道:「在看什么?怎么不好好躺着?不累?」 陆澜汐自他手中接过温帕子轻轻擦了脸,只含羞笑着不同他讲话。 衣料湿滑,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正磨在凌锦安身上,身前的人动作不大,却让凌锦安瞳孔一点一点的撑大,随之又是一股热气传在脸上。 第158页 重气扑在陆澜汐的耳侧,她才觉出不对来,举着帕子的手一僵,只听他又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陆澜汐被异军突起吓的不敢回答,可即便不答,有些东西一旦崛起,再想摁下,可就得付出点代价...... 凌锦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帕子丢到一旁,而后将人扳过来,使她面对向自己。 手捏着她的肩膀,衣衫本就是随意裹在身上的,经这一带便散了,自灯火下,她分明看到凌锦安上下起伏的喉结,还有眼中燃起的熊熊烈火。 凌锦安将人一抱,随之又重新回到原处。 ...... 陆澜汐手曲起,抓住衣衫一角,透过凌锦安起浮不平的肩头听到电光火石之声规律传来,一声比一声还要放肆无羁。 他的唇重重压过来,再次像猎豹啃食,恨不得将眼前的整个都吞了,陆澜汐也不甘示弱,热烈回应,但倒底不如他,还是败下阵来,成了他口中的残食。 夜里实再睡不着,既然灶台一起,他便决定在厨房里忙个痛快,将白面板翻了个个儿,由他推着,一点一点的往灶中加火。 两串葡萄对称悬挂在葡萄藤下,他时而抓握两把。 陆澜汐觉着膝盖有些酸疼,挪动间突然被凌锦安一把摁住。 「澜汐……」他暂且停下,只听他气声粗重问道,「你身上,这是什么?」 帐内昏暗,他只能看个轮廓。 「应该是胎记吧。」她艰难回应。 在许府醒来时,便听琼玉同她讲过,身上有个规整的红色图案,她偶尔费力对着铜镜照照,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手指在那所谓胎记上滑动两下,而后又继续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澜汐被翻过来,然后又像之前那样被人丢往云层之上。 凌锦安身侧的两节细藕抽搐弹动两下,良久才恢復平常,他好生将它们放置一旁,这才又侧着身躺了下来。 这回,陆澜汐当真是筋疲力尽,如同扛了几袋沙土折腾了一夜般。 她侧过身来,背对着凌锦安,紧紧缩成一团,凌锦安理了她有些凌乱的长髮,归拢到一处,然后又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胎记来。 他起身下地,将罩灯取来,只见陆澜汐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 他眼前映入一片雪白霜色。 将罩灯举得近了些,这才惊奇的发觉那个胎记不偏不倚的躺在后腰正中,铜钱大小,朱红色,再定睛一看,与其说这是胎记,倒不如说是一个刺青图腾。 「这不像胎记……」他低声喃喃,手指小心上去触碰,「澜汐,你这根本不是胎记。」 「那是什么?」方才战场许久,她嗓子有些干哑。 凌锦安沉眉思索良久,最后将灯搁回桌上。 听见背后没声音,陆澜汐艰难回过头来,「怎么了?」 凌锦安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明日我再同你说。」 他这会儿才留意到她嗓子有些哑,于是起身端了凉茶回来,扶着她起身,陆澜汐窝在他怀里,轻轻喝着他递过来的凉茶。 「凉茶解暑,但是不能多喝,可记住了?」他温柔的声线在陆澜汐的头顶传来。 尽管如此,可她口渴极了,还是拗着他喝了一大口。 「我身上的胎记,有什么问题吗?」她自杯盏中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问。 凌锦安将茶盏搁到一旁,轻抚了她的头顶,「没什么问题,只是今日第一次见,觉着有些奇怪而已。」 本来他还想接着问下去,可一想她现在什么也记不起,问了也是白问。 至于这个所谓的胎记……她细想一下,还是暂且搁置下,待明日看个清楚再同她讲。 「累坏了吧?」凌锦安忽然在她头顶轻吻一下,「我去让他们准备热水,我抱着你去洗个澡。」 「洗过了澡,我是不是就可以睡觉了?」陆澜汐的确是累极了,之前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已然是累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凌锦安轻笑一声,将手臂紧了紧,「那可不一定,让我抓到了,哪有这么轻易就放开的道理。」 「这才哪到哪,往后有的是你受的,我之前跟你说过,迟早要好好收拾你,你不会忘了吧?」 凌锦安的语气中,分明带着坏坏的恐吓意味。 第86章 怀疑 沐房氤氲之息环绕,凌锦安屏…… 沐房氤氲之息环绕, 凌锦安屏退下人,将陆澜汐抱进房中,她身上只卷了个薄毯, 入屋而落。 水温正合适,高度没过胸口, 但是稍许便觉着身后有人踏入水中, 水面一升,在锁骨处停下。 陆澜汐识趣的只把了个边, 身后的人却不肯放过, 随即贴了上来。 掬水在她背上, 流水若珍珠, 自绸缎般丝滑的肌肤上滑落下来,晶莹剔透, 肤若凝脂, 可他留下的痕迹满身都是,一处处红印,就好像寒冬雪色中盛开的一簇簇红梅。 他心口一紧, 觉着自己今日太过勐烈粗/暴 他手一路朝下,水清无波, 透过水色却看见她后腰中原本红色的所谓胎记渐变成了青色。 「澜汐,你这不像是胎记。」凌锦安指尖触上去, 随觉手下的人背后一凛。 「什么?」她显然不明。 「你这怎么还会变色的?」他定睛瞧的仔仔细细, 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第159页 「我也不知道,可是有什么说法吗?」她反过身来问。 「我暂且还不知道,待我弄清楚怎么回事再告诉你。」他轻捏着陆澜汐的肩说道。 陆澜汐今日实在是累得厉害,听他这样说也不再深追,只揉了揉眼道:「我真的困了。」 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便见着凌锦安又贴了上来,她觉着头顶有一道阴影罩下,见他瞳孔缩紧,便知这人想的是什么。 她只能求饶似的抬手搂上他的肩撒娇道:「我真的困了。」 「困了?」只听她这一语,凌锦安便怎么都捨不得了,心口软成一滩水,化在她身上,「那今天就先饶过你,走,我带你去睡觉。」 ...... 待身上被凌锦安擦干,陆澜汐就又被他一路抱回拔步床上,她稍翻了个身,没多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凌锦安在她身侧小心躺下,瞧着里面的人睡的深沉又踏实,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真是困得厉害。 他身凑过去,压在她软嫩的唇上轻轻一吻,今日当真给她折腾的不轻,好像积压了许久的东西都在今天一下子都释放出来。 若不是她求饶,他哪里肯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 次日一早,凌锦安见陆澜汐还未醒,坐在一旁盯了她的睡颜许久,这才轻手轻脚的下床,自己穿了袍子。自那时陆澜汐失踪后,即便他眼睛好了也没有再让旁人服侍过他穿衣,他总是不喜欢让旁人离他那么近,小厮也不成,想来想去,这应该是眼瞎时陆澜汐给他惯出来的毛病,一经养成便改不掉了。 才出了房门,便见有小厮来禀,「王爷,二皇子来了,在正堂等着呢。」 凌锦安没说话,只点了头,而后大步朝正堂行去。 「正好我有事要找你,没想你倒先来了。」凌锦安人未至声先道。 「什么事?」蒲怀玉直问,两个熟人见面向来是有话直说,从不嘘寒问暖。 「你先讲吧,你今天到这来,是不是那天我给你的东西查出了眉目?」凌锦安直直坐下说道。 蒲怀玉点头,「不错,那天我私底下找了几个太医来问这东西,他们见了都说不知道,足见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东西不是药。后来有位老太医用水溶了一些,发觉这东西只要一点点,便能使水变成青色,老太医便讲,这或许是某种染料。」 「我顺着这一点查下去,却也无所收穫,寻了几个染料坊的师傅来看,也都说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我觉得老太医所的有理,这应该是某种染料,只是不常见而已。」 「染料....」凌锦安目光远眺,一双剑眉深皱起,无端又想起那日杨碧妍的话来,「杨碧妍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手里会有这染料......」 「本来我还想着去寻清明,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不定能认得这东西,即便不认得,保不齐他能帮我们推荐些人,可是不巧,我去时他不在府,侯府的人说他走了有一段时日了,也没说去哪,」于此事上,蒲怀玉也是有些惆怅,不禁调侃道,「清明啊,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若一眼留意不到人就跑个没影,再想找可就难了,除非他自己回来。」 提到高清明,显然凌锦安的面色有些不好,这倒是让心细如髮的蒲怀玉不禁好奇了起来,「对了,我怎么觉着你和清明不太对,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没什么。」凌锦安也不答,主要是这种事难以喧之于口,说到底也不是光彩事,说出来会让高清明没脸,索性只字不提。 蒲怀玉做人做事都十分有分寸,点到为止,这几个好友自小关系亲厚,谁是什么性子他也清楚,既然凌锦安不想说,自有他的道理,也不强问。 于是话峰一转继而问道:「说说你要讲的事。」 说着,他抓起桌上细点咬了起来。 「啊,对了,我想问你,关于当初长公主认女儿的事,长公主是怎么找到她的女儿的?」凌锦安一顿,「你也知道,那时府里正乱,我一门心思都在澜汐身上,这些事只过了耳,但内情未经过细探。」 「听说是司政司的人亲自来王府接出去的,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入宫后自会验明正身,铸流皇室每每降生都会在身上刺一个专属王室的图腾,每个图腾都是独一无二的,长公主就是因了这个图腾才找到了女儿的。」 「说来也巧,谁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你府里的周小蝶呢。」 闻言,凌锦安沉呤片刻,于是又道:「图腾这个东西,如何能验真假,长公主的眼睛几乎不能视物,她怎么就能确定这个郡主是真的?」 「听说是长公主命近侍验的,许是近侍将图腾描述了给她听,」蒲怀玉见凌锦安的眼中露些许迟疑之色,不禁好奇道,「怎么,你觉得此事有假?」 「怀玉,你可知这图腾长的什么样子?」凌锦安接着又问道。 他向来心思缜密,这段时日经受的桩桩件件都好似将他朝一个圈子扯去,让他备生疑虑。 「听说是被刺在腰正中,这样私密的地方哪里是外人能见的,具体是什么图样,许是得去司政司打听,锦安,你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觉着此事有假?」 「我现在也不能肯定,所以话也不能乱说,等拿到那图样,我便知真假。」 第160页 蒲怀玉一顿,立即懂了什么,经凌锦安这么一提,他一下子也觉着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发生一般,「这件事交给我,我去找司政司掌事。」 「随便找个由头,不要说旁的,以免有人起疑,节外生枝。」凌锦安嘱咐道。 「我知道。」 ........ 长公主的殿中摆了满满腾腾的茉莉花,正缝盛开时节,满屋子的香气袭人。 高清明带着医邪在殿中等了良久也不见长公主的身影前来。 高清明侧头看去,医邪看起来很是紧张,这可不像是他的性子。 感受到身侧人投来的目光,医邪一时有些紧张,侧头对上高清明的眸子,见他瞧着自己一脸戏笑,更是心里发慌,趁着四周无人,低声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常在兰庶,医邪素来是一副云淡风轻万物不沾身的淡然,今日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也让高清明开了眼。 他不说还好,一说高清明笑的更开了,上下打量他这一身行头,再也不是在兰庶时的乱布加身,转身换上了一身墨竹的石灰色长袍,三年都不见得洗一次的脸在入宫前沐浴几次,恨不得退了一层皮,显见的白了许多,脸上的杂花鬍子也全部刮去,若不仔细看,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也不夸张。 「你是不是害怕了?」高清明戏嚯着低声问。 医邪才想发作,突然又被高清明提醒道:「别出声,千万别出声,你不是说了你要演一个哑巴吗?」 仅这一句话,当真让医邪将才要吐口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憋的脸通红。 「长公主到!」———随之听闻有宫女扬声传来,二人齐齐颔首下去,门外光影投入殿内,高清明清楚看见医邪投到地上的影子都在颤动。 「清明见过长公主。」 因二人来之前医邪执意要装成个哑巴,所以这会儿二人立于殿内,却只有高清明一人请安之音。 「清明,让你们久等了,我今日起来有些头疼,吃了药才过来。」韶音声线温柔,多少年如一日,让医邪在底下听着一阵恍惚,他在下面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温红,看着上面眼中无光无焦点的女子,一时失神。 多年未见,她容颜依旧,只是褪去了少女的娇憨,多了几分稳重和一抹让他心疼的黯然。 他不知道这么多年她远在他乡是如何过的。 每每一想,便觉着心口疼。 高清明的余光自医邪身上收回,「长公主言重了,我们也才到不久,闻着殿内满处花香,十分惬意。」 听他这样讲,长公主笑了,笑起来嘴边两个深深的梨窝十分醒目,一如从前。 第87章 解药 「听说你自宫外带了郎中来给…… 「听说你自宫外带了郎中来给我看眼睛, 当真是有心了,可是我这眼睛已经是多年前落下的旧疾,吃了多少药见了多少医都无果, 我早就不抱希望了。」 「长公主,您有所不知, 这位郎中, 在他乡是很有名的,旁人都称他为神医呢, 他自己也说, 这世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高清明语气淡然, 可看向医邪的目光却是阴阳怪气,「那日我同他讲了您的眼睛, 他二话不说就要赶着来见您, 想来也是有万全的把握。」 这话说的让医邪立在一侧冷汗直冒,目光恶狠狠的投在高清明脸上,警告他不要再说了。 「是吗, 敢问这位郎中尊姓大名?」长公主问道。 医邪在底下怔怔的望着她,双唇轻动, 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高清明替他答了话,「回长公主的话, 这位郎中是个哑巴, 不会讲话,他姓谢,在他的家乡,人人都称他为谢神医。」 当然,这个姓也是随口杜撰的。 听闻他是个哑巴, 倒是让长公主韶音跟着一愣,不禁抬起袖子掩唇而笑,「原来谢神医也有治不好的顽疾,当真是医者不自医。」 一颦一笑,好像一下子将医邪拉回了许多年前,他仿佛又见了那个灿若玫瑰的少女,自阳光下朝他奔来,在他身侧笑的一脸灿然,一遍遍的同他笑说着「小道士,你又被你师父罚了吧!」 「回长公主,他不是天生哑,而是有心病才哑的,正所谓瞎子算命准,他这不会说话的,看病更行!」这句话就完完全全是玩笑了,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揶揄医邪几句,他开心的简直停不下来。 「清明都这样讲了,我若不让这位神医好好帮我看看,岂不是对不住你这番心意,谢神医,我的眼睛劳烦你了,」韶音只能看到底下的一处轮廓,看的还很是费力,「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这眼睛治不好也是当然,只要你尽力就好了。」 这一番话将医邪自过去的回忆中拉扯回来,他强压住心口的温热,微微颔首,咬着牙朝她拜去。 就在他低头的这一瞬,高清明清楚的见了他眼角的湿润,不知为何,他方才的那点笑一下子就全散了,这神态他仿佛似曾相识,以己度人,他一下子恍然,这不就是不久前的自己? ....... 日头正盛时,宫里四处都难寻到个人影,偶有一两宫女太监行过,也是匆匆在檐下阴影中快步行去,这么热的天,谁都不愿在外面多逗留,除了此时湖边凉亭的两个人。 高清明眯着眼望着湖边水光中才露出的尖尖荷角,随手抓了把鱼食丢入湖中,打破了湖水中午时的宁静。 第161页 数尾锦鲤鱼围转过来,偶在湖面上甩尾拍起阵阵水花。 医邪自怀中掏出一方小木匣子递到高清明面前,「给,这是你心上人的解药,吃了它,她就能想起来了。」 高清明抬手接过,看也不看顺势揣到怀中。 医邪又问:「怎的她忘了从前的事,你也没将她弄到手?当初我给她吃了那药,可就等于是重新开始,这你都不懂好好把握?也算是浪费了我一片心意啊。」 「难得我肯给别人开个后门。」 这话说的荒诞,倒是让高清明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仰头探道:「世上有远比这药还难说清的东西,那便是——缘份,也是这两个字让我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即便重来一百次,也别想沾到个边。」 「终是迟了。」这四个字,是他对于陆澜汐的这般暗恋最好的解释。 正如他当初所讲,他几乎日日在那久安街上行走,却唯独落了那一日,他不远千里跑去渡州,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早就说过,情这个东西,碰不得,谁碰了谁倒霉。」医邪也不免感嘆起来。 「怪不得你从前常说这样的话,原来也是有过伤情的时候,」高清明浅笑一声,「躲到兰庶那么久,不还是得回来,你后悔过吗?」 医邪垂头,似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本来在路上还是一片踌躇慌乱,可在见了韶音那一剎那,他便知道,此生为了她,从无悔过。 「没有。」他回答的干脆又坚定。 「旁的也帮不上你了,你我相识一场,我只能祝你在宫里一切顺利。」高清明讲道。 「好。」医邪轻抿了嘴唇,点头应道。 ...... 自宫里出来,高清明骑马一路狂奔,来到了承安王府,此时凌锦安正陪着陆澜汐在屋里剪花枝,听了婢女来报,凌锦安不慌不忙未停下手里的动作,就像是没听到一般。 陆澜汐一见,便知他那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于是转头朝婢女道:「知道了,去告诉高世子,王爷马上就到,给高世子上好茶,千万别怠慢了。」 「给他上什么好茶,一碗清水也就打发了。」凌锦安脸色沉了下来,一提到高清明,就像是斗鸡一般,毛无论怎么顺也顺不下来。 「这么热的天高世子亲自跑过来一定是有什么要事,你这样怠慢总归是不好,」陆澜汐将手里的剪子搁下,「我知道你不愿见他,其实我也不想让你见他,你们两个凑到一起总是打架,而且看起来你找茬儿居多,以防万一,今天还是我去见他,免得你们两个又动起手来,传出去不好听也不好看。」 说着,陆澜汐站起来理了衣裙就要出去。 「你干什么去?」凌锦安一把扯住陆澜汐的腕子,将她往怀里稍稍一带。 陆澜汐坐于他的大腿上,抬手捏了他的指尖儿,「你不愿意去见,我总不能也将人晾在那里吧。」 「天这么热,你且在屋里待着,我去见他就是。」一听陆澜汐要去,只看这外面明晃晃的日头他也不肯让她跑一趟。 「你乖乖在屋里待着,我去去就来。」说着,凌锦安在她臀/上轻拍一下。 「那你不许跟人家打架!」有了上次的事,陆澜汐总是对他放心不下。 「好,我不打架,只要他不找打,我肯定不打架。」这话说的模稜两可,让人心里怪没底的。 她分明还想叮嘱什么,去被凌锦安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了唇边,「放心,我不会的,你在这好好待着,一会儿我让她们给你准备些梅子汤解暑。」 「加冰。」一听梅子汤,陆澜汐的心便被吸了过去。 闻言凌锦安脸凑到她的唇边,「亲一下让加一块。」 陆澜汐想也不想的在他唇上重重印上三下,当还要再来一下的时候一下子被凌锦安捧住脸,「只能加三块,不能再多了,即便是夏日也不要贪凉。」 「只多加一块好不好?」陆澜汐顺势搂上他的脖子撒娇道。 「不行,最多三块!」凌锦安严辞拒绝,半分商量的余地都不给。 「多一块,多一块!」为了这口吃的陆澜汐已是用了全身的解数,贴在凌锦安的身上像只小猫一样蹭来钻去。 凌锦安被扰的心痒,一时口干舌燥起来,见她不依不饶,干脆将人抱起朝前两步放倒在桌上,陆澜汐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他压了过来,感觉身上衣带稍松,而后已是他的手探了过来,夏日衣衫单薄,他正抓住一只小兔。 「你这是做甚?大白天的!」陆澜汐面色一惊,「我不就是想要多加一块冰吗!」 「加冰也成,拿这个来换!」说着他气息越发近了,已然咬住她的软唇。 陆澜汐双手推着他的肩膀低唿道:「别了,高世子还等着你呢!」 「那你还要不要多加冰了?」凌锦安恐吓般道。 「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只要三块就好,多一块我也不吃了。」这种情况之下陆澜汐哪里还敢贪嘴,只能见好就收,若不然他定会不顾一切的在这里解决了她。 「这还差不多。」凌锦安嘴上说着,仍是恋恋不捨的在她唇边留下一吻,这才直起身来,将她从桌上扶起抱到平地,「你这待着,我去去就回。」 「等等,」陆澜汐一把将人扯住,意有所指,「你这样就出去?」 第162页 凌锦安立即会意,低头扫了一眼但毫不在意道:「就这样出去,气死他!」 这个他,很显然代指高清明,可是为何用这种拿不出手的事气死他,让陆澜汐十分不解。 话虽如此,可凌锦安还是将陆澜汐推开,独自一人冷静了许久,直到与平常无异,这才出了门去。 入正堂前面上还挂着方才闺房之中的欢喜,可一踏入堂内,见着在他眼中十分煞风景的高清明,他脸色一沉。 二人碰面,默契的朝对方飞了个白眼儿。 「前两日怀玉去找你,还说找不到,想不到今日就回京了,脚步倒是快,今天跑到这里有什么事?」坐了一会,凌锦安终开口问道。 高清明自怀中将医邪给他的小盒子掏出来,起身搁在桌上,朝他推去,「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这什么?」凌锦安只在那盒子上轻扫了一眼。 「解药,」高清明冷言说道,「陆澜汐的解药。」 第88章 在即 「可以让她记起来的解药…… 「可以让她记起来的解药。」高清明又追加了一句。 「你说什么?」显然凌锦安不知道陆澜汐失忆是何缘由。 「当初她为你去医邪那里换药, 实际上医邪给她的并非是能让她成药奴的药,而是用后会暂损头脑,过去的东西记不起而已。」高清明一顿, 「不是什么难事,即便不吃也不会再有什么伤害, 或是过个十年二十年她自己也许记得起, 只是我想着,你们两个若是除却中间那些, 总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吧。」 「这药你是如何得到的?」凌锦安凝视桌上这东西, 细想到了高清明曾经同他说过, 那医邪不会凭白的将药给旁人, 「你该不会......」 「不会。」高清明倒底还是同他有默契在,见他一迟疑便知他心里所想, 干脆翘了二郎腿故作悠闲, 「我没有澜汐那样的勇气,做不到拿自己来换药,这医邪欠了我个人情, 所以给了我这个。」 「听说你自外面带了个郎中入宫给长公主看眼睛,这个人该不会就是......」 高清明没接话, 但是答案已然很明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的。 凌锦安低嘆一声, 终于从桌上拾起那小盒子, 只淡淡的说了句:「多谢。」 高清明抬腿起身,轻笑一声大步朝外行去,只冲他稍稍抬了抬手。 ...... 得了解药,明明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不知为何, 凌锦安却笑不出来,他手拿着小盒子,步伐沉重,终是回了锦秀苑。 自打他走后,陆澜汐就再没心思剪花枝,生怕凌锦安又打到一起去,一时坐立不安,直到他进门。 陆澜汐忙迎上去,从头打量到脚,衣冠整齐,衣衫完好,脸上也还白净,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她显然松了一口气。 凌锦安在见她的一瞬间便笑了,抬手掐了她的脸蛋,「怎么,这么怕我打架。」 「你还说呢,」陆澜汐顺势牵过他的手,「高世子来找你什么事?」 「你们都先下去吧。」凌锦安先不答,而是屏退了屋内的婢女,这才拉着她入了内阁。 「澜汐,你坐下。」凌锦安轻按着他的肩膀将她按到椅子上,而后将那小盒子拿了出来放于她手上,「这是高清明方才给我的,说是......能治好你的解药,你吃了它就能想起从前来。」 「当真?」陆澜汐眼前一亮,低头细看了那不起眼的小盒子,从前只是从凌锦安的口中得知过去的事情,倒是没想到,还有可以治这毛病的药。 「他说你记不起过去的事情,是因为医邪给你的药,或是你想起来后,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都能串得起来,」他脸色一沉,抬手轻抚了她的头顶,软发在手掌中倒置,「澜汐,我觉着你现在也很开心,其实有时候过去的事记不起未必是一件坏事。」 他如是想,如今解药在前,他当真是有些犹豫,从前在陆澜汐的口中得知,她过的并不算好,在舅母家受的气,还有被卖的那段时日,从前她病时,梦里还会说胡话,可见那是一段多么可怕的记忆,即便回忆里有他,可他见陆澜汐有现在这般轻松安然的日子,便不那么想让她记起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对此陆澜汐很是不解。 凌锦安将手从他头顶收回,转身转过身去,目光朝外,瞧着满院繁花信锦,心情很是复杂,「我只是觉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忘就忘了吧。」 「你说呢?」此时他忽然回过身来,却见着陆澜汐将里面的药丸取出已经一口吞下。 凌锦安眼皮一跳,大步迈回到她身边来捏着她的肩膀随之晃动,「你怎么给吃了?」 这一口吃的有些急,她还噎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咽下,并未觉着有什么滋味,不苦不甜,像是素面丸子,眉头轻皱两下,她拍拍心口,长舒一口气,「既然能治好我,能让我想起过去,吃就吃了。」 「可是......」凌锦安的话才说了一半,陆澜汐便伸出手指来将他的唇掩住。 她笑意明媚,眼中似有波光闪动,专注的望着对面的男人,「过去或许有不好的东西存在,可你也在,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她的又目若林中小鹿一般清澈,又似山涧溪水,透明晶莹。 让人忍不住心疼心动,凌锦安心口一颤,直起身来将她揽到自己怀中,心里软的不知道该同她讲什么,只一遍一遍的抚着她的脸颊和发顶。 第163页 二人相拥抱过了良久,凌锦安又弯身下来,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可有什么不舒服?」 陆澜汐眨巴眨巴眼,细细感受了下,随之摇头,「没什么感觉,就好像有些困。」 「要不要睡一会儿?」凌锦安问道,「我陪着你。」 「好。」陆澜汐轻笑,双手环住凌锦安的脖子,任他抱起。 ...... 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门外便有小厮来报,「王爷,二皇子和高世子来了。」 凌锦安正闭目养神,忽闻通禀睁开眼来,眼中有些疲惫之态,第一反应是去看陆澜汐,见她已经睡的熟了,仿佛没有惊到她,这才沉下一口气,抬手给她理了额头间的碎发,这才起身离去。 整理好衣衫出门,来到堂上,第一眼见了高清明。 他明明才走不久。 高清明立即会意,指了一侧蒲怀玉道:「在路上碰见的,他非说有要紧事,就带着我又来了。」 「锦安,你让我查的东西查到了,」蒲怀玉自怀中掏出一本小摺子展开,上面印了两枚枚铜钱大小的图案,一枚朱红,一枚青色正入凌锦安眼中,「这是司政司执事给我的,这就是郡主身上的刺青图腾。」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凌锦安拿着那摺子仔细辨认,随即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这有什么不妥吗?」蒲怀玉着实看不懂他的笑意。 「这图腾……」凌锦安将摺子展平重新放在桌上,重重说道,「澜汐身上也有。」 「一模一样,在后腰正中,奇的是,平日看是朱红,一旦入水,便成了青色,和这摺子上的一模一样。」 这话让蒲怀玉一阵哑然,定睛望了凌锦安许久,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不过高清明似乎很快便懂了,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待蒲怀玉反应过来,手握虚拳搁在嘴边轻咳两声,凌锦安说的这两句话信息含量有些大,不过他神色很快恢復如常,「这图腾是铸流皇室才有,若你没认错的话,这般说来……」 「不会认错,我看的清清楚楚。这两日我也私下去查了一些,杨碧妍生前曾被周小蝶带入宫中打了一顿,二人向来有过节,顺藤摸瓜,这些都联繫起来……」 「现在只有那些粉末不知是何用,我想,只要揭开那粉末的疑团,很快便可以真相大白了。」 凌锦安说的笃定,自从他见了陆澜汐身上的图腾便开始怀疑,只不过现在就差将所有的证据串联在一起罢了。 「清明,你来看看这个。」蒲怀玉将那纸包递给高清明,「你认识的奇人比较多,能否找人看看这是什么?」 「我试试。」高清明将纸包展开看了究竟,又转而好生包好。 他的思绪还在方才凌锦安所说的图腾上,一时心不在焉,思绪乱飞。 后腰……遇水……这是何等亲密才能看到的…… 他心口一梗。 「王爷,不好了,王妃娘娘方才吐了一口血,这会儿晕过去了!」——门外忽然奔进来一个婢女,这婢女眼熟,是锦绣苑的。 闻言,凌锦安的脸都白了,二话不说便大步流星朝锦秀苑赶去。 高清明亦是一阵慌乱,随着奔了出去。 蒲怀玉一见,也随着高清明的脚步而行去。 再回来时,婢女嬷嬷站了一屋子,见凌锦安进来,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奔到床前,见路澜汐的脸色青紫,嘴角还挂着血色,便知不妙。 「怎么回事?我才离开了一会儿,王妃怎么就这样了?」 他面容惶恐,一时不知该质问谁。 「奴婢也不知,方才有小丫头进来送干净的衣物,听见王妃娘娘在床榻上声音痛苦,便过来看看,谁知王妃娘娘一口血喷了出来,小丫头急忙去请郎中了,许是快到了!」众人见凌锦安焦灼,便知大事不妙,他发问的瞬间便齐齐跪了下来,各个都低着头不敢回话,还是一个年长的嬷嬷站了出来。 「澜汐,澜汐,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凌锦安低声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唿唤,可是她只皱着眉,紧闭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病来的诡异,不免让凌锦安想起她方才吃的药来。 高清明在外间将事情听了个大概,他既然听见就不会装无事发生,于是转身不声不响的出门去,和才赶来的蒲怀玉撞了个正着。 「你急急忙忙的去哪?」蒲怀玉问。 高清明甩开他的胳膊也来不及解释,大步朝垂花门奔去。 第89章 素阳 一双薄薄的丝帕搭在陆澜…… 一双薄薄的丝帕搭在陆澜汐的腕子上, 两指隔着这丝帕轻按在她的脉搏上,顺着指尖儿看去,医邪此刻正坐在一侧闭着眼, 煞有其事的给她诊脉。 房间里站了一屋子人,无人敢大声喘气, 直到差不多半柱香的时辰过去, 医邪才将手指从陆澜汐的腕子上拿开,不等人问, 他便不慌不忙的说道:「她没什么事, 吃了我的药, 这反应是正常, 这两天恐怕会高热不退,我给开副方子, 按方抓药煎药即可。」 「不过……」医邪忽然侧过身来, 看向一旁的凌锦安,「这药,需要点药引子, 不知王爷能不能弄得到。」 「什么药引子,你且说便是。」凌锦安急着问。 「人血一海碗。」 「这有何难, 单通,去取匕首和海碗过来。」凌锦安想都没想便吩咐下去。 第164页 高清明在一侧听着不对, 今日这医邪行事作风处处透着诡异, 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多时,单通取了东西过来,凌锦安一把接过,搁置在小几上,二话不说便撸起袖子, 单通见他手里已经握上了匕首,忙阻止道:「主子贵体,切不可流血损伤,让我来吧。」 凌锦安避开他的手,快速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继而鲜血从刀口中冉冉流出,热血鲜红,不断滴落于白瓷的海碗中,显得分外醒目。 单通瞧着这海碗深又宽,若真的滴了满满一碗,人可受不住。 高清明自打一侧看着医邪的脸色,瞧着他像看戏一般,越发弄不清楚他想要作甚。 医邪亲眼见着凌锦安的伤口血流不止,直到滴了差不多半碗,他这才发话,「好了,这些就够了。」 不知是不是高清明的错觉,竟看着凌锦安的脸色比方才白了许多,凌锦安不急着收,只问:「这些够了?」 「够了。」医邪单手虚抬,另一只手将碗拿开。 凌锦安这才收了手臂,单通忙上去拿着纱布为他止血。 医邪起身说道:「第一锅药我亲自去煎,你们且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话音落,他带着海碗离开,路过高清明身侧时,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今日这人太过诡异,他不得不跟出去看看。 出门时,医邪已经走出去老远,出了垂花门行的不远便是湖边,他抬手将海碗一丢,在平静的湖水中砸出了一个大窟窿,随之海碗沉底,里面的鲜血在湖水层上晕开,铺散成一大片。 「你这是做什么?」高清明大步上前,盯着湖中的血花一片低吼道,「这不是药引子吗?」 「什么药引子,」医邪冷笑一声,「我看病哪里用什么药引子,就连方才把脉也是多余。」 「那你方才……」高清明指着湖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突然将我从宫里带到这里来,我总得演上一场,否则也太不像话了。」 医邪云淡风轻的扯了扯袖子上的褶皱。 「那你让凌锦安放血做什么?」 「给你出气啊,这王爷是你的情敌吧,你抢又抢不过他,我总得让他吃点苦头,给你找找场子。」 「……」 高清明一阵无语,早就觉着他今日不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话又说回来,对旁人的娘子这般上心,也真有你的,听见她吐血,马不停蹄的入宫找我,可是呢,待她醒过来,人家两个花好月圆,有你什么事。」这医邪自打入宫以来,话也多了些,竟然谈论起男女之事来。 从前他口口声声说最忌讳一个情字,如今看来,也不尽如此。 「你不也是对旁人的娘子分外上心,虽然长公主死了丈夫,可也是旁人的娘子,你听见她眼睛出了问题,不还是不顾一切的从兰庶跑到京城来!」高清明双手环臂,歪着头看他笑,「咱俩半斤对八两而已。」 「此话有理,此话有理,我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像你这么惨。」 二人好像在这一瞬忽然寻到了知音,笑的惠然。 …… 「澜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澜汐?」凌锦安这会儿已经包好了伤口,一切果然如同那医邪所说,陆澜汐身上开始发热起来,脸色由先前的青紫变成了苍白。 眉目始终皱着,像是在无声隐忍着痛楚。 这会儿她身在混沌之中,什么都听不到,只觉着身子很沉很沉,像是置于水中,一点一点的朝深处坠落。 「王爷,那大夫可靠不可靠?我怎么觉着这么怪?」单通在一侧忍不住开口。 凌锦安这会满心焦灼,只担心陆澜汐的病情,哪里还顾得上谁怪不怪,「那人是高清明带来的,不会有错。」 「安然等着吧,澜汐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的。」这话是他在安慰自己,吐血是事实,高热也是事实,医邪用的从来不是药,而是毒,只要是毒就会对身体有所损伤。 这些一切原本不用她来承受,可每每担起这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凌锦安忽然觉着自己很没用,何德何能,让一个女子为他付出如此。 「澜汐,你千万别有事……」凌锦安扯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前,低声喃喃,「你是我的命啊!」 …… 长公主的殿中茉莉花芬芳浓郁,稍待片刻,仿若觉着身上每处都是花香,让人不免沉醉其中。 长公主端坐于椅上,眼上是由医邪亲手涂抹的药,他一下一下涂的很仔细,小心翼翼,生怕哪一下弄疼了她。 待药膏煳满,医邪招来宫女,在纸上写了一段话,由宫女转述。 「长公主,谢郎中说,您的眼睛再上几天药就能完全好了!」 他装的是个哑巴,不敢在她面前开口,凡事都写在纸上,由人念给她听。 长公主闻言,轻笑一声,而后道:「我觉着这两日眼睛舒服多了,看的也比之前清楚了许多,谢大夫当真神医。」 「青萝,你先下去,我有事要同谢大夫单独说。」 那个叫青萝的宫女闻声退下。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二人静默良久,虽然现在长公主眼睛覆了药,可医邪仍旧感到全身不自在,坐立不安,手足无措,一双手无奈抠着袖角。 第165页 不敢抬眼看她一下。 长公主似乎感觉到了对面人的局促不安,笑容一点一点散去。 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当真要在我面前一直装哑巴吗?——素阳。」 素阳二字一出口,让医邪整个人僵住。 这名字陌生又熟悉,多少年了,多少年没人这样唤过他了。 他心整个揪起,扯住袖口的手越来越紧,面上紧张神色骤然。 「素阳?」长公主细听动静,「你要在我面前装到什么时候?」 医邪一颗心就在嗓子眼里,一张口就能跳出来,一路滚到她脚下,他清楚,所以他不敢贸然开口。 喉结上下摆动,他在剎那的功夫,想着究竟该张口还是该闭嘴一直装下去。 最终,他还是认命了,嘴唇张张合合几次,终于鼓起毕生的勇气念出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韶音……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是我……」 闻言,长公主终于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遮住眼睛里的疲惫惆怅之感,两个梨涡娇俏,仿佛回到了少年模样。 「我一早就知道是你,自打你近了我的身边,我就有所怀疑,直到捡到这个,」说着,长公主自袖口中举起手来,手指上捏的是一个暗色的香囊,一见便是有年头的旧物,花色已经褪的不成样子,可绣线轮廓却还在,「那天这个东西你给我上药时,不小心将这个掉落到我身上,我自己绣的东西,当然摸的出来,我绣工那么差,这是我这辈子绣过的唯一一个香囊,想不到你还一直留着。」 医邪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身上,这东西前两日不知掉到哪里,让他急了好一阵,食不知味,惆怅不已。 「这是当年你给我的,我当然要好好留着。」旧事重新爬上心头,医邪一时心动,眼底有些潮湿泛上眼眶。 「以你的医术,想治我的眼睛,哪里会用这些东西,」长公主抬手取出帕子,将自己眼睛上的药擦掉,双眼望着他,一个不算清晰的轮廓,「你故弄玄虚,骗不了我。」 她像是在说笑,眼睛里却蓄了泪。 仅这一句,让他泪如雨下,再不能止,掩面而泣起来。 「自我走后,你去了哪里?」长公主清楚听到他的呜咽之声。 「兰……兰庶……」医邪颤抖着声音回答。 「兰庶,好远的地方,」沉默片刻,长公主又笑起来,「可是即便走了那么远,你还是回来了,为我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韶音,当初我应该带你走的,带你走的……若是我带你走,你就不会独自在异乡饱受煎熬这么多年,」医邪终于崩溃,心底压制了太久的情感在此刻倾泄而出,「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长公主闭眼,两行热泪串成雨帘,哭的肩膀都跟着颤抖。 许久她才睁眼,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当初是我不愿意跟你走,当初是我自己执意要去和亲,你为我磋磨半生,是我该对你说抱歉!」 第90章 记起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的……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的是什么吗?」哭了良久, 长公主终于擦了泪水,「我最想让自己的眼睛快些好起来,我真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医邪苦笑, 「在兰庶饱让风沙吹了这么多年,只怕再见只会让你失望了。」 「不会, 不会的。」长公主拼命摇头, 「不管过去多少年,你都是我的素阳。」 「你放心, 你的眼睛我一定治的好。」医邪抹了泪, 定睛望着她的眼, 果真还和当年一样清澈无双, 只是多了一份岁月饱霜的苍凉之感。 「若是我好了,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我........」 「你要走是不是?」长公主垂下眸子, 轻咬嘴唇, 「你来这里刻意装成哑巴,就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你想让我走吗?」医邪抬脸问。 「你说呢?」长公主抬眼歪头问。 这话问出来,医邪静默良久, 终张口道:「你若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 在医邪入宫的第七日晨起, 长公主自床榻上醒来,一睁眼, 便见得头顶的鹅黄纱帐颜色鲜嫩清晰, 躺在原处怔了片刻,随即将自己的手掌抬起,掌心纹络看的清清楚楚,每一条枝节,每一条细线..... 她撑着胳膊起身, 环视殿内的一切,都是有稜有角展示在她的眼前,再不似之前的白茫模煳。 这种感觉她已经记不清了,如今重新找回,当真是分外激动。 她没有唤宫女过来,自行穿了衣衫,而后来到妆檯前,看到铜镜中自己的脸,岁月好像格外优待她,除了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之外,好像变化不算太大。 髮簪上的纹络离的老远她便能看的清楚,颜色鲜亮,每一处都像是新的一般。 她独自拉开大殿的门,夏日晨起的阳光早早便热烈起来,正打在她的眸子上,她眼睛眯起,适应了片刻缓缓张开,院中花香气袭来,声声鸟儿啼鸣欢快热闹,一个人影正立于阳光之下,一下子恍然将她带回年少时,那个长像干净俊秀的小道士就常这般站在殿门前这个位置等着她。 「素阳......」看清了面前人的轮廓以及眉眼,长公主灿笑起来。 医邪这么多年虽然在兰庶吞风饮沙,可身形还如当年那般清瘦矫健,只是肤色比从前黑了些,粗糙了些,再不是当年那个细皮嫩肉的小道士。 第166页 他立于阳光下,太阳光晒的他肩嵴微微透汗,瞧着眼前人目光清明重新有了个焦点,他笑意温柔且干净,像是有一汪清泉,洗去他多年的风霜一般。 「韶音,你看清我了吗?」他问。 里面的人踏步出来,缓缓行至他的面前,两个人眼中浓浓的情愫自不必解释,彼此便已明了。 「你黑了,也瘦了。」长公主见着昔日心上人,十分心疼。 「也老了,」医邪轻笑一声,「哪像你,还是貌美如旧,看上去还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公主。」 「挖苦我,嫁过人的,怎么能和小姑娘相提并论。」 「不,韶音,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小公主,我的小公主。」他说的郑重,就像当年那样。 ........ 长公主双目被治好的事,很快在宫里传开,成了一件奇事,眼睛几乎半瞎,经了多少翰林圣手皆无法可治,却在短短不足十日的工夫痊癒起来,一时多少人来登门看望,却都被长公主拦在了外面,一是整日来人烦的很,二是不想让人打搅她与素阳。 「长公主,郡主来了,正在殿外求见。」大宫女青萝入殿来禀道。 长公主一听,脸上忙绽开花朵似的笑来,旁人不见也就罢了,可自己女儿如何能不见,「说着也巧,我正想差人去叫她呢,她便来了,快请。」 不多时,周小蝶缓缓行入大殿中来。 坐于上位的长公主亲眼见着她一步步行近,脸上的笑意有些不太自然。 「宫里都传开了,听说母亲的眼睛好了,女儿便忙急着跑来见您!」周小蝶面上显得像是很开心,可是心里却不这么想,这两日她本因为外面查杨碧妍的事查的紧,心里本就不安宁,这时候又听长公主眼睛好了,眼睛好便意味着瞧的清,她总觉着对她来讲不是一件好事。可到底还是非来不可,行这一路还是不停的给自己暗暗打气,仅想着只见见出不了什么事的。 越离得殿内近了心便却发慌,她将这一切归咎于杨碧妍的事让她草木皆兵。 「蝶舞?」女儿就在面前,长公主瞧着她这张脸心里却划过一丝异样,让她觉着很不对劲,连语气稍稍生硬了一些都不自觉,不过很快她便缓和过来,朝底下的周小蝶伸出手来,「过来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周小蝶一顿,暗自吞了口水,还有些心虚,但又不得不走上前去,将自己的手搭在长公主的掌上。 长公主细细瞧她眉眼,倒也瞧不出她和自己有哪里相似,别说和自己没有什么相似,就连和那早去的铸流王亦瞧不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若不是早有人报了她是郡主,若不是熟悉她的声音,她即便立在自己面前,也不会想到她会是自己的女儿。 「母亲这还是第一次看清你。」长公主声音温柔,轻轻揉着小蝶的手,只觉着她的冷汗在自己掌心蔓延开来。 「母亲的眼睛好了,女儿很开心,特意给您带了些东西来,」周小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想方设法的岔开话题道,「听说给母亲治眼睛的那位大夫很厉害,女儿也想见见他,当面感谢他。」 「不急着见,咱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你也有日子没来了,都在忙些什么?」 「没忙什么,只听母亲在治眼睛,想着也不好打扰,无非就是宫里的公主们四处玩玩,打发时间罢了。」 「我瞧着你眼下有些青黑之色,可是睡不好?」长公主拉着她坐下后又问。 「夏日夜里虫鸣的太欢,夜里叫的我睡不着。」她当然睡不着,一闭眼睛就看到杨碧妍满身血污的来找她寻仇,能睡得好才怪。 「说起宫里这些小公主们,年岁也不小了,适龄的也不少差不多都到了指婚的年纪,你们现在在一块还好,待过阵子嫁人的都嫁人,宫里可就冷清了。」 一提起成婚的话头,周小蝶眼珠子一转,心里曲了两个弯儿,而后开口道:「姑娘大了,总归要嫁人的,不管是平头百姓之女,还是公子王孙之女,都会有这一天的,迟早我也会出阁,我只盼着那一天晚些来,我就能多在母亲身边陪伴几日。」 「话虽如此,可我哪能耽误了你,」长公主抬手轻抚了小蝶的头顶,这看不清还好,一旦看清了便总觉着哪里有些古怪不适,若真细较起来,好似多了一份陌生,并没有骨血相连的那种天然亲切之感,让她好不适应,「还从来没有问过你,可在这些王孙公子中看中了哪一个?」 小蝶不急着讲,只是轻浅将眸子垂下故作娇憨,那似有若无的害羞之意发散的淋漓尽致。 虽然半个字都没讲,可是让人见了便知如何。 「这是有中意的了?」长公主身子前探,小声问道。 此时,小蝶才缓缓启齿道:「我和康远侯府的高清明高世子是旧相识。」 「清明!」长公主眼前一亮,对这个后生的印象不错,办事妥帖,加之这次还是他将素阳带回来的,所以经此一提,倒是正入了她的心坎,长公主会心一笑,「这倒是不错的一桩姻缘,你们两个也算匹配。」 听见这话,小蝶笑意更浓,尤其是那句般配,让她很是受用,「那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也好,等过两天我将他宣入宫来,我得亲眼见见他!」长公主轻轻拍着小蝶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第167页 小蝶尚且来不及开心,便听长公主又道:「对了,你一来我才想起,母亲想看看你腰后的图腾。」 这话让小蝶心里骤然一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保持的很难看,「现在看……天气太热,我这一路走来身上出了不少汗,不如等明日我沐浴后再来让您看吧。」 虽然验过,但那毕竟不是长公主本人所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若真想看,她也是真的虚。 好在长公主并未在此事上过多执着,同意了她的说法,「也好。」 这一吐口,便让小蝶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样一推脱,说不定便能推过去了。 只片刻的工夫,她身上的冷汗密密麻麻铺了一层。 …… 殿内死寂安静,仲夏的天气周小蝶亦是将窗门紧闭,整个房间里又闷又热,贴身的薄纱衣衫被汗水打湿都贴在了皮肤上,黏的她心烦。 干脆将其脱了丢到一旁,只剩下一片齐胸裹在身上。 取了周老六给她特制的银针管,外看也只比平常用的绣花针粗那么一点,头顶镂空,针尖儿透眼,将那染料朱锭兰渐和水化开,再灌入银针管中刺入皮肤才算完成。 这样的事每隔三天就要来一次,除了这图腾刚刺成时撑的时日长些,现在每隔三天就要上色一次,以免褪色。 所以她图腾之上总是有个针眼在,这边结痂那边又要新扎,这种事还不能经旁人手,她只能背对着铜镜一点一点来。 针扎的痛楚她已经差不多快习惯了,将染料扎好,她将银针丢到一旁,直起腰来站到窗边,眼中是愤恨之色。 她对这件事厌烦透顶,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最近每每扎过染料便觉着心烦想要发脾气,今日亦是,可在想到今日长公主同她说的事,心里的烦闷顿时缓和许多。 尤其是说他们两个般配时,她方觉着,这一切是值得的。 …… 这一躺下,陆澜汐整整烧了两天,两天水米未进,躺在床榻上脸颊通红,高热侵脸,无论怎样都醒不过来。 她烧了两日,凌锦安在床边陪了两日,眼都没合一下。 每隔一会儿便探探她的额头,可是丝毫没有退热的意思。 即便之前来看病的是医邪,凌锦安现在也开始动摇,这么烧下去,会不会出什么事,他心里开始没有底气。 惆怅嘆了一口气,将她额头上的巾子取下,已经熥的很热了,才命人取了井水,巾子摁入盆中,还未来得及拧干,便听着有抽泣之声自床榻上传来。 凌锦安心底一惊,一甩手上的水,边在衣袍上蹭了边大步回到床榻边,只见陆澜汐虽然仍紧紧闭着眼,眼泪却伴着呜咽之声自眼中滑落,似在梦中哭了起来。 凌锦安忙坐下,身子低探,双手捏住她的肩膀,焦灼唤着她的名字,「澜汐,醒醒,澜汐……我是锦安,你能听见吗?」 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直在哭,眼泪湿了软枕,晕湿了一大片。 「澜汐……澜汐你是不是做梦了?别怕,我在呢,我在,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听得到,而且很清晰,就在她的耳畔萦绕,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像是走马灯,一幕一幕在眼前晃过。 自久安街她奔出来,扑在一辆马车前,后来在承安王府与那人偶遇,也只敢偷偷瞧他,他甚至忘了她的存在,但她不知何时就开始喜欢他了…… 漫天的大火,他跪地痛哭的模样…… 她明明那么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却为了他能像人一样活着,甘愿拿自己性命去换…… 她哭的越来越凶了,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如坠深渊,听见有人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她在梦中寻着声线来源,好似在黑暗中抓住一根藤,勐然一睁眼,万籁俱寂。 「澜汐,你醒了,你看看我,澜汐……」头顶的凌锦安一遍一遍轻拍她的脸颊。 陆澜汐定睛望着他,看到他眼中的焦急和痛楚,心疼或是疼惜,都是为自己。 她离开的太久了,实在太久了。 她抬手紧紧搂住凌锦安的脖子,在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凌锦安顺势将她抱起拥在怀中,感到肩头被她的泪水晕湿,什么都不说,只紧紧拥着她。 「我怎么……我怎么将你忘了呢,」她咳嗽两声,「我怎么能忘了你呢。」 这句话被她说的断断续续却让凌锦安听的一清二楚一字不差,他瞳孔渐渐缩紧,眼底的惊喜神色涌出来,连着声音都在颤,「澜汐……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久安街,自久安街一遇我心便属你,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你是我的凌锦安,我的。」 凌锦安整颗心都快要融化了,将怀中的人紧紧箍住,恨不得融入骨髓,双目温热,唇凑在他发顶重吻几下,一遍一遍重复着,「我的傻瓜,我的傻瓜……」 …… 夏风徐徐吹入窗纱中,塘外有蛙鸣阵阵。月光照在花团上,打下一片阴影压住红门。 拔步床上的胧纱将两个人的身影罩住,轻丝薄纱,若隐若现。 凌锦安将额头贴在陆澜汐的额头上,感受到一片冰凉。 自她醒后,身上的热度便一点一点退却下来。 新洗过的头髮还有些潮湿,散在背后同时有阵阵花香气传来,惹人慾醉。 第168页 二人面对面坐着,她甚至不敢抬眼看眼前的这个男人。只属于她的男人。 凌锦安抬手,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透着些许红晕,红唇似樱桃,泛着水灵灵的波光。 他终于忍不住咬了上去,陆澜汐开始还能勉强坐住,可被他欺的一点一点朝后仰躺下去,直到整个后背贴住床榻,退无可退。 一只手自她腰后穿过,另一只手将活蹦乱跳的白兔抓握在掌,樱桃本在兔子嘴里,却被凌锦安时不时捏起。 感觉身前的人身子阵阵发抖,凌锦安不觉将人又搂的紧了些。 他像疯了一般撕咬着陆澜汐的唇,没多会,陆澜汐便觉着嘴唇红肿酸麻,被啃噬的快没了知觉。 生生低闷的唤声被凌锦安全部吞下,每吞一声,便换来更加勐烈的攻击。 良久,他才将嘴唇挪开,反而移到陆澜汐的耳侧,强压着气息在她耳边低语一句,似在恳求什么,陆澜汐闻言肩膀一缩,随之将手按上他的肩膀,拇指拉扯他身前的衣衫,也在他脸侧咬耳朵,「我想看看肩胛上的那个疤痕。」 这说辞一下子便让凌锦安明白了,她这是在回应方才自己问她的那句,「我想要,好不好?」 …… 妆檯的瓷瓶上只摆了一只含苞待放的月季,含羞低着头,任风抚来,对面长桌上是一方烛台,此刻屋内光线昏暗,只燃了一只红烛,火苗窜动急急,唯有一束光打在墙上,自妆檯上看,烛火同月季的身影重叠交织在一起,花团被烛火的光芒一点一点撑开,花瓣随风一缩一紧。 雨打花枝,烛火被整个温热的夜色包裹住,火苗时而收紧,时而退却。 陆澜汐梦中脚踩棉花一蹦一跳,一会儿出头一会儿陷落,长发在枕边不断磨蹭起来,在梦里一切都是与之逆反的,就连亲手养大的一对儿小白兔都开始不听话,只肯窝在凌锦安的手底下。 装蜂蜜的罐子倒地,贪食甜蜜的野兽长舌一卷,将罐口洒出的蜂蜜都如数捲入舌心里,这般贪婪疯狂的卷虐,让妆檯上的月季吓的收了花瓣。 蜂蜜被卷吃干净,勐兽终于收口,身影利落划破森林的夜空,如同一柄长剑刺破夜空。 这样的撕口一旦被扯开,就一发不可收拾。 天空中顿时有无数流星划过,毫无规律可言,密密麻麻砸入密林中,时而林中有溅起的水声啪啪作响,溪水自高处岩石缝隙里砸流下来,激的小溪水潭溅起一阵阵浪花。 陆澜汐在梦里瞧见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凌锦安,他气喘吁吁自山脚下朝她奔来,眼里正燃烧着熊熊不灭的烈火。 脚步沉重又轻盈,豆大的汗自他额头鬓角处挥洒下来,奔跑中,不知是不是陆澜汐半睁未睁的眼睛导致视线有些模煳,恍惚间竟然看到凌锦安的一抹坏笑挂在脸上,随后他脚尖儿踏地,小跑九步后又重重朝前踏出一大步。 仅仅如此,让陆澜汐看的惊心动魄,不觉捂了口鼻,强压了自己声音。 烈日当头,凌锦安奔跑中汗流浃背,陆澜汐亦没好到哪里去,虽然只在原地蹦跳,双腿却酸软的不像自己的一般。 头顶一道阴影罩下,陆澜汐被人自溪水中捞了出来掉了个个儿。 长发一半撒在身前,一半盪在背后,手握缰绳骑着烈马在野峰上驰骋。 她从来都不会骑马,手底的缰绳却绕在她腕子上,耐心指引属于她的方向。 她双腿在马腹前奋力一蹬,而后目视前方,火辣辣的日头打在她身上,带着她来到了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马蹄极速,风驰阵阵,颠簸的她腰背酸疼,她眯了眼,良久马儿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觉着口干舌燥,仿佛看见前方忽然出现一方海市蜃楼,终于体力不支,朝马身扑倒而去。 恍惚的瞬间,跌落下马,在沙漠中翻滚两下,又背触平地,她觉着有人在一点一点将她推去云端。 升空的剎那间,终于忍不住心口憋闷了良久的一声吶喊破腔而出。 随之凌锦安被人踹了一脚,手臂上被溅了溪水涟涟。 轻纱也跟着遭殃,染水而沉,风再吹也摆动的不像方才那样跳跃轻盈。 最后,凌锦安终于奔向属于他的终点。 转眼成秋,无数的蒲公英随风而散,漫长的一季在梦中过去。 他顺势躺在陆澜汐的身边,抬手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 陆澜汐侧过身来任由他抱着,一下子半点儿困意也无,眼睫触上他肩胛处的那道伤疤,凌锦安一时觉着痒,垂脸朝下看去。 这会儿她脸上的红霞比之前病着时候还要深重一些,连嘴唇四周也显而易见的红了一圈儿,他平復气息,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第91章 掀开 「在想什么?」耳垂棉软,轮…… 「在想什么?」耳垂棉软, 轮廓漂亮,从前常听人说,这样耳轮周全的人是有福气的, 但凌锦安觉着,遇到她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福气。 陆澜汐将玉臂搭在凌锦安的身上, 也不急着答, 只用力吸了鼻子,脸上挂着淡淡的满足之意, 连原本脆甜的声线也变得慵懒了几分,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当然好闻, 你我的混在一起, 能不好闻吗?」她的小手指尖在自己肋骨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扫着,像根洁羽挠着他心口, 唿吸渐渐不平起来, 身子又朝她侧了侧,两个人贴的紧俏,胸口的软糯让他眼睫一跳, 随之将人搂到身前,趴到自己身上。 第169页 陆澜汐在上, 下巴轻轻杵着她的心口抬眸,这个角度看上去小脸尖俏, 眼睛圆大空灵, 像是一只自林间闯来的小鹿,黑髮成纱,铺散开罩在脑后,有两缕轻飘飘搭在凌锦安的身上,远远见着像是若干条软藤, 将两个人紧紧拴在一处。 「澜汐,你能不能同我讲讲从前的事?」凌锦安修长的指节伸入她的发间,时而撩动起来,「我想听你讲我未中毒之前的事,那时候你在王府里做什么?」 陆澜汐似笑非笑,将眼皮垂下,双眼皮的褶皱线条流畅,眼珠在眼皮子底下左右灵动,一时回想细节多如牛毛,丝丝弦弦都与凌锦安有关,天知道,从前那两年,她都是只敢远远瞧着凌锦安的背影过日子的,「我在王府里起先做些杂活,后来予康少爷那里的嬷嬷来杂房中挑人,就将我挑走了,起先我觉着我运气还算不错,可才走不久后又听说你院里的嬷嬷也去挑人了,我想,若是我再多留两天的话,兴许能将我挑到锦秀苑去,那样就能天天看到你了。」 提起往事,她一时笑的娇憨,指尖不觉在他的身上打着圈儿,「当时我为了这件事,还难过的两天都吃不下去饭呢。」 凌锦安见她笑的这样傻,说的也都是傻话,却觉着可爱非常,他从不知会有这样一个傻姑娘独自躲到角落为他欢喜为他愁,手指轻轻抚过她如玉似的眉眼,「你说,你若当初来了锦秀苑,你又会如何?」 她微眯起双眼,小脚不觉晃动了两下,下巴自他心口前抬起,手臂伸直挂在他脖颈上,故作媚态,「那当然是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偷偷潜入公子您的房间,趁你不备,将你变成我的人,然后你哭着喊着让我负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好了!」 她这边说的欢快,话尾还未落地,便觉着天旋地转,是身底的人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陆澜汐措手不及,双臂还锁在他的脖梗上。 二人四目相对,鼻尖儿几乎贴着鼻尖儿,眼前的人笑意深浓,里面似藏着化不开的浓雾,要将她这个林间小鹿层层包裹吞食一般。 「若是那样,你猜我会如何?」 显然陆澜汐还未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反而很认真的问,「什么?」 「我不等着你动手,我会反过来将你治的服服贴贴,」他气声渐重,唇角压下,一路从她软唇之上点挪到耳侧,陆澜汐隐隐听他含煳着说道,「来,我将欠你的一併补上,每一天都加倍补偿.....」 夏夜的风自珠帘空隙穿梭而入,惹得珠帘叮噹作响,玉珠碰撞在一起,声若清泉阵阵。 又是一阵沙场点兵,不过这次不若头次的狂风卷浪,凌锦安变得很温柔,如若细细品嚼一道精美细点。 他一遍又一遍的低唤陆澜汐的名字,是陆澜汐才能听见的耳边碎语。 ........ 夏夜漫长,树上藤蔓攀伏而上,开出朵朵细密而鲜活的花,花瓣在盛夜中怒放,像展臂迎落雨,树枝迎风抖动,将花儿摇摆的不成样子。 后半夜起,帘内不大透风,过于闷热,之前出的汗还未消下去,这会儿又起。 陆澜汐口干舌燥,断断续续在凌锦安面前说了句,「热、热.......」 凌锦安立即停下,而后抽身下地,光着脚将人抱出来,窗前有长几,他将人搁在上面,将窗楹推开,细密的风吹来,让陆澜汐松了一口气,她把着窗楹微微坐起,头仰着探了出去,睁眼看到繁星满天,「今天晚上的月色真美,星星也漂亮。」 身前有人逼近,凌锦安自旁处给扯了一片棉帛来殿开铺到她身上,「后夜凉,别吹了风再病了。」 「有你在,我就不怕生病了,再也不怕了。」淡然心安,大抵就是这样的,有人疼,有人爱护,无论何时都有一个人护在她身后。 凌锦安将她自窗前抱起,如获稀世珍宝一般将她护在身前,「嗯,什么都不怕。」 「对了,澜汐,」他自暗夜中将她小巧的下巴捏起,「好像你从来都未唤过我一声。」 「什么?」陆澜汐不明。 「夫君,」他低低笑起来,手上晃了晃她的下巴,「我想听你叫我夫君。」 她心口一跳,细细回忆,好似真的没有,她抿嘴一笑,含羞将脸埋在他的心口蹭了蹭,最终还是含煳着说了句:「夫君......」 这两个字太过甜腻,搅得凌锦安一池春水荡漾开来。 火苗迅速窜动,他头罩下,挡住外面的月色,含住她的唇,接上方才戛然而停的事情。 ........ 才过辰时,高清明便被长公主一封口谕诏入宫来,他竟也觉着巧,本想就在这两日便入宫同长公主说关于周小蝶的事,谁知长公主竟提前叫了他去,择日不如撞日,时辰当妙,他欣然前往。 谁成想,到了长公主这里,周小蝶也在。 自他入殿,周小蝶只同他对视了一眼便匆忙将目光移开,含羞低下头去,身子微微侧坐着,但自这个角度看去,不难见她早已发红的耳轮。 高清明自将眼从她身厌恶的挪开,自打一切真相掀开,高清明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直视周小蝶,他此生最痛恨的便是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六亲不认之人,有些人,披了一层人皮内里却未必是人。 「听闻长公主的眼睛好了,清明惭愧,今日才来道贺。」高清明深吸一口气,脸上的不悦尽力掩着,是要发作,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170页 长公主高坐于上,打量着眼前这年轻的后生,倒是和她想的相差无几,气宇轩昂,身量挺直,面容俊朗,身带一身潇洒气。 「说起来还是我要谢谢你才是,若不是你带了神医前来治我的眼,我余生哪里还有机会看清这大千世界?」提到她的素阳,心底一软,连目光都不觉加柔了几分,「今日算是我第一次见清你,康远侯之子果真名不虚传,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高清明微微颔首,「长公主您过奖了,清明是个不成器的,不敢污了家父名声。」 「你言重了,」长公主目光自高清明身上一撤,转而投到小蝶的脸上,见她脸虽然低沉着,显见已是红的透了,会心一笑,转而又同高清明道,「听说,从前你和郡主也是旧相识,我听蝶舞讲,从前清明你给过她许多帮扶,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谢你。」 高清明不留痕迹的咬了后槽牙,提到帮扶,他这才想起,不过此时再想,除了后悔别无旁他。 这个人,看着是一副人样,谁知竟险些害的陆澜汐丢了性命,他得知直相后能忍到现在,已是万分仁慈。 高清明也不答话,连附和几句也不愿再开口。 长公主也不是个弯肠子的,若有好事便想极力促成,索性也不拐弯抹角,「清明,我见着你好似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只是不知你可有钟意的姑娘了?」 「若是有的话,我可以帮你开口说道说道,也好报你这寻医之恩。」 「回长公主的话,清明从不说假话,钟意的姑娘我有!」 他声量浑厚,丝毫不愿摭摭掩掩,响彻整个大殿,一字一字重重敲击在小蝶的耳膜上。 小蝶脸色微妙变化,手指暗自紧捏袖口,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他口中的那个姑娘是谁。 「哦?」长公主闻言眉目一抬,想着前两日小蝶话里话间的暗示,不免猜测她和高清明是两情相悦,「是哪家的姑娘?」 「既然您这样问,那清明也不说假,」高清明身子挺的笔直,目光深灼,扬声说道:「清明钟意的姑娘是长公主您的女儿!」 话音落地,周小蝶的眸子骤然缩紧,心口同时提起一口重气,整个人的肩都绷住,唇角泛起一阵涟漪。 长公主明显也愣了片刻,倒是没想到高清明竟能这般直白,先是笑了一下,而后展眉道:「这倒是巧了,竟想不到还有这种好事儿,蝶舞,你在这儿也听清楚了,清明他方才说的是什么。」 周小蝶眉目压低,脸上的红晕更深一层,双唇紧紧抿起,越发不敢回头看他。 满脑子想的都是:「莫非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不,长公主您误会了,我说的是您的女儿,并非是在坐的这位周小蝶。」高清明目光似寒剑,直斩在周小蝶的嵴背之上,干脆又利落。 周小蝶忽觉背后一阵寒凉,似是一下子从方才的火热落入冰窟之中,芒刺在背,她手指发紧,勐扭头朝高清明看去,头上的玉翠步摇甩的过勐,打在了眼角上。 对上他的目光,似是自他双眸看透一切他想要讲却还未来得及讲出的话。 周小蝶眼神复杂,充着伤怀充着恨意还充着满满的不敢置信,万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逼的双眼通红,有一丝狠意乍现。 高清明亦毫无避退的迎着她的眸光,随她如何。 「清明,你这话是何意啊?」长公主还蒙在鼓里,对高清明的话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 「长公主,有些事也该让您知道了,您稍等片刻,待一会儿人都到齐,便可真相大白。」高清明语气郑重,不急同她解释。 ...... 承安王府的马车缓缓行在宽道上,马头直向皇宫。 今晨收到高清明的来信,凌锦安得知事情已到了非掀不可的阶段,这几天凌锦安高清明还有蒲怀玉寻机会碰了个头,将事头事尾原原本本的串到了一起,只是身世之迷他还未寻到个合适的时机同陆澜汐讲,等不如碰,今日便是最好的机遇了。 「今日怎的突然要进宫去?」陆澜汐素手掀了马车帘子,朝着外面走马观花似的街景一时不解。 凌锦安将她刮在髮髻上的耳珰拔弄下来顺直,而后柔声道:「到了那你就清楚了。」 「澜汐,」他扯过陆澜汐温软的手指攥在手里,不留痕迹的轻嘆一声,「你记着,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你不要怕。」 陆澜汐觉着他今日的话头不大对劲,目光流转间将帘子放下,瞬而马车里光线照比方才暗下许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进宫在说。」他实不忍将真相在她面前就此揭开,但有些路不走不成。 闻言陆澜汐也不再追问,她清楚凌锦安的为人处事,凡事且听他安排便不会错。 