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笑一个嘛》 楔子 池面是一片平静无波。远处天际,连着水色,一片祥和的蔚蓝。 可是这片宁静祥和的气氛却被惊呼声打乱了。 「别……别杀我!」男人惶恐地逸出一句,跌跌撞撞地往后摔去。 头顶上的阳光被一片黑影掩去,他瞠目结舌,望着背对阳光而立的少年。 少年有一张俊美秀气的脸孔,四肢却缠上沉重的铁链,看来就像是被囚禁的重犯。 他墨色眸子中没有一丝情绪,淡漠得平静无波,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倒在地的男人,他脸上那股阴鸷的恬静,让男人不禁打从心头发寒……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没有凌厉的杀气,却带着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 男人才被少年的逼近吓得脸色泛白,不久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少年手臂伸展而出的一把银色长剑。 没有剑柄、没有剑鞘,不知出自何处的银色长剑,掩映着让人惊栗的寒光。 少年将剑握在手中,那寒光似乎灼痛了男人的视线,让他瞇起眼睛,眸底满是惊恐…… 「覆、覆神……」男人认出那柄长剑,胆颤地瞪视着那把举世闻名的神剑。 「对,这是覆神剑。」第一次开口,少年的声音略微低沉,语毕,嘴角竟然还勾起笑意。 那张俊美的脸孔,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男人不会相信眼前瘦弱的少年就是「覆神」! 还来不及再次求饶,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已穿透男人的胸膛。 男人瞠目,往后仰倒,口中喷出鲜血,立时毙命。 少年冷漠地注视着男人,确定此人已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便手一晃,只见那把握在手中的银剑,顿时于空中粉碎、散落,化作一道银色的光芒,随即诡谲地消失无踪。 肩膀上传来一阵痛楚,汩汩鲜血顺着手臂滑落。 这是之前打斗时留下的伤口,他拧眉,瞪着地上男人的尸首,竟轻声说:「对不起。」低抑的声调,泄露少年内心极力掩覆的脆弱…… 一敛眉,少年按住受伤的肩膀,再用力收掌,直到鲜血止下,方才松手。 此时,他眸中已失去方才的悲悯与不忍,回复先前的平静与冷漠。 「任务完成。」 他必须回到皇城古都的步家军队总部,等待下一个命令。 大步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途,他终于停下脚步。 「步家军队。」他望了一眼峻峭的山壁与蜿蜒的山梯,眼神变得黯淡。 他下意识地握紧右拳,努力甩开脑子中纷乱的思绪,直至掌心传来稠湿的感觉,他才发现,自己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少年皱起眉,想起宅邸东首有一座瀑布,那是他上回前来此处无意中发现的秘境,十分隐密,或许他该到水边,涤除一身的血腥。 稍作迟疑后,他便打定主意,朝瀑布的方向走去。 站在瀑布下,看着银河飞洒,山壁顶端飙落的冰涧抛击在岩石上,溅起的水花反射出一道五彩的光芒,宛如人间仙境。他凝视着如斯美景,逐渐放松自任务完成后,心底窜起的无谓紧绷。 在他打算褪下破烂不堪的衣服、浸在清凉的水中之际,身后传来一声探问。 「咦?你是谁啊?」 一道清脆稚气的声音忽地在他头顶上方响起。他想也不想就一甩手,粗长的铁链准确地环住了对方的双足,准备要将对方撂倒之际,他倏地瞠目,停下动作。 真美。 映入眼帘的红衣女孩,有一张瓜子脸,无视朝自己而来的攻击,清澈星眸正注视着他,一眨一眨的宛如夜空最明亮的星子,粉红色的唇瓣微启,随即扬起一抹甜美的笑容。 那抹笑容是他见过最美丽的笑容。 第1章 「哥哥,你好。」绽出一脸亲切笑容的是一个约莫十岁的红衣女孩。 东方尹瞬间失神。他从没想过在这个地方会碰上任何人,更别说是一个稚气可爱的小女孩。 「哥哥,当别人和你说『你好』的时候,你也应该回对方一句『你好』。」女孩扬起一根粉嫩的手指,支着下巴,很认真地点头。「娘说,这是礼貌。」 他有些会意不过来,迎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之后,心底的某一角不知怎的抽动了一下。 她的笑容纯洁且天真,彷佛是一朵圣洁的花儿,让他无法移开眸光。 重点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孩,怎么会出现在步家军队总部呢? 「妳是谁?」他没有放开缠着她双足的铁链。 「你不认识我?」女孩微讶,笑容却仍挂满脸庞。 他打量着她。能够在步家军队总部出入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军队内的高阶人员,一是负责打扫总部的下人,也就是被称为「军奴」的奴隶。 眼前这个女孩,他完全不考虑就把她归类为后者。 「妳是军奴。」一说完,他就松开了缠上她双足的桎梏。 女孩眨了眨眼,审视着一脸淡漠的他,眼前哥哥的断言让她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那么哥哥也是军奴吗?」 他不想回答她。他一向不喜欢和任何人有交集,即使她是这般无害又单纯。 「哥哥?」女孩的水眸眨了一下。 怎么没有反应?他的冷脸稍微伤到了她的自尊心。她委屈地问着:「哥哥怎么都不说话呢?」总部里面大家都对她恭谨有礼,唯独眼前的他不买帐。 他闻言,也不理会。因为有她在的关系,他不愿当着她的面脱下衣服,就半蹲在池水旁,背对着她将领口拉开,小心翼翼地掬水清洗伤口。 「哥哥,你在做什么?」他高大的背影阻拦了她的视线,她好奇地想上前,却被他喝止。 「滚远点。」冷沉的声音显示他的不友善。 「哥哥……好像不喜欢和人接触。」她嘟了嘟嘴。 「我讨厌步家军队的人。」