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侣游戏》 第1页 《叛侣游戏》作者:傅幼喜(完结) 文案: 曾做饮血修罗,如今为她甘做慈祥僧人。 * 1995 非善男信女 西装暴徒 强强 婚后相爱相杀 * 本故事纯属虚构 * 以前文案字数太多,强迫症改不掉,文案废放弃治疗… 一句话简介:你每个吻我都渴望珍藏 内容标籤: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001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最前面: 关于【粤语】:文中非标准粤语,塑料港普混杂。 看到有人评论提出意见,考虑到大部分不懂粤语,以及有热心读者指出错误(个别相关粤语词彙用法错误),后续改为普通话,减少粤语。 · 【划重点:非标准粤语。对粤语行文高要求者慎入,谢谢】 · 排版观感:个人习惯暂时改不掉,排版可能稍挤,若有阅读不适可以app设置调整行间距。 · 本故事纯属虚构,人设地点请勿考究。 · 本章修改时间:2020年4月17日(该章修改了个别粤语词彙以及作话,不影响原版本阅读) 1995年,香港。 时值初秋,正月茶楼下新开一家女装店,女老闆是个时髦小姐,长相清丽,气质优雅,听人讲是海归服装设计师。开新店不用gg,她自己就是个活招牌,穿自己设计的衣服于上流场所走一圈,引靓女们争相效仿,再由名媛圈靓女们聚会、搓牌、茶饭间推荐一番,女装店生意自然红火起来。 一壶天池花茶、一盘新出炉的葡萄味蛋挞摆在红木桌上,一口没动过。身后的姑妈倒了一杯茶水,还没来得及沾口,人已经随着其她名媛夫人下了楼,留下钟霓一人坐在又硬又凉的宽木椅子上。她低眸按着手掌心处的细小擦伤,前几日街头追四九仔,势头太勐,受了点轻伤,明明不算大事,事后却收到上司的勒令停职通知,她才知自己无意间搅黄了隔壁cib同僚们的行动。人倒霉起来,谁都挡不住,随便走一步,前面都有黑魆魆的大坑等着。 一盘葡萄味蛋挞快要空了的时候,姑妈派人上来寻她,请她下楼。她捏着纸巾擦了擦手指、嘴唇,脚步拖拉的下了楼。鹅黄短袖衫束进裤腰,棕色腰带围着纤细可见的腰身,牛仔短裤下裸露出来的是一双靓腿,脚步声噔噔地下了楼梯。 楼梯间,美腿白晃晃一闪而过—— 男人发现美的本领似是天性,对女人身上的美,总善于发觉,总会一眼钟情,俗称见色起意。 另一边楼梯,茶楼老闆领着三位贵宾上楼。两男一女,三人中一男人留着扎眼的长髮,纯灰色短袖衫,松松垮垮套在精瘦的人身上,显得更瘦,他一眼发现钟霓那双漂亮的长腿,顿时走不动路,目光追着她出了酒楼,对着朦胧背影,恋恋不捨,回味无穷。直到前面有人喊他。 丧龙靠窗坐下,翻弄菜单,眼不抬,也不知在问谁:「点解唔去新开的法国餐厅?听人讲那边很热闹,去晚了,椅子都没得坐。讲起来,我还没尝过鬼佬的东西。」(点解:为什么;没:没有) 一旁的阿芬板着一张脸,睨了眼丧龙,吐字:「浪费时间。」 丧龙两眼一瞪,碍于老大坐在对面,也没敢真把阿芬怎样。 算了,好哥不与坏妹斗。 坐于他们对面的男人将菸头按进玻璃制菸灰缸,再抬手,指尖是浓郁菸草味。他捏着手指,相互摩挲了几下,声音不轻不淡:「下次得闲,请你们去。」(得闲:有空) 阿芬眼睛亮了亮。 男人往后一靠,解开袖扣,袖子卷至手肘,腕间精緻腕錶旁边靠着很不搭调的黑纱蕾丝髮圈。阿芬看到,目光呆了呆,没看错,没分辨错的话,那是女人的发圈啊…… 茶楼老闆亲自送来天池花茶及新制茶点,除了花茶,其它全合眼前这位衣着白衫的陆先生的口味。 「陆先生,这是天池花茶,昨天新到的货品。」 陆先生手指勾着一根黑纱蕾丝髮圈,来来回回摩挲,动作轻柔,似乎是很喜欢手里的发圈。鬼使神差,茶楼老闆下意识朝丧龙的小马尾看过去,小马尾绑着一根橡皮筋,并非陆先生手里的这种。 「好,我知咗,还有其他客人,你先去忙。」陆先生一手捏着发圈,一手掀开杯盖,杯中茶水清冽浮香,茶中水雾于空气中轻轻缭绕、散开。 茶楼下面有些热闹,莺莺燕燕笑声混入街头嘈杂声中,十分惹耳,引得大道上行人频频侧目探看。丧龙听到女人的笑声,动听悦人,耳朵泛痒,趴到窗户往下一看,一群靓女聚在一起,堵在下面女装店门口,个别身上还穿着圣保罗中学校服。原来是一群学生妹妹仔,不对口味,顿时了无兴趣,丧龙目不邪视,正要坐回去时,瞥见刚刚在楼梯间一眼钟情的长腿,目光一亮,终于得见长腿主人的真容。 前一秒,心痒难耐、兴趣浓浓,后一秒…… 丧龙瞠目而视,惊惶失措,眼怔怔,如同见了鬼一样,他跌坐椅上,看向对面的男人。 「祖宗,你赶紧跑。」他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阿芬惊目看向他,与此同时,两手握拳,全身警惕。 第2页 钟霓出了茶楼,站在女装店外头,踮脚而立,脚背绷紧,颤颤巍巍,不见姑妈身影,心生要逃的念头,逃跑念头的芽苗都没长好就被姑妈一声「阿霓,这边」给拔了。她循声面无表情地从另一扇门走进女装店——时髦女老闆真是海归派,连女装店名都时髦,gg牌上时髦花式中英文字体击败旁边正正方方的「正月茶楼」四个大字。 进了店,被姑妈拉进另一间房,是时髦设计师的工作室。姑妈将她推到女老闆面前,请她帮忙做一套连衣裙,作参加派对用。 因工作不顺,心身疲惫,脑袋里只有一个沉甸甸的「逃」字,此时,耳边听到「派对」,她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向姑妈:「我也要去?」 「梗系,我要带你去认识新朋友,你需要摆脱过去失败的恋爱,你需要新boyfriend!」(梗系:当然) 钟霓顿时结舌,却要反驳:「我心灵已经受伤,再来一次,会伤得更重的,姑妈,我不需要新boy……」 姑妈打断她的话,「正因为你心灵受伤,你更需要认识新boyfriend!别跟我讲你还对傅时津恋恋不忘,他消失半年,可曾给你一封信?一个电话?什么都没,你恋他什么?恋空气?恋空气都比恋一个消失了的人好,起码你靠空气唿吸活着。他?哼,讲难听点,生死不明,搞唔好,唐sir都是他害死。」 「姑妈!」钟霓骤然愤道:「你不要乱讲!——好了!我参加party!我去认识新boyfriend!可以了吗?姑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他。」 不能理解,也令人匪夷所思。钟霓从警校毕业后,突然之神速的和cib督察傅时津走到一起,两人恋爱似乎一年不到,订婚没多久,未婚夫突然失踪了,顺带还发生一件令人窒息的事情,傅时津的师傅唐少坤唐sir于西九龙警署坠楼而亡,牵扯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一开始,姑妈就不同意钟霓和傅时津的事情,再往早一点说,压根就不同意钟霓入警校做警察!她自己找了警察老公,深知其中心累辛苦,哪里还会同意一个女警察再找一个警察做男友?做老公?这两人凑到一起,还叫过日子吗?连心疼、体贴妻子都没有时间。她不能让钟霓过这种日子。自私点想,幸好傅时津失踪,不用再牵动钟霓心里那不成熟的情情爱爱了。 姑妈换了笑脸,拍了下钟霓胳膊,对女老闆介绍钟霓,而后又讲:「衣服嘛,价格都好讲,只求衬得她好看,起码得像个淑女。」 女老闆轻轻笑出声,钟霓不由得抬眸去细看时髦设计师。外人没讲错,设计师长相清丽,气质优雅,身材也是绝顶的好,一头浓黑而密的长捲髮被一只银质镶嵌珍珠的髮夹扣起一束别在脑后,很是淑女,但—— 时髦小姐指间夹着一根已快要结束了的香菸,搭在桌角上,指尖一抖,菸灰散落。她捏着香菸扔进桌上的菸灰缸中,扬眉一笑。 清丽优雅转眼添上了风风韵韵,妩媚难掩。 没有闻到菸草味,反而是淡淡香气。 设计师拿过尺子,准备给钟霓量尺寸。姑妈在一旁站着,许是无趣,许是外头更吸引她,她让钟霓好好待在这儿,别想着跑,说完她便出去看其它时髦衣裙。 设计师捏着软尺,看了眼外面的女士们,笑出声:「钟小姐,你姑妈对你很在乎。」她低头,量上钟霓腰围。 「我知,她对我很好。」 钟霓紧绷绷地站着,但还是忍不住颤抖,憋不住笑。鼻前萦绕着女人身上的淡淡清香,不像姑妈身上的香水味,更像是香皂味,不浓不淡,符合她清丽面容长相。 「我姓楼。」看出钟霓怕痒,她很快量好尺寸。她记下尺码,又从桌上拿过名片递给钟霓,手里捏着笔在笔记本上标明尺码是来自谁谁的。 钟霓捏着名片,看着上面的名字。 楼亦棠。 她将名片放回桌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楼亦棠的那双巧手上。 「钟小姐,你中意什么风格?」 「简单就好,复杂的东西看着眼花。」 钟霓刚从工作室那扇门出来,撞上一位个子娇小的女生,连声道歉,见她不说话,以为撞伤她哪里,「我撞疼你了吗?你无事吧?」 阿芬紧盯着钟霓的脸,摇了摇头,抓紧手里的连衣裙,转身跑了。 陆先生出钱给她买衣裙,她高高兴兴、迫不及待穿上新衣裙,衣裙布料柔润舒服,裙上不知是什么花,粉粉嫩嫩,衬得阿芬更显可爱。阿芬跑到茶楼上,问陆先生好不好看,陆先生毫不吝啬地称赞好看,不像她哥哥—— 丧龙十分嫌弃地「切」了一声,「丑丑丑!丑死咗!」(咗:了) 「臭哥哥!你收皮!」(收皮:闭嘴) 陆先生往后一靠,宽阔后背紧实贴上椅背,双腿交叠。隔间一档,只能透过屏风缝隙看外面风景人物。一抹鹅黄色飞快从屏风前面闪过,丧龙抱头不敢唿吸,先前色心,现在全无。 陆先生端起桌上瓷杯,浅浅呷了口茶水,侧目,越过屏风缝隙望过去。 钟霓坐到椅上,一胳膊搭在椅背,双腿交叠,微微扭头看向窗户外面街景,外面不知哪家店外放起音乐,一首beyond《海阔天空》旋律响起。 窗外细碎阳光硬是要穿过玻璃,要躺到她白皙的腿上,而后赠予她一腿的来自窗纱上的别致花纹,像是暗色文身,悄悄覆上她小腿上的青青紫紫的小伤痕——那是她的功勋,不被上司承认的功勋,只属于她自己的。 第3页 她吃完剩下的蛋挞,「咦」了一声,目光新奇地打量盘子里的新口味蛋挞。 「荣叔,有新口味?」嘴里不是已经快要吃腻了的葡萄味,而是没吃过的味道,甜中带酸,酸甜度刚刚好,正中她味蕾,可惜已经吃不下,她很撑了。 茶楼老闆笑:「你要中意,再来一点?」 「唔唔唔,我已经食饱,甜腻腻的,食几口肚子就撑了。下次我来,还会有新口味吗?」 「有!钟小姐,您下次来,您要乜口味,都有。」 陆先生收回目光。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丧龙:「她很能打?」 丧龙一愣,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英姿飒爽女警员,尖沙咀疯追四九仔,热血洒街头,一人两拳干翻四个飞仔,简直不要命,而这疯狂,好像……是为一个男人。 丧龙看着男人喜怒不明的脸,小心翼翼补充:「为了傅时津。」 阿芬跟着补充:「但她要找新boyfriend!我两只耳仔都听见了。」 丧龙瞠目看向阿芬。 ……靠! ☆、002 前段时间吃到了新口味蛋挞,没机会多吃,趁这段时间得闲,钟霓拉着轮休的江月去正月茶馆。江月不耐,嚷嚷着谁谁请客才去。钟霓拍了拍江月的大胸,豪迈道她请—— 江月哀嚎:「原来是蛋挞。」 钟霓喜欢来正月茶馆的原因,无非是这里的厨师喜欢做各种口味的蛋挞以及其它糕点,她喜欢同类糕点,但口味太单调,次数吃多,总要腻,幸好口味品种多,可供她无限享受。 钟小姐一上来,喊茶楼老闆:「荣叔,新口味蛋挞还有吗?」 这时,不过上午十点钟。厨师手正热着,自然是有。 「你的停职期,难道只有食食喝喝?」 「当然不是,所以才请江小姐为我解惑。」 虽然在停职期,但警署的事情,她还是要去了解的,这大概是警察的通病吧。 江月故作嫌弃,品尝了一口钟霓百般夸赞的新口味蛋挞,吃了几口,忍不住了:「真新口味——什么味啊?」 九龙的蛋挞快要被钟霓吃腻,连带江月也受累,只好祈求天父让全港制作蛋挞师傅来点新花样救一救她的舌苔味蕾,还有苦不堪言的江月神经。江月不明白,钟霓怎么会这么喜欢吃蛋挞。对此,钟霓从来没回答。 钟霓歪了歪脑袋,想了想,摇摇头,「问荣叔,荣叔也不知,只说是上海厨师的配方,不方便告知他人。」 「这么神秘。」江月好嫌弃,可嘴太馋,忍不住吃第四口第五口…… 江月告诉她:「近日警署有大事,具体不知道,重案组几个同事都被o记叫走,他们那边好忙,已连续通宵三天了。」 钟霓想起几天前差点搅黄cib行动的事情,问:「那cib呢?」 「cib?没事啊。」 没事?没事就太奇怪了。钟霓嘆了口气,还以为自己的猜想可能是正确的,傅时津身为cib的督察,如果这次的行动跟他有关系的话,就足够证明傅时津这半年的消失是因为任务。 江月看着钟霓的脸,抬手敲了下她脑门,「在想什么?」 钟霓佝偻着身子,下巴磕在桌上,闷声道:「新boyfriend好难……」 江月深知她家庭情况,没忍住,笑了:「你姑妈好劲啊。」(好劲:好厉害) 好劲,简直是好犀利啊。有这样的家长,何愁不成女警司? 不过,新 boyfriend 的话,那岂不是要甩了傅 sir? 「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 钟霓趴在桌上,嘴里包着一小块蛋挞,味蕾得到安慰,好似心情也得到安慰。她抬眸看江月,示意她大胆问。 「你怎会爱上傅sir?」 钟霓有些怔忡,这个问题问得好,可惜,她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够靓咯。」 江月喝了口茶水,呛了一口:「有多靓?能靓过华仔啊?」 又是一个好问题。钟霓坐直了身子,认真道:「靓不靓得过华仔我不知,他在我心里是最靓的仔。」说完,绷不住,哈哈大笑。 江月笑骂她黐线,脑袋被耶稣踢过才会这么随便爱上男人。(黐线:神经兮兮) 她当下道:「不爱啊。」 可是不爱,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执着?半年来,只要有他消息,你就马上去找。江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人当初在一起时,就不太像一般情侣,倒是更像警校里的教官和学生,即便是订婚了也是如此。感情的事情,别人插不了手,也不好讲。 晚上用餐,姑妈等不到姑父回家,打了一通电话后便让菲佣提前端菜上桌。姑妈面前全是钟霓中意的菜品,她面前则是清汤寡粥。 钟霓回头看向菲佣阿姨,菲佣阿姨悄悄摇头。 自上次街头事件后,姑妈气还没消,姑父不在家,她对姑妈完全没辙。哄女人这种事情,应该由男人来做,她个小女生,哄大女人,no,no! 晚餐结束没一会儿,姑父回来了,一脸疲色。姑妈接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公文包、外套,如每个寻常妻子一样问他今日工作辛不辛苦,需不需要先洗个澡还是先吃饭…… 姑父转了转脖颈,讲先洗澡。姑妈上楼去准备,姑父坐到沙发上。钟霓回头,确认姑妈上了楼才扑到姑父身边,问:「今日工作很辛苦?」 第4页 姑父斜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瓷杯,偏了偏视线,看了眼楼梯。他盯住钟霓的脸,望进她浅棕色瞳孔中。小女仔已经不像几年前刚住进来的小女仔了。 进警校,训练够苦,做了警察,亦是如此,如今九龙也并不太平,危险常有。也不知是阳光污染了她,还是警察这份职业污染了她,原先白白净净的面孔上多了几粒小雀斑,许是钟霓是混血儿的缘故,面孔比一般人深邃一些,稚嫩一点点褪去,不少柔弱,也不缺柔韧。 他望见她瞳孔剧烈收缩,心知她万分期待他答案。 人的眼睛是隐性情绪表,不会撒谎,它很诚实,但另一个人—— cib得到消息,傅时津潜藏半年,拉出一条「大鱼」,是义合会下面的一条「大鱼」。o记和cib同时出面,虽然中途被钟霓无意打乱任务布置,也丝毫不影响傅时津的做事能力,这条「大鱼」拉到cib和o记面前时,傅时津从混乱中逃出来,几乎只剩半条命,身上多处血伤,一身白衫被血染透,如是从地狱归来。当时在场的没经验的见习警员吓得够呛,其实有经验的警员也被吓住了——任何警察受伤,他们都会沉默地压下心中的惊怕。 经抢救,傅时津逃过阎王利爪,四天前终于甦醒。 见过傅时津后,直觉告诉他,这个几乎是从地狱回来地男人和半年相比,不一样了。那双眼睛,不一样了。 这不一样也许是半年潜藏带来的恶果,他不忍心告诉侄女。侄女的种种行为都在告诉他,她很喜欢傅时津。恶果如何,她恐怕不在乎。都敢一人干翻四个飞仔了!想到种种,姑父无奈一笑,将傅时津已经回来的消息告知她。 夜里,姑父听到外面阳台的动静,笑了一声。 钟霓翻墙出了门,去医院的路上,她在想,都从鬼门关走一回了,爱情算什么,若要失去生命,爱情就得抛弃。她决意要与傅时津分手,就在这个夜里跟他分手,决绝一点,婚约也必须要解除。 可惜,到了医院,见到了人,什么分手想法都去鬼门关了。 病床上的男人好可怜,上半身被纱布缠绕,一张原本好靓好靓的脸破破损损,溢出病态苍白。 这样虚弱又处于病态苍白的男人,有一种莫名的「坏美感」。 糟了。 她想摸摸他。 单纯的那种。 江月总说她有点小变态。 她说再变态,也只对傅时津一人变态,这种变态又俗称专情,称痴情都不为过。 江月嗤之以鼻:「专情专情,那华仔和发哥两人算什么?」 「他们是大明星,不是普通人。」 江月反问:「傅时津在你眼里是普通人吗?」 「不是——但他触手可及。」他都已经成为她未婚夫,是个有身份的人,容不得别人觊觎。 钟霓觉得自己好专情的,一见到傅时津,就忍不住想亲他,哪怕是时隔半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病房内只亮着一盏灯,灯色昏黄,光亮度有些低,低的让她落在地上的影子很黑。她慢慢靠近床上的人,目不转睛,一点一点地靠近,就在她快要亲上傅时津那薄唇时,一只手突然出现,掐住她脖颈。 床上的男人凛然睁眼,借着昏黄壁灯,看清是谁后,眼里凛意顿然收起,手指僵硬松开,接着,他推开她。 钟霓直愣愣地站在他身前,脖子上的灼热疼意越来越重,她愣愣地看着他,慢慢抬手摸向脖子。 方才一瞬,唿吸感官都被夺去。不是没吓到她,是吓到她做不来什么反应了。搞乜啊?半年不见,是这待遇?太对不起她吧。 傅时津撑起胳膊,坐起身,眼神清亮地盯着她。那双眼睛里即便是有什么,也都被这病房内的昏暗掩住了。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她有什么反应。 他眼色复杂,「过来。」 钟霓后退一步,「你居然掐我……」 傅时津喉结滚动,「过来。」 「你掐我。」 傅时津觉得刚刚掐过她的那只手有点疼,肩膀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钟霓性子使上来了:「半年没见,刚见面,你就掐我,你居然掐——」 傅时津朝她伸出手,身子未动,胳膊抻长了也够不着她,只能勉强够到她衣裙腰间的细带,手指一勾,抓住,拉向自己。 细带勒紧她腰身,她被迫往前靠近了他。 他拉紧了手里的细带,盯着她的腰身线条。她腰身线条或许不该被宽松的衣裙遮住。 她扯了扯细带,他拉得更紧,腰间布料被细带勒得发皱,她的细腰弧度更明显了。 他抬头看她,她便抬头看天花板。 这样也好,更方便他看她脖颈上的痕迹。被他掐过地方隐隐泛红,他太用力了。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一周了,身体还是紧绷绷的,神经亦是如此,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当做危险,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本能反应地去扼住危险了—— 却是她。 看了许久,他松开手里的细带,抬手摸向她修长的脖颈,手指还没碰到她呢,她立马耸肩,藏住脖子,「痒。」 他手指顿在半空,在要放下去的时候,突然摸向她的额头。她捂住额头,又马上大大方方给他看自己脸上的伤。 「心不心疼我?」她笑。 第5页 他摸向她眉角,顿了顿,欲要收回手时,她很快地捉住他手,盯着他手指骨一排排的伤看着,翻过他手掌,又看掌心,掌心根部一道伤口,不长不短,不深不浅,伤口颜色却比手背上伤口颜色要红一些, 她低首,软唇贴上他掌心。 他双眸一惊,浑身僵住,继而酥麻。 她的吻,比豆腐软,比蜜桃甜…… 唇齿间溢出的暖热气息匍匐在他的掌心中,像是握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目光随着匍匐在掌心的那一抹淡淡酥麻痒意慢慢深了下去,手指蜷起,捏住她嘴巴,力度不轻不重,却足够让她那两片花瓣无法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翕动。 低调昏黄的灯光中。 他浓郁暗沉的眸光里。 她清澈明亮的眼睛。 她眉间皱起的小脾气。 「你来这儿做什么?」捏着她嘴巴的手没打算松开。 这话像是个□□,她眉间皱起的小脾气一瞬间燃开了,她张嘴朝他虎口咬上去,扣住他手腕,尖牙利齿松开,她扣着他手撞向床头墙面,用力按住,身体往前倾住,一双眼睛恶狠狠地锁着他。 左手被按在墙上,肩膀剧烈作疼,也不知是不是伤口真的裂开。当着她的面,他还要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张脸毫无疼痛痕迹。 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张口吻上去,轻轻咬了一口。吻不过五秒的时间,她被他推开。他沉声道:「你来这儿就是来勾引我的?」 「这就叫勾引啊?」她有些茫然,还以为勾引起码也得是以前在他身边看到的那位辣妹「关之琳」那种,标配细腰大胸长腿,再有,紧身短裙,勾勒出曼妙身姿,内搭什么都没有,两颗樱桃紧跟潮流,她这一身衬衫加长裤,算什么勾引? 「我有伤,没力气跟你闹。」他声音很轻,面色苍白,只剩下那双眼睛还残存力量。 钟霓看着他:「这算闹吗?」 他看向被她按在墙面上的胳膊。 她立时松手,心虚地将手背到身后,可心虚没一会儿,她又凑过来,揉揉他的手腕,又拉过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好奇怪,只要她想的情况下,抓着别人的手摸自己的脖颈,才不会那么痒。 「你做乜啊?」 「我帮你揉揉,你也要摸摸我啊。你掐我脖子,我掐你手腕……稍微公平一点点啦。」 指腹之下,是她柔软肌肤,脖颈动脉有明显的跳动感,与他指腹不同的是,她脖颈间的肌肤冰冰凉凉的,肤质皮层单单薄薄,隔着这单薄皮肤,仅凭指腹,居然就能感觉到她脆弱的脖颈构造。 若开始,他完全用上力气,她是不是就没办法拉着他的手这样摸她的脖颈了……他绷住整条手臂,连带手指也跟着绷住,手臂筋脉微微凸显。 他挣开她的手。 「傅时津。」 「嗯?」 「你声音怎么不好听了。」她侧耳贴近他,听见他有些沉重的鼻息,「你声音怎么没有以前那么粗了,以前的声音好性感的。」 傅时津心头一跳,听到「性感」二字,跳的他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你很钟意?」 她侧过脸,近距离对着他的脸,鼻尖几乎要蹭上他的鼻尖。她看到他鼻尖有细汗,飞快的,不由自主的,蜷起食指蹭了上去,轻轻一勾,细汗全不见。 傅时津握紧了手,掌心内残留的那两片花瓣带来的热度还在酥麻着。 「你真想我掐死你,是不是?」 「你是警察,怎么可以动不动就讲这样的话?我又不是坏人。」 傅时津轻声一笑。 她浅棕色的眼睛里,瞳孔剧烈收缩放大。 就是这个笑。 以前警校时期,偷偷跟踪他,不小心掉进湖里,沉浸在月光湖泊中,对上的就是他这个笑。 小鹿乱撞,心痒难耐,情难自禁,她扣住他后颈,粉色花瓣翕动,贴上他缺少水分的薄唇。她要把自己的水分送他,她才不管他同不同意。她见不得他笑,什么笑都不可以,尤其是这样的轻声一笑,带着点点愉悦,带着点点取笑她的笑。 小女人主动攻势,男人最好的做法应该是接受。 他觉得这不算蜜桃。 应该是更黑暗、更刺激、更强烈的东西。