第92章 真假 待凌锦安阔步行入长公主…… 待凌锦安阔步行入长公主殿内之时, 周小蝶的心终一寸一寸沉入湖底。 她仍保持着端重的坐姿坐在椅中,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心里已是千风万浪。 殿中进来的, 唯有凌锦安一人,不见陆澜汐的身影, 一时让周小蝶感到意外。 不多时, 蒲怀玉亦到场,还带着皇帝身边的掌事总管, 周小蝶心口一紧, 今日若能侥倖在此逃脱, 她定要远离此处, 远走高飞。 只是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第171页 「让长公主久等了。」凌锦安恭敬道。 闻声, 长公主眼前一亮, 眼不好时对声音便格外敏感,如今一听便知他是何人,虽只在之前生辰宴上匆匆聊了几句, 却也轻易识得出他的声音,「你是承安王。」 「正是。」凌锦安扬声说道。 长公主虽不知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但隐隐觉着此事不会太小,再回忆方才高清明的言辞, 不由目光投向一旁的周小蝶。 「你们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长公主隐隐觉着不安起来, 。 凌锦安眉稍抬,仰着下巴同安坐一侧的周小蝶说道:「周小蝶,你知罪吗?」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到周小蝶的身上,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自入宫来常经受, 倒学会了一份踏实,她不紧不慢转过脸来,正对上凌锦安的目光,「承安王这话是何意,我听不懂。」 「既然听不懂,那我就慢慢同你讲起,」凌锦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只是不知该从何处起头 ,是该从你身上那作假的郡主图腾讲起,还是从玉华街那场莫名着起的大火讲起,亦或是从杨碧妍的血案讲起?」 事关图腾,又出来作假一说,长公主的心陡然揪起,身子不免前探,生怕听漏了每一个字。 周小蝶阴着一张脸,掌心全是冷汗侵透,自知今天凶多吉少,却仍脑子飞转寻着一处生机,唯今至此,只有死不认帐,或许可以拖得一时。 「承安王这话的意思,好像暗指这些皆与我有关?」周小蝶轻笑一声,「从小我便听说一句俗语『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乱讲』何况您还是堂堂一位王爷。我知道您自打丧妻之后心神便不太正常,这是整个京城都了解的事,可你也不能疯到这里来,伤害无辜之人!」 「是否真的无辜,是得用证据说话!」凌锦安也不急,抬手重拍两下,朝殿外道:「将人带过来!」 不多时,有侍卫拖着两个人入了殿中,皆是五花大绑。 小蝶只见一眼脸便立即变得惨白,手在袖管中暗暗发抖,无论如何都止停不住。 底下跪的这两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一个是她的兄长,一个是她爹,两个人的脸上身上伤口不少,一见便是提前被人用了刑,没少吃苦头。 直到见了这两个人,她面上才终于挂了慌乱之色。 「这两个人,你总该认识吧!」凌锦安负手而立,站于光影之中。 周小蝶正过脸来不讲话,此时说多错多,她更需得谨言慎行。 「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瞒的,我早就说了,这些事,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同郡主无关,你们何须跑来找她的麻烦!」周小峰咽了一口血痰,前几日忽然被人抓入牢中,那时便已得知凌锦安已经把真相查了七八,索性他便自己硬扛下来,以保得周小蝶平安,「杨碧研是我杀的,我认!」 「哦?你为何要冒险杀杨碧妍,说来听听!」凌锦安分明一副看透的模样,还要在这里让他们演个尽兴。 「这很简单,郡主微时曾是婢女,那杨碧妍欺她辱她,我虽不是她的亲兄长,可她自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受气,我怎能毫无作为,加之那杨碧妍素来跋扈恶毒,我气不过,就找人将她杀了!」 「很好,很干脆,我信你说的是真的,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凌锦安长出一口气,「第一,你的确是周小蝶的亲兄长,第二,杨碧妍非死不可的缘由,在于她查探到了你们的秘密!」 凌锦安同一侧蒲怀玉眼神交汇,蒲怀玉命身后太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物证搁置于托盘上,恭谨展示于众人面前,蒲怀玉负手道:「我奉父皇之命彻查杨碧妍一案,这东西是杨碧妍死前交给承安王的,而且她咽气之前还留了句『贱婢是假』,我这阵子多方了解到,这句辱人之词,是杨碧妍指代周小蝶之语。」 「那高高在上的杨碧妍骂人有何稀奇,只凭这些,二皇子便能断案吗!」周小峰十分不服气。 「重点不是这个,」蒲怀玉长手一伸,指了托盘里的东西道,「而是此物,高清明向这位谢郎中私下请教过,谢郎中常年在外乡,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这东西是一种染料,此物极其难得,因不产于中原,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它名为『朱锭渐兰』是一种花晒干制成的粉末,最大的特点便是干时为朱,入水为青,若将它为刺青的染料,足以和铸流皇室所用之物媲美!」 正位之上长公主眼底的惊诧之色渐渐浮起,侧头看着守在一旁的医邪,二人视线触碰,医邪能读懂她眼中的疑惑,重重点了下头,同时眼睛用力一眨,以示蒲怀玉所说无差。 她的素阳不会同她说假,她深信不疑。 「可这东西,假的就是假的,长公主您也知道,铸流皇室刺在身上的图腾颜色一生如一,无论红青,都不会褪色,」蒲怀玉目光投落在那堆粉末上,「可用这东西作假,需要三天左右续一次颜色,否则就露馅了,想来这个东西,周小蝶和擅长制假的周老六最为清楚,说起这周老六,更是做的一手好假,从前就是凭这本事吃饭的,做出的东西足以以假乱真,后险些被人打死,这才收手江湖。」 周小蝶一双瞳孔渐渐紧缩,心乱踢跳,不敢去看任何人。 「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老六终于绷不住了,身上被捆着,头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我们只是一时煳涂,我们只是一时贪财,请长公主看在……看在小蝶也让您这阵子心有安慰的份上,饶了我们吧!小蝶这孩子自小没娘,又跟着我穷怕了……」 第172页 「够了!你闭嘴!」周小峰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的老爹在关键时刻将大家都甩了出来,一时红着眼大吼,狼狈嗔怒只态尽显。 凌锦安冷眼瞧着这齣闹剧,冷笑一声,自将那周老六抓起来那天,还没等问,他就自己先吐了个干净,这等鼠辈,确实令人不齿,做得了恶人却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饶了你们,」凌锦安低沉声音响起,冷飕飕的像是腊月里的风,「你们千方百计的想要陆澜汐的命,为了顶她的名头,不惜放火活活烧了她,若不是她命大,哪里还有今日。你们一家三口手段阴狠,心思缜密,到了这般田地却还敢求饶!」 「你们觉得,即便长公主饶了你们,我可会?」凌锦安捏的拳头咯吱作响,眼睛赤红着,像要吃人。 确实,他恨不得现在当场便剐了这几个。 「你自己说,这些都是真的吗?」长公主反应了好一会儿,目光重新落于周小蝶身上,还是想听她亲口给自己一个答案。 周小蝶闭目不语,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只当一切都不存在。 「我想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长公主声音发颤,回忆起方才凌锦安言辞之间事关陆澜汐,身上汗毛一阵鹊起。 凌锦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朝偏殿门前行去,偏殿与主殿相连,中间只隔一处薄墙,殿外面还有一处角门,陆澜汐来时,从角门入,一直站在这里听着主殿的一举一动,除了凌锦安,无人知晓她在此处。 将门推开,凌锦安见着正伫立在那的陆澜汐,双目通红,似哭又没哭,正震惊又无助的望着他。 他心口泛疼,朝她伸出手来,软声道:「澜汐,别怕,万事有我。」 凌锦安所在,总是能让她一颗混沌不安的心顿时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好像也有某种魔力,无论她如何慌乱,如何紧张恐惧,唯他一句,便可安然。 她垂眸看着他探过来的掌心,纹路干净清晰,她再无犹豫,将自己的手搭在凌锦安的掌中。 温热裹住她指尖儿的寒凉,将她一步一步带了出来。 明明是夏日里,陆澜汐却被方才所见所闻吓出了一身冷汗,她随着凌锦安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入主殿,饱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凌锦安始终紧紧攥着她的手。 站定后,她缓缓抬眼,看向之前在生辰宴上只有一面之缘的长公主。 单看不觉,可若真真将两个人细细比较起来,两个人的气质竟越看越像。 长公主瞧着底下这美若天仙的女子,熘肩细腰,细眉杏目,朱唇动人,皆是取了她和铸流王的优点而生。 高下立见,在场所有人都已明了。 长公主嘴唇张合,更是心中有数,血脉亲戚面前,心里的异动和感应骗不了人。 「长公主自然能知那能证明郡主身份的图腾是真是假,为还一个公道,也让众人心服口服,需得长公主亲自来验,」一直沉默不语在众人面前装作哑巴的医邪适当站出来,悠哉道,「这朱锭渐兰虽然罕见,却也没什么神秘,用硃砂配上金银花汁一抹便能迅速褪色,到时候孰真孰假,一看便知。」 他一开口,使得蒲怀玉也惊了下,他尚且不知这所谓谢郎中会讲话,不过这不是重点。 「验!」长公主一拍桌子起身,即便真相就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她也要让该死的人死个明白! 第93章 大白 「请王妃同我入内室。」…… 「请王妃同我入内室。」大宫女青萝来到陆澜汐身边恭敬相请。 陆澜汐侧头看向凌锦安, 凌锦安读懂她心里的惶恐,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柔声道:「别怕,我在这里等你。」 陆澜汐现在脑子一团乱, 只听得进凌锦安的话。 她将凌锦安的手撒开,随着青萝入了内室, 与她同时进去的, 还有周小蝶。 周小蝶在踏入内室的前一刻,目光朝这边投来, 周老六怕的不敢抬头, 倒是周小峰, 哭着摇头。 奈何这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该来的还得来。 众人齐齐立于外面,实则真相几乎大白, 都明白里面所谓的验证, 不过是有个过场罢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内室中隐约传来阵阵呜咽声,众人目光齐齐投向那里, 不多时,大宫女青萝步出内室, 扬声道:「来人,将这个冒充郡主的周小蝶拿下!」 跪在地上的周小峰干脆傻了眼, 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倖, 谁知竟会如此。 周小蝶再出来时,已然像周氏父子那样,被人五花大绑的按了出来,齐齐归位,被丢到周小峰身边。 凌锦安大步上前, 只在内室门口遥遥一望,只见长公主此刻正将陆澜汐抱在怀中,哭的撕心裂肺,「我的迎迎,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迎迎是陆澜汐的乳名,当初即便所有人都以为周小蝶是郡主,长公主也从未这样唤过她。 有些事情,当真是冥冥之中。 陆澜汐的头靠在长公主的怀中,虽然这一切来的突然,但是她似乎能够体会一个母亲此时的心情,一想到长公主是因为当初丢了女儿日夜落泪才将眼睛哭了个半瞎,当知她心痛如何,不禁眼眶也跟着湿润。 「我就说,她当初有几分像故人。」医邪在外手握腕子,仰天长嘆一声,此时无比庆幸当初给她吃的并非药奴之毒,就那么点恻隐之心,让他不至于今时今日无颜面对韶音。 第173页 良久,长公主稍稍平復了心绪,终于领着陆澜汐从内室出来,虽说今日是非动盪,可长公主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长公主将人领到凌锦安的面前,「王爷,你将我的迎迎护的这么好,我该同你说声谢谢才是。」 这声谢谢让凌锦安自觉担当不起,再者这是陆澜汐的亲生母亲。 他忙弓身下去,「长公主言重了,我自觉有愧,从来不曾好好护她,反而让她为了我吃了许多苦。」 「她跟着你,我很放心,」长公主虽然从前眼睛不好,可是凌锦安当初为了陆澜汐疯魔如何她都清楚,这样的人,如何照顾不好陆澜汐呢,「不过,我想知道,她当初是如何到了渡州的?」 方才在内室,陆澜汐草草同长公主讲了大概,如何来京城,如何遇见了凌锦安,却对如何到了渡州一无所知。 「这个我也找到了那个所谓的舅母田李氏问过,早年她同她的夫君还住在渡州未迁到京城,只说有一日她的大姑姐,也就是澜汐的养母上山砍柴,却碰到一行商队才被土匪洗劫砍杀,养母见了就要跑,忽被一满身血污的女子扯住脚踝,将尚在襁褓的陆澜汐交给了她,话都未来得及说上一句,便咽气了。」 「后来养母为她取名澜汐,随她夫妻一同生活,不过没多久,夫妻二人相继去世,澜汐无法,只能来京投靠早几年举家迁到京城的舅舅,接下来的事,便是如此了。」 听凌锦安将这一切娓娓道来,长公主重重闭上眼,画面在脑子里匆匆一过,鼻子又忍不住酸起来,继而嘆息一声,缓缓睁开眼,「当初我怕铸流皇室王权之争动盪,害了迎迎性命,这才命人将她送往京城,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会遇到强盗。若不是如此,怎能害的我迎迎颠沛流离这么多年。」 「我想知道田李氏……」穆然抬眼,长公主眼中恨意展现,也知当初田李氏将陆澜汐卖入青楼一事。 天下没有一个母亲能忍受得了这种事,即便素日明媚如她,在碰到这种恶毒之事时,第一想的,便是为自己女儿出这口恶气。 凌锦安说道:「人一直关押在牢中。」 末了,凌锦安又加了一句,「她的女儿田月明,我也早命人将她发落到了久安街的青楼去,细算起来,日子已经过了许久。」 「好,很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非遇上你,我的迎迎说不定现在不人不鬼,我的心,定然也会像被人剜了一样痛,」长公主咬牙切齿,仍然觉着不解恨,「将田李氏双腿打断,也送到青楼去,我要让她日日看着她的女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要让她往后的每一日都过得追悔莫及!」 在长公主看来,这世间最为恶毒的事,无非就是逼良为娼,她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摆脱陆澜汐,哪怕当初将她赶出家门,或者随便给她许个人家。世间路有这么多条,偏偏她挑了条最令人不齿的,那便也让她尝尝这种滋味才是最好! 陆澜汐垂下眼眸,并没有要为那所谓的舅母和妹妹求情的想法。 当初她被卖入青楼一事,也有田月明的推波助澜,田月明为人狠毒刻薄,闲来无事揶揄她几句已是仁慈,冬日往她被子里倒水,放针种种小事也是常见,她绣了点东西打算出去卖,被舅母和田月明抢了去卖钱更是家常便饭,当初舅舅在时还能呵斥几句,后来舅舅不在了,她们更变本加厉。 舅舅因病去世前,都是陆澜汐跑前跑后的照顾,后来舅舅去世陆澜汐已经有了离家的想法,谁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舅母说给她寻了个活计,哪知是被卖了。 不过这些陆澜汐没有对任何人讲,说到底,舅舅在世时对她也是不错,明明知道她非亲生,却还是如此,这些事被她压到心里,一是对舅舅最后的尊意,二是那对恶毒的母女都已经有了该有的惩罚,这些旧事再重提只会徒增母亲和夫君伤心罢了。 这些一经吐口,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没想到陆澜汐从前经过这种可怕的事,也算命运多舛,好在如今否极泰来。 高清明的眼角划过一抹暗色,他满目心疼的望着陆澜汐的侧颜,不知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这小小的身躯是如何抵挡住四处投来的恶? 若那日自久安街过的是他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定然也会加倍疼惜。 可是,那也只是如果罢了。 到底,救下她的,不是他高清明。 「至于他们……」长公主话锋一转,目光重新投到正在殿中跪着的周家三口身上,她踱步过来,面容严肃冷峻,终透显出皇家威严。 「长公主饶命,好歹小蝶这些日子以来也尽孝于您膝下,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了时日不长的母女,也是难得的缘分,看在小蝶叫了您这么久的母亲份上,您就大慈大悲,饶了我们吧!」周老六的一张嘴片刻不停,扰的人脑瓜子疼。 听了这些,长公主嘴角一扯,冷笑一声,「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是你们从我女儿身上偷来的,不仅如此,你们还要害她性命,你们能比那该千刀万剐的母女强到哪去?」 长公主的目光若冷刀,自周小蝶发顶扫过,「若不是你们从中作梗,怎会让我女儿凭白蹉跎这么久?你们这般心性的人也配活命?周小蝶这般心性的人也配唤我一声母亲?」 第174页 「怀玉,我想问你一句,」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买兇杀人是何罪,闹市放火又是何罪,再加上一条欺君之罪又该当如何!」 「三罪重叠,其罪当诛!假冒皇族,欺君之罪——凌迟处死,诛灭九族!」蒲怀玉忿忿,字字句句咬的清楚。 周老六惊唿一声,随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你将这几个带下去,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长公主面对蒲怀玉先前带来的公公,「梁公公,你方才也将这里的一切都看清楚了,之后劳烦你和皇上将今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禀明。」 众人方知蒲怀玉当初为何带了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过来,原是为此。 老太监弓身下去说道:「老奴遵命,长公主放心,老奴一定一字不漏的将这些禀明圣上!」 「王爷,今日可否让澜汐留在宫里?我们母女二人好不容易团聚,我想同她好好说说话。」长公主又道。 凌锦安倒是不急着为陆澜汐做主,第一反应是看向陆澜汐。 陆澜汐点头应下,「我也有很多话想同母亲说,当然是要留下的。」 「那你在宫里安心住着,我明日来接你。」若说真的分开,凌锦安一时倒是有些不舍,可人家亲娘在此,凌锦安哪里敢有意见。 周老六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拖了出去,而后是周小峰,他仍旧不服气,恶狠狠地将殿内人盯了个遍,最后才是周小蝶。 她容色苍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这殿里无人愿意多看她一眼,临出门前,她自高清明身侧路过,高清明目光躲避,一脸厌恶。 她分明觉着心头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随即像是疯魔了一般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凄凉和诡异,即便走出去好远仍旧听得到。 …… 宫里的夜寂静又安宁,灯火燃了几盏,待宫人们都退去后,方觉空旷。 小几上摆了一桌子的细点,还有上好的玫瑰花茶,母女二人各坐一侧,围桌夜话。 偶有夜风吹入纱窗,混杂着屋中茉莉香气,甚是惬意。 「也不知你都喜欢吃什么,就让御膳房挨个都做了些,你尝尝!」说着,长公主又将点心碟子好生调配,颜色好看的都堆在陆澜汐面前。 陆澜汐挑了一块椰子奶糕咬了一口,细尝了两口随之笑道:「这个真好吃。」 见她吃的香甜,长公主更是笑的欣慰,眼睛弯弯,满目疼惜,「不愧是我的女儿,连口味也和我一样,我也爱吃这个。」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长公主又嘆了口气,「你的养母没有活到今日,当真是可惜,若她现在还在,我真要好好谢谢她。」 提到这,陆澜汐不觉也跟着嘆了口气,「是啊,娘亲待我很好,从来不曾苛待于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紧着我,即便后来家里不宽裕,也还是省出银钱来让我读书写字……只是可惜,她没有看到今日。」 「她葬在渡州,」长公主一顿,「明日我就安排人去渡州,将她的坟冢重新修缮一番,待这阵子忙完,你随我去趟她的坟前,我要亲自给她上柱香,以慰她在天之灵。」 「好。」陆澜汐抿嘴浅笑,想到养母,心里更是一阵难过。 「母亲,有些事,我不知该不该问,」陆澜汐将点心放下,今日母女二人已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歷彼此说了个七七八八,可陆澜汐心里仍旧有所疑惑,「当年怎么就非要去和亲不可?还有,您和那位谢郎中好像很熟的样子。」 她明知他是医邪,可还是同旁人一样称唿他为谢郎中,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和自己母亲相识,且那医邪偶尔流露出的关切,让人觉着他们关系匪浅。 提到往事,歷歷在目,长公主刻意越过这一段经歷,没想她还是问起了,不过说到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说也无妨。 「当年皇诸之争分外激烈,明刀暗剑分帮结派,众皇子早就杀红了眼,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因为被先帝夸赞,便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不和亲,不藉助铸流的兵力,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我弟弟登不上皇位那么简单。我的母妃,我的族人,成千上百条性命,都会被其他得势者斩于刀剑之下,那时候他们根本就是在吃人……」 长公主的眼睛有些微红,即便事情过了那么多年,每每想到,仍旧觉着心中颤抖。 那些人,根本不是她的兄弟姐妹,而是一个个为了皇位杀红了眼的怪兽。 长公主端起茶来轻抿一口,稍稍平復了心绪,才又道:「至于他……他不姓谢,他叫素阳……」 第94章 求亲 说到素阳这个名字,长公…… 说到素阳这个名字, 长公主紧绷的神情一下子松缓下来,目光远眺柔和。 「先帝酷爱追寻长生之术,早年间将许多道士请入宫中, 素阳就是那时候跟他师傅一起来的,他医术精湛, 人又聪明, 小时候我身子不好,都是经过他手给调理的, 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 由相熟到相知……」 「那时候我问他, 以后他想做什么, 他说不愿意在宫里,想要出去择一处安宁地开一家医馆, 治病救人。那时候我就想, 有朝一日我也要同他一起,他给人看病,我经营医馆, 」说道此处,长公主的双眼闪闪发光, 好似一下子又将她拉回年少时,「实际上我早就厌倦了宫里的生活, 身为公主,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知内情的人,总会被我们眼花缭乱的富贵生活晃花眼睛,孰不知我们自降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不属于我们自己了。」 第175页 「公主是什么, 无非是皇权中人为了笼络朝臣,安定边疆的工具,这个大臣不听话了,将公主嫁过去,一是安抚,二是警告……不过我还算幸运的,母妃疼我,说一定会让我自己选择我的人生,即便后来知道我和素阳,她也不曾反对过。我本以为,我可以跟他在一起,谁知,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 「在素阳和母妃弟弟的性命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无限的惆怅在里,长公主眼圈儿红了,再多的委屈和心酸,都化成一抹淡然的笑意。 时光匆忙,她稍稍一抬眼,好似又将她带回到从前。 那是在她决定和亲之后,她站在湖边同素阳告别的那一天。 湖面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弯曲模煳。 「你决定好了?」素阳哑着嗓子问。 长公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无论是为着什么缘由,到底是她背弃了他们的爱情,「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见她去意已决,素阳眼眶积蓄满目咸泪,二人心意相通,她的难处,他懂,「好。」 这声好一出口,长公主终于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知道你有多难,我不怪你,这才是我的韶音,善良、聪慧,」他抬眼,眼中红血丝密布,「你曾经问我,一个人如何才算长大,我那时同你说,当他懂得取捨时,那便是了。」 「如今,我的韶音也终于长大了,」他咬了后槽牙,眼中是无限的悲凉,「我们之间的情分,你守不成,那便由我来!」 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像从前那样抚摸她的头顶,却在半空中停下,犹豫了片刻,终还是没触到,转而离开。 至此,他便再没有出现过。 后来,她远嫁铸流,宫里的小道士素阳亦不知所踪,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无人知道他是否还在人世。 一声低泣将长公主扯回现实中来,她寻声望去,陆澜汐这会儿已经哭红了眼。 见她察觉,忙举了帕子擦去眼泪。 长公主欣然笑笑,知道她这会儿难过,于是安慰道:「傻姑娘,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哭,你还哭什么?说起来,我见凌锦安对你不错,我这才欣慰,若当初没有他,恐怕你现在……说到底,他也算是咱们母女俩的一位恩人。」 「之前阴婚一事满城风雨,试问世间有几个男子会痴情至此,你跟着他,我很放心。」 「素阳道长,素阳道长听您眼睛有疾,二话不说从兰庶赶回来,可见他对您的心不曾变过,母亲可想过一切重新开始?」既然人家有名有姓,再叫化名医邪或是谢郎中皆不妥当,干脆尊称他一声素阳道长。 长公主眸色一闪,「什么开始不开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能像少时一样,我看开了,也看淡了。」 这话有几分真假不难分辩,不过放她提起素阳这个名字时候,眼中分明有波澜阵阵。 她是怕,故人心变,不似从前。 「如果可以,我希望母亲这次,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陆澜汐反握住长公主的手,「母亲捨身为了旁人蹉跎半生,又为我的事伤心到现在,你这一生过的苦,我希望你往后的每一天每一时都是按照自己的心境来活的,不必顾忌任何人!」 滚烫的热泪落在长公主的手背上,她感受到了陆澜汐的赤诚,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当真让她很是动容。到此她方知什么是血脉之情,什么是母女之情,至今,唯有陆澜汐同她讲过这样一番话,也唯有她嘆念她独在铸流时的孤寂惆怅。 长夜漫漫,窗上映照出这对母女拥在一起的剪影,温馨安然。 …… 翌日一早,凌锦安入宫来,在殿中等了许久才见着长公主将陆澜汐拉出来。 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锦安来了,」长公主一见他便觉着亲切,也不觉改了称唿,「昨天我和澜汐彻夜长谈,快天亮了才睡着,让你久等了。」 「是我来的早了,本应该想到的,是我疏忽了。」凌锦安微微颔首,目光时不时看向陆澜汐。 一见她眼睛微肿,便知昨夜不光没睡好,而且还哭过。 一时心疼起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用过早膳再走吧,」长公主笑意更浓,「澜汐,我也不多留你,若是多留你,怕是有人要心急如焚了,反正都在京城,你时常进宫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不急,」凌锦安在侧忙解释道,「实际上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要事相求。」 「什么事?」长公主问道。 凌锦安一拍双手,只见门口有侍卫陆续进来,挑了十几口大木箱子重重搁置殿中,将原本宽敞的大殿挤的满满登登。 长公主见每口木箱子上面都有红纸封箱,上绑红绸花,心里便瞭然几分。 只见凌锦安双膝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一掌厚摺子恭恭敬敬递到长公主面前,恭声道:「凌锦安求娶长公主之女,澜汐!这摺子上的,是我承安王府所有身家还有地契房契略简,恳请长公主过目,我凌锦安,愿倾我所有娶澜汐进门,尊她为王妃,此生承安王府的女主人,只有她一人,若有半句虚言,凌锦安愿意粉身碎骨,天打雷噼!」 他字字句句说的郑重,眼神更是坚定不移,「求长公主不弃,将您的女儿澜汐下嫁与我,我凌锦安此生,定疼她爱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让她有金不穿银,她往东我不敢往西,她说一我不敢讲二!」 第176页 这话来的突然,让陆澜汐着实震惊非常,倒是没有料到他会大清早的来这么一出。 长公主笑意阑珊,风名在外的承安王,此刻竟然像个憨货一般跪在这里,向她求姑娘,倒真让人觉着有些可爱。 那摺子她接过手中,比她想的还要沉重的多,也不急着翻看,反而道:「你们两个不是早就成亲了吗,现在人人都称她为承安王妃。」 「成亲不假,可当时我误以为澜汐不在人世,所以娶了牌位进门,如今那牌位已毁,自然要给她将该得的婚礼重新补上,我就是要天下人看看,我的王妃,永远只有她一个!」说着,凌锦安又重重垂首下去,「愿长公主成全!」 陆澜汐此刻脸红的像夕阳光照,满心怒放。 长公主看了看凌锦安,又瞧了瞧陆澜汐,自然是十分欣慰,手轻轻抚着那厚重的摺子,塞到陆澜汐手里,「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得我们澜汐同意才是,你还是亲自问她吧。」 闻言,凌锦安将头仰起,瞧着这会儿已经红色已染到耳根的陆澜汐道:「澜汐,你可愿意?」 陆澜汐抿嘴笑起,卧蚕饱满丰盈,不答反问,「你说呢?」 这问便是答,凌锦安自然清楚,笑的灿烂又傻憨。 「快起来吧!」长公主笑着,亲自上前去将凌锦安扶了起来。 三人一同在长公主殿中用了早膳后,长公主见这二人如胶似漆,也着实不好多留,干脆催着两个人离了殿。 再出殿时,已是巳时,二人在亭下牵手慢行,凌锦安见四下无人,扯过陆澜汐轻轻一吻,低声问,「想我了没?」 陆澜汐心口一惊,迅速将头低下,在他身上轻掐了一把,「这是在宫里,你干嘛!」 「我管在哪里?只问你有没有想我?」他不依不饶,手臂长伸,一把将陆澜汐搂过。 「有那么一点点吧!」陆澜汐笑着敷衍道。 凌锦安拉长了音重重点头,「一点就够了,我很好满足的,只要一点就可以。」 「你看你眼睛还肿着,昨天一定没睡好,一会儿回府我陪你一起睡,」他手指轻捏了陆澜汐的鼻尖儿说道,「昨天我也一夜没睡,你不在,我当真睡不着,辗转反侧。」 「乱说,」陆澜汐嘴上说着,心里却甜的紧,他一说回去,勐然让陆澜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同他说道,「我还有点事,暂时不能回去。」 「怎么了?」 陆澜汐眨巴眨巴眼,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语两句。 只见凌锦安眉目紧锁,而后释然,「竟有这种事?」 第95章 撮合 陆澜汐点头,「你陪我再回去…… 陆澜汐点头, 「你陪我再回去走一趟吧,母亲此生不易,我想为她做些什么, 我不希望她为旁人活了一生,好不容易熬出头了, 却仍要怀着遗憾过日子。」 「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陪着你。」说着, 凌锦安扯起陆澜汐的手掉转回身, 朝来时方向行去。 他们没有去旁处, 而是避开人重回到了一处偏殿, 此处是医邪所居之所,安静又偏僻, 离长公主住所很近。 入门之时医邪正背对门口给花草浇水, 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来,一见来人,颇感意外。 「虽皇上还未正式册封, 但我应该称你一声郡主了!」医邪面带笑意,将手上浇水的铜壶搁到一旁石桌之上。 陆澜汐的神韵有几分像他的心上人韶音, 正是因为这几分像,才让他当初手下留情了一回。 陆澜汐目光自他身后花草丛边扫过, 翠绿的叶子, 暖白的花朵,馥郁香气传来,是长公主独爱的茉莉。 想当初在兰庶见医邪,是何种粗糙之人,别说花草, 就连菜叶儿也不曾在他院落中发现一片,可见近人情浓,爱屋及乌之情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澜汐见过素阳道长。」她微微颔首下去请安,倒是让医邪一时不知所措,这个名字不想她也知晓了。 「说来惭愧。」他轻笑道,比起那冷冰冰的医邪,他的确是喜欢别人称他素阳的,唯有叫了这个名字,他方觉着自己似又重新活了过来。 「早应该来道谢的,一是为了我母亲,二是为了凌锦安,三是为了我。母亲的眼睛是您治好的,凌锦安的毒自不必说,还有我,当初若不是您高抬贵手,我也不止是失忆那么简单,您是我的恩人。」说着,陆澜汐又朝他深深一拜,这声谢语,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郡主,您多礼了,」素阳觉着上去扶她实为不妥,于是双手虚抬抬,「说来我当初也不是出于善心,经不得你这一谢,到了今日我只是很庆幸,没有对你造成过多的伤害,否则惹了长公主伤心,那才是我的罪过。」 「素阳道长您很关心我的母亲?」陆澜汐眉目一抬,自他言辞与眼中察觉出他对自己母亲还是情根深重的。 「都是往事了。」他一丝苦笑挂在脸上,显得颇有些无奈。 斟酌片刻,陆澜汐终是又开口道:「实不相瞒,昨夜我和母亲几乎谈了一夜,从我小时候,说到我来京城,她亦是,不过她小时在宫里的生活,好像大半都离不开素阳道长,这也是为什么,今日我斗胆过来找您。」 「我想说,我母亲这一生过的身不由己,连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生下来也没有让她尝到人间一点甜便与她离散,害她几乎哭瞎了眼,如今都好了,我想让她为自己活一回,若后半生真需有人陪伴她,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您,素阳叔叔。」 第177页 这一声素阳叔叔唤的他无比的动容,一股莫名的亲切感袭遍他全身,他一时眼神发愣,整个人怔在那里,直勾勾地看向陆澜汐。 她情真意切,眼中的赤诚如数被他看在眼里,入了心里。 「我虽不确定您是如何想的,但是我能确定我母亲是如何想的,她盼着有一日能过上你们少时共同畅想过的那种日子,她在等。」 「她在等......」素阳接过话头小声念念。 「是,她一直在等!」陆澜汐认真点头。 一时素阳神色复杂,也说不好是该感动的哭还是该欣慰的笑,只见他一双手似没处搁置,一会儿高抬一会儿放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放在衣衫上蹭蹭,「她在等......她在等......」 他终是笑出声来。 见他笑,陆澜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我的话只说这些,我相信您能明白,澜汐这就先告辞了。」 话毕,她微微福身下去,直到她巧然离开,素阳都在独自傻笑。 因陆澜汐先头说要和医邪独自谈谈,所以凌锦安便一直乖巧的等在门口阴凉处,凌锦安见陆澜汐出来时面上挂着笑,便知此事成了七八,上前去扯过陆澜汐的手握在手里小声问,「如何?」 「事不帮满,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想素阳叔叔应该知道该如何做了。」陆澜汐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点到为止却又恰到好处。 「那咱们回家吧,这两日我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二人行上树浓小道,他抬手为她拨开发顶的树枝。 「怎么,你有事要忙?」 「你忘了?我才在长公主那里提了亲,可不得好好准备一翻咱们大婚的事宜。」 听到这里,陆澜汐当真笑了,「何必那么麻烦,差人去做就好了,这些东西我都不在意的。」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说给你什么就得给你什么,你只老老实实在家逍遥自在,等着收便好。」 「我收好了呀!」陆澜汐脸上挂着甜馨的笑意,从长袖底抽出那份厚重的摺子在他眼前晃晃,「这不是你给我的吗,往后我就都收着了,往后承安王府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金银珠宝,田产地契,还有你身上现在穿的这身衣裳也是我的!」 说着,她还扯起凌锦安的衣袖摇摆两下,笑的俏皮又得意。 凌锦安一把将人揽过,眼底皆是溺宠,「好,都是你的,全都是你的,这衣裳也是你的,等回家了,我将它们都脱了,然后躺下任你宰割可好?」 「越说越没正形!」陆澜汐撅起肉嘟嘟的嘴巴轻拍了他额头一下,换回了他重力一吻。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偶有宫女仨俩停驻,一脸艷羡的望着这二人,窃窃私语两声。 ....... 回承安王府的路程缓缓,陆澜汐一夜未睡,这会儿已窝在凌锦安的怀中睡的熟了。 下了马车,凌锦安小心将她抱下来,她竟还未醒,由单通撑着伞摭了阳一路将这二人送回锦秀苑。 快近午时,天上热的像是要下火,凌锦安命人取来了冰搁于室内,将她外衫褪了只着薄衫,睡梦中的陆澜汐终于觉着凉快了,在床榻间翻了个身彻底睡过去。 这时节,即便屋里放了冰也凉不到哪里去,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凌锦安见她额头上沁出了层层细汗。 他干脆命人取了蒲扇过来,坐在床边一下一下的给她扇着凉。 这一觉睡了个香甜,一直睡到下午才醒,她翻了个身过来,一眼便见着铜盆中的冰块已化的不成样子,坐起身来揉眼的工夫,凌锦安入了门来,一见她坐起很是惊喜,「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去呢。」 「抱抱我!」她眯着睡眼朝凌锦安伸出胳膊。 凌锦安二话不说过来,将人搂起,只听陆澜汐轻笑在他耳畔说道:「是想接着睡来着,可是急着出恭。」 「我就知道!」凌锦安轻笑,自床榻上将她抱起,而后带到外房屏风后,片刻后解决了该解决的,又将她抱回。 「别睡了,若是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将她平稳放到床榻上,凌锦安端起一碟子他才削好的西瓜块,取了一只银叉子叉了一块送到她的口边。 陆澜汐一张嘴,将那块西瓜整个吞入口中,嘴里塞的鼓鼓的,清甜的西瓜汁顺着嘴角流出,凌锦安忙取了帕子给她擦拭,还问,「甜吗?」 「甜!」陆澜汐咽下嘴里的,凌锦安忙又叉了一块给她续上。 吃的正欢,陆澜汐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抬眼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见她脸色微变,凌锦眼一打眼便知她心里想问什么,于是也不等她再问,直言道:「你是不是想问,关于周家三口的事?」 陆澜汐一惊,心想着他怎的像是有读心术一般,自己只要稍稍动些心思都能让他毫不费力的洞察? 她老实点头,而后道:「皇上会如何处理他们?」 「别说皇上了,仅杨碧妍一事在杨行老狗那里便过不了,杀了他的独女,以他的心性会如何,自不必说。」他一顿,「千刀万剐不是玩笑话。」 「更何况他们还对你动过心思,你觉得我能饶?」 说到此,陆澜汐不免心口一凉。 周小峰和周老六自是该死没的说,可那周小蝶....... 「毕竟和周小蝶相识一场.......我.......」 第178页 「你该不会想要替那周小蝶求情吧?」凌锦安挑了一块没籽的西瓜塞入她的口中,故意打断了她的话,「澜汐,这个心思你便不要动了,一来无用,二来我也不会同意,害你的人,就该让他们付出生命为代价,左右都是死,无非就是怎么个死法,都这样了,还重要吗?」 陆澜汐慢慢将口中那口西瓜咽下,摇头道:「你想错了,我没有要求情的意思,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去见见她。我想当面向她问个清楚,为何非要走到今天,只是因为想当这个郡主吗,代价是否太大了些?」 「也好,我知道,你若不去看看,心里总会过意不去,这事不难,由我来安排。」他淡淡说道。 第96章 悔意 「吃了两块西瓜,我觉着…… 「吃了两块西瓜, 我觉着我好像一点儿都不困了。」陆澜汐在床榻边上放肆的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 「你倒是不困了,你可知我这一整日可是一会儿都没睡。」 「你为什么不睡?」陆澜汐不解。 「你还说呢, 你睡着了满身的汗,我见你热得难受, 便拿着蒲扇给你扇风。」 陆澜汐一见, 小几上的确躺了一把蒲扇,一时心悦, 身体前倾贴在凌锦安的身上, 「那你现在去睡, 我也给你扇。」 凌锦安垂眸瞧着怀里的一片娇软, 不着痕迹的将手里盛西瓜的碟子搁到一旁,随之双臂掐住陆澜汐的细腰, 稍稍一带, 整个人向前扑去,将人压到身子底下。 「是得睡,可不用你扇。」说着话, 凌锦安的手开始不安份起来,寸寸侧移, 覆盖在一片绵软上。 陆澜汐低唿一声,随之在他肩上轻推了一把, 「天太热了, 我一身的汗。」 「不打紧,我不在意,现在即便干爽又如何,一会儿不还是要折腾的满身。」说着他气息越发相近,和着夏日流火的风一齐扑在陆澜汐的脸上。 两个人的唇才要交织到一处, 便听门外有婢女的声音传来,「王爷,王妃娘娘的药已经煎好了!」 凌锦安一怔,轻笑一声,「我险些将这事儿给忘了。」 倒是陆澜汐一阵懵,「什么药?」 他撑着胳膊起身下地,也不急着答,只朝外面唤了一声:「端进来吧。」 陆澜汐忙自床榻上坐了起来眼瞧着外面。 小婢女端了个铜盆进来,铜盆上腾腾冒着热气,随之一股药香自那铜盆中传散,瀰漫满屋。 小婢女头也不敢抬,将铜盆平稳放在脚踏上便轻步退下。 陆澜汐瞧着自盆中铺在眼前的一片雾色,不明的看向凌锦安。 只见他脱了外衫随意丢在一旁,身上只着一件薄衫,挽了袖子自铜盆前蹲了下来,手指伸入盆中试了温度,「嗯,还好,不算太烫。」 说着,便伸手去够陆澜汐的脚。 陆澜汐一僵,「做什么?要给我洗脚吗?这里是草药吗?」 一连三问,他也不急着答,只将她裤腿捲起,先是轻撩了些药草水漫在她脚上先让她适应温度,而后才轻轻按入水中,药草水没过脚踝,刚刚好。 「上次见你来月事时嚷着肚子疼,我昨日进宫时便去找了宫里的纪太医,他开了副方子,说是每日以这几位药草煎汤泡脚,再加以足底的穴位按摩便可缓解,久而久之便可彻底祛寒。」 「听说纪太医是妇科圣手,治这个很是在行,寒病夏治,事半功倍。」 他这些话说的似不经意,但是却让陆澜汐觉着心里一软,实际上次也不过是贪凉,碰上运气不好便疼了些,竟没想着他不声不响却一直惦记着。 「这些不用你做的。」陆澜汐的眼中有光闪闪。 凌锦安头也不抬,「我不做,难不成让那帮婢子做,笨手笨脚的。」 明明自己亦不是干活的手,他却偏偏嫌弃旁人碍眼。 泡了片刻,他将一只脚自水中捞起,搭在自己膝盖上,小心又笨拙的用拇指给她轻按足底,一边按着一边回忆纪太医教给他的手法和穴位,水盆上的热气蒸的他出了一背的汗,打湿了薄衫,自背面看似一道打翻的水墨。 陆澜汐瞧着他认真又笨拙的模样,剎时觉着无比的幸福,凌锦安时常说,遇见自己是他的福气,可她觉着,能让他爱上,又何偿不是自己的福气呢? .......... 翌日晨起,陆澜汐一睁眼便见着身侧是空的,凌锦安一大早便不知去了哪里。 听见榻上有动静,婢子行至前来,小心撩了轻纱,细声道:「王妃娘娘您醒了。」 「王爷呢?」她坐起身来问。 「王爷一早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儿,只说让您好好睡,不让吵您。」小婢女说着,蹲身下来将绣鞋摆到脚榻上。 陆澜汐翻身下床,由婢女替她梳妆打扮,脚才一落地,便顿时觉着身子似轻盈不少,不知是否因得昨日药草泡脚的缘故。 待梳妆好,陆澜汐命人都退下,自己在妆檯前挑选喜欢的首饰样式。 凌锦安不知何时回来,轻步踏入门中,见她正理着额间的碎发,不禁浅笑,倚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直到被她察觉,才入了门中,站到她身后去。 「你一大早跑去哪里了?」她面对铜镜,自铜镜中看着身后的人。 凌锦安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去了趟刑部。」 一提此处,她便立即明了他是为了何事,陆澜汐捏了手里的梳子,垂眸问道:「如何了?」 第179页 「案子还未面圣,不过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她也......」 凌锦安捏了捏她的肩道:「是,必死无疑,长公主说的没错,仅欺君这一条,就足以让她死无全尸。」 即便她知道周小蝶做的每一件都是恶事,可还是心里一梗。 重重闭了眼而后睁开,「我可以去见见她吗?」 「可以,今日便去吧。」凌锦安说道。 「好,我现在就去,」陆澜汐将梳子放下,侧过身来扯了他的手说道,「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马上就来。」 「好,我让他们去备马车。」凌锦安也不耽搁,她想何时去就何时去,绝不拖沓。 待凌锦安走后,她坐在原处愣了会神儿,随后身子重新转正过来,面向铜镜,拔了方才戴的步摇,只挑了一副素净的珠花随意插上了。 她微一抿唇,拉开妆檯小屉,自首饰堆里扒拉两下,挑出了一枚黄金戒指,将其戴在手指上,宽粗显眼。 ....... 天牢的死囚任何人不得见,可是承安王亲自开了口,谁又敢不从命,于是只能让行。 到了天牢门口,凌锦安下了马车,将陆澜汐自马车上掐腰抱下,陆澜汐落入平地,转身朝他道:「我自己进去吧。」 凌锦安一顿,本想着陪她一起,但一想到她既然想过来,定是有许多话想要单独同周小蝶讲,也不执拗,只叮嘱道:「里面黑,走路时小心些。」 「好。」说着,陆澜汐转身朝门口行去。 门口守卫忙殷勤道:「王爷放心,属下定看顾好王妃娘娘。」 说罢,便自门口提了灯,步步不离陆澜汐身侧。 凌锦安说的果然不假,一入了天牢便眼前一黑,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将将看清里面,随之一股恶臭伴着潮湿发霉的味道直冲鼻腔,忍不住让人一呕。 守卫提着灯笼带路,也不知行了多久他才停下,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王妃娘娘您小心脚下,那周小蝶就被关在那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陆澜汐眯眼看过去,隐约见了一处牢门,而后轻轻点头道:「我看到了,我自己过去就好,你在这里等我吧。」 说着,她提了裙角自行前往。 周小蝶被关于最里面那间,这间里面唯有一方小窗高在墙顶,是为透气所用,夏日蚊虫无数,从那没有遮挡的小窗飞来,定会将人咬的惨不忍睹。 她立于牢门前,看着角落中有一人形窝在那里,因了方才守卫同她讲这是周小蝶住所,因此她才开口唤了一声:「小蝶?」 声音不大,却在空荡荡冰冷的牢房中盪出回声。 稍许,里面的人肩头一耸,随之缓缓转过身来。 一里一外,二人皆认出彼此。 不难见,陆澜汐气色很好,面色莹白,一身华贵之气,再看周小蝶,身着囚衣,头髮凌乱若干草,脸上有血污凝结,身上亦是数不清的血色,有杨行在,不会让她好过的,陆澜汐清楚。 里面的周小蝶显然惊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用脏手撑着墙才能勉强站立起来,起身时双腿颤抖着缓了好一会儿,最终她是贴着墙根一路蹭过来的,用她最后的那股子倔强。 即便到了今天,她也要站着同陆澜汐讲话,这是她心中所念。 「你来了......」周小蝶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嘴角撑起一丝干巴巴的笑,「我是该叫您王妃娘娘呢,还是郡主大人?」 「不管如何称唿你,你都是最为尊贵的那个人了,疼你的夫君,爱你的母亲,你还跑来这里做什么?是要看看我周小蝶落到什么下场?看看我的笑话?」 她手一扬,随即满布的灰尘扬起,「这天牢好不好看?」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陆澜汐一顿,「即便那日你在宫里被揭穿,我都不愿相信这一切是出于你的本意。」 「这一切就是我的本意,郡主是我冒充的,玉华街的大火是我让人放的,杨碧妍也是我让人杀的,有什么问题吗?」她挑眉歪着头问。 「你不愿相信,那是因为你不曾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人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为什么有人能天生降于尊贵之府,有人却只能做个任人驱使的下人?我以前以为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可是在我看到你腰上图腾时,我便知道我们不可能一样,你是早晚会展翅而飞的,而我,只能永远在承安王府里做个婢女,到年纪后再随便配个小厮嫁了,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我的子子孙孙亦然!」 「我不服气,凭什么连杨碧妍那样的品行都可以横行于世我却不行!」提到杨碧妍,周小蝶的眼中仍旧是解不开的恨意。 「我起初没想杀你,我只是想借你的身份一用,做了郡主,说不定,我就能和高清明在一起了。」高清明这个名字,一提便能让她落泪,可那日离殿时她便清楚,那是她见他的最后一眼,此生再无机会了。 「小蝶,在我的记忆中,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聪明、机灵,」陆澜汐咬了咬牙,强忍住心口的哽咽,「我初入王府时,常被人欺负和穿小鞋,都是你替我出头,帮我教我,那两年在王府,属你给我的照顾最多,即便后来到了锦秀苑,仍旧是你帮扶了许多事,从某种角度来说,你有恩于我,也有恩于凌锦安。」 「我娘亲说,你若想去恨一个人,就先去想想那个人对你好的时候,将那些他对你的好刨去,剩下的再用恨意去衡量,」陆澜汐一顿,闭目回想着从前养母同她所言的字字句句,无比清晰,「这番话我自小记到现在,今日我才懂了其中深意,许是我没看到你做的那些恶事,许是那场大火併没有要了我的性命,我每每回想关于你的都是对我的好,所以我不恨你,因而我今日才会站在这里。」 第180页 二人对视良久,小蝶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她沉默片刻忽然笑起,「可是我恨你啊陆澜汐,从我知道高清明喜欢你时,我就开始恨你了,从我帮了你反而被杨碧妍羞辱的时候,那种恨就又加深了一分。我恨你,我也恨杨碧妍,所以我就要让你们两个去死!」 「我走到今日,什么都尝过了,尝过被人踩在泥土里的滋味,也有过被人捧上云端的感受,这就够了,做郡主的日子是我偷来的,我承认,我就是个贼,同我爹一样的货色,」她仰脸,脸上一阵疯意闪过,「我爹......我爹周老六,他既没给我一个好家世,又没给我生一副好容貌,这也就罢了,他还欠了许多银子被人找上门来,当着高清明的面......让我好难堪,所以我也恨他,他也该死!」 周小蝶轻笑出声,笑的诡异,在空荡的牢中散开来,听起来格外慎人。 见她这样,陆澜汐心疼万分,明明是好好的一个人,怎的就成了这样呢?心痛之余,她手紧捏了戴在指节上的金戒指。 斟酌片刻,陆澜汐缓缓开口道:「小蝶,我只问你一句,经了这些,你可有过悔意?」 这一声打断她的笑,周小蝶笑意收敛,转而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良久才道:「悔?我为什么要悔?」 随之她歪着头点了一下,「哦,是悔,是悔过的,我后悔我当初下手时没有干脆利落,没有将你们都杀得干净!」 「若再来一次,若再来一次,我定会做的干干净净,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 她再次大笑出声,嘴唇因干裂而撑开,唇纹中渗出血色来,染在牙齿上,加上腥红的双眼,凌乱的长髮,如同在夜中舞蹈的鬼魅一般。 见状,陆澜汐用力闭上眼,掩住自己满目的可惜,随之睁开,却没有再瞧她一下,随着长嘆一口,转身离去,将她癫狂的笑声甩于身后。 走出好远,似是仍能听得到那悽厉的笑声,陆澜汐眼前一阵湿润,终于在出天牢前夕停下脚步。 伸出手背,低头瞧了自己手上的那枚金戒指,她听闻吞金可致人亡,传说死后还可将富贵带到来生,她实不愿周小蝶会受尽万般折磨,最后落个身首异处,念着她从前的那点好,所以她今日挑了这个带来,可让她少受些罪。所以她最后才问了她那句话,谁知,周小蝶当真是无药可救。 「王妃娘娘,您没事吧?」守卫在身侧适时关切道。 「我没事,」她咽下一口气,将手上的金戒指取下,递到守卫面前,「这个给你了。」 守卫低头一见,倒是挺粗的一枚金戒指,既是王妃给的,定不是假货,于是欢天喜地的收下了。 只听此时陆澜汐又道:「里面的周小蝶,最爱吃的就是陈记的粟子细糕,劳烦您跑一趟,多给她买些。」 「啊......这......」守卫有些为难,不过转念一想,这是承安王妃亲命的,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转而痛快答应下来,「是,小的记下了,请王妃娘娘放心,陈记的粟子细糕!」 「多谢。」陆澜汐再无他言,提步迈向天牢正门,踏向一片光明。 待人出去后,天牢的门又重重关上,笨重的声音传到周小蝶的耳中,她的笑才终于止了,强撑的那口气终于散去,自墙上滑落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墙角,眼神清明喃喃低语道:「我本想着,凌锦安钟情于你,即便你不做郡主,日子过的也不会太差......到底是我想错了啊......一步差步步错,补丁落补丁,越补洞越大......」 第97章 撕打 在天牢里待了良久,让陆澜汐…… 在天牢里待了良久, 让陆澜汐满身寒意,好不容易出来,又迎烈阳, 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此时凌锦安亲自撑了伞到她头顶,低声说道:「出来了。」 「嗯。」她轻应一句, 可是面上显然有些不悦在里, 凌锦安知她心里不痛快,也不问, 只将她肩膀轻轻搂过, 「先回家再说吧。」 陆澜汐随着他上了马车, 搭手的工夫凌锦安留意到她手上那枚醒目的金戒指已然消失了。 待她在马车里坐好, 凌锦安这才道:「金戒指给周小蝶了?」 这一句让陆澜汐侧目,惊讶在眼, 「你怎的什么都知道?」 凌锦安无奈的笑笑, 抬手轻抚了她的头顶,「之前出门时,我扶你上马车便见了, 这戒指打的丑,你从来不肯戴, 今日却刻意带上了,又穿的这么素, 连珠花都换了, 定不是为了去她面前炫耀出气的。加之你平时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民间绘本,我还能想不通你的心思?」 这番话让陆澜汐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禁身子朝前探道:「你当真是神了,我总是被你猜到心思,往后我若背着你做些什么, 岂不是根本不可能瞒过你的眼睛?」 凌锦安一抬手,将人扯到自己怀中来,「你还想背着我做什么?」 「我哪里敢啊!」陆澜汐圾朝他飞了个白眼儿,「那你猜猜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你......」凌锦安似是很认真的瞧了她的眼眸,忍不住抬手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我猜你此时定是觉着天热的受不了,想到我的肚子里来!」 「等回了家,我再一点一点的将你吃了,」说着他声线压低,凑到她耳边吹着热气,「昨天我沐浴回来你竟睡着了,害我空欢喜一场,今天可没那么轻易让你逃了。」 第181页 「喂!」陆澜汐双手一把扯住他的耳朵,「你正经一些好不好,整天脑子都在想什么啊!」 「陆澜汐,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了?」他反手掐住她的手腕瞪眼道。 「下什么毒?」 「若不是给我下了毒,怎的我整日眼中只有你,旁的什么都做不下去,你还不肯给我解毒,你当真是好狠的心。」说着,他的唇又贴了上来,轻轻咬住陆澜汐的耳垂。 惹的陆澜汐缩了脖子,低声惊唿道:「你疯了,这可是在马车上。」 见她委实吓到了,凌锦安将身子挺直,随而将她抱起,爽朗笑道:「逗你的,我是怕你不开心。」 自天牢中出来,便见着她的脸色不好。 「我没不开心,跟你在一块儿,每天都是开心的。」陆澜汐扯着凌锦安的衣袖说道。 「开心就好,」他最后还是在陆澜汐的头顶印上一吻,手里捏玩着她葱白似的指尖儿道:「待大婚完成,我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里?」 「去趟渡州吧,那日母亲同我讲,她命人去渡州修缮了娘亲的坟冢,她想带着我一起,给娘亲上柱香。「 「嗯,是得去,我也得一起去上柱香,感激她老人家,将你养的这样好。」说到此,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道,「我这两日要出门,去趟寒山,你是在家待着,还是与我同行?」 「寒山......」此处离京城大约两天路程,他提起寒山,定是要去看凌予康,听闻凌予康当初给他留了封信,说的是『此去寒山』就此离了京,凌锦安对外称他已死,还凭白的担了逼死手足的骂名,他也从不解释,「我当然是跟你一起去了。」 「嗯,也好,寒山风景不错,也是个避暑圣地,那边还有一处府邸,正好带你去住两天。」 马车缓缓而行,在承安王府门前停下。 凌锦安才将陆澜汐抱下马车,抬眼便见着高清明正歪倚在门口的石狮上嘴里还衔了根草,一如既往的没个正形。 陆澜汐落到平地,顺着凌锦安的目光看去,也刚好见着高清明,此下烈日当头,不禁想起不久前在天牢中小蝶同她讲的那一番话来,此下再瞧高清明,心里不免有些不自在。 二人立在一起的样子美的像幅画,杀的高清明眼睛疼,他将口中的绿草随意吐到地上扬声朝凌锦安道:「回来了!」 「在这里晒着作什么,还不进去!」凌锦安没好气的说道。 事到如今,陆澜汐终于明白为何后来的一段时日里凌锦安每每提到高清明都是一脸的怨气,想也是从中知道了些什么,这莫名的让陆澜汐觉着很愧疚,明明从前这二人是多么要好的兄弟。 「我有事要单独找你!」高清明目光略过陆澜汐,投向凌锦安。 这单独二字咬的很清晰,陆澜汐会意,「那你们聊,我先进去了。」也不等人答话,她独自撑着单通递过来的伞摭了脸入了府门中。 见着人走了,凌锦安这才朝高清明仰了下巴,「你是打算在这里晒死吗?来我书房喝茶!」 随之,凌锦安黑着脸也不管他,自顾步入了朱红门中,身后凌锦安轻笑一声,自那石狮子前挺直身子,随着凌锦安的脚步而来。 书房门前有一荷花池,这会荷叶正盛,铺的池中密不秀气。 高清明大步自池边路过,脚步生风,荷叶随风摇摆几下。 当他踏入门中时,凌锦安已然扬了衣袍坐下,不多时婢女上了茶来,见高清明不坐,他也不让,只取了摺扇展开,「说吧,什么事找我?」 「我听说你和陆澜汐要成亲了。」高清明倚在门口说道。 「这不是小事,传到你耳朵里也不稀奇,」他举着摺扇悠哉扇动两下,眼底有笑意浮过,「怎的,你想抢亲?」 「若是她心里有我,你当我不抢,」高清明笑出声来,「我今天是想让自己将这件事做个了结,我是来找你打架的。」 「打架?」一听打架,凌锦安来了兴致,将扇面一合随之自黄花梨木椅上起身,「好啊。」 「不过你也见了,这天气太热,舞刀弄枪倒不如......」他目光一闪,缓缓落于门口的荷花池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凌锦安立即会意,随之一声轻笑,而后将玉骨扇丢到一旁,大步朝前行去,边走边道:「好啊!」 不多时,两道身影自门中出来,几乎齐齐跳入荷花池中,噗通两声巨响,池边青石上被溅上一层湿浪。 随之见原本不算大的池中翻腾起来,时不时有鱼儿飞出水面,荷叶下一阵燥动,两个人在水底互相撕打起来,因水有浮力,挥出去的拳成了软拳,砸在身上不疼倒是很出气,两个人的衣衫长发在水下翻飞起来,时不时露出头来透口气然后接着下去撕打。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打了个痛快,齐齐露头钻出水面,池水不深,稍蹬两下便上了岸,凌锦安双手攀上岸边青石坐了上来,而后伸手去拉高清明,借着他的手力,高清明亦上了岸,二人衣衫湿透,跟长发一齐贴在身上,二人一前一后跑到树荫下坐下,两滩水迹自二人身下扬洒开来。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二人脸上,方才折腾了一番,两个人这会正并肩坐着喘着重气。 随之二人不细意间对视一眼,齐齐傻笑出声,露出两口皓白的牙齿来。 第182页 高清明的头朝后倚去,正贴在树干上,稍稍平息片刻才道:「咱俩的帐,今日算是清了。」 「清了。」凌锦安长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热风吹在湿衣上,倒是格外凉爽。 「她是个万中无一的女子,遇上了便好好疼她,她从前不易。」高清明闭上眼,嘴角带笑。 「我知道,我会的。」凌锦安一抿嘴,「实际上这件事上,我从未真正怪过你,有时我在想,若她先遇到的是你,先钟情的是你,我或许也会同你一样,所以你喜欢她,不奇怪。」 「不过今日之后,我便不会再喜欢了,」高清明一顿,「方才在王府门前,我见着你们两个站在一起,般配的像幅画,我想,若是站在她身边的是我,远不会这般和谐,有些人在一起,都是命中注定,我想通了,真心的。」 「过阵子喜酒,你一定要来。」凌锦安道。 「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从不爱参与红白事,唯有一年一次的宫宴才露一次面,况且我打算出去转转,在京里待的烦,整日看着的都是那些老套东西。」 「那你要去哪?」 「不知道,过了这个夏天再回来吧,山河大好,自有美景。」高清明潇洒一言。 「出门在外,路上小心。」凌锦安轻拍他肩膀说道。 说到此处,高清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我出门在外,再如何危险也是小磕小碰,不像你,这京城里可一直有人想要你的命,忘了上次在驿馆了?这个人一直在暗处,可远比想的都要可怕。」 「我知道。」凌锦安扯了头顶的水草丢到地一旁。 「知道就好。」这次是高清明反过来拍了他的肩,撑着膝盖起身,「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若真的想请我喝喜酒,就留到我秋日回京时再说吧。」 「好。」凌锦安眼中明光闪动。 第98章 归迎 凌锦安回到锦秀苑时,…… 凌锦安回到锦秀苑时, 全身湿透,陆澜汐才沐浴出来,见他这副模样着实一惊。 上前去给他拾下挂在肩头的水草, 颤巍巍地问:「这是被人推进水里了?」 「没事,我和高清明两个在书房前的荷花池里捞了会儿鱼。」凌锦安笑的一脸灿然。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一见凌锦安的灿笑便知应该是没什么的。 「快去洗个澡吧。」 「好。」凌锦安面容轻松, 也并不打算同陆澜汐说这些,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 …… 夜里虫鸣欢腾, 偶有蛙鸣, 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内室只燃了一盏烛火, 红烛泪垂,低落在烛台上。 陆澜汐仰着头, 腰身弓起, 她下颚处是凌锦安的发顶。 阵阵咯噔声响自罗汉床上传来,陆澜汐一只脚腾空,另一只脚掌踩踏在床顶, 饱满圆润的脚指头时而蜷起。 月光照进来,正打在凌锦安的背上, 只见月华之下,他背上的汗珠如同突起的一颗颗水珠, 随着他前后摆动偶有几个连成一串顺着嵴骨滑落下来, 沉入沟壑。 随着凌锦安闷吭一声,内室终于安静下来,他缓了片刻,最后在陆澜汐脸颊处重重一吻,随之滑落下来。 罗汉床上不大, 只容她一个躺下,索性他就不挤在一处,转而直接坐在毯上。 陆澜汐霎时觉着身前一片空旷,这会儿明月皎皎,正自窗前铺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眯眼看着月盘的轮廓,一时有些眼晕。 「什么时辰了。」方才声声抑制不住的低唤让她这会儿嗓子有些沉哑。 「该是到了亥时了。」凌锦安在一侧答到。 「你不是说明日带我去寒山,这样明日还怎么起早出门。」陆澜汐娇滴滴的抱怨道。 凌锦安闻言忙转过身来捏了她的脸颊,满目笑意,「你还好意思说,方才是谁缠着我不让我睡非让我讲宫里从前发生过的那些秘闻。」 「对啊,我是让你给我讲那些,可我没让你做别的。」陆澜汐亦是在他脸上重掐了一把,不甘示弱。 凌锦安任由她掐,细汗滑落,这会儿肩头觉出丝丝的疼,定是方才被她抓的。 「作为赔礼,我带你去沐浴,洗过了早些睡觉。」说罢,他站起身来,从床角拎了件衣裳给她盖住,随即又将人自罗汉床上抱起,朝沐房走去。 沐房中他还算规矩,好生给陆澜汐沖了个干净,而后用长巾将人裹成了蚕蛹,最后自己沖了下,这才又将人带出来。 这会儿怀里的人已经困的睁不开眼。 他自顾看着她笑,还不忘打趣道:「有些事呢,就是很耗费体力,有些人呢,撑不过三局,你说是不是,澜汐。」 陆澜汐似睡非睡,也顾不得他说什么,只不去理会他,不过他有一句的确没说错,有些事确实很耗费体力,即便她没出什么力,却也筋疲力尽。 不出所料,翌日陆澜汐又是被凌锦安从床榻上扯起来的,直到被人拎着坐起来,她的眼睛还未睁开。 「好了,澜汐,该出发了,快到辰时了,我可跟你说,到了辰时可就热了,你不是最怕热?」凌锦安坐在她身侧,一边招唿婢女拿衣裳,一边抬手去解她的寝衣系带,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对于此事他已是驾轻就熟。 因为是出行,所以也没梳什么复杂的髮髻,干净利落的出门,终于还是赶在辰时之前出了门。 第183页 …… 朝勤殿。 天子端坐于上,目不转睛盯着阶下伏跪的素阳道长。 他一言不发,双目炯炯有神,神色冷峻,看不出情绪。他以来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鲜为人知,即便是此时同样在场的长公主,亦猜不透她这一奶同胞弟弟的心境是如何,余光见了跪伏于地上的素阳,心里不禁也捏了一把汗。 殿内空旷,众人见天子严肃,方才又听了一些令人震惊的言辞,因而皆安静下来,大气也不敢喘。 经过一段漫长的寂静之后,皇上终于开口,「素阳,你将方才的话再讲一遍。」 「素阳想要跟长公主韶音在一起,求圣上成全!」他想也不想的高声重复道。 话音一落,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殿上一抹明黄色。 皇上仍旧面无表情,反而将眼睛闭上,良久才缓缓睁开,喉结微动,他声音轻启,「长姐,你的意思呢?你也要跟他一起?」 既然今晨见了他们一同前来,便是已经知道了她心中所选,可他还是偏偏多此一问。 「是。」长公主眉目从容,想到昨夜,素阳来到殿中,同她讲了澜汐出宫前同他说的那番话。 皇上又是一阵沉默不语,本意是想着,长姐好不容易回宫,往后让她颐养天年,她若觉着寂寞,就给她再寻一处高官厚禄之人重嫁,谁知到头来,她还是选了素阳。 ——一个从前生活在宫里的小道士,如今,已成了老道士了。 「长姐,这当真是你心头所愿吗?」皇上又问。 「是。」