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身后的她拧起柳眉,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自己也是步家军队的人,那他会连自己也讨厌吗?她想到这个有趣的可能。 他没有说话,一直淡漠无情的眸子却在此刻闪着厌恶的光芒。 他们现在身处的皇城古都,集皇权统治、军事权力和经济贸易于一身,自古以来就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是大陆上最重要的一座城池。 而这座城池中的多方势力划分得井然有序,城西乃掌管古都经济的商贾们所在,城北是皇权统治的宫殿,至于城南则是掌控了军权的步家军队总部。 步家军队由步征创立。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宫廷内讧中,当今皇上封牺为了夺取皇权,和步征的步家军队合作推翻前任统治者,成功登上了天子之位。自此,步家军队仗着立国有功,不断扩张势力范围,缔造仅次于当今皇上的第二霸权。 这几年来,步家军队的势力已经达到震主之境,皇上惧于步家军队日渐成长的版图,于是暗中削权。为此,步家军队努力网罗各方人才,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实力。 尽管朝廷中人和步家军队的关系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但是对民间和商队来说,步家军队却是他们最支持的一方。 原因无他,步家军队的兵士们向来以神勇闻名,对外除去了许多威胁着商队的外患,对内则惩奸除恶,为境内的老百姓消去了山贼作祟的问题。 因此比起皇室,步家军队明显地更得人心,这也是当今皇上不敢明目张胆削减步家军队权力的原因。 而这个让皇权畏惧、备受商贾们崇敬的步家军队,却是东方尹心底的芥蒂。 步家军队里,他是最卑微的「武器」,失去了身为一个人类的尊严和自我。 自小,他就习惯被利用。杀人与被杀,是他世界的全部。 像他如此可悲的人物,也只有步家军队才是他栖身之所。 所以,他也分不清楚步家军队对他是有恩还是有仇。到头来,他讨厌的竟然是自己的认命和矛盾。 「哥哥,原来你讨厌自己啊!」女孩不以为意地说着,瞄到一旁的大岩石,顿时想到一个点子。 毫不理会眼前的哥哥回首冷瞪她一眼,她蹦跳上前,双手攀住了岩石,使劲地往岩石顶部爬去。 「呿。」他恼怒自己竟然会介意一个孩童所言。 她什么也不懂,更不会知道他的挣扎。 他不想再理会她,她却倏地惊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抬头一瞧,就看到那抹小身影从岩石上摔下。 手一甩,铁链瞬间缠上她的手,止住她落下之势。她松一口气,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拉我上来吧,我的手好酸。」 她的手酸?他瞪着她,觉得她的笑容很刺眼……可是瞧久了,却有一种渗透人心的亲和力。 心底虽有些异样,他仍依言拉起她。 她自然地握着他的右手,瞥了眼那布满血痕的宽肩。 他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她却对他甜甜的一笑。「谢谢哥哥。」 见他又没了反应,她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着。「哥哥,你应该说不客气。娘说,这是礼貌。」 又是这一句!他不耐烦地一瞪,她的笑容又让他不自在地别过脸。 她纯真无杂质的笑容竟然让他的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看他又出神,女孩站在他面前挥手询问:「我叫妍儿,哥哥你呢?」 他冷冷地报上,想逼女孩识相地离去。「东方尹。」 每个人听到「东方」这个姓氏,一定先显出惊讶,继而变得鄙夷。 这个女孩也一样吧? 「东方……」妍儿果然愣了一下,看到他不自然的神情之后,立刻又展露笑容。「哥哥的名字很好听。」 好听?他不由自主地抬首看着她纯真的笑容,对她反应如此奇怪感到不解。 「哥哥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她直爽地赞美他。 东方尹不为所动,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和人交谈也不是一件坏事。 「为什么妳会在这?」她只有十岁左右,待在军队的日子肯定是又长又苦。 「我在这里出世。」她顿时一脸苦恼,托着下颔愁容满面。 原来她是军奴和军奴所生的下一代,那么她注定一辈子成为军队的奴隶。隐约浮起恻隐之心,他沉吟一下才开口。「只要听命,就不会吃苦头。」这是身为一个奴隶的守则。 她微讶抬眉,看清他的眼神之后立刻一笑。「谢谢哥哥的关心。」 他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女孩说出关心的话语,有些局促地转身离去,她却跟了上来。他拧眉。「妳该回去了。」 「哥哥要上哪儿?」她不理会他的话,只是问着她想知道的事。 他不像一般的军奴,而且他对她的态度很新奇,让她觉得好有趣。 「哪儿都不去。」 「那么就留下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好不好?」 「不好。」他想也不想就拒绝,让她哭丧着一张小脸。 「为什么?你不喜欢妍儿吗?」 「不是。」他下意识地否认。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的答案有些矛盾,果然就听到她的追问。 「那么哥哥就是喜欢妍儿?」她好高兴这个冰块脸哥哥不讨厌她,太好了! 这下他承认也不是,反驳也不是。抿紧薄唇不语一会后,才又开口。「我没那样说。」 「那么……你不喜欢我,就是讨厌我?」她又苦着一张俏脸。 啧!他是越描越黑。算了。「我没讨厌妳,只是不爱和人聊天。」 「可是你刚刚就同我说了许多。」她提醒着,让他困扰地挑眉。 仔细一想,他的确和她说了不少话,几乎超过他一年说话的总和。