蜜桃算什么?蜜桃,尝一口,甜软惹人心悦,尝了数口呢?会上瘾吗?不会。甜到齁时,会腻,避之不及,甚者,厌恶至极。 温软湿热,津液蜜渡,嫣红下唇被人用嘴唇用力缠住,吸吮,舔舐,啃咬。粗粝却灵活的舌勾住她笨拙且柔软的舌,纠缠,勾弄……千方百计,勾人心魂。 突破她以往尺度。 她心跳加速,心慌到四肢百骸都要发软,她用力推开他,捂住滚烫髮麻的嫣红嘴唇,愣目看他。 傅时津往后靠了靠,眉头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以为她还有什么后招,哪里想到她会突然跑了。 病房门被用力带上。 病房内,方才那抹温郁蕴进他掌心,朝他四肢百骸缓缓钻行匍匐,犹如蚂蚁钻行作祟。 他闭眼,捂住自己的嘴唇,是尝受他掌心还剩余的酥麻,亦是掌心尝受他唇上温郁。肩上血气渐浓,却如调料,为他尝受的东西添上了气味。 两感交融。 蜜桃成熟时。 第6页 外面看守警员看见madam 钟跑了出来,如一阵风似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推门一看,只见傅时津弓着腰,低着头,手覆在脸上,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像是……被扇了巴掌?再看,男人肩头纱布已经见红了。 「傅sir?」 「叫护士。」 掌心余热似乎散掉了。 似乎是。 ☆、003 护士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位医生,医生后脑勺留着很是时髦的马尾,带着口罩,只露一双细长眼睛。 傅时津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脑袋歪向左边,任由护士拆纱布,重新清理伤口换药缠上纱布。事后护士不忘细心叮嘱不要再乱动,肩膀伤势严重,再裂开则难以痊癒。 护士以拿药为藉口出了病房,顺便带上门。 病房内,只剩下两人,病房外有一员警昏昏欲睡,注意力已无法集中。走廊上,安安静静,只剩几个护士查看病房,出门关门走动的关门声和脚步声。 医生走到病房门口,确认门口员警注意力已不在这边,稍稍放松。他转过身,摘下口罩塞进大白褂口袋里。 「祖宗。」丧龙走近床前。 傅时津后脑勺贴着白色墙面,闭目不言,右边肩膀疼得发烫,缓了一会儿,疼痛没那么明显了,他才睁眼望向床前的人,穿上圣洁的白大褂,一脸兇相藏了,一身戾气似乎被天父怜爱中和掉,看着还真像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人模狗样的。 「我讲过乜?只有我找你们,你们不可以找我。」受了伤,大出血,说话比平时柔多了,可这语气还是叫丧龙心颤,他下意识道:「是汀爷——」 「你是我的人。」口吻淡淡,意思却好危险。丧龙跟的是他,不是汀爷,自然也不是要听汀爷的话。不过…… 丧龙露出一口白牙,一颗虎牙虎虎生威,笑时却露憨气。他笑:「祖宗,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身边鬼,得唔得?我只是从汀爷那边找个藉口过来看看你。」过来看看这个男人虚弱到什么程度,居然躺了四十二小时才醒。真不是他幸灾乐祸,只是太难见到。(乜:什么;得唔得:行不行) 「汀爷让我告诉你,警署那边已打点好,没问题。」丧龙说着,边细看傅时津的脸,人脸色苍白,也是,毕竟掉了那么多血,脸上要是还有血色才怪。只是这张脸,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怒不明,叫人猜不透。 傅时津听着,眼帘微垂。他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问:「汀爷最近有无动作?」 「没,没啊,汀爷最近直陪阿粒姐看戏喝茶,连麻将馆都不去,几个叔伯都以为汀爷要退休。」说到「退休」,丧龙笑得意味深长。(没:无) 傅时津静静听着,笑笑,眼底一层生冷。 他从义合会搬出「鱼篓」,扔出去,别人当是大鱼,一口一口争着抢,却不想这鱼篓粒的鱼到底是咸鱼还是活鱼。于义合会来讲,不过是咸鱼,咸鱼值几钱?又咸又刺,没点饮料作配,谁下得了扣?只 o 记不挑,不怕咸,一口吞。他们这些人冷眼旁观,如同看戏。作为义合会话事人,宣文汀是真看戏,而他便是戏中角色。汀爷看戏,亦是盯着他。 「难为汀爷了,还有心思陪女人看戏喝茶。」 闻言,丧龙眉毛挤在一起,想笑又担心,「祖宗——」 傅时津轻声打断他的话,「你叫我乜?」 「……哦,傅 sir。」他笑起来,一口白牙十分亮眼。换了个称唿,喊完后,丧龙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哽着了。 丧龙差点忘了,从半年前某天开始,这条道上就没有祖宗陆钦南,只有白道傅时津。 他也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到陆钦南的情景—— ——那一日很平常。他坐在茶餐馆,一口早饭进了嘴里,还没嚼动几下,隔壁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他赶忙过去,看到老大肥彪被打,想帮忙来着,可他愣住了。 前一秒,他的老大还是威风凛凛的,这一秒,那个穿着白衬衫、看似斯斯文文的男人一拳一拳打在肥彪的脸上,没有任何暴力技巧,只有暴力。男人一脸平静,一拳一拳下去,拳拳到肉,肉颤动骨,那种疼,连血液都要跟着发烫。 丧龙看呆了。这是很平静的暴力,可平静与暴力本就矛盾,丧龙没办法做个好形容。 老大肥彪一张油腻肥脸顿时真的变成红猪头。 直到有血溅到男人身上,他终于停下,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湛蓝色手帕,擦衣袖上的血迹,擦不掉,越擦越脏。他干脆脱了白衬衫,只着一件单薄背心,就着血那一处布料往肥彪嘴里塞。 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却极其折磨人。 肥彪狼狈求饶,鼻涕眼泪粘在一起,哪里还有老大威武形象?他跪地求饶,喊陆钦南祖宗。 丧龙愣愣地看着陆钦南,平静却藐视一切的眼神令他心中一震,仿佛得到恶魔点化,终于探得宝藏一角。 再看狼狈的老大,他心想,真正的男人才不会这样没骨气的下跪求饶。 他崇拜上陆钦南,只为他平静神态,静不可侵犯,只为他是陆钦南。他幼稚的认为,跟陆钦南,他一定会有出息。 他追上陆钦南,拦住他,热血沸腾,「我跟你!我想跟你!」 「肥彪的人?」 「以前是,现在,我想跟你!」 第7页 陆钦南笑了一声,问:「你能反肥彪,日后,你反我,点搞?」(点:怎么) 他立即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心甘情愿做他四九仔,无谓三年不扎老四九,也梦想有朝一日,做他身前红棍仔。 想起往事,丧龙笑出声。 傅时津看他一口白牙,愈发烦躁,让他滚蛋。 「别,祖——傅 sir,不好讲粗话啊,现在身份不适合啦。」此时此刻,男人正虚弱着呢,以往哪有他耍嘴皮子的时候?丧龙忍不住幸灾乐祸了,可还没乐一会儿,有人风风火火从外推门而入,差点吓坏他,他连忙带上口罩,装模作样道:「好好休息。」 钟霓从医院洗手间过来的,脸上还有些许水迹,嘴唇依然嫣红,酥麻感还没散去。她看见医生,抿住嘴唇,见他要走,喊住他。 「等一下!」 丧龙心一抖,慢慢转身—— 傅时津按了按额头两侧,没想到她突然跑了还有脸回来。他放下手,没看丧龙,问钟霓:「你又来做乜?」 又?! 钟霓站定在他床前,抬了抬下巴,嘴唇翕动,吐字:「继续!」 「继续乜?」 「打茄(kie)轮咯。」(接吻) 傅时津微怔住。 刚小心翼翼走到门口的丧龙听见「打茄轮」,惊目回头。 「滚。」傅时津冷目扫了过来,丧龙立即滚蛋。 这么恶毒的一个字,没有指名道姓——是跟她讲? 钟霓咬住嘴唇,一双清澈眸子立时蕴上雾气。傅时津往后一看,目光扫过她眉角的伤疤,而后落进她瞳孔里。 他望住她,「有种你哭给我看。」 她的鬼把戏,他都知道。以前的傅时津把她惯的太好了。 眼里雾气洗过她眼睛,一下子就散了,都还没怎么化成液体呢。她笑出来,俯身伏到他身前,单膝蹲在床前,用手指勾住他那只已经没什么力气的右手,勾玩着他的手指头。 半年未见,一切好似如往常,没改变。她心里有一条小溪,清清澈澈,叮叮咚咚,好舒服。 「要不要再继续?」她抬眸看他,眼里有期待。 刚刚她跑了,尺度太大,她一时还没准备好,整颗心都要被他娴熟的吻夺去,她不甘心,又贪恋,又惊慌。她的心,怎么可以被别人夺去? 她跑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又想着再继续。是不是所有女人会这样?还是只有她? 傅时津低眸看她,明知故问:「继续乜?」 「你知我讲咩。」 「我不知。」 钟霓拉起他的手,轻轻吻过她咬过的虎口,「傅时津,我还以为你死了。」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蓄满哭感。 他看着她的脸,由上而下看她的角度,她的鼻尖在灯光下微微泛着一圈光晕,眼睫落下了短短的阴影,嫣红嘴唇张张合合…… 「你回来的真不巧,我还打算要找新boyfriend。」 方才的哭腔,怕是他的错觉。他眸光沉冽,融进这薄薄的昏暗中,她看不到那双眼睛里是如何藏起一抹抹怒恨的。等她抬头去看他时,是一眼可见的平静,她的话没有在那双漆黑深海里激起任何涟漪。 「我活着,你也可以去找新boyfriend。」 他声音轻轻,有些温柔,温柔地叫人不舒服,像是怂恿她去找。 钟霓拧着眉头,握着他的手,看着虎口上的浅浅的牙印,想了几秒,贴上他虎口,重新咬上去。 男人面上咬肌兀然绷紧,放松,又再绷紧——她咬一口,无关痛痒,可要是舌尖舔舐呢? 虎口处皮肤单薄,比不上掌心敏感,但能感知到的热度是真真实实,亦叫人气愤。 「钟霓!」男人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却见她眼珠子泛红,蓄满清水,一滴一滴不成型地眼眶里跑出来,碎了。 滴进他掌心,碎了,湿了。 他怔住。 不可否认,眼泪简直成了女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种利害武器,用得好,是刺向敌人的,用得不好,是刺向自己的。显然,她的眼泪,是刺向他的。柔中有矛,矛上有刃,男人一不小心的话,只见女人的柔,却不知柔背后的刃会伤人。 「是你咬我,你哭什么?」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力度减弱,大拇指按在她下巴中间,挠了挠,这张脸,也就这儿的肉,最小最软最好把捏。 「你走都不告诉我,我找你好久。」说着,哭音跟着唿吸作对,她大口喘气,又讲:「你回来数天,我都不知,你好多伤,我看不到,其实……」她抽泣着,先前悲伤顿时变了:「你瘦好多,变得好丑——」 「停。」 她眼珠子往上抬,看他,眼泪掉得更多。 傅时津敛眉:「收声!」 钟霓目光潮湿地看他。傅时津见她止住眼泪了,松了她下巴,去擦她脸颊上的液体。同是婴儿长大,为什么长大后,女人的皮肤比男人柔软娇嫩?他指腹越是粗粝,感受到的柔软便更甚。 「我有没有种?」 擦拭她脸上液体的动作顿住,他望住她,慢慢收回手。她看到他胳膊上的线条,筋脉微微凸出,埋进血肉肌理中——惨,真惨,这个男人为什么连胳膊上的肌理线条都可以叫她兴奋。她握住他手腕,拉着他的手擦掉眼角边上的液体,「这是真情实感的水分,平时都挤不出来的。」 第8页 傅时津看着她,目光静得异常。 她心颤,勾弄着他的手指,「生气啦?」 他不说话。 钟霓拉着他的手,摩挲着他指尖上的潮湿,那是她的泪留下的痕迹。她为此甜蜜又心虚。她说:「不要生气,我的确有好想你。」她没看他,「真情实感地想你。傅时津,你有没想我?」 傅时津看着她的眼神仍然很静。「钟霓,你回家。」 她蹙眉,摇头。 「你在,我累。」 「我又没搞你……」 「你在,话多。」他不看她了,挣开她柔软的手,慢慢躺下去,侧过身闭眼入睡。她见他如此,也捨不得离开,只好趴在床边,看着他的后脑勺,悄悄闻闻他身上的味道——没有事熟悉的味道,只有难闻讨厌的医药味。 好一会儿后,她起身,关灯,一室无声坠进柔软的黑夜。 钟霓坐在床前,在黑暗中看着他朦朦胧胧的轮廓。她好享受两人之间的联繫,未婚伴侣、警察;眼睛、嘴唇、手指……任何能在两人之中可作为纽带的东西,她都会用来享受。当然,是偷偷的。不过,再如何享受,这与所谓的爱情毫无关联,她四肢再发达,该理智仍理智。 傅时津等于钟霓情感防空洞。 她在他身后柔声讲:「也许我真的需要和江月一样信一信耶稣,她帮我跟耶稣求过好多事情,最多是求你平安回来。」 他闭着眼睛,眼睑悄悄翕动。 不,钟霓,别相信耶稣。 · 註: 老四九:社团年龄三年以上成员; 红棍:社团堂口的高级成员,打手。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时间:2020年4月25日(修改错别字病句,阅读无碍) ☆、004 钟霓是在凌晨三点钟左右翻墙回家的,好巧不巧,正撞见起早去书房的姑父,整个人愣在二楼走廊上。高楚杰一边擦拭眼镜一边从她面前走过去,完全无视了她。她松了口气,正要回房间时,高楚杰站在书房门口,突然问:「傅时津怎么样?」 走廊上的暖色壁灯映着白色墙面上的淡色花纹。闻声,钟霓脚步顿了顿,回头,回答得模稜两可:「还好。」 高楚杰望向她:「没任何问题?」 她想了想,「姑父,你怀疑乜?」 高楚杰没应声,准备推门进书房。 「姑父,你不会认为半年前坤叔的死和傅时津有关吧?」 书房门已关上,钟霓的话被门缝挤散了。 坤叔,唐绍坤,重案组高级警司,傅时津的师傅,对傅时津来说也是半个父亲的角色。半年前,坤叔临近退休日,却意外于西九龙警署坠楼。在这件事情发生前后,傅时津没有任何消息,随后,有警务人员在唐绍坤家中搜出一笔钱,两箱子。一个正气凛然的重案组高级督察家中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是陷害还是隐藏太深?亦或者说,这是一个警告,一个提醒。 没有坤叔这样的能人牵制,义合会曾一度嚣张不已。坤叔死了,义合会前来拜祭,态度温善,更惹人猜忌。所谓树大招风,何况是一颗太直的树,坤叔这棵树倒了,有些风也挡不住了,剩他徒弟傅时津,那些风自然要刮向他。 算不上猜忌,只是…… 高楚杰看了眼桌上的全家福合照,还有钟霓警校毕业时拍的照片,她头戴警帽,衣着警服,朝镜头敬礼,笑得尤为灿烂骄傲。 只是,这股风是从义合会出来的。昔日,有什么线人、卧底潜藏几个月,都说受不了,一旦被人发现是为差佬做事,那些人手段残忍,线人、卧底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即便有人活着出来了,性格也变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差佬不像差佬,多多少少被同化,这种人亦正亦邪,正邪不分,身上披着差佬这层身份,反而更危险。 他不希望钟霓碰到的是一颗恶果,又误食吞下。 他更不希望坤叔的徒弟成为那颗表面漂亮内质腐烂的恶果。 坤叔时常说:「我这人没别的本事,最大成就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不,我当他儿子。他算我儿子啦。他要继承我衣钵,做好警察。」 钟霓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姑父再从书房出来,看了眼走廊上的光,天快要亮了,她也回房间补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姑妈过来敲门,不见人应,推门而入,拍了拍钟霓的腿,再看她一身衣服不是睡衣,眉头一蹙,掌下生风,用力拍向钟霓的臀部。 钟霓惊醒,看见姑妈,醒得更彻底。 「阿霓!你昨晚是不是又翻墙出去?」 她勐摇头否认。 姑妈也不追究这件事情,追究无用。但,她说:「既然你好动,那今天陪我去沙田马场,林太儿子——」 钟霓翻眼,倒床不起,捂住耳朵。 天父啊,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谁谁谁家儿子,听到脑袋就疼。 「你不去,我只好找madam关,请她将你调文职。」 一瞬地,她腹部绷紧,腾地起身跳下床,「去去去!我去!」 madam关何许人也?姑妈的好姐妹,重案组高级警司,她的顶头最厉害的上司,堪比金庸笔下灭绝。她在重案组早已名声狼藉,要她调个文职,太容易了。她怎么可能甘愿只做警署文职?不行,她只有做警察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第9页 她跟在姑妈身后,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姑妈回头见她如此形象,看到她黑眼圈,抬手戳她脑门,「做女人做成你这样,失败,可耻。」 钟霓小声嘟囔下辈子一定要做个靓仔,最好比华仔帅。但是可惜,这样便泡不到傅时津这个靓仔。想来想去,老老实实做个失败女人。 菲佣已将早餐已准备好,高楚杰坐在餐桌前,翻阅今日新报纸。钟霓一脸颓丧,绕道走到高楚杰身后,刚想请他帮忙救命,姑妈一眼扫过来,指着她的座位,让她坐好。 「高楚杰,你唔好再惯着她,惯野了,半夜翻墙呢事都做的出来,哪家小姐这么野?」 …… 钟霓拿起桌上的勺子,慢慢搅动碗里的清粥。她身上的伤早就好了,还吃这么清淡,有点想正月茶馆里的早茶了。 她嘆息。 钟家是警察世家,上到祖上几代的工作都与警察相关,远古一点也是个捕快,早些时候,都是男人做警察,女人随意,后来随意出一位做生意的,钟家也就富裕起来。到了她爹地这一辈,好像就没什么了,只有爹地和姑妈两个人,爹地做警察,姑妈便做她的钟家名媛小姐,正因姑妈的名媛小姐身份,出入上流场合,结识多位名媛,爹地也因此认识了妈咪。 什么样的名媛时髦小姐才会钟意爹地那样的人?不懂浪漫,甚至不算体贴,不讲理——他将她这个女儿赶出家门,还能讲什么样的理? 只怕妈咪骨子里就有叛逆,也因正叛逆才特殊,爹地才会钟意不是警察的名媛小姐——听姑妈讲,爹地原本是想找一位同是警察的女人结婚,没感情不要紧,能过日子,不妨碍他工作,警察跟警察,完美搭配。可惜,他碰到了妈咪这样的美丽女士。 警察世家血统加上妈咪的叛逆血统因素结合出了一个钟霓,怎会不野? 高楚杰见战火烧到他身上,哭笑不得,看了眼情绪不高的钟霓,心想也许是凌晨的事情让她很在意。他嘆息,吃完最后一口,擦了擦嘴角,对妻子说:「我翻工(上班)。」 钟霓突然起身,喊住他:「姑父!」 「乜事?」 「姑父,你怀疑他,不要紧,但你要信坤叔。」 高楚杰微微一怔,笑了一声,「我知了。今日你好好玩,停职期当放松。」 钟霓答应去沙田马场,姑妈一心全在这上面,根本无心去关注她嘴里的「他」是谁。 沙田马场位于新界,离九龙有一段距离。 林太丈夫是商圈富豪名人,林先生为人正派,在圈内颇受人称赞,独子林知廉前段时间从美国回来,好家世、高学歷、英俊长相,故在上流社交圈内富有名气。自钟霓进了警校,便和上流社交圈子完全没了关系,融入不进去,强行融进去也只是她钟家名头融进去而已,一切都太虚,不值当。她将自己沉入了中、低层社会,越低越好,到了底层,她抬抬头,才能看到更多以前站在上流社会中看不到的东西。由下而上,看到的东西比由上而下更真实。 去马场之前,钟霓被姑妈拖去商场,换一身裙装,裙摆及膝,一双长腿细白长直,叫商场人员看了都忍不住夸赞。从商场出来,引不少男士回头。 人靠衣装,底子也必须及格。姑妈看她换了衣服,如换了一个人,说:「我后悔,我不该同意你上警校。」上了警校,她的侄女儿原本娇嫩皮肤如今愈发粗糙,叫人看去真心疼。 钟霓内心哀嚎江月,快叫你的耶稣来踢我脑袋。 见她额头还有伤疤在,又带她做髮型,额头左侧留出一点头髮遮一遮,到姑妈满意,她才获得解放。 到了马场,见到林太,姑妈笑得还算克制,见到林太身后的林知廉,笑得合不拢嘴。钟霓无语,拉了拉姑妈的袖子,她这才克制一些,回头小声同钟霓说:「他不错,你要把握。」 把握个鬼啊!她有傅时津——她是不是该告诉姑妈傅时津回来了? 「姑妈,我想跟你讲一件事情。」 「回去讲。」 「现在讲。」 姑妈回头看她,「我知你要讲咩,回去讲也是一样。」 「这对我名声不好!」都是有未婚夫的人还把握别的男人…… 姑妈「呵」了一声,「你还知名声一词?我以为你有傅时津,就什么都不要了。回去,我会去找傅时津谈一谈,经过这半年,我已确定他不适合你。」 「姑妈……」 姑妈扇了下她的手,转而对上林太,笑容得体,温温柔柔,再看一旁的林知廉,大大方方夸赞林太有个好儿子,着实叫人羡慕。林太回头看了眼钟霓,也夸姑妈有个好女儿—— 钟霓没忍住笑了一声,跟在后面,喊:「姑妈。」 林太表情一僵。 姑妈补充:「我侄女儿,我当她是亲女儿。」 这时,林知廉注意力从马场上挪开,回眸落定在钟霓身上,蓝色连身裙,细宽肩带,浅v领口,明明是设计很简单的一件裙子到了她身上,却好像没那么简单了。腰细腿长的优点一览无遗。 他抬眸,看向钟霓的脸。 不是小家碧玉的长相,不是内敛的那种漂亮,是张扬的那种漂亮。漂亮而不自知。 姑妈见他看了过来,拉过钟霓,正式介绍:「这是我侄女,钟霓,廿四——」顿了顿,问林太,「与知廉是同岁吧?」(廿:二十) 第10页 「生日过啦,算廿五啦。」 「那也差不多啦。」 林知廉和煦一笑,她却是笑不出来,只能扯了扯嘴角。他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唇角一挑,向姑妈道:「aunt,新来一匹马,货色不错,我可不可以请钟小姐去参观?」言下之意,待会的赛马项目,他会参与,并很有自信。 姑妈当然巴不得了,推了钟霓一下,高跟鞋脚控不稳,她扑向林知廉,幸得反应快,脚尖一扭,身子一转,避开林知廉,与他并肩站稳。 林知廉眼底闪过讶异。 不知钟霓底子的林太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钟霓看见姑妈一脸不悦,忙忙要走人去参观什么马,走了几步,发现林知廉没跟上,她回头,「林……知廉,不是要去参观马吗?」 林知廉礼貌地同林太、姑妈打了个招唿,这才领着钟霓离开。 姑妈摇头嘆气,比起林知廉,钟霓真的是一点礼数都不知。 远离了姑妈,钟霓走得飞快,林知廉跟在她身后,眼见她要踩空一步阶梯,刚要开口,只见她干脆一步跨过两步,稳稳站定。 林知廉抬起目光,看向钟霓,微微笑:「钟小姐,你是在哪里就业?」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钟霓偏头看向他,「我是警察。」 在上流圈,警察小姐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叫人瞧不起,好好的名媛小姐不做,做什么警察,太危险,不像话。 林知廉像是看透了她,眉梢眼角玩味十足,笑:「钟小姐,我忽然想起来,你或许可以帮我一个忙。」 钟霓眉头一挑,心想这发展似乎不对,按照以往那些靓仔们,应该是找藉口走人。毕竟,男人嘛,有甜美时髦小姐,谁会选择呛口辣人的 madam? 「一切违法事项不帮,借钱没钱。」 说得极熘,看来是常说。 林知廉无所顾忌大笑,「不违法不借钱,只想请你帮我挑一匹马,最好反应能力像钟小姐你这般优秀。」 钟霓望住他,「你拿我跟马比较?」 林知廉蓦地正色,「钟小姐,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钟霓哼了一声,继而轻笑:「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只要不违法,且在我能力范围内,你要什么好处我皆满足。」 「我要的好处很简单,你同你妈咪讲,你对我没兴趣。」只要他讲没兴趣,林太知道,姑妈也就知道,那她便万事大吉。 