长公主微微颔首,心里想的,是若没有当初和亲一事,现在她和素阳一起,应该走过多少个年头了呢? 不过这些只不过是想想罢了,当初和亲,虽是无奈,却也是她心甘情愿的,若是此时说出来,恐怕倒显得她有邀功之嫌。 「哎……」随着皇上重重嘆息一声,随后他站起身来,慢慢行至阶下,「素阳你起来吧。」 「是。」他闻言起身,站的笔直,视线与皇上平齐。 他躲到兰庶多年,是因厌倦了这宫里的皇权地位,可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会归来匍匐在天子脚下。 他从前自诩清高,却在韶音这里栽了跟头,到底从前的那些心高气傲在韶音面前什么都算不得。 只她一眼,他便溃不成军,因此,今日他才跑来这里同皇上请旨。 皇上看了看长公主,又瞧了瞧素阳,最终目光在长公主脸上定格,「当年你们的事,朕也知晓,没成想,到了今时今日,竟然又转回来了。」 「长姐,你当初为了我和母妃,前去铸流和亲,我拿下身后这把龙椅,你该放头功一件。所以你要什么,都愿意去满足,同时我更希望你幸福。你蹉跎半生,若能拾到少年情分,那也算美事一件,我只能祝福,只要你决定好了便是。」 此时,皇上面对自己的长姐,用的是「我」而非「朕」,仿佛此时此刻,他亦回到了少年时,那个整日同长姐谈天说地的年纪。 「谢谢,真的谢谢。」说到此处,长公主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心口带着些许释然。 「素阳!」皇上目光瞥向一侧正灿笑的人。 他一听,忙应道:「素阳在。」 「你可要好好照顾长公主,若敢让她受半分委屈,朕定扒了你的皮!」 皇上这话说的狠厉,可眼底却鲜带着笑意。 「素阳遵命,往后时日,定将长公主奉为掌上珍宝!」 他说的认真,反而让长公主破涕为笑,「一把年纪了,还说什么掌上珍宝。」 「对了长姐,澜汐册封郡主一事,我打算在她成婚之时,你觉得如何?」皇上话锋一转,说到底还是更在乎陆澜汐。 「全凭皇上顶定夺吧。」 「封号已拟好了一个,」皇上伸出手指在眼前比划两下,随之一念,「归迎郡主,如何?」 「归迎……归迎,」长公主喃喃一念,随之露出笑意来,「甚好。」 …… 傍晚时分,凌锦安一行才到了一处江边小镇,比镇依江而建,黑瓦白墙,配上那水天一色的场景更是绝美。 陆澜汐背对着客栈,面对江水连绵,眯着眼看傍晚云霞,偶有一排叫不出名字的鸟儿飞过,发出阵阵声响。 「这里风景真好。」凌锦安立在一侧说道。 「是啊,想不到近京城还有这么美的景色,」她忽然朝前一指,「你看,那边还有船呢!」 「应该是游船,你想不想上去看看?」他问。 「想!」陆澜汐跳脚道。 「待一会儿安顿好,我让单通去安排一下。」凌锦安轻抚她头顶道。 陆澜汐忽然想起什么,转而问他,「这么久都没见过予康公子了,不知他好不好。」 「这次我们去,是想着将林昭昭姑娘的事告诉他,他若知道,昭昭姑娘没有死在崔氏手里,反而是先服毒自尽,而后替我担了火烧,不知他会不会更加难过。」 「别想那么多了,见到人再说,一样一样同他解释清楚,想来他也能想得通。」凌锦安知她心里过不去,实则他对于此事心里也没底,只是宽慰她罢了。 「崔氏,你打算将她如何?」曾经的王妃,此时已经成了众人口中的崔氏,是为除此,凌锦安不让用旁的称唿,「当真要一辈子软禁在王府里吗?」 第184页 「若不然呢?将她放了?让她和那杨行老贼双宿双飞?」这自然不可,老承安王临终前受了她多少磋磨,他不是不知,留她一条命,已然是看在予康的份上。 至于何去何从,还的看杨行老贼会如何!想到杨行凌锦安忍不住阴笑一声。 第99章 古剎 两日后,凌锦安带着陆澜汐终…… 两日后, 凌锦安带着陆澜汐终于到了寒山地界。 寒山这个名字听起来冷冰冰的,但是风景极好,山上绿树成林, 石阶蜿蜒曲折直上青天。 需得徒步才上得去。 凌锦安的本意是让陆澜汐先去寒山的府邸等着,谁知陆澜汐非要同他一起上山, 其实不是她任性, 实则她也是想藉此机会看望一下凌予康,当初在王府, 有许多事情还是亏得他来周全, 若不是他全力帮扶, 陆澜汐也没有机会入得了锦秀苑的门。 还有一点便是她想亲口同他解释林昭昭的事, 也算给他一个交待。 晨起便上山,可是行到峰顶时忆近午时, 今日又不是初一, 又不是十五,所以来寒山寺上香的人并不多,山路不挤, 也很阴凉,加之带着陆澜汐一路走走停停, 也凭白多加了一些时间。 好在最终算是上来了。 寒山寺是千年古剎,向来香火盛旺, 凌锦安入了寺门, 同执事说明来意,只见执事脸上有些许为难之情,而后走开,再回来时只淡淡的同凌锦安讲了两句,陆澜汐这会儿已经累得不行, 只坐在门口巨石上看着他们,只见凌锦安的脸色不算太好,陆澜汐垂下眸子,似已想到了什么。 此时她怀中抱着一个蓝绸布包,里面装的是一只骨灰罈,这里住着的是林昭昭,陆澜汐紧紧搂着,时不时的轻抚两下。 不多时,凌锦安朝这边走来,自陆澜汐怀中将骨灰罈接过,随后递给那执事,还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信封,同时也交给了他。 直到见那执事不见了踪影,凌锦安才出来。 这一场山路行的,让平日不怎么走路的陆澜汐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撑着膝盖自石头上站起,终于问道:「见不到予康公子吗?」 凌锦安目光移到旁处,轻吐一口气,「他不肯见任何人,说是尘缘已了。」 「这样......」陆澜汐喃喃,竟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崔氏只说他自小软弱,我看倒是不尽然,予康有我们任何人都没有的慈悲之心,如今来此处,也是命中注定,他若真的寻得到此生安心之所,我也欣慰。」凌锦安一顿,「方才林昭昭的骨灰已送出去了,我想这也该让他自己去处理,我们也算是将该做的都做了。」 「单通!」他朝身后一唤。 「在。」单通应着。 「待回去之后,向寒山寺捐三千两银子,做为修缮寺庙之用.......」他犹豫了片刻,「就以凌予康之名。」 「是,属下记住了。」 「澜汐,咱们走吧。」凌锦安朝陆澜汐伸出手来,「我见你上山时累的不轻,下山由我背你。」 「我哪那么娇弱,上山时你就背过我了。人家都说,下山容易上山难,不用你背,我自己走。」她将手搭到凌锦安的掌心,朝前踏步。 「随你,若是累了便上我背上来。」他将陆澜汐的手紧紧扯住,随她一道而行,「既然来了,咱们就在这里多住两天,带你去瞧寒山的府邸。」 「对了,我还没问你,怎的连寒山都有府邸?」 凌锦安别过头去瞧她,眼中有些意外,「这都写在给你的那折略简上了,怎么,你没看?」 「那么多,我哪来得及看,再说了,我这么笨,哪里是管家的人。」她轻浅笑出声来。 「这么多天了你竟然都没看,当真是视金钱为粪土,我这是娶了个傻媳妇回家?」 陆澜汐抓了抓额头,「那些东西我看多了眼晕。」 「也罢也罢,当初答应你的,你只管每日吃好喝好穿好玩好,旁的什么都不必操心,」凌锦安捏了捏她的脸,「我定要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我才不要白白胖胖。」陆澜汐一脸的甜笑。 「你若是真不爱看那些也成,我带着你将所有府邸庄子都住上一遍,到时候到底有多少,你心里就有数了。」 「大概有多少啊?」陆澜汐不禁问道。 凌锦安望天,大概在心里过了一下,这才道:「若是每处都带你住上一遍,大概得需要个一年半载。」 陆澜汐瞳孔一缩,「这么多!」 「这还算多?」 「哦.......」陆澜汐眨巴眨巴眼,承安王府究竟有多少家底她实不清楚,只见方才他一张嘴就是三千两,家底可想而知。 ...... 梵音裊裊,剎内安静,听得见鸟鸣,听得见蝉叫,天青色的骨灰罈静静摆在桌上,倒流香雾冉冉若流水。 凌予康独坐禅房中,正垂目看着手里的一叠厚信,上面是凌锦安的字迹他一眼便辨认出来。 光自外面散进来,照在他已然没有青丝的头上和身着的禅衣上,秀着点点的微光。 信上写的皆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以及林昭昭真正的死因。 凌予康看完最后一个字,双目轻闭,两行热泪滴落下来,晕湿了信纸大半。 他侧过头去望着那天青色的骨灰罈,抬手覆盖其上,良久,才说了一句话:「昭昭,往后你我相伴,就在此山。」 第185页 ........ 到了府邸时已是傍晚,陆澜汐一双腿已然不像是她自己的。 凌锦安干脆将她抱入了府中,这府邸虽修建的远不如京中承安王府气派,却别有一番江南韵味,多用黑瓦白墙,园中有林,林中又藏园。 「饿了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带你去后山转转。」凌锦安说道。 「还有后山?」陆澜汐道。 「不仅有后山.......」他话说了一半,「等一会儿见了你便知道了。」 寒山其名果然名不虚传,这府邸确实是个避暑圣地,绿林成荫,将太阳遮了个大半,不似在京中那般灼热,天一下火,便热的出不了门。 用过饭后,凌锦安刻意给陆澜汐换上了一身蝉翼一般薄透的衣衫,随即牵着他手自角门出来,这角门与一长廊相连,步过长廊又穿过一道楼阁,陆澜汐隐约听到有水声潺潺。 自楼阁出来,已是夜色渐深,凌锦安掀了前方摭眼的竹帘将陆澜汐自里面牵了出来。 一出来陆澜汐便傻了眼,眼前是一片不小的池子,周围建了石柱灯座,池底清澈,上面正冒着白雾,正前方建了龙口吐水,正有水流自那龙口中吐纳,水声便是自这里出来的。 「这是......」陆澜汐仔细在脑海中过了一下,看着眼前仙雾瀰漫扑在脸前,而后有些不确定道,「这是温泉?」 「你摸摸不就知道了?」凌锦安下巴朝那泉水微扬。 陆澜汐下了楼阁的榻板,双脚踩在鹅卵石子路上,蹲身下来,将手伸入水中拔弄两下,而后惊喜道:「热的,当真是温泉!」 「这里怎么还有温泉?」她回身问道。 「当初就是奔着这温泉才在这里建了宅子,现在是夏日,待到了冬日,四处雪景,那才叫美,等冬日我再带你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陆澜汐眉眼弯弯,望着这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幻想冬日的景至了,她自小在渡洲长大,那里唯有山海,并无温泉,她也常听人说起,却从未见过,竟想不到今日却见了。 「怎么样,小富婆,见了这些,可有兴趣回家查查自己的家底了?」凌锦安坐下来,随之有婢女过来,搁下瓜果便乖觉退下。 陆澜汐一噘嘴,「是得好好回去看看了,若不然有这种好地方我竟都不知道。」 她扭过身来,一甩手上的水珠,「我可以进去吗?」 「这话说的,这是你的,你今晚睡在里面都成。」凌锦安眼底笑意浮现,当真不知该说她傻还是天真。 陆澜汐一笑,转过身来坐于泉边,脱了绣鞋,将脚伸入温泉水中,笑的美滋滋。 随之听身后脚步声起,凌锦安自竹榻上站起身来,缓缓而至,随后扑通一下跃入水中,激起一阵巨大的浪花,溅的陆澜汐满身的水,惊叫一声。 随着凌锦安朗声一笑,他自水中行走过来,泉水只到他腰上方,陆澜汐还坐在那里抹着溅到脸上水珠,下一刻凌锦安便将手掐住了她的腰,此时二人视线平齐,凌锦安朝她道:「只在上面有什么意思,快下来!」 说着,陆澜汐便觉得身子一轻,而后整个人被他带到了水里,双脚沾地,脚触上一片磨砂石,以防滑倒之用。 薄衫入水,如数贴在身上,本就透的厉害,这会一半黏在身上,一半飘在水中,远远瞧着像是在水中绽开了一朵花。 凌锦安仍旧没有将她的腰松开,反而轻轻一带,掐着她的细腰朝前推去,陆澜註销这样被他掐着,双脚离地,指尖在池中飘着,为了保持平衡,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这感觉很是奇妙,就好像是有股力量带着她在水中游浮一般。 而后她的背贴在了泉边立着的一方青石上,退无可退,凌锦安终于停下。 灯光照得他眼神有些迷色,只见他轻轻挑起陆澜汐的下巴,用能醉死人的声线问道:「喜欢这儿吗?」 陆澜汐回忆明明方才吃饭时他没喝酒,怎的现在说话竟像是有些醉意,顺着他的手劲儿抬头,笑意自眼底浮现,应了句,「喜欢。」 话音未落地,便见着凌锦安的唇贴了上来。 第100章 温泉 他的唇上带着水珠,丝丝…… 他的唇上带着水珠, 丝丝滑入陆澜汐的口中,陆澜汐闭目回应着,双脚不落地, 双腿各自分开只飘在泉水中,后腰和臀/部在水中由他托起, 水面上有雾色升腾, 将这二人包裹其中。 抬臂便听得见水波微动之音,此情此景倒是置于梦幻之中一般。 她听见眼前人气息越发不稳, 随之水底下的那一只手也开始不安份起来。 脸朝一侧别过, 还未来得及逃离便又被他抓住, 唇齿相和, 他越发肆意疯狂起来。 由此,陆澜汐闷吭一声, 只这一声闷响, 好似给他递了一方消息一般,他的唇角微偏,咬住陆澜汐的耳垂, 随之再一声闷吭传来,陆澜汐半眯着双眼, 手臂牢牢圈住他的脖子,随即整个人亦朝凌锦安的身上贴去。 衣衫单薄落水似无, 凌锦安几乎感受得到陆澜汐的心跳声, 不由得在他耳畔低唤一声:「澜汐......」 这一声无意识的轻唤,引得她同样轻旎的回应,「嗯......」 而后感觉花蕊自水中被人轻轻探上,陆澜汐身上不由得一绷。 ...... 恍若梦中,凌锦安潜入深山之中, 于万千荆棘中寻到一处异色,他用手小心拨开丛间摭挡,却见着一粉嫩又妖艷的食人花在正中。 第186页 食人花看起来安静又柔弱,却同时透着股子妖艷媚惑之感,只让他看一眼,便觉着要在此处万劫不復。 他手指轻触,只才碰到一点,便觉那食人花随之一缩,而后他再次触碰一下,那食人花随之将嘴张开,花心不大,里面有贪婪的汁水随之流出星点。 他大着胆子再次伸只手指过去,此下食人花好似尝到了甜头,细细品味着他手上的每一寸肌理,他手每深探一寸,便听得山中似有人微弱的吶喊,这声音丝丝入耳,让他闻之心火燃烧,随着他的手指的每一下搅动,感知它亦同自己一样燃烧起来。 身上挂着的陆澜汐用力咬了他的唇角一下,他倒也觉不出疼,反而抽手,朝前一挺,以身投餵那等候良久的食人花。 泉中除了他二人,隐约见得有衣料自水底飘浮上来,水面晃动,无风自成波浪,一下一下拍打在温泉岸边。 陆澜汐的脚指浮在水面上,时有泡泡自裙底浮动上来,她从未觉着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 待一阵让人身上酥麻的浮浪袭过后,她被人推到温泉岸上,随之凌锦安自水中来,陆澜汐背触鹅卵石,仰躺于上,身上还挂着白色的雾气,此时她半眯着眼,却看见头顶一片星空银河,明亮闪动,这里的天空不似京中,倒是更加如梦似幻。 尚未看得清楚,便觉眼前又是一阵阴影罩下,是凌锦安的热唇袭来。 ...... 凌锦安向来不是个吃素的,在口味上,可谓是无肉不欢,一双洁白可爱的小兔子当然逃不开他的手掌心,每次遇上,都要想方设法的玩弄撕咬一番,非得吃干抹净才算罢休。 若说他喜欢小兔,不如说此时他化为了擅长捉猎的夜猫,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吃食的机会。 别说是小兔,就连那不知好歹的食人花亦不是他的对手,一通乱棍敲捅下来,那食人花被人顶到要害处,血液沸腾扭曲良久,可他却仍旧不依不饶,势要将其烧得通红热烈才肯甘心。 唇角寸寸下移,雪白的绸缎上被人刺上了一朵朵鲜红色的梅花,自白兔子至密林,无一倖免,就连两条细藕亦是里外皆烙了红色梅花。远远瞧着既妖艷又诡异。 不知好歹的食人花终于在一通乱棍之下败下阵来,凌锦安瞧着其酸软无力的模样,便知其无力再为挑衅挣扎,他轻笑一声,低头下去,用舌尖儿将花瓣上的晶莹水珠皆捲入口中,仿佛在食天上甘露一般。 这会儿陆澜汐身上的那点白雾终于散去,残存的衣衫裹于身上还有些微凉,可血液却是沸腾,一冷一热感觉尤其微妙,不过她现在已无半分力气计较。 今白日里几乎一整日都在爬山下山,这会儿又同凌锦安打了一场,双腿已经快要没了知觉,感觉有人靠近,随之被人打横抱起,不多时又浸入那温泉水中,她头朝前垂去,正贴在凌锦安的身前。 凌锦安好生搂着她,时不时的往她背上撩水,见她身上像是脱了骨一般,不由笑问道:「这就累了?」 她眯着眼,双手扯住他的手臂,拧眉道:「你说呢,今日我可是爬了一天的山,谁知你又来这一场。」 「那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下巴顶在她头顶问道。 「不告诉你。」说着,陆澜汐的双颊一阵粉红,也不知是被这温泉水泡的,还是心里紧张的。 「每次问你你都只是这一句话,那我便默认你不高兴,」凌锦安手又掐上她的腰,声音不觉压低,「既然这样,那我就卖命到你高兴为止。」 闻言,陆澜汐勐然一睁眼,看准他的手臂一口咬下去,而后松开才道:「就你一天总欺负我!」 「我说陆小姐,你倒底有没有良心,我这般卖命,你却说我欺负你?」他垂目瞧了自己手臂上不深的齿痕,「你看,我折腾了半天,还被你咬成这样!」 「你欺负我,我就咬你!」说着,她似还不解气,凑上去又是一口。 他也不恼,只是看着她笑,看陆澜汐时,眼中似有星河,「随你咬,你想怎么咬就怎么咬,将我吃了都成。」 说着,她又将人整个搂在怀中,一脸满足的笑意。 闹得够了,最后陆澜汐在水中踮起脚来,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而后有气无力的瘫倒在他身前,「我困了。」 随而打了个哈欠。 凌锦安见这是真的困了,于是将人抱起,朝岸边行去,嘴里还一边说着,「困了我就带你去睡觉。」 到了房中,寝衣凌锦安才给她换了一半儿,便见着陆澜汐软若无骨似的垂下头来,若不是他及时将人抱住,这就大头朝下栽了过去。 好歹给将寝衣换上,送到床榻上去,不多时辰,便见着人睡了过去,一动不动,看似香甜。 夜色中在床榻边看了她许久,凌锦安最后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这才去换自己的衣衫。 才将躺下,便见陆澜汐翻身过来,细软的手臂搭在他身上,熟睡中脸还朝他身前蹭了蹭,凌锦安藉机将人捞到怀里,这才安安心心的闭目睡了过去。 ...... 纪城。 孙紫苑手掌重力一拍,拍在桌上,连桌上的茶盏也随之震颤两下,凌秀平抬眼,瞧着一脸怒气的孙紫苑,一生起气来脸色通红,「你这是干什么?」 他不紧不慢的问。 「你还好意思问我,凌秀平,纪城你也来了,今日军营那边你也去了,该问的你也问了,那征军之人是如何同你讲的?」孙紫苑说着,气焰更大,声线也不由得抬高一分,「那征军之人是不是说奉当今凌秀平将军之命徵兵?」 第187页 「敢问这梁朝中,有几个姓凌的将军!」 「你小声一些,这是在客栈。」凌秀平扯了她的衣袖,「你先坐下行不行?」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孙紫苑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坐。 凌秀平眼眸一垂,回忆着今日之事,今日他跑去军营处徵兵之所,远远见着那里排了长队,稍一打听,的确是以他凌秀平之名徵兵不假,可这件事他有没有做他比谁都清楚。 「我早同你讲过,纪城根本不是我管辖范围,若我真要徵兵,也不可能徵到纪城来。」他仍是心平气和的解释。 「那你说,还有谁这么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凌秀平站起身来细细想过,「若我没记错,纪城守军将领是陈爽,陈爽是杨行老狗的外甥,他自己定然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除非此事是杨行老狗授意。」 「我不管,反正已经来了纪城,你就得给我一个说法!」孙紫苑为人单纯直白,一心只想为自己兄长求个公道。 「好,我给你一个公道,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天色再晚一些,我要去军营看看。」凌秀平声音压低,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此下还未全完黑透。 「我也要去!」孙紫苑想也不想的说道。 「你去?你去我可顾不上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大可自己跑了,可你呢!」 「我不用你照顾!」孙紫苑说的自信满满,「我身手矫健着呢,自小我哥就教了我不小拳脚,我行!」 一提她的手谓拳脚,凌秀平显些笑出声,一脸嫌弃道:「就你那点拳脚,我家养的鸡都比你打的好,既然你那么厉害,怎的当初两招不到连我头髮丝都没碰到便让我给擒住了?」 一下说到孙紫苑痛处,她一阵无语,可是无语也要辨三分,「那不算,那日是我初到承安王府,水土不服,一时大意,现在已经到了纪城,我的元气已经恢復大半,不信咱们再来比试比试!」 说着,孙紫苑朝后一跳,双拳举在身前,做出一副要打架的阵势。 凌秀平被她逗的无奈,上前一把包住她的小拳头,「算了,还是留着给你真正的仇人用吧!」 第101章 夜探 夜色深浓,荒郊野外…… 夜色深浓, 荒郊野外之地伸手不见五指,到是郊野外的军城之中灯火明亮。 两道人影在月色下飞速穿梭,而后掩在齐人高的野草堆中。 乱草中有人用指指轻轻拨开一条草缝, 露出一双深邃的眸子来,随后有一只圆圆的脑袋也凑了过来, 凌秀平隔着蒙脸的黑布巾都闻到了一股淡然的香气, 如同野地里的不知名小花。 「这里有人巡逻,怕是不好进。」孙紫苑同他是一副打扮, 都是黑衣加身, 黑巾摭脸, 满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面。 「不好进也得近, 我非得弄个清楚,免的有人一直说我是杀人犯!」凌秀平气不过, 朝身侧人扫了一下。 孙紫苑自是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谁, 更是没好气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这等我,我先去前面探探路,待一会儿我给你手势你再过来。」说着, 凌秀平小心挪动,借着风起草丛摇摆间窜到前方去。 于石缝后隐了片刻, 正遇上一行巡逻的官兵由南至北,等待时机, 不多时, 果然让凌秀平等到了,只见一官兵落了单,独自提了灯笼朝前方密林中行去。 凌秀平见机会来了,亦朝那边密林过去。 抓单并不难,只要是巡逻之人, 夜里解手只能在草木茂盛之处解决,不过是等的时间早晚而已。 那官兵暂且将灯笼挂在树杈上,裤子还未等解开,便觉身后有一道人影闪过,刚要回身,便被人捂住口鼻,而后只觉着脖颈处一片寒凉,是一把匕首正扎在自己脖前皮肤上,顶的生疼。 「别出声,若不然我这一刀下去,你可就成了个血窟窿!」凌秀平有意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那人更是识趣,生死关头哪里敢硬碰硬,只是僵直着点头,又不敢点的太深,生怕那不长眼的匕首扎入喉中。 凌秀平将人拖到了远处来,随之孙紫苑也跟上。 到了一处空旷地,凌秀平将人放开,可是匕首仍架在他脖前。 「好汉饶命,您有何贵干?」那人吓的脸上都已经没了血色,又出了一身冷汗,这会都黏在身上,一股子馊味儿随之传来。 话音才落,凌秀平便见着孙紫苑哒哒的跑来站到一侧。 「我有话要问你,你最好老实回答,若是敢乱说一个字,我让你人头落地!」凌秀平又道。 「是是,好汉有什么话尽管问,我定会知无不言。」 这声音孙紫苑听着十分熟悉,不禁自怀中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摺子吹起,而后朝前行去,将那火光举在那人脸前,火光不大,却让她看了个清楚。 「阿壮哥?」孙紫苑惊喜开口唤了一声。 「你是......」 「是我,我是紫苑!」说话间,孙紫苑将蒙在脸上的巾布一下子扯下,将火苗往自己脸前凑了凑,「紫苑啊!」 这凌秀平不禁眉目一紧,想着怎的还有这种随意自报家门的傻子。 「紫苑!你真的是紫苑!」那阿壮见着她也着实惊喜,这会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架着把匕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第188页 「说来话长,」她目光扫到凌秀平,随即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不用吓他了,不是外人,是自己人。」 凌秀平这匕首放的有些不情愿,但是转念一想,此人若敢反抗或是耍什么花招,他有自信可将其一刀毙命。 「大壮哥,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向你问个清楚,我哥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 「紫苑,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件事啊,当初你跑来这里来闹,我当时不就同你说了吗,这事儿你管不了!」 这大壮是和孙紫苑的兄长孙辰之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当初孙紫苑来为兄长讨说法,还是他将孙紫苑给劝了回去,也算是替她挡了个灾,若不然当初孙紫苑若闹起来,也是同辰之一样的命运。 「这里管不了,总有能管的地方,也总会有能管的人。大壮哥,今时今日我只向你求一句实话,我就是想问问清楚,我哥当初到底是被谁人所害,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离纪城远远的,不会给你惹任何麻烦!」 「这......」大壮实在是为难,因为这件事背后水深,他只怕说出去,万一有个什么,会连累自己家人,可见了这紫苑又十分不忍,一时两难。 见他正犹豫,凌秀平在一旁轻咳一声,随而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匕首,明明是夏日里,却让大壮觉着浑身冒冷汗。 这人可不是好惹的,只从气势上便分辨得出,大壮可不瞎。 「罢了,左右也到这了步田地......」这大壮心一横,苦着一张脸道,「辰之就是脾气太直了,我早就说他会吃亏!」 ....... 素夜漫长,翻过一坐山,已远远的将那荒郊处的军营甩在身后,这会儿天空中已然露出鱼肚白,明暗交接之地,凌秀平孙紫苑两个人一前一后行着,一句言语也没。 孙紫苑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再没平日的精神气,连脚步也跟着拖沓了起来。 凌秀平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瞧她两眼。 入城的路程还有好远,孙紫苑终于一步也肯再往前,而是席地而坐,双臂环住膝盖瘪起嘴来。 凌秀平走在前面,感觉身后动静不对,再一回头,只见人已经自顾抱成了一团。 他取下脸上的黑布巾,迟疑了片刻来到孙紫苑的身边坐下,侧面看去,她唇嘴紧紧抿着,似忍的很辛苦。 凌秀平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安慰人,踌躇了片刻才道:「若是想哭就别忍了,我今日不笑话你。」 这句话好像是给孙紫苑开了闸,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嚎啕大哭起来,抽噎了好半天,才将脸抬起来,满目泪痕道:「这个世上,最疼我的就是兄长,如今他含冤而死,我却这么没用……」 「你哪里没用,你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去刺杀我,这还不够厉害?」凌秀平轻笑一声,「现在哭也哭过了,是得将为你哥报仇的事提上日程了。」 闻言,孙紫苑胡乱抹了把脸,「对,得给我哥报仇!」 「怎么样,这回知道我是清白的了?你那个大壮哥可是将一切都同你说明白了,你不信我的话,总得信你大壮哥的吧?」 孙紫苑觉着凌秀平的话里有几分阴阳怪气,于是斜着眼瞧他。 见他眼睛肿的像烂桃一样,凌秀平一时不知该可怜还是该笑,于是抬眼看了天色道:「天快亮了,该启程了,回客栈收拾东西,回京城。」 回客栈,说的轻松容易,孙紫苑试图起身,可两腿发软,她不必凌秀平的体力,走了这么久腿早就酸疼的厉害。 凌秀平见她连站着都摇摇晃晃,干脆走到她面前,而后背过身去,背朝他弯下来,「你这腿脚,怕是走到天黑也回不去,上来吧。」 孙紫苑盯着他宽敞的背,一动也不动。 凌秀平干脆扯了她的胳膊,将人挂了上来,身量倒是轻,背着不费力。 孙紫苑贴在他的背上,由他背着,看着他的耳朵,心里一软,忽然升腾出一股子愧疚之感。 她在背后别扭了半晌,才小声道:「我为我之前对你所做的一切感到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这还是孙紫苑第一次这般温柔的同凌秀平讲话,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于是灿然笑道:「怎么,良心终于发现了?」 「发现了……她小声道。」 「发现就好,我顾念你和你兄长兄妹情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计较。」 这次孙紫苑没有反驳,而是乖乖巧巧的伏在他肩上。 一夜未睡,加上奔波良久,又痛哭了方才那么一场,孙紫苑睏倦的不像样子,渐渐在他背上闭了眼。 …… 待陆澜汐随着凌锦安回京时已经过了近半个月。寒山气候舒适,若不是大婚在即,非要在那住上一年半载才肯罢休。 马车缓缓停在王府门前,管家一行早就等候在门外。 一见凌锦安露头,马上迎上来,「王爷,您回来了。」 凌锦安下了马车,转身将陆澜汐抱下来,这才问:「二公子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前几日回来的,二公子一进门,老奴便遣人去寒山的府邸给您送了信。」 「知道了,我不在家的这阵子,府里可出了什么事?」 「回王爷,一切照旧。」 凌锦安微微点头,没在对管家问什么,转而拉着陆澜汐的手道:「秀平这次出门办事回来,带了很重要的消息,我先同他见一面,你先回去歇息,我可能要晚一些才回锦秀苑。」 第189页 「什么重要的事,我可以听吗?」陆澜汐浅浅一笑,「感觉你们都总是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跟我说。」 她只是知道关于凌锦安的一切。 凌锦安捏了捏她的手指,「说到底,都是些政务上的事,又不是市井上的热闹,有什么可说的,怕你听了心烦而已。」 「锦安!」一人声自二人身后响起,唤的亲切。夫妻二人齐齐寻声望去。 第102章 醉酒 蒲怀玉自马上下来,…… 蒲怀玉自马上下来, 来到二人面前。 陆澜汐微微颔首,「二皇子。」 蒲怀玉报以浅笑。 「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要差人去请你呢。」凌锦安说道。 「我也是听你今日回来, 所以才赶着时辰来了。」 「澜汐,你先回锦秀苑歇着。」凌锦安侧头轻抚她的腰间说道。 「好, 」陆澜汐点头, 随之又朝二皇子笑道,「我先失陪了。」 随即, 由婢女撑着伞, 入了王府的大门。 …… 凌秀平一听说兄长归来, 带着孙紫苑匆匆赶往书房, 一进门恰巧见蒲怀玉也在。 凌秀平说话也来不及拐弯,直接关了书房的门道:「大哥, 怀玉, 我这次去纪城有个大收穫。」 二人没有插话,而是定睛看着他等着下文。 紧接着凌秀平又道:「纪城有人冒充我的名义招兵买马,据我所知, 纪城领军是陈爽,此人是杨行老狗的外甥。」 「此事当真?」蒲怀玉问道。 「千真万确, 他陈爽苛待官兵,又剋扣他们的军饷, 在纪城名声极差, 徵兵征不上来便命人四处去抓壮丁,即便如此,也远远不够。」 蒲怀玉同凌锦安对视一眼,二人似乎思绪交替一下,而后又听凌锦安道, 「若我没记错,纪城驻军大约有三万人,如今各处都还算平息,他徵兵做什么?若是顶了秀平的名,定然是知道秀平宽待手底下的兵将是出了名的,若是这样解释,也情由所原。」 「即便纪城天高皇帝远,他这件事就不怕东窗事发?」蒲怀玉自椅子上站起,眉目深锁。 「纪城那么远,来去一趟加在一起需得快马加鞭半个月的路程,那陈爽背靠杨行老狗,在纪城一家独大,定然是作威作福,谁又敢在他手底下将事情传出来,加之,若我没记错,那陈爽是个莽夫,没什么脑子,做出这样的事一点儿都不奇怪。」凌锦安展开玉骨摺扇在身前轻扇两下,「他走这一步,明显是着急,若不然为何又抓壮丁又冒名顶替?」 话未说满,三个人面面相觑,心里这会儿已经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诡异起来。 「不仅如此,陈爽手段十分毒辣,」凌秀平终于将孙紫苑拉过来说道,「她叫孙紫苑,她的兄长孙辰之当初就是奔着我的名头去了军营,谁知到了那里才发现被骗,他一时气不过,私底下想要逃跑,再来到京城告状,谁知被人出卖,被陈爽下令给杀了……」 这些都是那日大壮同他们讲的,实际上不仅仅是死这么简单,生前还受过重刑,是那大壮偷偷同凌秀平讲的,今日凌秀平也根本没有将大壮说的细节都摊在明面说开,是为了孙紫苑心里能够好受一些。 尽管如此,孙紫苑每每听到这些,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眼角眉梢都噙着一股子恨意,牙咬的咯吱作响。 凌秀平瞧着孙紫苑的脸色顿了一顿,一时心里有些不忍,随之还是咬着牙接着道:「事后那陈爽还发下话来,这件事,谁若敢透露半句,杀无赦,所以,无人再敢造次,对外一个字都不敢说。」 「那陈爽,竟然这般猖狂。」蒲怀玉朝桌上重重一拍,一时盛怒。 「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头脑有限,让他猖狂的不是纪城那一亩三分地,而是他背后的杨行老狗。」话未说尽,已然道了大概,杨行的身后是大皇子蒲贺元,这般着急的招兵买马,很难不让人怀疑。 「自从我和秀平回京的那天,他们就坐不住了。」蒲怀玉面容森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凌锦安一直就觉着哪里不对,这会儿又无意扫过一旁孙紫苑,又想起前两日收到凌秀平的书信,里面也提及这孙紫苑的身世,不禁奇怪道:「既然你的兄长是死于陈爽之手,那你又是何时入府的,我记得,你在秀平身边有些日子了。」 这一问,让凌秀平和陆紫苑齐齐怔住,他当然不会告诉凌锦安她原本是混进王府打算刺杀他的! 于是他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即上前来打岔道:「说来话长了,这不是重点,过后我再同你们细说。」 「孙紫苑,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凌秀平忙飞快的给孙紫苑递了个眼色,孙紫苑也不傻,早就听闻承安王的恶名,自然不敢在他面前露出马脚,于是憨憨的点了点头,收敛了情绪,转身便往门外跑。 这一举一动哪里逃得过凌锦安的双目,见凌秀平分明有袒护孙紫苑之意,看透不说透,也就轻浅笑笑,没再计较。 逃也似的离了书房,孙紫苑又不想回房,便胡乱在府里转悠,好在大热的天,也碰不见什么人影,转着转着便来到湖心水榭,本想上去坐坐,一只脚才踏上石阶,便见着有一人影坐在那里,仔细一瞧,竟然是承安王妃。 心想着,承安王都是那样狠辣的一个人,他的王妃也好不到哪里去,干脆别没事找事,将脚麻利收了回来,转身欲走,谁知还没走出两步,被人叫住。 第190页 「等一下!」陆澜汐回头正好瞧见孙紫苑。 孙紫苑表情扭曲,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乖乖转过头来,「王妃娘娘您叫我。」 「过来!」陆澜汐朝她招招手。 即便再不情愿,孙紫苑还是行至跟前。 她见这水榭只有陆澜汐一个人,不免有些好奇,「怎的王妃娘娘您自己坐在这里,方才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后半句是假的。 「你不也是一个人?」陆澜汐似是话中有话。 「我是个奴婢,当然一个人。」 「我看你不是。」那日凌秀平送来府邸的信她也大致看了一遍,虽然不清楚其中内情,可却提及孙紫苑此人,书信不长,凌秀平对她着墨倒多,再加上之前在凌秀平身边见过她几次,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侍女。 「我……」仅此一言,让孙紫苑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对你兄长的事,也大致了解了一点,你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说到这里,孙紫苑慢慢垂下肩膀,不知是陆澜汐的语气太过亲切温柔,让她卸下了防备,还是她本来就觉着这件事没什么值得隐瞒,于是轻轻点了下头,「是,难过的要死了,兄长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现在连他也去了,我一下子便觉着,没有家了。」 说到后面,孙紫苑又是一阵强忍的哽咽。 陆澜汐朝下看去,只见她双手捏了拳头,指节发白,像是忍耐的十分艰难。 她也忍不住嘆了口气,「若是想哭就哭吧,没人会怪你的。」 「不,我不哭,」孙紫苑咬着牙摇了摇头,硬生生的将眼泪逼了回去,「我要为我兄长报了仇再哭,现在哭,就是在向敌人示弱,兄长在天看见了也会心疼!」 虽然不知这是什么逻辑,可还是将陆澜汐给逗笑了,她抬手拍了拍石桌上一只青瓷的罈子说道:「本来我是从地窖里挑了坛果酒出来,打算在这水榭里吹着荷风自斟自饮,既然正好碰上你,咱们两个喝一场如何?」 此时孙紫苑才留意到石桌上摆着一罈子酒,只觉那罈子便十分好看诱人。 孙紫苑是小城来的丫头,早就没规矩惯了,即便来到王府,由凌秀平护着,也从没守过什么规矩,此刻见这王妃看似真心相邀,索性也顾不上许多,喝就喝。 于是一屁股坐下,手撑在那石桌上,应了句,「喝!」 …… 约么过了近一个时辰,有婢女急匆匆的自旁处跑来,立于院中大声禀报导:「王爷,大事不妙,王妃娘娘她……王妃娘娘她出事了!」 书房里的三个人听的清晰,尤其是凌锦安,闻言几乎跳着从黄花梨木椅上起身,大步流星奔到门口,将门一把拉开忙问:「王妃怎么了?」 这勐然的劲头太过沖人,将小婢女吓得往后躲了一下,忙摆手道:「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喝醉了。」 小婢女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方才见到的那番场面。 「喝醉了?」凌锦安眉心一跳,「此刻王妃人在哪里?」 「是跟那个孙紫苑一起,在湖心水榭,您快去看看吧。」 小婢女话还没说完,便觉着有两阵风自身前刮过,定睛一看,是凌锦安大步跑了出去,凌秀平随之跟上。 来到湖心水榭两个人就傻了眼,众人纷纷给两个人让出路来,不敢靠前。 凌锦安上前,只见陆澜汐和孙紫苑两个人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像两条死狗,他捏着陆澜汐的肩膀将人扶起来,只见眼前人就像是被人脱了骨,整个人软成一团,双目紧闭,一动也不懂,脸色红的发紫。 凌秀平再去瞧孙紫苑,也是一般无二,此时孙紫苑打了个浓重的酒嗝,一股酒气熏的凌秀平皱了眉,以手为扇在鼻子底下用力扇动几下,一脸嫌弃,「这是喝了多少!」 凌锦安觉着陆澜汐二人脸色不大对,目光扫到那石桌上的酒罈子上,拎起来闻了闻,脸色一变。 「怎么了哥?酒有问题?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看看?」凌秀平见凌锦安脸色不大对。 将酒罈搁下,凌锦安将陆澜汐打横抱起,似有深意的说了句,「倒是不必找郎中,你先将人抱回去吧!」 话毕,凌锦安抱着陆澜汐大步朝锦秀苑的方向行去。 反而是让凌秀平摸不到头脑,面对现在不省人事的孙紫苑他无处下手,最后心一横,将人像麻袋一般扛在了肩上…… 行了一半的凌锦安忽然回过头来,眯眼瞧了凌秀平离开的方向,欲言又止。 第103章 打架 才入了锦秀苑的门,怀里的陆…… 才入了锦秀苑的门, 怀里的陆澜汐便睁了睁眼,眼前一阵阵眩晕感袭来,手扯住他的衣襟艰难的唤了他一声:「锦安......我难受。」 「我知道, 别怕,马上回房了。」他瞧着陆澜汐这会脸色红的发紫, 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能尽力的去安慰她。 到了房间,他将屋里所有洒扫的婢女都遣了出去, 而后将人小心放倒在床榻上, 谁知才将人放下, 陆澜汐便贴了上来, 扯着他的衣襟起身,而后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 一股热乎乎的酒气自她唇畔传来, 她目光迷离,将人圈住便踮起脚尖来凑到他脸前,二话不说将凌锦安的唇咬住。 酒气伴着热气, 凌锦安自是照单全收,只见陆澜汐此时几乎是生扑一般, 焦急的扯着他的衣带,二人带着自原地转了个圈, 陆澜汐重心不稳, 整个人朝前扑去,凌锦安被身后脚踏一绊,顺势朝后仰去,随后陆澜汐整个人爬了上来,对着他疯狂「撕咬」, 凌锦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阵势,明知是因为喝了些不该喝的东西,却也劝不来让她冷静,现在她神智都有些不清楚,哪里还冷静的下来,只得先让她将火撒出来再说。 第191页 「凌锦安,我难受......」她将唇移到凌锦安的耳畔,这次换成她咬着他的耳垂重气。 凌锦安哪里受得了她来这个,喉结滚烫,上下一动,而后低沉着嗓音应了句:「我知道。」 而后翻身,将人压到身子底下。 陆澜汐仰面躺着,脸色这会儿已经红的没法看,脸比她上次发烧那次还要烫上几分,这会儿身上的衣衫尽数退去,仍旧没有任何好转。 她抬着手在身前胡乱的抓,凌锦安也不躲,只任凭她拿捏。 这回陆澜汐整个人都像是住到了云彩里,双脚不沾地,时而又像是落入滚烫的沸水中,闷热透不过来气。 一种灼烈感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强烈。 本该是凌锦安下厨的时候,今日方觉,他成了陆澜汐口中的一道菜,且照比平时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 ...... 一只狐狸轻飘飘的趴在他的身上,明明是细小的身躯,却妄想将他整个人吞下,今日她的确生勐,却还是稍欠了那么一些火候。 白日流星划过,刺破云层,眼不及见便被云层紧紧包藏住,随之白日变昼夜,天空中无数水珠子自云层中砸下来,雨落成泉,疾风雷电中显得越发密集。 雷声若响鼓,自云层中敲打个不停,步点快且迅勐有力,小狐狸在风雨中更不躲避,反而迎风而上。 疾风劲草,原本在阳光下娇嫩的花枝这会受着风雨的洗礼,每被雷电击中一下,使得整个花枝都在乱颤。 雨水和着露水自花芯中顺流而下,湿了根下大片土地,越蔓延越宽广。 陆澜汐势必要反客为主,可今日凌锦安亦要吃肉,一双眼盯着眼前一对每日都得见的兔子,却觉着今日有些异样,似是很不服气的一双红眼竖起盯着他挑衅。 云层下雷声不停,亦不耽误他收拾这对猖狂的兔子,他一口盖住兔子红透的眼,只听头顶传来阵阵嘤嘤之声,他也不去管,只管品尝林中摘来的饱满樱桃。 雷电正噼在树干上,剎时燃起熊熊烈火,狐狸被吓的双腿乱蹬,却被人一把抓住。 他低头在悬于肩侧的细长莲藕根部咬了一口,力道不大,却感知莲藕整个都绷僵住。 良久,陆澜汐翻过身来,像上次一样爬上马鞍,翻腿一蹬,牢牢的骑于马上,随之手腕被人扯住,牵引着她于狂风中疾驰。 不同于初次青涩的马技,这次显然她要比之前熟练许多,一奔一停之前,感知到越发深邃。 她闭着眼,纵一下被人朝前扯去,而后跌入一个潮湿的怀抱,凌锦安紧紧将她圈住,随后她的唇又被人啃噬起来。 天气炎热,双方混战前所未有的激烈,两方的汗水交织混在一处,在原处洒下一大片水渍。 陆澜汐的头髮湿了大半,前额有不少碎发滑落下来,紧紧的贴在脸颊两侧...... ........ 凌秀平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顾将人扛到屋里。才放下来便觉着孙紫苑站都站不稳,正掐着她的双肩抱怨道:「这是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 孙紫苑勉强睁眼,只看清眼前人一个模煳的轮廓,许是方在大头朝下颠簸的原因,加之自己早饭吃的太多来不及消化,勐然觉着腹内一阵翻腾,身子朝前弯去。 凌秀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刻发生的场景——只见孙紫苑弯身的工夫,凌秀平顿感身前一热,下一刻,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气息夹带着洒气扑鼻而来,他垂目一瞧,孙紫苑吐了他一身,这会儿还朝外冒着腾腾热气,惶恐之间他甚至在他身上清楚的瞧见一颗完整的豌豆粒! 凌秀平此时整个头皮都揪了起来,随着惊唿一声,双手放松,孙紫苑顺势朝后瘫倒,正好瘫在软榻上,不醒人事,像是一滩烂泥。 现在凌秀平哪里还顾得上孙紫苑,整个人僵住,而后万分嫌弃的扯了衣带,将外衫脱了,只着里面的薄衫,大唿小叫的唤了人来。 婢女在房内收拾了一通,又燃了气味浓烈的香,这才稍稍盖得住那股子酸腐气息。 这还不止,凌秀平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熏懵了出现了幻觉,抬眼扫了一下,她这会儿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干脆将自己的薄衫也脱了丢到一旁。 转身跑去柜前翻腾着干净的衣衫,才拿到手上,便觉得背后有人,一回头,吓了他一跳,只见孙紫苑整个人就朝他扑了过来,眼睛仍旧没睁开,那诡异劲儿看着像是梦游似的。 「孙紫苑你干什么?像鬼一样一声不响的!」凌秀平没好气的喝道。 可这显然没有什么用处,只见她更加过份,双臂一展搂上他的脖子,吓的凌秀平朝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柜门上,一只手掐住她的腕子,一只手试图将她推开,「孙紫苑你疯了是吧?」 平时倒是没见她身手这般利落,此时她头一歪,躲开他的推搡,见缝插针似的又贴了过来。 凌秀平觉着不对,就算是醉也不会醉成这样,抬手掐了她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方觉出什么来。 「你这.....」凌秀平话还未说全,便又被孙紫苑扑过来抱住,脸贴在他的脸上蹭了蹭,一阵异样的灼热传到凌秀平的脸上。 他这辈子就没和哪个姑娘这般亲密过,一时让凌秀平不知所措,躲无处躲,避无处避。 感觉到身上的人越箍越紧,推都推不开,凌秀平当真是慌了。 第192页 「孙紫苑,孙紫苑!你冷静一些!」显然这样的劝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见劝说无果,一时恼火,重力将人的胳膊拨开,随后长臂一展将孙紫苑夹在腋下抱起,朝床榻上行去。 ....... 凌锦安和陆澜汐的卧房中终于平静下来,陆澜汐累的极了,沉沉睡去,傍晚,风送荷香,偶有蜻蜓在水中轻点一下再飞起,再飞入丛间再也不见踪影。 陆澜汐将眼睛缓缓睁开,正好见着凌锦安坐在床榻外沿瞧着她,眼底似有笑意又无,见她睁眼,他才问道:「醒了?」 「怎么回事?」陆澜汐不仅觉着嗓子有些干哑,且觉得头有些疼,翻身过来才惊觉自己未着半分,身上搭了一块薄毯。 再瞧凌锦安,夏日炎热,丝薄的长衫衣带未系全,身前露出一条肌理,他似像方才和人打过架一般,身前脖子上皆是细长的抓痕或是红印。 「你这....」陆澜汐抬手指问。 「这么快就想不起来了?」他朝陆澜汐一抬下巴,「要不要看看后面,我背上都是,方才沐浴时觉着身上四处都杀的疼。」 「我......」陆澜汐紧闭着眼,努力回忆,记忆止于她同那叫孙紫苑的姑娘喝酒,而后便是断断续续的片段在脑中拼凑,她隐约记得似是被凌锦安抱了回来,还记得......还记得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包括她骑在凌锦安的身上,还有指甲胡乱抓在他身上...... 她好像从未疯成这样,亦不知究竟和凌锦安讨要了几次,只记得似在梦中翻山越岭,一遍又一遍。 「那酒有问题?」她唯今只想得到这一件。 「是有问题,那酒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凌锦安问道。 「是自后院中的酒窖里,我当时还特意挑了个好看的瓷坛,谁知竟会这样。」 这个问题凌锦安方才就命单通去查问了,这事出的诡异,不像是外人能做出来的。 「想不到府里还出了这种东西,当真是胆大包天。」凌锦安微一眯眼,眸色深沉。 「呀!」陆澜汐一拍双手惊道,「我都这样了,那个孙紫苑姑娘该怎么办?」 「你都这样了,还顾得上旁人?」凌锦安不答她话,先行将人用长衫裹起来,而后捞起,「我先带你去沐浴,旁的一会儿再说。」 临了又不忘将脸凑到她耳畔似笑非笑的沉声加了一句,「我竟没发现,你扑起人来也是很兇的。」 第104章 无题 在天边最后一抹夕阳落下之后…… 在天边最后一抹夕阳落下之后, 承安王府已上了灯。 孙紫苑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的后颈疼的厉害,头也疼的厉害, 刚要起身,发觉自己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动弹不得。 她侧头看去, 只见凌秀平翘着二郎腿坐在八仙桌前吃瓜子,嗑的瓜子嘎嘎作响。 「凌秀平!」孙紫苑大喊一声。 随之凌秀平转过身来看她, 吐了一口瓜子皮说道:「哟, 你醒了!」 他侧身的工夫, 孙紫苑便见着他只着了中衣, 衣料单薄,隐隐透肉。 孙紫苑瞧着他, 再瞧自己被五花大绑, 顿时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大声叫道:「你绑我作什么?」 见她虫子似的蠕动,凌秀平也不着急, 大口喝了盏凉茶后起身,晃悠悠的行过来, 来到床前歪着头盯着她一脸坏笑。 孙紫苑只觉着脸前一道阴影罩下,再看他那笑, 不禁心里发虚道:「你笑什么笑!快给我解开!」 凌秀平也不管她, 反而顺着坐了下来,细瞧了她脸色,「哟,这会儿脸色倒是正常了,不扑人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 白天我将你自那湖心水榭扛回来的时候,你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往我身上就是生扑啊!」此时为了逗她,凌秀平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尤其夸张。 「我扑你?」孙紫苑起先以为他是在扯淡吓唬人,可见他越说越真便有些后怕,不禁仔细回忆起来,丝丝片段联繫到了一起,拼拼凑凑,最可怕的是,竟然让她想起了,好像真有她扑人这么回事儿! 一下子孙紫苑脸色惨白,瞪着惊恐的眼再瞧他现在只着中衣,似一下子明白过来。而后尖叫一声:「啊!凌秀平,你王八蛋!」 这声尖叫太过响亮,让凌秀平忍不住皱了眉,一只手堵了离她近的那只耳朵,「你喊什么?」 「你把我放开!」孙紫苑此时蠕动的更回激烈,「你快把我放开,我要杀了你!凌秀平!」 「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凌秀平有些嫌弃的上下打量孙紫苑,「虽说你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可也不至于让我见了就起非分之想。」 「那你绑我做甚?还把我放在你房里的床上!你还穿的这么单薄!」 「我怕了你才绑着你,若不绑了你,你可就将我染指了,本公子的床还没被第二个人睡过呢,你今生有幸来此一游,你就夜里咬着被角偷着笑吧!」凌秀平说到此处也是一脸的憋屈,随之扯了自己衣衫又道,「我穿的单薄怎么了,碍了你的眼了?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吐了我一身?早晨吃的豌豆吧,什么嘴啊,吃豆子嚼都不嚼的?整个往肚子里咽啊,吐出来的时候还是整个的呢!」 这一通狂轰乱炸下来,将孙紫苑整个人给说懵了,还想同他辩一场,可酒后的事儿越想越清楚,好像无论单拿出来哪一件她都不占理,不过她也偏不服气,虽然气焰没有方才那般嚣张,却也不肯就这么让他占了上风,到头还是不咸不淡的嘀咕了句:「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是假的。」 第193页 「不信是吧?」凌秀平冷笑一声,「要不要我将那身衣裳拾回来,把上面的豌豆挑一挑给你晚上炒一盘啊?」 听这话说的着实噁心人,孙紫苑不觉瘪了嘴,「你噁心不噁心,这种话你都说的出来?」 「这时候觉着噁心了?你吐我一身的时候,我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好好好,就你是个大善人,我说大善人,可以将我解开了吧?」 「我就是心太好了,」说到此处,凌秀平的手才终于朝绳锁伸去,「若换成别人早将你扔出去了。」 身上绳结一松,孙紫苑立即松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脖子,好像除了头和脖子有些痛之外,还真没哪里不舒服。 这才觉着凌秀平说的不是假话,确实没有对自己怎么样。 「那衣裳当真是我吐的?」孙紫苑小心翼翼地问道,脸上写满了心虚。 「你说呢?」凌秀平斜着眼瞧她,「若是旁人吐的,你看我不非将他脑袋拧下来,若不是纪城的事没结,我早就揍你了!」 他话说的倒是狠,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孙紫苑算是也看出来了,他也就对着自己嘴硬些罢了。 「那衣裳在哪?我给你洗就是了。」 「用不着,」凌秀平将手里的绳子顺手一丢,而后站起身来,又斟了杯茶喝下,「吐成那样洗了我也不穿,直接扔了。」 「扔了.......」孙紫苑一抿嘴,「还真是财大气粗,说扔就扔了,若你还生气,我赔你银子吧,我身上还有一些的。」 「用不着,爷不差你那点儿钱,快回自己屋去,别在这气我!」他勐灌下一口茶说道。 孙紫苑抬起手指掏了掏耳朵,毕竟是她理亏,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下地穿了鞋幽幽道:「知道了......」 不多时,听到门口有响动,再回头时,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屋里,安静若斯。凌秀平眨巴眨巴眼,瞧着空荡荡的房间,竟然觉着有些后悔,喃喃自言道:「还真的走了。」 便觉无趣的搁下茶杯,转头瞧着空空如也的床榻,再瞧着那方才被他丢到一旁的绳子,不禁想起今天白日的场景来,越想便越觉着好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瞧着那团绳子笑出了声。 ........ 约过了半个时辰,凌秀平被人请到了书房来,一进门便见着老管家和他亦在府中当职的儿子刘久祥跪在正中,凌锦安则一言不发立于半人高的瓷缸前餵鱼。 「这是怎么了?」凌秀平眼盯着管家问道。 管家见着凌秀平进来,吓的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刘久祥亦是。 「你们自己说。」凌锦安冷着脸,凌秀平不经意扫过他的侧脸,只见他耳后有一道明显的抓痕。 试问这满京城找,除了那位谁敢将他抓成这样,再一想之前孙紫苑都那副德行,再想着跟她一起喝酒的大嫂.......长这么大凌秀平虽未吃过猪肉,可猪跑还是听说过的。 刘久祥吓的早就不敢抬头,豆大的冷汗自脸颊流下,老管家瞧着自己儿子这副德行,实再无法,暗嘆了一口气道:「是老奴的罪过,老奴教子无方......那酒,那酒中被这个不成器的下了些药,本来他是想去酒窑里偷上一坛,谁知行了一半突然来了人,他怕被抓个正着,便将酒留那里跑了,也不知怎的那罈子酒正被王妃娘娘取走!」 「为何要下药?」凌秀平质问道。 问到这里,老管家实在是没了脸,连连嘆气,抬手重重垂了跪在他一侧的儿子刘久祥喝道:「二公子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敢做不敢讲!我的老脸今日都让人丢尽了!」 这刘久祥怂的缩了缩脖子,吓的整个脸都变了色,终磕磕绊绊答道:「小的小的与前院的小月相好,便想着偷坛酒窑里的果酒给她喝,听闻那酒窑里的果酒都是好物,喝了不上头不醉人,便想用它去讨小月的欢心.......」 「小人知道错了,求王爷饶命,求二公子饶命,」刘久祥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砰砰的响,「小人再也不敢偷拿东西了!」 凌锦安在鱼缸前冷笑一声,将手里最后一把鱼食丢出去,「你倒是聪明,只说自己偷拿果酒的事,却对旁的只字不提。」 他转过身来,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你既然说你同前院的小月相好,那酒是讨她欢心,既然相好,何需用你下药,那药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那小月和你相好与否一问便知。」 「偷王府东西,往里面下药,还试图对小婢女不轨,你竟也算是个人?」凌秀平总算是听明白了,上前一步正踢在那刘久祥脸上,刘久祥哪里经得住他这一脚,整个人被踢出去好远。 「你这样的人,留在府里,才是丢了我承安王府的脸面,来人,将这刘久祥拖出去打死!」凌秀平朝门口唤道。 老管家一瞧,吓的整个人僵住。 「慢!」只见凌锦安抬手住,「这种人何必脏了王府的地界,打二十板子,再送他去见官,能不能活,看官府如何定夺,只是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别想踏入承安王府半步。」 「老管家,你在承安王府待了几十年,即便是崔氏独大的时候,你也暗中帮扶过我几次,这我都记着,因此看在你过去几十年的功劳和苦劳上,此事我不会迁怒在你的身上,你年纪也大了,去帐房领些银子,回家养老去吧。我不会亏待你,放心。」 第194页 老管家自是苦了一张脸,谁愿意老了老了,背了一身的骂名被人赶回家去呢。 可是他也是个聪明人,这件事既然摊到头上,自是躲不开,王府里的东西,哪件不是名品,他不光偷了,还往里下了药,又倒霉崔的被王妃碰上,好歹是没出什么大事,这若真闹出什么,只怕他们一家子的命都搭在里面也赔不起。 思前想后,老管家竟也觉着这次是凌锦安对他们开恩了,自是不敢再辩。 人被单通押了下去,老管家离开时是抹着眼泪走的,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凌锦安自顾坐在那里有线喝茶。 见再无旁人,凌秀平不禁沖他调侃起来,刻意指着他脖子道:「大哥,你那抓痕是怎么弄的?」 凌锦安自茶盏间抬目扫了他一眼,而后冷笑一声,「我和澜汐是夫妻,你说怎么弄的。」 「倒是没问你,那孙紫苑呢?」 「她?」凌秀平笑笑,「那三拳两脚还同我比划,让我直接给捆起来了,加上她进门就吐了,她的药倒不那么厉害,没闹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凌锦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是看穿了什么似的,也不说话。 第105章 嫁娶 「对了哥,还没问你,纪城…… 「对了哥, 还没问你,纪城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一提到这件事,显然凌锦安的眉目一阵沉色, 思忖片刻才道:「这件事若是贸然禀明圣上,圣上一定会派人查问, 若闹起来, 不过是将那陈爽治罪,区区一个陈爽, 还不值得动手, 我想要的是杨行的人头。」 「陈爽不过是杨行的一条狗, 这件事定然也是他会意, 若不是着急,不会出这种事, 」他眯着眼轻嘆一声, 「那日我同怀玉也分析过了,只怕是大皇子要有所动作。」 「你的意思是,大皇子想要造反?」 「之前同大迟的那场战役, 虽然打了个五五,可你我都知道, 内里损伤不少,蒲贺元趁着这个时候异动, 也不是不可能。」 凌锦安起身, 负手而立,慢慢踱至鱼缸前,良久才又道:「我中毒也好,你和怀玉被困也好,都是他们想要除掉我们的手段罢了。」 「大皇子丝毫不掩想要做太子的心, 这些年,随着怀玉年岁渐长,皇上也越来越倚重他,大皇子眼见就要到而立之年,眼见着太子之位越发倾向于怀玉,他自然着急。我们两个加上清明,早就被人说成是怀玉一党,所以,成了旁人的肉中刺并不奇怪。」 「就凭他一个蠢货,」凌秀平冷笑,「若不是有那杨行老狗在背后扶持,他怕是蠢死多少回都不知道了。」 「所以,要除大皇子,就要先除掉杨行。」 「这老狗的人头,我要定了,」凌秀平一拍桌案起身,「哥,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纪城,这些事先由我盯着,这两日你的婚期就要到了,你的重心应该在这上面才是。」 提到婚事,才终使得凌锦安的脸上露出笑意来,他嘴角上扬,满目璀璨喃喃道:「是啊,婚期到了。」 …… 大红的嫁衣挂于黄花梨木的雕花架子上,用名贵的香薰料才熏过,离的老远就能闻到香气。 陆澜汐立于衣架之前,歪着头一眼不眨的欣赏这身华服。 品正的红色用青蚕丝织就而成,收边处皆用金线密密缝制,针脚规整若一气呵成,衣袍上的每一处花纹皆是用了时下最为名贵的孔雀羽线绣好,在此刻的烛火光下闪着亮盈盈的光。 「都看了一天了,还没看够?」长公主自身后走来,瞧着女儿的眼神慈眉善目。 陆澜汐明日与凌锦安成婚,所以前一日入了宫。 「这么美的嫁衣,我还是第一次见,好东西当然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明日你穿上,定然也是最美的。」长公主拉过她,行至床边小榻坐下,宫女端了梅子汤进门。 「让你从宫里出嫁,也是皇上的意思,明日出门前,册封郡主的旨意同时下,这就是让所有人看看,你就是当朝的归迎郡主,皇上还刻意叮嘱,让你的花轿自舒华门出宫,一切礼仪都按照公主的置办。」 陆澜汐抿嘴一笑,拉过长公主的手,「郡主不郡主的,我从来都不在意,我只是觉得,能回到您身边,是最值得我庆幸的事了。」 「这也是母亲最为庆幸的事。」长公主说着,抬手摸上陆澜汐的头顶,眼圈微润,「我的孩子,这么多年让你吃苦了,都怪我。」 话音落,她的眼泪连成串,低落下来。 尽管陆澜汐已经好好的回来了,可是她对当年送走她的那个决定始终耿耿于怀,有时候她就在想,若是当初不将她送走,或许两个人也不会失散离手这么多年。 「母亲,」陆澜汐一见她落泪便慌忙起身来到身前,自她膝下蹲跪下来,「母亲不要难过,铸流王权动盪,您自己保命都很吃力,我知道您是怕我受到伤害,您处处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怪您呢?」 「况且,娘亲待我很好,真的很好,在渡州那么多年,我真的没有受过半分委屈,虽然后面来了京城有些波动,吃了些苦头,我仍觉着庆幸,若我不来京城,我也遇不到凌锦安,更难回到您的身边。」 「母亲,您仔细想来,我经歷的桩桩件件,都是好事呢!」她抬手为长公主拭去泪水,「所以您更要高兴才是。」 第195页 「我的迎迎,到底是这般纯良的性子。」她笑意欣慰,「瞧我,本来就是大喜事,却忍不住掉眼泪。」 「母亲,听说,您和素阳道长……」 接下来的话陆澜汐没有说出口,长公主听了却抿嘴一笑,提到素阳,自然露出少女一样的娇羞,「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待你的婚事一完,我们便出宫开个医馆。」 说到此处,长公主一双瞳孔灿然生辉。 「太好了,这不是母亲一直的心愿吗,我一定常出宫去捧场!」陆澜汐拍手一笑。 「傻姑娘,医馆是什么好地方?你还常去!」长公主彻底被逗笑,母女两个笑成一团。 …… 七月初二,宜嫁娶。 天不亮,陆澜汐便被宫人们拉起,穿戴上妆。 她时常淡妆示人,今日上了喜妆为透红色,连那口脂亦是鲜红,显得肤色更加雪白,整个人凭添了一份艷丽之气。 头顶的发冠为纯金打造,连上面镶嵌的珍珠等物亦是难的佳品,这发冠做工精细妥帖,一弯一角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过问,经了宫中十余顶级工匠之手,最终成了这一方纯金耀珠琉璃珍珠冠。 戴在头上自然贵重。 将那件绝美的嫁衣穿在身上,只站在那里便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终于方知何为倾城之色,浓妆淡抹总相宜。 「我的迎迎当真是倾城佳人。」长公主一身华服入了殿中,今日衣着盛重,亦是精心装扮过的。 「若无母亲容色,哪有我这般。」上妆之后,两个人站在一起气韵越发相似,若说不是亲母女都没人相信。 「今日皇后娘娘也会送你出宫门,除了嫡亲的公主,旁人可没这份殊荣。」长公主明明眼睛里是噙着泪的,却仍摆出一副笑脸来。 「母亲,都在京城,往后会常见的,您不要难过。」看穿她的强忍,陆澜汐宽慰道。 「对,对,」话是如此说,到底长公主还是喜极而泣,「大喜的日子,不能落泪。」 「长公主,郡主,吉时快到了。」青萝今日穿的亦是喜庆,端了紫檀的托盘过来,上面整齐叠放红纱盖头,上有坠珠,华丽若繁星。 长公主亲取了盖头展开,陆澜汐半蹲下去。 红纱蒙头,眼前皆是一片喜红。 …… 舒华门前,接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送亲的人亦是层层叠叠,放眼一望,处处都是欢喜的喜红色。 陆澜汐和凌锦安齐齐立于舒华门下,拜别长公主和皇后。 而后陆澜汐由人搀扶着入了喜轿。 这一日,真正的金枝玉叶,归迎郡主出嫁,成了京城中最热闹的一件事。 炮竹喧天,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嬉笑的孩童一群一群跟着迎亲队伍欢笑的跑,孙紫苑和吉若被安排在队伍最前的马车里,端着簸箕往外面洒糖,凌秀平和蒲怀玉平骑着高头大马护在凌锦安左右,凌秀平时不时回头瞧瞧,只见那孙紫苑双颊涂的红红的,喜庆的像是天上的童子,明明是旁人成亲,她却笑的眼睛都没了。 陆澜汐将软轿悄悄挑开了一条缝隙,见着外面一片热闹,堪比花灯会,一切都想做梦一般,也在今日方知,何为十里红妆。 烈日当头,凌锦安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吉服行在最前,自从今日起床,他的嘴便没合拢过。 这样的场面,他经歷过两次,上次是外红内白,娶陆澜汐的牌位,这次是娶她本人。 心境更天差地别。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绕城几圈,几乎各个角落皆是他们成亲的喜红色,可谓风光热闹。 吉时正好,花轿落于承安王府门前。 凌锦安下马,大步来到轿前,定了心神,这才将轿帘掀开,里面陆澜汐抬眼,虽隔着一层薄纱,仍看得清凌锦安的炯炯目光。专注而深情,只为她一人。 凌锦安朝她伸出手,陆澜汐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掌心,才一触碰,便被他牢牢攥住。 随之陆澜汐弯身出轿,只听看热闹的人群齐齐低唿一声。 一身金线的嫁衣在阳光下闪闪光亮,虽隔层纱,不难见她轮廓绝美。 手被他攥的紧,素来掌心温热的凌锦安今日破天荒的掌心里冒出了冷汗,不由让她发笑。 鞭炮声响突然,陆澜汐被吓了一跳,凌锦安顺势将她搂入怀中,护着她的耳朵,一步一步行入承安王府大门。 孙紫苑和吉若将簸箕里剩下的糖一下子洒入空中,而后两个人手牵着手跟着人群跳跃似的入了府门。 凌秀平本来还想拉住她说句话,谁知一熘烟的功夫人跑出好远。瞧她那个闹腾劲儿,脑子里竟然第一反应怕她被人挤了,凌秀平抬手在身后喊道:「慢点儿跑!」 可那人早就没影儿了,更将他所有的声音淹没在人海之中。 蒲怀玉似看透了一切的眼神,随之笑起,搭了他的肩膀,「咱们也快进去吧!」 第106章 红烛 这场盛大的婚礼整整闹…… 这场盛大的婚礼整整闹了一日才散去, 从前陆澜汐只听说当新娘子是最美的一天,又是最累的一天,从前不解, 今日才算清楚了。 凌锦安被拉去喝酒,她独自在房中, 听着外面的喧嚣之音, 和窗外的虫鸣。 屋里摆着冰,倒也不觉着太热, 隔着脸前的红纱, 她望着烛台上一对龙凤呈祥的红烛跳跃。 第196页 回想今日, 当真如同在梦中一样。 她曾无数次想像过自己嫁人的模样, 却未曾想过,竟是这般盛大隆重。 母亲不易, 娘亲将她拉扯大更是不容易, 想到今日不曾让她看到,当真也是她一大遗憾。 一口气还未嘆出,只听门口有响动之音, 她忙坐端正了,而后听见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 那人是谁她自是熟悉。 将门关好, 凌锦安满目笑意一步一步去了内室,走向自己梦寐以求的心上人。 他大步上了脚踏, 贴着陆澜汐身侧坐下, 随之抬手将她脸上的红纱掀开,珠翠碰撞发出脆响,凌锦安目不转睛只望着她。 感受到他热烈的目光,陆澜汐侧头正对上他的双眼,二人眼神碰撞, 在一起,她瞧见凌锦安眼中的璀璨星河。 「终于娶到你了,澜汐。」他迷濛着微醉的双眼,伸出修长白皙的指节在她脸颊上轻轻画线。 「怎么说的好像没见过似的,我可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不一样,我就是要给世人看个清楚,我凌锦安,娶的是你陆澜汐!」 「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我的梦也算实现了,你要知道,当初我躲在王府的角落里,只敢偷偷瞧你,嫁给你这件事,从来都不敢想的。」她一抿嘴,过往或甜或酸都在眼前,「后来,我终于去了锦秀苑,是以通房之名,但那时我想着,这也足够了,好歹是跟你沾了些关系……」 「你不是通房,」凌锦安语气加重,扯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这会儿又恢復了往日的干燥炽热,「我从来没有将你当成过通房。