在她面前,他竟然如此轻易地放下戒备?! 「这就代表哥哥没有不喜欢和我聊天!」她得意洋洋,佩服起自己的理解能力。 无力地挑眉,他举步离开。她「咦」了一声,就连忙小跑步追上,岂料一个不小心,她却踩到了他足下的铁链,整个人被绊倒。 她一天到底要摔多少次?他无奈地俯身将她拉起,皱紧小脸的她,看样子是要哭了。再瞄向她裙子上沾满的尘土,他迟疑一下后,帮她撢去尘土,抬首却看到她在出神。「妍儿?」 哥哥叫她的名字!刚刚还温柔地扶起她、帮她拂去裙子的尘土!呜呜,她好感动。「哥哥是好人!」 看她又哭又笑的表情,他的心底浮上一股怪异的感觉,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个极微小的弧度。 活了十五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赞美他是好人,而且还是出自一个让他啼笑皆非的幼童口中。 「回妳爹娘那儿,在这里,军奴不可以随意走动。」他冷硬地对她说。 他又把她当成是军奴。妍儿迟疑是否该让他知道真相,但他破烂不堪的衣服让他的背部大敞,上头的「禁」字印记吸引她的注意力。 「哥哥……」妍儿拧眉。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眸光中的惊疑,猛地想起自己背部的印记,他立刻站起。 「哥哥……是统领带回来的『武器』吧?」这里向来只有高阶级的步家军队人员才可以自由走动,其它兵士都被安排在皇城古都的分部驻守,唯有一个人是例外。 就是直接听命于步家军队统领的「武器」。 他挑起眉,掩饰不了眸底的惊诧。知道他身分的人,只有军队中的高层人士。 她……不是军奴!是和军队高层有关系的人吗?「妳,到底是谁?」 「我是妍儿。」她眸底的睿智被隐藏了,取而代之的是早先的纯真。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她。稚气的脸蛋上有着十岁女娃该有的童真,但是她双眸深处隐藏的是超越了她年龄的成熟和聪慧。 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女孩。想到刚才自己的松懈,他有些恼怒,随即板起了脸孔。「回去,我不想见到妳。」 他刚才释出善意是因为误会她是可怜的军奴。现在的他绝对不会再向她多说一句话。 她好奇地看着他比冬天还冷的表情,不明白为何他突然会改变态度。 「哥哥,你怎么又不说话?」 他冷眼一瞪,哼出最后一个字。「滚。」说完就径自下水,投入一片清凉。 他竟然叫她滚蛋?她吃惊又受伤地看着他,杏眼圆睁,被激出不服输的气焰。 她立刻褪下鞋袜,小心翼翼地在池边坐好,让双足浸泡在清凉的水中,发出一声赞叹。「哇,好凉快。难怪哥哥你喜欢在这里浸浴。」 回应她的是一阵冷然不语。不打紧,她一向对自己锲而不舍感到自豪。 「哥哥,你喜欢当痞子还是英雄呀?你比较想打人还是救人啊?」 看他别过脸没反应,她不甘心地继续道:「你怎么不骑一匹白马?刚刚走进皇城古都有滑一跤吗?」 他依旧沉默,再沉默—— 「你知道吗?我娘说只要冬天来临,小鸟就会随着气候转变搬家,我常想牠们是怎么搬家的呢?牠们会不会嘴里叼着包袱?哈哈,真有趣!」 他还是不笑,冷酷极了。 「还有,还有。那天我和厨娘去市集买菜,我看到好多好多的土豆,我就暗示厨娘那些土豆看起来好好吃,哪知道厨娘说,那些不是土豆,是地瓜!哈哈哈——」 笑声未歇,猛地溅起的水花让她呛了好大一口水,也溅湿了她的头发、衣裳。 「咳咳!」 他的眉不耐烦地蹙起,铁链留有曾击打在水面上的痕迹。 「你要赶我,我偏不走!」她把水花当成是雨水,赖在他身边玩得不亦乐乎。 他心中有气,可是又拿任性野蛮的丫头没办法。他干脆唤出覆神剑把她吓走,但心意甫动之际,却又不禁犹豫。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愉快,粉嫩白皙的双足在水中轻轻晃动,似在回应铁链适才的逗弄。一想象快乐的她被吓得大哭大叫,他……竟然办不到。 「妳想怎么样?」他只好开口问了。 「哥哥,不如我们轮流说一个故事吧?」他终于说话了!她兴奋地叫道。 「我不会说故事。」他尝试耐着性子答话。「妳可以离开了吗?」 「不会说故事……不要紧,那么我们就唱歌、吟诗还是玩捉迷藏,好不好?」她完全漠视他的要求,悄悄地打量着他的面容。 他的五官深邃,抿紧了一张薄唇,一双美丽的墨色眸子里含着淡淡的愁绪。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起来像是一个落魄的王子,深深吸引了她的眸光。 如果没看到他身上的烙印,她不会相信他就是统领的「武器」。 「我觉得哥哥长得很好看。要是哥哥愿意笑一笑,那就更好看了。」她直言不讳地说着。 他瞇起眼睛看着她,她只是轻轻地一笑,扬起了食指。「别这个样子嘛。我知道了,你不说故事就让我来说,哥哥你静静地听就好了。」 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她很认真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农夫——」 他挑眉,站了起来,拎过上衣就要离开。她低呼一声,焦急地跟着站起。「等一等!哥哥!」 他没有停下脚步,一跨,走出了池水,伴着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他是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听她说话。 「呜——」身后的她传来哽咽的声音,但是他没有因此而停下。 他的世界向来孤立,他不习惯让任何人闯入,更不允许任何人涉足。 「我、我只是想找一个人陪我……娘不在……爹爹也不理会我……」 妍儿拧紧衣角,很用力地拭去眼角的泪水,沮丧地道出心声。 「好不容易遇上你,可是你也不理我!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不要妍儿!」 身后传来了更加凄凉的啜泣,东方尹的脚步变得沉重,不由自主地回首。 