林知廉端详着面前的女人,不言语。 钟霓看向他,「没听清?」 林知廉微微笑:「现在讲这个为时过早,万一下一秒我对你有兴趣——」 钟霓不耐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下一秒,与我无关,你只要同林太讲,你对我没兴趣,我谢天谢地谢谢你,顺便帮你挑一匹好马,你我都不亏。」 林知廉静住了,审视着眼前的人,和煦一笑:「好,不过,」他看向赛马场,「如果你挑的马拿了第一,我就答应你。」 傻得嘛——钟霓没绷住,差点要开骂了,「你答应什么答应,这是好处,不是条件,你我各取所需,你自己讲的,我要什么,你满足我。既然你不行,那散了。」说完,她要走。 林知廉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情不自禁拉住她胳膊,她回头瞪过来,他察觉自己行为失礼,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ok,ok,你讲什么是什么,我满足,ok?」 钟霓避开他的手,「ok,做人爽快一点啦。」 今日沙田马场来了不少富豪名人,澳门娱乐产业大亨何立源来此捧场,连壹和集团公司的老闆宣文汀也来了。宣文汀满头白髮,胡茬白黑斑驳,身形偏瘦,儒雅气质尚在,仍有威严,身边跟着一位穿着旗袍靓女。六十几岁的男人和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站在一起,本就是个大话题,可没人敢议论,壹和集团,壹和,义合,后面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昔日义合坐馆,如今要洗白做商人,莫名讽刺。 钟霓挑好了马,从后面出来,抬头便看见宣文汀一行人在贵宾室,巨大的落地窗干干净净,在日光下,里面通通亮亮。 林知廉循着她视线望过去,马会经理与宣文汀站在一起,虚与委蛇的嘴脸,清清楚楚。 「你认识?」 「不认识。」钟霓双手抱胸,转身走人,从另一边台阶上去。林知廉收回探究视线,转身跟上她。 贵宾室内,丧龙吊儿郎当地站在宣文汀身后,许是钟霓那双长腿太显眼,远远的,便一眼看到她,还有她身后衣着得体的绅士。他眨了眨眼睛,无敌madam 钟居然会穿裙子踩高跟鞋?!他当自己眼花,再眨眼,madam 中今日好靓,一双长腿好靓,引不少男人频频注目。 madam 钟和她身后绅士走得好近,这是要甩了祖宗?可昨晚「打茄轮」是搞乜啊? 汀爷一心与澳门何老闆谈今日马场的赛马,无心顾及后面。丧龙想了想,跟一旁人打了声招唿,悄悄离场,找前台借来电话。他靠着柜檯,一边等人接电话一边想着要不要买个摩托罗拉,前段时间看过一部电影,鬼佬的电影叽里哌啦看不懂,场面倒是刺激,尤其是男女打茄轮,好劲爆。后来听学生仔小弟讲电影里面有个摩托罗拉,新款手机,功能很好,学生仔介绍详细,听得他垂涎三尺——呵,他居然还会用成语? 第11页 丧龙偷着乐,听到电话那边有声音,才说:「祖宗,汀爷在沙田马场。」 「还有边个?……澳门何……何,何立源,对,何立源。」 「阿粒姐在边上啦。」 丧龙看到坐在贵宾区的钟霓突然站起来,趴在护栏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灿烂一笑,身后绅士同是如此。他愣了愣,鬼使神差地讲madam钟今日好靓,笑起来更靓。 那边默住。 丧龙都以为电话挂了,喊了几声,「祖宗?」 「盯好何立源,暂时别让他回澳门,找个可靠的兄弟,带他来见我。」 「我知。」 正要挂电话,那边人忽然问:「她做乜?」 她?他?谁?汀爷?还是谁? 「你讲边个?」(边个:谁) 「钟霓。」 丧龙恍然大悟,露出皓白牙齿,「哦~ madam钟啊,好似拍拖,身边有靓仔——」 ——啪嗒。 电话挂了。 ☆、005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被人缠住的差佬这会儿终于得空,傅时津也挂断电话,转身朝洗手间方向过去,负责监视他的那人立时紧跟上,他走到洗手间门口,没回头,声音不冷不淡:「这么喜欢跟,不如彻底一点,进来?」 穿着便服的差佬站定,表情讪讪,踌躇片刻,退远了。 进了洗手间,他一脚踢开里面还有人的厕间门,里面蹲厕的人杯吓了一跳,正要发作时,傅时津单脚踢向下一个厕间门,门被踢得震颤,没人,但够吓到旁人。 那人急忙忙拉上裤子,这男人面相太兇,惹不起惹不起,那一脚若是踢到别的地方,必然完蛋。 傅时津反锁上洗手间门,用力推开洗手间的窗户,窗台缝隙里有烂了的菸蒂,混在窗户的铁锈中,无人清理。 他靠着洗手池,身后是一面镜子,镜面斑斑迹迹的,好脏。镜中的背影宽阔却单薄。 他抬腕,看了眼腕錶,目光却定在腕錶旁的发圈上。发圈有些旧了,松紧程度不如开始那般紧了。 他拉住发圈——松开——弹回,手腕间皮肤被打得隐隐发麻。 菸瘾犯了,浑身骨血都在疯狂跟他叫嚣。他捂住嘴,仿佛是回到前不久,钟霓在他掌心留下的温郁还未散去,如烙印。 烟龄超过十年,仅靠半年时间,根本无法彻底戒除,连简单的小戒都难以做到,犹如吸食丸仔。 他想起钟霓柔软的唇。 还有她给予的抚摸。 也许是想得太多,愈发渴望,便愈发烦躁。他用力抹脸,转过身,对上镜面。镜子里的人,面容削瘦,似是他,又不是他。他不认识镜中的人,也不想认识。他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用毅力缓解菸瘾带来的痛楚与烦躁。 出了洗手间,他拉了下手腕间的发圈。 它湿了,会吸水,还会潮湿地缠着他的手腕。 madam 钟今日好靓,笑起来更靓。 有多靓? 靓得过关之琳张曼玉吗? 他回病房,员警仍跟着他。cib已经提交报告,恢復他警察的身份,但上头还是安排警员监督,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提议。 他喊来外面的警员,问及 cib 张家诚,最好让他过来。警员出去联繫,没一会儿便回来告诉傅时津,说张 sir现在在开会。意思是来不了了。 傅时津站在病房窗户边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街景,翻动手腕,瞄了一眼。 已过正午。 开会?会议主题不用想他都知,他带出的地那批货,货量大,且货源不清不楚,制货点是在香港还是其它地方都不知,情报不足。cib 高级督察张家诚为人功利,且新官上任三把火嘛,o 记督察刘政也不是好角色,两方情报根本没可能及时共享,都想争功——你拖我,我拖你,如果只有一方能活,干脆大家一起死。 傅时津抬手,轻轻敲着錶盘,手指忽然顿了顿。 今日,宣文汀去了沙田马场,那么,今日马场应是有赛马活动。大厅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坐在厅内看电视的大部分都是一些住院病人,无线电视台正重播电视剧《大时代》,丁蟹癫狂质问玲姐…… 傅时津走过去,直接换台,后面一群人抗议叫唤。换到赛马直播频道,没一会儿后,后面人安静了。 沙田马场活动已经开始了。 赛马直播,讲解员声音粗糙尖细。 「比赛继续进行!」 「nimble在慢慢加速!」 「最后四百米!」 「黄雀还差1.5个马位!」 「最后两百米!黄雀反应迅速!最后两百米!超过nimble!黄雀超过!居然超过了!」 「黄雀前面无马!」 …… 新马黄雀跑了第一,出乎意料,小半场欢唿,大半场开口臭骂,赌什么马都输光光。 钟霓得意一笑,转身见林知廉伸出手,她意思意思与他击掌。 「钟小姐,你眼光不错。黄雀是新马,没上过战场,没想到这么勇敢,nimble可是上一届全港马王。」 「初生牛犊不惧虎嘛,马王又怎样?越是称王,老得越快,老了就该给年轻的让位呀。」 钟霓目光清明。 闻言,林知廉怔了怔,继而一笑。 ——老了就该给年轻的让位。说的有那么点意思,是自身存有野心,还是过于自负? 第12页 眼前这位小姐与他平时所见的富人名媛小姐大相迳庭,旁人依靠的自信是由家族财富、地位衍生,她似乎不是,像是自负,可能自负不恰当,应是自身骄傲与自信融为一体,只有她自己。 「黄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搞唔好,会赢连名字都要占几分。」钟霓回头看他,轻笑:「林少爷,你取名不错。」 林知廉站在她身侧,仔仔细细看她的笑眼。 耐看的女人,怎看都耐看,看得久了,印象比上一秒多,也深。深了,就有想法。 靓妹靓仔站在一起,坐在后排的钟嘉苇越看越满意,和林太聊得是愈发投机,话题从林少爷身上扯到钟霓身上,扯来扯去,无非是男女感□□。 钟霓回头瞥见这一幕,头皮发麻,她对林知廉说:「林少爷,可别忘了。」 「钟小姐有喜欢的人?」 钟霓睨了他一眼,「有没有,跟你无关。」 林知廉笑笑,走近她,柔声道:「钟小姐,我忽然发现,在上一秒,我已经对你有兴趣——」 钟霓立时打断他的话,「不要你觉得,你觉得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呀。」 什么叫兴趣?这位林少爷根本什么都不懂,男女之间的兴趣,像她对傅时津的那种「兴奋」才叫兴趣,林知廉这种自以为是的兴趣,屁都不是,无非只觉得有趣而已。有趣不是兴趣,有趣会变成无趣,男女之间最怕无趣。 她跳下阶梯,裙摆也随之拂动,两条腿仿佛可盈盈一握。林知廉看着她,她在他眼前笑,秋日阳光很伤人,别家女士进了阳光区域,戴宽沿帽抑或撑洋伞,只她大大方方享受阳光,任由鼻樑雀斑恣意张扬。 她笑说:「林少爷,男人言而无信,会好衰的。」 秋日阳光从她脸上得到了如春日笑容。 她笑笑地说完话,转身跳下阶梯。 林知廉站定片刻,乐呵呵地解开领扣,露出锁骨。他迈开腿,跟上她脚步。 nimble输了,只听马会经理介绍,宣文汀才决定买定nimble,哪想到会输给一个嫩马,他太讨厌输了,尤其是输给一匹「嫩马」。他坐在棕色真皮沙上,阖着眼,懒得再看马场,马会经理点头哈腰,同他再介绍另一匹马,从老马介绍到嫩马。 宣文汀笑起来,声音在喉咙里打颤,朝马会经理招招手。马会经理心惊胆战朝他走过去。 阿粒柔若无骨地手搭在宣文汀干瘦的手背上,「汀爷,我讲黄雀会赢,你还不信我,喏,你输给我啦。」江南女人的普通话比广州话动听悦耳,娇娇的嗓音听得软糯,一句本该不合适的话,听起来也怪好听的。 男人输给女人,好与不好看男人态度—— 宣文汀大笑,笑得开心,也笑得不屑。他搂住阿粒,笑说:「是,是,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女人中断了老男人的怒气,却也不代表他会放过马经理。 宣文汀搂着阿粒的细腰,离开贵宾室。身后马仔按住马会经理的熊肩。 丧龙回来的时候,马会经理已经从衣装革履的肥佬变成红色肥猪,真够扑街。丧龙被血气刺的浑身哆嗦了一下,喊来马仔,让他叫人过来处理。 丧龙走到走廊上,走了几步折回来,抬头便看到 madam 钟正走上楼梯,往这边走过来。 叼!风水轮流转,转到他扑街!够衰! 丧龙转身就走,走着走着便跑。 钟霓走到贵宾室门口,看了眼里面情况,本能使然,迈开长腿迅速去追丧龙。后面林知廉看到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马会经理,场面见红,他皱了皱眉头,按响贵宾区的快捷通话,喊人来处理。 钟霓边跑边脱了高跟鞋,抬手朝前面人身后砸上去——如投掷铅球。丧龙回头扫了一眼,吓得跑得更快,边跑边跳,避开 madam 钟扔过来的鞋子。 哪有人比他还衰?上次在医院见过一次,一头时髦马尾太特殊显眼,因她是madam,好危险,他痛心剪掉马尾,留寸头,丑到哭,今日是被追到哭——他终明白什么「街头疯追四九仔,热血洒街头」就不是虚话!madam 钟是靓到好勐! 走廊些少有人,畅通无堵,跑到电梯,电梯迟迟不开,跑楼梯,哪里想到他刚下去要转弯,madam钟好勇勐,直接从楼梯上方跳了下来,扑住他,一手按住他肩膀,迅速反扣上他胳膊。 丧龙差点要吓哭。 钟霓气喘吁吁:「你跑什么?!」 叼……老母……丧龙想爆粗口,但在油尖旺见多差人,混久了,就自然而然体会到一个道理:在差佬面前,装乖总没错——何况是在西九龙重案组madam 钟面前。 丧龙缓了缓口气,「小姐……是你吓得我,你气势汹汹,我胆小如鼠。」呵!他居然用了两个成语!一定是学生仔小弟影响了他。 钟霓轻轻拍了下他脑袋,蹭到了一手的汗,往裙摆上擦了擦。 「切,跑啊,你还挺能跑的啊。」 丧龙摇摇头,「不跑了不跑了。」 钟霓松开他的手,站起身。丧龙这才看见她膝盖上红了,方才直接扑过来,膝盖磕到地面,光想想都疼。丧龙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被她逮到。 她眯眯眼睛,「你刚刚做乜啊?」 丧龙吞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我看到有人被打,准备喊人来咯。」 钟霓审视一番后,摸向他衣服口袋,丧龙大喊大叫:「小姐,你唔好非礼我个衰仔——」 第13页 「边个非礼你呀!」钟霓嗤了一声,「跑。」 「啊……不跑,不跑了。」 「跑不跑?」 丧龙有些懵了,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钟霓后退一步,下巴抬了抬,示意他往楼下跑。「跑啊!」 丧龙琢磨不透她,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钟霓眉头一皱,作势抬脚:「衰仔,你再不跑,我踹了啊。」话音未落,人已经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钟霓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揉揉膝盖,看到林知廉,沖他挥手。林知廉见她一人站在楼道间,拎着她扔掉的高跟鞋走下楼。 「你没事吧?」 「吶,刚刚那人是贼,我得去抓犯人,」钟霓沖他双手合十,「麻烦你帮我跟我姑妈讲一下啦,委婉一点,拜託拜託!」 林知廉刚想说话,她人已经如风一般跑下楼了。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鞋子,她这是光脚追贼?不知是警察小姐傻得无可救药还是真勇勐无敌。 林知廉为瞒住钟霓去向,并没有直接回贵宾室,但路上遇到钟嘉苇,未见到钟霓,只见他手里的鞋子,她心下瞭然,但仍问林知廉关于钟霓去向。林知廉笑笑,答:「钟小姐在洗手间。」 绅士做派,他一做到底,又维护女人恶劣小行为。 谁家长辈不钟意? ☆、006 丧龙一口气跑出马场,被 madam 钟吓得够呛。回头看到madam钟光着脚,于心不忍,停下等她。 钟霓边跑边跳,停停走走,脚板被路上石子硌的疼。看见身前人,笑了一声,「哎,你够能跑哈。」 丧龙扫了眼 madam 钟的脚,肉色丝袜惨遭破相,淑女靓妹仔一下子转变风格,叫他好不适应。难得见 madam 落魄成这样,该幸灾乐祸,可不知为什么,丧龙乐不起来。 落魄形象不适合勇勐无敌的madam钟。 「小姐,你的脚……」 钟霓抓了抓有些乱的头髮,四处看了一圈,听到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没事啦——你知哪里坐车方便去九龙?」 丧龙本想送她一程,但他要做事。于是,只送她上车,见她没带钱,又大发善心出钱——他可是铁公龙,一鳞不拔,油尖旺铁公龙的善心居然发给 madam?一定是祖宗面子作祟。 钟霓眉头一挑,满目警惕:「你做乜这么好心啊?」 丧龙愣了愣,递出去的大金牛一角烂巴巴的,在微风中颤动。他说:「……就当我看你靓咯,见不得靓妹仔光脚走路。」 钟霓面无表情,丧龙觉得自己手好像抖了下。 她看着丧龙,忽然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摘下耳坠,塞进他手里,拿过他手里的几张金牛,说:「谢瑞麟,刚买不久,现在退应该可以。」(金牛:港币) 丧龙笑了,顺着她的话问:「没收据,点退啊?」 她随口回:「典当了呗。」上车,催促司机开车走人。 丧龙看着手心里的镶了小钻石的耳坠,小巧精緻,不像女金毛狮王会戴的玩意儿,可真正戴时,却又好靓,伪装淑女也不赖。想起楼梯间那勇勐一扑,丧龙露出亮白牙齿,笑了。 madam 钟这么勇,祖宗控不控的住? 丧龙回到沙田马场。 赌马输了,宣文汀心情不佳,在见到澳门娱乐场大亨何立源后,心情大好。宣文汀请他去新界最豪华的酒店,甚至还安排上自己手底下的妹妹仔去作陪。宣文汀早已托人打听到何立源爱好。何立源的怪癖令人发笑,他爱灿妹,尤爱江浙一带,据闻何立源第一任妻子便是江浙一带的。 阿粒将此任务交给丧龙。 丧龙看了眼身形肥硕的何立源,一身胶原蛋白都要溢出来了。他哼了一声,问:「边个?」 阿粒神情淡淡,「大陆来的那些姐妹,挑一个乖一点的,何老闆喜欢大陆妹。」 「我知了。」 丧龙想了想有谁是内地过来的,想了半天,也只想到林阿芬。 林阿芬是从福建过来的,想着是在香港赚钱回家。当她见到阿粒姐跟前红人丧龙哥来找自己,她喜笑颜开,以为自己要赚大钱了。 「龙哥,你带我酒店做什么呀?这儿好漂亮呀。」 金碧堂皇的酒店使得阿芬看得眼花缭乱,眼里既是兴奋又是好奇。两人走上朱色旋转楼梯,楼梯顶灯在光线照射下晶光闪闪,好似钻石。阿芬看呆了。 丧龙没有回答阿芬的问题,直接用拇指掐灭了烟,扔进走廊的垃圾桶内。他领着阿芬进了一间高级套房,让她乖乖在这里待着,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要乖乖的。 阿芬愣了愣,抓紧衣服,有些不安,「龙哥……」 丧龙走到门口,听到阿芬弱弱喊声,想了想,又折回来。 「你不是想要赚钱吗?你乖一点,会赚很多。」丧龙的普通话不算标准,但比起大部分人好很多。 听到「赚很多」,阿芬笑了,心存感激,「好啊,龙哥,谢谢你,我一定很乖。」她阿婆和小弟还在老家等着她寄钱回家。 阿芬好乖,笑得也好乖。 丧龙看着林阿芬的笑脸,忽然间,心,空了。 以前,这种事情,他不是没做过,做的次数多了,他好麻木,麻木的好像都没怎么去看别人的脸,不知道她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怨恨还是贪婪?以前,那些女人的脸,是什么样的呢?她们是像此刻林阿芬笑得一样吗? 第14页 丧龙转过身,抹了下脸,用力拍了下后颈。然后,他清醒了,也麻木了。 然而,心却更空了。 要怪只怪阿芬太单纯,不知油尖旺飞仔龙有多坏。 从新界到九龙城区,车子颠颠簸簸,路太长,到医院时,已是傍晚。病房被残阳映得红黄相融。傅时津躺在病床上,看着窗户外面的天空景色,捏着手里的发圈玩,听到脚步声,偏头瞥见门口的人,发圈落进掌心,继而不见。他看向正走过来的女人,目光落定在她脚上,眉头一蹙。 钟霓一过来便往他病床上一趴,上半身趴在他身侧,两条腿悬在床外,手胡乱摸索着,摸到他握成拳头的手,抬头看他。眼底一片疲惫,她拉过他的手,带到唇前,她想吻一吻他的手,可他的拳头绷得太硬,吻起来或许没感觉,于是作罢。 「不是跟新 boyfriend 拍拖吗?点搞成这样?」 钟霓惊了,爬起来,两手撑着床,身子前倾,「你点知——哪来的新 boyfriend?我还没有找呢,拍什么拖。」 他了无波澜,静静看她。 不知是他眼睛太好看,还是他眼神叫她不舒服,她喉咙发干,是真干渴亦是另一种感官上的干渴,她受不了他用那样好看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看自己,她抬手捂住他眼睛:「你别这么看我。」 他偏过脸,身子往后,避开她的手。 她目光紧缩,他偏过脸时,他脖颈乳突肌一下子明晰起来,笔直的一条线,延伸进锁骨、胸膛。如被电着了一样,她慢慢收回手。 他没波澜,她亦要做出没波澜的样子。她不要自己处于不好的位置。 她起身,背过他,坐正身子,「不许看我。」 人的天性或许越是不许,越叫人想逾越—— 傅时津转过脸去看她,又很快挪开。她坐在床沿,慢慢脱下令人不舒服的丝袜。 他看着窗户外面越来越没颜色的傍晚,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钟霓捏着裙摆往上拉了拉,裙摆堪堪搭在大腿根,肉-色-丝-袜一点点脱离白皙似盈盈一手可握的大腿。 傅时津眼帘下落,观望着她脱丝-袜的模样,也许是她胳膊肘后面的伤疤吸引着他,也许是那仿佛一手可握的腿在吸引着他,无论怎样,此刻,眼睛成了他的弱点,目光无法挪开一分一毫。 风平浪静的面容下藏起了另一面的波涛汹涌,既非正人君子,于是他将她锁进眼中,细细观赏。 钟霓突然回头,盯住了他。 傅时津却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她看着他,说:「傅时津,你流氓,你要长针眼。」 窗外傍晚被即将到来的黑夜吞走了一半。 傍晚柔软的光笼罩着他削瘦明晰的轮廓,朦胧,安静,也好靓。 钟霓觉得当初自己可能真的是一见钟的是色。她静静得看着他的脸,看着他不声不响地笑了,心也跟着颤了下。 他笑了,朝她伸手,「过来。」 她抬腿,爬上病床,将脱掉的丝袜准确无误地扔进了桌脚边地垃圾桶内。她坐到床上,盘着腿,隔着单薄的被子挤着他的腿,他也顺从她,挪开一些些位置,她双手撑着床,便靠他更近。 他看着她的脚,伸手勾过她的腿,握住她一手可握的脚腕,带到身前。他扫了扫她脏兮兮的脚底,动作轻轻,她怕痒,缩了缩脚趾。他垂着眼帘,她看不到他眼底蕴着什么。 「去哪了?」 「你不知道?那你怎么讲我跟新 boyfriend 拍拖?」她脚趾头动了动,脚底有很多小红痕,被石子硌红的。 他握住她另一只脚,目光沉了几分,抬手按了下床头的喇叭。 很快有护士过来。 傅时津几乎是极其嫌弃般地甩开她的脚,告诉护士:「她脚伤了。」 钟霓「咦」了一声,掰过脚掌自己看,不过是细小细小的伤口而已,也值得大惊小怪?她突然想到这或许是关心,于是她笑了,讲:「我怎么不痛?」 傅时津抬眸扫了她一眼。 护士帮钟霓处理好伤口便离开。 钟霓坐在椅子上,晃动着小腿,脚底被药水清洗过后,清凉凉的。她说了很多话,傅时津不怎么搭理她,态度不冷不淡,好像以前就是这样,她习惯了,没事自娱自乐也无碍。 她转过脸,看傅时津,他在看什么?是窗外风景?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便什么都不知。她单脚跳到他床前,爬上去,想要掀开薄被时,他一手摁了过来,声音沉沉,却又好温柔:「乖乖坐好,不然我请人送你离开。」 他温柔的有些距离感。或许应该还有陌生感,以往傅时津的温柔只有纵容与责怪。 钟霓看着他摁着自己的那只手,哼了一声,盘起腿,面朝他,双手往后一撑,肩膀窝起,藏于肌肤下的肩窝锁骨娇娇向他献出,唿吸带动胸膛起伏。她静静看着他,他却别过脸看别处。 难道她比不上一个残阳养眼? 她伸直了腿,悄悄钻进薄被下,蹭到了他大腿外侧。他亦是没波澜。 她自说自话:「傅时津,我可是为了你拒绝了很多靓仔。」 闻言,傅时津转过脸看了她一眼,从鼻腔发出不屑的哼笑。 看到他的眼睛了,她笑:「傅时津,我姑妈可能要找你麻烦,你要做好准备。」 第15页 男人看她,目光困惑。 「你不记得她了吗?」 他按了按脑袋两侧,似是回忆,「记得。」这时,他的手伸进了薄被下面,捉住了她不安分的脚,带了出来。 她脚趾蜷起,抿着嘴唇,看着他,「我姑妈非常讨厌你。」 他看着她的脚心,却无任何实际性行为。「嗯。」 「你反应好冷淡。」 「你认为我该有什么反应?」他松开她的脚腕,目光落于她小腿,往上延伸,停在她颈项。窝着肩膀,纤细锁骨,骨感明显,空荡荡的肩窝也许需要什么来填补它的不安。 这问题可把她给问住了。 钟霓在脑子里绕了一圈,想到了一个画面。 「你如果不表现出你很喜欢我的样子,那么,我姑妈可能会让我跟林知廉拍拖。」末了,她补充:「他长得靓,身材不错,高学歷,海归派,我姑妈很喜欢他。」 空气静了几秒。 「林知廉?」傅时津笑了,他手里的发圈都被捂热了,「连名字都记住了?」 ☆、007 天边霞光匆匆,傍晚一下子被夜色吞没殆尽,天光黯淡,连他眼色也黯了。钟霓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她抓了抓耳垂,挪着身子,隔着被子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髋骨两侧,凑到傅时津身前,「你是在吃醋吗?」 她靠他很近,说话间淡淡气息从他面前拂过。他凝视着她的目光柔和而疏离,她面对着这样的傅时津,心下空空,心不甘,又好甘,甘苦泛滥——她错觉自己的情感防空洞开始晃动了。 傅时津眉头一挑,「你认为我有必要吗?」 她眉头一皱:「怎会没必要?我是你条女,是你未婚妻。」(条女:女友) 男人的眼睛里盛满了窗外朦胧夜晚,月亮还未出现,他却把他眼里月光冷冰冰暴露给她看。她手指向他眼角,发现一颗痣,一颗以前都没有的痣,他体内黑色素增多? 他轻轻搡开她的手,「你可以认为,我能容忍你一切行为,包括你给我戴绿帽子。」 钟霓愣住。 他静静看她,拂过目光,眼里再无她,只剩她浓密发顶。 她垂着脑袋,心想什么样的男人能容忍女人给他戴绿帽子? 傅时津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怎么了解过他,了解仅限表面,深入一点的——不,不要了解那么深,太深了,她会失望,会失去新鲜感,她要对傅时津永远保持新鲜感,她的防空洞应该如此。可是对未婚妻说这种话的男人是什么男人?这阴阳不明的话是损她还是怪她? 可能,容忍,也是一种没必要吧。 她忽然觉得心里闷闷的了,暂时的没兴趣了。她下床,坐回椅子上,无精打采。 傅时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觉此刻的安静叫人心情舒畅。他唇角微挑。她的话好多,他无心也无力去应付,应付多了,会有缺点,也显弱点。 坐了一会儿,钟霓去找护士要了一双拖鞋,鞋底薄薄的,上面还印着医院的名字。她踩着拖鞋在他面前走了几步,说:「我回去了。」 傅时津翻腕看时间,朝她伸出手。 钟霓眼神倨傲:「做什么?」 「扶我。」 钟霓别过脸,「我不想扶你,你要容忍我。」 空气静了好一会儿,他没说话,她好奇,便去看他脸色。他问:「你不饿吗?」 她点点头。 「你有钱吗?」 她摇摇头。 「我现在要出去食饭,可以顺便带你,扶不扶我?不扶的话——」 「扶!我扶!」她过来,握住他的手,紧紧缠住。真是个大好机会,能牵他的手。 两人出了医院,钟霓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警员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吊靴鬼一个。 「他不饿的?」 「不用管。」 男人拉着她的手,很自然,她握紧了他的手,两人手心温度缠绵交融得也好自然。她却乐的不自然,身后有只吊靴鬼,电灯泡简直亮到瞎眼,她从未见过这么亮的电灯泡,叫人不爽。 「他在监视你吗?」 「嗯。」 「你做坏事了吗?」钟霓轻飘飘的语气令傅时津侧目望过来。他停下脚步,看她,她眼神澄澈,他淡淡笑问:「你觉得什么才是坏事?」 钟霓脱口而答:「违法的事情咯。你违法了吗?」 月色笼罩整座城,也大方至极,肯将温柔赋予街上行人一身。傅时津看着她的脸,笑出声,似是不屑,又似只是笑:「我是警察,怎会违法?」 他眼底一片寂静深海,街头霓虹灯比月光更容易入了他的眼,却毫无波动。 钟霓握了握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他忽然拉住她,站在街道一旁走道内。路灯很亮,街上gg霓虹灯也很亮,闪闪烁烁。 「如果我违法了呢?」他问。 钟霓眉头淡淡一蹙,定定看他,目光如炬,却温柔似月:「抓你咯,我可是要做女警司的人!绝不会放过你。」 他敛住目光,波澜暗潮悄然涌起。他笑了,诚心愉悦夸她:「madam志向好伟大。」 她得意,「所以,你千万别做坏事,否则,我拳头——我这个拳头可是一拳干翻了四个飞仔喔!」 他笑,不讲话。 第16页 她看着他笑,或许是两人之间手心泛热交缠,或许是今晚月光撩人,或许是他笑得太动人,她再一次心痒难耐,凑近了他,小声问:「你可不可以像上次那样亲我?」 路灯下,她鼻尖泛光,一层小光晕,清清亮亮的。她的腿很白,脸却是没那么白,暗了一些,却暗得随便一个表情眼神都很生动。 他看她,眼里戏嚯味十足,不作任何回应,她也不想等他有什么回应,踮脚,单手虚虚地抓着他衣襟,却只够亲他下巴,短短的硬硬的胡茬刺人,比不得他薄唇柔软勾人。 街头,行人于夜色中收工匆忙,无暇顾及这弔诡氛围中的俩人。 她嗔怪着他,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可以变得很女人,很小女人。男人笑笑地看她,恍惚间,他以为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星星,也许只是不安闪烁地霓虹灯,又以为在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但那个自己不是自己,是另一个男人。 一个她爱的男人,一个回不来的男人。 被「以为」刺激,他清醒了,笑容一点点敛散,淡了。 亲不到,还被刺着了,她不高兴,抓了下他衣襟。「傅时津,你低头。」 小女人为一个吻而嗔怒饥渴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 「madam,你有什么资本能让我对你低头呢?」 男人会不会低头,取决于女人。女人们可爱、漂亮都可以成为资本,眼前这个女人的外在资本,他早已见过,她可以漂亮,也可以可爱,甚至还可以娇蛮,而比她更可爱、漂亮的女人,他已见过很多。 她还有什么资本呢?他看不到她的内在,她百变面孔,古灵精怪,一不注意,人人都抓不住她真面孔。 她凶起来,仰着脑袋,看他,「靓仔,你都叫我madam了!还不够资本吗?」 是了,凭她这个身份,已够资本。 他唇线柔和,眼中装满属于她的笑意。他低沉悦耳的笑声流进她耳腔,抚摸过她耳膜,带动耳神经,他笑声传达到她脑子里,控制她心脏,便愈发心痒难耐。她仰面看他,抓不住他手臂,只好贴上他宽阔胸膛,再一次踮起脚。 这一次,傅时津凭她资本低头,由她吻。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她不满足,却又不知该怎么满足,用什么样的方式、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得到一些满足。 她抬着眼睛,眼睑翕动,茫茫然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感觉不一样,和上次的 kiss 简直天差地别。 傅时津垂眸与她相视,目光幽深,拉下她挂在自己胸襟上的手,用左手握住她右手,很扫兴地讲:「先食饭。」 太容易得到满足,就不显其矜贵。这个道理,谁会理智又卑鄙地明白呢? 夜晚的亚皆老街人潮拥挤,巴士taxi排成长队,灯光融进人群,聒噪不已。这时间段是收工时间,人很多,一般餐馆都挤满了人,连外面露天小摊都不例外。附近打工仔、学生仔、飞仔都聚在一块儿,好似他们地夜晚比白天还要匆忙。 傅时津抬了抬左手,肩膀伤势仍微微作疼,他扯了扯领口,而后垂下右手勾住钟霓的左手,四处一望,人潮遮挡视线。 他问她要吃什么。她不说,只拉着他找了个能立马就坐下吃东西的露天小摊。 她穿着裙子,光着腿坐在外面,时不时要摸下被蚊子骚扰的腿,根本不能全心全意享受食物。 他简单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倒了两杯水。 「好好食饭。」 「我腿痒。」她一边嚼着食物一边说。 他歪了歪脑袋,往桌底下看了一眼,再抬眸,便见钟霓对面一群人视线穿过桌底欣赏她美腿。他若无其事,端起杯子,呷了口清水后,挪动椅子,靠近了她,伸长右腿遮住她裙下风光,右手也探到桌底下,帮她赶蚊子,眼睛瞟到她的腿上,笑:「裙子不错。」 突然来的夸奖,她眉头一挑,看向他,动了下腿,膝盖意外碰到了他的手,她笑笑地抿住嘴唇,「嗯?」了一声,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面不改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以前穿的那条裙子阿?那条裙子,你觉得怎样?」 桌底下帮她赶蚊子的那只手动作一滞,「不记得了。」 「哇,你才二十九,就要得痴呆?」 他笑笑,催促她快点食饭。她胃口很好,很能吃,不挑食,尤爱蛋挞与牛腩饭。 食完饭后,傅时津结完帐回来,便看到钟霓一直在挠腿上被蚊子骚扰过的地方,泛起小红包,越挠越红越痒。他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握住她作怪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头,「走了。」 她跟在他身后,走几步就要抬腿脑一下。他头也不回,「抓伤了,留疤,难看。」 听到「难看」二字,她立即安分下来。 回到医院,傅时津将她交给护士,让她自己去拿药。他站在护士站,不露痕迹地往后望了一眼,警员还在,不过没先前盯得那么紧,或许是因madam钟在他身边。 他倚墙而立,摇头失笑。 钟霓从里面出来,腿上斑斑驳驳涂了药膏,手里还捏着一盒软膏。 两人前脚回到病房,护士后脚就进来给傅时津换药。 钟霓站在一旁,看到傅时津肩膀上伤口,眉头拧成一团,整张脸都揪起来了。她问他疼不疼啊,他也不回答,等护士换完药离开后,他才开口说话:「很晚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第17页 钟霓捏了捏手里的软膏,「你不送我?」 他扣上衣服纽扣,「我是病人。」 「切。」钟霓侧身坐于他身侧,闻到他肩头药气,勾住他的左手手指,「那,病人,你要好好养伤啊,哪天我姑妈找上门来,你这条胳膊就没了。」说完,她俯身,轻轻抬起他左手,翻转过他手掌,吻了吻他手心。 她笑起来,「拜拜咯。」 傅时津看着她得意的笑,右手摸向裤兜,意外摸到了发圈,用力捏住。 一室夜色。 她后退着,面对他离开,病房门轻轻关上,她走动时晃动的裙摆终于没了痕迹。这病房重新被夜色困住,困住了他一人,只徒留他脑海中关于她裙摆晃动中的奢侈想像。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时间:2020年5月9日,修改错别字及粤语。 ☆、008 菸瘾最近发作似乎有些频繁了,烦躁一点点地蚕食他空寂的精神。他坐在病床上,目光落进了垃圾桶内的肉色丝袜上。壁灯灯光那么暗,他眼前却足够看到她细白长腿景色——他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她以前的那条裙子是什么款式?好好想想她以前穿裙子时的模样。根本不用想,他想不到,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那个画面,他干脆想像了一番,想像那一番奢侈的美丽。 他仰起脖子,看着天花板,眼睛融进这一室的黑夜,他在想像,她穿白色或者红色,怎么样?总之一定会比她今日的蓝色更适合—— 他突然打断了自己可耻的想像,咬肌用力绷住,起身,出了病房,一脚踢醒了坐在门口打瞌睡的警员。换班警员还没过来。 那人被吓了一跳,看到是傅时津,瞬间惊醒,站直了身子。 「有没有烟?」 警员愣愣地从口袋中拿出红双喜。傅时津拿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两指捏着香菸递进唇内,牙齿咬住。警员要给他点火时,他却侧过脑袋,避开,将烟盒还回去。 警员困惑地看着他。 「我去洗手间,不用跟了。」说话时,嘴唇开开合合,牙关是一秒不肯松,紧咬着香菸,眼神淡漠,气势压着警员,没有任何反驳之意。 唇齿溢出菸草涩涩的味道。他不需要点火,只想舌尖、牙齿再一次尝尝菸草味,无需火星烟雾证明。 进了洗手间,靠着男厕的窗户等了几分钟,终于看到一辆车开到医院后方。这时候,一批人靠着男厕出入口,挡住了警员监督的视线,借着视觉妨碍,他离开洗手间,直接从紧急通道出了医院。 后街停了数量车子,其中一辆黑色面包车最靠近医院后面出入口。 车内,丧龙按住不安分的何老闆的脖子,任他叫骂,只要骂一句「老母」,丧龙一巴掌就朝何老闆嘴巴招唿过去,没几下,一张嘴快变成香肠嘴,可怜又惹人发笑,何老闆嘴唇颤颤巍巍,骂不了了,也不敢再骂。 这伙人,疯的。 夜幕中。面包车门突然开了,男人走上车,见此一幕,眉头一皱。靠门的马仔要关上门时,傅时津捏住唇间香菸放下手,出声阻止:「不用关,味道太重,透透气。」 他一身浅色单薄休闲装,与车内几个人格格不入,他是一身清冷,气质不俗,旁人只剩粗糙又显戾气,不懂该藏几分又该露几分。 傅时津目光落定在何立源身上,「搞乜?」 丧龙沉着脸不解释,浑身冒着不小的怒气。充当司机的马仔阿河解释:「何老闆太兇,来之前,搞了个大陆妹妹仔,龙哥心疼——」 丧龙一脚踹上座椅,「收皮啦你!」 何立源趁丧龙松手之际,朝傅时津扑了过去,匍匐在他身前,抱住他小腿,「陆生,陆生,你唔好这么对我,你绑我,汀爷知不知情——」话音未落,傅时津抬脚将他踹开,抬手将烟塞回唇间,朝丧龙说话:「火机。」 丧龙没给,「祖宗,你现在不能抽,伤势——」 「给我。」 丧龙吐了口气,摸出火机扔给了他。 何老闆被踹了一脚,心生怒火,大言不惭:「陆生,你绑我来,汀爷若知,不会放过你。」 傅时津点上火,用力、似贪婪般地吸了一口,淡淡的烟雾从鼻腔、口腔慢慢散了出来,这一瞬,身体感官都得到了久违的莫大的安慰。 他没理会何立源的话,只问:「飞仔河,大陆妹边个管的?」 「是何姐手下。」 傅时津唇线发紧,菸草气息浓烈包裹住他空寂的神经,粗糙地安抚着。「事后好好补偿。」马仔阿河点头讲了一声好。 丧龙突然开口:「是汀爷做的安排。」 傅时津再一次抽了一口,又觉得不满足,又抽一口,很深,菸草气息蔓进了他整个身体,这个瘾得到了安慰,旁的瘾多多少少也得到了安抚。他抬手,翘起大拇指,挠了下眉头。 丧龙突然开口,使得气氛静地异常。所有人都噤了声,大气不敢出。 傅时津扭过身,扣下车壁上挂着的安全锤,左手用不上力气,只得主动倾身靠近何立源,握着安全锤朝何立源的下颌骨拍了拍。 「何老闆,生意做大了,心也大了?」 陆生为人低调,可高调的事儿在他们这些人圈子里是人人皆知,义合会前话事人陆良的儿子,陆良死后,陆生认宣文汀为契爷,为契爷赚不少钱,背后手段点样,不用言明大家心知肚明。陆良教出来的儿子,不狠,哪配作陆良的种,可他太聪明。(契爷:干爹) 第18页 何老闆冷汗涔涔,勐摇头,拿汀爷名头讲话,但愿陆生会顾及汀爷面子,放他一马。 「陆生,汀爷——」 男人笑着打断他的话,手里的安全锤不轻不重地打在他的下颌上,「何老闆,汀爷不是傻子,约你来港,无非想知道一件事情——货源。」 何立源睁大眼睛,「你讲乜,我不知,我不知啊。」他满脸虚汗,额头虚汗滑落至眼睑,随眨眼动作眯进眼睛里,酸涩刺眼,也不敢抬手抹眼睛。 傅时津吸了口烟,烟雾从鼻腔喷出,于何立源眼前缭绕,他下意识抬手擦掉了眼睑上的汗,擦掉的那一瞬,他惊觉自己地下巴好像被什么东西砸裂了,喉咙里迸出地喊叫声被人从后面捂灭了,声音被迫摁进了胸腔,痛感无法散开,惊惧刺进他神经,他死命挣扎着,眼睛猩红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傅时津握着手里的安全锤,面无表情,眼底一层生冷,他慢慢抬起左手,拿下快要抽完的香菸,捏着烟支慢条斯理地转弄着。 望着何老闆眼里的惊惧与痛楚,他嗤笑一声。 是如慈祥恶魔。 丧龙捂着何立源的嘴巴,笑着说:「何老闆,爽不爽啊?」说着,手指更用力,手下的人痛得更强烈。 傅时津淡淡开口:「丧龙,客气一点。」 丧龙愣了愣,笑得痞里痞气,阿河却笑不出来,只看着前面漆黑的道路,他只是个四九仔,身后场面其实无碍,他惧怕的是身后的陆生,他从未见过有人那么气闲神定地用一把扁锤敲人下颌骨。 「何老闆,这年头,谎话不值钱,劝你老实一些,否则,下一次动手不是我,我下手还知分寸,你后面的人就不一定了。」 分寸?他一锤好似打裂了他的下颌骨,还算有分寸? 傅时津抬了抬眼皮,示意丧龙松手。 何立源趴在车上,双手想捂住下颌,又不敢捂,两只手在发抖。他看向男人,忍着剧烈的疼意,慢慢讲话:「货源……货源……我不知。」 傅时津捏住手里的烟,微微起身,逼近何老闆,捏住他下颌骨,疼痛迫使他张开嘴,露出一腔重口味,傅时津面无表情地将手里还剩点点火星的香菸慢慢抵进何立源口腔,何立源惊惶不安,挣扎了起来,却被丧龙一脚踩住了撑在地面上的手。 对眼前这个慈祥恶魔的惧怕一瞬在他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写满了。 傅时津满意了,松开了手,至于烟就送给他那张不老实的嘴了。 「何老闆,」傅时津从深灰色长裤口袋抽出深色手帕,用力擦拭手指,「我没时间跟你耗。」 何立源怕了,红着脸干呕,吐出香菸,整个人都在抽搐。 丧龙突然拉开身后的车窗,粗声骂了句粗话。原来是何立源怕湿了裤子,发现这情况的几个马仔跟着嗤笑起来。 在澳门,何老闆是人上人,人人奉承,要什么有什么,可到了香港,若不守祖宗规矩,管他在澳门是什么地位,哪怕是赌王,他的尊严在祖宗面前也是狗屁。 早些时候,丧龙便听祖宗讲摧毁一个男人,践踏其尊严即可,毕竟男人比女人更不耐草,男人永远学不会女人的韧劲,可惜,有些男人高高在上,还看不起女人,活该学不会。 他可以捧起一个男人的尊严,也可以一瞬摧毁一个男人的尊严。 丧龙曾问践踏尊严能摧毁别人,那会不会摧毁他自己呢? 那时,男人品一杯新茶后,笑笑回答:「要尊严,我恐怕早死在弥敦道。」 没有尊严的男人,却是他最崇拜的人。 何立源怕了,于是他讲:「我,我要你保证,我能活着回澳门,不,不不,我要你保证,今后你不会找我麻烦,还有我的家人,你要保证!」 傅时津笑了,「当然,我还指望何老闆发财,怎会捨得找你麻烦。」他倾身,捏了捏何老闆的肩膀,「前提是,何老闆你嘴里的东西要有价值。」 「货源,货源我真不知,我只知联繫人在元朗,但我不知是谁,我只知这些,陆生,你信我,我只知这些,我惜命,不会骗你。」 「嗯,我信你。那么,联繫人,你得把他找出来,这是我留下你的价值,明白吗?」 午夜已过,月升当空。 傅时津起身,下了车,抬腕看了眼时间。他已浪费不少时间了。 丧龙跟着下了车,关上车门,从兜里掏出个小玩意来,在手中掂了几下,喊:「祖宗。」 傅时津回头,就见人扔了什么东西过来,他顺手接住,一对耳坠落进他手心里。他当是丧龙搞事作怪,随手扔了。 丧龙瞠目:「不是……祖宗,你搞乜呀?那是madam 钟的。」 傅时津盯住他,静了数秒,「你讲乜?」 丧龙将上午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回想一次,不由嘆声:「madam 太勐。」他望向地上那一对可怜的耳坠,「啧」了一声,「跟我没关系啊。」讲完,露齿一笑,转身上车,趴在车窗上看了半天,也不见祖宗有什么动作,反倒直接走了。 丧龙嘆气,催人开车。 可惜了,那上面还有小钻石呢,谢瑞麟的货,多多少少值几个小钱。早知祖宗无情至此,他就该拿去典当换钱。 傅时津回到医院,抬手想抹脸,想起手指碰过脏东西,便忍住了。 可其它的…… 第19页 他顿足,闭了闭眼睛。想像太奢侈,或许也需实质物体来弥补。 他转身,回到先前的地方。 后街走道人来人往。 皎洁月光匍匐满地。 ……耳坠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时间:2020年5月10日,修改错别字及粤语,不妨碍初版阅读。 ☆、009 皎洁月光匍匐人间,服务众生,别墅院子里的花植似才浇过水,花瓣枝叶上点点水珠映着小小月亮。别墅内,是似有若无的交谈声,还有偶尔的笑声。钟霓想了想,决定翻墙上楼,一脚跨过花植区域,惊动花瓣上水珠,悄悄坠于地面。 钟霓才翻墙进去,正要爬墙时,后院侧门突然开了,一束光越了出来,人影蕴在其中。钟霓侧目望住人影。 林知廉站在门口,笑笑地看着她,拎了拎手里的鞋子,目光落到她脚上脏兮兮的白色拖鞋。 「钟小姐,你落了东西。」 钟霓离开墙面,拍了拍手,后退几步,站在鹅卵石道上,一半小腿埋入门内的光线中。她看着林知廉,不说话。 屋内菲佣注意到这边情况,忙过来,问林知廉要喝些什么,要茶还是饮料。 钟霓小声嘟囔:「这么晚来这儿喝茶……好精神喔……」 菲佣站在一侧,笑笑地看着钟霓。 钟霓上前拿过林知廉手里的鞋子,「林少爷,谢了。」 进了客厅,是姑妈与林太谈笑风生,她们看到钟霓回来,林太神色微变,笑容淡淡。钟霓当做什么也没看到,笑着同林太打招唿,欲要走人时,林知廉突然说:「aunt,三天后是我生日,我能邀请钟小姐参加我的生日party吗?」 钟霓刚要张嘴拒绝,姑妈抢先答应,并保证一定会去,又同林太讲,上次邀请,她就已做好准备,甚至请了楼小姐帮忙设计礼服。林太讶异,问是哪个楼小姐,是不是最近好火的那位设计师? 两位太太话太投机,聊起时髦的东西,难捨难分。 林知廉站在钟霓身侧,「钟小姐,我很希望你来参加。」 钟霓扯扯嘴角,没理会他,径直上楼。 姑妈看见,正要喊她,林知廉先开口:「aunt,时候不早了,我久留不太合适,我同妈咪先回去了。」 林知廉一走,钟霓将那双高跟鞋扔进了垃圾桶。下楼,告诉钟嘉苇:「姑妈,我不会去。」 「你是要在傅时津这人身上吊死是吗?」 也许是姑妈对傅时津态度不如林知廉,也许是她自己不舒服,听到姑妈「吊死」言论,脑袋发热,反驳姑妈:「我在他身上点会死!我快活来不及!」说者无意,听者有意,钟霓这话讲的不清不楚,令人还以为俩人已经发展到床/上关系,钟嘉苇气急,一巴掌欲要落在钟霓身上,可看钟霓固执的神情,这一巴掌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菲佣站在一旁,迟疑不敢作声。太太与小姐两人脾气总是好沖,冲起来旁人劝不得,总要一个人先低头,最后总是小姐先低头,闹来闹去,总没事。 钟嘉苇握拳放下,厉声道:「林知廉是个很好的人,他比傅时津更适合你。」 钟霓微怔,后退了几步,摇头。 「你还小,你不知什么才是对你好——」 「姑妈,不要拿你年龄、长辈身份来对我说教,这种事情,我自己经歷,适不适合,好不好由我判断。」钟霓丢下这句话,转身,脚步飞快上了楼。 为什么长辈都爱说教,总要以她们的经歷为晚辈做决定做思想参谋,无论是学歷,还是工作,就连拍拖这种事情都要插一手来说教,何况她早已与傅时津订婚,有名有份,她的选择就那么糟糕吗?傅时津就那么不好吗? 夜里,别墅老式西洋钟准点鸣声。高楚杰收工回来没见到钟嘉苇,听菲佣讲了事情经过,才知家中两位女王吵架,又听林太和林知廉来了家里,他大概也猜到是因什么吵架了。 上楼先安抚好妻子,再去敲钟霓的房门,敲了半天,无人应,转而去了书房,打开窗户朝钟霓房间阳台看过去,门帘飘荡,这傻女又翻墙出去! 回到房间,钟嘉苇问:「阿霓是不是又出去了?」 高楚杰不回答,只揽过妻子肩膀,自然圈入怀中,「讲实话,你管阿霓有时候有些过了。」 「她原来好乖,是我教的不好吗?」 「阿霓很好,你教的也很好。」高楚杰想起钟霓刚搬进来时,妻子有多开心,一面是替钟霓心疼,一面是为这个家庭而开心。他轻嘆一口气:「阿霓不是小女仔了。」 「可她就是个小女仔,你看她哪里像个大人?不懂事……」 「她哪里不懂事?阿霓不知多懂事,她是什么性格你不知?她一向最讨厌自己的事情被人决定好,你帮她决定那么多事,她有无讲过一次不好?只偶尔有些任性,有点小脾气,可哪次不是勤力尽你心满你意?」 「讲她是小女仔,你有见过比她对自己目标更明确更坚定的小女仔?念书时,讲给你考最好的分数就是最好的分数,讲做警察就做警察,讲不认大哥就不认大哥,认定傅时津就是傅时津,你看,她有哪一点做不到或是优柔寡断不明确?