你就是你,你是陆澜汐,是归迎,是我凌锦安的妻子,唯一的王妃,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是双脚不沾泥土的贵人,永远立于我的肩膀之上。」 「我知道。」陆澜汐听了这一番话十分动容,身子朝前探去,一把搂上他的脖子,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天大的好事,能得你爱。」 「我上辈子更是个大善人,才能得你青睐。」他倍感温意,手轻轻抚住她的背嵴。 二人相拥良久,凌锦安忽然想到什么,轻拍她背说道:「对了澜汐,我还要让你陪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她将人暂且放开,认真问道。 凌锦安二话不说将人拦腰抱起,直走到八仙桌前,这会儿屋里摆着各色礼物,将碍在脚边的一下子踢开,随之在椅子上腾出一处宽敞将她搁下。随之自己扯来椅子坐于她身侧。 陆澜汐只见他取了两只酒盅斟满香酿,而后举起,一杯递到陆澜汐的面前,欣喜道:「洞房花烛之夜需得喝交杯酒。」 他对这个很是介意,之前娶牌位的时候,他独自斟了一杯,即便到了今日,他也仍旧记得那种痛苦孤寂的滋味。 陆澜汐将酒盅接过,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碰杯,而后绕了胳膊,各自将酒送入口中。 这佳酿火辣,呛的她咳了一声。 「还好吗?」他问。 「没事。」她答。 「真没事?」 陆澜汐觉着他语气有些奇怪,抬眼说道:「当真没事。」 话音一落,就见凌锦安将酒盅自她手中夺出来而后重重搁下,而后再次将人抱起,欢喜说道:「既然没事,就该做些正事才行!」 随即她大步朝前,朝床榻行去。 好生将人放下,替她摘了沉重的发冠,只见她额头边际都压出了痕迹,想来这一日她没少受罪,定然累坏了,实在不忍心折腾她,于是改了主意,用指腹轻轻给她按了额头,柔声问:「是不是累坏了?」 「是。」这是实话,起了个大早,身子绷了一整日,她说的不含煳。 「那我给你换了寝衣,你早些睡觉吧,今日我先饶了你。」 凌锦安当真说到做到,将身子给她清洗过后,又为她换了寝衣,这会儿陆澜汐几乎已是瘫倒在床榻上,一动也不想动。 待红烛燃了一半,凌锦安终于躺了下来,他觉着屋里还是有些热,于是侧过身子胳膊撑头,面朝陆澜汐,给她一下一下的扇着扇子。 这扇子玉骨檀香片,过风送香,闻着格外舒服,陆澜汐平躺着,微风习习,将她额头两侧的碎大时而吹起,时而送下。 她舒服的根本不想动弹。 「累了还不快睡?是在考验我的耐性?」凌锦安瞧着她微微抖动的睫毛,嘴唇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 不想陆澜汐赫然睁眼,眨巴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蒲扇,眨眼带风,「奇怪,明明是困的,怎的就是睡不着。」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他声音压低,透着沉沉的诱色。 「你还说我,你怎么不睡?」陆澜汐问。 凌锦安手中的扇子勐扇动两下,「还不是怕你热着,等你睡着我再睡。」 「那我要是一夜都不睡呢?」 「那我就给你扇一夜!」 「你真好。」陆澜汐朝他转过身去,头微微支起,在他脸上轻吻一下。 「陆澜汐,你勾引我!」他手暂且停下,将扇子丢到一边,随之起身将人压下。 陆澜汐躺平,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细声道:「我就是勾引你,我要勾引你到七老八十!」 「七老八十哪里够,」他定睛一望,「生生世世!」 随之陆澜汐觉着眼前一暗,而后嘴唇被他咬住,还带着醉人的酒气。 第197页 纱帐摆动,露出一条缝隙,陆澜汐的寝衣被人自那缝隙中丢出来,而后床榻内传来阵阵声响,若花瓣被风吹落,砸的到处都是。 …… 凌锦安虽然醉意不小,可还是熟练的摘到树梢上两颗红豆衔在口中,抚吻所见每一处土地。 从上至下,从下至上,最后重新面对陆澜汐,不想被陆澜汐忽然按住肩膀,她急灼的气息若含甜桃,扑在凌锦安的脸上,双颊粉红,眼神闪烁似带着星光。 「怎么了?」他问。 「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许是方才喝了那酒,本来她就不胜酒力,只这一杯便可让她迷濛不清。 「什么事?」他强忍着山丘绷紧,细细听她问话,温柔的像是绸缎。 「你……你从前……你从前有没有……」这件事她一直想问,却一直羞于启齿。 来京城这几年,她也听人说过不少,许多京城中的高门公子皆是万千花丛过,她虽然一直相信凌锦安不是这样的人,可还是多嘴问上一句,可话到嘴边,却说的磕磕绊绊。 她只要一开口,他便知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于是清笑出声,「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陆澜汐轻咬下唇,垂下眸子不做声。 见果然被他说中了,凌锦安宠溺的掐了她的脸颊,「不骗你,你是头一个,唯一一个。」 「真的?」她抬眼,眼底浮出浅浅笑意。 「骗你的话,我不得……」 接下来的话他还没说完,陆澜汐身子便探过去,用嘴唇堵住他的,将他后半句话生生压了回去,片刻后她后脑又沾软枕,「我信,我信……只是好奇,为何有些事无师自通的?」 陆澜汐说的很是含蓄,可她仍旧忘不掉两个人的初次,他倒是没有半分生涩之感,反而自己处处都被他牵引指引。 「这个,男人的本能,」他头深深低下,凑到她耳畔,「见了你,我便想不顾一切的啃上去……」 实际上他虽然当初不曾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相关杂本,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是高清明那小子从别处搜罗出来的,三本两本的给他和凌秀平还有蒲怀玉几个人一分,轮换几次,再傻的人也学会了。 「知道了吗?」凌锦安又问。 顺带着在红豆上轻捏了一把。 陆澜汐身子一绷,面含笑意,轻声回应道:「知道了。」 …… 若说无师自通,或是自学成才,凌锦安当真无愧,他唯爱置身于白山清泉之间,吸吮天降甘露,他少时见了书上所说,本来仅仅想着便觉着万分嫌弃,可如今他觉着,得看这些是源自于谁。 陆澜汐便是他生命中的一个例外,他怎么看怎么瞧也疼不够的意外。 有匕首穿破绸缎之音自纱帐中传来,而后声声规律且有力。 江海翻腾,云水争怒,陆澜汐觉着头晕目眩,一口气拆成两口急唤出来,这下意识止不住的动响若激进的鼓点,声声激在凌锦安的身上,于是他用力更甚,直至顶于虚处。 一浪赛过一浪,入目皆若细雨才过。 陆澜汐一把将自己后脑枕的软枕抽出丢到一旁,而后手挣扎着抓向一旁的轻纱,凌锦安见了,将她手拉回,而后十指相扣,他微微沉下肩,冲刺间在她耳畔低声道:「澜汐,我这辈子只要你……」 第107章 念礼 翌日晨起,天空中下起蒙蒙细…… 翌日晨起, 天空中下起濛濛细雨来,小雨成丝,坠于窗前, 倒是凉爽许多。 陆澜汐坐于妆檯前,瞧着窗外雨打花枝倒是看的入神。 身侧是凌锦安手持梳子给她梳头, 一下一下的倒是越发熟练了。 天色一阴, 人就总容易犯困,陆澜汐也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凌锦安抬眼瞧她, 一脸坏笑明知故问, 「怎么昨夜没睡好?」 陆澜汐自铜镜里瞧他, 而后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说呢。」 她微一闭眼,昨夜的事便重浮于眼前, 两个人几乎折腾到天快亮了, 他才肯让自己睡觉。 转身去瞧他,盯了他片刻,瞧着他红光满面脸上透光, 不禁奇怪道:「怎么你没事?」 「我若有事,还如何做得了你夫君。」他浅笑, 从妆盒里挑了一件白玉扣的耳珰挂于她的耳上,「我的澜汐还是最适合用这白玉的东西。」 「对了, 澜汐, 你怎么没有小名的吗?」 陆澜汐一晃头,只觉那白玉的耳坠也跟着晃,「从前娘亲就是叫我澜汐,没旁的小名,哦对了, 母亲唤我迎迎。」 「我想叫个不一样的,只有你我二人才知道的。」 「什么啊?」陆澜汐回头,倒是颇有些期待的看向他。 凌锦安似是很认真的想了下,「比如.....比如....比如说......」 「比如什么啊?」 凌锦安朝前凑过来,低声在她耳畔道:「比如红豆,比如小樱桃。」 陆澜汐一脸未解,实不知这两个名称同自己有何干系,再瞧他一脸的叵测笑意,亦不觉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好背人的,倒让他念叨起来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是红豆,又为什么是小樱桃?」她问。 他笑意更深,却也不答。 陆澜汐一皱眉,眼睛微微眯起来,联想了好一会儿,几乎想破了头方觉出他话中的深意来。 第198页 一时脸若涂了胭脂,又羞又恼,忍不住一拳敲在他身上。 凌锦安也不躲,笑着任凭她打,后来见她打够了,他才抓住她腕子又道:「好了,该是时候入宫去给长公主请安了,等从宫中回来,我让你打个够,给你出出气,可好?」 「打你有什么用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当初谁知道你这样?」陆澜汐双手掐了他的脸颊,「你真的是凌锦安吗?那个玉树临风不苟言笑的凌世子?」 她歪着头左看右看,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怎的现在越发不正经了。 「如假包换,怎么的,你现在是后悔了?」他轻笑一声,「我告诉你,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这辈子可就懒上你了!」 他无论何种模样皆是初心未改,在外仍是冷言冷语的承安王,唯在她陆澜汐的面前才会展露独特的那一面,也唯有她看得见。 ....... 承安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在宫道上,按礼数,他们先行去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奉茶请安,而后才要到长公主宫中去。 自皇后宫里出来,正在御花园里行过,御花园中正是百花争鸣的时节,陆澜汐见着许多名贵的花种倒也不觉着稀奇,这些在承安王府中已是常见,府里大小园中皆种了许多花草,原本没这么多,后来是凌锦安见陆澜汐平日就爱整弄花草,便干脆将眼见之地皆种上了名种,杂乱种在一起,倒也显得繁花美艷。 陆澜汐正随脚步观着园中景致,不经意瞧见凌锦安的神色有些侷促,而后他忽然停下,转过身去,朝身后大喝一声:「出来!」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二人才路过的石桥柱后似隐约藏着一个人影。 凌锦安这声响亮,似是将那人也吓了个激灵。 只见那人犹豫了片刻,而后缓缓自桥柱后站出来。 第一眼见这人,陆澜汐便觉着好生奇怪,身材瘦小,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猥/琐,手里捧着一方大盒子,看衣着倒也不像是宫人。 「三皇子!」凌锦安朝他唤道。 这一声叫出来,倒是真让陆澜汐觉着十分吃惊,单看这人没一处出彩,谁想竟是位皇子。 「承安王。」他终是捧着盒子上前,脸上没有表情,亦不敢抬眼直视旁人的样子。 凌锦安方才陪着陆澜汐一路前行,一直觉着身后有双眼睛盯着他,倒没想到竟会是他,「三皇子怎么在这?」 「说来、说来、惭.......惭愧.......」三皇子蒲念礼不光其貌不扬,连说话都是磕磕绊绊的,「昨日、昨日你承安王、大、大婚,我没有去、去.......听、听说、、、听说你们今日、、今日入宫,所以、我便、想着、在父皇殿外等候、谁、谁想、你们脚步倒是快、我.......」 听他讲话实在是费力,此时陵锦安已然了解了他想说的话,于是也不等他说完,便接着说道:「你素来不爱热闹,也从不参与这些事,我知道的,三皇子不必挂怀。」 「但、但是礼、得送到,」说着,他将手里一直捧着的锦盒举到凌锦安的面前,「这、这里面、是珊瑚、听说、听说王妃是、是从渡州来、所、所以我想将这同是渡州来的珊瑚送与你们、做、做为新、新婚贺礼!」 「既然如此,那这礼我们便收下了。」凌锦安见他一片真诚,也不好推脱,亲自从他手中将锦盒接过,这才转送到身后的单通手上。 「三皇子一片好意,澜汐在此谢过。」陆澜汐上前一步微微颔首。 这一下子更让蒲念礼不知所措,「不、不必、客气、我先走了......」随即,他二话不说便转头离开,整个人瞧上去慌慌张张的,说句不好听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过街的老鼠一般,见不得人。 瞧着此人背影,陆澜汐觉着好生奇怪,若不是旁边站着凌铁安,打死她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三皇子,「他......」 合适的话还未讲出口,便听凌锦安同她解释道:「他确实是三皇子,说起来,也是可怜,他的生母是个宫婢,生下他人便去了,据说他本身长相又像极了他的生母,皇上从不关爱他一句。听怀玉提过,一年四季他能病上三季,又没什么家族势力可倚仗,连教他课业的夫子都说他天性愚钝,能识几个字已是不错了。久而久之,连气质都畏畏缩缩起来,宫里无人同他亲近,不过是生于富贵之所的边缘人罢了。」 「成亲前夕我给他送了请帖,也料到他不会来,他素来怕人,能躲则躲,」他扭身瞧了身后单通捧着的锦盒道,「他既然亲自寻了时机来给我们送贺礼,还不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定然也是掏着他觉得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心意难得,咱们好生收着吧。」 「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他对你倒是有几分亲切之感,」陆澜汐歪着头瞧他,「按理来说,这样不乐意见人的人,许是连礼都不会送吧。」 「说起来也是从前的事了,一次秋猎上,他一早便入了林中,后来忙伙了一日,又是空手而回,瞧着我们手里打的猎物紧张侷促。」凌锦安一顿,「于是我便将我的均给了他一些,好歹算是交了差。」 「打不到为何你要均他?」陆澜汐对这种事一无所知。 「那场秋猎皇上也在,若是只见了他空而归,定然又要当着众人的面骂上他一顿,不免让他在众人面前露些难堪得些耻笑,所以我便均了。好在皇上那次见了,虽未夸赞,也确实没有骂他,正是因为这次,后来偶然在宫中碰见时,他会朝我点头笑笑。」 第199页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他无亲无故,他父亲又不喜欢他,独自于这宫中,也算是可怜,」想到他方才所言,陆澜汐不禁又笑道,「想不到你还真的善良,若是旁人,谁会管这样一个人啊。」 「才知道你夫君善良?」他浅笑一声,抬手搂过陆澜汐的肩膀调侃,「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秋猎而已,于这种事上,我从不争长短,所以分也就分了。」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长公主许是已经在宫里等的急了,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好。」陆澜汐说道,随着他的脚步前行。 二人步伐行出去好远,拐到花门后随之不见,一人的身影慢慢从洞门后显出来,双目阴沉,如若寒刀紧逼方才二人离开方向。 「大皇子,想不到这三皇子也有巴结凌锦安之意,许是看那凌锦安娶了郡主,他可从来不同旁人接触,居然还送礼给他!」随侍自蒲贺元身后探出头来,替自己主子打抱不平。 蒲贺元冷笑一声,对此事十分鄙夷,「就凭那个蒲念礼,一个废物而已,他以为沾了承安王的边儿,就能翻身了,不过是个郡主罢了,等我登上太子之位,什么凌锦安蒲怀玉,一个一个的好好收拾!」 「最近那陈爽如何了?」 「回大皇子的话,派过去的人已经回来了,说是陈爽那边进行的很是顺利。」 「没人察觉吧?」 「没有,一切正常。」 这话让蒲贺元听的十分舒畅,方才一直阴着的脸这会儿才放晴,好像太子之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第108章 绑人 两个人在长公主处用了晚膳…… 两个人在长公主处用了晚膳才回来, 到王府时已经傍晚。 陆澜汐亲自将那方红珊瑚取出来摆在桌上,她倒不是有多喜欢这东西,不过是因为听说这是渡州来的, 所以格外上心些。 毕竟在渡州住了那么多年,自是有许多回忆在那里。 「既然喜欢, 就摆在房间里吧, 日日得见。」凌锦安撩开珠帘,轻步来到她身后, 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陆澜汐点头, 「是得摆着, 日日见着, 也算欣慰。」 「对了,想想都有什么你需要带的东西, 明日起我差人准备下, 」他自陆澜汐身后绕过坐下,「渡州那边已经修缮的差不多,长公主今日也说再过几日即可启程。」 「我没什么可收拾的, 左不过是一些换洗的衣物,」她掰着手指头盘算道, 「既然去了,也要陪着母亲多在那里玩上两天, 旁的不敢说比得上京城, 可风景还当真是不错的。」 「你想玩到什么时候便玩到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 「你不会忙吗?」陆澜汐身子坐正,正面对凌锦安,犹豫片刻才道,「之前我见二皇子来的勤, 加上之前秀平信上说的那些话,总觉着你们在密谋什么大事似的,你这一走,又是个把月,京城的事不会耽误了吗?」 凌锦安定睛看了陆澜汐片刻,这才明白虽然她平日里不会多说什么,可也无时无刻不在心忧,「不打紧,这些不该是你操心的事,我心里有数。」 「我知道你最恨的是杨行,我也听过他在朝中有很多盘根错节的势力,连皇上都有些忌惮他……」 「他这老贼有何可怕,」对此凌锦安倒是不以为意,「不过是和大皇子沆瀣一气,加之大皇子家族外戚有些权利罢了,那又如何,他的人头我要定了!」 陆澜汐看着他刀寒似的目光,唯有提到杨行才会有的凌厉,尽管他说的笃定,可若说对他一点不担心那也是假的。 …… 不过准备了三五日的功夫,一行人终于挑了个好日子自京城出发。 从京城到渡州足足走了十天,长公主的性子亦是不喜张扬,一路带的随行不多,不过加起来也有近二十号人,尽数住在了渡州的客栈里。 「母亲,这是渡州最好的客栈了,您不会嫌弃吧?」陆澜汐陪着长公主在上房中转了一圈儿,房间古朴雅致倒也合长公主的心意。 「不嫌弃,这也算不错,」她拉着陆澜汐的手坐下,「渡州景致好,果然名不虚传。」 「待明日,咱们就去你养母的坟上看看。」 「娘亲在天有灵,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陆澜汐每每提到娘亲,都忍不住鼻子一酸。 知女莫若母,一见她脸色,便知她又在想什么,心疼女儿,长公主忙岔开话题,「我听说,渡州有名的是糖糕,这糖糕大名在外,我倒一次都没吃过。」 提到糖糕,陆澜汐又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即便吃到也不是正宗的,只是打着糖糕的幌子,实则口味相差千里,我之前也在京城中买过,谁知吃了便知根本不是一个味道。要说糖糕,还是渡州的最好吃。」 「母亲既然提了,我就去给您买些来。」说着,陆澜汐欲起身,却被长公主拉住。 「罢了,这么热的天,让婢子们盘腿吧。」 「她们也是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谁家的最好吃,」她站起身来,「渡州这么大的地方,我熟悉,定给您买来最好吃的糖糕,我去去就回。」 说着,转身便跑了出去,一脸的兴致勃勃,合着去路也不远,则独身一人出了门。 此时正午阳光正烈,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陆澜汐在一家老铺子里买了糖糕出来,尚未走出去多远,便余光见着胡同中黑压压的冲出来几个人影,而后有人用东西捂了她的口鼻,她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儿,随之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00页 …… 啪地一声,茶盏被凌锦安重重掼在地上,一碎八瓣,滚烫的茶汤洒的四处都是,还在地上冒着腾腾热气,「搜城!将整个渡州城翻过来也要将人给我找到!」 凌锦安此时长身直立桌前,双目腥红还带着血丝,脸色阴沉的吓人,长公主则一直在一旁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渡州境内大小官员跪了一地,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王爷息怒,人已经全部被派出去了,相信很快便能将王妃娘娘找到!」 跪在最前的渡州知府程德瑟瑟回应,此时已是豆大的汗珠子滴落下来,砸在地上,一砸一个坑。 「这些话两个时辰前我就听你说过,」凌锦安抬起脚来一脚踹在他身上,程德受不住力,身子朝一侧偏过去,凌锦安蹲身下来,双手揪住他的衣襟,眼如刀剑,恨不得剜了程德的眼珠子,「在你管辖之地,竟能出现当街掳人的事,王妃若有什么闪失,我让你全家陪葬!」 承安王恶名在外,心狠手辣,这句话不是气话,程德听的出,眼下他脸色苍白,跪伏在地上,已经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讲,生怕此刻便人头落地。 对此程德也觉着冤枉,素日里这城中不说夜不闭户,可也向来平安无事,谁知道今日竟然出了这种事!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些人不知是哪冒出来的,手法极其迅速,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人便被塞到麻袋里带走了,天杀的,若掳的是旁人也就罢了,谁知竟会将王妃掳了,若她真掉了一根汗毛,别说自己,恐怕整个渡州城的人也别想活了。 凌锦安站起身来,双手用力握的拳头搁置作响,额头青筋怒起,一脚将程德再次踹开,大步出了门去。 一行人随在身后,程德亦是从地上爬起来。 他大步行至白日陆澜汐消失的街角,一步一步来回踱步,仔细研究着每条胡同通往的方向,眼睛微眯,朝单通伸手道:「将地图拿来。」 单通忙将地图递过去。 凌锦安将地图展开,单通接过一盏灯笼在地图上方高高举着。 「渡州城中已经搜了个遍,人还没有找到,可见已经出了城的可能性最大,渡州西侧是海,无法藏身,所以他们最有可能往南边走,南边山嵴众多,最利于藏身,可是山路崎岖不好走,又带着个大活人,走不快……」 凌锦安将地图一收,侧头问单通道:「之前派去南边的人可回来了?」 「还没有。」单通答道。 「随我去南山!」凌锦安片刻不犹豫,大步朝前,此刻天空一阵闷雷响起,震耳发聩。 「您是觉得王妃娘娘在那?」单通紧紧随着凌锦安的步伐问道。 「但愿!」凌锦安此刻面容冷峻,一丝表情也无,心里焦灼的像是有火在燃烧,明明慌乱不知所措,却要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陆澜汐此刻定然是碰到了什么兇险,若他乱了阵脚,还怎么去寻她! 他承认,他从未像此时这般心慌无底过,这种感觉像是心上架了一层针架,每过片刻,便深深扎入心口当中。脚下生风,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到南山去。 …… 此时长公主下榻的客栈亦被官兵团团护住,原本跪在这里的大小官员都奔出去找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长公主和贴身大宫女青萝。 自打陆澜汐被掳走的消息传来,她的眼泪就一直没停过,帕子都湿透了几条。 青萝不忍,取了温水湿过的软巾递了过来,一边劝慰道:「长公主,您哭了大半天了,小心眼睛。」 「只要她能平安回来,我这眼睛坏了又如何,」她一遍一遍锤着心口自责道,「我为什么偏偏提那糖糕,为什么!」 「长公主,这错不在您,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王爷也在,郡主不会有事的!」青萝像模像样的宽慰道,「绑匪说白了只想要银子,估计也是胡乱绑了个人,万万没料到她是郡主,想来郡主同他们表明身份,他们一个个的就吓破了胆,恨不得将人八抬大轿送回来呢!您再耐心等等,说不准,这会儿人已经在路上了!」 长公主是个十分通透的人,即便知道此刻青萝讲的都是宽慰她的话,却仍旧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可一刻没有她的消息,她就片刻安宁不下来,想着想着,眼泪就又掉了下来,「我可怜的迎迎!」 …… 待陆澜汐再次睁开眼时,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稍稍一动,发觉自己手脚被绑着,她艰难从床榻上坐起,环顾四周,这里的陈设装点好似客栈驿馆,再瞧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 她回想今日,只记得有一群人从胡同冲出来,她细细回想,差不多有五六个,她却没有看清任何一张脸。 不多时,门口似乎有谈话的声音传来,说的什么,她听不清,下一刻,只见门被打开,一双玉兰色的绣鞋踏入门中站定,随后只闻一女子声音阴阳怪气说道:「醒了?」 不得不说,见到此人的第一眼,陆澜汐颇为震惊,一时许多言语同时涌在喉咙,最终只化为一句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09章 寻到 三合一肥章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那女子轻笑一声, 微仰着头,嘴唇似在上翘,可眼中的恶恨之意过于明显, 「还是你以为,我田月明, 此生此世都只配待在那青楼里!」 第201页 语速加急, 后面那句话是咬牙切齿的低吼出来的,脸色随之一下子涨红, 声音也随着加粗了两分。 陆澜汐直视她, 也知凌锦安后来是如何处置了舅母和这小一岁的表妹田月明, 其中不忍, 也想过同他求个情,谁知他对此事上尤其坚决。 如今倒也未想过, 能在渡州再次相见, 可谓意外。 见她不语,田月明以为她是怕了,得意笑起, 风姿摇曳坐到椅上,随手抓了一缕微黄的发在手中把玩, 「表姐,你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王妃, 还成了郡主, 一定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得见我这表妹吧。或许你以为我会任人践踏老死在久安街的青楼中?」 「表姐,你可知道,我娘亲死了,她被你的母亲——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打断了腿塞到青楼中,日日瞧着我如何行走于各色男人之间, 你痛快吗?你当是很痛快吧?」 她笑意有些疯癫,瞧起来不算正常,青楼那种地方是吃人的,她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定然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 「这些日子你过的一定很痛苦吧,」陆澜汐终于轻嘆一口气,语气却是十分平静,「可是你同你娘亲一起,将我卖到青楼那一日,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流落到那里,究竟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有时候我也很想可怜你,但是我寻不到你值得可怜的任何一处地方,我自渡州去京城带的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一些银子,虽然不多,也足够我一人吃喝几年,可一到了京城就被你娘亲以给舅舅看病之名全部要走了。舅舅带我不薄,给他花钱是应当的,住在你们家,付银子也是应当的,谁知舅舅后来走了,尸骨未寒之时,你们母女就已经开始盘算着将我卖了。」 「有些事我当时真的想不通,即便是将我随意许了人家,或是将我卖去哪家做女使,也远远好过将我卖去青楼。这般伤天害理的事,真的只是为了那么点银子吗?」 每每提到这些,陆澜汐皆是冷意岑岑,往事不愿回首,事到今日却又不得不面对,「后来经过承安王府的人对你娘亲的盘问才得知,旁处有个才中了举的人之前上门来提亲,你娘乐开了花,要将你推出去,谁知被人一口回绝,只说要向我提亲,这件事并未入我的耳,便被你娘亲一口回绝了。这种事不止发生了一次,你娘觉着,只要有我在便会误了你的前程,却又痛恨我为何得以好人家的青睐,于是才打定了主意,要将我卖到青楼去。」 说到此处,陆澜汐无奈的笑了,「听说,当大家误以为我死的那段时日,也是你娘亲带着你去了王府,你娘说,你同我身量差不多,也有那三五分的相似,自愿代我留在王府。她不知的是,那几分相似,不过是她自己以为的罢了,我跟你本就没有亲缘关系,何来相似。」 「本来她可以带着你逃过的,却非要往火坑里跳,你有今日,也是你娘亲的功劳!」 这一番话摆在明面上,实实戳痛了田月明的心口,她怒一拍桌面随之将桌上静置的茶壶茶碗皆用手臂甩落地上,一时间乱响四起。 随之只听门外有男人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看好你们的门!」她脸色再一次涨红,定已是气极。 陆澜汐望着四处飞溅的瓷碎片,有几片已飞到了她的脚下。 「夫人?」陆澜汐忙抬眼,语气平静道,「你嫁人了?」 「怎么?没想到吧?」田月明赫然起身,来到床榻前,一把揪起陆澜汐的衣襟,脸庞逼近,连眼中都透着红,「凭你如何说,我今日这般下场,都是你害的,我要加倍同你讨回来,不光你,还有凌锦安!」 「老天有眼,让我在京城中碰上了赵九,他带着我一路来到渡州,我正愁如何找你算帐呢,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抓不到凌锦安也无妨,你比她好对付的多,他不是将你看的比命还重要吗?只要抓了你,不怕他不上门。」 趁她说着话,陆澜汐不声不响的挪动脚尖儿,将方才那片碎瓷一点儿一点儿划到裙底,「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将凌锦安先活捉了,然后让他亲眼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和我落到相同的下场,然后再一点一点将他折磨死,最后再把你卖到青楼去,没有人会知道你的下落,没有人找得到你,我曾经受的,会让你们千倍万倍的还回来!」 她双手重力一推,陆澜汐被重重推倒,而后田月明才起身,阴冷的笑着出了门去。 田月明才到门口,身后的房门又被关上,她冷言朝看门的两个男子说道:「将门锁好了。」 「是。」门口二人齐齐应声下来。 她行至楼下,见着柜上有血色,不免嫌弃道:「这么久了还没收拾干净。」 随即有人过来陪笑道:「夫人您别急,马上就收拾干净了。」 说着,有人自柜中拖了两具尸体出来。 这原本是一间野外客栈,行至半路谁知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晚间山路不好走,又下了雨,以防出事,只得暂且在客栈歇脚,谁知那掌柜见了麻袋多嘴多舌,田月明一怒之下命人将掌柜和店小二杀了,只等雨停了再上山部署。 她口中的赵九,不是旁人,正是南山深处一处匪窝中的头目,本是去京城探友,却意外在青楼中结识于她,时日久了,她虽知晓了赵九的身份,却也跟着他出来了,因她知道,若错过了这次,她便于没有机会出那火坑。更没有机会向陆澜汐还有凌锦安寻仇。 第202页 雨势正大时,门外有一人匆匆忙忙入了门中来报,「夫人,不好了,官兵朝这边走过来了!」 「这么快!」闻言,田月明脸色一惊,「怎么会这么快!」 「夫人,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您快想想该怎么办,要不然咱们逃吧!反正这荒郊野岭的他们也没地方找,若是还留在这客栈里,怕是要坏事!」 田月明拧眉一想,随之环顾这客栈四周,再一想方才才处理的两条人命,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成,这么大个客栈没有人像话吗,外面雨这么大,往深处跑一不小心就掉到哪个沟壑悬崖去了,这两具尸体还没处理好,若让他们发现咱们也逃不远。」 「那您的意思........」 「将那两具尸体丢到后面崖岸底下,先掩了,再弄两个人装成掌柜和小二,剩下的都随便上楼挑客房住下,假装房客,」她一顿,她自己一个女子,若在这里,定会惹人怀疑,以防节外生枝,于是才道,「那楼上那贱人拎下来,将嘴封上,我同她去后面的马厩里躲着,这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是是,我这就去。」那男子听她吩咐,二话不说便冲上二楼,谁知推门正见了陆澜汐已将绳子割破。 男子起先还不明,直到见了地上的碎片才知她是如何做的,过来二话不说抬手就要打,可一想现在事态紧急想打还不是时候,才抬起的手又放下,指着陆澜汐恶狠狠地道:「你倒是机灵,等到了山上,我要你好看!」 说着,又将陆澜汐的手绑起来,而后嘴又封上,拎到了楼下来。 田月明举了匕首,随之一把扯过陆澜汐道:「你现在跟我走!」 随之陆澜汐便被扯出了客栈的门,门口泥泞不好走,大雨滂沱之下,眼被雨水打湿,不分东南西北,陆澜汐手又被人自身后绑上,好在她早有防备,提前将自己耳坠子摘了塞入后腰,手指一勾,在玉带中将那耳坠勾出,丢到地上。田月明丝毫不知。 被她塞到马厩处蹲下,又用一处破木槽将二人盖住,这马厩里传来的阵阵恶臭气味儿令人作呕。 田月明在暗处取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低声警告道:「陆澜汐我告诉你,你若敢出声,或是乱动,我就用这匕首将你脖子刺穿,我活不成,你只会死的更惨!」 见状,陆澜汐似是猜到了几分,能让她这般慌乱的,怕是有官兵这会搜到这里来了,若不然她怎么可能同自己一同躲到这恶臭的马厩来。 陆澜汐沉下心,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或许是自己唯一可以逃脱的机会也说不定。 不多时,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客栈门口,单通自门口举着松油涂的火把扬声问:「掌柜何在?」 从柜中钻出一个人来,瞧着这阵势故作振定道:「请问各位有何事?」 「我们是官府的,奉命来搜查逃犯。」单通取了渡州府的腰牌展在那假掌柜的面前。 那假掌柜眼珠子一转,笑意尴尬,「这楼上都是来往的客商,没什么逃犯。」 单通瞪了他一眼,随之将人推开,也懒得同他废话,一把将他推开,朝身后众人道:「搜!前后都不要放过,仔细搜!」 单通这会身上衣裳早已被浇透,雨水甩了那假掌柜一身。 凌锦安站在原处,上下打量了这掌柜,那假掌柜感知凌锦安的目光,眼神有些瑟缩,做贼的就是做贼的,见了官兵就会不自觉的心虚,原地站着都腿脚打转儿,这么大的阵势,着实有些吓人,实在也是经不住他凌厉的目光,转身又回到柜上,随手抓了算盘拨弄起来。 凌锦安将目光自他身上收回来,一言不发只四处转转,自打进了门,他便隐约闻到一股子血腥气,虽然外面下着雨,可他自瞎后嗅觉和听力都十分敏锐,所以他自觉不会错。 他轻慢踱步,那假掌柜手里的算盘珠子打的更响,且时不时的偷偷抬眼一扫。 凌锦安觉着这客栈深有古怪,却也不急,自柜前路过,转身朝门外行去,没走出两步,便觉脚下踩了异物,他定睛一看,不像是普通的石子之流。 弯身将其拾起,在光火下看得清楚,这分明就是陆澜汐的的东西,他认得! 心口一惊,不动声色顺着地上看去,隐绝得见泥泞的土地上有两排或深或浅的脚印,他顺着脚印大步行过,见着是自马厩处便不见了。 马厩深臭,看似没有什么异常,凌锦安开了马厩的门进来,大步行至干草跺上,见着只是寻常的破木槽,他转身离开两步,随后飞速又回头,一把掀了那破木槽,一眼便见了陆澜汐还有那把抵在她喉咙上的匕首。 田月明一惊,知道今日她是在劫难逃,二话不说就要将那匕首插到陆澜汐的喉咙里去,谁知她再快亦快不过凌锦安,凌锦安飞速朝前,一脚踢在田月明的手上,她手上吃力,匕首自陆澜汐的喉间错开,却一把划在了陆澜汐的肩头。 陆澜汐只觉着一阵火辣辣自肩头袭来,随之一股热流自肩上流出,夹带着血腥气。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凌锦安弯身捞起,护在怀中,只听他朝身后大唤了一声:「单通!」 随后她口中的破布被人拿开。 田月明想跑,却一脚又被凌锦安踢倒在地,这一脚不轻,用了十分力,田月明的背撞在马厩的木柱上,一时瘫倒下去,匕首自手中滑落。 第203页 凌锦安拾起匕首,将绑住陆澜汐的绳子划开,陆澜汐觉着碗上一松,随后被人拦腰抱起。 「没事,澜汐......没事,我来了澜汐,别怕!」他一边在她头顶念叨着,一边踢开马厩的门,再回客栈时,里面的人都已被拿住。 单通匆忙跑来,见了他怀中的人,自是眼前一阵惊喜,「王爷,这些人鬼鬼祟祟的,见官兵就跑,我觉着古怪,便将人拿了!」 「他们就是绑澜汐的那伙贼人,仔细搜搜,别落下一个,马厩里还有一个,一同带到官府去!」 凌锦安吩咐道。 而后急匆匆将将她抱到楼上,随意寻了间房间,将她放下,在柜中寻了几块布料扯开,摁到她的伤口上,一时心里慌了神,上前一把搂过她,一把一把的抚着她头顶安抚道:「澜汐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 伤口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奇怪的是陆澜汐竟未觉着疼,闻着他身上熟悉好闻的气息,轻笑着安慰,「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没怕。伤口一点儿也不疼,真的不疼!」 「我们这就回去!」凌锦安随意扯了一块干净布巾将她整个人盖住,随后抱起来,这客栈破的不像样子,又没什么可上的药,只能先暂时止了血才行。 ........ 青萝自外得了消息,提着裙角欢快的大步踏上客栈二楼,门都来不及敲便沖了进来,还未来到长公主脸前便大声欢喜道:「长公主,郡主回来了!」 长公主闻言一阵失声,扭过身来,眼泪还悬于脸上,一双眼珠子瞪的圆大,忙起身抓住青萝的手,「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千真万确!」青萝重重点头,「这会儿人已经送到知府程大人的府邸中了,程大人才派人送了信过来,还派了官兵接您过去!」 「得去,得去,程大人府上才是最安全的,这客栈万住不得,快,我们快去!」眼下长公主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二话不说脸泪都来不及擦便出了门去。 青萝急急跟上。 这一路上血似流了不少,到了程德的府上才将血止住,此下衣裳已换了干净的,直到上好了药方才觉着伤口疼痛。 原本以为是小伤,谁知竟是那么深的一道口子。 陆澜汐住的是程大人府上的上房,据说程大人几乎将全城的郎中都给带来了,这会儿最怕的就是程德,在他管辖范围之内出了这档子事儿,丢命掉脑袋那都是轻的。 自给陆澜汐包好了伤口,凌锦安便好一会儿都不见人影,再回来时,身上还是那一身湿哒哒的衣袍。 这会儿不比之前的惶恐,他见着陆澜汐脸色平静了许多,扯了椅子坐在床榻边,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摸到她手冰凉,「方才郎中说了,只是普通的伤,伤在皮肉,没动筋骨,三五日可封口,十天半月便可痊癒。」 虽然他这会儿掌心是温热的,可陆澜汐好像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一般,找到她的那一瞬间,他所有的错愕和惊恐都一丝不落的被她抓到眼中,她明白他的心。 于是将手反搭过来,盖在他的手上,「伤口一点儿都不疼,真的!」 「你怎么还穿着这身湿衣裳,还不去换了?」 「没事,我就在这里陪你一会儿,不急。」他深出一口气,一眼都不捨得放过眼底的陆澜汐,生怕一会儿的工夫,人又不见了。 陆澜汐就知道会是这样,于是抬手指了他肩上被自己染红的血色道:「还沾着血呢,我害怕。」 此时凌锦安低头才觉,身上的一抹艷红色,听闻她怕,二话不说便起身,「那我这就去换。」 闻言,陆澜汐才满意的笑了,就知道唯有这样他才肯将自己衣裳换了。 还未走出两步,便听陆澜汐又将他唤住,「快去快回,我想抱你一会儿!」 凌锦安惊魂未定,这会儿一抹笑意终挂在脸上,「好。」 凌锦安才走到迴廊下,便见着长公主匆匆赶来,长公主见了凌锦安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体统,一路小跑而来,凌锦安亦大步上前迎上。 「澜汐在里面?」长公主顶着一双肿的不成样子的眼问道,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凌锦安知道,这不长不短的时日,长公主也是难捱,「在里面,并无大碍。」 听了他的肯定,长公主的一颗心这才算是落定,拍着自己心口,目光寸移,正看到他肩上的血色,又是一惊,「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澜汐......」 「澜汐受伤了?伤到哪里了?」长公主闻言又像是疯了一般。 「母亲莫急,」凌锦安忙安抚道,「只是肩上一道刀伤,郎中已过来看过,只伤了皮肉,几日便好。这会儿她在屋里躺着,您快去看看吧。」 「好,好,我去看看。」长公主说着话,眼睛已朝房间门口飘去,凌锦安给她让了出路来,她急急奔去。 换衣裳的工夫,单通入了门来。 凌锦安只抬眸扫了他一眼,并未急着开口。 只听单通随即道:「人已经尽数关到牢中了,如何处置,听您命令。」 「可盘问出什么了?」凌锦安沉着嗓音问道。 「这几个人的确是南山的匪类,他们听从于一个叫赵九的,他们只知道几个月前,赵九自京中带回了一个女子当成夫人,也就是这田月明,后来有一日田月明自城中回来,便说让赵九给她几个人,她要带到城里去绑一个仇人,赵九宠妻心切,也就没多问,于是便将人给她了。」 第204页 「据他们说言,他们也是直到现在才知绑的人是承安王妃,之前田月明一个字儿都没同他们讲过。」 凌锦安扯了衣袖,面容平静,坐到桌边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许是入了城,什么时候被她盯上都不知道,她的目标不光是澜汐吧。」 「是,据她所言,是想让陆澜汐为诱饵,引您上山,谁知走到半路被大雨拦住,这才耽搁下来。」 凌锦安嘴角轻轻翘起,阴笑着抬起小指来挠了两下额头,「想法是好的,只是人太蠢了一些,动不该动的人,起不该起的心。」 「传令下去,该用的刑一样不能少,这几个人都是,然后再告诉程德,命他天一亮便带着人去剿匪,敢落下一个,他的人头就别想要了。」 「是。」单通应下。 「还有一件事你要替我想着,待回了京,将那青楼封了,连个人都看不住,惹出这么大乱子。」 「是。」 ......... 将该安排的事都安排过后,凌锦安终于才回了卧房,这会儿前后皆是重兵把守,无一人敢疏忽。 推开门,正见着长公主从内室出来,见着长公主,凌锦安忙问:「母亲,澜汐如何了?」 长公主压低了声音回应道:「声音小些,她才睡下,想来折腾这一天,也是累极了了。」 「我陪着她说了会儿话,觉着她精神还行。」 「天都快亮了,您昨夜也一定一夜未合眼,您也快回去歇息吧,这里我来守着。」 他劝慰道。 「好,」长公主点了点头,「这一夜你也辛苦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将人给平平安安的带回来的,澜汐有你,我很放心。」 「时候不早了,你也陪着她睡一会儿吧,醒来若是她见了你,定然心安。」 「是。」 凌锦安恭敬应下。 待好生送走了长公主,凌锦安这才推开了内室的门。 悄声悄气的才走到床榻前,才刚刚坐下,便见着陆澜汐的一双眼睛忽然睁大,笑意盈盈朝他用力眨巴着。 这倒是出乎凌锦安的意料之外,瞧着她眼前一阵清明,身子前探,「你没睡?」 「当然没睡了,我只是瞧着母亲实在不放心,我担心她熬不住,便假装睡了,这样她才肯放心回去歇息。」话毕,她抬起未伤的手臂朝他张手道,「抱我起来!」 在凌锦安面前,陆澜汐自是说什么是什么,他只有遵从,根本不给反对的余地,手伸到她的腰后,小心避开她的伤口,将人轻轻一抬,便揽到了自己怀中。 陆澜汐紧紧的贴着他,用未伤的手臂挂在他的肩上,闭眼用力吸了一口气,「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比那马厩里的马屎味儿好闻多了!」 凌锦安被她逗的本能一笑,随之下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紧跟着一股酸意袭来,连嗓音都跟着有些哽咽,「对不起澜汐,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 陆澜汐抬眼便见着他上下微动的喉结,用手指轻摸了两下,「你说什么呢,这是人祸,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哪里有错。」 「再说,你不是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我了吗,」她甜笑着自他怀中抬起头来,双眼亮闪闪地说道,「我告诉你,今日我被抓走的时候,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只要我在心里喊,你就能听到。」 「就好比方才在马厩里,我就在心里一直喊,凌锦安凌锦安,你就当真寻到那里去了。」 话音落,她的头又重新贴回到他的怀里,一脸的满足。 凌锦安心中的酸涩被她这一席话压回去,心口随之泛起一阵涟漪,当真是又心疼又爱,「你就这么信任我?」 「这世上,我最信的就是你。」她毫无保留的说道,「所以,你不要自责,也不要难过,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还说好好的,那么大条口子,哪里好好的?」凌锦安不由得将手上力道紧了两分,晃了晃怀里的娇软。 「就是好好的,你看,上次你在渡州受过伤,这次我也在渡州受了伤,还同样都是在客栈里,你猜这是说明什么?」她嘻笑着问。 「说明什么?」 「说明你我二人是天生一对,旁人比都比不得的天生一对!」陆澜汐手指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心口,说的煞有介事。 凌锦安的心口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实在不知该如何疼眼前这个人才好,只一遍一遍轻吻她的头顶,眼中有些温热。 这样抱了许久,陆澜汐终于有了些许困意,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我困了,陪我躺下吧。」 「好。」他应下来,随之将人放倒在床榻上,随之脱了外袍上了床,胳膊由她枕着。 这会儿陆澜汐的眼睛已经困的快要睁不开,却还是强睁着,只为了多瞧他两眼,「一日没见你,我很想你。」 「嗯,」他哑着嗓音回应,随后在她额头轻轻贴上一吻,「睡吧,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寸步不离。」 她终于闭目浅笑,又往他怀中蹭了蹭,无比安然的睡着了。 ........ 渡州阴寸,京城当中仍旧是艷阳高照,蒲怀玉自凌秀平处回来,在吉若的房间里里外寻了三圈儿亦没找到人,最后随意扯了一个路过的小宫女问道:「若娘子呢?」 「若娘子晨起时说去您的书房转转,这会儿也不见人影,许是还在那里。」 第205页 若娘子一称,是他将许的,因了他将吉若带回宫时,只说他叫若若,来自大迟,为保她身份,只对外称是带回来个侍妾,因此他宫中的人也都以为她是真的侍妾。 闻言此,蒲怀玉笑出声来,转而大步朝自己书房行去。 果不其然,书房的窗子大敞,她侧身在窗前坐着,低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蒲怀玉站在院中定睛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毫无察觉,这才入了书房的门。 他脚步很轻,吉若看书看的认真,并未觉着有人进来,蒲怀玉轻步绕到她的身后,瞧了她手底下的书页,问了句:「看什么呢?」 声音不大,可在于突如其来,将吉若吓了一个激灵,手里的书都跟着滑到地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不声不响也不知道敲门!」 「我在院子里盯你半天了,你都没察觉!」他弯身下去,将书从地上拾起,「这看的是什么啊?《民间杂记》有什么好看的,你中原字识得几个,看起来不费力吗?」 「用你管!」吉若将书自他手中夺过,翻找着方才看的那页。 「我觉着你这阵子好像常往我这书房跑,可是我这书房有什么好东西?」 吉若也不回头,只翻着书道:「我觉着你这的书不错,这种杂记很多,我很喜欢看,虽然我识你们中原字不多,但也能看个大概出来!」 随之蒲怀玉浅笑,「还好你看的是杂记,若是你在我这书房里翻出些什么不该看的,那可就惨了。」 「什么不该看的?」吉若回头瞧他,不明所以。 蒲怀玉只顾一脸笑,自是不能告诉他那些所谓的不能看的,那可都是高清明给搜罗来的,怎能轻易示人,「没什么,你看你的!」 这转头的工夫,吉若果真就闻到一股香气,上下打量蒲怀玉,随即扯了他的衣袍道:「什么味道,这么香?」 「还真让你闻到了!」他自进门起,便一直将胳膊背在身后,这会拿到前面前,将一直拎着的糖炒栗子纸包搁在桌上,「宫外带回来的,你最爱吃的。」 「你又去凌秀平家了吧!」吉若将书放下,欢天喜地的拆开纸包,「每次你一去他那,准给我带这个回来!」 飞速剥开一颗,塞到口中,是她最爱的香味儿,在大迟活了十几年了,从来不知中原有这么多好吃的。 蒲怀玉坐在她对面,看她吃相发笑,「的确去了秀平那,还见到了那个孙紫苑,就是上次跟你一同在花车里洒糖的那个,你可还记的?」 「当然记得!」吉若用力点头,嘴里的栗子还未吞下,说话含煳不清,「那姑娘很有意思,我很喜欢,我们还说好了哪日一起上街玩来着。」 「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蒲怀玉歪着头笑问。 「都这么久了,才交到一个朋友,这叫快?」 蒲怀玉抿嘴一笑,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踌躇道:「若若,问你个事儿。」 「嗯,你说!」吉若吃的高兴,大发善心,将栗子还塞到蒲怀玉口中一颗。 「中原的东西好不好吃?」 「好吃啊!」 「中原的风景好看不好看?」 「好看!」 「那中原好不好?」 「自然是好啊!」 「那我好不好?」他突然话弯一转。 这句话吉若似是没过脑子,一个「好」字还未说出口便觉着不对,瞪大了眼睛及时收口,随即摇头道:「不好。」 这答案让蒲怀玉哭笑不得,「怎么中原哪里都好,就到了我这里便不好了?」 「中原哪里都好,除了你之外,」吉若将手剥了一半的粟子放下,「你说话不算,你说过的,让我等你做了太子,你便有权力发兵助我夺回大迟王位,可我瞧着你这一整日东跑一趟西跑一趟,整日和那凌秀平混在一处,毫无做太子的心思。」 「太子的心思难不成是块猪肉?还非得整日挂在脸上不成,若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这是怕我死的不够快!」 「我们梁朝和你们大迟不一样,这宫里水很深,一不小心便会前功尽弃,不到最后关头,谁敢轻易露头。」 「你每次都跟我这样说,你不是我,不能理解我心里的愁苦。」吉若重新拾起那剥了一半的粟子,轻嘆一口气。 蒲怀玉知晓,即便到了现在,她满脑子想的仍旧是如何回大迟,如何当上大迟之王,如何杀了吉敏。 「你再耐心等等,我说话不会不算的,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吉若点头,「逗你玩的!」随后又将那粟子塞入到他的口中。 这脸变的太快,让蒲怀玉愣住,随后只听她又道:「我知道,你们中原讲的是计谋,这杂记中都写了,」她手指敲敲桌上,「你想做的一定能做到,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你让我等我便等着,反正这中原好吃的我还没吃个遍,好玩的也没玩个遍,这样就回去,岂不是太亏了。」 「你尽管做你的,我不催你!」 这一番话下来,倒让蒲怀玉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若若,我不是想问你这个,我是想问你......」话到嘴边,蒲怀玉确生生犹豫起来,之前鼓起的那些勇气好似在她面前全都不作数了,「我是想问你,我想问......」 「问什么?」她抬眼,悠长的睫毛在眼前忽闪忽闪,笑意明媚动人,却着实让蒲怀玉心头一梗,无端又想起那日凌锦安大婚,她同孙紫苑一起闹腾的像个孩子,那般灿然,让他心亦随之翻动。可最终他还是没敢问出那句最想问的。 第206页 ........ 渡州的雨自陆澜汐归来之后便停了,到了次日已是彻底放晴,陆澜汐睁眼已是正午,她一睁眼便见着凌锦安正瞧着她。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哑声问。 「一个时辰之前。」 「醒了这么久,怎么不起来?」 凌锦安掐着她的脸蛋道:「你不是说想我了,我怕我一离开,你醒了哭鼻子,所以就在这里一直守着你。」 陆澜汐抿嘴一笑,往他怀中钻了钻。 不多时,只听他的声音在额前响起,「起来吧,我给你换药。」 「好。」她应着,将他放开。 凌锦安将胳膊自她头底抽出,被她枕了一夜未曾离开,这会觉着酸麻的已没了知觉,好生活动了一会才缓和过来。 用过的纱布上有些血色,好在不多,不过伤口吃了纱布,紧紧黏住,轻扯了好一会儿才自皮肉上扯开,疼的陆澜汐直咬牙。 「别怕,马上就好了。」凌锦安小心给她清理了伤口,又上好药这才重新包上,「方才你睡着,母亲来了三次,这会儿你醒了,去看看她吧,若不然她总是放心不下。」 「嗯,好。」陆澜汐急急应下,这会儿也不觉着伤口疼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凌锦安眉眼未抬,但是陆澜汐已知道他想问什么。 「你想怎么处置都好,这件事我不过问。」陆澜汐先一步开口道。 这答案倒是让凌锦安很是意外,他抬眼瞧她,眼中惊色不难看出,「这次不为她求情了?不乱发善心了?」 「她最想杀的不是我,而是你,」陆澜汐一顿,「杀我情有可缘,杀你,那便留不得了。从前我总想着,好歹是亲戚,再不济也要看在我舅舅的份儿上,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田月明这个人同她娘亲一样,无药石可医。」 「有你这句话,我便知道了。」将衣衫重新给她穿好,而后将脸凑到她耳畔,「有件事我需得告诉你。」 陆澜汐乖乖听着,而后瞳孔一点一点撑大,有些不可思议道:「决定好了?」 「嗯,定好了。」他答,脸上没有颜色,平静一如往常。 第110章 蔷薇 风间松月,月朗星稀,自花下一盘…… 风间松月, 月朗星稀,自花下一盘残棋尚未解出,只听蒲贺元举棋不定长嘆一声。 杨行抬眼, 瞧着愁眉不展的蒲贺元,显然不是在为这局棋而惆怅。 他不急不慌, 端起香茶轻抿一口, 而后才缓缓道:「今日已是大皇子您来到老夫府上第三次嘆气,不知大皇子有何心事?」 「杨大人,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蒲贺元干脆将棋子捏在手心里, 「今日在朝上, 您不也是见了, 父皇将接待来朝使臣的事交与蒲怀玉去做,我怎能不愁, 父皇虽未明说, 但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父皇偏疼他,我这是怕再等下去, 真的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大皇子,您要知道, 若不到万全之时,切不可走最后一步, 现在挡在您面前的, 只不过是蒲怀玉一个罢了,您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成功还好,若不成功,可就真的万劫不復了。」 「杨大人一直就要我等, 可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那蒲怀玉拿到太子之位?到那时我若再有动作,可真的就名不正言不顺了。」此事不能提,越提越让蒲贺元心焦气浮。 他本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杨行劝道。 此时蒲贺元自是怒火中烧,每次来此,他都只是这一句话再无旁的,这棋他也实在下不下去,转身起身将棋子一丢,「这棋下不去了,改日再来吧。」 说着,他也不顾杨行的脸色,起身甩袖离开。 却未见着身后杨行一脸的冷意,在见不到他身影的时候,杨行冷笑一声,「这等蠢货也想当太子?」 蒲贺元入了回宫的马车,脸色阴的和夜空一个颜色,随身侍卫察言观色,便大胆开口道:「这杨大人,何时变得这般没血性,您都这样说了,他偏偏不给您拿个主意。」 「他哪里是没有血性,他根本就没打算帮我,他只不过是和承安王有仇罢了,他最终的目的根本不是助我,而是平掉承安王府!」于这点上,蒲贺元还不算傻。 「那您有何打算?」 「蒲怀玉不足为惧,他身边那几条狗,高清明不在京城,便只剩下凌锦安和凌秀平,只要将这俩个除掉了,任凭他蒲怀玉有多大本事!」提到这几个人,蒲贺元自是恨的牙根痒,已是忍无可忍。 「那您打算怎么办?」 「承安王府里安排的人如何了?」蒲贺元问道。 「人已经安插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动手了。」 「好,很好,让他们小心行事,不要露了风声,我就要先拿承安王府开刀。」蒲贺元自马车里笑的阴狠,早已迫不及待要拿凌氏两兄弟的人头。 ....... 绣线穿过罗衣,位置没有寻好,直直扎入手指的皮肉中,刺的孙紫苑低叫一声,随之从指尖儿处透出血珠来,她气恼的将衣袍一丢,取了帕子擦了指尖的血迹。 「什么东西,这么难缝!」这段日子以来,她为了缝这件衣袍,不知这手被扎了几次,终于在今日崩溃。 原想着将凌秀平的衣衫吐脏了过意不去,想着缝一件衣裳赔他就是,哪知这么难做的,好不容易到了收袖口的时候,又被扎了一下。 第207页 「孙紫苑,孙紫苑!」 烦谁谁来,凌秀平在院外唤着她的名字,她也不回应,自地上将衣衫拾起,取了剪子将最后的线头剪断。 凌秀平见房门没关于是便推门进来,一侧头便见着她坐在窗前,「干什么呢,喊你也不应。」 「烦着呢,找我什么事儿?」孙紫苑头也不抬。 「我哥我嫂子回来了,找你去锦秀苑呢,我嫂子给你带了不少东西,渡州货,你不去瞧瞧?」 他倒是不见外,一屁股坐到孙紫苑的身侧。 「不去。」孙紫苑想也没想的摇头,她不是烦,而是怕,自打上次和王妃喝醉,她就没敢在她面前露过面,总觉着怪尴尬的。 「你这做什么呢?」此时凌秀平才发现她手中的衣料,看起来颜色偏深,不像是姑娘家穿的东西。 「给你的,正好你来了,拿走吧。」她没好气的往凌秀平手里一塞。 「给我的?」闻言,凌秀平眉眼一挑,颇感新鲜,自手中拿起高举手臂展开,只见是一件外袍,「你做的?」 他惊喜问。 孙紫苑仍旧不抬眼点点头,「嗯,我做的,之前不是吐了你一身衣裳吗,这次赔你一件,这次咱们两清了,往后你可就不能拿这件事说事了。」 凌秀平本来就欢喜,再瞧这衣裳更加欢喜,只往身上比量。 孙紫苑见他笑的欢,再瞧那衣裳上凌乱的针脚,自己都看不过眼去,也不见他嫌弃,于是拧着眉问:「你不会要穿出去吧?」 「为什么不穿,这不挺好看的吗,颜色我也喜欢。」说着,凌秀平已然站起身来将衣裳披在身上。 孙紫苑苦笑两声,无奈的抓了抓耳朵,「你不嫌弃就好了。」 ...... 自渡州回来一连颠簸几日,陆澜汐终于躺在了自家床榻上,手指隔着轻薄的衣料触了伤口,有些痒,好在在夏日里没有发炎,还多亏了凌锦安的悉心照料。 「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床好,在程家我一直都睡不好。」陆澜汐翻了个身,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看得见那珊瑚,不明不艷,恰到好处。 凌锦安自旁处来,正遮了她的视线,而后脱了鞋在她身侧躺下,将她衣衫解了去查看她的伤口,「好了?」 「嗯,好了。」 「还疼吗?」他又问。 「早就不疼了。」 「我好好看看。」他翻过身,用胳膊撑起身子,果然见得伤口已封的很好,只留下一点点轻浅的疤痕,「等再让它长长,我去宫里给你寻些药来,宫里那些药都好用的很,不会落下疤的。」 话虽这样说,可陆澜汐还是有些担忧,「这么长的一道,当真能去掉吗?」 「应该是能的,」他话峰一转,「去不掉也没关系,反正你自己又看不到,只能我见着,我又不嫌弃。」 陆澜汐自烛光中盯着他的眼,轻笑着掐了他的脸蛋。 「凌锦安,我口渴,想喝水。」 「好,我去给你倒。」他二话不说翻身下床,随后端了茶回来。 陆澜汐刚刚沐浴过,当真是渴的厉害,一饮而尽。 凌锦安自她手中接过空茶杯,才转过身的工夫,便有人朝他怀中钻来,他闻着怀中的香气,手自然环住她的背,「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这两日你睡觉时离我都远远的。」 「我那不是怕你有伤在身,我吵着你吗!」凌锦安自觉冤枉。 「我伤都好了!」陆澜汐又往他身上蹭了蹭,手指头不安份的扯起他的衣襟来,却被他一把把住手。 「不要造次,免的一会儿我忍不住。」夏日里她伤口不爱封口,加之皮肤不合,稍稍扯动都会绷开,为了不让她受罪,他强忍了两日,可今日稍稍见好一些,这又贴了上来,实在让他难受。 「真的好了!」越说越不像话,陆澜汐整个人爬了上来,身子挺得笔直,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一片绵软在他身前挤住,让凌锦安整个人不禁一震,两眼冒火。 经过内心的挣扎,最终还是拒绝了,「不成,一会儿会出汗的。」 话还未说完,陆澜汐的唇便贴了过来,将凌锦安的一口咬住,凌锦安心口一阵坍塌,倒底还是经不住她的诱/惑。 洪水在身涌盪而起,迅勐之势若雨后春笋,来势沖沖。 他带着她的手去探,随之陆澜汐觉着触到的指尖儿一阵滚烫。 二人之间的气息一下子灼烧起来,他头后仰,将两个人强行分开,双目盯着陆澜汐的,气音仅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一会儿帐子里太热,我带你去旁处。」 说着,凌锦安觉着身下一空,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腿被他抬着,她也自然地盘起,像条蛇一般挂在他身上。 外间花洞门与花园相连,夏日里这门是不上锁的,他随手推开,正瞧见后面的一板竹蓆。 夜风飒飒,吹在二人身上,仍吹不散那方才燃起的烈火。 蔷薇缠在篱上开的正艷,形成一道花墙,有几处花枝还探过头来,正搭在竹蓆上,被凌锦安一把拨弄开,将人小心放下,随之花枝一压,他又遮了陆澜汐眼前的月亮。 陆澜汐的唇在他口中反覆被疯狂缠吸,他像疯了一样要将人整个吞了一般,而后陆澜汐亦是不停不回应,加之感觉雨后春笋在不断壮大,几乎到了不在她掌握拿捏的程度。 第208页 肌肤贴在竹蓆上,一阵凉意传来,凌锦安伸手触碰竹面,却触到一片温湿。 ......... 饕餮张口等食难耐,可凌锦安偏偏有意使坏,迟迟不肯投食。 蔷薇花影一阵乱晃,偶然从缝隙中得见凌锦安的发冠一路向下平移,在红豆树下停留过久,而后又滑到山野乱丛中去享受山中清泉,两道时升时落的雪山峰脉遮了他的侧脸。 再归来时,他赫然上移,抓着赤红的豆子不肯撒手,双膝杵在细密稜角的凉蓆上,隔着衣料亦硌出一条条的印子他也不去顾。 他再次将嘴贴到陆澜汐的耳畔,有意吹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只说了一个字:「嗯?」 仅这一个字,好似千言万语,陆澜汐却听得懂了,闭着眼应了句:「嗯.......」 这一声很是轻浅,可是凌锦安却听得清了。 感觉耳畔他的笑意传来,而后便觉笋尖儿穿透才下过雨的泥土地气势而来。 蔷薇落在陆澜汐的嘴角,听清了她心尖儿所有的震颤言语。 听闻山里有一种毛竹,起先生根于土地中,长势很轻很慢,却又十分饱满,会让土地沉感充斥之感,一节一节穿透深处,而后在长久的慢透之后,会在一场急雨之后突然来袭,让人来不及招架,从来只是听说,今日却是眼见为实。 这会儿连风吹过来都是满满的蔷薇气,凌锦安低头小心将她受伤的胳膊上抬,生怕因为两个人无边无际的打闹再让伤口再次绷裂开来。 可是陆澜汐好像不太领情,扯过他的胳膊重咬一口,凌锦安也不躲,只凭她咬,而后低头瞧着她此刻紧紧拧眉的模样,灶间又添了一把柴,显然在她撑不住的时候,他将唇一把贴过去,将她所有的声音都如数吞到肚子里。 凌锦安的手掌压着她的,陆澜汐紧紧攥着他的手指,每攥一下,蔷薇花心便随之收缩一下,越是这样便越有不知好歹的虫物拼命的往中间钻去,以试图取最甜的花蜜出来。 第111章 出事 一股热浪沖袭而来,陆澜汐感…… 一股热浪沖袭而来, 陆澜汐感之花影一颤,而后是凌锦安风平浪静的撑着胳膊在上面看着她,陆澜汐双腿直立, 却觉着原本清凉的竹蓆这会儿已是快要湿透,粘在身上说冷又热。 凌锦安轻抚了她的额头, 再开口第一件事便是问道:「伤口疼吗?」 「疼!」她毫不犹豫说道。 闻言, 凌锦安脸色一变,目光移到她肩上, 仔细瞧着, 虽并未瞧见伤口有绷开之势却已然放心不下, 「绷开了?」 陆澜汐笑笑, 也不说话。 这一笑,凌锦安便知她是说着玩逗自己的, 于是掐起她的下巴恶狠狠说道:「又骗我!」 「没骗你, 真的疼!」她眨巴着圆大的杏眼,似有星河划过,下一刻只见她头轻轻抬起, 在凌锦安的耳侧小声喃喃,而后凌锦安竟也不觉脸红了起来。 还很认真的同她确认, 「真的?」 「嗯,真的。」她十分认真的点头。 「那你方才怎么不说?」他在她下巴上轻咬一下。 陆澜汐将他的脸推到一旁, 「方才我同你说了的, 只是你根没不理我。」 「方才?」他仔细回忆起来。 好像厮打时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还以为是让他添把柴的意思,倒不成是这样。 「现在好些了没有?」他有些自责的低声问道。 「好多了。」 「本来我还想着一会儿让你歇歇再来过,这回看,不成了。」 他在陆澜汐脸侧一吻, 随之起身,拾起衣裳披在她的身上,「起风了,我带你回去。」 随之陆澜汐便被捞了起来。 折腾了这么一圈儿下来,凌锦安对她的伤口仍旧不放心,最后还是涂了药才让人睡下的,一倒在榻上,陆澜汐便困的睁不开眼,头歪在他怀里,半睡半醒之间同他讲了句:「蔷薇开的真好,我常喜欢在那里饮茶,可是经了这一场,明日我再去饮茶便不知该怎么在那里喝了。」 这话像是说笑,让凌锦安不由笑出声来,手指捏起她的长髮在指尖把玩,「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她浅笑,而后尾音渐弱,人便睡了过去。 ...... 次日,陆澜汐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天光大亮,一睁眼便不见了人,这会儿洒扫的婢女已在外间忙碌起来,她穿着绣鞋下地,仍旧没看到凌锦安的身影。 「王爷呢?」她问。 小婢女打扫的认真,这会儿才知她醒了,于是转过身来福身道:「回王妃娘娘的话,王爷一早被传诏入宫了,宫里的人来的急,王爷去的也急。」 「哦,知道了。」她放下珠帘又重新回到内室。 梳妆时陆澜汐坐于铜镜前,隐隐觉着身侧有目光投来,她朝珠帘外侧头,却见着外面那几个扫洒的婢女都忙自己的,再回过头来,那种奇怪之感再次袭来。 她也隐隐只是当自己想多了。 午时过,凌锦安还未回来,陆澜汐便自顾自地在园子里喝茶,此时又是一种异样之感袭来,她回望廊下,却也没见着人影。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凌锦安更是早出晚归,天不亮便出门,直到陆澜汐睡下了他才回府,细算起来两个人也算得上是一连几天照不上面,连话都未说上一句。 第209页 虽日日睡在一起,却也让陆澜汐觉着空荡荡的。 好歹这日在园中碰上了凌秀平,自阳光下行走,他竟也不嫌热。 「大嫂!」凌秀平自远处招手,不多时便跑了过来。 「秀平。」瞧着他满头的大汗,陆澜汐便问,「这么热的天你匆匆去了哪里?」 「入宫了。」他说着。 「可见着你大哥了?」她忙问道。 凌秀平是见识了,听她问起,于是爽笑两声,「你们夫妻二人还真的有意思,我大哥见了我便追问你的事,你见了我便问他的事,不如我送你入宫算了,也能让你们一解相思之苦。」 这话说的陆澜汐倍觉脸红,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答话。 「没的什么,你放心吧,他是入宫去帮着怀玉接见来朝使臣,好像除此之外还有旁的事,所以忙的整日不见人影。」他一顿,「我大哥让我给你带个话,他过两日便能回来了,让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她抿嘴一笑,随之见着凌秀平身上这身衣裳,针脚极差,有两处还挂着线头,倒不像是他这身份会穿的,「你这衣裳.....」 见她提起衣裳,凌秀平反而美滋滋的挺起胸来,「如何,挺好看的吧。」 陆澜汐笑意有些尴尬,「颜色倒是好看,只是不像是府里的绣娘做的。」 「自然不是。」 「那是?」她一时好奇起来。 「是......」