「他们只会告诉我,妳不可以哭,妳要坚强,就算再痛苦也不许哭,就算再痛也要挺起胸膛面对,所以我在他们面前绝对不能显示自己的脆弱。」她蹲下身,泪水由她脸颊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没有人知道我其实也很想流泪,也很想找一个人来陪陪我……」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转弱,细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在强忍着悲痛。 心底的某一角出现了裂痕。东方尹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孔,忽然想起了在许多年前,他也曾经见过如此相似的场景。 在失去了亲人的夜晚,他也曾如此无助地啜泣,自己昔日的身影似乎和眼前的她重迭了。 「我只是想找一个人陪我……」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在乞怜。 可是,他的心却因为她的乞怜而揪了一下,一抹轻微的扯痛在心底泛开。 「你孤独一人,我也没人陪伴,我们、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她看着他有些犹豫的眼神,不禁鼓起勇气开口。 孤独一人吗?他早就习惯。而她,既然是步家军队的一分子,她也应该尽快学习如何独自一人过活。 铁链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妍儿怔怔地看着他无情的转身离开,含满了泪水的星眸抖动了一下,她禁不住哀哀哭了出来。 那个女孩……唉!他的脚步再次缓下来。 那些啜泣、抽气的声音一点一滴渗入了他的知觉,悲伤在泛滥,编织成一张鱼网,向他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哭声中的悲戚竟然让他的心开始软了…… 当年十岁的他虽然过着流浪的日子,可是至少他还有母亲陪伴在侧。眼前这个十岁的女孩,没父没母疼,比他更加可怜。 如果他就这样离开,好像有些……残忍。 想不到身为武器的他,竟然会对一个十岁女孩的哭声感到悲悯。 他叹息,脚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你……」她惊讶地抬首,看着他又重新浸泡在水中。 「我只是想静静地清洗伤口,妳可以说故事,但是别吵着我。」本是平静无波的眸子迎上了她的泪眼,反射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柔。 她拭去眼泪,不自觉地笑出声。外表看起来冷淡的他,其实内心深处还是隐藏了一丝温柔和善良。 如此矛盾的他,就是让所有人都闻之丧胆的覆神剑士。 她,倒不觉得他可怕。相反的,多了一分亲近的感觉。 是为什么呢?也许,是他真心的留下,自愿陪伴在她身边吧。 「你……明天还会来这里吗?」她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没有立刻回答,仔细地以沁凉的池水清洗伤口,直到她等到脖子有些酸了,他才开口。「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 他没有拒绝,只是没有承诺而已。这样已经足够,她小小的心灵填满一股感激。 「好吧。可是我明天一定会在这里等你。」她嫣然一笑,重新在池旁坐好,准备要继续为他说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农夫……」 他偷偷瞄了一眼她的侧脸,发现她嘴角扬起的弧度是如此的满足,他的心悄悄为她开启。 眼前,沁凉的瀑布溅起美丽的水花,他和她的友谊就在这一片水花之中开始。 第2章 天空依旧蔚蓝,美丽的瀑布下激起阵阵的水花,东方尹站在微透着阳光的大树下,享受着这片刻的祥和宁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回到这个地方。本来只是打算在院子走一走,哪知道走着走着,他就走到这个地方。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女孩还没有出现。 也许,今天她没有时间过来吧。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可是他隐约觉得能够在宅邸中自由来去的她,应该和步家军队的统领有着不浅的关系。 但,那也和他无关。自小,除了母亲可以让他在意之外,其它的人都一律被他排挤在外,区区的一个小女孩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时,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哥哥!哥哥!呼、呼、呼,我来了……」稚气十足的叫声也传来了。 一抹矮小的身影逐渐逼近,他定眼看去,不禁皱眉。她手上提了一袋东西,吃力地往他的方向跑来,在他回首之际还卖力地挥舞着小手,露出欢愉的笑容。 「你瞧!我带了好多东西给你,都是我……哎哟!」妍儿边跑边叫,一个不慎,脚下一个踉跄就往前栽下。 一双手臂及时扶住她,她抬首看到他拧紧的眉头,不禁吐了吐舌。 「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幸好这些东西没有摔到地上。」 东方尹放开手,看着她打开小布袋,从里面抽出蓝蓝的东西。在他眉头越拧越紧的当儿,迎上了她兴奋的表情,还有她双手捧上的一件蓝色袍子。 「这是送给哥哥的礼物!」妍儿笑得好开心。就是为了这件袍子,她差点赶不上和他的约会。 他没有接过,只是不解地看着她,然后又低首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衫。 这一身灰色的衣衫早就破烂不堪,再加上血污和尘土,全身装扮看起来就像是街边的一个乞丐。但是这又怎么样?杀手从来不须在乎自己的外表。 「拿着嘛!」