她不知有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阿霓是冲动了些,只不过,你也教会她理智。」 钟嘉苇摇头,苦笑:「我就是怕她对任何事情太明确了,怕她做警察的目的都不单纯。」 第20页 高楚杰微怔,许久后,他道:「阿霓是警察,这个身份会让她懂得分寸。」 正因是警察,所以有些选择便不能选。她的选择,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身份,还有要对得起一开始的选择,否则,一开始的选择还有什么意义呢? 很多人没得选。 新界。 丧龙回到酒店,林阿芬躲在衣柜中,疼的一直没出来。丧龙站在衣柜外面,抽完了两根烟,没得选,打开衣柜门,将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阿芬胳膊上全是掐伤,嘴角也破了口。被拉出来,嘴里迸出如受伤的动物发出的呜咽鸣声。丧龙看着这样脆弱的阿芬,不知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上压着,很重很重,如烈火灼心。 「林阿芬,这是两万。」丧龙将准备好的钱放在她腿边上,这时,他才看到她连腿上的皮肤都不是完好的。 送她来这里时,她身上很好,很白,很干净。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抱抱阿芬,但不合适。 「林阿芬,这是两万,你拿好。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正月茶馆找我。」 他没得选择,于是只能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 很多时候,人是没有任何选择的。正是人才没选择,于是,没有选择的人活得越来越不像人了。 丧龙没得选,他的出身、家庭限定了他的思想,没钱念书,洗车摆摊要交保护费,没钱交就被打,做厨师累、脏,他其实并不介意,介意的是没出路,那些顶级厨师他想也不敢想,没念过书的能做什么顶级厨师,进五星级饭店呢?那些人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于是,他没得选,选了古惑仔,后来遇到了陆钦南,他有了选择,那是他自认的一种最好的选择了。 只怪他不知足,不甘只做被生活吞噬压迫而碌碌无为的凡人。 而林阿芬呢,没得选,做鱼蛋妹,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有了钱,阿婆和小弟才有好日子。 她不怕苦,只是怕疼,也怕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林阿芬抓住丧龙的胳膊,红着眼,求龙哥救救她。 可怜傻女,还不知自己多傻。 油尖旺飞仔龙哪里是救命草,分明是他推她入了地狱,亦是这吃人世间推他们入了地狱。 可—— 也有人深在地狱,有人即自身是地狱。 佛曰: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傅时津在洗手间里,用力搓洗手指,两只手洗到发红都不停。他摊开手掌,慢慢地、湿漉漉地蜷起手指,握住掌心。 他用力推开病房门,忽地怔了怔,好意外。钟霓躺在他的床上,蜷缩着身子,听到巨响,惊地坐起身望向他。 他手绕到身后,关上门,按上反锁按钮。 钟霓抱住双膝,将脸埋进膝盖,只露一只眼于这昏暗环境望他。他慢步走过去,挡住窗外皙亮月光,一身阴影温柔覆住她。 她身上衣服换了,棉衫牛仔裤,是回过家的。他看着她,双手揣在裤兜,不动一分。 钟霓抬起头,侧过身,勾住他手腕,将他手从兜中拉出来。她说:「我回去了,可有人讲你不好。」她微仰着脸看他,摸着他潮湿温暖的手掌,指腹描绘着他的细腻又好粗糙的掌纹。 他将掌纹大大方方给她摸,好似给她摸到自己的命数。他捏住她手指,轻轻嘆息,抬手抚整她贴着脸颊的乱发,勾弄至耳后。 「我的确不是好人。」 她蹙起眉头,很不满。 他无奈,又觉得好笑,手指温柔抚平她发皱的眉头。 她才这么年轻,眉间却老爱发皱。 「可你不好,所有人都不许我跟你在一起,姑妈要我与别人拍拖。」她摸着他坚硬的指骨,拉到唇前,轻轻吻弄她曾咬过的虎口,用嘴唇细细触碰他冰凉凉的指尖。 傅时津静静凝视着她。 他想要蜷起手指,她却吻上他潮湿掌心。 这一秒,他收不回手。 捨不得。 无力捨得。 有力也捨不得。 「脏。」 她抬起头,唇角漾起浅浅却郁烈的笑,暖色调壁灯下,她唇色显深,不比嫣红惹眼,却轻而易举埋进他眼中,连带要将她唇角笑意也想要吞没殆尽。 他突然捏住她下颌,倾身落近她,对上她潮湿笑眸,另一只手从她手心逃开,抚上她唇肉,揉过她脸颊,沿着下颌线摸向她软软耳垂,毫无波澜地看着她唇线翕动,手指抚乱她长发,摸住她后颈,倾身前进一寸,冰凉地吻上她。 他嘆息,说了脏,还是不听话。 前几秒,细细淡淡,下一秒,钟霓唿吸一滞,她推着他肩膀,拍打着他肩膀。 他几乎要将她吞没。 活生生吞没她。 他突然停住,抵着她额头,终止这没情愫温度的吻。 「我嘴麻了……」钟霓缠着他脖颈,摸着他颈项上扎手的髮际线,又笑又轻轻喘息,鼻尖蹭过他挺直鼻樑,闻着他身上味道,闻出药水味,还有淡淡菸草味。她手指悄悄按在他颈椎骨,像要摁住他命门,却又不知他命门在哪。 「你自找的。」他捂住她眼睛,推着她转过身,拉过被子往她身上覆,「睡觉,不睡——」他咬牙切齿,吐出发狠的字眼「——滚。」 她即时窝在被子下面,老老实实,不再动。没一会儿,她真睡着了。 第21页 傅时津掀开被子一角,放她自由唿吸。他坐在床沿,一身昏黑阴影覆于她身上。 脏。 钟霓,我脏。 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0. ☆、010 天光渐亮,秋日初升,光芒温柔。日光穿过窗户,落在她脸上,眼睑翕动,她皱起眉头,侧侧脸,寻找阴影,躲进枕头里,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她勐然坐起身,睁开眼睛,寻到那人时,她松了口气。 傅时津站在窗前,身姿挺拔,背对着她,刚穿上衬衫,听到身后动静,他扣上胸襟前一粒纽扣再侧身看她。钟霓揉了揉眼睛,摸了摸身侧,是冰凉的,他昨晚睡的哪?她还特意留了位置呢。老男人真不知享受。 他慢慢扣上衬衫纽扣,藏起自己瘦脱了型的腹部。看了眼坐在病床上的人,「醒了?醒了就回去。」 她跳下病床,没理会他的话,走近他身前,扯着他衬衫下摆,攥住一角,轻轻扯动,像撒娇行为,面上却好不开心。傅时津垂眸,看着她将自己从别人那里定制好的衣服攥皱了,笑:「你跟我有仇?」 「是啊,有仇,没仇点做你条女?」她看到他笑,她才笑,帮他扣上袖扣,又小心地抚平他衣角,故意解开他腰扣,将衣摆慢慢塞进。 整过程中,他凝视着她,不言一语,两人气息彼此于这秋日清晨相融。她似乎听见他无奈嘆息,好轻好轻。她有些失神,被他金属腰扣刺到,她蹙眉,「自己弄。」 他无奈失笑,拉过她的手,揉了揉她手指,而后又捏捏她下巴,「别闹我,我还有事,要回警署,他们已在下面等我。」 钟霓趴到窗户边上往下看,两辆丰田,几个人站在车外,其中一人她还认识,是cib a组同僚,上一次她无意间捣黄他们行动,意外受了伤,是这人送她入院。 她回眸,靠近他,微仰着脸贴着他胸膛。男人的笑,好陌生,于那些虚与委蛇的笑容似乎没无别。她眼睑翕动,避开他的眼睛,也避开他毫无笑意的眼,目光落在他嘴唇上,笑着说:「那你跟我道歉。」 傅时津眉头一蹙,扣紧腰带,笑,「我有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吗?」 「半年,我找你半年,你知不知啊。从你回来,你好像都不关心我,你要跟我道歉,那么,这半年来为你受的伤,我就姑且算作功勋好了,我一个人的功勋,我要刻上你的名字,傅时津。」她眼里光辉熠熠闪烁,是属于「傅时津」这个男人的。 她的抱怨,更像是对他的索要,索要一分疼爱。 他抚开她脸颊上的细发,眸光笑意淡淡,「对不住。」 她踮脚,轻轻亲吻他扎人的下巴,「原谅你。」 他拥住她,紧紧的,在她耳畔再一次跟她讲:「对不住。」他真真是做人坏透了,一声对不住只缓解他一人苦楚。 一声对不住,好像真将她所受的伤变成了属于这个男人的功勋,可第二声对不住,却不像那么回事了。钟霓只当自己太敏感,直觉过了度。 穿好衣服,他拉着她一同下楼。他问她需不需要送她回家。钟霓想起昨晚的事情,摇摇头。他抬手,想抚平她额前碎发,却又收了手,拍拍她肩膀,转身上了车。 车子沿着公主道开远。 傅时津衣装革履坐在身后,明明同是穿黑白分明的西服,却比不上「傅时津」自身与生俱来的气质。他静坐在后座,无需讲话,也施予旁人压迫感。他摘下腕錶,腕錶覆住的那片皮肤上此时长出一个红色小圆点,挠破了口,隐约有血。他捏着腕錶带,擦拭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开口问:「o 记目前情况怎样?」 坐在副驾驶的秦钧答:「o记刘 sir 好难搞,头儿都搞不定他,只等你回去。」 傅时津带回来的那一批货,是市面上还没怎么流通的丸仔,价格便宜,销售出去的价格却是成本的好几倍,专流入夜总会、ktv、宾馆等场所,年青人最爱,也最容易接触到的东西。货源表面是出自义合,但经这几日调查,是有人通过壹和集团旗下的运输公司管道进货,壹和声称不知情,底下一堆替罪羔羊,想找麻烦太简单。差佬做事只讲证据,没证据,什么都讲不通。为此,运输公司只遭短时间关门处罚。 货源不清不楚,o 记将怀疑对象转到傅时津身上,可cib 提交上去的报告,清清楚楚言明半年前扔出去的卧底是傅时津,o记不得不打消怀疑态度。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壹和除了三堂口的人以外,无人认得傅时津,大家都只当傅时津做卧底时太低调,低调到轻而易举收集三堂口大枭哥的犯罪证据,也带出那批货。 傅时津做过卧底,了解义合会,又是坤叔徒弟,个人能力出色,张家诚特意请他紧急归队,参与此次「清除行动」。 怀疑种子已种下,傅时津参与会议,cib 以及 o 记同僚坐在一起,情绪都不高,只有 cib高级督察张家诚在企图调解。 傅时津站在会议厅内,面朝所有同僚,面不改色,只将准备好的资料扔给张家诚。 「货源我已有方向。」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大家都一致抬目看向傅时津。 负责这次清除行动的负责人 o 记督察刘政冷声提出质疑:「你点知?张家诚一开始跟我信誓旦旦,讲什么都不知。」 第22页 张家诚脸色一拉,「你讲什么?!」 傅时津按住张家诚肩膀,让他坐下。他侧目看向刘政,神情淡漠,「我也是昨天才收到情报,至于张 sir,他和你们一样,刚刚才知情。」 刘政阴沉眯起眼:「我看你是早知情!」 傅时津解开了袖扣,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捲起。 张家诚看了眼傅时津,察觉出他不悦,忙起身,指着刘政:「情报由我们cib 提供,你们 o 记还有什么不满?!你有什么资格提出质疑?」 傅时津按住额头两侧,唇线拉成一条冰冷的线。这一群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该有的现实主义从未改过,哪怕是面临大敌,也保持他们冕冕堂皇的神圣职业精神。 刘政怒目相对,声音不受控制放大,嗓音粗鲁,张家诚搞不定他,讲道理讲不过,说正事,刘政非要扯上怀疑论。 张家诚真搞不懂,刘政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坐上督察这个位置?居然还有脸跟傅时津是同级。 会议室的氛围绷住了。 傅时津从黑色会议桌上拿起资料,翻了几页后,望向刘政,「刘 sir,你知不知做警察最忌讳什么?」 刘政狠狠皱眉,没打算回答这种不合场面的问题。 傅时津轻轻放下资料,淡淡笑,好心告诉他:「是贪。」他抬眼,环顾一圈后,生冷的目光落在刘政那张粗糙的脸上,「两样,贪利,贪功。警察贪利,为腐败,是罪。可贪功,刘 sir,你讲贪功有没有错?」 张家诚神情微妙地看着傅时津,抬手握拳按住嘴唇。傅时津这个人,太虚伪,真实难辨。 刘政脸色倏然一沉。 这是威胁。贪功,或许没错,可评判错或对的人是内部调查科,由它评判一个警员能力如何,诚信度如何。一旦被投诉,内部调查科会介入调查,若警员因贪功行为导致其他失误,警员诚信度受损,日后还想升职,恐怕很难,更甚没机会。 两年前,刘政好不容易从警长升到督察,怎会容忍自己因为「贪功」行为而断了自己将来的路? 傅时津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的档案,「货源已经确定——张 sir,请你安排下去,三天,一次性,分两队,a 队清货,b 队押货,所有制货点,务必剿清。哪区人不够,找其他同僚组借人。」 张家诚惊目看向傅时津,「一次性?这会不会太急了?如果遭到他们反抗——」 「没人能威胁警察,甚至是报復警察,有一个,剿一个。」傅时津口吻淡淡,望住会议室所有人,「对付这些不法分子,警察的手段要比他们绝。understand?」 此次行动负责人明明是刘政,可这下命令的人突然变成傅时津。大家不知道该听谁时,刘政发话了:「好!就照你讲的去做!但是!」他盯着傅时津,「如果出问题,谁负责?你负责还是他负责?!」他指向张家诚。 傅时津眉头挑动,右手按在桌面上,笑出声,手指蜷起,握成拳头按压住桌面。他盯着一些人,笑着讲:「我负责。」他歪头看向刘政,笑意冷却:「可如果,任务完成,功劳算谁的?算你 o 记还是 cib?」 他站直了身子,逼近刘政,「算谁的?」 刘政被他冷盯着,本能使他往后退了一步,居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傅时津抬手—— 张家诚及其他人唿吸一滞。这是要动手? 他抬起手,缓缓落于刘政肩上,蔑视着刘政脸上一丝的慌乱,笑了笑,捏了捏他肩膀。 「刘 sir,你是督察,别搞得太难看,下属们都看着。」 出了会议室。 张家诚跟在傅时津身后,想起会议室刘政吃瘪的模样,便忍不住笑。 「后续,你打算怎么做?」 傅时津顿足,侧过身,面朝走廊长长的落地窗,沉思了几秒,「o 记是个麻烦,火不能烧到我们身上。」 张家诚心下瞭然,看了眼身后,没人,低声道:「那么,o 记负责押货,他不是想要功么?送他咯。」 * 傅时津回到以前住的地方。一幢楼接着一幢楼,紧密连接,窗户口密密麻麻。香港大楼日益增多,也日益密集,叫人眼花缭乱,一眼望去不是天,而是钢筋水泥,透不过气来。昏暗的楼梯道,贴满乱七八糟的gg,小字喷漆,无人处理,一切都好乱。 他站在门口,摸索半天才找对钥匙,一推开门,迎面便是饭菜香气。他眉头微蹙,心生反感,却不表露,关上门,进了厨房,倚门而立,看向正在厨房展示厨艺的女人。 女人一边抽菸,一边拿着锅铲。看见傅时津,她笑了一声,「我没赌错,我讲你一定会回这里,飞仔龙还讲我赌错。」 弄完最后一个汤,她关掉煤气,洗了手,擦干,转过身抱住他胳膊。「想不想我啊?」 傅时津抽开手,看她。宣文汀的女儿,宣雪,此时此刻,无视规则,大胆妄为,出现在他面前。 「有没有人看见你?」 宣雪抽了口烟,朝着他吐出雾气,用手指描绘他唇部,笑:「谁敢跟踪我?」 他不悦,拂开她的手。宣雪也不介意,忽然将自己抽过的烟抵进他唇内—— 他却反常地避开,捏住她手里的烟支,按在流理台上摁灭火星。 宣雪眼色一沉,却笑:「搞什么?当了差人,连烟都不食?」 第23页 「傅时津很少食烟。」 闻言,她嗤笑出声,「很少,又不是不食烟。再讲,」她的手指按在他眼角下的痣上,眼波流转,一张纯情清丽的脸却有一双风情桃花眼,「你是傅时津吗?」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避开她,匆匆看了眼暗色屏幕里的字眼。 傅时津用力搡开宣雪贴过来的手,神情不耐。他扯了扯领口,转身走开,身后的女人拉住他胳膊,将他带转过身来,贴上他,踮脚,想要亲他,他无情避开,冷目凝视着她。 她知道他生气。她看着眼前这个没情义的男人,拉过他的手,亲吻他的掌心、他的手指,一如钟霓亲吻他时的模样。 「陆钦南,跟你哥哥的女人打茄轮,感觉好不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0 ☆、011 「傅时津」闭住眼睛。 壁桌上摆着一排相框相片,整整齐齐,没了主人的半年,相框玻璃上也无灰尘。有人曾经精心照顾它们,也照顾她自己半年想念。 一张傅时津警校毕业照,英俊斯文。 一张傅时津与他父亲揽肩合照,父子情深。 一张傅时津与唐绍坤身着警服的合照,师徒情义如父子。 一张钟霓警校毕业照,笑容灿烂。 一张于维多利亚港夜幕烟花下傅时津与钟霓拥抱照片,亲密无间。 那一天。 绚丽的烟花—— 砰的一声炸裂,维多利亚港陷入年夜狂欢。 钟霓抓着傅时津的胳膊,问他:「阿 sir,我可不可以做你条女啊?」 那一天,是谁要看他们上爱情天堂?又是谁拖陆钦南入人间地狱?原来,做人间修罗,自身是地狱,人间亦是他一人天堂,却毫无味道可言,只剩铁锈香气。 哥哥? 哥哥的女人? 他笑了,眼睛睁开,是真真实实的笑意,却也是寒进骨子里。 「你监视我?」 沉默太久,忽得到他声音,宣雪抬起头,撞进他如冰窖般的目光里,她只当若无其事,握着他的手,「我担心你,心怕你受伤——」 他目光冰静异常,手指在她亲吻之后抽动了几下,看着宣小姐这张毫无杀伤力的清纯面孔,笑的愈发开心。 女人直觉是盾牌,察觉他狠戾,立时松开他的手,想先走一步。 他垂眸,不容分说,揽过宣小姐肩膀,笑着掐住她脖子。 桌上照片里的傅时津,斯斯文文,他呢?纵然可以伪装出斯文模样,骨子里到底是戾气。 他笑着将她按在流理台上,额头一侧青筋暴露,蕴着他要绷不住的怒火,五指慢慢收力,他贴近女人的唿吸,听着她唿吸慢慢变弱,声音变得嘶哑—— 好古怪啊,怎么没有任何挣扎之意。 没有挣扎,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霍然松手,漠然转身离开。 重新得到了唿吸,宣雪涨红了脸和眼睛,慢慢从流理台上爬起来,坐在台上,用力唿吸,求生的唿吸太急,致使喉咙疼了起来,剧烈地咳嗽几声,越越咳脸色越红。窒息的红。 她看着陆钦南漠然的背影,笑了起来。 他对她,下不了手,无论是什么理由,只凭下不了手就够她记住回味。 「陆钦南——」 「宣小姐,望你记住,从半年前起,这世上没有陆钦南,只有傅时津。」 宣雪冲到他身前,「你想做傅时津?」 他神情陡然一沉,垂眸看她。 这时,外面有人在敲门。 他听见了钟霓的声音。 宣雪也听见了,拉住男人的领带,仰面嬉笑,「傅时津,怎么办?你哥哥——不,你是傅时津,你的未婚妻在外面,怎么办?」 女人的脸,说变就变,哪怕是经歷过方才那么一遭。 他一言不发,宽阔的大手摁在宣雪的后颈,面上斯文得体,动作却是不着痕迹的兇狠,将她扯进卧室,警告她:「坏了事,不是我训你,是汀爷。」 宣雪不置可否,语气暧昧至极地讲:「做你破屋藏娇,未尝不可。」在他推开她之前,往后退了退,表示自己会很乖。 他不信宣雪,将门反锁好,钥匙扔进西裤口袋,才去开门。 钟霓站在门外,拎着一袋子东西,在等人来开门的时间里,歪着脑袋看着门上贴着的gg纸,看到傅时津出来,她笑起来,拎高了手里的东西,一脸恨不得要马上进屋的神情。 傅时津拎过她手里的东西,日常用品以及食材,将其放在地上,人站在门口,没有要让她进屋的意思。 钟霓看着他,眨眨眼,好一会儿后,她讲:「我听张 sir 讲,你回来了。」 他手放在门后,握紧了门轴,唿吸停了停,「我今日很累。」 钟霓听出他话中话,立时讲:「我不会烦你,我会安安静静,不会烦你啦。」 楼道间的窗户大开,穿进来的风拂动她脸上的细发。 他嘆了口气,「听话。」 他什么都没讲?要她听什么话? 钟霓抿住嘴唇,「喔」了一声。她真是好乖,在傅sir 面前,乖的被动,不甘心这样被动,她后退一步,转身,飞快跑下楼。楼梯道太窄,她跑的快,跑到下面差点冲撞了人,或许是故意,惹得那人骂了几句,也骂给了楼上傅sir听一听。 第24页 男人站在门口,听着下面的声音,绷紧了脸,片刻后,他用力摔上门,拎起地上的袋子轻轻放置到客厅桌上。 他开了卧室门,仿佛是早就知道里面的女人会有什么举动,没有直接进去,只伸臂推开门。 门一开,入眼可见的便是女人放肆的模样,窗帘的遮挡,光影明昧不定,女人半露身子的颜色却是再直接不过了。 他眼底一片生冷。 宣雪下床,走近他,拉过他的手,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不说话,进房间,关门,拉开窗帘,阳光大肆瞬间侵入房间。他拖着宣雪走近窗户,按住她后嵴背,让她好好地站在阳光中。阳光覆在她这张伪纯的脸上,似是穿透了她的皮肤,于温暖光线中白的发光。 瞧瞧,天父之光也会赋予这样的人光辉吗? 真是瞎了眼。 宣雪想要抱住他,却被他扣住双手,他按着她背嵴,压着她抵在墙面。他靠近她,听着她的唿吸声,又察觉到自己的靠近阻碍了阳光为她洗礼,他退开,看着她脸上的阳光,看着她被阳光刺的闭住眼睛。 「陆钦——」 「中意吗?」男人声音低沉醇厚,如一杯酒,烈,暗藏狠意。「阳光好温暖,中不中意啊?」 黑暗待久了,阳光非但不温暖,反而更灼人,灼的好像要将他毁灭。 宣雪眼底一片惊惶不安,挣扎了起来。从小到大,她见过陆钦南无数张面孔,没见过他这样,明明是很温柔的在问她问题,她却错觉自己坠入冰窖。 阳光下,他的脸,很清晰,连他眼中狠戾也一览无遗。阳光,除了人心,什么都可以看透。 「宣雪,我不希望我的计划出现任何意外失误,尤其是失败,明不明白?」他松了手,大发慈悲,笑笑地拍拍她脸颊,「现在,马上回去。」 宣雪看见他笑了,先前惊惶不安压在心底,她抱住他腰,「你的计划,难道不可以容忍我?」 「任何人都不可以。」 女人不甘心,「任何人?」 他拉开她的手,「马上回去,我不希望到时候汀爷找我麻烦,」说着,他转身,温柔收敛自如,他抚着宣雪的脸,「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你随意。」 宣文汀需要他的存在,但同时也要提防他的存在。要他生还是要他死,选择太难,没了他,壹和想要钱生钱没可能——经济大权他一手握住,要他死,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才算值得。 现今这个世道,赚钱比打打杀杀更重要。何况,自84年中英联合声明之后,钱这个东西愈发的重要。 他走到客厅,拉开门帘。越过层层薄薄的阳光,他看到钟霓站在街边,仰着脑袋看一棵树,不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她爬上去,茂盛的树叶将她遮住,只能隐约看到她的白色球鞋。 宣雪穿上外套,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无非是建筑大楼以及路边一排排的树、人车。她贴上他后背,耳朵蹭着他的后背,想听听能不能听到什么,什么都没有,他的心跳声离她很远,很远。 他侧过身躲开,她靠空了。 他无视身后的人,在眼前一片绿色中,他看到钟霓抓住树枝,伸手要去够什么,看似好危险,他侧过身,不去看那危险的事物。 他坐在客厅,静静的,看着空白的墙面。 宣雪心沉了沉,她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极其安静的下一秒,便是狂风暴雨。他脾气好坏,这半年已为「警察」这个身份学会克制。 宣雪拿过自己的外套和皮包离开。 他眼睫动了动。 墙面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好一会儿后,他起身再次去阳台。