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出事了!」——凌秀平话音未落,只听有小厮慌慌张张跑来报信。 陆澜汐的心咯噔一声,二人齐齐朝小厮跑来方向奔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凌秀平忙问。 「王爷,王爷回来的路上突然口吐白沫,这会已经不省人事,单大人已将他背回房了!」 闻声,陆澜汐整个人僵住,脸色惨白,二话不说便往锦秀苑的方向跑,跑了半路却又折回来,正和凌秀平撞在一起,「秀平!」 她强自镇定,双目瞳孔撑大,这才道:「劳烦你入宫一趟,将素阳道长请来,他医术很高明。」 「好,我这就去!」凌秀平也不敢耽搁,抄了近路,自凭栏处飞跃出去。 陆澜汐大步归来,推开房门,来到床榻前,只见凌锦安惨白着脸躺在那里,怎么叫都叫不醒。 「王妃娘娘。」单通低唤一声。 「怎么回事?」 「王爷今日本来打算说回府来一趟,谁知就到家门口时便嚷着心口疼,而后便晕了过去。」 「凌锦安,锦安,你听得到吗?」她全然不顾,跪于脚踏之上,扯起他的手,手掌仍旧温热如常,只是他本人毫无回应。 「锦安......锦安......」她一遍一遍唤着,「没事,没事,一会儿素阳叔叔便来了,他来了就好了,世上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话都带了颤音,手心更是一点一点的凉下去,指尖都忍不发的发抖。 不多时,素阳与长公主还有蒲怀玉一同入了王府,见了素阳此人,陆澜汐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长公主一把将陆澜汐搂过,「迎迎,没事,母亲来了。」 这一搂才发觉,陆澜汐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眼泪都连不及掉,她忙上前问蒲怀玉,「二皇子,请问锦安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蒲怀玉乌云压顶,在她面前细想了片刻,于是才道:「并没有什么异常,住在我宫里那几日都是好好的,我们俩吃的喝的也都是相同的东西。」 「直到今日他离宫前,都没有什么异常。」 「那是怎么回事......」陆澜汐紧紧攥着拳头,现如今这般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素阳的身上。 不多时,素阳自内室出来,陆澜汐目光投在他脸上,细瞧他的脸色。 素阳是何人,即便他为医邪时,脸上永远都是一副将所有事都不放在眼里的风轻模样,可是他这会儿的脸色却带着几分从来没有的严肃。 众人一齐将他围住,陆澜汐尚未敢开口讲话,只听长公主先行问道:「如何了?」 素阳未急着答,而是止光落在陆澜汐的脸上,「迎迎......」 素阳难见得嘆了一口气,这声迎迎叫的小心翼翼,「我也不是万能的。」 「素阳叔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澜汐忽觉着有什么在心头梗住,素阳的话她一时听不太懂。 「毒我解得了,可这病.....我治不了。」 「什么病?」陆澜汐的双眼死死盯着素阳。 「方才我也替他把了脉相,他五脏受损,像是久积之病突发。」 「素阳叔叔,您一定是弄错了,他身子一直好的很,他没有什么毛病的,您再去看看,是不是您看错了......」说到此处,陆澜汐已是哭腔,眼泪成了断了线的珠子,落在衣衫上,绽开两朵花。 「我比谁都想治好他啊,可这次,我真的没法子了。」素阳一脸愁苦同她解释。 「怎么会这样啊,不可能啊,您连他的腿他的眼都医的好,这次怎的不成了呢?」陆澜汐扯住他的衣衫一遍一遍问道。 「迎迎,就当素阳叔叔对不起你......」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仍旧是一哽。 陆澜汐捂了口鼻,躲过所有人入了内室,单通见状,忙退了出去,只留他二人在屋里。 第210页 「凌锦安你起来,你起来啊!」陆澜汐用力扯起他的手臂,正所谓死沉死沉,无论她如何扯,他都一动不动。 「凌锦安!」她大声哭唤着他的名字,却仍旧起不到分毫作用。 陆澜汐从未觉着如此绝望过,她沉下肩膀趴在他身上痛哭起来,泪水湿了大片他的衣衫。 锦秀苑的垂花门外一人影悄然闪过,待到夜色深重时,那人影穿过角门,直直奔向繁华街角的一处茶楼内。 由小二的指引来到了三楼的雅间儿,见了屏风后的人影他忙跪下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新上任的承安王府管家赵斗金。 「王府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大皇子身边的侍卫问话道。 赵斗金老实回道:「那凌锦安据说回来的路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这会儿还在屋里躺着呢,连宫里的那位有名的郎中请来了都束手无策!」 「现在王府里乱成了一锅粥,来了好多郎中都不成,凌锦安只凭着一口气吊着呢。」 「此话当真?」侍卫眯了眼,问的倒是仔细。 「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撒谎,小人的内人是在锦秀苑做洒扫的,看的一清二楚,那王妃哭的悽惨,装是装不出来的。」 那侍卫回头瞧了屏风后品茶之人,于是又追问道:「现在府里是谁当家?」 「还能谁当家,自然是那个凌秀平,对了,之前长公主和二皇子也来了,不过晚间时二皇子和长公主便回去了。」 「还有旁的吗?」 赵金斗摇头,「没有了,就这些,小人不敢欺瞒。」 侍卫这会儿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了,下去领赏去吧。」 赵金斗闻言笑开了花,匆匆行礼,出了房门。 侍卫退回屏风后,笑问道:「主子,您可都听清了?」 显然,屏风里的大皇子对这答案十分满意,悠闲往自己口中送了一杯,而后浅笑得意的点点头,「嗯,好茶。」 他觉着好久都不曾这般痛快过了。 「陈爽那边如何了?」 「今晨陈爽已经送来了消息,说再行三日,便可到达京城!」 「好!」他重力一拍桌案,目光凌厉如剑,「只剩下那个凌秀平了。」 第112章 绝望 孙紫苑穿过浓重的夜色来到锦…… 孙紫苑穿过浓重的夜色来到锦秀苑中, 将手中托盘搁下,而后掀了帘子入了内室。 凌锦安此刻仍旧保持平躺的姿势不曾动过,而陆澜汐则一直在床榻边守着, 用温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擦手心。 孙紫苑瞧着她这样子一时心里不忍,于是低声道:「王妃娘娘, 您自下午起就一直在这, 现在夜深了,您起来吃些东西吧。」 「我不吃。」她摇头, 屋里安静的连她头上步摇珠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都听得到。 孙紫苑瞧了小几上的空药碗, 也知道了些许, 今日郎中只说, 这人只能用药先吊着一口气,虽然孙紫苑不懂医理, 不过也明白人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了。 她在一旁扣着手指头,从前从凌秀平的口中也得知这夫妻二人的过往,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让孙紫苑听了还一度羡慕的不行。 谁知一对神仙眷侣竟然这般多灾多难,这人说不行就突然不行了。 到底是姑娘家心软, 孙紫苑瞧着陆澜汐可怜,一时也没忍住红眼圈。 「王妃娘娘, 您不想吃饭, 好歹喝口水,您这样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了……」 陆澜汐手上动作顿住,眉目稍抬,眼光滑过他脸上每一处, 「他若真的心疼我,自然会醒过来的。」 劝说无果,孙紫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悄悄抹了眼泪说道:「饭菜我放在外面了,若是饿了,您就去吃。」 「多谢,你回去歇息吧。」陆澜汐柔声说道。 待屋里没了旁人,陆澜汐终于才将手里的软巾丢开,却未放开他的手。 自打他回来,她的眼泪就没停过,这会儿已经肿成一对烂桃,连带的鼻尖儿也红红的,说话亦是带着浓重的鼻音,「凌锦安,你不会真的就丢下我一个人吧?」 「我想你也不会的,你不是说过,往后都是你疼我,护我吗?怎么这么快就倒下了,你让我怎么办?」 「那么难的时候你都挺过来了,怎的偏偏这个时候又……」 眼前一阵湿润模煳,而后眼泪成串,啪嗒啪嗒落在他的手背上。 从前她若掉眼泪,他见了眼里心里就都跟着疼,可惜这会儿她再怎么哭,凌锦安也看不到了。 眼泪越流越多,她抬手胡乱蹭了一把,勉强挤出了一分笑意,像是在同他逗趣,「你若是想这么躺着也成,我应允了,可你不许死,你就这样躺着,躺一辈子,我照顾你一辈子就是。」 越说越觉着伤心,她再次崩溃起来,趴在凌锦安的身上痛哭,从房间里传来阵阵闷声的呜咽。 花影下赵斗金将这哭声丝丝纳入耳中,手掩住得意笑容转身自阴影下离开。 孙紫苑回了秀禾苑,路过凌秀平的房间,被他开门一把扯了进去,这突如其来的重力扯的她脚步不稳,险些栽倒下去,好在被凌秀平及时扶住。 「你干什么,吓了我一跳!」本来孙紫苑是哭着回来的,一见了凌秀平便起了火。 「你去送过饭了,那边如何?」凌秀平问。 第211页 「别提了,我见着都觉着可怜。」孙紫苑抽了下鼻子,「饭送过去也是白送,看样子也不会吃。」 她一抽鼻子,凌秀平则弯身仔细打量她两眼,「你哭过了?」 「你当谁都是你这般铁石心肠?自己哥哥躺在那里,你不说在那里守着,反而跑到这里来躲清闲。」孙紫苑一甩帕子,朝他翻了个重重的白眼。 「我一直都说要守着,是我嫂子不让,我能如何。」 他双手一摊开,摆出一副无奈的阵势。 孙紫苑忽然抬眼,用眼角睨着他,眼神很是奇怪,盯的凌秀平心里发毛,「你看什么,中邪了,这么看着我。」 「我怎么觉着你不对劲?」孙紫苑上下打量凌秀平。 「我哪里不对劲?」 「你大哥躺在那里不省人事,连我这个外人都瞧着你兄嫂可怜,怎的你好像没事人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呢,难不成我哥出事了,我也扑在那里哭哭啼啼的?」凌秀平无奈一抿嘴,「我哥是这王府里的顶樑柱,现在他倒了,我就必须得替他顶起来,什么我像没事人啊,我心里都快着急死了好吗!」 「啧啧啧,」孙紫苑摇头,「我瞧着不像,你该不会是,盼着你哥出事,然后这承安王就是你的了吧?」 「胡说八道!」凌秀平脸上挂起一丝怒意,「我警告你啊孙紫苑,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我揍你!」 「生气了?难不成被我说中了?」她梗着脖子不依不饶。 「我懒得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气我!」 「走就走,好像谁乐意搭理你似的!」说罢,她转身大步朝门口迈去。 才刚走出去两步,又被人一把扯回来,「不行,你不能走。」 「干嘛?不是你让我走的!」 「今日不成。」凌秀平主意改的突然,抓着她的腕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 陆澜汐在天将明时趴在床边睡着了,孙紫苑将门推开时她听见响声一个激灵,第一反应便是抬眼去瞧凌锦安,只见他脸色相较昨日的苍白多了几分青黑之色,陆澜汐心里一惊,忙起身去探他的鼻息,好像也照比昨日更微弱了一些。 她吓得忙冲出去,却正和孙紫苑碰个顶头。 孙紫苑一把将她扶住,忙问:「王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去找素阳,我得入宫!」说着人便要往外沖。 「不必了,我们来了。」蒲怀玉的声音远远传来,随之大步迈入门中,身后紧紧跟着素阳。 「澜汐,昨日我同素阳道长回宫后便仔细研究了一下,我们觉着事有蹊跷,于是我将锦安最后吃的喝的用的都盘查了一遍。」说着他亲自将一方食盒放在桌上,「这里是最后锦安喝的茶,自茶渣里面查出了一些东西。」 「是……毒吗?」陆澜汐低问。 「的确有毒,不过我想,本来这是要给我喝的,谁知被锦安喝了。宫里的吃喝,只要是用前,都会验上一遍,谁知这次竟然是我们大意了。」 她脑子顿时嗡嗡一响,随之一阵空白,感觉眼前一黑,朝后退了两步,好在及时被孙紫苑扶住。 这会儿她已是脸色惨白,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抬脸问,「既然是毒,那素阳叔叔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我去看看他!」他亦不正面回答,只是大步入室。 孙紫苑一直拉着她的手宽慰,「王爷一定没事,一定会好起来的,王妃娘娘不要担心!」 陆澜汐自然是什么都听不下去。 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素阳终于出来,这会儿陆澜汐眼前又升起冉冉希望。 「我方才给他吃了些药,实不相瞒,这毒我没见过,我也要回去想想办法。」 素阳的说辞顿时又让陆澜汐心凉了半截,她起身,目光闪动,「素阳叔叔,这毒,相比之前的岁寒见如何?」 素阳闻言,和一侧蒲怀玉对视一眼,而后才道:「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我起先都没诊治出来他中毒……」 陆澜汐沉下眼皮,将满目的绝望独自咽下,缓缓点头,「我知道了,素阳叔叔。」 「你们回去吧,我去看看他。」她吞了口水,似乎这样才能将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咽下。 她脚步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踏回内室,瞧着他眼底的黑青色,再次崩溃下来。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是好好的人,回来却成了这样。 她缓步来到凌锦安的身边,而后坐下,肩膀重重沉下,唇色苍白,脸色难看,摸着他的手背,竟然已不是之前的温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从他身上消逝一般。 她将凌锦安的手抓住,却发现他连指甲都已经开始发黑。 陆澜汐弯身下来,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轻轻蹭着,「凌锦安,你不许走听见没有?我为了你去做药奴,不是为了让你这么轻易就去死的,岁寒见你挺得过来,这次也一定行的!」 「你若真的不想待了,也成,」她轻抽一口气,忽然笑起,眼前是一片灼热,「你何时走,我便同你一起,不就是死吗,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我得一直赖着你,吃你的,喝你的,还要欺负你。」 「这可是你以前说过的,不能赖帐的。」 说着,她脱了绣鞋,规规整整躺在他的身侧,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手指摆弄着他寝衣上的莲花图案,在他耳畔轻轻道,「你看,你连寝衣都是我亲自做的,上面的图案还是我亲手绣的,你若走了,这样的衣裳你可就穿不到了。」 第212页 「凌锦安……」她将嘴唇凑到他肩头轻咬了一口,「我自久安街跑出来的时候,我都没有怕过,唯独你让我整日提心弔胆。」 「其实有件事我心里清楚,我知道你也清楚,若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找高清明,我跟他在一起,让你眼巴巴的看着,我就看你生气不生气!」 眼角滑泪,不知不觉已是晕湿一片。 第113章 醒来 夜色深沉,薰香染染…… 夜色深沉, 薰香染染,一杯茶汤颜色深浓,被蒲贺元浇于渔歌茶宠之上, 滚烫的茶汁子冒着白色的雾气,同那燃香一齐纷飞, 「承安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 「回大皇子, 一切如常,凌锦安仍旧未醒, 只剩下一个凌秀平。」随侍应道。 蒲贺元轻笑一声, 面露得意神色, 「那边没有人起疑吧?」 「没有, 全部心思都放在凌锦安身上,他只由承安王妃一人照顾, 凌秀平亦近不得身。」 「凌秀平不足为惧, 」在蒲贺元眼中,凌秀平不过是个承家世的无用小子,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时辰也差不多了,待过一个时辰, 就让他们动手。」 「是。」随侍得令,应声下去。 蒲贺元盯着窗外的明月皎皎, 露出一丝冷笑来, 他起身行至窗前,负手而立道:「这个大皇子,我算是当够了,只要除了那两兄弟,蒲怀玉, 下一个就是你了。」 ...... 后半夜里忽然起风,将得那树叶吹得沙沙声响,扰人烦心,陆澜汐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将窗子关上。 这几日她只实在是困的急了才会小眯一会儿,时不时的探上他的鼻息,愁容不展,几乎不吃也不喝。 孙紫苑灌了一大碗的银耳汤,而后将碗重重搁在桌上,脸凑到凌秀平的耳畔低语,「我已经在你这里住了两天了,到底有完没完?」 「再耐心等等,有人就要受不住了。」凌秀平亦小声回答。 「可是为什么非要我住在你的房里?传出去多难听!」孙紫苑在他手臂上轻掐了一把,依旧不肯放过他。 「你过来!」凌秀平起身,将她扯到床榻上,而后拉了帐幔将两个人扣在里面,「你傻啊,万一有人用什么小计俩,夜里摸到你房里去,将你乱刀砍死怎么办?让你住在我房里这是我为了能第一时间保护你!」 「你反正一直在我院子里吃喝还不干活,旁人都以为你是我通房呢,传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你还怕这次?」 「胡说,谁说我是你通房!」她不服气的推了凌秀平一下,「我呸,就你还想让我给你当通房,做梦去吧!」 她这般说,凌秀平也不气,反而就喜她这般气鼓鼓的样子,转而嘻笑起来,「没事没事,我不同你一般见识,反正就这两日了,你再忍忍。」 ...... 夜色深时,两个人合衣而卧于床榻之上,孙紫苑没心没肺,且到哪里都睡得着,背对着凌秀平便闭了眼,反之是这两日凌秀平没睡好,二人离的远,他只搭了个边,瞧着眼前人身形起伏,他一时有些恍惚,想着若是寻常夫妻,大抵也是如此吧。 风吹树叶,随之他听到窗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极轻却繁杂,他将帐幔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只见窗前有两道人影闪过,而后闻到一股诡异的香气。 凌秀平眉目一深,自被中掏出长剑,随之用力在孙紫苑大腿上掐了一把,将孙紫苑一下子疼醒,爬起来刚要发作,却一下子被凌秀平捂住口鼻。 孙紫苑还算机灵,忙会了凌秀平的意,紧紧捂住口鼻不说话,凌秀平早有准备,取了一块巾布绑在鼻前。 不多时,外面人觉着这迷/香该是起了作用,群起而上,噼开门窗破坏而入,才一进了门,便有一声长哨声响自房间里传来,而后只见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王府侍卫持长剑而入,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凌秀平拉开帐幔前将锦被整个兜头罩下罩在孙紫苑头上,而后自床榻上飞了出去,众刺客一见,倒没想着他们竟提前有所防备,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一时间刀光剑影,在暗夜中穿梭。 孙紫苑吓的整个人缩在了墙角,只敢露出一只眼睛来瞧房里的打斗情况,只见凌秀平自月色下身手轻盈矫健,如若一只飞墙的黑猫,刀剑不空,在敌人之中穿梭游刃有余,孙紫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凌秀平,和他平时不着调的模样一点都不似,就如同变了一个人。 不由得让孙紫苑看得有些呆住了。 不知谁将一名黑衣刺客踹到了床榻上来,那人手随意一扯,拉下了孙紫苑盖身的锦被,四目相对,孙紫苑一阵紧张,那刺客也是杀红了眼,见着活物便不肯放过,举刀便朝她噼来,孙紫苑吓的抱住了头,下一刻便见那刺客从床榻上摔了下去,而后一命呜唿,再抬眼,已是凌秀平来到了身前,随即展开手臂将她自床榻上夹了下来,一直护在身上。 孙紫苑随着他一路行走,头紧紧贴于他的胸膛之上,也不知是她自己的心跳声,还是他的心跳声,总之很是剧烈,像是打鼓。 她于忙乱之中抬眼,瞧着这会凌秀平发间有些凌乱,脸上有些血色,一脸的刚毅冷然,这角度望去,让孙紫苑觉着自己好似在瞻仰一般。 她心此时跳的更快了,脑海里居然飞过了一个念头:「天,凌秀平他......他好帅啊!」 第213页 ...... 陆澜汐才将窗子关好,便在窗前亲点了烛火,一时火光跳跃,将她的身影打在窗上,剪影无双。 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嗖响,似是有什么刺破空气的声响,陆澜汐心口一紧,尚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肩上一紧,随之被搂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自那窗前飞跃一般的躲开,一柄黑物自纱窗飞进来,穿过她的碎发,带着耳畔的风定于身后的木台上,她随声定睛一瞧,竟是一把羽箭。 此时她脑子嗡嗡地响,再转过头来瞧着身前的人,更是大吃一惊。 凌锦安正牢牢的将她抱在怀中,她甚至不知他是从哪里飞出来的,明明前一刻人还躺在床榻上,此时便已活生生的立于她的眼前。 二人对视,他仍是那柔情关切的眉眼,让陆澜汐一时脑子转不过来,一阵恍惚,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而后便听到院中有刀剑相拼之声,凌锦安紧紧拉着她来到门前,只见现在锦秀苑中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他也不急着操刀上前,只在阶上门里紧紧护着陆澜汐,对底下的纷乱似乎一点也不焦急,只任凭着王府的侍卫同黑衣刺客们打成一团。 承安王府的侍位皆是高手,尤其在凌锦安遇刺之后便换了一批,今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果真,不过多时,那些刺客皆已落败,成了王府侍卫的刀下亡魂,没死的也被人擒拿住,一时锦秀苑中又宁静下来。 瞧着这些血腥的画面,陆澜汐竟没觉着可怕,反而异常的平静,目不转睛的只盯着凌锦安。 不多时,只见单通提着血剑来报:「主子,二公子那边也已将刺客解决了,还活捉了几个。」 「秀平没受伤吧?」凌锦安长身而立,说话声中气十足,丝毫不像病中之人。 「二公子无事。」 「那就好,」说到此,凌锦安双眼微眯,看向此时月朗星稀,「剩下的就看怀玉的了。」 他将门关了,把所有的血腥都关在了门外,屋里一下子又静瑟下来,唯有他和陆澜汐两个人。 陆澜汐脚步未动,目光有些发直,直到听他听唤一声:「澜汐。」 陆澜汐如梦初醒,一下子回过神儿来,侧头一见他捏着自己肩头的手,而后目光寸寸偏移,直到他的脸上。 此时他脸色仍是青黑色,眼底的浮黑尤其明显,可两眼目光灼灼清明,一下子让陆澜汐懂了什么。 良久她才开口问道:「你......你这么多天,该不会是装的吧?」 凌锦安眼皮垂下,轻抿嘴角,而后解释道:「事出突然,我还不及同你解释。」 「这么说,你根本就没中毒是不是?」陆澜汐一抬眉,等着他一个答案。 瞧着她语气和脸色有些不对,凌锦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心也跟着发虚,「澜汐……」 「这几天你都一直醒着?」陆澜汐怔怔望着他,眼圈泛红。 「是。」 「我说的话,你都听得见,我哭你也听得见,就是躺在那里装模作样,」她垂下眼皮,深吸一口气,随之唿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得知你中毒了,心口疼的快要死过去,日日祈盼老天能给我一个神迹,想不到,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瞧着我发傻。」 「我不吃不喝,就是怕稍微一分神你人就不在了,」她双拳捏在身前,说不上是气还是笑,「却不知这个人就好好的躺在那里……」 「澜汐,你听我说,」这样的陆澜汐着实将他吓着了,「大皇子一直试图对我们不利,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就是大皇子安插的眼线。那日入宫我独自一人时,他往我茶饮里面下毒,我只能将计就计引君入瓮,才得以让他放松警惕只待今日。」 「你我二人独处之际,你为何就不能同我说一声?」她目光闪烁,又问,「这件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蒙在鼓里?」 第114章 一厢 生平第一次,凌锦安觉着…… 生平第一次, 凌锦安觉着语塞,听陆澜汐这般问,他却答的心虚, 试量片刻,终于寻了合适的说辞, 「长公主亦不知。」 「母亲......」她念叨两声, 忽然轻笑出声,想着这两日来此处的这几个人, 蒲怀玉也好, 素阳也好, 孙紫苑也好, 凌秀平也好,一个个的在自己面前演戏, 演的像是真的一样, 她竟一点都没瞧出破绽来。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却单单瞒着我?我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陆澜汐歪着头问道同「难不成只有我掉了眼泪,他们才会相信你是真的中毒了?」 「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值得你信任, 会于你大计无益处?」 「不是这样的澜汐,事出匆忙, 加之敌人在暗处有眼线,我只是怕哪里出了错漏.......」这样的解释连他自己都觉着苍白, 本来他是犹豫过, 犹豫趁夜里无人时同她说起,可又为保万无一失,只得强忍住。 「你不怕秀平出错,不怕二皇子出错,甚至不怕孙紫苑出错, 唯怕在我身上,」她冷笑着后退两步,「凌锦安,你好心思。」 「大哥!大哥!」是凌秀平的声音,自院中传来,声量高响,可凌锦安一双眼睛始终盯在陆澜汐身上,未曾别开,亦不应答。 倒底还是陆澜汐经不住他在门外的叫喊,她缓缓坐下,目光朝向旁处,「我不会同你闹的,你身上担着要事呢,去忙你的吧。」 第214页 他仍旧一动不动,只盯着她的神色变化。 良久,一直杵在这里。 见他不肯走,陆澜汐也不管,自顾行到了床榻上,平静躺下,多日未好眠,她累的极了。 凌锦安步入内室,来到床边,此时见她已然闭了眼,隔着烛火光亮,仍瞧得见她脸色极差。 她多日来的提心弔胆他皆看在眼里,放于心上,这几日他假装中毒,可真的受伤的确是陆澜汐。 他坐下来,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才刚触到,她便将手自他手底抽离,而后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 他不说话,只坐在床榻边沿,一动也不动。 陆澜汐知道他就在那里,也不去理,只管自己睡着。 可门外凌秀平却急了,一直在拍门板。 凌锦安倒是沉得住气,反倒是惹的陆澜汐心烦,生平第一次,她怒意盛大,翻身下床气急败坏的撩了珠帘冲到门口将门打开,正见着凌秀平愣在门口。 「他在屋里,你将他拖出去。」陆澜汐语气还算平和,她本就不是爱大吼大叫的人,又侧过身子给凌秀平让了出路。 虽然她语气没什么,可脸色分明写着有什么,凌秀平一时也犯了难,开始后悔敲门板,只尴尬的看向单通。 单通何种聪明机灵,转而望天假装不知。 凌秀平自然知道现在既已东窗事发,陆澜汐已清楚了真相,这么久才开门,不用想也知道,当是兄长方才在里面哄人呢。 他尴尬踏入屋中,喊了一声:「大哥?」 里面的人影依旧坐的踏实,一动也不动。 陆澜汐垂眸瞧着凌秀平这一身的血,心里一下子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抬步又入了内室,对凌锦安道:「你若不走,我便走了。」 凌锦安怔怔望着她的眼,这会儿说不上是怒还是伤,总之不是平日那个看他时眼中有星光闪动的陆澜汐。 他心里更是悔不当初,可见她又不像是说笑,只得站起身来,「我走,我走,你好好歇着,等我回来再同你好好赔礼......」 凌锦安低眉顺目语气肯切,连凌秀平在外瞧着都觉着可怜,却又不敢贸然上去插嘴。 「用不着。」说着,她提裙躺回床榻上,而后扯了帐幔侧的银钩,将自己整个个围到里面。 凌锦安迟疑的朝后退着步子却不忍转身,直退到了珠帘后,凌秀平小心的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道:「哥,时辰要来不及了,咱们得入宫里去同怀玉汇合。」 凌锦安一把甩开他的手,「知道了。」 房间里重新恢復宁静,单通被留下保护陆澜汐的安全,以防有什么意外,院中皆是血迹,不少人留下洒扫,应了凌锦安的令,天亮之前不让王妃娘娘看到一滴血迹。 陆澜汐一口闷气憋在心口,怎么都疏散不开,她想不通,她就是想不通,她撕心裂肺这么多天,他明明听着,就不会难过的吗,想到此处越想便越觉着委屈,到头来还是哭累了才睡过去。 ......... 杨府。 抄手游廊处脚步纷乱,有小厮在廊下顶着夜色飞奔向杨行的书房。 此时杨行还在桌案前挥毫泼墨,待小厮入了门扑跪在前,杨行的手一抖,随之一片墨痕自宣纸上散开,他眉目一沉,抬眼冷盯着那不知死活的小厮。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杨行怒骂道。 「大、大人、不好了,大皇子被人拿住了!」小厮这一路跑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杨行微一眯眼。 「宫里方才传出消息,大皇子被人拿住,是二皇子亲自带的人,承安王和凌秀平一齐前去,」那小厮一喘重气,「还有陈爽陈大人,也被凌秀平手底下的将领带着人在城外给活捉了!」 「陈爽?」杨行将手中的狼毫一丢,墨点子甩了一身,他重手一拍桌案,急声问道,「怎么回事?陈爽不是在纪城,怎么会在城外给活捉了?」 「说是大皇子私下联络了陈大人,让他提早上京,还派了刺客去王府杀凌锦安和凌秀平,谁知中了凌锦安的计了!」 「中了凌锦安的计......中了凌锦安的计......」杨行双手覆于桌案上,重重一拍,一双眼珠子左右转动,咬牙切齿道,「他果真没有中毒,前几日大皇子与我说起此事,我便觉着有蹊跷,千劝万劝,竟没想到大皇子这般沉不住气!」 他整个人脸色变得惨白,朝后仰去,瘫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自腹内朝外倒着气息,「我早知这大皇子是个蠢材,竟不想他无脑到这般地步,这种人,心比天高,却是半分智慧也无啊!」 「一步差错,满盘皆输,这回被人抓到了把柄,彻底翻身无望了!」杨行此时觉着从未如此心累过,明明是谋划了许久的事,却一下子被人全部掀翻在地。 他眼皮一跳,眼前有些头晕。 小厮跪在地上,哭声道:「大人,陈大人这边怎么办?」 「怎么办?」杨行冷笑两声,「还能怎么办,以旁人之名徵兵是其一,不得皇令私自上京这是其二,哪一条他的命都保不住。」 「愚蠢,真是愚蠢!」杨行说到此,绝望的闭上双眼,「私自带兵上京,以凌锦安的心思,还不扣他一个谋反的罪名,这次只怕是,连杨家都要保不住了!」 话音落,杨行觉着心口一阵绞痛,他用力捂着心口红着脸费力道:「说不定,凌锦安还会将他之前在皇城外遇刺一事全都落于我们头上,罪加一等,想活命,难上加难!」 第215页 ....... 陆澜汐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好不容易捱到了天光大亮,得知凌锦安仍旧未归。 她坐于妆檯前,瞧着自己红肿的双眼,再想想之前自己趴在他身前狼狈的哭相,甚至拿出高家世子来说事,便觉着窘迫极了。 「王妃娘娘,您醒了?」孙紫苑自门口探了半个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之前凌秀平入宫前特意与她叮嘱了要过来劝劝王妃,她昨晚没敢来,于是今日一早便守在了门口。 到底同她也没多大的关系,陆澜汐也从不迁怒于旁人,于是温着脸沖她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嗯,让孙紫苑有了些许底气,于是踮着脚入了门,站于妆檯前,瞧她长发还散在身后,于是伸手取过梳子为她梳发。 「你又不是府里真正的婢女,不必做这些的。」陆澜汐目光微微斜过,瞧着她的影子打在一侧说道。 孙紫苑嘻嘻一笑,「我梳头髮可好看了,我喜欢做这些。」 瞧着这两日她哭的悽惨,孙紫苑一时不忍,略有自责,「其实,其实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王爷他没有中毒的。」 这话一落,陆澜汐脸色一变,沉下眼来,也不说话。 孙紫苑意识到这话不妥,紧抿住唇正后悔,只听陆澜汐又言:「紫苑,你年岁应该是比我小吧,我这样唤你,希望你不介意。」 「王妃娘娘这样唤我,是我的荣幸。」孙紫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你喜欢秀平吗?」陆澜汐问的直截了当。 这一问,倒是让孙紫苑手上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神色也停驻,这个问题,若是前日问她,她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不喜欢,可经了昨夜,见着凌秀平拼命将她护在身前的样子,倒真的让她迟疑了。 还未想好如何作答,陆澜汐便接着道:「我不仅喜欢凌锦安,还将他看的比我自己的命重要,可是今日我才知,这或许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她双目无神,却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心言。 第115章 生气 「本来我以为,他有什么事都…… 「本来我以为, 他有什么事都会同我说的,可是现在看起来不一定,也是这件事让我明白, 或许,或许他没那么信任我, 」陆澜汐眼前一热, 忙抬了眼将才要溢出的眼泪逼退回去,「亦或是我在他眼里, 除了吃喝, 便是个什么都不值得託付的废物。」 「他给我金, 给我银, 给我身份地位,给得了我世间万物, 可到头来, 我却不能站于他身侧与他并肩一战!」 她表现的很好,尽量不让自己哽咽,显的那么可怜。 孙紫苑手上动作慢下来, 虽然她不是陆澜汐,却似乎能感觉得到她为何在意这件事, 说白了她也不过是想同凌锦安共甘苦,谁知到头来, 自己竟然也成了计算中的一环。 「王妃娘娘, 若是这件事落在我身上,我也会不舒服,这件事我不替他说话。只是我入府来这些日子,王爷是如何对您的我也都看在眼里,他疼你, 你们两个之间,更不是像你说的一厢情愿。」孙紫苑第一次觉着自己嘴笨,好像怎么劝说都无大用处似的。 「紫苑,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陆澜汐瞧着铜镜里的人说道。 「好,您若想找人说话,您就让我去叫我。」孙紫苑说道。 自孙紫苑走后,陆澜汐行至后院,一掀开竹帘,满目的蔷薇花。 眼底仍是那日的竹蓆,上面的痕迹已被拭去,丝毫瞧不出那日的欢迹。 陆澜汐行上前去,摘了一朵捏在手中,长长的睫毛在鼻樑处打出一道阴影,望着这朵蔷薇,她恍然一下又回到了那时秋日。 她来到锦秀苑的那一天,下着大雨,那时院中蔷薇已然调败的不成样子,根本不是眼前一片繁花浓影,她清楚,她对于凌锦安的感情,自那年久安街上便已经萌发了,可她却从未问过凌锦安,为何喜欢她。 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当时他陷入黑暗深渊中她是唯一透进来的那束光? 再或者说,只要是那束光,换作是谁都可以? 这次,陆澜汐不敢再细想下去,她生怕,凌锦安对于他的感激大于爱,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恩。 生平第一次,她在想到了凌锦安没了底气,变得若即若离。 唯有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敢想吗? 「见过王爷!」不远处传来婢女请安的声音。 「王妃可起了?」凌锦安的声线一如从前。 「王妃娘娘起了,说是想自己待会儿,不让人进去叨扰。」 ......他又问了些什么,陆澜汐在屋里没有仔细去听,也懒得去听,仍旧捏着自己手里的花枝发愣。 不多时,有脚步声隐隐传来,在宫里忙了一夜未合眼,他脸色有些倦怠,可入门第一件事还是找寻陆澜汐的身影。 里外找了三圈儿无果,最后在通往后院的竹帘处瞥到一处丽影,他眼底浮起一抹暖笑,而后轻步上前,小心卷了帘子,自身后将那身影拥住,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这种将全部都拥入怀中的感觉让他十分踏实和满足,一时脸上露出安然的神色出来,气息扑在她耳侧,「累了好几日,怎的不多睡会儿?」 陆澜汐身子僵直,亦不顺势朝后倒去,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将手里的花枝转了个圈儿,眼中无笑意,声线亦然清冷,「我不觉着累,王爷心怀大事,才最辛苦。」 第216页 这句话落入凌锦安的耳,凌锦安眼皮一撑,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随即将怀中的人又抱得紧了些,柔声说道:「还在生气?我真的知道错了,要不然你打我?我让你打,随你怎么打,只要能解气就好。」 「王爷言重了。」陆澜汐轻笑一声,眼中没有光。 这是她第一次唤她「王爷」,从前她从不这样叫。 他有些慌,忙直起身子来将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奈何无用,即便人是面对着,却也不肯抬眼看他一下。 凌锦安身子弯着,二人视线平齐,她的眼睫软长,在下眼睑处罩上了一层扇面似的。 「澜汐......你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就好,」他心沉了沉,「我真的知道错了,这次真的是我思虑不周,你骂我,怎么解气怎么骂我,或是你告诉我怎样你才能不生气,我都照做!」 「我的澜汐向来都是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所以我便煳涂了,总想着这件事过后再同你好好解释,谁知道是我想错了......」 说到此处,陆澜汐终于委屈的落下泪来,眼皮抬起,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光线下一闪一闪的似若琉璃,「温柔,善解人意......什么都好,却偏偏不得你信任是吗?」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信你?」见她在自己眼前落泪,凌锦安的心都要碎了,忙用指腹轻柔抹掉她的泪珠子,可才一抹掉便又溢出来,「这世上我若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陆澜汐自他的眼中看出自己可怜巴巴的轮廓,当真是狼狈又可笑的模样,她重吸了一口似,双目微眨,像是忽然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缓声问道:「凌锦安,我在你心里真的重要吗?」 「你为了什么娶我,是感激还是........爱?」 此话一出,凌锦安一怔,当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禁不住眉目一沉,「你觉得呢?」 陆澜汐抬起手背拭了泪,摇了摇头,颤音道:「我竟不知道。」 「你不知道?」捏在她肩上的手劲儿微微加重,「你竟然告诉我你不知道?」 「那我今日便告诉你,我凌锦安,爱的是你陆澜汐,我承认,是始于感激,但却忠于你本人,」他当真是有些慌了神,双手捧起陆澜汐的脸,「澜汐,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难不成我非要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愿相信?」 「你还是不懂。」她沉沉望着他的双眼,朝后退离两步,将他捏在自己肩前的手拿掉,「你不懂你假装中毒的这件事,对我意味着什么。」 「你想要什么?澜汐,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求你不要生气,只要你同我说便好。」 凌锦安望着她的双眼,迫切的想要从里面寻到答案。 「若我不温柔,也不善解人意,你还会喜欢吗?」 「你就是你,怎样都是你,当然怎样我都爱。」 「好吧,」陆澜汐点头,笑的很是勉强,「既然你这么说,我便信了,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这话显然不是发自肺腑,她还在气,她在生很大的气,即便在男女之事上他再迟钝这回也感觉的到。 陆澜汐别过身,转了方向离他而去,临走时还将手里的花随意丢到了地上,好巧不巧正砸在凌锦安的脚面上。 他想扯住她的衣袖,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 ...... 夜里,凌锦安早早的就躺下了,他特意提早便洗的干干净净,想着一会儿两个人好好聊聊,可谁知盼了半晌却迟迟不见陆澜汐的人影。 等了也不知多久才见她穿着寝衣缓缓而至。 凌锦安心头一阵暗喜,谁知还未喜多久,便见她丝毫没朝这里瞧上一眼,而是转而直奔窗下的罗汉榻,脱鞋躺下,还顺势吹熄了小几上的灯,一时房内光线暗了一半。 凌锦安一阵失落,稍等片刻,窗外有些起风,吹的纱帐随之而盪,罗汉榻上却声息没有,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般。 觉着她今夜是不打算过来睡了,于是他穿了鞋子下地,来到罗汉榻边蹲下,借着月光瞧她,安安静静的闭眼躺着,似是睡的熟了,细瞧又见睫毛在抖,便知是装的,她只是不愿见着自己罢了,连多一眼都懒得见。 「澜汐.....」他委屈的蹲在榻边轻唤,手随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 可陆澜汐似是很嫌弃的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而后转过身去,只由背对着他。 凌锦安想说的话都噎在心口里,生怕再说错了什么惹她讨厌,只敢轻劝道:「澜汐,上床上去睡吧,夜里风大,这里正对着窗,会着凉的。」 她不理,无论他说什么她也不理。 凌锦安尴尬的抠了抠手指,寂静又自二人之间长拉开来。 他觉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定睛一念,长臂伸开,将人自罗汉榻上拦腰抱起。 才刚起身便被怀里的人重拍了一下,很是嗔怒,「凌锦安你放开我,我讨厌你!」 他也不说话,更不顾怀里的人挣扎,而是大步将人送到了拔步床上摁倒,而后自己整个人罩了下来,二人在暗夜中对视,她感到凌锦安的气息逼近,他却没有再一步的动作。 「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可我不讨厌你,更不捨得让你自己睡在那里吹风,」说着,他抬手拍拍手底下的软枕,「你睡床上,我去睡榻上,若你不想同我共处一室,我便搬去书房,直到您肯赏脸见我为止。」 第217页 陆澜汐也不应,反而用力闭上眼,随他去说些什么。 隐隐听他轻嘆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直起上身,自床内扯了薄被来搭在她的肚子上,面后转身离开,老老实实的躺到了罗汉榻上。 第116章 赌气 这两天来陆澜汐心里发堵…… 这两天来陆澜汐心里发堵, 气他拿这件事当成小事,可她自己心里清楚,明明不是小事。 可他不懂, 他什么都不懂! 不过同他闹这一场,心里倒觉着有一些小小的舒坦, 再一想或是自己从前太小性子了, 所以才会让他觉着自己温柔也好善解人意也罢,都只会逆来顺受凭他将自己放在最后, 凭他信与不信, 凭他以为自己不能同他并肩作战。 她很介意, 他却不明白。 若说心里堵, 凌锦安更是,根本见不得她同自己生气, 本来只要她不快意, 自己就不舒坦,谁知这会倒是好,直接拿他当成了空白不存在, 一时让他心里没底,好像一下子从阳光下又被人重重推入冷水里。 患得患失, 他此时终于明白这词的意思。 他千方百计的,只要换得她一笑, 换得她像从前一样满目光亮的扑在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叫着自己的名字。 这事儿当真闹大了, 再一次愁上心头,他重重嘆气,枕愁而眠。 ....... 次日晨起,陆澜汐难得起的早,已在妆檯前梳妆打扮, 这一夜凌锦安睡的是罗汉榻,起身时便觉着身上哪里都酸疼不得舒展,可透过铜镜瞧她面色还好,一时又庆幸还好睡这里的不是她。 他扭着酸疼的脖子朝前行去,来到身后,上下打量她的衣衫,「今日好像穿的俏丽了一些?」 他语气中透着殷勤和讨好,可是在陆澜汐这里丝毫不起什么作用。 她就像是没听到,更没看她一眼,只认认真真的在妆匣里挑着簪子。 凌锦安在她身后长臂一伸,举起一枝合欢玉珠的髮簪插/入她的髮髻中,还不忘讨好的说道:「这支就很衬你今天穿的衣裳。」 本来陆澜汐也想选这支的,可被他提前拿了,她便改了主意,不想用了,于是从头上将髮簪拔下,丢在一旁,髮簪撞在妆匣上,发出的声响不小,让凌锦安心里也随之一震。 气还没消,他心里有数了。 「王妃娘娘!」孙紫苑欢天喜地的入了门,竟没想着凌锦安也在,面对凌锦安他还是怕的,先是一怔,随而微微福身下去,「紫苑见过王爷。」 若是旁人敢这么贸然入门,怕是要立即被拖下去打死,可她不同,凌锦安看的出,这个姑娘迟早要成为凌秀平的相好,两个人整日在一起不清不楚的。 「来找王妃有事?」他背着手问孙紫苑道。 孙紫苑老实回答:「王妃娘娘昨日同我说今日上街买东西。」 「买东西,」他侧眼一瞧陆澜汐,仍旧没有理他的意思,只轻咳了声道,「买东西好啊,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这话说的倒是让孙紫苑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能尴尬的轻笑两声,而后转头看向陆澜汐。 少顷,陆澜汐自妆檯前站起身来,径直来到孙紫苑面前拉了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孙紫苑则随着她一同出门。 两个人坐上马车,护院带了四五人,马车缓缓驶向城南大街,虽然到京城不久,孙紫苑也知道这城南大街商铺林立,看来这王妃真的是要打算带她去买东西的。 陆澜汐朋友不多,和孙紫苑倒是很投脾气,孙紫苑觉着她人不错,没有旁的高门贵女那般骄矜之气,也乐得同她亲近,虽出来时见她脸上挂着笑,可那笑不达眼底,孙紫苑则大着胆子问道:「王妃娘娘,您还和王爷生气呢?」 「没什么好生气的。」陆澜汐掀了马车帘子望着窗外的风景,话却是口是心非,若不气,她又如何这样。 「你不要唤我王妃了,同秀平一样,叫我大嫂吧。」 「啊......这不好吧。」明明没什么的一句话,却是让孙紫苑脸红了起来。 「没什么不好的,你叫且是。」陆澜汐抿嘴一笑,笑中含有深意似的。 「今日上街,喜欢什么尽管拿,银子反正是凌锦安的,随意花。」陆澜汐扬头道,想着这些日子还得如何让自己痛快才好,思来想去,唯有一种,他不是说自己善解人意又温柔吗,那就作给他看看,他可不信,她亦可作。 孙紫苑又尴尬的笑笑,当真不知该如何接话才是。 ...... 到了城南大街头,陆澜汐下了马车,转而钻入了一家首饰铺子,陆澜汐拉过孙紫苑,指着铺子里的东西道:「这里面的你随意挑。」 「啊……这,不用了,我平时不戴首饰的……」孙紫苑推辞道。 「总有用上的一天,挑吧!」陆澜汐又道。 「我……」孙紫苑一阵为难,瞧着她买不可的模样,无奈凑上前去挑了根素簪子,孙紫苑毕竟曾经只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也没见得什么大世面,兄长在时常同她讲不要占人的便宜,所以她只挑了件看起来最便宜的。 掌柜殷勤将簪子给她取出来,孙紫苑拿在手里,「就它吧!」 陆澜汐嘆了口气,歪头问她:「怎的使了半天劲,就挑了个这个?」 「我挺喜欢的……」孙紫苑轻浅一笑。 「掌柜,你这里的,我都要了。」陆澜汐转头对掌柜说道。 第218页 掌柜从未听过谁有这般口气,只单单方才那姑娘手里挑的,就值二十两银子,这还是店里最便宜的,可她却说全要了,听起来像是逗着玩,但是一打量,一身的富贵气,穿着也讲究,不可能拿这种话逗着玩,于是满面堆笑试探道:「东西可多,又沉,两位姑娘怕是拿不动吧。」 「掌柜只管包,包好了交给外面的人就是。」她说着,往铺子门口指了指。 掌柜稍稍一探头,见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在外面等候,这才知原来真是哪家富贵夫人,于是喜笑颜开张罗小二包起东西来。 「走,咱们再去旁处转转。」陆澜汐又拉住孙紫苑朝外去。 孙紫苑还在方才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王妃、不是嫂子,这家店可不便宜,这一下子花出去多少银子……」 「从前我听话懂事,又有什么用,别人不还是不拿我当回事。」字字句句阴阳怪气,花银子如流水,她也心疼,可是一想到自己就是要彻底作一作,心里就平整多了,「该是时候为自己想想了,命是自己的,心也是自己的,何苦总搭在别人身上!」 「如何都得自己先痛快了再说,」她打定主意,牵着孙紫苑朝对面铺子进。 …… 十指上是凤仙花新染的颜色,粉橘色,显得十指纤纤雪白若霜。 香炉中香雾瀰漫,长公主轻捏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嚼了两下,咽下后才缓缓开口道:「热吗?」 殿下的素阳抬手拭了汗,轻挪了一下搓衣板上的膝盖,听见她开口问话,忙摇头道:「不热。」 「不热就接着跪!」长公主一扬声,「青萝,将那两扇窗子也打开,让阳光进来些,免得殿里阴暗!」 青萝福身下去,将素阳身后的大窗全部打开,滚烫的热浪卷着阳光铺在他背上,他觉着灼烧难耐。 后悔了方才若说的,转而道:「热!」 声音拉长,透尽委屈。 「热就往前跪跪!」长公主眼皮也不抬,反而端起白瓷碎冰梅子汤饮了一口。 「韶音,我真的知道错了!」素阳难得,露出了一丝可怜相。 「错哪了?」长公主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问。 就是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不该……不该伙同凌锦安一起瞒着你,瞒着澜汐他未中毒这件事!」 「既然知道这是错的,为何当时还要这样做?」她将梅子汤搁下,重重一拍桌子,声线也随之提高。 「当时事态紧急……」 「放肆!」长公主怒喝一声,指着素阳道,「事态紧急,难道你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你难道看不见迎迎吃不好睡不好可怜兮兮的整日在那里掉眼泪?」 「你看不到她,你总该看到我吧,」长公主起身,怒一甩衣袖,「我不也是担心的几天几夜没合眼,这殿中有谁的耳目不成,竟让你嘴严成这样?你哪怕给我透口气!」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素阳被她骂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自打年少时就是这般,只要她一发货,他恨不得钻地三尺。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她的小公主生气! 「我被凌锦安蛊惑了,我中了他的计,我不该听他的,我不是人,我枉费澜汐管我叫一声叔叔!」 他接连认错,态度无人可比,「我就应该在这搓衣板上跪个三天三夜不起来,我忏悔,我静思己过,往后我保证,绝不再犯错,也绝对不会轻易听信那凌锦安的话!对你对澜汐不会有任何欺瞒!」 「你倒是聪明,还知道把责任推给凌锦安,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对假模假样的翁婿。」长公主竟然被气笑了,「罢了,你在这跪着吧,跪到我消气为止,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和我同迎迎伤心伤神比,算的了什么!」 「是,是……」他不敢不应。 第117章 离家 凌锦安在府里等了一日,…… 凌锦安在府里等了一日, 终等到陆澜汐自外归来。 她于城南大街上逛了大半日,累的不想说话,自凌锦安身侧路过, 却是连一眼也没瞧他。 眼睁睁的见着她掀了珠帘跑到床榻上躺下,又长舒了一口气, 可见是累得不轻。 再一见小厮成堆成堆的往屋里运东西, 布匹、金银首饰、成衣、点心...... 「这都是哪里弄的?」凌锦安问道。 小厮应下,「回王爷的话, 这些都是王妃娘娘今日去城南大街的铺子里买的。」 凌锦安点头, 目光温和看向内室, 随之浅笑着踏入。 听到脚步声, 陆澜汐闭了眼,更没打算去理他。 凌锦安来到床榻上坐下, 手掌搭在她的小腿上, 轻拍两下,「走了这么久,累了吧?」 房内安安静静无回音。 他双手将她的绣鞋脱掉, 而后将她的小腿举起搭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给她按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哪怕将整个城南大街都买回来都成, 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衣料下的皮肉细软, 可床榻上的人就是不肯开口,这不由让凌锦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本来还有那么点盼头,想着她出去散散心便会好了。 「饿了吧,我去让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吃完了你好好睡一觉。」不出所料,说出去的话仍旧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急也不恼,只是暗自压住心底下的失落。 第219页 陆澜汐这一日过的平静,反而是凌锦安,显而易见的坐立不安,书看不下,饭亦吃不下,平日里喜欢做的事都提不起精神,只盼着陆澜汐同他说上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也好。 夜里,凌锦安知她不喜,也不敢上床上去,只灰熘熘的坐在罗汉榻上守着,陆澜汐倚在床边翻着杂本子,白日逛的太久,实在太累,没看多一会儿眼睛便困的睁不开,头倚在软枕上睡着了。 凌锦安上前去,瞧见她脚露在外面,细看上去似有水泡,命人取了药箱回来,仔细用银针给她挑着水泡。 动作轻柔,却还是将陆澜汐疼醒了,双脚一蹬却被他一下子摁住脚踝,「别动,就好了。」 陆澜汐手里的书页滑落在地,人一下子精神了。 他此刻背对着自己,身子微微弯着,陆澜汐垂目瞧着他,手上动作轻柔认真。 「今日有了多少路,怎么将脚磨成这样?」他手上动作一停,「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成,别跟自己过不去。」 他微直起身子,扭头的功夫陆澜汐又将眼睛立马闭上。 稍许,给她上过药后,将她双脚放好,自己又规规矩矩回到了罗汉榻上躺好。 长夜寂寂,陆澜汐半个字也没吭。 …… 翌日凌锦安是被院中的嘈杂之声吵醒的,忽坐起身,惊觉陆澜汐不在床上,忙起身下地,发现一院子的人里出外进忙活着。 「这是在做什么?」他立于门前扬声问,院中的人被他声线震住,立即齐齐止了脚步。 「回王爷的话,奉王妃娘娘之命收拾东西,王妃娘娘说要搬去寒山的府邸。」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婢女回话道。 「寒山……」他喃喃一念,心里不是个滋味,「王妃她人呢。」 「此刻应该在湖心水榭饮茶。」 凌锦安低闷一口气,转而入了房间,待收拾了仪容转而大步奔向湖心水榭。 的确在饮茶,不过不是一个人,是和那个孙紫苑一起,远远瞧着两个人有说有笑。乍一见陆澜汐的笑颜竟然觉着有些恍惚,甚至觉着有些陌生起来。 心口发堵,他轻步上前去,到底还是先被孙紫苑发现了他的身影,孙紫苑一见凌锦安,几乎是从石椅上跳起,忙规矩福身道:「王爷。」 凌锦安的目光皆集中在陆澜汐的侧脸上,只见她听见王爷二字显然神色一黯,方才的欢声笑语消失不见,而自己就是那个扫她兴致的人,见她不得开怀,凌锦安一时竟不知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惹她烦忧。 孙紫苑瞧了凌锦安,又看了看陆澜汐,十分有眼力的自凌锦安眼皮子底下熘了。 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 湖面波光随着夏风吹拂在脸上,蒙着一层凉薄的纱似的,荷叶正是旺盛时,荷花盛开满湖,好一片清宁又经验的景致。 「要去寒山?怎么不跟我说一下?」他坐到方才孙紫苑坐的石凳上,这个角度看去正能清清楚楚瞧见她大半张脸。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忽然想去的。」陆澜汐目视前方,眼里尽是湖中花团,语气生冷,对他说话的语气,连对陌生人亦不如。 凌锦安心头一哽,可还是满面堆笑讨好道:「这两天宫里事太多,你也知道前阵子才出了事,需我着手之事繁杂,若不然等我忙完了这些日子再陪你一同去住上些日子,或是你先过去,我命单通随行去保护你,待我忙完了手里的事马上过去陪你。」 「不必了,」陆澜汐转而端起晾冷的茶汤,嘴角扬起一丝客套的笑,「就是想安静一阵子才想起来去那里住的,你若去了,我便再去别处,王府的府邸别苑多的是,你不也曾说过,若轮番住一遍也要住上好一阵子吗,正好这次也是机会。」 「说白了就是不想看见我,是不是?」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勐然站起身来,「澜汐,我现在就这么遭你讨厌吗?你就真的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生平第一次,被人折磨的死去活来,一时的差念,竟能到这种地步,当真是悔不当初。 「这世间,很多事都比我重要,」她侧过头来,平静的看着他,「谢谢你的『始于感激』,往后我会规规矩矩的做一个王妃,因为这般殊荣都是你给的,我当好好珍惜才是。待哪一日,你若可以寻得一位可以同你并肩齐头的佳人,王妃这个位置,我定拱手相让,绝不迟疑。」 「你在说什么?」他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大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什么并肩齐头的佳人,什么感激,你说这些不觉得对我不公平吗?」 「我从来没有不信任你,从来没有觉得你不能同我一起!」 「是吗?」她忽然轻笑,「从你假装中毒却不肯告诉我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不信任我了。」 说罢,她缓缓起身,转而走下水榭石阶,没走出两步脚步又顿住,「劳烦记住,你若去寒山府邸,我便去旁处。」 话音落,她头顶烈阳大步走开。 荷风送来暖香,吹开他的衣摆,他蹲在原地,只能看着她的身影越行越远。 丧落垂头,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心里难受的透不过气,好像有人在拿钝刀一下一下的在他心上磨划,那又闷又疼的滋味,最是折磨人。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往好处想,万一,万一她出去静静便好了呢,万一她气哪一日便消了呢…… 第220页 撑着胳膊起身,身影竟然有些摇晃,偌大的水榭唯有他一人,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他回到书房亲点了几个护卫,由单通带领,一同保护陆澜汐。 「王妃此去寒山,安全皆交由你们,若她掉了半根头髮,我为你们试问。」 单通垂下眸子认真应下:「是。」 踌躇片刻,单通又问:「只是您将我们都调去保护王妃娘娘,那您这边……」 「无妨。」他坐在圈椅中,紧紧闭了双眼,手指轻轻揉捏着,「反正这几日我不在府里,许要常住宫中。」 单通会意,这才安心点了点头。 只听凌锦安手一拍桌案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快去吧,别耽误了她启程。」 「是。」单通得令,招唿了人一同出门。 手指敲打在桌案上,思来想去,若不亲自送送,他总是放心不下,于是起身利落出门,还好赶上了,陆澜汐尚未跨出房门。 「澜汐,我送送你。」他又堆起脸上那讨好的笑意。 陆澜汐只轻扫了他一眼,「有劳王爷了。」 仍旧是生生冷漠疏离,没有半分变化。 他笑的更是勉强,随着她的步伐行至王府正门外。 马车早已候在门外,凌锦安大步迈出去,站在马车前,便陆澜汐伸出手来。 陆澜汐忽视了那只手,转而由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 凌锦安笑意苦涩,收回双手,朝后退步站定,看着马车缓缓起驶。 一队人马就在他的眼前渐行渐远,直到见不到影子,他仍旧伫立良久不肯离开。 凌秀平自朱红的门里探出头来,瞧着自己兄长眼巴巴的目光,竟头一次觉着他有些可怜。 他手掌轻拍凌锦安一下,「哥,回去吧,人都走好远了。」 「秀平,」他一顿,放远的目光仍旧没有收回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跪下来磕头认错便是,男子汉大丈夫,在自己夫人面前认错不丢人!」他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这一下子反而将凌锦安逗笑了,目光垂下,竟然觉着前方无底,不知她还会不会原谅自己。 第118章 酸了 只不过是缺了个陆澜汐而…… 只不过是缺了个陆澜汐而已, 锦秀苑好似一下子空荡下来,凌锦安清楚,空荡的不仅仅是园子, 还有他的心。 他见着日头正中,而后滑到西边, 再到夜色深暗, 没有离开过房间半步。 屋里静瑟的针落可闻,入眼皆是黑色, 风卷珠帘, 发出细微声响, 他闭上双眼, 仿若回到从前,那个眼瞎腿残的从前。 陆澜汐就是他的一束光, 款款而至, 始于感激?真的是始于感激? 他手轻轻抚上自己心口,一遍一遍问着自己,当然不是。 陆澜汐, 就是他的命! …… 一辆马车由南至北驶来,狂奔疾驰在月下, 高清明勐然掀了马车帘子朝外吼着:「快些!快些!」 在前面赶车的护卫手上马鞭飞扬,重重往马匹上抽了一下, 马儿嘶鸣, 却已是最快速度。 「这里怎的连个客栈都没有!」高清明一时心焦,怒甩下马车帘子,低头看了躺在自己怀里的姑娘,正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痛处的忍耐着什么, 脸色憋的通红,像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这模样看的高清明更是焦灼,抬头拭了她脸上的冷汗,一遍一遍安抚道:「吴小姐,别怕,一会儿就到医馆了!马上就到了!」 话虽如此,荒山野岭,哪里有医馆的影子! 那姑娘手上力道渐重,抓握着他的手,指甲已经陷入皮肉,在他手背抠掉一层皮。 他抬手又掀帘子问驾车之人,「到了何处了?」 「回公子,已经到了寒山地界了!待入了城便好了!」那人大声回应道,头也来不及回。 「寒山……」他急急念叨,「入城来不及了,入了寒山后往北走十里,有一处府邸,在那里停下!」 寒山有一处是凌家的宅院,宅院有人照顾,好歹能落脚,比入城快些。 「是!」护卫应下,手上的马鞭又是一抽。 …… 婢女匆匆进门来,来到陆澜汐身后禀道:「王妃娘娘,高世子来了!」 陆澜汐此时正伏在案上研磨香粉,一听这个名字略有一怔,手上石杵缓缓搁下,「他怎么会来这?」 「还带了个姑娘,那姑娘似是病了,高世子急着找郎中呢!」 听到有人病着,陆澜汐才忙转过身来,「那姑娘是谁?」 婢女摇头,「奴婢不认得!」 她沉眼细想,既然如此,定是迫不得已才来此站角,旁的便先不要顾忌,救人要紧,于是起身,随便扯了帕子擦了擦手心,吩咐道:「将人带去厢房,再去请随行的郎中过去看看。」 「是。」小婢女得令匆忙跑了出去。 陆澜汐则在房间里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时才款款而至,若是单独见面怕是尴尬,此时想着厢房里该有不少人,这个时候过去,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陆澜汐带着人到了厢房时候,高清明正立在门口望天,余光瞥见廊下来了人,侧头看去,两个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到底还是高清明先开口:「王妃。」 陆澜汐亦轻轻颔首,「高世子。」 「深夜叨扰,实在不好意思。」二人再见,高清明始终不能自然如常,尤其是想到凌锦安时。 第221页 「无妨,」她露出浅浅笑意,「方才听人说,高世子带了位重病的姑娘,请问这姑娘是……」 「说来话长……」一时纷乱,高清明竟然不知该如何解释,稍稍整理了思路才道,「这是京城吴翰林家的小女儿吴玉双,为了逃亲,出了京城,正好在被我碰上,得知她是逃亲出来的,本想着将她带回京去,谁知半路她身体不适,一时找不到医馆,我想着这里是凌锦安的别苑,就想着先在这里留宿。」 「不过,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逃婚……」陆澜汐的关注点却在此处,「既然逃婚,那便是对亲事不满意,逃都逃了,你怎么还将人送回去,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是强人所难,与吴家定亲的,是我父亲。」他一顿,神色复杂,「我也是不愿意应下这门亲才离京的,本想到躲得一时是一时,没成想,竟半路碰上了。」 「这下子回去,互相说开,事情也没那么难办。」 「原是如此。」陆澜汐恍然点点头,竟然觉着这事当真巧合。 「对了,锦安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听见凌锦安的名字,她脸色微变,不过随便寻了个藉口搪塞,「京城最近出了很多事,他一时走不开,所以我便自己来了。」 高清明微一抿嘴,二人间再无他言。 正安静时无话时,好在厢房的门被人推开,随行的郎中自里面出来,陆澜汐暗自松了一口气。 郎中随即道:「王妃娘娘,高世子,里面那位姑娘有心悸之症,方才已经给她服了救急的药丸,这会儿无大碍,这两日再服些汤药便能慢慢缓解了。」 「那就好了,」陆澜汐脸上绽了笑意,转而同高清明道,「高世子,她才平静下来,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我留下两个人在这里供你差遣,待明日她好些了我再过来瞧她。」 「好。」他点头,眼底也浮现一抹瞭然色。 陆澜汐转而离开,不带半分犹豫,反而是听见她脚步渐行渐远,高清明这才抬眼,目视她的背影,不过很快便迫使自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而面相厢房内的光亮。 房内烛火光亮照的他脸色忽明忽暗,他大步进入门中。 …… 凌锦安平躺在床榻上,直到天快亮都没睡着,伸开手臂触到身侧空空如也的一片软凉,不久前,他和陆澜汐还在这里相拥吻,今时今日,却只得他一个人等待天明。 房间各处都是她的味道,睁眼闭眼都是她的身影,凌锦安实在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起身,光着脚下地,倒了一杯凉茶一口气灌下。 茶杯重重搁下,勐然瞥见窗外一轮绝美的月色,迷濛又撩人,竟像是陆澜汐的笑颜一般。 随便扯了衣袍披在身上,而后大步迈出房门,他在心里算着,若是乘马车去寒山需要将近两日,可他此刻独自一人若是快马加鞭,只要大半日差不多就到了,说想便道,终是独身一骑揣着对陆澜汐的想念狂奔上路。 …… 吴翰林家的女儿对陆澜汐来说十分陌生,从未打过照面,既然今日她被高清明带来,那么来者就是客,加之她病着,自己理当前去看看。 才到了厢房门口,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香,随之端着空汤药碗出来的婢女同她问安。 她大步进门,里面的吴玉双听音忙从床上坐起,脸还苍白着,却比昨日好了许多。 吴玉双知礼,见着陆澜汐姿态雍容,面容姣好,不用问也是那高清明口中的承安王妃,于是掀开被子便要下地,却被陆澜汐上前摁住,「你身子不舒服,躺着吧。」 长相和善,声音更是温柔,不免让吴玉双生出一些暖意来,「多谢王妃娘娘。」 她倚在软枕上,于是又道:「我病着,却得王妃收留,当真是幸运至极。」 「要谢,就谢高世子吧,若不是他机敏,你这病怕是没这么容易控制。」 