她急了,忙不迭地绕到他面前。 今天一早,她就想了一个借口偷溜出去,好不容易才在市集买到这件袍子,他却冷冷地拒绝她。 「我只是想,哥哥你——」她才想解释,就被他厉色打断。 「我不是哥哥。」她对他的称呼真的让他感到厌烦极了。 她有些委屈地咬了咬下唇。「我只是想,也许我为你带来的这些东西,可以让你不再老是一副难过的样子。」 他拧眉,看着她默默地再从袋子中拿出一双黑色的布鞋,然后又拿出一瓶金创药,还有一捆捆包扎用的布条。 「昨天我好开心,因为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听我说故事,所以我一直在想,该用什么办法表示我的谢意。最后我想到了,就是为你带来这些东西。」 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很明显就是害怕他会生气。「如果我做错了,还是你不想要这些东西,我可以……可以把它们都扔掉。」 从昨天碰面之后,他的身影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想着他身上的伤痕、他那双磨破了皮的赤足、他背部的印记,还有他眸底那片黯然的沉默…… 她只是想做一些可以让他开心的事,哪知道,他的脸色更寒了。 东方尹看着她认真的神情,觉得……十分不自在。「我……不是那个意思。」双拳悄悄握起的他,努力地挤出带着些微歉意的否认。 「那么你肯收下了吗?」她立刻凑上前,笑了。 眸光落在她手上的袍子,又望向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他迟疑了一下,只好点了点头。 「太好了!」她高兴地转了一个圈子,看着他接过她手上的袍子。 手中那一袭以柔软布料制成的深蓝色袍子,尚自残留着她手心的余温,渗透了他的掌心,为他向来冷硬的心带来一股暖意。 「还有,这双鞋子!」妍儿再将那双布鞋塞给他,却发现他在出神。 他的神情透露一股近乎自暴自弃的冷漠,让她看得很难过。 「妳……」他迟疑了一下,犹豫着是否要将那句很久没有说过的话说出口。 几番挣扎后,他还是出了声。「谢谢。」 「不客气。」她眉眼都带着笑。「答应我,明天见面的时候,要换上我送你的衣服和鞋子。」 「明天的事,谁会知道?」他微扬起嘴角,讽刺地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早就封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为什么他还会接受这个女孩的好意? 统领就快回来了,他和她……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明天你一定要来,因为我会带很多好吃的糕点过来,然后我们就坐在这里一边聊天,一边享受美食。」她早就安排好了。 他保持沉默,并没有打算让她知道,他之后应该永远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 「对了!」她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立刻低呼上前,晃了晃她手中紧握的金创药和布条。「瞧,我还为你带了药,你快点上药吧!」 见他没有接过,她又拿了药瓶在他面前晃着,有些担心地道:「只是用清水洗伤口是不行的,华佑叔说过,受伤了就必须以金创药来医治,然后——」 「妳知道的,是吗?」东方尹打断了她。 妍儿微怔,被他的眸光盯得有些窘迫,她不由得避开眼。「知道什么?」 「我在步家军队的身分。」他清楚见到她眸底一闪而过的难过。 她陷入沉默,双手悄悄握起,好半晌才点头。「我知道,你是统领的武器。」 所谓武器,存在的意义就是协助主子达成目的,没有身为人类的尊严和自由。 「那么妳清楚,我只是一个武器,不应该和其它人有任何关系。」东方尹敛眉,一字一句清楚地说着。 他身上背负的是武器的命运,可以被利用的时候就被利用,失去利用价值就变得什么也不是。像他这样的身分,只属于孤立世界里的影子。 「我不明白,武器也是人!不,你根本就是一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武器!」一提起这个话题,她就变得激动。 她和他一样,一样痛恨「武器」这个称呼! 那种身不由己的命运,一辈子被捆绑、被禁锢的命运,是她最痛恨的事情! 因为,她也是一个被控制、失去了生命尊严的人! 她握拳咬牙的表情让他有些错愕,继而冷笑。「那是因为妳不懂。是人类还是武器,决定权都不会落在妳我的手上。」 决定权是落在强者的手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是最简单的生存原则,尽管他拥有覆神剑的力量,但他实际上却是一个弱者,注定要为强者而生存。 如今的强者就是步家军队的步征,那个主宰了他命运的可怕男人。 相士的一个批言——「欲得天下,先取覆神」,让他成了步征的武器,从此被逼受制于对方。 「我就是不懂!人有权力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你也一样。」我也一样。她紧握着拳,坚定地点头。 东方尹瞄了她一眼,他没有兴趣知道她眸底为何会燃起不服输的火焰,他只知道,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选择」这两个字眼。 「笑话。」他讥讽她的天真和无知。 「什么意思?」她刚才所说的话,句句都是发自内心,哪算是什么笑话。 「妳不是想要我说故事?我可以为妳说一个故事。」他要告诉她,提醒她别再继续无知下去。 「三年前,在皇城古都,威势数一数二的东方家族,是一个让人敬畏的家族。拥有天下最优良的机械设计技术、擅长机关阵法,曾经是皇上最信任的一股势力。 可惜的是,在一次攻打敌军的计划中,东方家族为了证明己方的实力,不顾军帅的劝告,执意以阵法迎战,结果就在一夜之间让三万大军死于敌军的攻击之下。 这一次的失算让敌军占去靠近边疆的三座城池,因为这次的失误,东方家族的领袖承担以死谢罪的命运,在一夜之间失去支撑的东方家族,终于沦落为最低贱的奴隶。」 