钟霓抱着一只猫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一瞬,只是这一瞬—— 跳下来的时候,棕色的长髮往上扬起,侧脸线条清晰明亮,连带她笑容也是。 她抱着怀里的猫,摸了摸。 他揉了揉眼睛,用力掐住鼻樑。拿过桌上的钥匙,出了门,脚步飞快下了楼,跑到那棵树下时,她已经走远,那只猫儿正躺在一个小男孩脚边,小男孩捏着石子在地上划动。 竟是鬼使神差地冲动了。 * 早上回来的时候,姑妈去饭店检查,因此两人便没碰上面,钟霓还为此松了口气。现在,她刚进门,姑妈从车库出来,两人撞上面,谁也没开口讲话。 钟嘉苇看了钟霓一眼,换鞋进客厅,吩咐菲佣晚餐多准备九节虾,她晚上要亲自下厨。九节虾是钟霓爱吃的食物之一。菲佣阿姨会做是会做,但到底不如姑妈。 钟霓站在客厅,看见菲佣阿姨在跟她使眼色,她皱了皱鼻子,也跟她使眼色。菲佣阿姨沖她指了指手,又指了指姑妈的背影,小声讲太太好担心你,早上都没心思食饭。 姑妈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 钟霓走到她身后,「姑妈,对唔住啦。」 姑妈没反应。 钟霓回头看菲佣阿姨,菲佣阿姨耸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姑妈,我会去参加party。」她看着天花板懒懒地说。 姑妈终于回头看她,「我可没勉强你喔。」 钟霓听到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气消了,放松地往沙发上一躺,脑袋枕在姑妈腿上。姑妈笑骂她这么大了还撒娇。她没讲话,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姑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别跟我嬲[niǎo],好不好?」(嬲:生气) 第25页 「嗯,我不嬲,你讲。」 「你不钟意傅时津,点解啊?」(点解:为什么) 钟嘉苇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问理由。她如实告诉钟霓:「过来人的经验,你自己无感觉吗?傅时津对你,对工作,你认为他看重哪个?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讲,半年,消失半年,是为工作,没有告诉你一声,瞒几多人,人人都以为他死了,只凭这件事够证明他对你和对工作永远不能平衡,甚至更偏重于工作。」 「姑父不是吗?」 「你姑父不同,至少,他心里有我,你的傅时津,心里有你吗?你自己也明白。他那种人,用你坤叔的话来讲,他生来是警察,谁生来是警察?没有人生来是你这样的,你姑父生来首先是个孩子,后尾才是警察。」 钟霓突然坐起身。 生来就是警察,所以,他才会吸引到她啊。 她笑了一声,回头抱了抱姑妈,「姑妈,你讲的,我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得去自己经歷了才知对错,不是别人讲讲,我就可以去分辨对与错的。」 钟嘉苇想起昨夜高楚杰讲的话,长长地嘆了口气,摸了摸钟霓的脑袋,「姑妈希望你别做错事。」 去参加林知廉生日 party 之前,楼亦棠送来高定裙,请她试穿。钟霓从房间出来,钟嘉苇拉着高楚杰,问:「阿霓是不是好靓啊?」 高楚杰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钟霓,「靓,好靓——我好忙,要做事。」讲完他就要走,钟嘉苇拉住他,帮他牵理好衣领,才放他走人。高楚杰笑笑,吻了吻妻子脸颊,算得一个今日工作能力,舒心离开。 钟霓看着这一幕,居然有些羡慕。她蹙眉沉思,想像自己与傅时津婚后日常,想着想着笑出声。 楼亦棠看了她一眼,「钟小姐,很满意咯?」 钟霓随口答:「满意满意。」 不知是满意想像中的婚后生活还是满意身上红裙。 她听到外面车子发动的声音,想到江月说的事情,最近 o 记和 cib 一心扑在傅时津带回来的那批货上,警署都好忙的。 那么,他觉得累,应该也正常咯。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傅时津哪里不像傅时津,不过,似乎也因他的变化,那种即将快要失去的「兴奋感」又回来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只知好满足。 隔日,钟霓如约去林知廉的生日 party,盛装出席。 在各界知名人士在林家聚会的同时,o记和cib及重案组几位警员全部出动,执行清除任务。 满室觥筹交错,别墅内内外外皆是人。香港就这一番大,穷鬼比有钱人多,这偌大别墅 party 的有钱人是来自哪里?他们满脸笑容,客客气气,有几分真? 钟霓与钟嘉苇一同到场,引来不少人注意。大家注意的不是高太太这个身份,是钟嘉苇小姐,钟家;高楚杰是入赘钟家,也许是因这一层关系,姑父很少参与这些活动,人际关系只仅限他的工作需要。钟霓羡慕极了姑父的社交,无需面对其实根本就不必要的社交——比如此时此刻。 今晚,林知廉眼中的钟小姐令人惊艷。钟霓身高腿索,平日里不是牛仔就是格子衫,打扮中性,哪叫人这般入眼?今晚,一套收腰红裙上了身,纤瘦合度的身材立时被勾勒出来,香肩微露,裙摆侧面开了一条叉,一双索腿若隐若现。(索:漂亮) 她转过身来,一双眼,顾盼生辉。 比起上一次沙田马场见她,今日她更靓丽。 是警察小姐自身反差给他惊艷,又惊喜。 林知廉身边友人察觉他目光,笑道:「原来是看上钟家小姐,听人讲是差婆。」(差婆:女警) 有人话中多讽刺,他也不介意,笑而不理会。 林知廉同父亲招唿后,便朝钟霓走过去。钟霓拎着一只盒子扔给他。 「礼物?」 钟霓不讲话,钟嘉苇在旁边帮说:「是呀,阿霓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便选了只腕錶,但愿你会喜欢。」 林知廉捏了捏手中的盒子,看着钟霓,「多谢钟小姐。」 徵得钟嘉苇同意,林知廉领钟霓离开长辈们的场地,去年青人那边一聚。 各路西装革履人士端杯迎合这上流场面,迎合林家在港的财势。不知道林家到底是多有钱,竟能请来这么多有钱人为林知廉举行奢侈生日 party。西装革履的人喝着香槟,嘴上吹水,惹来女人们惊羡目光。(吹水:吹牛) 钟霓跟着林知廉走远了,确定姑妈不在了。她问林知廉:「你没有跟林太讲,是不是?」 林知廉端起一杯葡萄酒递到她面前。 「男人言而无信,会很衰。」他唇角漾起笑,「避免做个死衰仔,对钟小姐,我自然言而有信。不过,我妈咪好似很钟意你。」 钟霓瞠目结舌:「林太会钟意我?」 见她这样惊吓,林知廉笑意更甚。「钟小姐长得够靓,又是警察,身家比在场任何名媛小姐清白,我妈咪没道理不钟意你。」 喔,原来是钟意她身家清白。 钟霓不耐烦转身,却见喷泉池对面有宣文汀的身影,小声惊道:「你连他都请来?」 林知廉看了一眼,「与我父亲认识。」 「这不是你的生日party吗?」 「如你所见,显然不是,身处这样的家世环境,人际关系复杂,做什么事,交什么朋友,都有一定的目的性。」 第26页 钟霓露出同情他的神情,「做你们这类人,真累。」 林知廉无奈一笑,忽然抓起她的手,说:「跟我来。」 不远处,丧龙正要走过来,看见一身红裙的madam 钟,被吓住,只得让身后人去见宣文汀,他隐蔽在一角,看madam 钟与林家少爷「打情骂俏」。 这叻仔好会讨女人欢心,madam 钟爱吃的东西全准备好,只请 madam 钟品尝。 「没搞错吧?这么时髦的party,你搞来蛋挞?存心让你爹地妈咪没面皮啊。」 「给你开小灶,伤不了他们面皮。」 见钟霓食的开心,林知廉又请她品尝港式奶茶。 她看了他一眼,「林少爷,你好劲啊,把我的爱好查的这么清楚,那你知不知有钟意的人啊?」 男俊女靓,真是好场面。丧龙看得是津津有味,恨不得手里有相机,拍上美照,献给祖宗。 「龙哥,你睇中啊?」有马仔好奇心太重,忍不住问出口。(睇:看) 丧龙静了几秒,抬手就往人后颈一抹,讲:「睇睇睇你老母啊!那是madam!边个泡得起?」除了祖宗,谁重口味要泡辣椒? 「出来混,要学会审时度势啊,不然哩,一辈子做你个蓝灯笼啊,傻仔。」 说完,丧龙回头,问学生仔小弟:「阿森,我成语讲的对唔对啊?」 · 註: 叻仔:聪明的boy; 蓝灯笼:所有有意入社团而未经仪式的成员,低于四九仔。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0. ☆、012 查她老底,她无话可讲,可要查不到她情人傅时津,那大有话可讲。 林知廉举杯呷了口酒水,看了她一眼,「你的家人似乎不允许。」 「那又怎样?」 倒是蛮意外一个海归派会讲这样的话。钟霓晃动着手里的杯子,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对面喷泉池附近的宣文汀等人。 「林少爷,现在什么年代?又不是我家人帮我拍拖。」 林知廉微微颔首,见她笑得假惺惺,忍俊不禁,「别误会,钟小姐,我不强人所难,我只试试争取,是否能得到你钟意。」 林少爷忽然这样直接,钟霓眉头一挑,按着自己的衣襟,侧目看他。 「不好意思,洗手间在哪?」 林知廉喊来佣人领路。 钟霓跟在女佣人伸手,脚步越来越轻,到了洗手间,女佣人回头,已不见钟小姐人影。 钟霓来到别墅后院,前院热热闹闹,后面倒是安安静静。林家这小洋楼别墅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后院都比得上一个球场,还备着高尔夫球具呢。她一边暗暗腹诽,一边朝亭内过去,坐在亭内藤椅上,没坐一会儿,便听到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那些女人一开始在讨论林知廉,女人心事,背后议论男人,不是八卦就难免有情爱倾慕,夸赞林知廉形象不错,又讲他家世,又哀哀怨怨道不知谁幸运能做林知廉条女,说说讲讲,讲到钟家小姐。 「钟家小姐?」 「红裙那一位咯,林少爷一直同她在一起,幸运儿非她莫属。」 「什么钟小姐,明明是个差婆啦。」 「咦?名媛小姐做警察?真稀奇。」 「听人讲,她在学校就很不乖,打架是常事,好野的。」 「从小就野惯了,一出生,没了妈咪,连她爹地都不肯要她,算什么名媛小姐?」 …… 在后院小厅休息的丧龙一边抖着腿一边听着外面悦耳的音乐,听到这些人八婆八语,腾地起身,却又见madam钟坐在不远处亭内,便不好过去教训这些漂亮八婆。 钟霓打了个哈欠,听她们八卦扯及了家人,心情不好,起身走到那些漂亮小姐身后,本想要教训一顿,想想又作罢,有损她差人身份,于是,她从漂亮小姐们中间挤过去,神情倨傲。 漂亮小姐们见是红裙,大概也猜出,个个僵住脸,一句话要讲不讲的话都卡住。 钟霓提了提裙摆,笑笑,「臭八婆。」 一女耳尖,听到这话,厉声喊住她,不得理会,又伸手抓她。钟霓脸色一沉,用力搡开她,瞥见走廊有人过来,她神情委屈,从走廊那边跑了过去,与林知廉擦肩而过。 林知廉要喊她,却见她眼角泛泪,一声「钟小姐」咽了回去,他回头朝那些漂亮小姐们望住。 丧龙半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madam钟有点邪性啊,那眼泪说来就来。 邪,太邪了,邪的不像是正义女警察。 见到林知廉,漂亮小姐仗着身后家世,大胆讲钟小姐性子古怪,先动手不讲,还出口骂人,好没教养。 坐在小厅的丧龙听着外面走廊上人讲的话,怎么富家小姐都不一样,他以为富家小姐好娇好嫩好乖的…… party上人多,来者又是非富即贵,不好出什么乱子。林知廉安抚好这些漂亮小姐,又安排人去寻钟霓。待会要切生日蛋糕,他本打算请钟霓切上那第一刀。 此时此刻,钟霓熘进了后厨,想扯掉碍事的裙摆,奈何布料太好,撕不动。林知廉找到她,见她气急败坏撕扯裙摆,笑出声,俯身拉过她的手,领她上楼。 林知廉掀开二楼拱形阳台上的帘子,请她入座。 「钟小姐,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我也骂了她们。」 第27页 她眼下是亮丽堂皇的上流场面,如林知廉所讲,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一件事情,都有目的性。表面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一个人恨不得生出数张面孔好应付甚至是讨好这个世界。 她看到有人在沖二楼招手,是林太。 「林少爷,你该下去了,蛋糕上场。」她转过脸,「该不会上个蛋糕都有目的吧?」 林知廉望向楼下,沖林太做了个手势,转过目光看钟霓,朝她伸手。 光景觥筹交错。 音乐忽换了一首,有人上台表演钢琴曲。 丧龙从后院出来,就见madam钟同林知廉一起下楼,耳边是祖宗的声音,他摸了摸后脑勺,忽然讲:「祖宗,madam钟……也在这儿……」 那边闹哄哄,一阵阵的叫骂,是清剿行动出现混乱。电话被迫挂断。 丧龙看向madam钟。 一个邪,一个是邪上更邪。叼,还黄老邪哩! 林知廉友人起闹,请钟小姐帮切蛋糕。现场先是静了几秒,继而闹哄起来。 钟霓蹙起眉头。 林知廉看她,钟嘉苇也在看她,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必须学会迎合这种场面。 钟霓靠近了他,「林少爷,不是我诋毁我自己,我没你想像中那么清白。」 她说得认真,林知廉也听得认真。 她目光清明,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蛋糕切刀,转而塞进林知廉手里,笑着讲:「第一刀是由主人开头,万事要好开头,旁人代替,不好的。」 林知廉见她笑得假惺惺,心情蓦地沉住,接过她手里的切刀,切向蛋糕。 真应了钟霓的话,切蛋糕都有目的。 钟霓吃了口甜腻的蛋糕,钟嘉苇笑盈盈,「你和林知廉处得很好?」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林知廉,宣文汀也在一旁,与林先生谈谈笑笑,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义合话事人,混黑的都能进上流场合,真是风水轮流转,转瞎了。 她没回答姑妈的话,只举过杯子,碰了下姑妈手里的杯子,一口喝完,「我去洗手间。」 偌大别墅,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被人找到,真是轻而易举。她躲在前院靠墙的角落带着,一眼就可以看到别墅门外的风景,看了眼墙面,不知道可不可以爬出去。她趴在墙边,鬼鬼祟祟的目光扫了一圈,无人注意到她。 她拎着裙摆站到墙下,扔了高跟鞋,一手去够墙沿,却摸到尖锐的利刃,墙上有防人爬的保护措施。 她嘆气,无奈只能盘腿坐在这儿,等待这个party结束。 钟小姐消失太久,钟嘉苇找上林知廉询问,林知廉走不开,便安排人去找。 不知过去多久,钟霓听到有人喊她。她揉了揉发烫的眼睛,起身正要从墙角走出去时,有人走了进来,推她抵墙。男性的荷尔蒙气息来得突然,也好强势。她动手推人,反被扣住双手压制在身后,上半身被迫迎上男人滚烫坚硬的胸膛。 刚要喊人,她听到他说话:「是我。」 她怔了怔,抬起目光。 傅sir一张脸现在真算不得好看,颧骨上一倒细长的伤口,渗着血,头髮也乱糟糟,向后梳着头的背头此刻没了型,头髮软软地贴着额前,浸着汗气。 她看他,眉头皱起,眼眶不知是被风吹红还是受了委屈。傅时津双臂收紧,两手在她身后,握着她随时可以挣脱的双手。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他握住她手指,揉了揉,视线落在她裸露的肩膀,目光沉了沉,「穿这么少,冷不冷?」 她不讲话。 外面音乐停了,似是到了主题,由生日会主人公切蛋糕。切完了蛋糕,音乐声与欢唿声同时响起。一起的还有—— 傅时津垂眸,亲吻她肩头。 她肩膀一抖,趁他松懈之际挣开他的手,两手抵在他胸前。 他不在意,只侧目看她,「冷还是热?」讲话的气息温温地落在她肩头,惹来阵阵痒意,她缩了缩肩膀,锁骨更明晰。 她是冷的。他的唇是热的。 她还是不讲话,只手上有了动作,她摸上他颧骨,揩掉上面的血迹。血迹揩掉后,是一道划伤,清清楚楚。 他说:「这几天很忙。」算是一个解释,最无力的解释。 她压根就不想听什么解释,谁不知道他忙?她抱住他,此时此刻,她回到自己的防空洞,所有不快乐因子都要去见天父,就让天父去消化人间不快好了,只求别消化她的快乐就好。 他弓腰,让自己身体腾出空隙好解扣。他拍拍她胳膊,「松一点。」 她好乖,乖乖地松一点,真的就只松一点,跟没松开没区别。他脱了西服外套,拎在手里。 丧龙站在不远处,因为钟霓的缘故,他不好过来,只得站在外面用手势与傅时津沟通。他讲宣文汀就在外面。 丢下烂摊子给张家诚,他出现在这里,不合适,也容易制造自己的失误。 他看着昏暗的墙面,拍拍她后腰,喊她名字,她不应他,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在发什么小脾气。 他闻见她颈间香气,一身红裙,精心准备的髮型,卷卷绕绕,真是故意显露她少有的女人味。他抚向她后脑勺,干脆揉乱她髮型,也蹭了一手香气。 「钟霓。」他沉声唤她。 她听到他用这样的声音喊自己,抱他更紧,闷声道:「傅时津,你要跟我道歉。」 第28页 女人小气起来,什么事情都还记得。 丧龙在外面看着,急地跺脚。 傅时津抬手朝他示意,让他先走,却看见阿粒。阿粒淡淡扫了他一眼,抬抬下巴,转过目光,笑吟吟搀过宣文汀的胳膊,笑着催促丧龙去帮忙买点东西。 阿粒带走宣文汀,丧龙也脱身。 傅时津紧绷的肩膀松了松,他一手用力拉开她胳膊。 「嗯,我道歉。」为上次将她赶走的事情道歉。 她踮脚,光脚踩到尖锐石子,疼得跳了一下,一脚踩上他脚背,单脚站着。她抬头看他脸,他面无表情,只剩一双眼清亮深沉无比。 林知廉安排的人正往这边找过来。 「你好忙,怎会过来?」她轻声问他。他不回答,搂紧了她的腰,抱她起来,「抬脚。」 她曲起腿,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看到她扔在一旁的鞋子,伸腿将鞋子勾过来,让她穿上鞋子。 她穿鞋子站好,他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揉了揉她冰凉的脸颊,问:「跟我走?」 她点头,毫不犹豫。 今晚party,她已经露过脸,又和林知廉站在一起,已够引起话题,姑妈该满意了。在这儿多待一秒钟,她都不舒服。 「跟你姑妈讲一声?」 「讲什么?她最厌你,知是你拐跑我,她一定教训你。」 那就不用讲。 傅时津握住她的手,带她离开。离开这个虚伪的场合。 前院热热闹闹,根本无人会注意到这小角落,除了一心在钟霓身上的林知廉,他站在二楼,远远的只看见钟霓跟着着白衫的男人离开。 钟小姐钟意的人? 外面停了一辆摩托车。 钟霓看到摩托车,揪住身上外套的衣袖,笑出声。 傅时津看了她一眼。女人有时好复杂,前一秒还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小气巴巴,下一秒就可以欢心笑笑。 他催她上车,在那些人找出来之前。他将仅有的安全帽戴到她头上。 她侧坐上车子。 傅时津回头看她,「你坐好。」 「你看过华仔的天若有情吗?」 他先是困惑,没看过,便讲:「得闲陪你看。」 天若有情里,吴倩莲侧坐在华仔的摩托车上,华仔会好直接的,抬她腿好让人正坐好。傅sir才廿九,就这样没趣。 她「切」了一声,乖乖将另一条腿跨到另一边去,穿上他外套,抱住他腰身。 摩托车与他们一同在这座不夜港夜色中穿行。 钟霓搂紧了傅时津的腰,在身后突然说了一句话,风声在耳边唿啸,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于是没讲话。她松开他的腰,趴到他肩上,对着他耳朵唿吸,对着他耳朵笑,「你娶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0. ☆、013 车速忽然减慢。 他看着前面寂静的街道。 不夜港,霓虹四起,是没有黑暗的夜晚,是一座悲情又令人窒息的都市。 耳边风声弱了,他回头看她,鼻尖蹭过她嘴唇,凉凉的,软软的。他唿吸一滞,眸色生冷,乱糟糟情绪转瞬即逝。 「坐好,我送你回家。」 她的话,是冲动,是不经推敲,是幼稚言论,他要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她乖乖坐好,却说:「我不要回家。」她贴着他的后背,「你知不知啊,那群八婆,乱讲话。」 「乱讲的话,无必要放心上。」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她废话越来越少。 车子停在傅时津住的地方楼下。她带着安全帽,跟在他身后。 这栋楼已经有些旧了,楼道的灯坏了也不见人来修,楼梯道又窄,阶梯有些高,陡。他往上走了几步,又走下来,牵过她的手往上走。她在后面说:「我又不瞎。」 「嗯。」 「我摔了也不怕疼,不用你牵。」 「你摔了,我疼。」安静的楼道里,男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钟霓用力握住他的手,拉了一下,「你讲乜啊?」 昏暗的楼道,他的脸只剩下轮廓是明晰的。 「腿已经很多伤,再留,不好看了。」 她低头,扯了扯裙摆,漆黑的环境下,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脸也看不清楚。 进了屋,傅时津直接进了卧室,翻翻找找。钟霓摘下安全帽,跟着他进来,站在门边,说:「医药箱在床底下。」 他翻动抽屉的动作顿了顿,关上抽屉,若无其事地去床底拿医药箱。 「我帮你上药。」 「你会吗?」傅时津看也没看她。 钟霓坐到床上,拿过他手里的消毒棉。「你看我会不会。」 傅时津淡淡垂眸,不言不语,由得她帮他处理脸上的伤口。她目不斜视,只专注处理他颧骨上的伤痕,看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坏心一起,下手重了一点,也没见他皱下眉头。于是,她心怀愧疚,问:「不疼吗?」 他眨了下眼睛,「你摁的不够重。」说着,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摁着她的手背,更用力地贴着自己的脸颊。 开始时她是被吓到了,看着傅时津的脸,掌心贴着他越来越烫的脸颊,指尖动了动。 「松手啦。」她挣了下。 他静了几秒,松了手。 第29页 「还有哪?」 他指指自己胳膊。 她捲起他的衣袖,看到胳膊内侧一条条狰狞的伤疤,怔了怔,沉默地帮他处理所有的伤口。她处理这些小伤的手法很熟练,没一会儿就处理好了。 傅时津看着钟霓的脸,不知她是什么想法,只想她未免太过淡定。 他问:「哪学的?」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我自学成才咯。」说这句话时,她语气好轻快。 他看她,有片刻的失神,良久后,他俯身,勾起她的小腿架到自己的腿上,正要掀开她衣裙一角时,她按住他的手,一双亮眸闪烁着,「你,你做什么啊?」 「我看看。」 她双手齐用,按住他的手。「不能看。」 他单手就能制住她两只手,一手干脆利落地掀起她衣裙一角,小腿干干净净露在他眼下。她挣开他的手,缩脚,他用力握住她的脚腕,一手按在她紫红的膝盖上,轻轻揉动。 他指腹太温暖,一寸一寸地按弄着她小腿,她不能动了,只能看着他。 她小腿上的青青紫紫的淤痕泛在白皙皮肤之中,给了他另一种错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制造更多的痕迹,是由他制造的痕迹。 穿着红裙的女人,香肩微露,目光长远够深一点,她锁骨下面的线条都能轻而易举入了他的眼。原来她穿红裙的样子和他想像的一样,双眸清亮,眉角飞扬,淡淡红唇,靓丽而不知收敛。 