「说来惭愧,我这病是生来就带的,在家时没什么,竟没想着,突然就犯了。」 「你在这里安心住着就是,待身子彻底养好。」 话是这么说,吴玉双也不是得寸进尺之人,得了好意更要知道好歹,已经打算求着高清明送信到家里,找人来接她。 「你应该才喝了药吧,那你多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若有什么想要的,或是不习惯的,就和她们说便是。」 「是,玉双记下了。」吴玉双乖巧应下。 自厢房出来,不早不晚又碰上高清明,二人自树荫下又说了两句话,远远瞧着,虽然说的什么听不清楚,这一幕却被復廊后的凌锦安看在眼里,刻入心口。 「高世子是昨天夜里来的,带着病着的吴家小姐,王妃念及吴小姐的病情,便让他们暂时住下了。」单通打量着凌锦安的神色,忙将昨夜发生的一切急急解释给他听。 凌锦安仍旧一动不动,脸上更是没有表情。 「我知道。」他当然明白,明白陆澜汐的为人,亦明白高清明的为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就是难过,层层叠叠的难意覆盖,压的他透不过气来,指甲陷入皮肉,痛楚自手中传来,似乎只有身上痛,才能让他心里舒坦一些。 「不要同她讲我来过,她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他话音带着些许无奈嘆息自口中吐出。 「是。」单通应下。 第222页 树荫下陆澜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冷不防移开目光,朝向復廊处,却未在镂空廊窗处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而后垂眸下来,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失落之感。 「对了澜汐,有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高清明再与她相见,已经没了昨日的尴尬别扭之感。 「什么?」她一下子回过神儿来,目光重新落于高清明身上。 「关于锦安的,就是之前他以为你死了之后的事……」 随着高清明的嘴唇一张一合,陆澜汐听的认真,风吹树梢,摇晃的满枝绿叶沙沙作响,打散一片斑驳叶影,她的目光终一寸寸软下来…… 第119章 病了 不过打眼一见,见了也就…… 不过打眼一见, 见了也就踏实了,凌锦安如是想。 他策马狂奔,一路顶着烈阳回京, 天公不作美,忽然下了大雨, 滂沱落地, 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雾色当中。 他回到王府时候,整个人淋的像只落汤鸡, 不急着换衣, 反而命人自酒窖中取了烈酒出来, 跑去湖心水榭独自喝酒。 此时已是夏末黄昏, 风起渐凉,他身着湿哒哒的衣裳, 在石凳下圈了一片水色。 雨水和酒水混杂在一起, 衣襟已经透了一大片,隐隐泛着酒气。 他指望手底下的烈酒得以浇灭他心底的愁绪,可是事与愿违, 越喝心里便越难受,闭上眼便想到陆澜汐和高清明在一起的场景, 还有她曾经伏在自己身边的那句话——若是他走了,她便去找高清明。 他苦笑, 憋闷, 然后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就是为了灌醉自己。 …… 天空一道闪电闪过,随之一声闷雷巨响,正好砸在窗蒲前,将陆澜汐的手吓得一抖, 才用细勺舀出来的香粉散落的各处都是。 一股香气随之瀰漫开来。 今日这雨下的烦躁,她心里更烦,干脆一把丢了那银勺,银勺撞在白瓷瓶上,发出阵阵脆响,无端让她想起她和凌锦安卧房中的珠帘来。 珠帘都是细碎的珠子串在一处,十分漂亮,会在阳光下闪动光亮,会在夜风中轻轻盪动…… 想到今日高清明同她说的话,再配上此时此刻如此慌乱的雨夜,更是让她坐立不安。 这一夜的雨下的透彻,直到后半夜才停,扰的陆澜汐辗转反侧,亦是等到了后半夜才睡去。 虽然次日是晴天,可并未因此让她觉着心情宁静下来,反而她开始回想前阵子在王府的一切,凌锦安的讨好,她的冷漠胡闹…… 一场大雨,终是让她冷静下来。 黄昏时,单通匆匆奔来,陆澜汐见他脸色不妙,虽未开口问,却已经开始慌了。 「王妃娘娘,方才王府里来了急报,王爷病了。」果然,单通开口便不是好消息,陆澜汐看似镇定,却心里还是忍不住震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问。 「说是王爷淋了雨,又喝了不少酒,许是喝的有些多,自水榭石阶上失足跌下头磕破了,夜里便开始烧了起来。」单通一字不敢落的重复下来。 字字句句都敲打在陆澜汐的心上,她心底自是焦急,即便这样,还是口是心非的说了句,「该不会又是假装的吧。」 有了前车之鑑,便不觉让人总会想到狼来了的故事,中毒的事他都瞒得,这次谁知是不是又是苦肉计。 单通表情有些僵硬,只能勉强解释道:「这……王妃娘娘,发烧生病总是没法装的,伤口也是装不来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她重新坐回原处,取了铜杵接着研磨方才的那点晒干的花瓣。 单通见她再无旁话,心里自然也是有些失落,正愁着该如何同送信来的人交待。 她手上用力更深重一分,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忘却脑子里关于凌锦安的事,可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说想忽略便忽略得的。 随之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陆澜汐心底便越发的焦灼起来,她回望窗外的夕阳霞光,一咬牙,终是抵不过心里对他的关切,起身大步出门去唤单通,「单通,单通!」 单通应声,飞速赶来,「王妃娘娘!」 「备马车,回王府!」 单通一听,从心底发出笑意来,一边点头一边问道,「那是都回去,还是……」 「你先带我回去,剩下的人不着急,让他们慢慢收拾。」 「单通明白!」他应下,转身大步离开,生怕晚了一刻陆澜汐便后悔了改主意似的。 …… 快马加鞭,片刻不停,从寒山需要一天多的时间,陆澜汐乘着马车只用了一天,这般颠簸,自不必说,整个人都要在路上颠散架了,不过好在平安到了京城。 入了锦秀苑,陆澜汐便见着凌锦安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眉心带愁,眉头轻轻皱着,唇白若纸,头上围了一圈儿纱布,额角沁出星点儿血红色。 众人见了陆澜汐,忙福身下去请安,她目不转睛盯着床榻上的凌锦安便问:「人怎么样了?」 「回王妃娘娘的话,王爷烧了整整两日了,喝了药便退下去,过不了多久又烧起来,反反覆覆,一直不好。」 一嬷嬷应着。 「这不过夏末,天气也不算冷,怎么竟成了这样?」 「那日下大雨,王爷自外面回来整个人都浇透了,衣裳也不换,冒着风雨便独自一人跑去湖心水榭饮酒。后来天黑路滑,便摔伤了,起初还不让找郎中,睡醒后人便倒下了。」 第223页 嬷嬷说的瑟缩,生怕这件事让王妃怪罪下来,治他们个护住不力的罪。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陆澜汐站在原处久久也没说话,最后只一甩衣袖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屋里的人如临大赦,匆匆快步奔了出去,本来屋里站了满满登登的人,一下子便走空了。 陆澜汐在远处望了他片刻,随即提裙缓缓而行,来到床榻前坐下,伸出手掌轻轻搭在他的头上,虽然隔着纱布,却仍旧烫的厉害,不禁让陆澜汐的忧心又加重了一分。 「锦安……」时隔多日,她终于再次唤起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落入凌锦安的耳朵里,也入了他梦里,不多时,他真的睁开眼,虽然只是细细的一条缝隙,却也看清了是谁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牵起一抹笑意,才要唤她的名字,可是连着烧了两日,喉咙已经肿了起来,稍稍张口便觉着疼的厉害,转念一想,陆澜汐此时还在寒山府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加上还在生他的气,一定是自己过于思念,眼花了。 想到这,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这苦涩直达心口,他又将眼睛闭上,轻轻嘆了口气。 身上像是着了火,同时却又觉着冷,这一冷一热难受的紧,却让他心里觉着有些痛快,身上越痛,越难受,便能够分散些注意力不去想她。 「这次不装了?」陆澜汐的声音终于变得柔和起来,同她的心一样,「好端端的淋雨做什么?淋了雨又不换衣裳还跑去喝酒。这一冷一热,任凭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现在好了,病了,痛快了?」 凌锦安听着觉着不对,这梦境也太真实了些,他再次将眼睛睁开,清楚见到陆澜汐关切心疼的神情,却不知怎的,眼睛竟然有些热。 她多久没有这样看自己了? 一日若三秋。 那当是很久了吧。 「澜……澜汐……」他终于开口,试了几次终于把话说出来,嗓子却哑的像是干饽饽,「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不得不说,一下子让陆澜汐的心彻底软了下来,眼圈儿一红,手扯住他的轻轻握在手里,「好,不生气了,只要你好起来,我便不生气了。」 「这……这梦真好……」他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嘴唇苍白干巴,随之又闭眼睡了过去。 「锦安,锦安?」她轻轻拍着凌锦安的手背,低声唤着,可是那人却毫无反应。 脸颊这会儿已经烧的通红,陆澜汐忙起身又命人将郎中唤来。 郎中细看后便觉着奇怪,直接问一侧嬷嬷道:「若是药喝了下去,不会这么严重啊,这药可是顿顿不落的吃了?」 嬷嬷目光闪躲,眼见着瞒不住,于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们自然是顿顿药不敢落下,熬出来了可王爷不肯喝,就是强灌下去了也都吐出来……王妃饶命……」 嬷嬷吓得已是带了哭腔,陆澜汐知道,他从来不会这样,既然如此,她也明白他是为了什么,她目光投在凌锦安身上,低声道:「不怪你们,是他自己不想吃。」 「这会儿药煎好了吧?」她问。 「煎好了!」嬷嬷忙回答道。 「端进来,我来餵。」 「是!」嬷嬷忙起身跑出去张罗。 不多时,稳稳噹噹的端了药进来,陆澜汐小心接过,盛了一勺送入口中轻尝了尝温度,稍稍有些烫人,于是又耐心的拨弄两下。 待得稍后温度差不多,这才盛了一勺放在他的唇边,嘴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锦安,锦安,醒醒。」 她的声音似是有魔力,凌锦安听了便果然睁了眼睛,只不过两日高热将整个人都烧的煳涂了,难分真假。 只是听见她唤,便醒了。 「张嘴,将药喝了。」她柔声道。 虽然分不清是不是梦,可他就当是一场美梦,只要见到她就好了,所以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让张嘴便张嘴。 随后,苦涩的药汁子落入口中,万分难以下咽,可是今日听见她的声音,即便这药再苦,他也不觉着苦了。 陆澜汐取出帕子,轻轻擦拭他嘴边的药渍,随后将药一点儿一点儿的给他餵了下去。 一旁的嬷嬷松了口气,心想着,到底还是王妃的话他才肯听! 第120章 良药 这是自打凌锦安病了以…… 这是自打凌锦安病了以来, 第一次喝药这般痛快,一勺一勺的喝下去,不一会儿便见了底。 陆澜汐小心解下他额头的纱布, 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让人见了怪心疼的,重新给换好了药再包上, 眼见着这人不过几日没见的工夫, 便瘦了这么多。 「你不该骗我, 我也不该怀疑你对我的心,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她重新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摩挲, 「我知道你是故意不吃药,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变得这么傻?」 她垂着眼眸,将他的手越攥越紧, 这两天高清明同她说的话一直绕于陆澜汐的耳畔,她轻咬下唇, 终于从嗓子里又挤出来几个字,「听说, 你知道我去做药奴的那刻, 想要将自己眼珠子抠出来,若不是被高世子及时拦住,你现在就成了瞎子了。」 她知道,这不是高清明的夸大之词,凌锦安就是这样一个人, 做的出这样的事,若是自己出事,那双眼睛,他宁可不要。 第224页 「快点儿好起来吧,我不生你的气了,真的。」她柔声阵阵,随之俯身下去,趴在他的胳膊上,用头轻轻枕着,「快点儿好起来。」 …… 一碗浓浓的汤药下去,待到夜重时,他终于醒了过来,这会儿高热已经退却不少,他却觉着身侧胳膊有些沉,侧头看去,看见一个熟悉的毛绒绒的发顶,再看的深些,陆澜汐粉嘟嘟的侧脸就在枕在他的胳膊上。 颠簸了一天一夜,又守了病中的凌锦安大半日,陆澜汐当真是累极了,一凑到他身边,又有一种难得的踏实感袭来,一来二去,人便睡着了,且还睡的很熟。 这对于凌锦安来说则是惊喜,天大的惊喜! 他这会儿回忆之前,方知原来不是梦境,而真真切切的陆澜汐,此时此刻就在他的身边,还紧紧的攥着他的手。 他从未觉着如此幸福过。 好似失而復得了珍宝一般。 到底是怕惊了陆澜汐,凌锦安不敢轻举妄动,连抽胳膊也不敢,只能强撑着起身,轻轻摸了她的脸蛋,脸蛋滑嫩,她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的熟了,于是伸手一搂,将人抱到床榻里边,而自己则穿了鞋下床。 烧了两日,头晕脑胀,冷不防起身,有些晕眩,手扶住花架,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虚弱疲惫的身躯来到罗汉榻上坐下。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在床榻上的睡颜。 一时心满意足,虽然头重脚轻,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可好歹见她一面,便无比满足。 陆澜汐睡在梦中,恍然醒了,睁开眼眨巴两下,看着身前空着,凌锦安不知去向,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床榻上,忙撑着胳膊起身,才坐起,便见着罗汉榻上坐着的凌锦安,此时正目光可怜的望着这边,二人对视,凌锦安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说,可是一想到她可能不愿意听,又怕她回来见了自己要心烦,所以将想说的话都压了回去。 她不问,他不敢说。 「你怎么跑那去了?」陆澜汐终于开口。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之前的不耐烦,让凌锦安受宠若惊。 「我……」嗓子还是哑的,可他强忍了疼斟酌着道,「我见你睡着了,想着你应该是不喜我在你身边,所以便到这来了。」 陆澜汐听了,随之觉着头脑一震,觉着他当真是烧傻了。 陆澜汐细不可闻的嘆了口气,而后穿鞋下地,期间凌锦安见她动了,心里便越发不安起来,以为她又要走,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她径直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而后坐到了自己身边,两个人的衣衫贴在了一起,许久都没挨的这么近了。 一时吓的凌锦安一动也不捨得动。 陆澜汐抬手探上了他的额头,眉头锁了起来,「还是烫。」 「去床上躺着去。」她手底下扯了扯凌锦安的寝衣袖。 凌锦安不敢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天回来的,听说你病了,」她一顿,「听说你病了,我便回来了。」 「那一定累坏了,去睡吧,我没事。」他这会儿头都是晕的,却要强撑着。 陆澜汐望着他的眼,双目赤红,哪里有个好人的样子,更明白他现在想的什么,无奈轻笑了一声,随后身子前探,一头扎入他怀中,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手臂环住他的腰,闭上双眼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而后道,「才不过几日不见,当真是瘦了好多。」 这一下,是让凌锦安始料未及的,甚至这感觉有些陌生,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身子明显的僵了一下,手指轻轻挪到自己大腿处用力掐了一把,清晰的痛楚传来,方知真的不是梦。 这下他心情更是复杂,狂喜,紧张,激动,委屈,自责种种一齐袭来…… 陆澜汐在他怀里蹭了蹭,而后柔声道:「我想你了。」 这一句,让凌锦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眼眶也跟着热热的,双臂微动,小心翼翼的将她搂过,而后下巴杵在她头顶,轻轻的蹭了蹭,发香传来,「我也想你,想的心口疼,想的睡不着。」 「以后,不准再骗我了,任何事!」这会儿,陆澜汐的嘴角是带着笑的,温柔又坚决。 「再不会了,任何事!我发誓!」仅这一次,就让他吃到了苦楚,他再也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了,「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会同你商量,你不同意,我便不做!」 「那你告诉我,」她自他怀中起身,二人四目相对,「你病了,为什么不肯吃药?」 凌锦安刚想要同她狡辩,又忽然想到再不会骗她任何事,于是老实回道:「我想着,若是我不在了,你或许就能解气了,就算死不了,也让我受些罪,算是对你的补偿。」 这是发自肺腑,千真万确,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烈日下骑马归来出了一身的汗,又遇大雨浇身,再加烈酒,一热一冷再加一灼,人倒下去很容易。 所以那日他才放任自己穿着湿哒哒的衣衫去吹湖风。 「傻子。」她一下子被气笑了,而后凑上前去搂住他的肩膀,「我的傻子。」 凌锦安紧紧回抱住陆澜汐,这种感觉,是这世间最安然的。 他如是想。 「好了,你还病着呢,快去床上躺着,我去让他们送药过来。」她将人放开,「这回你得好好吃药了,一顿都不能落。」 第225页 「好,我一定吃,」他额头抵住她的,哑着嗓音问,「那你还走吗?」 「你都这样了,我还走什么?」陆澜汐起身,拉着他的胳膊,「快起来。」 凌锦安重新躺回了床榻上,陆澜汐将锦被给他盖好。 药再来时,凌锦安坐起身来,二话不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比每一次喝的都痛快。 然后一双眼睛便怎么都离不开陆澜汐,她去哪里便盯到哪里。 直到最后陆澜汐躺在了床榻里,凌锦安还要侧过身看着她。 一躺下陆澜汐便困了,可这会儿凌锦安倒是精神的很,陆澜汐打着哈欠时不时探他的额头,「睡吧,我守着你。」 凌锦安却一把将她的手抓住,紧紧攥在手里,「我不困,你睡吧,我守着你。」 「别忘了,你现在还病着,得好好养着。」 「你来了,我便好了,你就是我的良药。」他温意而满足的笑着。 虽然想的是守着他,可是实在是太累了,没多一会儿人便又睡着了,凌锦安眼见着她眼皮一点一点沉下去,而后唿吸渐渐均匀深重。 身上还烫着,额头的伤口也还疼着,他却觉着自己好像已经痊癒了,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精神。 …… 这一觉陆澜汐睡的深沉安然,许是因为在凌锦安身边的缘故。 醒来时候天光大亮,陆澜汐勐然一睁眼,瞧见凌锦安已经穿好了衣袍坐在床边,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就像之前每日晨起一模一样。 「你怎么起来了?」陆澜汐揉揉惺忪的睡眼,伸手去探他,却够不到。 凌锦安俯身过来,将额头凑到她手底,还不忘说道:「已经不烫了。」 陆澜汐手掌覆盖上去,果然真的不烫了,却仍旧不放心,另一只手又摸上自己的额头,感觉到差不多的温度,这才终于放心下来。 也算松了一口气,「起的这么早?」 她问。 「嗯,躺了两日,身上僵的难受,」凌锦安手指轻点了陆澜汐的鼻尖儿,「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加之我说了,你就是我的良药,你来了,我便好了。与其说我是发烧,倒不如说我得的是相思病,这病唯你陆澜汐可解!」 「对了,旁的我倒是不担心,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他忽然正色起来。 瞧着他神色紧绷,陆澜汐也忙随着紧张起来,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怎么?」 她问。 随之,只见凌锦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我头上这个伤,怕是要落疤了,到时候你不会嫌弃我吧?」 第121章 了结 陆澜汐被他的话逗笑了,「嫌…… 陆澜汐被他的话逗笑了, 「嫌弃,十分嫌弃,可那又能怎么办, 赖上了,甩不掉了。」 「你说的对, 我就是赖上了。」随即他身子朝前扑去, 将人压在下面。 「还困吗?」二人紧紧贴在一处,凌锦安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陆澜汐抬手捏了他的鼻尖儿, 「想什么呢, 你还病着。」 「我好了, 只差一剂巩固, 你若给我吃了,我便彻底好了。」他的手已经在锦被底下不急不乱的扯她的寝衣带子。 「不成, 今日我需得进宫探望母亲的。」陆澜汐说道。 闻言, 锦被底下的手终于收住,这才悻悻起身,「对, 你走了这么多天,是得先去和长公主问安。」 「这是要紧事。」起身的工夫, 凌锦安仍旧没忍住咳嗽一声,一瞬间脸色涨的通红, 却还是不忘将身子底下的陆澜汐拉起来。 陆澜汐轻轻给他拍了背, 不禁轻笑,「就你还没好全,就想旁的,这下子露馅了吧?」 凌锦安一把掐过她的腰肢,满心满目皆是她的笑, 自己也随之笑了,「不信我?要不要试试?」 陆澜汐顺势将腿搭在他的腿上,「才不要!」 本来就是句玩笑话,凌锦安满目溺笑看着她,而后弯身下去将鞋袜给她穿好,还不忘叮嘱,「下过雨,天凉,多穿一些,长公主那里,我也需得亲自去说明一下,害她老人家担心,实属不该。」 「你在家歇歇吧,今日不用同去,我自己同她解释便好。」 「这么心疼我啊?」话是这么说,可是该认错还得去,怎能敷衍了事,「我说你不用去便不用,这才见好,再一通折腾,害我还要守着你,睡不好,辛苦的也是我!」 「睡不好?」这听起来像个笑话,凌锦安忍不住侧目,「你昨天还不知道睡的多沉,唿噜打的震天响,竟然还说睡不好?怕是夜里被人抱走了都不知道!」 「是不是嫌弃我?」陆澜汐上去左右开弓,扯了他的脸皮。 随之腰身又被人一把抱住,「我哪里敢啊!」 …… 凌锦安依依不捨的将陆澜汐送走不久,凌秀平匆匆回府。 因凌锦安这两天病着,所以这几日他留在宫里没有回府,代他处理一些紧急事务,再回来时候见凌锦安气色不错,竟然不是之前的那副病容,于是大着胆子调侃道:「方才我在外面就听说嫂子回来了,瞧着你的模样,两个人似是和好了?」 「这是你能打听的事?」凌锦安语气嗔怪,面上确是掩不住的欢喜,「你还是快些说说这几日宫里的事吧。」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提到宫里,凌秀平的神色自正,严肃而认真。 第226页 凌锦安听后,脸色一寸寸阴冷下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手指轻轻敲打在桌案上,而后道:「这个好消息,我需得同她说一声才是。」 …… 昔日华丽雍容的福寿堂,今日萧条破败,无处不寂寥,久未踏足这深深庭院,再来时,竟恍若隔世。 当年名贵花草种满墙下,后福寿堂被封了,众人遣散,花草无人精心打理,早已荒落,反而是野草茂盛,郁郁葱葱,成了这院中唯一的繁盛颜色。 凌锦安大步踏入门中,有嬷嬷在前引路,凌锦安不紧不慢的行着,不经意问了一句,「她最近过的如何?」 嬷嬷行在前面脸色一变,现如今那崔玉儿早就不是王妃,不过是软禁在府里的一个罪人罢了,自然是要斟酌着回答,既不敢称夫人,又不敢乱称旁的,「回王爷的话,她整日待在屋里不出门,不说话,一日三餐只吃一顿,素日就坐在窗前发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言,凌锦安没有再说什么,不多时,终于到了正房前。 装潢未变,却不知怎的,到处都是乌突突的感觉。 嬷嬷将门打开,而后规矩退下,凌锦安立于门前停顿片刻,闻着里面有股子潮湿的味道传出来,放了一会儿,才步入门中。 听见门声响动崔玉儿也不回头,只当是送饭的人来了,自背影看去,那嬷嬷说的不是假话,一日三餐只吃一顿,从前崔玉儿略有丰腴的身形现在已然便的瘦骨嶙峋,光彩不在。 一身素衣,髮髻上又无任何装饰,倒是整齐的很。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不必等了,等不到了。」凌锦安的声音低沉传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迴旋开来,幽幽传入崔玉儿的耳中,她骤然将眼皮撑大,而后缓缓转过脸来,二人四目相对,她的眼神仍然像是藏着一把刀,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磋磨,反而更加锋利了。 「我当是送饭的小厮,原来是承安王大驾光临了!」 崔玉儿的脸上,是阴森森的笑意。 她的确在等,等着有朝一日她的心上人杨行将她救出去,「好久不见啊,承安王!」承安王三个字被她咬的死死的,她很介意这个称唿,更介意这个称唿扣在凌锦安的头上。 「的确好久不见,」凌锦安的脸上毫无表情,若说现在,对她的恨意,已然不像之前那般浓重,「这两日宫里得了新鲜,急着过来同你分享。」 「大皇子蒲念礼,私自调兵遣将,意图逼宫谋反,已经被人拿下,软禁在宫里,听他差遣之人——纪城总兵陈爽亦已伏法,」凌锦安一顿,抬眼看向此时还算平静的崔玉儿,「陈爽是谁的人,你应该清楚。」 「陈爽……」崔玉儿消瘦凹陷的脸颊一下子覆盖上了一层霜色,她当然知道陈爽是谁的人,他是杨行的外甥,「谋反……」 这两个字她提也不敢提,想更不敢想,却已经有人做了,还是陈爽。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猜杨行会如何?」凌锦安冷言冷语,目不转睛望着她。 这回,崔玉儿终于坐不住了,撑着一旁桌子艰难起身,一口接一口的喘着粗气,一边拼命摇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不可能,不可能,陈爽怎么会谋反呢,怎么会呢!他向来愚蠢,对杨行言听计从,杨行从来没有帮着大皇子逼宫的想法,怎的……」 「凌锦安,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做的!」崔玉儿红着眼,激动万分,认定了是凌锦安所为,手指用力朝前指着他,恨不得将他吃了一般。 「若不想让我拆招,便不要试图让我接招,杨行是大皇子一党,他狼子野心,想将大皇子推上去,然后做个任他处置的傀儡,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当今天子不是昏庸之辈,你以为他们私底下勾结党羽,霍乱朝政之事,皇上不知道?不过是等一个机会罢了。」 「可巧,大皇子就送了这么个机会,陈爽不满杨行将他塞到纪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暗自和大皇子通意,谁想竟然落得这个下场。」 「杨行老贼,可谓忍辱负重多年,谁知出身未捷身先……」凌锦安冷笑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此时崔玉儿已经几乎快撑不住了,「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切都是你捏造的,你不过就是想让我死罢了!你就是想让我死!我不会上你的当的,不会!」 「想来再过不久,圣旨便下来了,到时候自是会传的满城风雨,信不信由你,你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他一顿,用可怜的目光看向崔玉儿,「同样,对于杨行来说,你也没什么用处。你被软禁起,杨行只来过王府一次,还只是为了杨碧妍之死,却不曾提起你半个字。在他眼里,你早就是一枚弃子。」 「你自诩情深义重,可这些东西都入不得杨行的眼。」 「他从前的确记恨我父亲,记恨我们凌家,不过不单是为了爱而不能得的你,更是因为两方扶主不同。」 这一番话,每个字都深深刻进崔玉儿的心里,像刀一样扎在她的心里,那里是她刻薄一生却唯留了一片柔软之处,却在此时此刻,被扎的面目全非。 他说的这些,她自己又何尝不知,她不过是想要骗骗自己罢了,万一,万一年少时的情谊不曾变故呢? 是啊,自她被软禁起,她日日都在梦,日日都在等,等她的心上人将她从这牢笼中救出去。 第227页 到头来,却等来这个消息。 「你好歹毒的心,凌锦安,」她再次瘫坐下来,有气无力的念着他的名字,「自小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良善之辈,果然,我没有看走眼,你就是这么个歹毒的货色。」 「你将我软禁在这里,如今又跑过来扎我的刀子,如今我连梦,都做不得了。」 「今日我来,不是想要同你报復什么,要报復的,我早就报復过了,」凌锦安站在光影里负手而立,「我留你的命,一是因为予康,二是因为陆澜汐也算你送来的。」 「你对不起我的那些,今日就当做个了结。杨行的事,也算是我给你一个交代。你对不起我父王,亦对不起我母亲,可你是崔家人,无论如何,我与秀平都该叫你一声姨母才是。」 「姨母?」崔玉儿双目直勾勾侧过来,盯在凌锦安的脸上。 第122章 绵羊 「哈哈哈哈哈!」崔玉儿…… 「哈哈哈哈哈!」崔玉儿顶着猩红的眼忽然狂笑起来, 「姨母?你当我愿意当你的姨母?我愿意生于崔家!愿意顶着崔姓!」 「我告诉你!」她疯了一般勐然起身,大步迈到凌锦安的面前,双手揪起他衣襟怒吼着, 「我此生所有的不幸皆是由这个崔姓开始的,我就是你母亲的踏脚石, 这世上任何人都能拿我当棋子,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都好了, 你母亲年纪轻轻就陨了性命, 你那个自诩情深的父王忧郁半生, 却不得不日日看着我这张脸,现在他们都死了, 毁我的人都走了, 就连他……也要走了。可我还活着,我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站到最后, 这便说明,赢的是我!赢的是我!」 她一边哭一边笑, 哭的伤心,笑的癫狂。 就在这一刻, 凌锦安真的放下了过去对她所有的恨意。 他将她揪在自己衣襟处的手拿掉, 而后缓缓退出门外。 她能哭,她会笑,她却不知该同谁去讨要这一生。 房间的门重新被合上。 嬷嬷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虽然并未看见里面方才发生了什么,但是想到凌锦安十分厌恶他这位继母, 所以轻易不敢张口,又怕这会儿他在气头上,惹了什么晦气。 谁知就在此时,凌锦安突然顿住步伐,头也未回,似是斟酌了片刻,而后缓缓朝嬷嬷道:「从今日起,福寿堂的大门便不必落锁了,她想去哪儿,便随她去。」 「是。」嬷嬷痛快应下。 …… 黄昏时候,陆澜汐终于回来,一反常态重重拍了门板。 凌锦安起初还想是谁在门外这么没规矩,隐约听见是陆澜汐的声音,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去开门,门才拉开了一条缝隙,陆澜汐便从门缝中挤了进来,一头扑在凌锦安的怀中,凌锦安忙把她接住,随之闻到她身上一股酒气。 「喝酒了?」凌锦安身子后仰,这会儿陆澜汐已经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怎么回事?」他朝门口婢女问道。 「回王爷的话,王妃娘娘今日去看望长公主时,被长公主拉住喝了两杯。」 「喝酒?喝两杯?」他瞧着陆澜汐在自己怀里软绵绵胡乱晃动的模样一时想笑,「就你这酒量还喝?」 随之将软成一滩泥的人一把抱起,门外婢女适时关上了房门。 将人好生放到床榻上,陆澜汐也不说话,只搂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 凌锦安顺手摸了她微红的脸颊,「明明不能喝的,这若是到明日,又得难受了。」 话才说完,便被人重力一推,随后只见怀里的人坐了起来,反客为主,整个人期跨在他的身上。 陆澜汐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摁倒在床榻上,随即伸手去扯他的衣衫,还大声喊着,「凌锦安,我要骑马!」 瞧着她迷濛的醉意,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话,凌锦安自然是瞬间会意,一边强忍着笑,一边哄着她道:「好好好,骑马,让你骑个够,你先躺下,喝些解酒药,若不然明天醒了头会疼的!」 「我不管,我就要骑马,现在就要!」说着,她身子还晃动了两下,腰肢一扭,对于凌锦安来说自然是折磨。 「好……」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哄哄。 怎知一句话尚未说清楚,陆澜汐便俯身下来,嘴唇扣住他的。 凌锦安整个脑子一阵酸麻,随之一股热辣感觉自头顶传递到脚趾,身上血液随之沸腾起来,将身上的人紧紧搂住,随即将人带下来。 …… 远处两片山峦重叠在一起。 喝了酒的缘故,陆澜汐意识不算清明,心里更是灼热难耐。 手划向自己的衣带,随意一扯便是凌乱。 好在凌锦安清明,搭了把手,带子解的很是流畅。 光明相见,紧紧的贴合在一处,寸刻也不捨得分开。 陆澜汐的酒气传到凌锦安的身上,他一下子也醉了,醉在那山水之中。 小别胜长聚,凌锦安自然是忍的太久了,也想她太久了。 …… 月光柔和,云星缠绵在一处,冗长的温柔。 那段惹人的冗长过后,随之乌云遮月,伴着狂风骤雨袭来。 有一头猎豹在月深之际出来捕食。 似饿狼,饿了许久,终于在今日闻到了肉香,怎敢轻易放过。 海口张开,露出兇狠的獠牙,重重撕咬身前的猎物,今日的猎物是醉酒却挣扎的绵羊,看起来软糯,实则也是有脾气的。 第228页 绵阳不服气,挣扎着,试图反攻,偶尔能得手,更多的时候却是被兇残的猎豹治住,一双腿只能乱扑乱蹬,显示自己的本事,可那又如何,仍旧不是猎豹的对手。 那豹子咬住绵阳的喉管,一寸一寸下移,轻慢享受得来不易梦寐以求的美食,比得上世间任何珍馐佳肴,它长舌舔舐,不放过任何一处,偶尔也食用浆果,轻轻咬住一枚红果子,只听绵羊有气无力的长唤一声。 这一声像是给了猎豹激励,他又转头将另外的红果子吃进嘴里。 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却也让人口干舌燥,于是它调转方向,去老地方寻了山涧清泉,一点一点儿的自舌尖儿捲动。 绵羊似是一下子被触动了身上某处机关,整个身躯在原地扭动起来,脚踝却被豹子握住,此时那可怜的绵阳已经是用尽了身上最后的力气,再也没有挣扎的可能性,反而像是认命了。 …… 两颗心脏跳动的声响一样,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他听见了,而后觉着头皮一紧,是她扯了自己的发冠将自己往上带。 此时的凌锦安忽然想要使坏,果真上山,俯身看着她,轻轻捏着她的脸蛋,灼热的气息夹杂酒香,低声问她,「想我了没有?」 「想……」陆澜汐闭着眼,却像是身在湖水中,身子随着波浪一盪一盪的,起伏不平。 「该叫我什么?」他低声问。 「凌锦安!」她答。 「不对。」他说的更干脆,随之以巨大的匕首抵住她。 此时陆澜汐睁眼,双眼皮的褶皱漂亮的要命,脸色晕晕红红的,加之唇色水红,更加让人爱不释手,「锦、锦安。」 声线温柔,像是一匹精织的绸缎。 「不对!」他将匕首又抵深一下。 陆澜汐将脸埋入他的胸前,随后报復性的轻掐了一把,这才道:「夫君……」 这一声夫君叫的他头脑发懵,今天他打算吃面食。 …… 面粉用水和开,一点一点的揉捏调和,不多时,便成了一个软白细滑的面团,这面团起初僵硬,越揉便越软,用擀面杖轻轻试探,一按一个坑,这才算上好,擀面杖穿过面团,面团紧实有弹性,同时又十分柔软,可一不留神,水添的多些,手劲儿再大些,面团便容易软趴趴的。 此时就应该将擀面杖搁置在底下,擎住上头的面团,再一点儿一点儿的调和才是。 …… 牵牛花明开夜合,夜里缩起,反扣于枝丫上,枝丫随着晃动,发出哒哒声响,随风响撞在花壁上,每一下都恰到好处,每撞一下,凌锦安便觉着头皮被人扯紧一下。 眼前下起豆大的雨滴,虽大却稀疏,正好砸在他身上,眼花缭乱间,见着两只兔子正好向他奔来,不知是不是眼花,不过几日不见,却觉着照比之前肥硕了不少,他一把抓住其中一只,捏在五指间,当真是再跳脱灵活的兔子在他手底下也是老实听话的。 兔子瞪着红红的眼,让他一时分不清是方才吃的红果子不是? 口出狂言之人未过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此时凌锦安反客为主,将擀面杖重新推入面团中,他听见耳畔是陆澜汐的阵阵求饶声传来…… …… 木响咯吱咯吱,到了后半夜才停下来。 狂风骤雨初歇,陆澜汐的汗从头流到脚,胜过沐浴。 汗出的透彻,酒也醒了,醉意消散。 她侧着躺下,累的不想说话亦不想动。 翻山越岭不知几回,只知道自己腰酸腿也酸,比那日在城南大街逛了一整日还要累。 凌锦安给她扯过锦被盖上,还不忘叮嘱,「出了一身汗,别着凉了。」 「你欺负人!」她想着方才的一幕幕,将锦被扯了扯,随即将自己的脸蒙上。 这让凌锦安很是无语,在她耳垂上轻捏一把,「陆澜汐,你竟然恶人先告状!」 「今日是谁,借着喝酒的名义然后对我图谋不轨?」 他反手将人捞了过来。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这种赖帐的语气她已经驾轻就熟,不承认便是不存在,不存在,就都是他的错。 凌锦安笑意盈盈,将人搂的更紧了,还不忘在她后脑轻吻一口,而后嘴唇凑到,她的耳畔轻咬一下,「歇息够了没?」 「你要做什么?」 「长夜漫漫,你说呢?」 「我不说!」她将脸埋的更深,虽然酒意散了,可脸上的红云更浓。 「我病了,你得好好给我治治,若不然就落下病根了。」 说着,人又凑了过来,将锦被一掀,把两个人蒙头罩住…… 第123章 告别 多日不曾这般劳累,陆澜汐于…… 多日不曾这般劳累, 陆澜汐于次日醒来时整个人都像是散了架一样。 而凌锦安则是神采奕奕,看起来病当真是大好了。 他向来起得早,步入书房时凌秀平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大哥, 」凌秀平见他过来,起身, 将手上的供状举到他脸前, 「这是杨行那老贼在讯刑司招的,你看看。」 杨行毕竟曾是一朝重臣, 这次因为大皇子的事牵连其中, 牵出了背后一桩桩大案, 暂且没有处置他, 而是先关入讯刑司。 不过显然,这次无论是谁都救不了他, 大皇子倒了, 党羽自会一同被连根拔起。 第229页 将供状展开,一字一行细细读来,多少大案要案他皆牵连其中, 徇私枉法更不必说。 凌锦安将其放在一旁,「这些都是我们知道的, 没什么新鲜的,旁的他可招了?」 「没招, 无论是他, 还是大皇子,皆说不知当初行刺你的人是谁,还说我与怀玉陷入敌军之事他们也本不知情,杨行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去了你的世子之位,让予康接承罢了。」 「哥, 你觉得这些有几分可信?」凌秀平问。 凌锦安不急着答,只是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而后目光落于那纸供状上,「这上面写的东西,单拿出来哪一件都可以治得了他的死罪,多这一条也不多,少这一条也难让他活命,所以,他们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假话。」 此话正中凌秀平之意,只见他重力一拍手,「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才是最可怕的,现在杨行和大皇子倒了,再无翻身之地,可是从前我们两方对立,打的头破血流,实不知还有看不见的第三只手在背后趁乱给上一刀!明枪易挡,暗箭最难防。」 「传出信去,将这件事也推到杨行他们身上,」略一思忖,「只有这样,背后的人才会放松警惕。」 凌锦安满目霜华,心里想着无论是在皇城外遇刺那次,还是在驿馆那次,应该当是同一人所为,只是不知此人为谁,似是将自己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就像是躲在暗处的影子,难以琢磨,不过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就是想要让他死! 看顾福寿堂的嬷嬷脸色惨白,一路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因为腿发软的关系,上石阶时还扑了个跟头,身上的灰尘也来不及掸,直直冲入书房内,「王爷,不好了,崔氏自尽了。」 这一消息,让凌秀平瞪圆了眼,再看凌锦安,倒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面容平静,既没吃惊,又没怪罪方才嬷嬷的失礼,只淡然问道:「怎么回事?」 嬷嬷回道:「方才奴婢去给崔氏送饭,谁知推门进去发现她趴在墙角一动不动,再过去瞧她满脸的血,墙角上还有血迹,身子早就硬了,看样子像是昨夜撞墙而亡。」 「奴婢便赶紧叫了人过去,然后便跑在这里禀报王爷。」 说到方才的场面,嬷嬷不敢回想,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事。 「知道了,你先下去。」凌锦安仍旧面无表情。 待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之时,凌秀平大步回身,坐于椅上,冷笑道:「这是急着给杨行老狗殉情呢,这种贱人,就该将尸身拖去乱葬岗扔了。」 凌锦安目光扫过凌秀平的颜面,而后没再说话,缓了片刻才道:「秀平,她既已死了,从前的事也该就此埋起,自至世人终不能知她和杨行的这段丑事,也算给父王一个交待。」 「哥,你的意思是如何处理?难不成让她入了宗祠?」凌秀平又问。 「依我见,将她尸身回归本家即可,她死的事,不必声张,这不光是给崔氏一族留颜面,也是给我们母亲留颜面。」 「可这样不是太便宜这个贱人了!」凌秀平对此处理十分不服。 「人死如灯灭,这件事我希望就此划下句点,至于崔氏一族如何处理她,那便是他们的事了。」 「也罢,我听你的。」凌秀平再不乐意,也还是会听凌锦安的话,他做事总是周全,想来也是有道理的,自己跟着做便是,即便不服气,可好歹是母亲的庶妹,更是予康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此为止,也就罢了。 「哥,我还有些事需得去处理,便不在这耽误你了。」说着,凌秀平拧着眉头起身。 凌锦安多嘴问了一句,「什么事?」 「啊,」凌秀平一怔,显然不想答的样子,「无关紧要的小事。」说罢,逃也似的出了书房。 一早出门得了好消息,他这是急着回去同孙紫苑报喜。 厢房的门没关,凌秀平大步入了门,一进门便见着孙紫苑在收拾细软。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听不听?」他还故作神秘的笑道。 孙紫苑停下手中的事,侧头瞧了他一眼,「京城这会儿都传遍了,那个陈爽已经伏法。」 庭院深深,孙紫苑的耳朵也算是灵,这种事自也逃不过她的耳,奇怪的是,这件事明明是个喜事儿,也早就等着这一天,可真传来的时候,她起初心里是安慰喜悦的,可是过了不多时便觉着没那么开心了。 「我瞧着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似的?你哥的事,你也算是为他报仇了!」 凌秀平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神色,想从她脸上探出些什么来。 「是,这件事我真的很感激你。」说着,孙紫苑起身,朝凌秀平郑重行了一礼,「多谢二公子,为我哥伸冤。」 「我哥自小刚直不阿,又是一根筋,当初入了那陈爽的军营才知他是假借你之名徵兵,他不服气,想要上京来揭发,谁知被人告密,死的不明不白,如今陈爽人头落地,我早起听单通大哥讲,当初那几个告密之人也都被你处置了,这回我兄长在天之灵得以安慰。」 说着,孙紫苑站在那里抠着手,「起初上京时,我还想刺杀你来着,现在想来,当真觉着自己又蠢又笨,希望二公子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是这长久时日以来,凌秀平第一次听见孙紫苑好生好气的同他讲话,倒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反而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轻笑一声调侃道:「你这一天不跟我吵架,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呢,不管怎么说,将陈爽拿下,顺势将大皇子和杨行搬倒,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你跑到府里来,我们还不知这事从何起呢。」 第230页 凌秀平说着,瞧着她方才收拾的那一堆,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黯,「你收拾东西,是要去哪儿?」 他终于问到了点儿上,孙紫苑眉目一垂,轻轻点头,却也不肯抬眼看凌秀平的眼睛,「嗯,既然这件事现在也算有了了结,我打算回纪城去。」 「回纪城?」凌秀平心一凉,顿了片刻竟有些强颜欢笑,「纪城,也对,纪城是你的家啊!」 「不过,你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吗?」凌秀平记得她说过,她很久之前就同兄长相依为命了。 她摇摇头,强扯的那一丝笑意有些尴尬。 「若不然,你在这多留些日子吧,纪城山高路远,待过阵子我忙完了,送你回去,也不枉你我二人相识一场。」 这话凌秀平说的有些违心。 孙紫苑当真是认真的想了想这个提议,不过她倒底也不是厚脸皮的人,起初留在这里是为了寻个真相,如今真相大白,哪还有留在这里白吃白喝的道理,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知道你其实整日也很忙的,我来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不打紧的。」 「真的要走?」他有些不甘心,「决定好了?」 「嗯。」孙紫苑仍旧点头。 这让凌秀平一时有些气,一阵沉默自二人之间拉开,「什么时候走?」 「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去同王爷还有王妃辞行,趁着天色还早,便上路了。」 「你倒是真痛快,」凌秀平小声嘟囔了一句,「也罢,既然你想好了,我也不强留你。」 说着,他气沖沖的出了门,再无方才来报喜时的那般笑颜。 他走时捲起一阵风,正扑在孙紫苑脸前,此时孙紫苑才敢抬头去看他离开的身影,不知怎的,就像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时磨的难受,眼前一阵湿热。 不多时,方才气沖沖离开的人又回来了,两个人走了个照面,这时孙紫苑已将细软背在了身上,不大的一个小包袱,身前还抱了一块。 二人面对面立着,就这样看着,谁也不肯先开口,夏末的最后一股风围绕在二人身边,孙紫苑垂下眼,将身前抱着的那个小包递到凌秀平面前,「之前赔你的那身衣裳做的不好,我又重新做了一身,这次针脚比上次那件好多了,给你。」 凌秀平心口发堵,一把接过,咬着牙道了句:「多谢。」 随后又自身上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到她面前,「去纪城的路山高水长,你一个人不好过,将这些拿着用,回乡或是开个铺子,再置办些田地。」 这是凌秀平能想到的,最实惠的东西。 因他记得,二人闲谈时孙紫苑便同他讲过,此生别无他志,只想开个铺面,再置些田地,安稳一生。 如今这些,他想给她。 第124章 次要 孙紫苑望着他手里的这些…… 孙紫苑望着他手里的这些银票没有去接, 反而抿嘴笑笑,「多谢,心领了, 这些我不能收,你为我兄长报了仇, 我本应该谢你的, 怎么还能收你的银子呢?」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孙紫苑抠着裙角, 强忍着泪意沖他笑笑, 「后会有期, 凌秀平, 我不会忘记你的。」 凌秀平举着银票的手一僵,眼神黯淡, 缓缓才轻道了句:「好。」 而后给她让出路来, 孙紫苑朝前行去,二人擦肩而过,衣料蹭在一起。 孙紫苑身上淡淡的香气传来, 凌秀平眉头一皱,他听着孙紫苑的脚步渐行渐远, 也知她身影越来越远,若这次真的放她走了, 恐怕便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他扪心自问,真的想让她离开吗?显然,他捨不得。 这深刻的意念在脑中挥之不,凌秀平勐然回身,见着她的背影, 知道若是再耽误当真就来不及了,于是他手捏双拳,使出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开口唤住她的名字:「孙紫苑!」 孙紫苑脚步停下,随之眉目一提,回过身来,二人远远相望。 她眼中是有欺待的,他看的出。 「往后、往后由我来接替你兄长照顾你好不好?」凌秀平站在阳光下一脸正色道,「留下来行不行?」 孙紫苑的眼中似有星光在闪动,这句话她听懂了,当真听懂了,随即脸蛋抹上一抹绯色,却也不直面回应,只扬着头道:「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见她的笑,凌秀平便懂得了她的心事,于是大步朝前,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行去。 二人又离的像方才道别时那样近。 「别走了,留下来。」凌秀平嗓音低沉,只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孙紫苑抠着手指头,又害羞的低下头,觉着脸热热的,「留下来作什么?接着当婢女?」 「我何时拿你当过婢女,你心里明明知道的!」 说着话,凌秀平拿着手指戳戳孙紫苑的肩头,「你有没有良心,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还整日的欺负我,现在说走就要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当真不让我走?」她这回终抬眼,对上他如月似的目光。 笑意盈盈,凌秀平的眼中有她的影子。 「不让走,一辈子都不让你走,你得欺负我一辈子。」下一刻,凌秀平大着胆子拉了孙紫苑的手,语气郑送,「做我夫人,做我凌秀平唯一的夫人。」 这是二人第一次牵手,凌秀平的掌心灼热,无端又让她想起遇刺那日,他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那种安然之感,很让她为之触动。 第231页 许是在那一刻,她方意识到,凌秀平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好。」孙紫苑嘴唇轻启,甜笑起来。 二人在夏末的阳光下一同对着彼此傻笑起来。 ...... 当凌锦安回到锦秀苑时,陆澜汐正坐在窗前拿针尖挑着什么,见他回来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脸色。 今日觉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于是便问,「澜汐,怎么了?」 「你没事吧?」她反问。 「我能有什么事,方才去寻了怀玉一趟,宫里的事还有一点儿便收尾了。」他面色轻松,好似不久前经歷的不过是一场寻常,「大皇子终身软禁于宫中,陈爽已斩首,杨行现在也成了阶下囚,过去的仇敌,一下子清的干干净净,我开心都来不及。」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总觉得有隐忧尚在,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我听说,崔氏没了。」仅有二人时,陆澜汐也很少在他的面前提起崔氏,知他向来不喜。 「这种事都传到你的耳朵里去了,看来院子里还是杂人不少,是得再换一批。」之前撤换管家之事让旁人钻了空子,后来大皇子出事,将安在王府里的眼睛也清了个遍,而后真相大白了才知,原来当初凌锦安藉口赶走老管家也是为了将计就计。 「这事也瞒不住,我知道你会处理的很好的,只是她怎么说都算是你的继母,我也是怕你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他目光一扫,正落在她的手上,只见食指腹侧有些微红,便朝前扬了扬下巴道:「手怎么了?」 陆澜汐不算在意的甩了甩手,「方才你不在时,我去后院整理了蔷薇,谁知手划在篱笆上,好像扎进了个刺,我正拿针挑着呢。」 「来,让我看看。」他一手接过针,一手小心拉过她微红的手指,在窗前细细瞧着,「哪里疼?」 「这里。」陆澜汐指着疼痛处给他看。 凌锦安一手小心的举着针尖,在她手指上小心游走,不过两圈儿,看到手指腹中一个极小的黑点,应当便是了。 「找到了,可能会有些疼,忍着点儿。」说着,他试量着用针尖儿细挑着。 话是如此,可针尖儿若真的扎入皮肉里怎能不疼。 陆澜汐轻咬了牙忍住指腹上传来的微痛。 不多时,只听凌锦安道:「好了,出来了。」随之手凑在她指尖儿处,轻轻给她吹了吹,「还疼吗?」 「不疼了。」刺一挑出便好了,陆澜汐温意回应。 「往后那些活让下人去干,你不要再动手了。 「没关系,只是小事,你也知道,我就是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 凌锦安面上露着浅笑,可那笑意看起来很似勉强,不达眼底。 不多时,他觉着他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于是伸开手朝陆澜汐道:「澜汐,过来,让我抱抱。」 瞧出他有心事,陆澜汐也不耽搁,起身来到他身边坐下,两个人紧紧挨着,任由他抱着。 「其实你一点儿也不高兴,是不是?」陆澜汐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凌锦安的头微微歪着,倒在她的发顶,她身上的香意像是一颗定心丸,总能让他安然下来。 他知道陆澜汐清楚他的心思,虽然她不提,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指代的是崔玉儿的事。 「嗯,不高兴,」他轻嘆了一口气,「觉着对不起予康,其实本来,杨行的事我也可以不说的。」 「是她自己选的路,旁人阻不了。」 「她对不起我父王,亦对不起我与秀平,自小我们便知,她虽然为我们的继母,但是处处针对我们,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可说到底,她除了和杨行这件事,也再没闹出什么大事来,」他一顿,「她想要予康出人投地,想要和自己爱的人相守,奔忙一生,到头来,却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也是可怜人。」这几个字是凌锦安对她最后的评价。 「那就让它们全都过去吧,人死如灯灭,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她自凌锦安的怀中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凌锦安素日来都是冷眼冷面,却只在看陆澜汐的时候,有无限的柔情在里,他深深望着陆澜汐林间小鹿似清澈的双眸,低头用自己额头抵住她的,「在你眼里,是不是我做什么都好?」 「那还用说吗!」她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随后用手臂在他肩头圈住,脸颊蹭在他的耳畔,「你最好了。」 凌锦安的心软成一滩,化在她的身上,怀中的人如珍似宝,是他自这人世间捡得最大的便宜。 他很是珍惜。 「对了,有件事我想不通。」她的声音细软,隐隐透着些许不开心。 「什么事?」他轻抚着她的背,听她慢慢讲来。 「我们两个成亲这么久了........你说为什么我肚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动静呢?」 这个动静,指的是孩子,想着两个人几乎日日在一起,一晚上即便没个十次八次,可三五次总是不少于的,怎的这么久了,却还是这般安静? 凌锦安立即会意,「你这是想要孩子了?」 他笑的很欢畅,将陆澜汐自怀中松开,而后定睛的望着她的眼。 陆澜汐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觉着,若是有个孩子,也是不错的,前日我入宫时,瞧着有位娘娘的孩子还在襁褓中,都没长牙呢,一笑像个肉糰子,又香又软,当真是可爱。」 第232页 提到那软糯的小宝宝,陆澜汐满目的畅想,「你说你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凌锦安闻言想也没想的回道:「女娃娃,我喜欢女娃娃。」 对于这件事上,两个人倒是心想到一处去了,陆澜汐一阵惊喜,「为什么?」 「生了女儿,一定和你一样漂亮,那时我便宠着你们母女两个,美事一件。」 「那若是生了儿子呢?」 「臭小子嘛.......」他果真眯了眼想了想,「随意养到十几岁,送去军营歷练。」 「为什么差的这么多?」 「女儿才需得是用来疼的,臭小子疼什么。」 「孩子还没有呢,便偏心上了?」陆澜汐轻捏了他的下巴。 「不如........」他手握住陆澜汐的手,眼中又蒙上一层迷色,「不如现在马上去要?」 「说着说着就没正形,我这不是跟你说正事吗,你说我万一生不了怎么办?」 看她一脸郑重的样子,倒是险些让凌锦安笑出声来,「生不了就不生,我只疼你一个,不是更好?」 「你不想要孩子吗?」她双目眨巴眨巴,问的很认真。 凌锦安轻吻了她额头一下,回的更是认真,「这世上除了你旁的都是次要的。」 「倘若我真的生不了呢?」 「澜汐,我同你说句实话,其实我不想让你生孩子。」他轻轻捏了陆澜汐的耳垂。 「为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缓缓蒙上哀伤之色,「我的母亲自小身子便不好,生了我和秀平之后,身子更是虚弱,少时,我的记忆里,母亲常年与汤药为伴,后来早辞于人世,我还隐约能记得她的长相轮廓,可是秀平当时年纪比我还小,连一点轮廓都记不起......」 「所以,在我看来,这种事就是顺其自然,若是让你受罪和生孩子之间做选择,我便不要孩子。」 第125章 梦莱 他很少提起他小时的事,即便…… 他很少提起他小时的事, 即便是提到先王妃亦是匆匆一言代过,陆澜汐清楚他的心思,所以也很少主动问起, 却没想着今日再提这件事,好像是触了他的伤情, 显见眼中有哀伤之色, 让陆澜汐一阵心疼。 「好啦。」陆澜汐扑在他身上,紧紧将他抱住, 「我只是好奇了一点罢了。」 提起这件事她有些后悔, 本来好好的, 不该问起孩子一事的。 「对了, 上个月齐阳王府送来了请帖,齐阳王的孙儿过几日摆满月宴, 你准备准备, 过两日随我一同去道贺。」若是两个人不提孩子的事,凌锦安便险些将这事儿给忘了。 「齐阳王,需要我去准备贺礼吗?」陆澜汐想着, 他很少注意这方面的事,既然特意的提了一嘴, 便是说明这齐阳王也是有一定份量的。 「不必,单通去办就成, 」他一顿, 「下个月正赶上秋时花灯节,到时候叫上秀平紫苑,还有怀玉吉若,我们几个去花灯节上玩一圈儿,这阵子事儿太多, 忙的我几乎抽不开身,这回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好好陪陪你。」 「太好了,我正在府里待的烦呢。」陆澜汐眨巴眨巴眼,自是乐意。 ...... 待入秋后没两日,听闻长公主着了风寒,陆澜汐忙入宫去探望。 长公主殿外的梧桐树最先知秋,秋风吹过没有两日,树叶便眼见着一日黄过一日,陆澜汐脚步匆匆自树下路过,衣裙捲起地上落叶几片。 入了殿中,见长公主的气色并不像是外传的那样不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长公主见了陆澜汐过来自是高兴,忙从床上坐起身来,朝她伸出手去。 「母亲,你没事吧?」即便气色还好,陆澜汐仍是不放心,细细打量一番才肯罢休。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我就说不必告诉你,谁知锦安那日在宫里听说了,我就知道他若知晓此事,你定也瞒不住。」 随之,长公主轻咳两声,「不过是着凉了而已,你又入宫来,我一见你便欢喜,这身子好的就更快了。」 「我正好在宫里陪母亲几日,待您彻底好了我再回去。」 「也好。」长公主一顿,「本来寻思着这几日趁着天气凉快了,去城南大街那面寻一处合适的铺面,谁知还未出门便病了。」 「铺面?」陆澜汐脑子一转个儿,忽想到当初母亲说的,想要和素阳一同去坊间开一间医馆,本来还想着不过是说说而已,原来果然当了真。 「不差这两日,待您好了再说吧,更何况这种小事何需你去亲自看,母亲若信得过我,不如我替您去了吧。」 长公主一阵甜笑,「我自是信得过你,不过这件事,我还是想要亲力亲为。」 少时梦想,她非要自己亲手实现了才肯罢休。 母女连心,听她这样说,陆澜汐心以瞭然,也不勉强。 不过稍许,青萝轻步入了内室,「长公主,郡主,齐阳王府的三小姐齐梦莱在殿外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长公主先是一怔,而后念念,「齐阳王.......我从前和他家没什么交集,这会儿怎么他家的三小姐来此了呢?」 青萝闻言随后道:「那三小姐说今日本是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听闻长公主病了,便来探望。」 「人家倒是一片好意,可我在病中又不方便见客.......」 第233页 正犹豫间,只听陆澜汐道:「不如我替母亲去见了吧,这样既不失礼,又不显得怠慢。」 「这样也好。」长公主如是说道。 待陆澜汐自内室去了正殿之时,那齐阳王府家的三小姐早就被请了进来,远远瞧着陆澜汐过来,眼中暗含一片惊色。 青萝至前,朝齐梦莱微微福身,「三小姐,这是归迎郡主。」 虽早有准备,却不想归迎郡主只浅见一眼,便惊为天人,她虽是齐阳王之女,身份尊贵,可这郡主是皇上亲封,加之又是承安王妃,地位自然在她之上,于是她暂且遮住眼底的嘆意,朝陆澜汐福身道:「梦莱见过归迎郡主。」 「三小姐不必多礼,平身吧。」陆澜汐容貌贵美,声线更是温柔甜稳,不禁会让人觉着老天过去偏疼,处处皆是无可挑剔。 自小齐家三小姐也是以美貌艷冠群芳,今日在她面前,倒显得黯然了些许。 她自三年前去了外地的外祖家,想不到再归来时,京中竟有了这般姿色,她心头一时有些不平,可面上掩的极好。 重新落坐,陆澜汐这才开口道:「母亲她染病卧床,实再不宜出门见客,所以母亲便差了我过来,谢过三小姐的关心之情。」 「自我回京后,便听闻长公主回朝的消息,想着入宫来给她请安倒不想竟是这般不巧,」说着,她目光朝向一侧随身女使,女使会意,将手中捧着的几方锦匣捧过陆澜汐的近身,「这些是自我外祖家带来的一些礼物,都是当地的特产,希望长公主不嫌弃。」 青萝给身侧小宫女使了眼色,小宫女上前自女使手中接过。 「我替母亲谢过三小姐了。」陆澜汐面带得体的笑意,一颦一笑都让对面的女子觉着她美的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早在京外,便听说郡主貌美无双,今日见了,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能让凌哥哥视如珍宝。」 齐梦莱面容得体,是十几年间练出来的,可是语调却让陆澜汐很是不舒服,尤其是那句凌哥哥,显然指的不是凌秀平。 加之那句视若珍宝,更是有些阴阳怪气的嫌疑。 「凌哥哥?」陆澜汐眉目一提,摆出一副很是莫名的神色。 「哦,」此时那齐梦莱才似意识到什么似的,用帕子轻压唇角,似是在懊悔方才的失言,轻笑出声,「梦莱失言了,离京三年,现如今凌哥哥早已不是世子了,而是承安王,连我也要唤他一声王爷才是。」 「看来三小姐和我家凌锦安,是旧相识。」陆澜汐听得出她言语之间的挑衅意味,也不退让,反而直乎凌锦安其名。 果然「我家凌锦安」这几个字将她的心刺了一下,她目光一阵闪动,顿了片刻才道:「少时的情份罢了,自小凌哥哥待我就很好,今日见了郡主,我该称您一声嫂子才是。」 「原是这样,可是他没有跟我提过,所以今日你同我说起,倒是让我觉着很是意外。」在京中待得久了,陆澜汐倒是也学会了这般阴阳怪气的语调,字字句句都是客套,可每个字都透着彼此二人间的不服气。 这想来便是女子之间独有的默契,你阴阳,我也不差。 青萝是个人精,觉着二人之间气氛不大对,自是要帮着自家人,于是在一旁似谈笑间开口道:「郡主,这些事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王爷跟您在一块,哪还能想得起旁的。」 齐梦莱脸色一黯,目光飘到青萝身上,心里嫌她多嘴。 「时辰也不早了,既然长公主病着,我也不宜在此多叨扰,」说着,齐梦莱起身,「待过两日长公主病癒我再来给长公主请安。」 「也好。」陆澜汐并不开口留她,「来人,送三小姐出门。」 身后太监应声而来,引着那齐梦莱便出了殿门去。 待那齐梦来走出去好远,陆澜汐才将目光收回,想着齐阳王府家世不俗,这姑娘长相明艷,衣着又得体,怎的一开口便都是软刺,倒是让她无端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死去的杨碧妍,不过于杨碧妍相比,她好像是更聪明一点。 青萝察言观色,见着陆澜汐脸色有些不太好,于是忙道:「这位三小姐,郡主不用放在心上。少时来宫宴,自己乱跑,失足落到井中去,是王爷将她救上来的,从那之后便总跟在王爷身后,甩都甩不掉。也常在外大放厥词,说是非王爷不嫁什么的,可王爷的性子,您最清楚,哪里说是谁想嫁他便要的,明里暗里也拒了多次,当时老王爷还在,顾念着齐阳王的脸面,便将此事一推再推,后来这三小姐的外祖生了病,又不肯舍了故土来京中养老,齐阳王便将她送了出去,这才消停了下来。」 「原来还有这份渊源,怪不得。」陆澜汐似笑非笑,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凌锦安倒是挺招蜂的,先有杨碧妍,后又来个齐梦莱。 小太监将人送到殿外,齐梦莱示意止步,而后甩开了小太监和自己的贴身女使在宫道上缓缓行着,这会儿秋风吹在脸上,她的脸色比在殿中时还难看。 本来没想来看长公主,听闻那归迎郡主在,所以她才特意跑了一趟,本想着看看那让凌锦安痴迷的妖女长成什么模样,先前虽有了心理准备,倒竟没想到能出落成这般,细腰削肩,鹅蛋脸加雪肤,那一双凤眼尤其勾人魂魄,似媚又清,带着空灵之姿。 「兰芝,你看那归迎郡主和我相比,谁更胜一筹?」她微抬眉眼,下巴微微扬起,傲然之姿显现。 第234页 女使目光扫在她的脸上,方才那郡主是何模样她也见了,若当真说起,自家小姐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可若真与陆澜汐比起来,还是逊色的,可女使也不敢乱言,只道:「听说那郡主在外流落多年,哪里同小姐您自小娇养起的比得。」 这话说的好听,却是让齐梦莱听着也觉着发虚,不过也不恼不怒,「你倒是会说话,可你当我没长眼珠子吗,凌哥哥就是喜欢他,这早就说明了一切了。」 「其实京中不少贤贵,也不见得比承安王差的,小姐之姿,让多少世家公子顷倒,何必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呢。」女使话说的小心翼翼,生怕哪句不对,惹了她不高兴。 闻言,那齐梦莱脚步忽然定住,目光朝前,深深望着,「若我非要他呢?」 第126章 逗他 长公主听闻青萝讲着方才…… 长公主听闻青萝讲着方才那齐梦莱在殿中的一言一行, 心里便凑了个大概,当着陆澜汐的面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只拉过陆澜汐的手道:「我的迎迎好像有点不高兴呢?」 「确实有一些, 不过不严重。」她也不否认,点点头说道。 「我虽回京时日不久, 可也听闻, 凌锦安自小在京城一众世家公子中就是最为惹眼的那个,从前性子亦没像这般冷然。