她没有一丝惊讶,因为这个故事她早已听说过。与其说是一个故事,倒不如说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见证着一个辉煌家族的殒落。 「我知道,你身上的『禁』字印记就是这样而来。」昨天她亲眼看到了。 三年前的那次失误,三万大军在一夜之间全数倾覆,是皇城古都人民心中永远的痛,谁也不曾淡忘。 被人民一度视为天神的东方家族,竟然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三万大军的生死,背叛人民对他们的信任。 因此,皇上为了惩罚东方家族的过失,所有幸存下来的东方家族后裔,背部都烙上代表着万恶罪行、无法饶恕的「禁」字。 自此,东方家族的后裔遭到皇城古都所有人的鄙夷和逼害,有的不幸死了,有的流亡塞外,有的则被带入军队,成了军队的杀人武器。 眼前的东方尹,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有件事情妳不知道。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深深地望着她,嘴角扬起讽刺的冷笑。 「东方家族当年的失误,其实是因我而起。」他的话让她震惊地瞠目。 他想说些什么?妍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眸底强烈的憎恨。 「他们把我当成武器,可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无法掌控覆神剑的力量。他们把我推出城外,要我施展覆神剑的力量来抵挡敌军。在我迎敌的时候,我却胆怯地逃离前线,结果就是三万大军被敌军歼灭。」 他抬起右手,铁链因为他的激动而产生刺耳的碰撞声。她愕然地看着他右手臂上一道又一道蜿蜒而上的血痕,心底不禁一寒。 「这些都是覆神剑出现的时候,所留下的血痕。」而且会时刻提醒着他,痛苦永远也不会消失。他的眸光瞬间转为悲凉。 「我四岁起,就成了东方家族的武器。东方家族灭亡后,我还是躲不过被利用的命运,成了步家军队的武器。现在,妳明白了吗?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今天,他的话变多了。这些年来的痛苦,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 她那句「人有权力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对他来说,不止是讽刺,更是伤痛。 「为什么?」她不解,真的不解。 「因为我是他们想要得到的力量。」他望着右手的眼神带着憎恨。「传说中,天地开辟之初,众神和妖邪大战,留下了四件稀世珍宝。其中一件就是封印在我身上的覆神剑。」 「欲得天下,先取覆神」这个批言她也听过。江湖上传言,覆神剑,得者能取天下,是当世趋之若鹜的神剑。 而自古以来,人们都相信,只要拥有了众神留下的其中一件珍宝,再怎么艰难的愿望也可以达成,再怎么坎坷的道路亦变得平坦。 「所以,凡是和四件神器扯上关系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他冷笑。 她因为他的笑容而蹙眉,很想伸手过去握着他的手。 「就是被追逐、被操控……甚至被牺牲。」他却继续说着。 「我答应了娘,以后不再是任何人的武器,结果我还是失败了。」对着她,他把心底最沉重的伤痛说了出来。 她怔住,无法言语,脸颊上为之滑落一颗又一颗的泪水。 她在为他感到难过吗?其实也不然,她只是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她和他都是同样的可悲。 「其实……我也答应我娘一件事情,可是和你一样,我也失败了。」她低着头,咬紧下唇,任更多的泪水滑落。 他无语地看着她,再望向手中的衣衫和鞋子,终于上前将它们放在她脚旁,握紧拳头逼自己转身离开。 猛然间,他的手腕被握住,粉嫩温热的小手传来了温度。他不由自主地回首,惊讶地看着紧握着他手不放的她。 「你的手很暖,和娘的手一样。」曾经,娘也是以温暖的手抱着她,哄着她。但自从爹爹说要将她培训成下一代的统领之后,爹爹就不再让娘接近她。 直到娘临终前,她才有机会再见到娘。她记得自己答应娘的那件事。 做一个快乐无忧的女孩。 娘对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可是她却做不到。 因为,在步家军队里,她找不到她的快乐,她一直孤独地活着,直到昨天遇上了他。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吸引她,就好像有了同伴的感觉,却似乎比同伴多了一些什么。 他和她在本质上是如此的相同。「所以,请你别离开我,好吗?」 迎上她的泪眼,他心底的某一根弦被触动了。 你的手很暖,和娘的手一样。那一双黯然哀伤的眸子,是如此的熟悉。 因为他也有着一双如此哀伤的眸子。所以他懂了,她哀伤的理由。 所以,在她握着他手的那一刻,他也觉得自己找到了同伴。 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没有人知道。可是现在的他却很清楚,他无法狠下心肠转身离开。 他敛眉,在她落泪的同时回握了她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收紧。 这是他封闭心房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温暖。 「哥哥!这里!」小手用力挥舞,妍儿站在巨大的岩石上欢呼。 东方尹老远看到她小小的身影站在岩石上,当下加快脚步上前。 「哥哥,你今天迟了。」她有些抱怨地嘟起嘴,稍早还以为他不想来见她,心底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 「妳怎么站在这儿?」看着迎风摇曳的发丝,他担心她会从高处摔下。 「这样我才能看到你呀!」