傅sir可以想像到,她穿这身红裙出现在林家别墅,惹来几多人恶劣目光。同是男人,他太明白男人一双眼睛可以恶劣到何种程度。他同是恶劣的男人,也有一双恶劣的目光,此时此刻,这恶劣目光正落她身上。 「以后不要穿裙子。」 钟霓一听,嬉笑:「阿sir,你管好多喔,简直像家长。」 他瞥目看她,指下用力,按到她膝盖后窝,她绷不住了,想要缩回腿,他紧握着她的脚腕,动也动不得,他碰到她的痒点,她又笑又挣扎,抬起左腿直朝他踹上去,却是踹到他脸上。 她怔住,右腿在他手上发颤,声音也跟着发颤:「你别挠我……」 他目光忽然沉了下去。 罪恶的种子得到了她提供出来的养料,悄悄发芽了…… 他握着她脚腕的手慢慢向上,一路抚上,握住了她的小腿。真不能明白,她怎样做到让自己身上到处都有伤,她又不在乎,好似持靓不惧任何丑痕。 倾身向她,她双手撑着床,他近一寸,她往后退一寸,退到无路可退,她平躺着,看着他。 秋风溢进屋内,窗帘微微拂动。 他抚摸着她的眉毛,指腹明明那么粗糙,却不知为何要温柔。他唿吸静了。 「阿霓……」 她吞了吞一口唾沫,忽然开口:「你是想亲我吗?」 气氛陡然变了。 傅sir眉头一跳,眼睫动了下,勐地坐直身子,推开她的小腿,起身离开房间。钟霓躺在床上,拍了拍胸口,又拍了拍脸颊,笑出声。 傅时津去厨房烧了一壶水,出来时,他便看见她毫不顾忌地掀开裙摆,大大方方露着纤细长腿。他淡淡挪开目光,倚门而立,不知看什么。 「傅时津,我在车上跟你讲的话,你有无听清楚啊?」 他看了她一眼,没讲话。 她起身,光脚走到他面前,「那我再讲一遍。」 他眉头一蹙,突然捂住她的嘴。她后脑勺贴着门框,定定地看着他,细眉皱起,拉下他的手,他却干脆将她反身抱在怀中,从身后更用力地捂住她的嘴巴。 他贴着她的耳畔,「钟霓,你最好别再讲,否则我真要好好教训——钟霓!」他的声音勐然沉了下去。 她在吻他的掌心,他不得不松手。她转过身来,有种得逞了的得意,可下一秒,她得意不出来了,男人突然抱起她,掐着她的腰坐到厨房冰冷的流理台上,高度够她与傅时津平视相对。 他转身去洗了手。 「傅时——」 嘴唇被他指腹按住,他沉声道:「你怎么就不知道脏。」他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唇,沉郁的目光也抵在她的唇上,鼻息轻轻喷在她脸上。她抓紧了他腰间的衣服,嘴唇无力翕动……她想讲,她不嫌他脏,可没办法讲。 这是一双手指修长的手,指腹粗砺,不安分而在努力克制着。他的指腹越来越重,她蹙起眉,攥紧了他的衣服。 他停了下来,这时,她嘴唇微张,翕动着。他唿吸一滞。她口干舌燥,嘴唇不安地翕动着,而更多的是,她想吻他。 下一刻,她得偿所愿。 他温软湿热的唇含住她的,柔软唇珠落进他口中,轻轻缠绵,又不甘如此,企图要更多,舔-舐,吸-吮,轻-咬,吻过她下巴,沿着她的下颌线,吻她的脸颊,吻她的眉眼,最后重新回到她最柔软的唇上。他大掌落到她后腰上。他从来不觉kiss是件美好的事情,现在,此时此刻,他更不觉得美好,他错觉是怀中女人要吞噬了他,错觉深了,他突然用力咬-住她的软唇,不过几秒,他又温柔地安慰他刚刚咬过的地方。唿吸渐渐不畅,她攥着他的衣服,扣子被攥地崩开了,可怜它不知道被无情抛到哪里去。 他停了下来,闭着眼睛,高挺的鼻蹭过她鼻尖、脸颊,轻喘着气。她也在喘气,喘着还会发出轻微的吟声,似是嗔怨,更似是娇嗔。他耳朵太敏感,听着她的声音,忍不住,再一次吻她。只是吻了吻,很短,很轻。 第30页 她攥着他的衣服,更紧了。 「傅时津……我腿软……」她又觉得不对,手好像在发抖,「我好像……全、全身都软了……」她蹭了下他的鼻尖,微微仰起脸,他却伸过手覆住她的眼睛。她不满地叫他,他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乖,等一阵,等一阵好不好?」 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般无法克制住的模样。这不是傅时津,这是陆钦南。 他自己都厌弃这样的自己,怎么能给她看到呢? 她微微仰着脸,眼睫毛在他的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扫弄着。她无力地松开他的衣服,往他身上靠过去,他搂住她,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眼底一片暗潮。许久后,他平静下来,拿开捂着她眼睛的手,低声喊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看他,摸了下他的薄唇,笑了起来。她说打茄轮时间长了原来这么累。他搂紧了她,说:「这次算个教训。」 她缠上他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可是我还蛮喜欢这个教训哎。」 傅时津微微一怔,似是不贊同她这种「喜欢」,拍了下她臀部,「这样呢?也喜欢?」 她埋进他颈肩,找到他大动脉的位置,贴上去,「你再教训我,信不信我咬你这儿喔。」她说话好轻,气息也好轻,比秋风还要轻。他心想,如果这一秒是另一种场景,她一定会咬他脖颈,咬住他大动脉位置,毫不犹豫。 毫不犹豫的令他贪婪,这接近死亡的错觉,其实比活着更舒畅。 正当他要如何抉择时,身后的水壶冒烟了。他藉机松开她,转身过去拿热水瓶装水。 「桌上有杯子,拿过来。」 她乖乖去拿。 桌上摆着几个相框,有傅时津和他父亲的合照、和坤叔的合照,还有他警校毕业照,亦有她的警校毕业照、两人当初在一起时的亲密相拥的照片。 她看了好一会儿,听到傅时津叫她,她拿着杯子快步回到厨房。 他端着杯子坐在客厅沙发上。这里什么娱乐节目都没有,没有电视机,连能放音乐的东西都没有。他看向钟霓,「去睡觉。」 她摇摇头,跟他一起压沙发,顺便喝了口他杯子里的水。 他推开她凑近的脑袋,再次讲:「去睡觉。」 她摇头,非得要跟他在一起。 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今晚好缠人。他按了按额头两侧,想起丧龙在电话里说的话,也由得她今晚这样缠他了。 她不想睡觉,说现在还早,拉着他去卧室,关上门,从门后的挂袋中翻出几个飞镖,塞到他手里,推着他往后退,退到墙根为止。 她指着门后挂着的飞镖盘,「陪我玩一会儿。」 他眉头一挑,觉得好笑,「你要跟我炫耀你进步了?」 她惊目回头看他:「你点知啊?」 他转了转手里的飞镖,笑着看她,抬手,飞镖扔了出去——他还是看着她。钟霓愣了愣,侧目看向飞镖盘,正中红心!居然都不用看的! 她又惊又喜,还以为自己练飞镖终于有效果可以超过他,没想到他居然都不用看了。她抓住他的手,兴奋道:「教我,教我。」 他瞧着她兴奋的样子,眼底漾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教。」 她眉头一皱,「教!」 傅时津认真蹙眉,摇头。 她也认真蹙眉,认真思考,「阿sir,你怎样才肯教我?」 他轻笑,「madam,我教你,有乜好处啊?」 madam几乎想都不用想,踮脚亲了下他下巴。没了明显刺人的胡茬,亲起来总算舒服一些。 他右眉一挑,目光垂到她脸上,好静。 她见他没反应,勾起他的手指,「你教我嘛,打个商量,你教我,我就少话,你不是最不喜我吵你嘛。」 他扯了扯嘴角,轻嘆了口气,按着她肩膀,让她转过去,从身后围住她,握起她的手,捏着飞镖,说:「看一眼,然后立即确定好红心位置,如果你视力够深,判断力够好,你会马上判断出距离以及角度,手腕用力,带动胳膊——不是整个手臂用力,把飞镖扔出去。」 「你以前讲上半身也要动哎。」 「……是我搞错,后来发现不对。」 「喔。」 钟霓按傅时津的话,手腕用力,带动胳膊,将飞镖扔出去——没有中红心。她懊丧,扭头看傅时津,「没中……」 傅时津站在她身后,看她回眸,又嗔又娇的眼神惹得他好无奈。他不想惯她,由她自己去琢磨,可又见不得她那娇娇嗔嗔的眼神。 他上前,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 有一件事情,他刚刚想起来,她连喜欢飞镖这玩意儿都是因傅时津。 教了几回后,他松了她的手,她立即叫了一声。他拍拍她后腰,「自己练,熟能生巧。」 她不情不愿「喔」了一声。 他后退,倚窗而立。 她自己练,好认真,是一心要超越傅时津吗?他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的背影默默不语。练了许久,她手腕有些累了,忍不住甩甩手腕。见她还要练,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帮她扔了最后一个飞镖,轻而易举正中红心。 「不要玩了。」说着,捏着她下巴让她转过脸来。他想吻她,安慰他空寂的精神。菸瘾作祟,心慌如麻。他想吻她,于是也这样做。钟霓顺势缠住他脖颈,冰凉的指尖落在他后颈上,温温软软的。 第31页 他的吻,却软不了。 她不觉舒服,只觉得口干舌燥。她怎会有矜持,只有越发贪婪一话。在渴望这块海绵吸满更多的水、变沉之前,她推开他,沉眸往他眼睛里望,望见他双眸压抑住的暗潮,她得意洋洋,「sir,你要的好处太多啦。」 他不讲话,无法言明此刻情愫。 她突然「咦」了一声,看他嘴唇,若有所思,「你吻技几时这么好?」说着,她眼睛一抬,盯他,「你找其她靓妹试炼kiss啊?」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0,增添一小段细节内容,原版删减了一部分。 ☆、014 他已见识过她记仇的本事, 头次觉得记性太好也是罪过,可忘性太大也不好, 她总要记得他才好。这个问题, 她问得太迟,迟到他生出丝丝悔意。 傅时津凝视她目光变柔, 也好无奈。 「你想怎样?」一副「我怕了你」的神情,任她惩治。 「哇,傅sir, 你变相承认?」她笑起来,笑得假惺惺,笑得眼如月牙。她踮脚,膝盖蹭过他裤管,一手摸到他锁骨, 隔着薄薄的衬衫描绘他锁骨线条。 她的手指很恶劣。 傅时津拉下她的手, 反剪扣在她身后, 双臂用力环住她。他在她耳畔低声讲话:「你想怎样?」 她缩了缩脖子,他干脆就亲她脖子,她缩得更厉害, 笑着用肩头推他,用额头抵他脸颊。被他亲的脖颈发痒, 她大言不惭, 「我想搞你噶。」 他抬起头,「搞我?」 「得唔得啊?」她缩着脖子,抬着眼睛看他。(得唔得:行不行) 他看她怕痒的模样, 淡笑,低头轻吻她肩头,抬手捋过她后颈乱发。他说:「可以。」话音正落,他抬起她下巴,与她相吻,手才碰到她脖子,她立时挣扎,手被她粗暴拍开。 他抵住她鼻尖,笑出声。 原来,倒在温柔乡,会让人沉迷。沉迷最后,是不是就难以自拔? 傅时津按住她后脑勺,看着她身后的镖盘,心下一片难以形容的寂静。 「她是不是好靓啊?」钟霓忽然问。 傅时津困惑,好一会儿悟了,没办法回答她这种记仇的问题。紧接着,她又讲:「靓得过关之琳?靓得过也不行啊,我不喜欢。」 关之琳?他又不能理解了,认真想了一番大概是清楚了。几年前,关之琳的十三姨火爆全港,成为全港大部分男人的梦中情人,傅时津或许有讲自己喜欢哪一款靓妹,又或许做了什么让钟霓误解的行为。 「嗯。」 「你嗯什么啊?我讲我不喜欢!」 他轻轻笑,揉揉她潮湿唇角,「我知了。」 闹了一番后,嘴唇发麻不讲,她总算明白原来打茄轮真的会累到。她有了睡意,浑身都倒在他身上。 他忽而想起什么来,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以后不要再去找什么新boyfriend,听见没有?」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楚,她抱紧了他,轻轻喘气,「我想睡觉了。」 她要睡觉,他去拿被子,被子常久不用,有阵怪味,不好直接盖,他找了件外套给她盖上,然后再将被子盖上去。 夜里冷。 不知觉的,她抱住他的衣服好紧。 他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他心中的罪恶种子已经发芽了,而她正毫不自知地为他那份罪恶种子提供养分。 是钟霓赋予他这颗种子,是钟霓提供养分,他不知是不是该扼杀自己心中的这一颗种子。他坐在床边,想食烟没得食,只能用力抹抹嘴和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空荡荡的墙面。 好一会儿后,他起身,帮她扯了扯身上的衣物、被子。随后,他离开,回警署去处理未完成的事情。 最怕分不清楚梦与现实。钟霓做了一个梦,梦见傅时津背对着她,跪在眼前,而后听到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砰!砰!砰! 三声响令她惊醒,一身冷汗。最怕将醒未醒时的噩梦。她茫茫然看了一圈,房间空荡荡,没有傅时津身影,她沙哑地喊了一声,得不到回应。她捂住脸,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 梦见傅时津时,胸腔里的潮浪湿漉漉的,带着沙子,好重好重。梦醒后,胸腔里的黑暗潮水慢慢退潮。 她望着这房间,很难形容一觉醒来周围是空荡荡的感觉,就一瞬的,心脏空了的错觉。 她重新躺下,抓起傅时津的外套盖住自己的脸、脖子、胸口。她贪婪唿吸,回忆昨夜热吻,慾壑难填。 潮浪退了,在衣服下的昏暗中唿吸着。 是熟悉的香皂味,淡淡的,还泛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无法形容的味道。是这味道让空荡荡的感觉引来的失落、无力全都安稳下来。 潮浪退得干干净净。 外面是阴天。 她讨厌这感觉。或许,或许,是或许结了婚,她的情感防空洞说不定会有那么点稳定性。傅时津得是她的。 江月没讲错,她是个小变态。 回到家,姑妈正坐于客厅沙发,满面愁容。家中菲佣倒是一如往常,看到钟霓,面露喜色,跟她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坐在客厅的钟嘉苇。钟霓才走进客厅,姑妈便冷眼扫了过来。 昨夜,她突然离场,她能想像姑妈脸色多难看。 钟嘉苇让她坐下,她乖乖坐下。空气静默住,谁都没先开口。客厅老式西洋钟忽然打鸣,鸣散了沉默的气氛,她耳边一阵阵晕眩。 第32页 姑妈开口:「阿霓,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早已想好一个「卑鄙」的理由。那些八婆们喜欢讲人家家里事情,就让她们讲去好了,不过得让她们明白讲话也是需要负责任,于是,钟霓将那一晚听到的乱七八糟的话告知姑妈,并说:「我不喜欢同她们在一起,也不喜欢什么林少爷,管他是什么林先生的儿子,还是鬼佬警司亲戚——姑妈,你知不知那些八婆背后讲我乜啊?她们讲,我没妈咪,我是邪星,剋死妈咪,爹地都不要——」 钟霓的话未讲完,钟嘉苇砸了手中的杯子阻止她再讲下去。 「谁讲?谁敢这样讲?!」 有谁敢讲,她不知道,但一定很多。真不知林太和林少爷有什么理由中意她,是因身家清白还是她背后是好清白好清白的警察世家? 钟霓起身,沿着白色楼梯上楼,只留背影给姑妈看。 回到房间,钟霓坐在椅子上,等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妈咪」一词起了作用,姑妈迟迟没上来,或许她正在为自己所讲的话难过、生气。 「妈咪」一词,于她来讲,是很迷惑的称唿。她没有妈咪,只有家里一张很大很大的全家福,是油画,画中最靓的女人便是妈咪,妈咪微微侧身,站在画中,静而优雅,又好真实,永远站在那里,用一双不会动的眼睛温柔望着她。 爹地忙于工作,无心顾她,她便好野,爬后院大树、翻墙,勇气仿佛天生有,她没有畏惧的事物,却畏惧从来没出现过的「妈咪」,这个从来没出现过的「妈咪」将她感情几乎掏空,甚至无形间分走爹地应该给予她的感情。 她靠着椅子往后一仰,开始想念自己的防空洞。 窗外天空阴沉沉的。 今日,应是要下雨。 高楚杰回来,不见钟嘉苇,问菲佣情况,菲佣答:「太太下午出去还没有回来,小姐……」菲佣摇摇头,「先生,太太和小姐今早似乎嗌交,砸了杯子,小姐整日没下楼。」(嗌交:吵架) 整日没下楼?她若能在家乖乖待一天,香港恐怕要下雪。 高楚杰脱了外套交给菲佣,提着公文包直接上楼,先进书房,放好东西,再出来敲响钟霓的房门,敲了半天也没反应,拧动门把,门是开的。他推门一看,房间空无一人,干干净净,只有墙面乱七八糟,贴了数张华仔海报,海报中间留出一个空间,是飞镖盘。一个已经很旧了的飞镖盘。 ——啪。 正中红心。 傅时津原先的办公室内门后面有一张飞镖盘,得闲时,他拿过笔筒内的飞镖朝门后扔了过去,毫无疑问,次次中红心。毫无疑问,便失了兴趣。他想起钟霓一次一次扔飞镖时的侧脸,那是她难得的安静,嘴唇微微绷住,眼神专注,只有眼前,很乖地听着他的话,按照他的方法去扔飞镖,次数越来越多,原来那个人教她扔镖的方式渐渐摒弃。 是摒弃。亦是捨弃,放弃,丢弃。 他心甘情愿做一个卑鄙之人,虽无人慰藉他,却也无人约束他。 张家诚敲门,不等回应直接进屋,飞镖差点扎到他头上,幸好眼疾手快,一手抓住飞镖,捏在手里,「啧」了一声,「傅时津,你居然还有心玩这个?你知不知刘政发疯到已经向内部调查科投诉你?」 o 记和 cib 根据傅时津带回来的那批货,查到了几个制货点,执行清除计划,剿了个制货点,也搜剿了不少货,本应很顺利,没想到负责押货的 o 记从元朗回来的路上居然弄丢了几批搜剿到的货,cib 负有连带责任。刘政认为傅时津情报不实,执意执行清除计划,才会致使他押货回途出现问题,事后,刘政向内部调查科投诉傅时津。 办公室内,办公桌干干净净,傅时津才回来不久,办公室的一切都还没怎么动过,除了桌上一张合照。 有些东西看久了,惹人烦躁。他随手按下相框,磕在桌面上。 张家诚的话惹得他笑了一声,他转弄着手里的飞镖,「我清清白白。」 清白地讽刺、虚伪。 张家诚走过来,将手里的飞镖扔回他办公桌的笔筒内。「你昨夜在行动时间突然离开,到时你点解释?」 傅时津把玩着手里的飞镖,好一会儿才放回笔筒内。他背对着张家诚,眼前是窗户外的一场缠绵悱恻的秋雨。 他面无表情,「我找我条女,犯法吗?」 张家诚被吓到,「条女?你讲笑?」 傅时津绕到办公桌内侧,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万宝路,抽出一支,嘴唇咬住,摸出西裤口袋内的打火机。 傅时津越是若无其事的模样,张家诚便越急躁,耐不住性子,问傅时津目前事情该如何解决?一边臭骂刘政这条赖狗,疯了一张嘴咬人不放。 「甩不掉,就调走吧。」一支烟快要抽完,他捏着烟根按进菸灰缸里,转身推开窗户,让秋风吹散室内菸草气息。 「调哪合适?」 「警校。」 张家诚眉头一挑,笑了。警校的确适合刘政,冷面教官非他莫属。 秋雨停了,被雨水洗过的香港仍是旧巴巴的,发潮地像一张张胶质相片。连续两天,他待在警署,一面要调查失踪的货,一面要接受内部调查科的调查,一刻没得休息,他开始发现,这种没得休息的时刻成了他最大的精神安慰剂。 第33页 他不需要休息。 傅时津可以休息,偏偏他是陆钦南。 一场秋雨洗刷了半山几天的阴霾,凉中带冷,都要分辨不清到底是凉快还是寒冷。半山别墅,屋深处,西洋钟冷冷清清敲了起来。 宣小姐从美国回港,宣文汀心情好,大办宴席,缺了个人,总觉遗憾。「清除行动」一事差不多后,宣文汀让阿粒call陆生回来食顿饭。call了两天,某人没反应,阿粒只好联繫张家诚,请张sir将人带来半山别墅。 佣人拉开门,接过傅时津扔过来的外套。他走进屋内,回头望了眼张家诚,请他随意,无需紧绷像个初涉人世的孬仔。一声孬仔,让张家诚紧张不起来,学他模样,解衣扣,坐沙发,敞开胸怀接受这叫人心情郁闷的豪宅。 自创立壹和集团后,宣文汀便将自己的豪宅从西贡搬到了太平山,讲可以饱览维多利亚港风景,环境又好,最适合他养老。这地方富人住的嘛,鬼佬虽多,但无人敢在这里闹事,他不知多安心。年纪上去了,贪生怕死,许是人之常情。 宣文汀同几个叔伯搓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将他俩人冷在一旁。阿粒泡了两杯茶,佣人端送到两位阿sir面前。张家诚装模作样喝了一口,苦哈哈,一张脸忍不住皱了,看身边另一位阿sir,面不改色,甚至还喝上第二口、第三口…… 「傅时津,这玩意儿你喝得下去?」 傅时津放下手中瓷杯,双手交叉,放腿上,用力内掰,骨节咔擦作响,坦然自若地看着内厅那一桌搓牌的老柴。(老柴:老傢伙) 阿粒坐在一旁,拂了拂旗袍裙摆,笑讲:「阿南讲,苦叫人头脑清醒,同烟一样呢——阿南,白头佬托人从内地送来茗茶,是请你尝味,你喜欢,到时你带一些回去。」说着,她看向张家诚,「张sir,你要不要呀?」 张家诚连忙摆手,「不,不用,多谢阿嫂。」 阿粒轻声笑笑,「你喊我阿嫂,你喊阿南什么呀?」 张家诚怔住,一时不知该怎么讲,瞟了眼傅时津。傅时津抬眸,睨向阿粒,不冷不热,他忽地起身,用力拍拍张家诚的肩膀,讲:「飞仔龙在外面,你跟他交接下情况,货不能有意外,明不明白?」 张家诚立时起身,赶紧逃走。 阿粒掩面笑起来,翘着腿,窄窄的旗袍下摆哪里遮得住她纤细脚腕,可惜傅时津目不邪视,俯身端起茶杯,几乎不怕烫,喝了一口苦涩至极的茶水,仍面不改色,径直朝那几位老柴的麻将桌走过去。 阿粒低头,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无名戒指,上面的红钻石,如血般红艷,也如一人真心那般真。 宣文汀赠予她货真价实,年龄之差,却够人贻笑,妹妹仔波大货真,可情意几分真? 宣雪坐在宣文汀身边,笑吟吟地同其他几个叔伯讲美式笑话,叔伯听不懂,只话夸阿雪去了美国又变靓,连讲话都比别人动听,又问美国风水好不好?真如别人讲遍地黄金? 闻言,宣雪笑出声,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傅时津身上飘过,讲:「美国黄金,哪有自家门口的黄金好赚呀。」 「哎——碰——阿雪,这话讲得妙,念过书的人,讲话比我们会讲。」讲话是人是白头佬许月笙,义合老一辈叔父之一。他抬了抬眼镜,瞥见对面来的人,笑了,目光落定在宣文汀身上,「哎,我煳了。」 宣文汀嘆气,骂了几句话,看见身后的人,「阿南,过来帮我。白头佬欺人太甚,再输下去,我都要怀疑他出千——」 白头佬「哎」了声,笑:「汀爷,你讲乜啊?讲我出千,你面皮几厚啊?讲出去,不惊人笑话。」说着,让位,让傅时津坐,「阿南,你坐——汀爷,今日你霉神上身,不是我,阿南也能爆你啊。」 几局过去,真如白头佬所讲,宣文汀今日霉神上身,傅时津大三元又十三么,爆棚。白头佬捏捏傅时津肩膀,笑得讳莫如深,「阿南,我还以为你做差人做到麻将都不会搓啊。」 宣雪眉头一挑,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白头佬这样讲话,他都若无其事,真不知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稍微变变脸色。 傅时津睨了眼身侧的白头佬,笑笑,摸向西裤口袋,摸出红双喜正要抽出一支来时,宣文汀向他递来一支雪茄。 另一位叔伯见他神色满足地抽了一口雪茄,笑讲:「真不明白,点会有几多傻仔做差人,一月薪水几多钱啊?一份雪茄都不够买。」 吞云烟雾间,傅时津抬手,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眼前是什么?是烟尸堆山的水晶菸灰缸,在华美灯饰投下的光中如钻石般精緻,这屋内几乎是每一样大事物抵过一差人几月薪水。 是啊,他也不明白。 这世上,当真是傻仔太多吗? 最后一场牌局,傅时津放了水,宣文汀胡了,白头佬不满。 「你喊他一声契爷,这样放水?没出息。」 傅时津扔了手中的牌,靠上椅背,指间夹着一支粗短的雪茄,按着太阳穴,视线无声无息从这一桌的三个人扫到身后的马仔,笑:「喊一声契爷,就够出息。」 