面相好, 家世好, 性子也好, 哪个随意拿出来, 都会让旁的姑娘惦记上,不光他如此, 且京中哪个贵女这样亦然, 」说起这,又提起了长公主的伤心事,想着, 若是她的迎迎自小在京中长大,或是留在她身边长大, 定也是娇贵在上,众星捧月一般的活着, 她是梁朝最为尊贵的郡主, 哪个贵女又可同她比得,「你若不是流落在外......」 见长公主神色一黯,陆澜汐便知她心里又因为过去的事而不舒服了,忙摆起笑脸宽慰道:「母亲总提以前的事作什么?过去的又回不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我们在一块,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您说是吧?」 母女俩的手交握在一起,可长公主还是不由嘆息一声。 「郡主就是京中最尊贵的贵女,这是谁都比不得的,无论从前还是往后,长公主该高兴才是。」青萝忙在一旁劝道。 「罢了,」长公主轻轻拍了拍陆澜汐的手,「我这也没什么事了,你快回王府吧。」 若是今日没有那齐梦莱的事,长公主定要将她多留两天,可今日弄了这么一出,想着怕两个人日子隔得久了再闹别扭,于是接着劝道:「我身子不打紧,这里还有你素阳叔叔在呢,什么病他治不得,你且回吧。」 「等您好彻底的,我再回去。」陆澜汐做好了决定,就是不肯走。 ...... 凌锦安对于宫中发生的锁事一概不知,还满心满肺的等着陆澜汐自宫中侍疾回来,谁知陆澜汐没等回来,却等来了齐梦莱。 闻小厮过来禀报,他还反应了好一阵,才想起这个人是谁。三年前的京中,这个齐梦莱可是为了她的婚事闹了好一阵子,当时只当她是小孩心性,不与她怪罪,后来闹的实在是难看,凌锦安甚受其扰。好在齐阳王心性好,也顾念着自己府上的脸皮,见婚事不成,便将她给送走了,谁知三年一过,她又回来了。 「不见。」凌锦安想也没想的便拒绝,此人不能深想,一深想便觉着头疼,一个是她,一个是杨碧妍,让他烦的紧。 「是。」小厮机灵,凌锦安不曾给过他藉口,可他已然想好要如何作答。 齐梦莱在朱红的门口吹了好一会儿的秋风,终于再见门缝敞开,喜笑才挂于眉梢,便见着里面小厮只探出半个头来,并没有邀她进去的意思,「姑娘请回吧,我家王爷不在。」 「不在?」她脸色一变,「那他去哪了?」 「入宫了。」小厮胡诌道。 「你哄谁呢?我家小姐才从宫里出来,也没听说王爷入宫了!」齐青莱还未发作,身旁的女使兰芝先指着小厮鼻子嚷嚷起来。 「姑娘冤枉小的了,宫里那么大,赶得上半个京城,错开了也情有可原。」 「既然进宫了,想来不多时就能回来,那我进去等。」走了三年,齐梦莱倒是学会了几分稳重,不急也不忙。 「小姐,实不相瞒,您等了也是白等,长公主病了,我家王妃娘娘一早便入了宫去,我家王爷不放心,随后就去了,说不准今日便留在长公主那里不回来了。」 门房小厮也不是吃素的,常年应付想入王府门的一众人等,瞎话张嘴就来,你明知他说的是实话,可却听着像是真的,也不驳人颜面的拒绝。 「你......」 「罢了,」兰芝又想发作,却被齐梦莱拦住,「今日不巧,既然王爷不在家,那咱们将礼搁下,改日再来便是。」 随后转身上了齐阳王府的马车。 随行女使将礼物交给小厮,便随着马车一同走了。 马车缓缓行动,齐青莱脸色不算好看,掀开车窗的帘子,死死瞧着那紧闭的朱红大门,「三年了,也不知他什么样了。」 她于心里默默念叨,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不过三年而已,京中变化翻天覆地,最让她想不到的就是,凌锦安竟然娶了妻子。 当初她跟在他身后追的那么辛苦,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好不容易捱到回京,特意打听了他的消息,谁知竟是这般惊心动魄的。 第235页 「兰芝,归迎郡主的旧事,打探出来了没有?」她在马车里阴着脸问。 「小姐放心,已经遣人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时而捲动车帘,将她的脸照的忽明忽暗,她自暗处紧紧捏了拳,心念道:「凭什么她能嫁给他,就凭她是郡主?」 ...... 陆澜汐自宫中再回来时,已是三日之后,得了她要回来的消息,凌锦安提前腾出了一天时间,哪里都没去乖乖在王府里等着她。 待得小厮跑过来报信,说人已快到王府门口,凌锦安大步流星来到门外石阶上等候,不多时,果然见得华顶的马车缓缓而来。 他忙下了石阶前去相迎。 待马车停好后,陆澜汐自马车里探出头来,他伸手一接,将人自马车上抱到平地,人一落地,他满目笑意,话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便听陆澜汐先开口道:「多谢凌哥哥。」 这一声叫的怪异,让凌锦安一阵发毛,笑容也不由得一僵,「叫我什么?」 「凌哥哥啊。」陆澜汐有意拿他打趣道。 「你是不是这两日在宫里见了谁?」他很是警惕,想着那齐梦莱远路而归,自也会入宫去请安,两个人碰上面也不是没有可能。」 「宫里哪哪都是人,当然见了。」念着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陆澜汐牵着他的手往府门里走。 凌锦安有些慌,虽然他什么都没做,连齐梦莱的面都没有见,可他还是慌。 一路心里打鼓,好不容易回了锦秀苑,他忙摆手示意人都出去。 陆澜汐坐到窗前的小榻上,凌锦安亲自给她端了热茶过来,「长公主她身子没事吧?」 「没事,只是染了风寒,吃了两副药便好了。」她将热茶接过,脸色并没异常。 从面色上看不出什么,可越是如此,越让凌锦安觉着心里发虚,明明想问,却又不敢问。 陆澜汐轻吹了茶汤,还未来得及喝一口,便抬眼瞧他,「你杵在这里作什么,坐啊。」 「哦,好。」凌锦安无助的搓手两下,而后才敢坐下,还只敢搭了个边儿。 天知道,方才她那句凌哥哥有多吓人。 「我怎么觉着你不大对?」陆澜汐侧过头去看他,温热的茶汤升起一层雾气,挡在她的脸前。 凌锦安第一反应便是去摸脸,「不对吗?哪里不对?」 「凌哥哥,你该不是趁我这两日不在,做了什么亏心事?」她将茶杯搁下,有意掐了他的脸调侃道。 又是一声凌哥哥,又让他莫名头皮牵紧了一下。 「你为什么这么叫我?」他终于眯了眼问起,现在陆澜汐虽是笑着,他却觉得瘆人。 「你不喜欢啊?」她凑过去,捧着脸看似很认真的问他。 凌锦安勐然摇头,随即端起茶杯,「不喜欢,十分不喜。」 「为什么?」她又问。 凌锦安小抿了一口茶,「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若是我掉到井里了,你会不会去救我?」 这一句话让凌锦安一口茶水没吞好,反而重重的呛咳了半响,呛的脸都红透了。 陆澜汐见状忙跑过去,坐在他身侧拍他的背。 舒缓了好一会儿,他脸上的呛红才一点一点退撤下去。 她绝对是听说了什么,或是见了什么,他敢肯定。 陆澜汐取了帕子给他擦拭唇角上的残留水渍,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不过就是逗逗你,怎么吓成这样?」 凌安手握虚拳,在唇角边轻咳两下,好歹缓过来一口气,转脸问道:「你怎么这么问,你说你若掉到井里我救不救你?」 「会!」她用力点点头,「不过你也会救旁人!」 「你是不是见了齐梦莱?」话都说到了这里,他干脆也不藏了,免的没什么都变成了有什么。 「你也见了?」见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陆澜汐觉着逗他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又多加了一句。 「没见,」他接过陆澜汐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指,老实回,「她来过,可是门都没让她进。」 这倒是让她没料到的,想不到那齐梦莱明知她在宫里,却还往王府里跑。 凌锦安接着道:「你又不在府里,我让她进门做甚。」 「我的凌哥哥倒是挺懂得避嫌的吗!」陆澜汐贴到他的身上,轻轻掐了他的耳垂嘻笑起来。 还未笑过三声,便觉着腰上一紧,随之被凌锦安一把搂过,带到身前,顺势仰倒在了他的怀里,此时他正低头瞧着她,两日没见,当真是想坏了,他俯身下去在她唇角一吻,「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闲言碎语?」 他问。 第127章 老虎 「不是什么闲言碎语,就是听说了…… 「不是什么闲言碎语, 就是听说了你从前在井中将齐梦莱救出来的事,」陆澜汐手指抠着他衣袖上的纹路,「想不到你还挺喜欢救人的嘛, 我不也是当初你在久安街上救下来的?」 「你和她比什么?」凌锦安在她细腰上轻掐一把,「她哪里能同你相提并论?」 「你不要拿好话哄我, 」陆澜汐坐直身子, 「若是当初我入了王府后也对你死缠烂打呢?你会如何?」 「我哪里用得着你死缠烂打,若是真回那天……」他话说一半儿忽然细笑起来, 将耳朵贴到陆澜汐的耳畔, 「我定然将你拉上马车, 然后……」 第236页 声音小的只有两个人听得见, 陆澜汐的耳朵迅速窜红,在他脸颊轻咬一口, 离开时, 他的脸上一圈牙印。 …… 齐阳王府。 齐梦莱夜间少眠,左右辗转,最后干脆坐到窗前, 听着夜来秋风瑟瑟之音,在灯下穿针引线。 浅粉色的绣线穿透雪白光洁的绸缎, 一针一针连成一朵莲花,绽于之上。 齐梦莱的绣功极好, 齐阳王当年可是请了京城里顶一顶二的女工师傅来手把手教她, 自打三年前凌锦安救下她的那时起,她便打探他的喜好,后得知他爱莲,自此闲来无事便绣上一朵,睹物思人。 兰芝在一旁困的强咽下将要打出的哈欠, 见着她捏住手中的绣绷,忍不住夸赞两句,「姑娘绣的这朵莲花当真好看,若是能做成香囊带在身上,定然惹眼!」 本是一句好话,却惹得齐梦莱心里不快意,手指紧捏绣绷,用力更甚,「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他连看都不肯看一眼!」 这个他所指为谁,兰芝心知肚明,知自己不该多嘴,于是紧抿了双唇,不敢再乱说话。 ....... 秋风渐凉,陆澜汐换上了稍稍厚些的寝衣,才坐到椅子上,便听门外有婢女轻声道:「王妃娘娘,您的药煎好了!」 「进来。」她轻声应下。 闻声惊动了原本歪在榻上看书的凌锦安,他坐直身子,目光炯炯,「什么药?你病了?」 房间门被人推开,随之婢女手中的药碗中飘动一股浓郁的药香。 陆澜汐也不急着答,不慌不忙,待到婢女出门她才回道:「这两个月月事有些紊乱,我还以为……」 「那时进宫,母亲将纪太医请来,替我把了脉,原来是月事不调,顺便就在宫里抓了些药,得喝上一阵子呢。」 陆澜汐手指捏住羹匙,随意拨动,这个时候药烫的入不了口,碗上浮动一层雾气。 「原来这样……」一听是月事上的事,凌锦安好歹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是郎中。」 「你的事我都想知道。」说着,他将手上的书扔掉,而后下床朝她行去,坐到她身侧,接过她手中的羹匙,代替她拨弄着。 「多谢凌哥哥!」她闪动着大眼珠子,身子前探,那表情十分撩动。 知道她又在拿自己打趣,于是凌锦安垂下眼皮,无奈笑道:「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我就不该去救她!」 「惹得你现在还酸熘熘的!」 「谁说我酸熘熘的啦!」她嘴硬,可却也是被他说中了,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并非因为他救人,只是因为他同旁的女子有过交集。 「你看,你眼珠子酸的都淌醋了!」凌锦安朝她扬了扬下巴,「你若是心里不快意,要不一会儿我抱着你跳井!」 「去!胡说什么呢!」陆澜汐又气又笑,一把拍在他的手背上。 「不跳一回,我觉着你总过不来这股劲儿,别怕,我陪着你呢!」 秋日天凉,滚烫的药汁子冷的也快,他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勺,温度正好,这才将药碗送到她的面前,「不烫嘴了,快喝吧。」 陆澜汐朝他撅了嘴,而后端起药碗皱着眉目,强忍着苦意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 药汁子苦的她脸色发青,凌锦安早就准备了温茶递上,「夜里就不要吃甜食压苦了。」 一杯茶水下肚,这才勉强沖淡口中的苦意。 凌锦安身子前探,轻声问她:「还觉着苦吗?」 陆澜汐将茶盏搁下,摇了摇头,「好多了。」 话音才落,凌锦安起身双手扶住圈椅扶手,嘴唇凑了过来,将她的软唇轻轻含住,轻吻两下才松开,距离相近,鼻尖儿几乎蹭在一起,「这回呢?」 「不苦了。」陆澜汐浅笑,鼻尖儿蹭上他的。 凌锦安上前一步,将人拦腰抱起,陆澜汐的手臂随即圈在他的肩膀上,问道:「做什么?」 凌锦安大步朝床榻行去,「抱着你跳井去!」 而后她整个人就被丢到了床榻上。 三日不见,凌锦安度日如年,秋风不若夏日,夜里渐凉,他反手扯下床头的银钩,月桂色的帐幔滑落,将两个人扣在里面。 烛火光亮被隔在外面,陆澜汐觉着眼前一阵黯然。 随之更勐烈的风暴来袭,凌锦安像头髮火的熊,整个人扑了过来,恨不得将人活吞了。 思念从来不是只有他自己才有,今日陆澜汐决定给他些颜色瞧瞧,手上用力一推,将他朝一侧带去。 凌锦安仰倒,陆澜汐随之反扑而上。 平日他是狼,今日她要当只老虎,将他彻底征服于自己的爪牙之下。 学着他平日的模样疯狂撕咬…… 高塔不是一日建成的,却是可以瞬间突起的,陆澜汐清楚的感知到了,而且由他牵引着触到了。 凌锦安躺在原处,捧起她的脸蛋,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在一处,凌锦安的眼中存着笑,亦燃着火。 「这两天,想我了没有?」他喘着沉气低沉着声音问道。 「没有。」陆澜汐双手摁住凌锦安的肩头,说的斩钉截铁。 「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我?」他眉头微提。 「不想,想起来就觉着气!」 「气什么?」 「气旁人叫你凌哥哥!」她顺势在他额头处头看似用力,实则轻轻锤了一下。 第237页 「那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让旁人叫的!」他捏了捏陆澜汐的脸蛋,觉着冤枉极了,委屈极了。 「也对,」她捏起凌锦安两片嘴唇,随后手指在上面轻轻划动两下,「叫你凌哥哥又如何,你是我的夫君!」 「你也知道?」他身子摆动,随之手将人轻推了一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往后我不许你看别的女子!」陆澜汐若是耍起小脾气,也着实会让人一时摸不到头脑。 「冤枉,天大的冤枉!这越说越不像话,我何时看过别的女子?」 「反正我不管,我就不许你看!」 这一下子凌锦安彻底被逗笑了,哭笑不得,只能顺着她的话哄着,「好好好,我谁都不看!」 「这还差不多!」陆澜汐似奖励似的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还未趴多久,凌锦安便一下子反扑回来,将人又压了回去…… …… 湖上骤雨不停歇,豆大的雨点子似乎是厚厚的乌云层堆积了许多天,伴随阵阵风雷响动,将云层噼道大口子,天水一色,湖底看去,一个个水泡泡在水底绽开了花,连接在一处。 …… 不多时,陆澜汐便成了一滩软泥,在他眼前摆出任何形态,已经自暴自弃,甚至忘记了她起初要做老虎的壮举。 …… 厨房中炊火灼灼,暂且停顿,面板忽然被人翻了过来,凌锦安带着擀面杖朝前一推,随之听见面团底下有闷闷的声音传来。 今日手里握了两颗水蜜桃,软弹可人,让他爱不释手,他强忍着想吃的冲动,只在手里掐捏片刻,而后才俯身上去轻咬一口。 又是一阵哭腔传来,随之他觉着腿上一疼,低头看去,两道红印子像是小猫因报復而抓的。 他只能重新直起身子,接续方才擀面的手艺,闷哭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 …… 不知今夕何夕,陆澜汐的膝盖磨的有些疼,无端让她想起沙石土坡,而后侧躺下来,膝盖两片红红的,和若雪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凌锦安将莲藕摺叠起来,随之朝前又是一推,两个人齐齐落入井水之中。 井水温凉,将两个人包裹住,陆澜汐终于知道何为窒息,在井水中,双脚不沾地,双手抚过的任何东西都抓握不住,整个人在空灵处飘动,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一股更勐烈的清流溅出,融于井水中,凌锦安将她拥住,二人齐齐游向水面。 陆澜汐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条突然出现在岸边的鱼,奄奄一息。 周身都是自己扑腾时候带来的水渍。 她闭上双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而后身后一阵温凉气传来,同样潮湿的凌锦安贴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划过她鬓角的碎发,笑着问道:「跳井好玩吗?」 「不好玩!」她闭着眼,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这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对身后人的不忿之意。 「累了吗?」他又问。 「累。」这次她没有说假话,三次下来,的确是要累死了。 不过倒是听着身后的人仍旧精力充沛。 「这就累了?」他有些不可置信,撑起胳膊看着她的侧脸,「想睡觉吗?」 陆澜汐也不睁眼,转身扑到他怀里,「困了。」 「这样睡哪里能成,走,我带你去沐浴。」他轻轻抚了陆澜汐的背说道。 陆澜汐当真困的睁不开眼,随手将胳膊搭在他身上,「抱我去!」 「好,抱你去!」凌锦安起身,寻了软单子将人裹好,而后从床榻上抱起。 「澜汐?睡着了?」怀里的人睡的踏实。 「睡着了,」她的声音幽幽从他身前传来,还不忘调侃的加了句,「凌哥哥。」 「你若再这样叫我,今天我就不让你睡觉你信不信?」他将怀中的人颠了一颠。 那人似乎不信邪,又幽幽唤了句,「我知道错了,凌哥哥!」 第128章 拒绝 凌锦安果然不食言,最后…… 凌锦安果然不食言, 最后那声挑衅的「凌哥哥」一脱口,陆澜汐一整夜几乎就没怎么睡。 次日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过来,身边人早就不在府里了。 隔日, 凌锦安带着陆澜汐来齐阳王府赴宴。 这次的满月宴,是齐阳王为长孙而办, 所以十分隆重, 据说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席,请来了大半个京城的人。 陆澜汐实际上十分讨厌这种场合, 可是身份在这, 不来不可, 也只能在不情愿中同凌锦安一同赴宴。 他们夫妻二人一露面, 便成了全场的焦点,现如今大皇子彻底倒台, 二皇子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谁人不知承安王府和二皇子的关系,加上陆澜汐又是梁朝最为尊贵的郡主,生母长公主连皇上都十分敬重, 谁又敢忽略她。 敢问如今京城当中,哪个单拿出来能与这二人相较? 这种宴席之上, 又有多少人想要讨个亲近,陆澜汐一入座, 便被人围住, 让她很是不习惯,奈何也不得不一一应付。 齐阳王的年纪同凌锦安的父亲相仿,按私论,凌锦安还要唤他一声叔叔。 见他露面,齐阳王忙推了上前贺喜之人, 跑来同他寒暄几句,远远瞧着,齐阳王似是在同他陪着笑脸一般。 「承安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看起来齐阳王似乎等了他许久。 第238页 「王爷言重了,今日大喜,本王备了薄礼,还望您不嫌弃。」凌锦安回道。 二人寒暄,凌锦安被他奉为座上宾。 话不过三,齐阳王忽然道:「说起来为难,我家老夫人之前再三叮嘱我,说是有话有话想要同您单独说几句,不知您可否赏脸?」 齐阳王这话便是将姿态放的极低,他口中的老夫人是他的母亲,听说长卧病榻多年,二人只见过寥寥数面,不知有什么要同他说的。 本来凌锦安想着拒绝,可是转念一想,齐阳王一把年纪,既然代替老人开了口,也不好回绝,虽然心里极其不情愿,却也只能点着头应了下来。 「王爷稍等,容我同我家夫人说一声。」随之转而朝那群女人推行去。 齐阳王神色一怔,眼睁睁的瞧着他向承安王妃身边行去。 陆澜汐忽然觉着肩膀被一只手掌温柔搭住,随后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松香气,而后凌锦安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凑在陆澜汐的耳畔低语两句,像是在徵求什么意见一般。 众妇人惊诧,只见陆澜汐侧头沖他点点头,他得了应允,这才肯离开。 再回来时,齐阳王脸色莫名难看,可还是引着凌锦安来了后园他母亲的住所。 老人房中总是有一股药气混杂的味道,这味道莫名让他想起父亲去世之前,他神色一黯,随着齐阳王入门中。 齐阳王轻步上前,恭敬同自己母亲请安,「母亲,承安王爷到了。」 老夫人今日看起来气色正好,病中脸色不好,可为了在凌锦安面前保持仪容,也不得不装点了一番。 「老身腿脚不好,不能同王爷见礼,还请见谅!」老夫人话说的妥帖,声音中气十足,腿脚虽然不好,可是眼睛却灵光的很,几年前曾经见过凌锦安,印象中这后生生的极好,办事又利索,可是承安王府的脸面之人,如今再见,他已承袭了王位,整个人照比从前更添几分威严,不觉让她嘆道,凌府是两个儿子,他齐家也是两个儿子,却不能放在一起相比较。 「锦安见过老夫人。」他地位尊贵,可人有老有之分,这老夫人是做他祖母的年纪,所以他还要礼貌相待。 「快给王爷安座!」老夫人忙遣了身侧婢女。 「不必了,」凌锦安面无表情的婉拒,「只是不知老夫人有何事要单独同我说?」 瞧着凌锦安的态度,齐阳王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目光投向自己的母亲。 老夫人摆起笑脸,而后才缓缓道:「说来惭愧,您也见了,今日是我齐府添丁的好日子,这人吶,一旦降生于人世,便与父母双亲血脉相连,你看看老身,即便到了这把年纪,却也不得不为儿孙之事操劳。」 老夫人说话拐弯抹角,凌锦安听出了几分话外音。 只听老夫人随之又道:「三年前,自从王爷你将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梦莱救下,她便没消停过,抛了女儿家的尊严与自重,说什么也要嫁给王爷。那事闹的不好看,我们为了不给王爷添烦扰,将她送到了京城外的外祖那里,这过了三年,本来想着这事情已经平息了,谁知道那女子也是倔强,即便到了今日,也不肯死心。」 随之,老夫人又摆出一副惆怅模样,「自从她回京,听说王爷您已经娶亲,人一着急,一下子就病倒了,不吃也不喝,这给我们心急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又烦扰王爷……」 老夫人越说越来劲,还抽了帕子抹了眼泪,听到这里,凌锦安已然猜出了大概,齐阳王则是一直在旁侧察言观色,见着凌锦安的脸色一分一分冷下去,他的心也一分一分寒下去。 只听老夫人抹了眼泪后又道:「这俗话说,强拧的瓜不甜,我们齐阳王府也不敢高攀承安王府,可又实在见不得一条人命就这么陨落,老身知道,这要求十分无礼,可是为了孙女的性命,老身就在此求承安王,将我孙女收了吧!」 「老身知道,您的王妃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归迎郡主,我们不敢与之平妻,只求做个妾室!」 随之,老夫人运势起身要跪,那腿脚根本不成,才一挪动,齐阳王便上前来搀扶住。 可凌锦安仍旧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眼神冷漠,如若冬日里的寒冰。 他见着今日的这场戏,忍不住冷笑一声,而后高声道:「恐怕这难如老夫人所愿。」 「我凌锦安,此生唯娶澜汐一人,旁的女人,不纳不染亦不瞧看。还请老夫人和齐阳王,为三小姐另寻佳婿,我承安王府的门,她进不去。」 「这样的话,你们三年前就已经说过,那时候我便已经回绝过了,你们无论再问多少次,我也是同样的回答,不会更改。」 齐阳王很少与凌锦安共事,平日只听说他冷,却不想竟然驳人颜面,一点余地都不留。 老夫人和齐阳王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今日即便是搬出老夫人,亦不得他软话一句! 屋内一度尴尬到极致。 白送上门的女儿,人家都不要。 「承安王,您当真如此绝情?」老夫人见状,不依不饶。 又是冷笑一声,「根本没有情分在,何来绝情一说。」 「世间最难勉强的,便是感情一事,早知道我会被缠这么久,当初井里的人,我便不会救。」 对面二人一听,又是一惊,倒不曾想过,竟然有人能毫不避讳的这样讲话。 第239页 可他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人! 「本王希望,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同我说这样的话,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不会留情面!」说着,他负手而立,微微仰起下巴,「今日是您府上满月宴,礼我已经送到,实在不宜久留,告辞!」 随即转身大步离去,衣袂飘然。 「这……这……他竟……」老夫人气的已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我早就同您说过,此事不成,不成,」齐阳王苦嘆一声,语气中有些埋怨,「当初他误以为那郡主身故,还娶了她的牌位,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您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您还能指望别的女子近得了身?方才我在外面也亲眼见了,他是如何对待他的王妃……」 齐阳王懊恼的一拍大腿,「您就是一直这样娇纵着那个任性的丫头,人家软硬不吃,这回,若是让那郡主知道了,恐怕事情便难办了!」 「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梦莱吃不下喝不下整日以泪洗面吧!」老夫人更是惆怅。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千万不能再闹下去,难堪不说,只怕往后,对她的亲事也有影响。」 齐阳王此时正是后悔,悔不该将她接回京城来。 …… 凌锦安脚步匆匆,行至前院,这会儿席宴上更是热闹,他远远的便在人群中瞧见了陆澜汐的身影,大步过去,在众人眼前牵了她的手。 陆澜汐被众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倒是没留意到突然出现的凌锦安,随之感觉到手心上一片温热,侧目看过去方觉是他。 「澜汐,走了!」他温声唤道。 众人看的有些呆滞,向来冷言冷语的承安王,原来眼中也是有柔光的,不过那柔光好似只属于一个人。 陆澜汐随着他手上的力道起身,也不问,只随着他的脚步行走。 二人在喧嚣中离席,牵扯在一起,远远瞧着,像是画中才有的景致。 待人少些了,陆澜汐才问:「怎么了?怎么忽然要走?」 「我不喜欢在这里待着,你不是也不喜欢?」廊下只有二人身影,他难得露出笑意。 「是不喜欢,」她浅笑起来,「不过我瞧着你脸色不对?可是方才你随着齐阳王去了后园,发生了什么?」 第129章 表白 方才那些惹人噁心的话他…… 方才那些惹人噁心的话他本想着不必再同陆澜讲, 直接自己抛到脑后去便罢了,可是又一想到二人曾有过约定,往后无论什么事都不会瞒她, 索性紧握了她的手低声言道:「不急着说,出去同你讲。」 陆澜汐乖乖随着他出了齐阳王府正门, 将齐阳王府的热闹喧嚣皆甩于身后, 而后上了承安王府的马车,坐稳后, 凌锦安才同陆澜汐细细讲来。 「他们搬出老夫人当说客, 让我收了齐梦莱呢。」 一提到此, 不免让人觉着晦气。 「啊?」早先见着他神神秘秘的随着齐阳王走了, 倒没想着还有这么一出,不过结果自不必问, 他不会答应, 甚至一些颜面都不会给,对于此,她还是相信的。 「你猜猜我答应了没有?」马车里微微晃动, 仅有二人,他表神软了下来, 心血来潮想要逗一逗她。 「你敢答应!」陆澜汐自是扬起下巴,伸手掐了他的脸蛋。 「当然不敢了!」他将人的手握住, 轻轻放在唇前吻了一下, 「今日那齐阳王府,就不该去。」 「罢了,此事不必再提,答应你的,今日带着你出去玩, 反正今日闲来无旁事,我便一直陪着你。」 「好。」陆澜汐头枕在他的肩头,手臂挽住他的。 ...... 齐阳王府后院。 齐梦莱站在窗前,只着寝衣,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呆滞的朝外望了一会儿,而后恍神道:「他真这么说?」 兰芝将头压的很低,「奴婢一直守在门口,他们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承安王是这样讲的。」 兰芝不敢乱讲,将话全盘拖出,一个字也不敢漏。 「一丝余地也没有?」 「是......」兰芝瑟缩答道。 齐梦莱肩膀垂下,今日没上妆,脸上只擦了些粉,所以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憔悴,她本没病没灾,不过是她为了求动老人家才使的苦肉计,假说自己病了,谁知齐阳王和老夫人出面,他亦是没给任何颜面。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识于微时,那时候陆澜汐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婢女,那样他都不嫌弃,为什么偏偏我不行?」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派人将陆澜汐的底细摸了清楚,本来想着去求求皇上赐婚,谁成想这陆澜汐又偏偏是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对于皇上来说是意味着什么,谁又不知....... 「小姐,都这么多年了,他也已经娶亲,您何必还一心吊在他身上呢,您别忘了,以您的身份,是可以在众皇子面前挑上一挑的。」 「挑?」闻言齐梦莱忽然轻笑起来,「挑哪个?是挑大势已去的大皇子,还是挑那个人人嘲讽,无人留意的三皇子?」 「皇上众皇子之中,长成的也就是这么三位,剩下小的不足周岁,更是不能提及,」兰芝劝道,「其实二皇子还是不错的,虽然生母位份不高,可目前来看,他是最有机会担太子之位的那一个啊。」 「他再好有什么用,都不是凌锦安。」 第240页 有时候,人若认准了一件事,便很容易便钻了牛角尖,她就偏偏不明白,为何凌锦安眼中就没她呢? 「凌锦安再好,也不是皇子,王爷本来的意思,就是要将您送到东宫去的。」兰芝硬着头皮劝慰。 「东宫……」此时齐梦莱的眼中有泪光闪闪,东宫和凌锦安相比,算得了什么? …… 今日灯火生辉,河岸两边热闹非凡,两道灯龙一路蜿蜒至天边,河水映灯影,无数花灯顺水而流,载承期望。 孙紫苑和吉若远远见着陆澜汐他们,踮着脚尖儿朝陆澜汐招手。 陆澜汐亦摆手回应。 而后欢笑着朝桥上行去。 凌锦安,凌秀平和蒲怀玉三个大男人交换过眼神,心领神会。 若是只他们三个,定然不会闲着跑来看花灯,反而是多了三个女子,只能做陪,这陪伴还得需是心甘情愿的。 三人平日或者端庄,或者欢快,可到了这里,便成了三个肩并肩手牵手看热闹的小姑娘,三人在前,东看西看,只顾着玩,三个男子便跟在后头,目光只盯着属于自己的那个,满目的璀璨。 前方人太多,吉若快步中被人撞了一下,蒲怀玉忙上去将她扯住,顺势护在自己身前,凌秀平见了不禁拿他打趣,「想不到怀玉你还真是体贴,都将我们两个比下去了呢!」 「别胡说!」蒲怀玉和吉若脸颊同时一红,而后默契的拉开了距离。 而后又是一股人浪袭来,将几人彻底冲散,好在蒲怀玉及时拉住了吉若的手,他轻轻一带,将人带到了路边,却也彻底同另外四个人走散。 「他们呢?」吉若立于一侧朝人群里张望。 「一定是方才走散了,在这里等等吧。」蒲怀玉前后张望,亦是没有看到一处熟悉的面孔,不过唯一庆幸的是此刻吉若在他的身边。 吉若转身看向身后,只见有船缓缓在河心滑动,她不由专注的看了起来,大迟漫天风沙,绿洲都少见,更别提船这种少见的东西。 蒲怀玉觉着身侧安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领神会,话锋一转,「今日灯节,人太多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聚不齐,在这里等着也无大用处,要不要去划船?」 闻言,吉若顿时眼前一亮,扭过头来重重点头,一对儿珍珠耳坠调皮晃动。 蒲怀玉顺势拉起她的手。 二人租了乌篷船船,蒲怀玉小心翼翼的踩上去,而后朝岸上的吉若伸出手来。 吉若一时激动又兴奋,还带着些许害怕,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脚尖儿轻点船身,蒲怀玉将她轻轻一带,便上了船。 小船摇摇晃晃,吉若脚下不稳,心底发虚,好歹扶住蒲怀玉才堪堪站稳,原本有些慌张的神色也终于缓和下来。 二人面对面坐在船尾,船夫在船头划桨,小小的乌篷在中间隔开,吉若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在船周响动,灯影照在河水中,两边岸上的风景徐徐变换。 她觉着美极了。 她的一颦一笑都在蒲怀玉的眼底,覆盖了满眼的宠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坐船吧?」他问。 吉若重重点头,「正是第一次坐船,当真有意思。」 「中原的好玩的真多,有山有水,不像大迟,除了风沙就是风沙。」 她由衷感嘆道。 「那你喜欢大迟还是中原?」蒲怀玉问。 她似乎很认真的想了下,最后意识到不对,抬眼瞧他,而后轻轻一笑,「我才不告诉你!」 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蒲怀玉显然神色一黯然。 不过很快他便将情绪收拢,而后眉目垂下,似是在心里做了很多准备,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若若……」 「什么?」此时吉若已经身子朝外探去,手指轻轻拨弄水花,秋水微凉,轻触便可提神醒脑。 他瞧着她的笑颜,踌躇片刻,而后终于说道:「别回大迟了好不好?留在中原,留在我身边。」 他突如其来表明心迹,让吉若心头一颤,手指动作停下,直直泡在河水中。 水波划过指尖的缝隙,她脑子一团乱。 蒲怀玉是她见过最为温柔优秀的男子,一言一行都让她觉着踏实无比,她身在异乡,留在中原的这些日子,因为他在身边的缘故,她一直觉着安然,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年父亲在时。 这种无忧无虑的感觉,已经很久没见了,可是蒲怀玉却给了她。 二人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不得不说,她心动,他的心思,从眼睛里溢出来的光亮她也明白。 私下里有些话她从未说过,她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不知该选择大迟还是选他。 如今他就在自己眼前,说着动人的话,不得不说,她再次犹豫了,心微微朝他这边倾斜。 此时天空一声巨大的声响,随之光火流离,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花,星光闪闪,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将船上两个人的面庞照的忽明忽暗。 「真美!」吉若双目闪动,指着天空中嘆道。 眼下蒲怀玉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烟花,整颗心只吊在吉若的身上。 不得不说,这烟花来的恰到好处,她看的专心致志。 蒲怀玉在她眼皮子底下轻轻勾起一抹残笑,今日终还是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第241页 …… 两个人玩到了很晚都没再碰上承安王府那四个。最后只得先行回宫,一日颠簸,吉若在马车里打起盹来,随着马车晃动,她的头渐渐滑到蒲怀玉的肩上。 蒲怀玉忽觉着肩头一沉,随之目光微侧,正好看见她的发顶,和半张睡颜。 他手轻轻自她背后抬起,而后将人轻轻护在怀里。 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是,「吉若,留下来。」 行了不知多久,马车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睡梦中的吉若自他肩头滑落下来,身体重重朝前倒去,好在蒲怀玉及时护住她。 马车停下,蒲怀玉伸手掀了车帘,而后朝外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第130章 阴谋 「回二皇子,车轮掉了一…… 「回二皇子, 车轮掉了一个!」随行侍卫急匆匆过来禀报。 「还修的好吗?」他问。 「……」侍卫回话有些支支吾吾。 蒲怀玉也不为难他,只问:「到哪里了?」 侍卫忙回:「已经入了皇城。」 他思忖片刻,而后将车帘放下, 这会儿吉若正在揉眼睛,「路程不远, 我们走回去吧。」 「好。」吉若困的厉害, 打了个哈欠这才随着他下了马车。 「好了,怎么还困成这样?」他一阵轻笑, 而后半蹲在吉若身前, 「来, 我背你回去!」 吉若倒也不客气, 顺势便伏了上去。 深夜,皇城空荡, 脚步踏在砖石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一步一步走的稳当,身后人虽然高挑,可是人极瘦, 所以背起来并不费力。 吉若的脸贴在蒲怀玉起伏的背上,不由抿起嘴角, 这会儿她突然不困了。 反而在夜色中认真回想起来方才他在船上问她的那个问题。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这般温柔的蒲怀玉实在太诱人, 她自认为头脑清醒, 却也迷乱其中。 少时,她每日想的便是玩,后来父王去世,她每日想的便是杀了吉敏,做大迟的王, 可现如今,她每每睁眼,想的却是蒲怀玉。 眼前的蒲怀玉。 她的决定唿之欲出,却最终强忍住没有开口,她还在犹豫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不过她念的是,若是他再问自己一遍,自己就会将答案告诉他! 「若若,你还睡着吗?」蒲怀玉问。 伏在他的背上,听起来他的声音也闷闷的,「没有,不困了,将我放下吧!」 闻言,蒲怀玉不仅没打算将她放下,反而向上颠了一下,「过阵子就是秋猎了,你从未见过我们中原的秋猎吧,到时候我带你同去,到时候你便可以一展身手了。」 「我知道的,你身手了得,骑射皆不在话下。」 听到秋猎,果不其然,吉若一双眼珠子亮堂了起来,在浓重的夜色中,像是两颗星星闪动,「秋猎!」 「好,我要去!」从前在家时,她是风沙中驰骋的公主,自由自在,不像在宫里,马骑不得,弓箭拉不得。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蒲怀玉又将她颠了一下。 「那澜汐个紫苑也会一同去吗?」 「澜汐紫苑……」他一笑,「你们三个都这般亲近了吗?」 「当然,我喜欢她们两个,满皇城的女子,只有她们既不招我讨厌,又不讨厌我,所以我喜欢跟她们在一起!」 「讨厌你?」蒲怀玉脸色一正,从她话里听出些不同的东西来,「谁讨厌你?」 「京城里的姑娘都讨厌我,」她喃喃说道,「许是因为我不懂规矩,于她们而言是异类吧,而且她们听说我是你的侍妾,所以离的我远远的。」 侍妾一说,不过是为了掩藏她身份对外的说辞。 听到这里,蒲怀玉才算彻底清楚了,对此也不多做解释。 心想,她们不是讨厌她,而是讨厌自己待她好罢了。 自从大皇子倒台以来,众人见风使舵,不少原本观望之人一夜之间全部朝他倒来。不过他清楚,他们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身后那座若隐若现的东宫罢了。 「让你受委屈了。」他柔声道。 他的话吉若此时听不太懂。 …… 凌锦安带着陆澜汐先行回了王府,屋里薰香缥缈,陆澜汐在凌锦安眼皮子底下将汤药灌下。 依旧是那般苦楚,凌锦安见状忙摘了一颗提子塞到她口中。 提子甜的齁人,可算压了口中的苦意。 「这药还要喝多久?」瞧着她喝药十分费劲的样子,凌锦安便问道。 「一个月差不多了。」陆澜汐又抬手捏了颗提子放入口中,「这种事儿,就是麻烦,纪太医还特意叮嘱,不能去旁处抓药。」 「纪太医是妇科圣手,他怎么说,你且怎么做吧,」凌锦安抬手将碎发给她掖到耳后,「只是可怜你得吃苦一个月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想来待这一个月喝完了,我便彻底好了。」接下来的话她险些没搂住,才想往孩子身上扯,随即想到凌锦安怕是听了心里又会不快意,于是将话锋转到了旁处。 「今日我在街上,见着你们三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陆澜汐反问。 「我们三个?」他一笑,「我们三个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朝中那点事。」 「怀玉会做太子吗?」陆澜汐将声音压低,身子也不由凑到凌锦安面前。 第242页 「事情未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透,更何况是皇上的意思,」提到此事,凌锦安也不由得暗自替蒲怀玉捏了一把汗,「按理来说,怀玉是最有可能当太子的人选,可是皇上却迟迟不肯定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旁的我倒是也不担心,」陆澜汐重新挺直身子,面上浮了一抹愁容,「刺杀你的人,彻底隐在了暗处,毫无踪迹,这就是一根钉子,一直在我心里扎着,想起来便觉着愁。」 「我的命,他想要,一日不得,便一日不会放弃,他们迟早还会现身,我们只需要耐心等着便是了,」凌锦安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安危,可是一想到陆澜汐随他一起,若有一日,怕是要受牵连,同自己危险相比,他更怕她受到伤害,「澜汐,答应我,万一遇见什么事,不顾一切逃命要紧,不要因为我而乱了方寸。」 「你安然,我才能无忧。」他字字句句说的沉重,将房间内的声声欢意压下去大半。 「你别说这些,我害怕。」刻意忽略的东西一旦被挑起来,总是让人担惊受怕浮想联翩,可事到如今,除了等待又能如何! 「好了,不说了,那你想听什么?」凌锦安抬手抚过她的头顶,像是哄孩子那般小心哄着。 「想听……想听凌哥哥的事情!」陆澜汐忽然俏皮起来。 凌锦安听见这三个字,头脑便一阵发炸,随后又将人搂过,放在怀中一下一下捏着,「你是不一日不挑衅便难受?今天也不想睡觉了?」 听见他的恐吓,陆澜汐吓的忙揪起他身前的衣衫遮住脸颊,声音闷闷的从他怀中传来,「我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凌锦安大笑出声,目光扫过墙上挂的弓箭,忽然想起什么,这才道:「想不想学骑马?」 他突然问起,倒是让陆澜汐微微怔了一下,随之脸色越发红了起来,小声道:「你整天都想什么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这回换成了凌锦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此骑马非彼骑马,意识到她话中的深意后,笑容渐渐促狭起来,「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我的归迎郡主,你每天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我指的马,可不是我这个郡马,而是真正的马!吃草的那个!你看好,我可是吃肉的!」 陆澜汐此时方觉自己会错了意,被人抓了个正着,便觉十分羞耻,将脸埋的更深了。 「这是想骑马了?」他笑起来,不依不饶。 陆澜汐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眼睛,似乎不去看他,便能躲过去,「不骑马,不骑马!」 「过两天是秋猎,我命人给你做了一身骑马装,到时候带你去骑马射猎。」他将怀中人紧紧环着,说的很是认真。 「我不想!」她再次低唿一声。 「想不想由不得你!既然你都提了,若是不让你好好撒撒欢,岂不是辜负!」说着,她将人拦腰抱起,朝向牙床…… …… 两个时辰转而行去,凌锦安双手一撑,朝后退去,而后躺在陆澜汐的身边。 此时陆澜汐双膝再次泛红,凌锦安轻轻将手掌覆盖于上,而后才道:「今天又累坏了吧?」 「你还说!还不是怪你!」陆澜汐手握虚拳,敲打在他的身前。 「怪我?」他声调高扬,「怪我作甚,之前不是你一直吵着要去花灯节的?今日人挤人走了近两个时辰,我心疼你脚累,怎么你还恩将仇报,不谢我就算了,还打我?」 陆澜汐一阵窘迫,原来又是自己会错了意,瞧着他脸上坏坏的笑,陆澜汐方知他这是故意的,随后又拍他一下,「你坏透了,就是存心看我出丑!」 见着自己被识破,两个人笑成一团,在帐幔中厮打起来。 最后还是陆澜汐占了上风,果真摆成了骑马的阵势。 凌锦安就看着她闹,随着她打。 陆澜汐稍稍一弯身,背后的长髮滑过凌锦安的脸颊,他忍不住眯了眼,随之又将人放倒下去…… 两个人的唇贴到了一起。 …… 乌云遮住月亮,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诡异又阴冷,夜比往日更黑了。 一处偏僻的府宅内,寒鸦在树上时不时长唤两声,漆黑的周身隐藏在树上,如同夜中鬼魅。 府宅的房间内,烛火只燃了一盏,昏黄的烛火下,纪太医瑟缩的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抬起头来,瞧着眼前屏风后的人影,一动也不动,安静的像是雕塑,他大着胆子开口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可以将我家人放了吧?」 第131章 羽箭 转眼秋猎之日便到,陆澜…… 转眼秋猎之日便到, 陆澜汐的骑马装也穿到了身上,虽不像平日衣裙穿起来繁复,可她也是头一次穿, 手忙脚乱的,到头来还是由凌锦安的手替亲帮她穿上。 「这衣裳颜色我喜欢。」她抬着袖口在秋日阳光下观着衣袖的颜色, 既不算扎眼, 又不算平淡,可谓恰到好处, 正如凌锦安的风格。 衣间系带在凌锦安的手底下一寸一寸理着, 他对此倒是颇为耐心, 身子前探, 在她腰间围上了一圈,然后调侃道:「你只穿这一身衣裳便能显出几分气势来, 旁人不知的, 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巾帼,谁又知某些人整天嚷嚷着学骑马,实则到了现在都没学会。」 「你讽刺我!」陆澜汐重力拍在了他的肩上, 很显然,这个「某些人」特指代她。 第243页 若说旁的, 她一学就会,可是骑马她可是万万不可, 这之前凌锦安带着她去马场骑了几圈儿, 他在背后时还好,可一到了只她自己骑的时候,便吓的不行。 愣是许多天不敢自己上马,自然也就学不会,到头来还是怎么去的怎么回, 倒是真可惜了这身这么好看的骑马装。 纵虎山是围场建围之所,周环千余里,万山重叠,高峰处直接苍穹,山中万灵汇集,生生不息。 围场附近建有行宫,自打出门来,宗亲皇室,文武大臣随行,声势浩荡。 不得不说,陆澜汐还是生平第一次碰见这种场面,果真想不如见,只知围猎之势热闹,却不知是这般盛大而隆重。 「好了。」将衣带上的最后一块玉扣给她系好,凌锦安顺势将她衣角的褶皱理平,而后才直起身来,「可以出门了。」 闻言,陆澜汐挺了挺身,穿上这身衣裳,还真觉着自己飒爽了起来。 秋高气爽,天蓝日烈,陆澜汐面对着远处或深或远的穹山不禁眯了眼。 「三皇子!」凌锦安自行宫角落处突然看见一人影,细细辨认才知是他。 顺着凌锦安的目光看去,陆澜汐亦瞧见了他。 那三皇子蒲念礼很显然一见了人便有些拘谨,随即转过身来,佝偻着身子,一双手无处安放。 「承安王。」有声无气的叫出,随即紧跟着咳嗽了两声 ,脸色显然不好。 「你怎么在这?不入山?」凌锦安问道。 「我......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不想入山,便跑来这里躲个清静,正瞧见阳光正好,想着晒晒太阳。」 他说话时,眼皮是垂下的,从来不会正眼看人,且说起话来又十分没有底气,就像是欠了人家的银子一样。 模样看起来拘谨又可怜。 实际上陆澜汐对他印象不错,因了他送了那来自渡州的珊瑚,到现在还摆在床头上,也算是对家的念想。 「我和锦安想入山呢,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吧!」陆澜汐对他诚心相邀。 三皇子一阵惶恐,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就不去了,我真的不太舒服。」 他讨厌人群,讨厌这宫里任何人,亦不想同和人交往过密,这对于他来说,当真是难事一桩。 「也罢,那你好好歇着,我们先行一步。」他这神情,凌锦安如何看不出来,也不想强人所难,于是拉了陆澜汐的手道:「我们走吧。」 三人分开,凌锦安带着陆澜汐迎上烈阳。 二人渐渐走远,陆澜汐觉着身后的人应当是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这才小声同一旁凌锦安道:「三皇子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是,」凌锦安招人牵了马过来,先行将陆澜汐抱上了马背,而后自己长腿一蹬便坐到了她的身后,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搂住她的腰腹,双腿一夹马肚,马而缓缓前行,「自小他便是一个人,今日这样无处所去,也是常事。」 「怪可怜的。」陆澜汐忍不住嘆了一声。 「旁人的事,我们管不了,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皇子,再怎么说,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已经比不少人好过了。」 陆澜汐没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暂且搁开蒲念礼的事,凌锦安脸贴着她的耳畔接着道:「若是一会儿入了山,碰见了勐兽该如何?」 「我不怕!」她微微仰起下巴笑意自信。 「竟然不怕?」这回答让凌锦安觉着她是在吹牛一般。 「我身旁就整日睡着头勐兽,你见我哪日怕过?」她意有所指,逗的凌锦安笑意更深。 「那今晚就让那勐兽吃了你!」凌锦安手在她腰间轻掐了一把,动得她有些痒。 林中落叶落厚厚一层,不知怎的,一入了这山,就莫名让她想起当年她入山寻草的事,亦是一处深山老林,一入了林中,便不分东西南北,往哪里走都是一样的风景。 马蹄没入落叶中,林子里静的吓人,若不是有人陪着,她说什么都不会来的。 凌锦安眼力极好,瞧着前方草堆中似有异动,自马鞍上将弓箭取出,随之跃下马背搭攻拉箭,陆澜汐尚未反应过来,只听羽箭破空而出,直直扎入草堆中。 「射中了!」陆澜汐一拍双手。 随之凌锦安将她自马背上抱下来,二人齐齐朝前一探究竟。 拨开草堆,见着一只灰兔躺在那里,奄奄一息,身上插着自凌锦安之手射出来的羽箭。 「真可怜。」陆澜汐啧啧两声。 凌锦安拎着灰兔的耳朵拿在手中掂量掂量,果真肥硕,「今晚烤兔肉吃。」 「多撒些盐巴和孜然!」陆澜汐紧接着道。 这一句话将凌锦安给逗笑了,「你方才还说人家可怜呢!」 陆澜汐嘻嘻一笑,想说的话还未讲出口,只听耳畔一阵风声响起,捲起鬓角处一丝秀髮,一只羽箭从她耳后袭来。 凌锦安反应迅速,手臂一伸将她扯了过来,因为太急,力道又大,陆澜汐被甩倒在地。 羽箭正射在树干上,凌锦安快速将陆澜汐扶起,随即看向那羽箭尾,箭尾上清清楚楚的刻着一个「齐」字。 随之只听树林东面传来几个女子的吵杂之声,再定盯一看,有几人骑着马朝这边行过来。 随后传来的是齐梦莱的催促之声,「快些快些,应该就在前面!」 第244页 四目相对之时,凌锦安眼中的一股寒意让齐梦莱生生吓了一个激灵。 「凌锦安!」她对于凌锦安向来是直唿其名,也不管他乐意与否。 再瞧他身后护着的陆澜汐,目光一扫,又扫到方才自己射出的羽箭上。 「还以为是野兽呢,原来不是。」她于马背上轻嘆一声,觉着可惜,一是因为射中的不是野兽,一是因为站在他身边的是那讨厌又碍眼的陆澜汐。 「齐梦莱,你什么意思?」凌锦安扬声问道。 「你所指为何?」齐梦莱一头雾水。 「方才你的箭险些射中我的妻子。」 妻子这两个字自他口中提起,十分刺耳,齐梦莱听着便泛酸,随后她上下打量陆澜汐,「我瞧她挺好的,不是没伤到吗,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是她在这里,我还以为野兽呢。」 「出来围猎,向来看不到猎物不放箭,就是为了怕误伤人,这道理你难道不懂吗?当初你就因为乱放箭误伤了个宫人,你也不记得了?」 凌锦安已是极力耐着性子同她讲话。 「我说了,我不是有意的,我若是有意的.....」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下去,若是今日她真的看到了陆澜汐,说不准真的会忍不住一箭射出去。 「罢了,不与你理论。」她的语气又酸又傲慢,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让她很是心烦。 陆澜汐轻扯了他的衣袖,只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罢了,咱们走吧。」 「慢着!我让你走了吗!」凌锦安微一眯眼,哪里容得了旁人伤陆澜汐。 「你想如何?」她又问。 凌锦安定睛瞧了她片刻,自旁边树上将羽箭拔下,用力朝她一丢,随之齐梦莱便觉耳垂一阵火辣辣的疼,随之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带着腥气,鲜血滴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低头一瞧,险些恍花了眼睛,尖叫一声捂着流血的耳朵自马背上摔下来。 随行的婢女几人也吓坏了,忙将人扶起。 凌锦安冷眼瞧着齐梦莱,鲜血于他来讲,不过是司空见惯。 他将陆澜汐抱上马背,随后亦上了马,只用眼角睨着落叶堆中的人冷声道:「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只当是个警告,若再有下次,羽箭穿的便不是你的耳垂,而是喉咙!」 话音落,骑着马带着陆澜汐扬长而去。 陆澜汐听着背后阵阵哭声,越来越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方才凌锦安的眼中,有杀意,她看到了。 本想说,不至于此,却踌躇了半晌没有开口。 「怕了?」凌锦安这会儿语气又恢復如常。 「我又没受伤,你何必那样伤她。」 「她从前和杨碧妍一样跋扈,不将人性命放在眼里,围猎场胡乱放箭就是存了杀人之心,」凌锦安一顿,「当初她就是在这里射伤了一个拾箭的宫人,那宫人因她而瘸了一条腿,她毫无半分愧疚之心,只道自己年纪小,便煳弄过了。」 「是这样.......」听到这里,陆澜汐才松了一口气,心头的负担也稍稍小了那么一些。 「这回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不管她如何对我示好,我都不要她了吧?」凌锦安觉着她神色有些紧绷,忙扯开话题道。 「因为这件事吗?」陆澜汐侧头问道。 「只因一件事,便能瞧出一个人的心性来,这世间善字难得,你有的,她们都没有。」这句是凌锦安的肺腑之言。 在他眼中,陆澜汐是个很特别的存在,既不会恩怨不明善心过度,又不整日想着损人利己,想要的东西取之有道。这几点很是难得。 二人身影越来越远,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不远处的一颗枯树后,有一个人露出一只眼来,死死盯着二人身影。 第132章 黄雀 婢女就地给齐梦莱包扎了…… 婢女就地给齐梦莱包扎了伤口, 出门在外都随身带着药箱,就是以防万一。 「小姐,伤口不大, 只是颳了个口子,咱们快回行宫去让太医瞧瞧吧。」婢女小心翼翼道。 「你们都给我滚!」她声音不大, 倔强的站起身来, 她的一身骑马装是鲜红色的,肩上的血迹这会儿已经干了, 像是在肩膀上开出了一朵暗红色的花。 婢女们面面相觑, 有些为难。 齐梦莱转身朝树林里行去, 几个小婢女忙跟上。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齐梦莱很是心烦,转过身来怒喝道:「你让你们滚听到了没有!不要跟着我, 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小姐, 这里深山老林,您若不让我们跟着.......」兰芝干脆跪了下来。 「不走是吧,好, 」她挺直身子,「你们若是哪个再跟着我, 我就将你们卖到流放之地给守城官军做奴,我说到做到!」 她说的不是假话, 府中曾有过前车之鑑。 还是这招比较管用, 众人无人再敢跟上。 齐梦莱黑着张脸便一头扎入了林中。 山中溪水潺潺,上面浮着秋叶,从上游到下游,齐梦莱寻到一处平地,席地而坐, 手上还有血迹,她撸起袖管将手伸入溪水中。 这会儿安静,只听得见溪流之音,四处无人,她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哗啦混入溪流中。 脑子里全是凌锦安那张充满怒意的脸。 即便从前他烦,或是有意避开自己,却从未露过这般兇狠的表情,唯今这次,却是为得她险些伤了旁的女子。 第245页 耳朵上的伤很痛,心上的伤更痛。她就是不明白,她明明爱了他这么多年,为何他却将自己视为洪水勐兽,不曾看过一眼! 今日这般丢颜面,若是这样回去,又不知该如何同旁人说,说了又不知该遭受多少耻笑。 越想便越觉着委屈,失声痛哭起来。 身后树叶被人踩踏,发出脆脆声响,齐梦莱听见心里一惊,忙扭过头来,却意外见着一人身影——三皇子蒲念礼。 仍旧是那副让人厌恶的模样,那佝偻的身子,半分气势也无。 他能出现在这里,是她不曾想到的,不过她现在谁也不想见,凭他是谁,于是只瞧了他一眼,随即扭过头来,用袖子擦了眼泪。 身后那人似是不太识趣,大步上前,坐到她身侧来,随后从怀中掏出帕子,递到她的脸前,那帕子花样好看,就在自己眼前,几乎贴上了自己的鼻尖儿,她脸朝后仰去,连看他一眼都觉着噁心,「你最好离我远一些,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凌锦安再好,也不是你的,何苦为他伤心呢,」这话倒不像是蒲念礼该有的口气,「他伤你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见,你在他心里,半分位置也没有。」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不过现在齐梦莱也顾不上那些,只是他后说的那句,让她很是介意,这样说来,岂不是方才的窘迫皆让他瞧见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齐梦莱恼羞成怒,顾不得他那个三皇子的名头,对他大声吼叫起来。 随之手掌撑在膝盖上,怒而起身,大步离开,将蒲念礼远远甩于身后。 蒲念礼不怒不卑,反而一反常态轻笑一声,眼中隐隐透着一股子从未被人察觉的邪意,随手将那方才没送出去的帕子丢入溪水中。 而后只听身后闷响一声,他不急不慢的回过头来,见得齐梦莱已经晕倒在地。 他起身朝她踱步过去,瞧着她的脸,轻笑一声,而后将人拦腰抱起...... ....... 兔肉瘦而不柴,在火架上烤着,给晚膳添了道菜。 凌锦安捏着孜然细细洒匀,香气随之飘来。 锦秀平和孙紫苑还有蒲怀玉带着吉若一同来蹭饭,几人围坐一堂,欢快喜人。 吉若身手不错,今日猎了一头鹿,她许久都没这么玩过了,眼见着今日比平时开心许多。 烤兔上桌,凌锦安最先给陆澜汐撕了兔腿上的一块儿放到盘中。 菜还没吃两口,只听单通进来禀报,「王爷,齐家小姐不见了。」 众人齐齐朝单通看去,凌锦安并未发话,反而是凌秀平问道:「她不见了就不见了,你来此通报为何?」 陆澜汐扫了凌锦安一眼,二人对视,白日在林中发生的事情凌秀平他们并不知晓。 陆澜汐心头一震,转而问单通道:「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白日出去就一直没回来,」单通目光一闪,挪到凌锦安身上,齐阳王这会儿在皇上那里告状呢,说是……说是王爷伤了齐家小姐……」 林中的婢女四处都寻不到人,只得跑回来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齐阳王,齐阳王听闻后大怒,却也清楚凌锦安的性子,若是直接过来寻他谈个说法,定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如直接去寻了皇上。 「怎么回事锦安?」蒲怀玉问道。 「小事。」对此凌锦安毫不在意,只顾着给陆澜汐夹菜。 相比而言,陆澜汐倒是没那么冷静,只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于是在他身边轻轻劝道:「人没回来,兴许是抹不开面,现在天色黑了,林子里又黑又深,山里野兽不少,怕是会出事。」 凌锦安毫不关心,仍旧无动于衷。 陆澜汐此时又想起她曾经独自在山上时候的那股无助感,不禁打了个冷战。 见凌锦安全然没有插手此事的意思,于是自作主张朝单通道:「单通,你也带些人手去山里找一下,说到底,也是个姑娘家,独自在外不安全。」 单通得令,却有些犹豫,目光盯在凌锦安的脸上。 凌锦安眼皮也不抬,只道:「王妃都已经发话了,你还愣在这里作甚,去吧。」 他的话很是敷衍,急急将人打发了。 凌秀平这个时候才听出些门路来,于是伸头问:「哥,白天你们碰面了?」 「嗯,她的箭险些伤了澜汐,于是我便给了她些教训。」凌锦安简单说来,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 齐梦莱是被冻醒的,醒过来时身上打了一个寒颤。 山里的夜要更冷一些,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勐然睁眼,只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坐起身来,起的太着急,头有些晕,而后方觉疼的厉害。 此时发觉她置身于山洞中,眯着眼环视,惊觉洞口火光闪动,而后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火焰将他的身影照的一阵闪烁。 这个身影她认得,正是蒲念礼。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跑来这里,又怎么会和蒲念礼在一起。 听见身后稀稀落落的声响,蒲念礼微微侧过身瞧着她,眼底露出邪邪一笑,「醒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会儿的蒲念礼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处处透着诡异,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劲,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第246页 一阵风吹入山洞,她觉着心口处一冷,此时方觉自己身前衣衫不整,领口被扯开老大,低头瞧去,身上盖着的,竟然是一件男人的衣袍! 见了这一切,她脑子嗡嗡的响,无数个可能在她脑海里划过,忙将自己衣衫护在身前,而后双目泛着怒意朝他吼道:「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你对我做了什么?」 蒲念礼也不着急回答,更不顾身后人火急火燎,伸手将架在篝火上的烤野兔取下,由一根木棍穿在正中,随后起身晃晃悠悠的进洞,而后在齐梦莱的面前蹲下,野兔举到她的面前,「饿了吧?」 齐梦莱此时死死盯着他,亲眼见着他眼底透出的那抹笑,他现在只着中衣,领口处开的大,可以看见胸前的肌理,直到此刻,齐梦莱才觉出哪里不对劲,他方才那两步,身子挺拔,丝毫不带往日的佝偻样子,且目光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像是有无数剔骨刀,能将人刮下来一层皮。 他平时都是不敢抬眼见人的啊! 怎的这会儿…… 他当真是那个废物一般的三皇子蒲念礼? 齐梦莱一把推开他的手,蒲念礼手劲一松,才烤好的兔子落地。 他「哎呀」一声,可惜道:「才给你烤好的,怎么说扔就扔了呢。」 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股阴阳怪气的诡异。 那语调就像是用碎瓷片刮锅底,刺人耳膜,让人忍不住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齐梦莱咬着牙问。 「一男一女,独处一处,你说会做什么?」他低着脸,眼珠朝上,阴森森的笑覆在脸上。 齐梦莱彻底崩溃了,勐摇头,可怎么想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抬手抓了自己的头髮,脑海中一片闪动,而后错愕睁眼,「是那帕子!是帕子!帕子有问题!」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她的记忆都止于那帕子之后,也是他唯一最接近自己的一次! 「你害我!」齐梦莱看着他的脸,一阵噁心在心口翻涌,随之扯起自己身上盖的衣裳丢到他的脸上。 第133章 陷阱 被衣裳丢了一脸,蒲念礼也不…… 被衣裳丢了一脸, 蒲念礼也不急不气,散漫的将那衣裳搁置一旁,目光挪动到她耳垂处, 「害你的可不是我,是凌锦安。」 「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样的蒲念礼着实让人害怕, 她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 「我要你嫁给我!」他说的直截了当。 与其说是想要娶齐梦莱, 不如说是想同齐阳王府攀上关系。 从前的大皇子身后有杨行,如今的二皇子身后有凌家, 唯独他, 什么势力都没有, 他想要的东西, 又如何能得到,如何得以服众, 只得想方设法的靠上齐阳王这颗大树, 才能走得更稳,走得更远。 齐家有势,若是他成了齐阳王的女婿, 他又何以不帮? 「你做梦,你也配!」这念头一起, 齐梦莱便觉着噁心透顶了,看着这一张讨人厌的脸, 如何能同凌锦安比上半分。 甭说凌锦安, 就连寻常风流的公子哥亦是不如。 他不怒反笑,手掌撑着膝盖起身,站在高处鸟瞰此时的齐梦莱,「配不配,由不得你说了算。」 「你什么意思?」齐梦莱恨他恨的牙根痒, 「你别想哄骗我,就算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委身于你,我也不可能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 「这亦不是你说了算的。」随之,他转头望向山洞口,随之听见人声吵杂,定是有人寻山寻到了这里。 蒲念礼于心底一喜,他特意在洞口升了烟火就是为了让众人找到他们更加方便,果不其然,当真有人来了。 一切都于他的掌握之中。 各队人马齐齐朝火光直烟这里奔来,其中有一队人马是由单通带头。 齐梦莱眼见着蒲念里在人来之前渐渐又恢復了寻常的怯懦姿态,佝偻起身子,畏畏缩缩,像是只过街老鼠一般。 「人找到了,在这里呢!」官兵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便听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最先到洞口的人是单通,却在朝洞口探头的第一眼随之便缩了回去,将人拦在身后。 众人不解,可瞧着三皇子在洞口衣衫不整也猜到了几分。 齐梦莱四肢无力,头又疼的厉害,只能勉强将衣衫整理好,扶着洞岩一点一点走出去。 ....... 次日,单通一早便来凌锦安所居行宫禀报。 此时凌锦安正自顾地站在陆澜汐的身后替她梳发,这场面在王府时便常见,所以单通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王爷,人找到了。」 「嗯。」能否找到,凌锦安并不关心,只不过是昨天应了陆澜汐的意才将人派出去,否则哪里会管这等闲事。 他回应的也是不咸不淡的。 「人没事吧?在哪里寻到的?」反而是陆澜汐多问了一嘴。 单通面上有些为难,「是在深山中一处山洞中寻到的,人看上去像是没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瞧他吞吐,陆澜汐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追问。 「寻到齐家小姐时,她正与三皇子在一处,二人.......衣衫不整......」接下来的话单通没有再说下去,但是陆澜汐和凌锦安都已点到为明。 二人在铜镜中对视一眼,这种事不好再深问,再者即便问想来单通也不可能知晓。 