她甜甜的一笑,天知道她就是为了爬上这块巨石,特别用心学习华佑叔教她的轻功。 「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你的身影缓缓走来,我的心情就由期待变成兴奋。」 有什么好兴奋?他狐疑地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妳真奇怪。」 「妍儿才不奇怪!妍儿喜欢哥哥,所以才会又期待又兴奋。」 她毫不讳言自己对他的喜欢,却让他脸颊微烫。 「童言童语。」他提醒自己不必介意她的话。 「妍儿很认真!」她又抡起小拳,信誓旦旦地说着。 他看她激动起来,更加担心她会不小心摔下。不过以他对她的认识,她不会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小孩,他还是趁着她还未摔下来就将她带下来比较好。 「哥哥又在想别的东西,都没有听妍儿在说话!」她不悦地申诉,却看到他纵身一跃,来到了自己身边。「啊?!」 「我们下去。」也不管她是否答应,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像一袋米般扛在肩膀上,纵身跃下。 她突然间低呼一声,惊得他连忙看向她。 「哥哥、哥哥穿上了妍儿送的新衣!」她眸中填满兴奋的神采。 那一袭深蓝色的袍子穿在哥哥身上,更显得他英姿飒爽,除了双手、双足上不相衬的铁链以外,哥哥俊逸得让她赞叹。 「好俊!好好看!」 东方尹微微侧过身,以为她在为他身后的某物而赞叹,直到发现她的赞叹声是因为他而起,他的心不禁微微揪起。 这个丫头怎么老是喜欢说一些让人尴尬的话?他稍敛心神。「不是说要我陪妳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昨天离开之前,她坚持要他答应陪她办一件事。他在百般无奈之下,被她哄着说着也心软了,只好答应她的要求。她便高兴地约好今天早上就在瀑布见面,然后一同前去。 妍儿经他提醒,立刻击掌叫道:「对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慢着。妍儿,妳要去哪里?」她是要办什么要事? 「去……市集!」她顿了顿,随即高兴地叫道。 他沉默好一会,挑眉看着她。「妳告诉我,妳要办一件要事,但是妳现在又说妳要去市集?」 「妍儿就是要去市集办要事。」她一副「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的表情。 他又是一阵沉默。他以为她被军队的人下令要办一件要事,所以她提起要他陪同,他才会心软答应。但现在…… 「哥哥没有去过市集吧?」她踮起脚尖凑前,要唤回他的注意力。 「没有。」她太靠近让他感觉到不自在。 「那我们就一起去逛逛吧。」说完,还附上一个甜美的笑容。 他退开一大步,还在想着她昨天的话。「妳去市集办什么要事?」 哥哥真是固执!好,她就据实以告。「如果我不那么说,哥哥今天就不会答应来见我。」 她就是怕他不赴约,所以才把事情说得很严重。最重要的是,她昨天在无意之中发现,原来他从来没去过市集,她才好心地想陪他一起去逛。 原来所谓的「要事」根本不存在。他的脸色微沉。「我没时间陪妳闲逛。」 他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他不想面对别人的评头论足。 「统领不在,哥哥也是闲着没事做。」此话一出,她看到他的脸色更沉。「我、我没有其它意思!哥哥别生气好吗?」她连忙挥手解释。 她的焦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吓着了她,便缓缓稳下紊乱的心神,墨眸回复平静。「我没生气。」 她松了一口气,笑容又浮现。「那么我们一起去市集。」 他凝视着她,见她的眼神充满期待。虽然他不忍心拒绝她,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和地位,他双手、双足的铁链很惹人注目,会为她带来困扰。 「我不去。」他不言明心底的一番好意,生硬地拒绝她。 水眸眨了眨,妍儿的期待被击碎。她紧张地追问:「为什么?市集很好玩,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还有很多好吃的,哥哥可以和妍儿玩得很开心。」 「我……不去。」这一次拒绝的语气稍柔,可是意志仍坚定。 「市集真的很好玩,妍儿很想陪哥哥去逛市集,哥哥不是都没去过吗?」 她急着要说服他,拉过他的手一直晃呀晃的,水眸涌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显得楚楚可怜。 那双小手柔嫩白皙,和他长茧又伤痕累累的右手握在一起,实在不相配。他心念甫动,便轻轻抽回手。「妍儿。」 「我为哥哥准备了好多节目。」她打算带哥哥去看布偶戏,请哥哥吃冰糖葫芦,带哥哥去玩捏泥人儿……可是哥哥不给她机会。 「妍儿。我不去。」他再次重复,可是却偷偷打量她的表情。 他的声音分明是一百万个不悦,她想着就觉得难过。垂下首,她低声说道:「妍儿明白。那么我们就……别去市集。」她不想哥哥不开心。 他看着她努力地用小手拭泪,剑眉渐渐拧起。他让她失望又难过,把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弄哭,他觉得有些愧疚。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妳真的很想去市集?」他突然开口问着。 飞快拭干泪水后,她才看向他。难道哥哥会因为她的坚持而改变主意?她立刻用力地点头,小脸上写满「我真的很想去」的渴望。 他叹息。这个丫头是任性没错,可是他却没办法看着她继续难过下去。 哥哥的眼睛好像变柔了。她正想确定自己的想法,他的语气也随着放柔。「那走吧。」 妍儿惊喜地望着他,任他拉过她的小手,带着她一跃而起。 为了不让总部其它人发现,他决定带着她从后山离开。 「好厉害的轻功!好好玩!」 身子不断腾空,他带着她跃过树梢,身边的景物快速地往后退去,瞧得她雀跃地欢呼。