第247页 陆澜汐只道:「你寻人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单通颔首道:「是。」 待单通走后,陆澜汐才微侧过身,「这件事你怎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旁人能知道什么,内情仅有他二人知,」凌锦安语气一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想来事情闹的不小,我们只且细听动静便行了。」 ...... 凌锦安说的一点不假,果真这事情就在行宫里传开了,且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道那齐小姐同三皇子在山洞做了什么苟且之事,人多嘴杂,各种路数都出来了,传的神乎其神。 齐阳王险些气得病了,哪里晓得有朝一日竟能生出这些事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早知道,应该让她一辈子留在她外祖家,还让她回什么京城!」齐阳光黑红着脸坐不下,急的在殿中打转,「三年前就已经将齐阳王府的脸丢尽了,三年后又和三皇子纠缠不清,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来,当真要气死我!」 齐阳王妃更是一脸的苍色,奈何全无法子,只能任凭齐阳王漫骂。 「王爷消消气,现在你骂也没用,如今这件事外面传的难听,你看该如何?」齐阳王妃焦急嘆问。 「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齐阳王头昏脑闷,气的嘴唇发紫。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办,」齐阳王妃站起身来,「从前这种事多了去,最好的解决法子就是【工/仲/呺:寻甜日记】让两个人成亲,以堵了这悠悠众口,只是这三皇子……空有个皇族的名头,样貌平平,气质又猥/琐,连那从前大皇子都不如……」 「不过也就是好在是位皇子,待往后,也有封王的那日,好歹算个清闲人。」 「我不嫁!」齐梦莱这里算是炸了锅,提裙匆匆跑出来,「我死也不嫁他,我和他根本没什么!」 齐梦莱回来时,刻意寻了嬷嬷验明正身,确实无事发生。 「母亲,我和他没什么,你也知道的!」齐梦莱跑到齐阳王妃身侧,用力摇晃她的胳膊,苦苦哀求。 「话是这么说,可是有那么多人看着你们两个衣衫不整的在一处,这……」 「我回外祖那里,我离开京城,过两三年,这件事就淡了,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了!」齐梦莱又跑到齐阳王的面前来,「父王,那蒲念礼不是好人,我见着他的真实面目,真的很可怕,他让我嫁给他,就是有目的的,您千万别被他给骗了!」 一回忆起那蒲念礼的模样,就让她觉着满身的恶寒,可是很显然,齐阳王现在焦头烂额,分明不信她的话。 「王爷,王妃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女使轻步入门来禀。 「知道了。」闻言,齐阳王妃一惊,随后和齐阳王对视一眼,而后二人齐齐迎上去。 皇后娘娘的轿辇停在齐阳王府行宫门前,夫妇二人相迎。 碰面几人寒暄两句,可齐阳王妃大概猜出了,皇后这时候来,多半是为了昨日的事。 行宫里闹出这样的事不体面。 入了殿中,皇后娘娘在上座。 「今日本宫既然来了,也不拐弯抹角,」皇后娘娘目光忽然投在齐梦莱的身上,果真是为了三皇子与蒲念礼的事,「昨天的事,已然传到本宫的耳朵里,就是想来问问齐阳王和王妃这是怎么回事?」 齐阳王妃瞧着齐阳王的侧脸,之前的话,这儿没当着皇后的面讲出来。 「就是两个人迷了路,正好在山上碰了面而已。」齐阳王暗声回道,特意避开了衣衫不整之事。 「梦莱,还是你来说说吧。」皇后转而又道。 齐梦莱咬了嘴唇,现在反正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上前一步大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件事就是三皇子的阴谋,他将我迷晕了,然后……可是嬷嬷验过了,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话自她嘴里说出来像是胡话一般,齐阳王在一侧大吼一声:「梦莱,不得胡说,那是三皇子!」 「我没有胡说,他将帕子贴在我鼻子上,没多久我就晕过去了,他在山洞里,根本不是平常……」 「你还胡说!」齐阳王又是一声怒吼,随之朝外道,「来人啊,将小姐先带下去!」 几个嬷嬷应声而入,也不管齐梦莱如何挣扎,三拖四拖便将人拖了出去。 这模样很是不体面。 齐阳王向来胆子小,那三皇子再如何不招人待见也是皇上的血脉,谁又能胡乱非议的,还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 「皇后娘娘,梦莱这孩子让我惯坏了,您不要见怪。」齐阳王此时已经极力在平稳自己的情绪。 「无妨,」皇后娘娘面目有些尴尬,取着帕子压了压鼻子下的粉,而后接着道,「实际上,今本宫来,还有一件事。难得,三皇子才来求过本宫,说是让代他来向齐阳王还有王妃提个亲。」 「这可也算得是个稀罕事,那孩子平日很少见人,连本宫,一年到头也同他说不上几句话,可这次他来时,确实同本宫讲了许多。」 「他说入山时正好碰见青莱晕倒在地,于是便想着将她带出来,谁知迷路了,又见天色已晚,便寻了个山洞。山里夜冷,他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来给青莱盖住,他们被人发现时,三皇子身上的确是没穿外袍,许是那些人七嘴八舌,见状便以为有什么,传出来后便不好听了。」 第248页 「的确没什么,」齐阳王妃脸色缓和不少,「不敢瞒皇后娘娘,嬷嬷已经给梦莱验过,仍旧是……处子之身。只是这种事,我们自己相信用处不大,外人相信才能止了谣言,可难就难在这里,又不能拉着人挨个解释……」 「至于这亲事,有皇后娘娘做保是好,只是……」接下来的话,齐阳王妃没有接着说下去。 第134章 敲打 听话听音, 齐阳王妃的为难都写在了脸上,于是皇后接着道:「本宫也知道,三皇子这个孩子, 的确是跟他的哥哥没的比,二皇子自不必说了, 不过, 再如何,也是有个皇子名头在的, 这辈子封王不愁, 若是你家的三小姐跟了他, 这辈子也不难过。」 「更何况, 在这京中,三小姐属实不在好找了, 当初和承安王事情闹的不小, 这回又加上和三皇子的事......思来想去,正赶上三皇子同我提起了这件事,我想着, 若是你们能成全,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这......」齐阳王妃本也有此意, 只是碍于那三皇子实在是拿不出手,一时拿不定主意, 于是又看向齐阳王。 齐阳王心里正合计着此事, 实际上皇后说的有道理,如今齐梦莱名声这般差,同时与凌锦安和蒲念礼有所牵扯,试问京中,哪里还有好人家与她结亲。 若是退而求其次, 只能找外放官员,可这若是嫁与外放之家,还不如就跟了三皇子。 无论如何,有封王那日,也算是个好去处。 于是心一横,直说道:「那这件事,便全由皇后娘娘作主。」 皇后闻言松了一口气,「既然齐阳王这般说,那本宫就放心了,一来可压了外面的流言,二来也成全了一桩美事,可谓是两全齐美。」 ...... 自齐阳王处回来,皇后也没闲着,于行宫中召了蒲怀玉过来。 一见想到那蒲念礼,皇后便觉着头疼,再一见到蒲怀玉,便觉着眼神也跟着清亮了,明明也是兄弟手足,谁知差别竟能如此之大。 「不知母后召我有何事?」蒲怀玉身量细高笔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贵气,皇后心知肚明,若有他日,他便是能掌大权之人,只是这种话不好当面讲,于是也就强忍了。 「本宫才从齐阳王的行宫里来,」她一顿,「为了念礼和齐家三小姐的亲事。」 蒲怀玉脑子转的快,一听话头,便知道她话尾的意思,本来就是不算相干的两个人,却特意叫他过来说上这么一场,很明显是有旁的打算。 「见着母后脸上欢喜,想来这件事定是成了。」蒲怀玉随之道。 闻言皇后一笑,「是成了,一切暂定下了,具体事宜,还需得细细商议。」 「这一说到念礼的婚事,我便不免要想起你来,你说这念礼还比你小两岁,倒是他先议上亲事了。今日叫你来,其实也没旁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可有钟意的哪家姑娘?若是有,也藉此事一同提了,好让你先于念礼成婚前将人娶了,也算是个长幼有序。」 听闻此事,蒲怀玉露出些许害羞之事,心里想着的是吉若,哪里还有旁的位置,但是吉若的事情复杂,一时也不能同皇后说,于是便打马虎眼道:「现在怀玉还没想成亲,本想着先立业。」 「这话就不对了,立业是要紧事,可成亲也是要紧事,这事啊,耽误不得。」皇后并没有轻易让他煳弄过去的意思。 「并没有耽误,我宫里,有一个侍妾。」他道。 「侍妾?」皇后一顿,「侍妾又不是正妻,哪里能一样。」 「母后,我现在真的没有成亲的想法,念礼和齐家小姐的事境况不同,我怎么能和他们相较呢。」 听出了蒲怀玉口中的推脱之辞,也知他性子,勉强不得,于是暂且缓了一下,「也罢,京中好姑娘不少,本宫得好好帮你挑挑,不急于这一时。」 闻言,蒲怀玉才算是松了口气。 最后又闲谈了两句,皇后才将他放走,前脚一走,后脚这大宫女便随之上前道:「这二皇子,是被人迷住了呢。」 听闻此话,皇后娘娘倒是好奇,「被谁迷住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方才二皇子提到的那位侍妾,可不是一般人,二皇子待她可好呢,听说走哪里都带着,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二皇子的夫人呢。」 「真有此事?」皇后有些不敢相信。 「奴婢不敢撒谎,底下人都传遍了,二皇子常带着他去承安王府,还有一次,二皇子同她归来晚了,有人亲眼见着,她趴在二皇子的背上由他背着回来呢。」 「竟这样?」这倒是让皇后觉着诧异,「若有这种事,当真是不像话,一个侍妾罢了,哪里能这样没规矩。」 大宫女接着点火道:「方才您说要给二皇子说亲事,二皇子一口回绝,还拿那侍妾出来挡事,说不准想要将那侍妾抚正呢。」 「这可不成,名不正言不顺,自古就没有侍妾扶正的道理,凭他如何喜欢,」皇后娘娘愁上眉梢,「去寻个机会,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妾带来,本宫得好好敲打敲打她。」 ....... 近山夜冷,关着窗都听得见外面的北风唿啸之音,让人阵阵心慌。 行宫里已燃了上好的松碳,火苗正旺,陆澜汐坐在火笼一侧烤火。 凌锦安近来时,她毫无察觉,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火苗看。 第249页 「想什么呢?」凌锦安轻步来到她身则,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倒是给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进来都没声音的,吓死人了。」他手底下的陆澜汐显然身子抖了一下。 「我都来了半天了,在门口便见你发愣,之前我回来时,听说你去了怀玉那里,是去寻吉若玩去了?」凌锦安挨着陆澜汐坐下,长手朝前伸去,在外面吹了一会冷风,这会连手背上的皮都吹出褶皱来。 「不是去找她玩,是二皇子找我和紫苑过去的,说是吉若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不知闹的什么脾气,二皇子担心的不行,只能来找我们,说是我们是吉若在京城中唯一的朋友。」话音落,陆澜汐又是一声细不可闻的嘆息。 瞧她眉目之间有愁色,凌锦安便问道:「怎么了?她出事了?」 「倒也不算出事,可是很麻烦,」陆澜汐一顿,「她说,今日皇后娘召了她去,说了一番话敲打她,让她很是不开心。」 「皇后娘娘敲打她?八桿子打不着的人,何需要敲打?」凌锦安不解。 陆澜汐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什么,皇后娘娘不知在哪里听的闲言碎语,说是吉若将二皇子给迷住了,不让他娶亲,还想着将她扶正,话说的难听,吉若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一时心里难过,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酒,就是这些事。」 「后来她越喝越醉,还在我们两个眼前掉了眼泪,我心里也真是不忍。」 「所以你回来,便不高兴了?」凌锦安抬手轻掐了她的耳垂一下。 「嗯,」她垂下眸子,不禁又回想起从前来,「若不是因为你之前出了那档子事儿,怕你现在娶的是谁家女子还不知道。」 「你啊,整天就会胡思乱想,总想些没边的东西,」凌锦安知道她心里又不舒服,于是忙又将人抱在怀中,「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庆幸,庆幸当时我出了事,若不然,哪能有机会将你娶回家。」 话毕,他唇凑在陆澜汐的耳畔,亲了一口。 「你不会纳妾吧?」陆澜汐双手抓了凌锦安的衣襟问道。 「说什么呢?」凌锦安用手握着她的,掌心温热,包裹住她手被的干凉,「我就是死都不会纳妾,这辈子只有你一个。」 「你做得了自己的主,可是二皇子呢?」 「他?」听到这里,凌锦安终于明白她今晚的惆怅来自于何处,这是为了吉若鸣不平呢,「他若不做太子,便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他若做了,便不好说了。」 「人不可能凡事顺意,即便他有再高的地位。」 这番话说的清楚明白,陆澜汐终是又嘆了一口气,手指头抠起他衣衫上的花纹来。 「他们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的,不是你愁上两日便能化解的,」陆澜汐一眨眼他便知她愁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别闷闷不乐了。」 陆澜汐想到之前吉若掉眼泪的样子,便觉着心里不是滋味,听他这么一说,更是难受,于是身子前探,将面前的人紧紧抱住,唯有他身上的香气可得心安。 「我想你了。」她的声音甜软,幽幽传入凌锦安的耳畔。 凌锦安会心一笑,将怀中的绵软抱得更紧。 「就算每日见着你也想。」她又加了一句。 「我知道,」凌锦安会心一笑,「我也是一样。」 她唇角的热气吹拂耳畔,像是春日柳条盪于湖面,撩的人一阵阵心痒,凌锦安脸微微侧过,唇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在她脸颊,「长夜漫漫,是不是需要做些什么?」 「是得做些什么。」她自他身上离开,与之拉开了些距离,捲起袖口将一节小臂展于他的面前,「这里又干,风又硬,将我吹的都起皮了,我要一会儿沐浴过后,你帮我涂些香膏在身上。」 「好,帮你涂。」凌锦安一笑,捧着她的脸又重重的亲了一口。 第135章 放弃 香膏绵软,雪色涂在陆澜汐的…… 香膏绵软, 雪色涂在陆澜汐的身上,不分伯仲。凌锦安用手指自膏中抠出来一些,而后放在掌心搓开, 再慢条斯理的在她胳膊起皮处抹匀。 陆澜汐悠哉的躺着,发上潮湿还未干透, 隐隐透出花香气, 和这香膏混在一处,倒是成了另一番味道。 「其实你这香膏这会儿涂了也是白涂, 一会儿反正要出汗的。」凌锦安手上动作不停, 脸上勾起一抹熟悉的笑意。 陆澜汐踢了他一脚, 不顾他说什么, 「还有脚上呢,别忘了。」 「知道了, 」他又抠了一些香膏在手上, 而后接着道:「秋日你的皮肤就喜起皮,回去入宫里取些香膏来,你日日涂抹, 再到秋日就不怕了。」 碳火温,时不时的爆出花响声, 本不是用碳的时候,但是知道陆澜汐怕冷, 所以行宫里的碳火便未断过。 整个殿里暖烘烘的, 引得陆澜汐舒服的打了个哈欠,随而揉了揉眼角。 「困了?」凌锦安瞧着榻上的人哈欠连天,于是问道。 还说着话,那边就闭了眼,她将下巴藏在锦被里, 而后闷闷的传来了一个声音,「嗯。」 「这才什么时辰就困了,我可睡不着。」 「管你睡得着睡不着,反正我困了。」陆澜汐闭着眼说话。 将最后一寸香膏涂匀,下一刻便见着凌锦安扑了过来,隔着锦被,二人四目相对,「真要睡?」 第250页 「嗯。」陆澜汐眼角浮出浅浅笑意,眼下的卧蚕饱满隆起。 「那好啊,一起。」说着,凌锦安将锦被掀开,随之又拉上,将两个人齐齐罩住。 陆澜汐睁眼瞧着一片黑暗,而后是凌锦安的气息扑在脸前。 周身才涂过香膏,寝衣还未来得及套上,只闻着锦被中一片香甜。 细闻起来,像是甜糖的滋味,凌锦安自暗中将她的唇珠含住,在唇齿间轻轻摩挲,随之有衣料擦碰之声簇簇响动,陆澜汐双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肩颈,而后还娇语道:「我困了。」 只见凌锦安一口轻咬在她的耳垂上,而之低哑着气音说道:「不许困。」 然后果真就没让她睡着...... ...... 行宫外不比王府,湖多塘多。 放眼望去,外面都是树,正值秋日,一片金黄色,不过在夜色中稍显黯然。 随着风声,枝上残留的树叶摆动的更加欢动,风响正大,捲起一地散叶。 即便不在塘中,凌锦安也可随时吃到莲藕,他将两节拢在一处的藕节分开,而后分别挂在腰侧,开始在灶边生火做饭。 干面遇水则软,他手掌覆盖于上,时而轻力,时而重力,不多时,面团便筋道起来,偶尔能听到声响。 山中溪流遇春日则冰化,连着冰山化水,全部汇成一条小溪,时而断流,时而充盈。 折了两根修长的竹枝在溪水流过的潮湿土壤中搅动两下,随之听见山中黄鹂惊叫起来。 炉中火势正旺,他浅低头打量,而后手举着柴火稍稍往炉中一送,火苗一下子窜动老高,那柴火一下子被火焰围住。 风匣子得需拉的节奏平衡,如此才使得炉中火势即不至于灭,又不至于一下子燃烧到顶。 ......... 蒲怀玉行宫。 直到了深夜里,吉若的房间才燃起了灯火。 见着火光,似照亮了蒲怀玉的脸,他已经在院中站了许久了。 秋风吹得他脸上皴皱,他衣着单薄,也不觉着冷。 不多时,房门自里面打开,吉若站在门前,身后是跳跃的烛火光,光芒在她背,像是也将整个人照亮了似的。 「进来吧。」吉若言辞清楚,和往常一样。 蒲怀玉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踏上石阶,一到了近前,便闻到一股子酒气,下午便听说她将自己关在房里喝酒,看来是真的。 二人距离相近,四目相对,他见着吉若眼神清亮,不带醉意,转念想着,大迟人善于饮酒,所以这区区几杯,应当是难不倒她。 吉若只定睛扫了他片刻,而后转身回到桌前坐下。 蒲怀玉关好了房门,将所有风声皆关在门外。 「坐吧。」吉若没回头,对他说道,语气不是很开心。 蒲怀玉来到她对面坐下,这会儿瞧着她垂着眼,鲜有这般不开心的模样,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今日你自皇后那里回来就不太对劲,可是她给你气受了?」 吉若只顾低着头,将胸口中那口闷气吐出,而后这才抬眸对上蒲怀玉的,缓缓道:「你可知道,皇后今天叫我过去,都同我讲了什么?」 「什么?」蒲怀玉一脸的紧张。 「她同我讲,让我不要忘了自己身份,说我不过是你的一个侍妾,不可整日用尽心思缠着你。她还说,你年纪也到了,该是成亲的时候了,介时,她会寻一个门第样貌都同你相匹配的姑娘指给你......」回想今日种种,是吉若长这么大,头一次碰见,纵不成想过,自己竟成了旁人口中的「狐狸精」。 「她的确是误会了,她们不知你的真实身份,亦不知你潜在宫中的目的,所以......」蒲怀玉今日想的便是这件事,没想皇后果真寻了她去说教一番,「待这些事都过去我便同他们解释。」 「我介意的不是这个,」她打断蒲怀玉的话,而后蓦然抬眼,直直的望向他的眼睛,平日明眸璀璨的她,今日少带着伤情在内,「我也是今日才意识到一件事情,就是你蒲怀玉,这辈子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 这一句话一下子敲打在蒲怀玉的头顶,将他敲的哑口无言,的确,这一直是他不乐意面对也不敢面对的事情。 「怀玉,你曾经问过我,想不想留下,留在你身边。实际上,这件事,我不止心动过一次,我知道你对我有心,我对你也是一样,你是我长这么大,遇见过最暖人心的男子,我承认我喜欢你,有时候我甚至会想,算了,就跟你着吧,不回大迟了,但脑子里又总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劝着我......」 「今日经过皇后的提醒,我才知道,做中原的太子,或是做中原的皇帝,一生中,都会有无数个女人。」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和别人一齐分享一个你,那样的人生,太悽惨了。」 说着,吉若的泪流了下来,这是她来中原后,第一次在蒲怀玉的眼前掉眼泪。 一滴两滴,全部收于蒲怀玉的心里,她方才说的那句喜怀,让眼前不动声色的蒲怀玉内里翻腾,开怀不已。 「我也是今日才清醒,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你面前一直都那么犹豫,就是因为这件事,」吉若的眼泪滴在自己的手背上,是滚烫的,「我做不到......」 「若是我能做到呢?」一句喜欢,足矣让他欣喜若狂。 他眸色深深望向对面的吉若,此时他正勉强克制着自己。 第251页 「除非你不做太子,像是凌锦安,和凌秀平那样生活,你可以吗?」吉若问,「你放弃太子,我放弃回大迟,你做得到吗?」 一下子将蒲怀玉问住了,他能做得到吗?他从未想过要放弃太子位,从未。 见他明显的迟疑,虽不答,却已经给出答案了。 吉若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滑下后,她转而勾起笑颜,「我知道让你放弃太子位你做不到,就像你让我直正放弃大迟王位,我也做不到!」 「我不怪你,因为本身我们就是同一种人啊!」 蒲怀玉的脑子,从未如此清醒冷静过,对面的女子,他的确喜欢,从未有过的喜欢,可当真让他二择一,于太子位和她之前,他决不会选后者。 他看着吉若,就像是在照镜子,因为对面的那个姑娘,与他何为相似。 相似的人,註定走不到一起去,这便像是命定的一般。 今夜看似简单的谈话,实则是二人的一次正面交峰,两个人于今天,终于做出了彼此最该做的选择。 「偷来的,」她看着,蒲怀玉不言语,可两个人之间,根本不用言语,便已知心事,「这段我在中原的时光,在你身边同你相处的时间,都是偷来的,有这一次,也算是我吉若的偏得了。」 手背上的泪珠子被她用另一只手掌覆盖,她深吸一口气,抬脸问:「你和我的交刃之盟,还算数吧?」 蒲怀玉轻咬住后槽牙,暗自在袖口中捏了拳,就在方才,他们彼此都在瞬间放弃了一样东西。 「算数,」他的眼中似有星光银河,将所有的璀璨都摆于吉若的面前,一生,也只为她这一次,「只要我活着一天,便一直算数,永不会变。」 吉若轻笑,眼前有些模煳,却懂得他此刻的郑重,「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吉若的笑,永远都像月牙那般迷人好看。 蒲怀玉晓得,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他强手掌强撑着膝盖起身,自她身边离开,门一打开,又是一阵秋风入室,捲起两个人的苍凉。 蒲怀玉知,今日出了这个门,他和吉若两个之间剩下的,只有那交刃之盟再无其他。 他闭了眼,暗自咬了牙,一脚才想迈出,便听有脚步声急急而来,随之一个宫人扑跪在他的面前,「二皇子大事不好,皇上他病倒了!」 第136章 沖喜 当蒲怀玉匆匆赶到皇上所…… 当蒲怀玉匆匆赶到皇上所居殿前, 殿外已聚了不少人,亲众官员皆列于门外,院中灯火齐集, 亮如白昼。 「二皇子!」凌锦安自人群中来前,迎上蒲怀玉。 正是这一声, 众人齐齐看向蒲怀玉, 此时他是皇上最为倚重的皇子,自然是现在的主心骨。 「锦安, 怎么回事?」蒲怀玉问着, 目光投向殿中。 「我也是才到这里, 听闻皇上方才要就寝, 谁知人便倒下了,方才皇后娘娘匆匆赶来, 这会儿和几位在太医在里面为皇上诊脉。」凌锦安的脖子上有一排齿痕, 不细瞧瞧不出,恰恰被衣领给遮了大半。 方才和陆澜汐打得火热,谁知正碰上有宫人来报, 不得不穿了衣袍急急出门。 「凡事有个万一,这里毕竟是行宫, 」凌锦安的声线压低了一分,只有二人听得见, 「不过你不用担心, 秀平已经调兵在行宫四周守着了,出了什么事,有我们。」 凌锦安话中之意他已明了,皇上这病来的急,里面是好是坏还都说不准, 以防万一才是上策。 他还了凌锦安一个坚定的眼神,而后大步朝前行去。 凌锦安是到了鸡鸣天晓之时才回来的,自他走后,陆澜汐亦是一夜都没再睡着。 本想随着他同去,可是凌锦安觉着人多事杂,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于是便让她先在殿中等消息。 瞧着他脸色还算平静,陆澜汐心也随之松了口气,迎上他问道:「皇上那边如何了?」 「无防,说是风热之症,之前洗了热水澡,又一下子饮酒吹风所致,人便倒下了,好在太医们去的及时。」凌锦安轻拍了陆澜汐的肩,「方才我在外面吩咐他们去准备了,今日便回京。」 「今日?」陆澜汐道。 凌锦安点头,「不错,是今日,圣体有恙,不宜久留。」 「好,我知道了。」自她回宫以来,皇上待她不错,况且皇上同长公主的感情深厚,陆澜汐只是担心皇上身体,让母亲放心不下。 一想到宫里还有医邪素阳,心里便又安定下来,但愿一回宫便万事无忧了。 「一会儿到了马车上,你再睡一会儿,昨夜一晚上都没睡着吧。」凌锦安瞧着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眼底的乌青色像是两片浓厚的云,挂在那里十分醒目抢眼,不禁有些后悔昨日不该那么折腾她,早该让她睡觉的。 「你不是也一夜没睡?」陆澜汐到了这会儿才觉着有些倦意,抬手搭在他的身上,整个身子慵懒朝他贴去。 两个人轻轻拥在一起,「我不打紧,就是怕你身子吃不消,对了,现在你那药还喝着吗?」 「嗯,一直喝着呢。」她的声音懒懒的从他胸前传来。 「是药三分毒,若是觉着好的差不多了,那药就别喝了。」 「还有些日子呢,我喝到这个月底,就不喝了。」她闭着眼回应道。 「好。」凌锦安应下。 第252页 ....... 待回了宫中,因了皇上的病,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本想着回来时皇上身子能见好一些,谁知却是反覆了起来,今日好明日重,整整折腾了半个月也不见起色,这会儿的京城已然快要入冬。 空气中处处透着股子干冷。 王公亲贵轮流在殿前侍疾,凌锦安和陆澜汐更是直接留在了宫里。 自打皇上病了,长公主便愁意不展,着实担心皇上的安危,整日食不下咽,人也跟着瘦了一圈。 院中几颗果树已落败的只剩树干,唯有歪脖的苍松还顶着绿色,倒是给干巴巴的初冬添了抹颜色。 陆澜汐自殿中出来,身上裹了狐皮的袄子,白绒制成了一条围脖,护在颈前倒也暖和。 正巧碰见宫女端着托盘匆匆自抄手游廊下行来,和她走了个顶头,宫女见了陆澜汐便行礼问安,「奴婢见过郡主。」 「这是什么?给长公主的吗?」她指了托盘上的青花瓷盅问道。 「回郡主的话,这是秋梨银耳,长公主这两日用食甚少,青萝姑娘让奴婢炖了这个。」 「好,给我吧。」陆澜汐抬手接过,继而朝长公主的殿中去。 才入了殿中,便闻到一股子香甜气,还是之前她来时给长公主带的香料,果皮晒干了制成,冬日闻起来倒是可媲美花香。 「母亲。」陆澜汐稳步前行,入了内室,正值朝阳初升,室内光线极好,风尘跳跃也可看得一清二楚。 「你来了,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长公主抬眼,眼中有红圈儿,再瞧她身后再无旁人,于是便问道,「锦安呢?」 「他去寻二皇子了,」说罢,陆澜汐将托盘放下,亲盛了瓷盅中的汤水端给长公主,「母亲,我方才听宫人说,您还是不大吃饭,您再担心皇上,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长公主本是不想吃,可是见这是女儿亲自递过来的,也便接了。 陆澜汐目光一扫,随即看到小几上一封红折,样子看着倒是喜庆新鲜,于是便问道:「母亲,这是什么?」 「这是礼单,」长公主轻舀了一羹匙汤水入口,而后才道,「皇后娘娘早起派人送过来的,你还不知道吧,不知谁在皇后面前提了一嘴,说皇上这病是邪风入体,需得沖喜才能好,若是平常,皇后不大理会这些事,可是最近皇上的身子时好时坏,她也着急,便挑了日子和成亲的人。」 「成亲的人?这么着急上哪抓去?」陆澜汐坐下来,拿起摺子翻看起来。 「若是平常,也是难抓,凑巧前阵子不是说定了三皇子和齐家三小姐的事吗,左右都是早晚的事,皇后的意思不如就此办了。」 「皇后一开口,还是为了皇上的事,谁又敢不从,于是今日这礼单便给我送来了,让我过目,好跟着操办一下。」 「原是如此。」听到这个消息,陆澜汐一时倒是说不好心里是何种滋味,「母亲这两日也跟着劳累,不如这事由我帮您来办吧。」 「不成,」长公主一口回绝道,「这事谁都可以办,唯独你办不了,京中谁人不知那齐家三小姐曾经将锦安缠成什么样,若是你插手了,旁人又止不定生出什么风来,办的好了也罢,万一有哪处不合,那便成了旁人的话柄,即便你没有旁的意思,旁人也能传出来许多难听的话。」 「当着面,他们肯定不敢,可是背后的刀子才最伤人。」 「嗯,」闻言,陆澜汐才恍然,忙又将礼单搁下,「母亲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对了,皇上的病,素阳叔叔也没法子吗?」 长公主嘆息,摇头道:「他又不是万能的,若论解毒他可称天下无二,可是这寻常的病,也有他束手无策的时候。」 「你入宫也不少日子了,待一会儿锦安回来,你便同他回王府去吧,我看这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好。」陆澜汐应下。 ...... 三皇子和齐梦莱成亲的旨意一下,从纳採到成婚不过用了三日的时间,听起来匆忙可是长公主却给操办的恰到好处,毕竟是齐阳王府的小姐,不会让她少于了旁人去,加之又是为了皇上的事,也没人敢在后面非议什么。 只是听闻,齐梦莱是哭着上的轿子。 他们成亲那日,凌锦安根本没有露面,只是送了一份厚礼过去。 今日外面潮湿了一整日,陆澜汐瞧了深墨的天色,全然看不到一颗星星,而后将窗子紧紧合上,「天气阴阴的,是不是要下雪了?」 凌锦安自书页上将头抬起来,顺着她的话讲,「应该是吧。」 「你确定再下雪时,你没事了吧?」从前的事还在眼前,她不敢忘,因而总是担惊受怕,此次才一入冬她便开始害怕了,生怕哪一天下雪凌锦安又忽然疼起来。 「这话你已经问了无数回了,」他将书搁下,大步朝她行去,而后在窗前掐了她的腰肢,「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他抬手颳了她的鼻尖儿一下。 「我只是害怕......」陆澜汐垂下眼皮,唇角不自觉抿起。 「这两天我在宫里忙着,都来不及疼你,今日好不容易回了王府,咱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他为了驱散她心中的不安,于是特意将话头引开,身子微微弯下,用额头抵住她的,二人视线平齐。 第253页 陆澜汐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贴着他的额头轻轻撞了一下,「我发现你这人,整日是不是都不想旁的?」 「你在我身边,你让我想旁的?」说着话,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像是一条四处游走的鱼。 「我......」她话还未说全,便觉着双脚离地。 是凌锦安手臂环了她的腰,将人整个抱了起来,而后陆澜汐便坐到了窗前的长桌上。 随即后脑被人护住,而后只见凌锦安朝前一步,唇便贴了上来。 兔子在他手掌下跳动,却难逃他的掌心,随之视线仰倒,陆澜汐整个人被放倒在长桌上。 他的眼眸似有星光闪闪,在上面静静瞧着她,而后两个人的气息混杂到了一处,情正深浓时,只听他含煳着问了一句,「想没想我?」 第137章 出手 「想你了.....」他身上的热…… 「想你了.....」他身上的热气绕在陆澜汐的身上, 陆澜汐微闭了眼迎合着他。 「每天都想.....」她隐隐又加了一句。 只这一句,便让凌锦安更加肆意疯狂起来。 衣衫渐薄,落于凌锦安的脚下, 随之陆澜汐觉着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寒毛也跟着竖起, 窗前还是太冷了, 冷的她不由身上跟着一颤。 凌锦安将人自长桌上抱起,随后丢到床榻上, 而后扯了帐幔, 将两个人反扣在里面。 又是一阵野兽般疯狂的撕扯, 细听窗外有风忽起。 天阴了一整日, 乌云堆叠了厚厚一层,终于在此时大片大片的雪花兜头落下来。 六棱形的雪花三几片黏在一起, 成了一个个雪糰子洒向大地。 殿中碳火正旺, 燃烧尽屋内寒凉。 木吱声响规律动不停,陆澜汐的脚尖偶尔探出帐幔。 她的声响和外面风声一样,才想唿出, 却被凌锦安用嘴角捂住,她只能紧皱着眉, 而后眉头似是拧成了一个扣。 整个人都在枷锁的挟制之下,她只能紧紧抓着陆澜汐的手腕, 指甲轻抠下去, 形成了一个弯弯的月牙印。 外面的雪和人都一样,都是到了后半夜才停,窗外风声渐小,雪铺一层,屋内木吱声也终于宁静下来, 只是两个隐绝的人景静静躺在帐内,细听有碳声偶尔爆响。 陆澜汐躺在那里消汗,眼睛半眯半睁,侧身枕着凌锦安的手臂,隐绝得见方才她指甲抠的印子,竟出了一丝血红。 她将眼睛睁的大些,指腹轻轻抚过那红印子,问道:「疼吗?」 「你说呢?」凌锦安将长臂搭在她的腰间,亦半眯着眼应道。 「你方才怎么不说?」陆澜汐回忆着,方才自己只顾着叫不出,谁知将他掐成这样。 「说什么,」凌锦安的声线慵懒,脸朝她后脑贴过来,随之下巴在她发上蹭蹭,「我都习惯了,身上大伤小伤不断,还在意这些?」 「那你下次不要堵我的嘴不就好了。」 「你的声音只能我自己听。」他将人又搂紧了些,「旁人谁若听见了,我就将其耳朵割了。」 随之他又在她后脑处轻吻一下,舒心的长嘆一口气,「多少天了,终于能静下心来陪陪你了。」 「皇上若是一直不好怎么办?」提到此,陆澜汐随之有些担忧起来。 二人夜话,没什么可避讳的,于是凌锦安睁开眼直言道:「事有万一,怀玉那边该早做准备才是。」 「不必这样紧张吧,现在成年的皇子,只剩他和三皇子,三皇子如何能同他争得?」陆澜汐转过身来,长发被她压于脑后。 「朝中的事复杂,事有万一,不到最后,谁都不敢说准。」他手掌轻抚陆澜汐的头顶,随后笑言,「秀平还在宫里,明早我去寻他,今天咱们到此为止,可好?」 他这话,陆澜汐知他指的什么,脸色一阵羞红,头埋入他的胸前,「好。」 ...... 积雪厚重,堆叠了一层,足可没过足面,宫门启,一黑骑自宫门中疾奔而去,马啼捲动飞雪成片,顺势望去,长街清宁,唯有马蹄印上。 凌秀平顶着晨起的北风,一路唿啸自王府门前,急急勒马,门房小厮才敞开条缝隙,便被凌秀平用力推开,而后大步朝锦秀苑奔去。 吃了一路的风雪,这会儿他的唇色已然吹得发白,敲开锦秀苑的门时,凌锦安才起。 他大步迈入门里,来气都未喘匀,便道:「哥,宫里出事了。」 闻言,凌锦安眉目一沉,能让凌秀平这般急奔而回的,只怕是皇上的事,于是低声问道:「怎么了?」 「怀玉出事了,」凌秀平压了一口气,而后接着道,「昨日有宫里天相司有人同皇后娘娘说,宫里有人使巫蛊之术,皇上的病因此而起,皇后娘娘闻言大怒,连夜命人搜宫,谁知竟在怀玉宫里搜出一件明黄衮龙服来。」 「衮龙服。」凌锦安眼皮一跳,暗道不妙。 瞧着凌锦安的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凌秀平的心更是一凉,不等他道,只听凌锦安又问:「现在宫里什么情况?」 「皇后娘娘自是想保他,可是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即便想保也保不成,于是先将人禁在宫里了,不许任何人探示,连怀玉宫里的人亦不得出入。」 「衮龙服......」凌锦安一甩衣袖,脑中飞速转动,「只凭一个衮龙服也说明不了什么,怀玉更不会这么蠢,这件事多半是有人陷害,巫蛊.......搜宫......正好又搜出衮龙服,这不是太巧了吗?」 第254页 「说的就是,」凌秀平双手捏拳,一脸恨恨,「这么浅显的技俩,却一时抓不出是谁使的,只能先将人困住,私制衮龙服,可治个谋逆之罪,只怕是有人想让将怀玉弄成大皇子那般永不见天日的下场。」 「这个人会是谁呢?」凌秀平百思不得解。 锦安很快恢復了镇定之色,「现在不是找人的时候,得先将局面控制下来再说。我先入宫去面见皇后娘娘。」 「好!」凌秀平转身大步便冲出了门。 凌锦安才踏出门口,忽想起什么,于是自廊下招来小婢女吩咐道:「一会儿王妃娘娘醒了,转告她我入宫了,让她无事不要出门,在府里等我回来。」 婢女应声下去,他这才大步随着凌秀平离开。 宫里接连二三出了事,此时更是一片凝重与紧张,宫中人最是势力,瞧着两个人与二皇子平日关联甚密,若是二皇子真出事,只怕这两个人也躲不开,沾上便是一身腥,众人闻着味儿便都躲开了,谁都不愿多同他们贴上分毫。 如今宫里唯一做得了主的人只剩皇后,可凌锦安在皇后殿前却吃了闭门羹,皇后不肯见。 兄弟俩正想办法时,恰缝长公主。 「我就知道你们会过来,所以在这里等了你们多时了。」长公主目光扫过皇后正殿,唇角唿出一片白雾,「你们和二皇子交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这时候来,定是为了搜宫的事来向皇后娘娘求情,为示公允,皇后娘娘定不会见你们,以免落人口实。二皇子的事,现在由宁亲王去着手查了,他平日独来独往,和朝中任何人都没有过甚的交集,所以公允这方面,不会有所失,你们暂可放心。」 宁亲王是皇上最小的弟弟,当年夺皇位之时,他年纪还小,所以不曾参与其中,为人更是冷淡,从不参众,所以处理这件事最为合适。 可是凌锦安仍旧放心不下,「本想着去见见二皇子,问问他关于昨夜的事情,现在他人见不到,皇后娘娘更是见不到,全凭他人,只怕对二皇子不利。」 「可是现在,别无他法,」长公主给他使了眼色,「你我都相信二皇子不会做这种事,宫里人每日近出,保不齐哪个被人买通了提前放进去,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抓住背后那个人,而是稳住大局。」 长公主声线压低,只用三个人能听清的声线道:「在铸流时,这种事我见的多了,趁机会浑水摸鱼之人不在少数,你们先不要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二皇子身上,多想想你们若是藏于背后的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 一番话,让凌锦安恍然大悟,他眼皮随之撑大,而后微微朝长公主颔首:「锦安多谢母亲提点。」 「快去吧,现在你们的一举一动,可都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呢,」长公主随之拍了拍凌锦安的手背,小声叮嘱道,「记住一个字『稳』。」 第138章 发疯 一夜风雪, 次日晴空万里,烈阳照在大地上,雪面折射的白光刺目, 让窗前的陆澜汐不禁眯了双眼。 光打在脸上,显得整张脸越发莹白, 她眉头微皱, 双手护在小腹前,算起来该是月事近了, 腹内传一来隐隐阵痛。 眨前的功夫, 自影壁外闪过一道人影, 原是凌锦安回来了, 他踏入门中时,脸色显然不好, 带着些许的僵色, 但是在看到窗前陆澜汐的那一瞬间,眼睛便亮了起来,随之唇角也挂上浅浅笑意。 二人默契, 陆澜汐自窗前移开,急急迎出门来。 「如何了?」她一早便听了关于二皇子的消息, 一时更是放心不下。 「你出来做什么,连件棉袍也不穿。」他不急着答, 而是将陆澜汐的雪腕攥到手里, 而后将人扯到自己的黑貂绒大氅下,围着她一路回屋。 「不冷,就是一早醒了见不到你人,放心不下。」她由他为自己挡着风雪,缩在他身前小小的一团。 入屋后, 凌锦安缓落了一身的寒气,而后才拉着她坐下来,「我晨起入宫,没看到怀玉,这件事为了避嫌,我插不上手,秀平亦不成,只能等等看。」 「方才在宫中见到了母亲,听了她的劝导,我这才回来了,母亲同我说的有道理,她让我不急先等着。」 「锦安,你觉不觉得这一切有些怪异,」早起听闻他入宫后,陆澜汐便独自猜想了起来,怎么想都觉着这件事不大对,「怀玉当真能做这样的事吗?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是未来太子的人选,他会这样着急吗?」 凌锦安浅笑着不答,只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若是旁人信也就罢了,可是这件事,我不信,和二皇子相处这么久,他对他父皇的敬重我都看在眼里,我不信他会私制衮龙服。这不就是等着让人抓把柄吗?」 「得将后面这个人抓出来才是!」 「你和我们想的一样,」他一时欣慰,本来不想着她为这种事忧心,可她还是想到了,「放心吧,万事有我,我来想办法。」 「或许......」他骤然抬眼,和着窗纸透进来的光线一照,整个眼珠呈现琥珀色,「我隐隐觉着,这个人和之前刺杀我的那些人有所关联。」 「我也这样觉的,」这句话当真是说到陆澜汐的心坎里,回想着之前害的他眼瞎腿残,又在驿馆中对他痛下杀手,次次都是奔着他的命来的,想着这个人一直在暗处,甚至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颇为熟悉的样子,便让她头皮发麻,「你觉着这个人是谁?」 第255页 一个人影此时在凌锦安的脑海里闪动,但是这个可能性太小,他又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所以他不愿轻易妄下决断。 「罢了,你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先别想了,」陆澜汐站起身来,「我在碳盆里烤了些栗子,这会儿应该都好了,我给你取。」 「别烫着,我来吧。」他一把扣住陆澜汐的碗子,而后起身,大步迈向碳盆,将隔火的铁罩笼拿开,隐隐见着碳底埋着栗子。 这是陆澜汐最爱吃的。 凌锦安蹲身下来,取了铁勾小心拔弄着,看着这碳火中的栗子,便总能想起之前两个人相依时,也是常这般烤来吃。 「记得我之前眼瞎时,吃过的第一个栗子,就是你塞到我嘴里的,那滋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过去种种歷歷在目,苦是有的,不过自陆澜汐出现后,便皆是甜了。 想起,便能让他独自傻笑的程度。 他此时背对着陆澜汐,丝毫不知,身后人渐渐朝他靠近,是以何种姿态。 陆澜汐脸色阴沉,看向凌锦安的目光像是藏着寒刀,整个个阴森森的,她再不似方才甜笑模样,耳朵里阵阵空鸣,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她拔出头上的髮簪反握在手中,一步一步走向凌锦安。 凌锦安还细声慢语的和她说着话,她却半个字也没入了得耳,随即看准了他的脖颈,高举髮簪勐的扎了过去。 凌锦安觉着肩颈处一阵刺痛,而后回头的工夫只见陆澜汐将那髮簪再次□□抓握在手中,上面已有了鲜红的血色,染在她手上、衣袖上。 「澜汐,你做什么?」凌锦安面色一变,自地上起身,朝后退了两步。 可眼前这陆澜汐竟像是失了心智,目露凶光再次朝他扎过来。 陆澜汐肩头沁出血色,染透了衣袍,这一下扎的不浅,血止不住的朝外冒,他一手捂了脖子,一手拦了陆澜汐高举的腕子。 「澜汐!你怎么了?」他高声喊,可是此时的陆澜汐就像是疯魔了一般,不要命的朝他扑来。 他即便现在伤着,单手制住她也不是问题,又怕伤了她,只能连连后退。 不巧,撕打中陆澜汐脚下一绊,正撞在椅角上,随之重心不稳朝一侧歪倒下去,凌锦安拉扯不急,眼睁睁的瞧见她后脑撞在桌角上,随之整个人像是瘫了一般倒在地上,而后双眼一垂,握着髮簪的手重重摔落于地,髮簪亦是落地摔出去好远。 「澜汐!澜汐!」顾不得脖上流血的伤口,凌锦安先是跑过来查看她如何。 ...... 血衣被脱在地上,这会儿血渍已经干涸,凝成了暗红色,在墨蓝色的棉袍上显得尤其扎眼。 凌秀平亲自给凌锦安包扎伤口,纱布在他脖颈上一圈儿一圈的缠绕,他从前征战沙场,时常受伤,所以这种事对凌秀平来讲,也是手到擒来。 「好了哥,血这会儿也止住了,你且小心,别让伤口沾了水。」 凌锦安轻轻点头,动作若大些,便能感觉到脖颈处刺痛感袭来,还好这一下扎的偏了,若是再往中一些,后果不敢想。 「嫂子这是怎么了?」凌秀平望着地上躺着的透血的棉袍,不禁一阵恶寒。 凌锦安目光担忧的飘向内室,缓缓开口道:「我也不知,之前还好好的,转眼便像疯了一样。素阳道长在里面呢,我想她指不定又是中了什么邪毒。」 一听『毒』这个字眼儿,凌秀平整个人又紧绷起来,「上次大皇子的事,不是已经将府里不干净的人都清了吗,怎的还有人摸进来?」 凌锦安沉眉,随之摇头,「先不要妄下定论,等素阳道长出来再说。」 「先将这血衣拿下去吧,看着怪碍眼的。」凌秀平道。 「不急,先留着,说不定一会儿用得上。」凌锦安定睛望着那衣袍上的血迹,方才种种仍在眼前。他流点血不算什么,只怕有人暗害陆澜汐。 若时真有人下毒,那不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实在是太猖狂了些。 不多时,素阳自内室出来。 凌锦安忙起身迎上去,「素阳道长,澜汐她怎么样了?」 素阳摇头,「方才我施了针,细细查验了一下,她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什么疾病在身。」 「那她发才像是发疯了一般......」听到这个答案,凌锦安心里反而没有底了。 「莫急,」素阳抬手安抚,「这突然发狂之症也不少见,大多是与平日的衣食住行有关,你这就命人将澜汐近一个月来的吃食列个单子出来,我看一下。切记,一样都不能落下。」 「这不难,王府里的饭食流水,皆有人记录在册,取来便是,」凌锦安说着,侧头给凌秀平递了个眼神,「秀平,去吩咐嬷嬷将册子取来。」 不多时,嬷嬷取来记录的册子奉上。 厚重的一本,素阳细细翻来。 屋内人无人敢乱开口,只静静观着素阳的脸色,连着翻看几页他都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妥来,直到有一日陆澜汐的每日汤饮中多出一味汤药来。 「这药......」素阳手指点在册子上,欲言又止。 「这药是之前澜汐入宫时,找了宫里的纪太医开的一些调理身体的方子。」凌锦安忙回道。 素阳随之往册子后面连翻了几页,发觉她日日都在喝这个药。 「药还在吗?」素阳抬眼问一旁候着的嬷嬷。 第256页 「还在呢,王妃娘娘说是这药喝到这个月底,那药都搁在柜中了,我去给您取来。」嬷嬷罢转身离开。 凌锦安此时才又问,「可是那药有什么问题?」 素阳道:「我方才大略查了澜汐的饮食方面,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只是这药出来的突兀,看看在说,你是不懂,服药时,很多东西都有相生相剋之说。」 凌锦安的目光时不时朝内室飘去,所有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见状素阳一笑,「别担心,之前人只是撞到了头,晕了过去,不是大毛病。一会醒了便好了。」 嬷嬷脚步倒是快,来去不过百数时间,手里捧了一包未熬的药,还特意端了一碗熬过的未来得及丢的药渣过来。 素阳伸手抓起每块药材细细闻过,看过,又拔弄了药渣,最后挑出了一块似参片又不是的东西捏在手里,「这便是了。」 「这是?」凌锦安眉目微皱,耐心等着素阳的下文,一旁凌秀平,和一直不发一言的孙紫苑亦凑了上来。 「这什么?有毒的吗?」倒底是凌秀平沉不住性子,脱口问出。 「这叫『青耳』,雨后生于山中,呈伞状,是一味药材,治妇科之症,本来无毒,可若碰上另一味药材『红杀』,天长日久,易始人至幻。」素阳将那青耳一丢,随即拍了拍手,「既然汤药中有这个东西,说不定是误触了红杀,若非如此,她不会突然发狂。」 沉吟片刻,凌锦安又问:「那红杀长什么模样?」 「是山中成片的苔藓,只不过是红色的,性热,微毒,除了入药外,常用于做染料。晒干了研磨成粉,与硃砂相似,不过这东西的毒性会慢慢透出来,需得放置个几年才能慢慢消弥。」 脖子上的伤口痛的厉害,凌锦安手指微动,双眉像是两道长峰,沉压双眼,面上平静,脑海中早已沸腾汹涌。好似前方正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掀开。 他慢慢起身,目光从地上那件血衣,挪到内室高脚花架上搁置的那株珊瑚上来。 他起身撩了珠帘进去,而后双手搬了那株珊瑚出来。 「哥,你拿它做甚?」凌秀平眼珠子瞪的圆大,不明所以。 可是素阳一见这珊瑚上的颜色再瞧凌锦安的脸色剎时明了几分。 「秀平,拿着那墙上的剑,将这东西削开。」凌锦安抬手指了凌秀平身后墙上挂的龙泉宝剑。 凌秀平虽然满脑子问号,可也顾不得旁的,且听他怎么说便怎么做。 长剑在手,凌秀平回来寻了个合适的角度,寒剑一挥,宝剑削铁如泥,将那珊瑚削掉了一角。 凌锦安见过百宝,只一听这珊瑚角落桌之音便知它不是珊瑚。 里面有粉末洒出来,似硃砂又不是。 素阳手指捏起一小撮粉末在指腹间摩挲,一时恍然,「不是珊瑚,是红杀粉末灌入,日日在房里放着,加上澜汐喝的汤药与之相剋,因此才会像中了邪一样发疯伤人。」 「呵,」凌锦安唇角轻挑,眼中寒光乍现,「好精细的心思。」 「哥,这珊瑚......」 「秀平,」凌锦安打断凌秀平的话,「对外传出,就说我被利刃割到喉管,血流不止,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请宫里的太医过来为我医治。」 「将这身血衣再涂上些鸡鸭之血,丢出去,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话毕,凌锦安转过身来面对窗前,此时久阳欠落,余晖隐隐自窗棱处折进来,迎上他的一声冷笑,「果然是你,你终于肯露面了,蒲念礼。」 第139章 宫变 待夕阳最后一抹光辉落下…… 待夕阳最后一抹光辉落下之时, 夜色渐升,蒲念礼原本佝偻的身子也一点一点的挺直起来。 怯色消退,转而覆上满目的肃杀之气。 一黑衣人跪伏在他的面前, 低声禀道:「主子,承安王府那边传来消息, 凌锦安失血过多, 保命都难。」 「消息准确吗?」蒲念礼眼眸垂下,手摺花枝, 正被那月季上的刺扎了一下, 他也觉不出痛来, 「那凌锦安可狡猾的狠。」 「千真万确, 宫里已有太医过去了,血染红了大片衣袍。」 听到这里, 蒲念礼才轻笑起来, 将那手底下开的正盛的月季折下捏在手里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凌锦安,你再聪明又如何, 挡得了一拔又一拔的刺客,唯独挡不了陆澜汐。」 「我就知道陆澜汐是你的死穴!」他重重将手里的月季扔到地上, 随之长靴踩上,重重碾踏。 「皇上那里如何了?」他脸色迅速恢復如常, 復而问起。 「回主子, 齐阳王的人已经部署好了。」 紧接着他又是冷笑一声,好似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掌握之中,「齐阳王那个老东西,他女儿在我手上,他哪敢不从, 传令下去,将齐梦莱那个贱人给我看好了,莫让她生出什么事端来。」 「这么多天了,我也该去见见我的父皇了。」蒲念礼仰起头,眼中是不曾在外人面前露过的轻狂色,都在此时展露无疑。 他知道,事到如今,他终于不必再隐了。 ...... 承安王府灯火不明,一片死寂,凌锦安自角门匆匆而行,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到了承安王府的后门,众人才停下脚步,只见他回身,将身后人拉到到前,双手捏住她的肩小声道:「澜汐,时间紧,你快些和紫苑随着单通出城,先去寒山府邸躲避,清明在那里,定会护好你们的。」 第257页 陆澜汐自斗篷绒帽下抬起脸来,阴影遮了大半张脸,唯剩一个尖翘的下巴在外,「真的非走不可吗?」 「是,非走不可。今日怕是有大事发生,你若在身边,怕伤了你,若不在身边,我怕护不了你,只能让你趁着还没乱起来走的远远的,去寒山,清明在那里,万无一失。」 此时他刻意提起高清明,实则也是存了一点他的小心思,事无万全,若真的有什么闪失,高清明定会好好保护她。 陆澜汐心里是不情愿的,她满心想的都是和他共进退,怎能自己一走了之将他独身留在京城面对敌众呢? 她沉默片刻,忽然瞥见他脖子上缠的纱布,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自她醒来,便知自己又闯祸了,亦知自己若是现在留在他的身边,除了拖后腿,半分用处也没有,说不定还会连累旁人。 想到这,她才将自己心里的不愿压下,而后抬手重重抓了他的手,点头应下,「你万事小心,我在寒山府邸等你。」 听她应着,凌锦安终于松了一口气,身子前探,将她拥住抱了片刻,再朝单通道:「快走吧,路上护好她们两个!」 「是!」单通干脆应下。 角门声响动,陆澜汐终于迈出门去,温泪煳住眼睫,扭头恋恋不捨的看向凌锦安,仅这一眼,凌锦安的心都快要碎了。 ...... 皇上病了多日,殿中处处透着一股子汤药的苦涩滋味,三皇子入殿无人阻拦。如今蒲怀玉被软禁,凌锦安半死不活,高清明又不在京中,凌秀平又入不得宫,整个宫中,除了皇后便是他。 他带着人/大步入殿,动静不小,惊得正侍疾的皇后出来。 一见是他,颇感意外,「三皇子,你带着这么多人做什么?皇上还在病中,需得静养。」 蒲念礼不说话,只轻抬了手,而后自身后窜出两个黑衣人来,持刀架在皇后脖子上。 殿内宫人吓的惊唿几声。 皇后吓的脸色一白,朝后退了半步,而后扬声道:「放肆,三皇子,你这是要造反吗?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让人在这里举剑弄枪?」 他不急不慢,将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在前,「母后,切莫动怒,动怒伤身,我是来看父皇的,您先去一旁歇歇。」 皇后以为自己眼花了,眼前这个人若旁人说他是冒名顶替她都信。 眼前这个人,除了皮相,无论气势,神情,哪有一点昔日三皇子的样子。 「来人,来人!」皇后气势不输,不惧肩上长剑,朝殿外大声唿着。 可唤了半天,殿门前一个人影也没有。 「母后您不必白费力气了,外面此刻都是我的人。」他唇角勾着,阴阴笑起。 皇后现如今脑子嗡嗡的响,她一时分辨不出,他何时变成这样了,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皇后高声质问。 蒲念礼此刻没心思同她多废话,朝人使了个眼色,皇后被堵了嘴押了下去。 此生,是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后最为狼狈的一刻。 随即,他嫌殿中宫人碍眼,再次朝身后的人递了眼神,而后只听身后手起刀落,一声声惊叫闷响传来,随之血色四散,血腥气漫入整个宫殿,将那苦人的汤药味压了下去。 身后一行,训练有素,皆是他养了多年的刺客,平生只为他命而杀人。 蒲念礼一步一步踏入内殿,此刻内殿无人,皇上正躺在床榻之上斜眼瞧他,他病的突然,说不出话,亦动弹不得,只听得见音,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当初病中的老承安王凌熠。 「好久不见啊,父皇。」蒲念礼来到床榻前,高仰下巴,身子挺的笔直,如一道阴影罩在皇上的脸前。 皇上躺在那里,咬着牙,一个字也说不出,瞧见平日凌厉不曾给过他一个好脸的皇上如今躺在这里,蒲念礼一下子觉着十分痛快。 「我知道,您不想见到我,可是我想见您。」随即,他坐下,目光悠悠而道,「如今不是您想与不想的事,而是您再没得选。」 「自我小,您就厌恶我,不喜我生母,说我猥琐如鼠,亦不曾给过我半分关爱。我在这偌大的宫中,无一人可依靠,吞着旁着的讥讽,瞧着旁人的白眼长大,连宫女太监都敢在我头上踩一脚,可笑吧,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我忍辱负重二十多年,你们说我胆小,我便演个胆小给你们看,你们说我猥琐,我便猥琐给你们看,装着装着,就到了如今,」他又忽然病态的笑出声来,「终于到了今日,我不必再装了。」 他直直望向皇上的眼睛,似是读懂了他此刻火烧火灼一样的愤怒情绪,蒲念礼自说自话道:「您是想问蒲怀玉吧,他如今就像是那个蠢货蒲贺元,被母后软禁起来了,连那帮他的凌锦安,现在也半死不活。宫里内外,都是我的人,无人出得去,亦无人进得来。」 「说起蒲贺元,倒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他想当太子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我便一直放任他去和蒲怀玉相斗,让他们两败俱伤。果然不负我望,还是蒲怀玉更胜一筹,他们解决掉了蒲贺元还有杨行,当真是痛快。」 「无人留意一直躲在暗处的我,就等着这一日,堂堂正正的站到父皇您的面前!」 他身子微微前探,眼皮一点点撑大,「父皇,您看看我,是不是比那蒲怀玉亦强上许多?您为什么眼中从来都看不到我呢?如今您可看清了?」 第258页 皇上的眼珠子瞪成牛眼大,怒喘着粗气,憋的脸色通红,却是半个字也吱唔不出。 「父皇,您生气啦?」一改平静神态,蒲念礼又疯笑起来,「您别气出个好歹来,我还要让您亲眼见着我,接手您亲手打下的这番天下呢!」 他从床榻边沿起身,长袖一甩,怒指前方,「说,你为什么这般看轻我,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看轻我!我倒是要看看,现在,谁还敢像从前那般对待我,我定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包括您,我最敬爱的父皇!」蒲念礼字字句句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第140章 终章 正当蒲念礼得意时, 忽闻殿外有一阵吵杂之音传来,他眉头一皱,转身朝外殿行去。 「怎么回事?」他直问道。 正遇上有近侍小跑过来, 脸色铁青,面有慌色, 「不好了, 是二皇子带着人杀过来了,同行之人, 还有凌家两兄弟!」 「凌家两兄弟?」蒲念礼一双眼睛瞪的直直的, 伸手扯过近侍的衣襟, 「哪个凌家两兄弟?凌锦安?」 那随侍被这么一揪, 吓的头皮发紧,他于三皇子身边待了许多年, 自知他内里实则是个兇残的性子, 「是,是凌锦安!」 「他没事!」蒲念礼脑子转的飞快,用力将随侍推向一旁, 正不知所为何,勐想起, 当初凌锦安引得那大皇子出手时,用的也是这般招数。 竟不想, 今日他也于凌锦安这等手段上栽了跟头。 「齐阳王呢?齐阳王不是在宫里部署了人吗!」 「属下不知, 全然没有看到齐阳王的人在哪里!」 蒲念礼朝后退了两步,勉强定下心来,心想着是不是齐阳王将他算计了,转念一想不可能,齐梦莱还在自己手里, 他难不成会不顾女儿的性命? 殊不知齐阳王的确疼爱女儿,可不至于黑白不分为了女儿的性命去谋反。 大皇子与杨行是一个生生的例子还在眼前,齐阳王不会仅为了女儿而不顾家族所有人的性命。 于是在临行前倒戈,不仅去承安王府报了信,还里应外合的将蒲怀玉救了出来。 蒲念礼自以为万事俱备,实不知他已成了瓮中之鳖。 少时,殿中窗子被人破空,而后自门窗中跃进许多人来,密密麻麻皆是凌秀平的人。 以少敌多,蒲念礼此时显得格外单薄。 随之形势大变,凌锦安带着众人不急不忙的步入殿中。 随行的还有蒲怀玉。 蒲念礼被他养的刺客紧紧护在中间,对方人多势众,实不知该如何脱身。 蒲念礼冷眼观着这一切,不禁冷笑起来。 「念礼,事已至此,不必挣扎了,」面对这样的蒲念礼,蒲怀玉很是心痛,倒底是和那大皇子打的火热,从不知背后有一双黑手隐藏的极好,「齐阳王已经先一步将所有事都摊开了,若再不放手,你当真就没有退路了。」 「退路?」蒲念礼的阴笑声更深一寸,「自我降生的那一刻起,便没有退路了。」 他目光转投向凌锦安,一眼便瞧见他脖子上围的一圈儿纱布,转而道:「你没死成,当真可惜。」 他知,凌锦安就是蒲怀玉身边最大的帮手,若不是他,许是事情要好办上许多,他的胜算也要多加几分,断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面对他,凌锦安没有多话,反而是蒲怀玉有几分愤恨道:「承安王待你不蒲,明里暗里帮过你许多次,你却多次加害于他。」 「不错,我承认,从前皇城外还有渡州城外刺杀他的事,都是出自我手,那又如何?」蒲念礼病态的歪起头来,抬手指了凌锦安道,「还不是他不识抬举!非要助你这个废物!」 「我哪一点不如你蒲怀玉?自小你便被父皇看重,而我呢?而我呢?」蒲念礼眼色腥红着,面色亦突然涨红,似积压了许久的恨一下子吶喊出来,「我处处被人看不起,父皇更是没有疼爱过我半分,所有的所有的都被你和蒲贺元抢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他忽泪如雨下,带着话尾的颤音,手掌反覆拍住心口, 「什么都没有......」 见他痛哭成这般,蒲怀玉一时有些不忍,头微微偏过,示意身后人上前去将人拿住。 禁卫上前才想动手,只听蒲念礼大吼一声:「不要过来!」 他脸上才挂着残泪,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前。 「念礼,不要胡来!」蒲怀玉踏前一步,「现在收手,罪不至死!」 「好一个罪不至死,死不成,便得像蒲贺元一样被关一辈子!」蒲念礼稍一抬眉,笑中带泪,「生由不得我,可死由得!」话音落,他握着匕首的手朝前,锋利的刀刃割在喉管上,鲜血像是瀑布,顺着刀口滑落,人随之倒了下去,鲜血染透他的衣袍,他身上的血气,和这殿内的,融为一气。 蒲怀玉仍空张着手,却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于地上。 蒲念礼喉咙处自外冒着血泡,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向内殿,眼睛直直盯着龙榻,嘴里直到最后一刻,念的仍是,「父皇......父皇......你看看我,差一点......便成功了。」 而后整个脸贴于地面,再也没了半分生机。 蒲怀玉到底是不忍心,用力闭了双眼,而后转而告之凌秀平,「殿内所有蒲念礼的人——杀!」 第259页 ...... 宫变后,京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层层叠叠,将血气与过往皆覆盖下,天地一片银白,好似从未发生过那些不堪的事一般。 寒山亦是满处飘雪,寒山府邸里的植的红梅迎霜雪而盛,与歪松自成一景,配上雪色,府中养的小鹿踏雪而出,加之汤泉中透出的白色雾气环绕,远远瞧上去,竟成了仙境。 陆澜汐于竹亭下独卷竹帘,眉心带愁,来此两日,丝毫不知京城内的情况,她满目的担忧,整日只立在这里看雪看梅。 雪还在下,天未曾晴,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压抑,她只念凌锦安平安即可,旁无它求。 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她如是想。 一双锦玉软皮靴踏入雪地中,踩的没脚面的积雪咯吱作响,行过之处,两行脚印或深或浅。 黛蓝色的锦袍随行而动,上绣的莲花图案印着白雪的颜色更显精緻。 凌锦安的脚步停于假山之下,肩头有雪,顾不得拂去,只顾瞧着眼前竹亭中人的背影。 他双眼微眯,见着这抹俏影好好的立在那里便觉着心安,眼底星辰密布,如一条璀璨星河。 风雪渐大,飘过他的发冠,他轻嘆一口气,眼前白雾吐出随之消散。 凌锦安终踏上石阶,一步一步朝陆澜汐行来。 此时陆澜汐全然不知,正望着远处一颗雾松出神,随之只觉眼前一黑,而后一抹温热覆在她眼皮之上,而后只听身后有熟悉又温柔的声线响起,略带几分调皮,「猜猜我是谁!」 于他的双手之下的美睫随之一挑,陆澜汐双手抬起拉下他的手掌,而后转过身来。二人四目相对,情浓自不必用言语相白。 陆澜汐心中大喜,瞧着好好的凌锦安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欣喜若狂,踮起脚勐的扑到了眼前人的怀中,被凌锦安一把接住,双臂紧紧环在她的细腰上。 她用力过大又十分突兀,扑的凌锦安一只脚朝后退了半步,身形摇晃之间第一想的还是好好的将她护住。 「你回来了!」陆澜汐的脸轻轻蹭在凌锦安的脸颊之侧。 「嗯,回来了。」他低沉着嗓音回应,下巴贴在她的颈窝上。 陆澜汐觉着,这声音似钟鼎之音,足让天地皆静,足让她的心静。 「我想你了。」不知为何,她竟鼻子一酸,眼圈儿也随之热了起来。 凌锦安将她搂得更紧,唇贴在她的脸颊上长吻一口,「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接你回家。」 「你脖子上的伤好了吗?」陆澜汐放开他,轻扯衣襟,瞧看之前她神智不清时扎的伤口。 怕她多心,凌锦安不让她看,反而握了她的手宽慰,「都好了,全然不碍事。」 他越是这样说,陆澜汐的心里便越不是个滋味,随之眼泪便冲出了眼眶,挂在了睫毛上,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好了,哭什么,让人看着怪心疼的。」凌锦安用指腹抚去她眼角上的泪,而后软唇覆在她眉眼上,又将人搂了过去,「好了,都过去了,所有不好的事都过去了。」 陆澜汐乖巧的窝在他怀里,由他抱着。 忽而风雪立停,乌云散开,自云层中透出一抹光线来,小鹿踏雪而奔,留下小巧的梅花蹄印。 鹿过之处,正是復廊。 復廊花窗后一双明眸露出欣慰却略有失意的浅笑,高清明朝后退了两步,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混过来的吴玉双,正扒着花窗看的出神。 高清明拎了她的衣领将人自花窗前揪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看人家夫妻二人看的入神,都不知道我何时过来的?」吴玉双俏皮的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梨窝。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高清明推着她,将人带离了花窗。 不过吴玉双显然没看够,反而指着方才的花窗道:「承安王和承安王妃当真是般配,你方才看的入神,是不是羡慕了?」 「你话有些多了。你住在这里够久了,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该回京城了!」高清明脚步匆匆,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你回京城吗,你要去哪?」 「不知道,还没想好。」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行。」 「......我自己照顾自己,不用你管!」 「不行......」 「你若不带上我,休想让我将婚事退了!」 「......」 ....... 鹰飞万里,风沙捲成一道帘,很快覆于血色染成的黄沙之上,这里正经着一场惨烈的战斗,沙丘上尸体堆叠成山,鲜血一路蜿蜒成河,流淌在吉若脚下,她髮丝凌乱,脸上亦溅了血渍,身上衣衫亦被刀割开了几条口子,吉若静立于沙丘最高处,右手持刀,刀口已经卷刃。 鲜血顺着刀尖儿滴在她的鞋靴上,吉敏的尸首正仰躺于她的宽刀之下,嘴半张着,双眼微突,保持着死时的惊恐神情。 料是吉敏做梦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公主吉若有朝一日会带着梁朝的军队杀回大迟。 沙丘下刀枪声响不断,吉敏的兵队还拼死抗争。吉若知道是时候结束了,她长手一挥,长发自背后甩开,只见刀光一闪,她亲手将吉敏的人头割下,而后立于沙丘顶点,高举吉敏的人头大声喊道:「吉敏已死,众兵将放下武器,我吉若既往不咎!」 第260页 声线铿锵有力,穿透长空,只听刀枪相撞之声渐停,众人朝沙丘最高处看去,果真是吉若拎了吉敏的人头。 再顽抗,只有死路一条,吉敏手底下的兵将知大势已去,自识时务,纷纷撂下兵器。 又是一阵狂风唿啸,吉若半眯了眼,透过漫天的黄沙,看清了不远处方才为她拼命厮杀的蒲怀玉,同她一样,满身的血渍,发衣凌乱,却一身的勐勇之气。 二人眼神清亮,相视一笑,默契的读懂了彼此的欣喜。 ...... 两骑黑马并驾齐驱,绕过绿洲奔来,最后在峡谷口停下。 吉若手扯缰绳,眯眼瞧了先行的梁朝军队,又看了身侧马背上的蒲怀玉,终开口道:「当初我就是从这个峡谷里逃生的,如今送你到这里,便不送了。」 蒲怀玉脸上挂着笑,却难掩他眼中的黯然之色,他定睛瞧了眼前一脸英气的吉若,终还是没忍住,最后问了一嘴,「你当真不同我走吗?」 吉若垂下眼睫,最后抿起嘴摇了摇头,随之抬眼,「我就是要做大迟的王,就像你要做梁朝的皇帝一样。」 这答案他早已料到,心里酸楚是有的,可他还是想顺从她的意思,于是他重重点了点头。 「只要有我在一天,大迟永不犯梁朝寸土。」吉若说的郑重。 「好。」蒲怀玉强咽下心里的痛楚,更多的是为她圆满了自小的心愿而开心。 「我知道你们中原有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能和你相濡以沫,那便和你相忘于江湖吧!」 吉若微扬起脸,笑了起来,那笑就像是二人初见的那般干净澄澈。 「好。」蒲怀玉咬了牙,知道吉若就是天空中的一只鹰,哪里是他该圈住的。 而后,他扬鞭一挥,马儿嘶鸣疾奔起来。 吉若就这样笑着看着蒲怀玉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峡谷之外。 「保重。」她启唇轻念一句,许是风沙入眼,不觉带了泪出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