凉风在脸颊抚过,她羡慕地看着身侧的哥哥,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她一定要好好学习轻功。因为她要跟着哥哥一起施展轻功看后山的风景。 柔嫩的小手沁出些许汗珠,让他的掌心也染上湿意。东方尹心底微动,看向身侧兴高采烈的她,手上的力道随即加重。 和她在一起,是温暖的,是自然的,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和武装。 他排斥和别人有任何的接触,唯独纯真的她,才能触碰他的内心。 他……以后会有机会再次握着她的手吗? 「哥哥,这里好美!妍儿喜欢!」 她的欢呼让他回过神来,带着她往下跃去,让她有机会慢慢欣赏四周的美景。她高兴地拉着他的手,靠近他,笑容变得好灿烂。 望着她灿烂笑容的那一刻,他彷佛找到遗失已久的光明。 「妍儿好开心。」热闹的市集里,妍儿拉着他的手,一蹦一跳地和他并肩走着,说了第十八遍这句话。 东方尹俊美的面容上依旧冷漠,墨眸却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到了市集之后,小妍儿就带着他四处去逛。 「前面有冰糖葫芦!我们过去!」她忙不迭地扯着他往前走。 双手上的铁链因为她的急扯而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算太大,可是足以让路人投来好奇的眸光。一看清楚他双腕上铐着的铁链之后,议论声顿时悄然散开。 他敛眉,收回手,将过长的铁链藏入袖中,尽量不发出声响。妍儿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一个人往冰糖葫芦的摊口疾奔。 「哥哥,快一点!」她朝他用力挥手,手里很快握着两串冰糖葫芦。 避开众人狐疑的眼光,他轻轻举步往她的方向走去。可是眼尖的人群还是瞧到他双足上铐着的铁链,立刻传出一阵阵低呼。 「哥哥,什么事?」她这才察觉到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没事。下一站去哪里?」他不想让她感到困扰。 「去看捏泥人儿。要摊子伯伯捏一个哥哥,然后再捏一个妍儿,好不好?」 小妍儿笑得真灿烂,他的心情也随着放松,微笑颔首。「走吧。」 她高兴地要拉过他的手,却被一个妇女拉开,妇女还恶狠狠地瞪着东方尹。 这是怎么回事?妍儿挣开对方的手,却听到有人惊叫。 「他是囚犯吗?太可怕了,他怎么会带着一个小女孩出现?」 「小姑娘,是这个坏人拐带妳吗?」 他们在胡言编派哥哥!她随即大声驳斥。「哥哥不是坏人!」 「少年生得挺俊,却铐上铁链。是哪家偷跑的奴隶?还是逃走的军奴?」 「让开让开!先把这个危险的少年押回衙门再说!」 众人不管她的驳斥,议论纷纷地围观,彷佛东方尹是稀有动物。她瞧得又气又急,挤入人群推开那些大胆执矛上前的群众,双臂一张拦在他面前。 「哥哥绝对不是坏人!哥哥也不是奴隶!绝对不是!」 她激动得快要泪下,但是她死命忍住泪水,说什么也要保护哥哥。 东方尹默默承受着鄙夷恶狠的眼神,这一切他已经习以为常。早在他答应前来市集之际,他就知道自己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小姑娘,快让开!」众人都在劝阻她,认定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的哥哥!」她终于知道哥哥为何不愿意来市集,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哥哥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让她失望难过!她……一定要保护他! 「你们不许伤害他!他、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小妍儿说的话让他拧眉。他不在乎那些外人的眼神,可是小妍儿的坚决,却撼动了他冷硬的内心。 从来没有人张臂袒护过他,更没有人会当众承认他的重要性。他有些动容,眼神却变得黯然。 既然她不是军奴,她的真实身分极可能是他高攀不起的,他应该疏远她才对。 可是,昨天握着她的手,他却感到久违的温暖。因为这种温暖,他欺骗自己,也放纵自己和她再次相见,沉浸于她的温暖中。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应该悬崖勒马。可是在她说出「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之后,他又动摇了。 妍儿泪眼汪汪地瞪着那些人,没有一丝退让,直到肩膀被人按住,她才猛地回首。「哥哥?」 「我们走。」他笑了,完全没将惊怒的众人放在眼里。 她从来没见过哥哥如此美丽的笑容,彷佛在安抚她别伤心。她的心田涌上一股暖意,毫不犹豫地握着他伸过来的手,跟上他的步伐。 拦在前方的人们,被他身上凌厉的锐气吓得自动让开。 「哥哥,你……」她垂首,为自己带给他的困扰而愧疚。 大掌轻按上她的头,她抬首看到他漂亮的侧脸闪着光芒。「谢谢妳的袒护。」 他明白,她一心一意对他好,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叫做东方尹、值得信赖的哥哥。 「妍儿会永远保护着哥哥。」她笑得好开心。不久,却懊恼地低呼。「啊,我刚才弄丢了冰糖葫芦!」 「我陪妍儿再回去买。」 「算了……我们还是去捏泥人儿,然后去看布偶戏,接下来去吃红豆甜汤,我要吃三碗!还有,附近的富琼楼红豆馅烧饼也很好吃,我要吃四份!」 「妳……真是贪吃。」 「哥哥!娘说,说话太直接就是失礼!」 「那么,妳的食量真大。」 「哥哥!你是故意的吧?这两句话有差别吗?」 他看着嘟嘴抱怨的她,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心底的暖意更甚。 就让他稍稍沉溺吧。他会珍惜、牢记和她在一起的愉快时光,因为,也许不久之后,他和她不会再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