这话不知是不是掉进宣文汀心怀里,他推倒桌上的牌,笑出声,搂搂身边的女儿。 「许叔,你讲阿南没出息,你老缠着阿南做乜啊?想让他做你位置?也不惊你儿子会不会拿刀砍他啊。」宣大小姐佯着一副纯洁无害的面孔,沖白头佬讲出这番话。 第34页 傅时津垂眸,笑出声,「许叔即是让我坐他位置,我也不敢——」手指抵到唇前,用力吸菸,两颊缩紧,颧骨清晰,宣雪才发觉他是真瘦了。他起身,拉开身后椅子,「许叔已过六十,我太年轻,坐不住。」说罢,夹着雪茄的那只手指了指宣雪,「阿雪,在家里,饭乱食,话乱讲,无要紧,在外要知分寸。」 也不知是谁在这里乱讲——已过六十,讲乜啊?讲他许月笙老了?该给年轻人让位? 白头佬端杯品茶香,神色仍是和善,真真是外人所讲:这道上,要讲善辈,非白头佬所属。 只怕伪善。 傅时津撩起眼帘,狭长双眼露七分笑意,不冷不热,又好客气,客气得真真诚诚。 宣雪吐了吐舌,「知道啦——许叔,对唔住啊。」 白头佬眯眼,笑笑,「阿南也讲了,家里嘛,无要紧……女大不中留的嘛。」话锋一转,转到宣雪与阿南俩人身上。 傅时津垂眸摩挲着指尖,察觉身边人缠过来,淡淡笑,温温柔柔拉开宣雪缠上来的胳膊。 站在外头的张家诚看着这一幕,啧了一声,接过丧龙扔过来的火机,低声问道:「这场面,渗人。白头佬那人我看着就渗人。」 丧龙笑了一声,「怕?」 「怕,当然怕,否则我怎会做警察。」 丧龙「切」了一声。 「我才知宣大小姐原来这样缠人。」 丧龙看了眼祖宗,踢了下脚边的盆栽,想起madam钟,心想缠也分类,宣大小姐的缠分明是威胁。 牌局结束,通知佣人开饭。食饭前,宣文汀要烧香拜佛,这是他多年习惯,饭前一定要拜佛。 傅时津坐在餐桌前,掐灭了手里的雪茄,起身将菸蒂扔在烟尸堆山的菸灰缸里,指示佣人处理了。宣雪跟在他身边,缠上他手,紧紧握住。 「算命的讲,我近几年命中会有劫,阿南,你信不信啊?」拜完佛,宣文汀过来问傅时津。傅时津用力抹了下唇角,看了眼大厅正中的佛像,「契爷,出来混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白头佬哈哈大笑,讲贊同阿南的话,出来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听算命的,那自己的命未免太寒碜。 宣文汀摇头,和善一笑,捲起唐服袖口,拉下腕间老山檀香珠,捻在手里。 讲是食饭,其实是饮酒。傅时津捏着手中的小玻璃杯,躲开白头佬送过来的酒水,「小酌无碍,喝大误事。」 见状,宣雪喊飞仔龙,外头丧龙闻声,掐灭了手里的万宝路,对着空气使劲吹了几口气,跑了进来。 「有飞仔龙送你回去,你放心。」宣雪拿过白头佬手里的酒,给傅时津满了杯。 饭后,大家一同去别墅后院。宣雪从国外带来投影仪,播放欧美电影,一人长着一双剪刀手,惹来众人好奇,宣雪当起解说员,讲这是爱情电影,老叔叔们不用看啦。她扑到傅时津身上,又同他说这部电影叫《剪刀手爱德华》,问他看不看得懂,看不懂她可以做翻译。 傅时津摸摸她脸颊,让她去别的地方,他有正事。 白头佬提及壹和旗下娱乐场的事情,提及赌场二字,傅时津捏着帕巾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巡视一圈,定定落在白头佬身后的大烟哥身上,笑的不明情绪,丢了帕巾,抬抬下巴,指了指大烟哥,讲:「许叔,赌场不亏大血就当是我沾了契爷天天拜佛的运了,你要分赌场的利,我没所谓啊,但……许叔,到底是谁要这个利?」 白头佬摘下眼镜,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阿南,你做差,哪有精力管——」 傅时津起身,拿过桌上的威士忌酒瓶,不等白头佬话讲完,抻长了手臂,酒瓶朝大烟哥头上砸上去。大烟哥是一声不吭,任由刺激酒水与鲜血交融流淌。 气氛骤然静住,仿佛是被冻住一样,后院内无人出声。 傅时津扔了手里碎裂的瓶颈,扯扯嘴角,随手撕了领带,揉成一团,扔在大烟哥脸上,「你要分我的钱?嗯?」 大烟哥低着头,看见傅时津那双黑色皮鞋越来越近,酒精模煳了眼前视线,突然跪下。 白头佬脸色阴沉,「起来!软骨头啊?」 大烟哥抬头看傅时津,「祖宗,我唔是要分,我,我,我只是想赚钱,靠我自己,证明,证明给兄弟们看……我没别的意思,我没啊。」 傅时津闻了闻手上的威士忌气味,倾身拿过桌上的帕巾,慢条斯理地擦弄手指。 「好啊,澳门那边赌场交给你管,你管得住吗?」 大烟哥半愣着,不明所以。 丧龙推了下他,拉他起来,拍拍他肩膀,捏着帕巾按住他溢出血迹的额头,「大烟哥,你管不管得住啊?管得住那就归你管啦!发不发财看你啊。」 大烟哥点头,可又听祖宗讲:「我还没见过结巴能管赌场,澳门赌场那些人老油条,结巴能应付?」他抬头,张嘴,却又怕自己结巴,低头不言。傅时津笑笑地按按他肩膀,「三个月,我要看盈利,亏,你得还,知我规矩吧?」 陆钦南身为壹和集团财权上的一把手,从不做亏本生意,出来混,赚钱为大,打打杀杀赚不了几多钱还惹一身腥。大烟哥明白陆钦南的规矩,下定了决心,正要应下时,傅时津忽然看向白头佬。 「许叔,大烟哥是认你做契爷,我是不是要以你为担保人?」 第35页 「阿南!」宣文汀厉声开口,「没大没小!跟叔伯讲这话过分了!」 傅时津笑笑,下颌骨翕动着。 白头佬气极,站起身,「担保乜?我担!大烟,走!」 白头佬一行人气沖沖离开。 「阿南,好歹是你叔伯,何必这样绝?」 傅时津坐在藤椅上,看着宣雪捣弄的荧幕,看着男女主角深情对望,「白头佬太贪,我容不下。契爷,如他所讲,我身在警署,无心管理,契爷你心软,不怕他吞了壹和?」 宣文汀眼色阴了,对此事不再多言。 浪漫而悲情的电影结束了,张家诚先走,丧龙提车在外等着。傅时津欲要离开时,宣雪拉住他,拉他上楼,无视他面上不耐,神秘兮兮道:「我有礼物送你。」 他不搭腔,宣雪便拉着他坐在床前,抱住他,两手勾到他身后,拿起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陪我玩一会儿。」 「你要跟我炫耀你进步了?」 「你点知啊?」 「教我,教我。」 「不教。」 「阿sir,你怎样才肯教啊?」 「madam,我教你,有乜好处啊?」 …… …… 「你吻技几时这么好?你找其她靓妹试炼kiss啊?」 「你想点样?」 「哇,傅sir,你变相承认?」 「你想点样?」 「我想搞你噶。」 「搞我?」 「得唔得啊?」 「可以。」 …… 「以后不要再去找乜新boyfriend,听见没有?」 …… 男人温柔的语气,女人快乐的语气,暧昧交融,最后却变成一盘录音磁带。宣雪坐在他腿上,亲了亲他紧绷的咬肌,看他眼睛,得不到他一丝慌乱与愠怒,挫败不已。 男人不是厌烦女人这样追根探底吗? 自长大以后,陆钦南变得愈发叫人看不透,他身边女人,有价值的停留时间便长。她渴望他多年,渴望的不是留,是做,做他最后一个女人,越渴望却越感遥远。真好磨人。 「我从没听过你还有这样温柔的声音。」宣雪摸着男人的喉结,俯身凑近他颈项。 男人仍无动于衷。 到底是她没魅力还是他太冷淡? 宣雪推了下他胸膛,以表不满。 男人掀眼帘,眼波无漾。他在想,什么时候他竟然会疏忽,居然会让宣大小姐有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安了窃听器。 他笑了,温柔捏住宣雪的下巴,真心夸她:「阿雪,你胆子变大了,也变聪明了。」 聪明是聪明,却聪明过了头,不知分寸。 宣雪得到夸奖,唇角笑意漾进那双清澈美眸中,她抱住男人,想要亲亲他,他忽然推开她,将她反摁在床边。 屋外走廊有人经过,断断续续的讲话声,是宣文汀和另一位已经金盆洗手的叔伯。 他单手撑着床沿,一手按在她的后颈,他瞥了眼窗外夜色。 「我忍你最后一次。」他俯身贴近宣雪耳畔,温柔地警告她:「擅自入我的局,到时候伤哪了,我可不心疼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宣雪用力转身,搂住他脖颈,「那个差婆是你计划之一啊?」 他拉她胳膊,她便缠得更紧。 「你钟意那个差婆啊?」她深深地看着他,想要看透他。这一室昏暗,明明是想制造暧昧,却害的自己看不清他眼睛。 「是傅时津钟意。」 「我问你啊!陆钦南,我问陆钦南!」 男人不留情面,扯开她的手,起身后退数步,整理衣襟,离开房间,宣雪在后面疯狂砸东西以示发泄。阿粒站在楼梯口等着,看见他平安无事出来,笑了一声,「你该对女人温柔一点,这样她才会乖巧懂事。」 长时间没等到人,丧龙便找了过来,见男人与阿粒姐站在一起,下意识要避开时,男人喊住丧龙。 丧龙笔直站着,没转过身来。好一会后,男人下楼了,接过佣人递过来的西服外套,从他身边走过去,他才跟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白日里才下过雨,这会儿又下起来,淅淅沥沥,好惹人烦。丧龙找管家拿了把伞丢进车内,发动车子。 车内,傅时津翘着二郎腿,食指骨节若有所思地点弄膝盖,裤腿有丝皱褶,衬衣也是如此,嗅觉敏感的人,轻而易举能闻见衬衣上的香水味。他开车窗透气,雨丝轻飘飘落进来,风带些微冷意。 丧龙瞄了眼后视镜。 「大烟哥去澳门接场子,你安排好,何立源那边也打声招唿,别让白头佬钻了空子。澳门的场子,我要他一蚊钱都吸不到。」 丧龙想起大烟哥下跪时的事情,「祖宗,干脆收下大烟哥……」 「人不错,可惜盲忠,我收不起。」顿了顿,他想起什么,按了按太阳穴,「盲忠倒是可以给白头佬放一把烟雾弹。」 丧龙心下瞭然。 过了海,丧龙另有事情,两人便于尖沙咀分开。 回去已过凌晨一点。 傅时津沿着楼梯道上楼,昏暗楼道只剩他指间一粒光。开门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慢慢拉开门,入眼的是一双脏兮兮的白球鞋,旁边还有两只湿漉漉的袜子。 眼前明明是一片暗色,他一脚踏进屋,躲在暗处的女人突然扑到他身后,锁住他脖子。整个动作流畅至极,迅速,力量也够,只是可惜对手是他。他任由身后女人锁他脖子,转身,直往后墙面撞上去。 第36页 男性坚硬的后背抵住她柔软的胸膛,感官无比清晰,不过几秒,他拉开她的手,转身。 她幽怨地盯着他,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好疼。」后背被撞疼了。 没有开灯的房间,外面路灯、gg霓虹灯漏进来的光线是慵懒的,也是可以迷人的。至少,她眼中的傅时津好迷人,他的皮囊经过风吹日晒,又经过月光洗礼,一半粗糙,一半温柔。此刻他发上沾惹了外面的雨迹,多了丝肉眼可见的温软。 他似乎生气了,又似乎没有,安静的喜怒不明。钟霓喊他,一只手抓着他皱巴巴的衣袖。他已有两天没怎么整理自己,身上味道并不好闻,她还想着靠过来,他皱眉推开她,后退两步,目光不悦锁住她,「站好,没我允许,不许动。」 她怔怔然地看他,刚想动,听他「嗯?」了一声,发音尾调慵懒上扬,意外挠到她听觉敏感点,她乖乖站好了,吮住下唇,一双明眸里只有他傅时津。 傅时津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钟霓,好一会后,他强调:「站好,别动。」他将她一人留在这里,去浴室沖澡。 浴室洗手台有一面镜子,他脱了衬衫、背心,露出精瘦的上半身,腰腹以下的位置藏着文身,一半裸露在外,一半被裤腰遮掩。他背过身,转身打开水龙头。 镜中,男人后背伤疤纵横交错。 淅淅沥沥的雨变了心情,与风纠缠,越来越凶。 钟霓站得笔直笔直的,犹在警校时期每日训练站姿时一般。她看着窗幔被风雨吹得鼓起又勐地往窗栏贴住,瞬时湿了一片。她站着不知多久,往后一靠,后背贴到墙面,有些疼,尤其是肩胛骨,她忍不住缩动肩胛骨,转动肩膀,听到浴室门开了的声音,她立时乖乖站好。 傅时津穿着棉质t恤衫,灰色宽松休闲裤,一边擦头髮一边走到她身前,离她有一公分的距离,垂眸端详着她,视线落在她光秃秃的脚上,脚趾干干净净,莫名有些乖。 方才开门时,如果他没先察觉,如果他对她不留情呢,在她扑上来时,他的胳膊肘一定后击她肋骨,最差可能是肋骨骨折,接着,下场如何呢? 他生气,继而轻轻嘆息,一手按住额头两侧,揉了揉,走近她,拉开她旁边的鞋柜门,从里面拿出拖鞋扔到她脚边。 钟霓扫了眼地上的鞋子,笑了一声,「阿sir,请问我可以动了吗?」 笑得像一只狐狸,目光狡黠,又不知打什么主意。 傅时津视线无声无息停在她眉间,一滴水从他眼前一缕湿发上滑落,「穿鞋。」 她穿了一只鞋,还没一会儿又踢掉。 他眉头一皱,抻腿将被她踢远的鞋子勾回来,「地凉,穿上。」 她贴着墙,双手交握在身后,像个乖乖学生被罚站,摇摇头,「鞋子放柜子里这么久,都没洗过……」 傅时津蹙眉不言,转身进厨房,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他在想,没意外,没想错,窃听器是在卧室里,那天将人关进卧室,就应该想到这一方面。 生气了?没办法,那就穿咯。她穿上鞋子,趴在厨房门口看他,看他总是在摩挲着手指,像是缺了什么。他撩起眼皮,一双眼睛一半埋入客厅的灯光里,一半埋入厨房昏暗中。 她还没走到他身前,便被他拦腰拉进怀里,她惊唿,他以吻夺走她声音,竖起食指抵在她唇角,说话间与她双唇轻浅摩挲,「小声。」 她抿了抿嘴唇,藏起要溢出的笑。 他抵着她额头,唿吸轻轻,问她这么晚来做什么。 她推了推他胳膊,他不悦,双臂收得更紧。她皱眉,「……疼。」 他察觉她脸色不对,动作迅速,掀起她衣摆,掰过她身子,还没看她后背,却被她腰腹的文身刺了眼睛,他唿吸一滞,好不容易才将目光挪到她侧腰,才按一下她就跳脚。 「你做了什么?」 「……停职嘛,你不在,我去找文澜,去她的拳击馆打拳去了——啊,对了,今天遇到一个学生仔,胆子真大,拳头够硬,差点被他打中鼻子……」说到打拳,她就喋喋不休,眼里溢出兴奋的光彩。 他揉着她的侧腰,力气重了,她就不讲话,力气轻了,舒服,她就接着讲。他看着她开开合合的嘴唇,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还是为她腰腹上的文身刺激的?他跌进了她清澈含笑的眼睛里,明媚诱人,他由得她话痨,由她讲别的男人打拳如何如何……忽然地,他啄了下她快乐的嘴唇,她立时噤声,瞪目看他。 他笑问,「赢了几多钱?」 她脸色一沉,佯装生气,「我又不是为钱打拳……」 「我要同你上司举报,madam钟停职期间,居然去拳击馆跟未成年男仔打拳,赢学生仔钱……」 她捂住他嘴巴,恶声恶气威胁:「你敢举报!我今日就搞你!」 这份明媚诱人的事物,却是卑鄙所得。他浑浑噩噩,垂眸,鼻翼翕动,深浅莫测的眼神在她脸上徘徊,想要洞悉她的灵魂,暗寂昏暗,原来令他这样心安。 钟霓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莫名心虚,心脏发紧,手从他唇上挪开,双手并用,捂住他眼睛。他的防空洞,不应该要看透她。 腰背上的双手收了力气,她被迫靠近他,下意识用手推他身后的柜子,抬手间不经意打落柜架上的杯子,杯子掉砸在地上,发出刺耳清脆的破碎声。 第37页 她仓惶叫他:「傅时……」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0,修改错别字病句及删减粤语,增添大烟哥细节,不妨碍初版阅读。 ☆、015 客厅灯光无人承担, 屋外风雨交加,厨房一半亮一半暗, 光线明昧不定, 高调又低调。 他跌进她的眼睛里,无端陷入回忆里…… 这时的陆钦南, 想起来一件事情。今晚他途径维多利亚港,想起那一年的狂欢年夜。 钟霓着一身性感紧身裙,黑长靴, 及肩短髮,一副小太妹模样,拦住一身正派的傅时津,身边有警校朋友起闹。她大胆直接,「阿sir, 我可不可以做你条女啊?」 那时候, 他在做什么?年夜狂欢, 人群拥挤,欢乐如潮,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去, 一刀刺入他腹部。那一秒间,他眼前一片白, 白的只剩羡慕。他羡慕傅时津, 羡慕他光明正大,羡慕他高高在上,羡慕他清清白白……羡慕他可以拥有正常人的爱情天堂。 羡慕之后, 又回到深深的暗暮。 他一无所有,只剩一条混在污水里的烂仔命。 阎王不收,他便惜好自己的一条命,做自己阎王。 他抱住钟霓,像抱住悬崖峭壁上的一根草,一根长满锯齿的草,无所谓自己有无可能受伤。他早已满身疮痍。 他的手埋进她衣服,按在她的肩胛骨上,纤细的骨骼在他的手掌之下,有美好温度,亦有诱人软肤。 感觉着他手上的动作,钟霓屏住唿吸,她叫他,「傅时津,你别按,疼。」 他湿发上的水滴在她颈上。 一瞬的冰凉激骨。 糟了。 胸腔里的那一片黑暗潮水又开始涨上来了——是另一种感受。 要淹没她,也要她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她攥紧他的衣服。 屋外风雨晃荡。 他看她绷着身子不讲话,松开她,拉起她的手,检查她的手指,手背发红。他睨了她一眼,「打了几场?」 她抿住嘴唇,本不肯讲,对上他发沉的目光,老老实实,「两天,六场……」 男人脸色沉了沉,不知该夸她战斗力强还是要骂她不知惜护自己,不过,总是要夸她。他按着她的掌关节,「赢几场?」 讲到赢,钟霓眼睛一弯,「全胜啊!」 她笑起来,将自己全胜「成果」交到他手心里,一手红又点样,拳拳到肉的拳击就是如此啊。 「我是不是好犀利啊?」 他不言语,揉下她指骨,她偷偷「嘶」了一声,还是被他听见,他笑了一声,「是啊,好犀利。」 不知是夸还是取笑她。 钟霓不在意,只当是夸好了。 傅时津拉着她去客厅,开灯,翻找医药箱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便只好作罢,一方面是为她不知轻重而恼,一方面又因她不在意自己是否受伤而无奈……她总是受伤,无足轻重,不像女人,倒像男孩子。他关上柜子,侧目看她,她抱膝坐在沙发上,再看这屋子,太贫,太淡。 他关上窗户,拉上潮湿的窗幔,坐到沙发上,她立时缠上来,贴着他的胸膛。她指着自己发红的手背,摊到他眼前看,「我手指是不是好粗啊?」 傅时津往后仰了仰,眯起眼看她手指,骨节分明,青筋脉络清晰,指甲粉粉的,干干净净,藏不住她这双手的力量。他想了想,能想像到她这两天在拳击馆和学生仔打拳,赢了又如何得意收钱…… 她的一切,他都可以想像。 也只能想像。 傅时津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抱住她纤细藏有力量的身躯,亲吻她的手指,亲吻她手心的茧,亲吻她食指上的疤,亲吻她发红又坚硬的掌关节。 也许是风雨太兇,凶到他神经脆弱,弱倒在她的坚硬中,一时忘了他的初衷,忘了他的原则—— 哥哥的女人啊。 他顶着傅时津的身份,顶着傅时津的名字,顶着他的一切来吻身边的人。 多么卑污啊。 他轻抚着钟霓嶙峋分明的指骨,「这样很好,粗点无碍。」 钟霓听不出他话里的夸奖,也不求夸,只抓他的手,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动作抚弄着他更凸的掌关节指骨,尤其是中指掌关节,坚硬如石,按也无耐,又叫他张开手掌,穿过他手指,交叉缠握在一起。 她不厌其烦地玩着他的手,察觉他偶有僵硬状态,她偷偷笑出声,被他听到,他凑过来,啄她冰凉的面颊。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他的手,感觉却和以前不一样,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她靠着他的肩头,摸到他腕背,只摸到一片刺刺的皮肤,还没仔细摸出什么,他抬开手,推开她脑袋,拉着她去卧室。 已经太晚了,他要求她睡觉。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卧室,铺开床铺,发觉自己这几天忙,根本没时间换一床新物品。他拉她过来,「将就一晚?」 钟霓闻闻他颈间味道,沐浴之后的清冽气息藏着香皂味道。嗅觉感官都被他掌控,哪里还会在意睡觉的地方如何如何。「没事啊,我不介意。」 傅时津往后退了一步,她跟着紧贴过来,趴在他胸膛,鼻尖抵着他胸膛,嗅觉要恨不得死在他身上。他不知她到底闻什么,又喜欢闻什么,只忽然有种庆幸,庆幸今晚回来的第一件事情是沖澡换衣服。 第38页 「钟霓……」 她仰面看他,慵懒地「嗯」了一声,又笑笑缠住他腰,抱着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讲:「你变了,以前你不会主动亲我……」 傅时津神情僵了僵,凝住目光,轻轻捂住她嘴,不想听她再说下去,屋内的窃听器还在偷窥。他摁着她肩膀,厉声命令她去睡觉。 傅sir一生气,她就要变乖一点,不乖的话,傅sir会更生气,生气的话就不再理她——以前是这样的。 后背不适,她要趴着睡,又嫌弃会闻到床单上潮湿发朽的味道,从衣柜里翻出他的衬衫铺在床上,放心地趴上去了。 傅时津伫立在床前,情绪万千。 卧室的窃听器,他拆了,动作粗暴,不留情,一句话也不留给那边在听着的人,扔出窗外,丢进风雨里。 他去浴室弄湿毛巾,帮她擦脸、擦脚。擦到脚心,她忽然睁开眼睛,察觉到是傅时津,她又闭上眼睛,懒洋洋的,声音闷闷的,「结婚就好了……」 傅时津眉头一皱。 躺到她身边,碰到她冰凉的脚,还未有动作,她已靠过来,薄被下方的手缠住他腰身。他被迫将一身热源献给她。 窗外风雨再凶,他已听不清,耳边只剩她唿吸声。 天微微亮时,天光就要为人间做洗礼,折磨着人间那些倦意满满的人。 钟霓已有几天没回家,钟嘉苇担心,又怨高楚杰不担心,还有心情看报纸。高楚杰将报纸叠放在一旁,「阿霓不会有事,她顶多找傅时津。再讲,凭她那功夫,谁能欺她?不被她欺,就谢天谢地了。」 即使如此,钟嘉苇还是担心,尤其是去找傅时津,她更担心。 「往后,我不勉强阿霓做什么事——警察小姐又怎样?我家阿霓比起那些名媛小姐,不知好多少。」想起阿霓那日讲的话,她又气又心疼,找上林太,追究到一些人,仗着钟林两家的势力,让那些嘴碎的人得到教训,讲话负了责又怎样?心里的话,只怕比嘴上更恶毒,谁负责? 「傅时津除了警察这一身份之外,你对他到底有什么不满?」高楚杰问。当初与钟嘉苇拍拖,他尚不如傅时津,只是军装巡逻。 「你不知?傅时津是什么人?是什么样?你不知?他做警察和你做警察,区别你不知?你做警察,起码顾家顾我,他做过什么?消失半年,阿霓为找他受苦多少你没看到?他心里没阿霓,我对他怎可能满意?」 有些话对阿霓讲过不知几多次,感□□别人讲多讲少都是错。感情最后是婚姻,婚姻不是讲讲爱就够。 钟霓站在玄关外,听姑妈讲大道理,抿嘴笑了一声。姑妈讲乜,她都懂,懂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她换鞋,菲佣看见她,正要出声喊时,她「嘘」了一声。 高楚杰做警察的,玄关那一点动静,他早听到,按住钟嘉苇肩膀,示意她别再讲,钟嘉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不知是不是最近打拳太过,还是因为与傅时津同床入睡,又今早一觉醒来又不见傅时津,她一身热血跌入冰窖,犹如感冒。 钟霓自己也没想到会头脑发热,突然就告诉姑妈,自己想跟傅时津结婚。 钟嘉苇惊怔,极力按捺理智,用求助目光看高楚杰。 高楚杰也觉不妙,按住钟嘉苇肩膀,对钟霓讲:「去书房,我有话要跟你讲。」 安抚好妻子,高楚杰上楼去书房,钟霓坐在椅子上,翻着他的书。他开门见山,直问:「为什么这么突然?」 钟霓合上书,轻轻放在桌上,「也不是突然,想了好久了。」她趴在桌上,手指敲着上面的沙漏,「姑妈讲的我都明,傅时津心里有没有我,其实我不在意。」 当初警校训练场,她头顶日光,不停地做举枪放下的动作,动作不标准,胳膊无力,被教官骂的狗血淋头。额头淌下的细汗停在眼睫,久久不落。她人生第二次见傅时津,一枪瞄准他,动作也忽然变得极其标准。 那一滴汗水在她心里做出「砰」的声音后如愿低落在她汗淋的手臂上。 她笑笑,告诉姑父,「我心里也没有他,很公平。公平结婚最好。」 只是眼里有他,眼里只容得下他,只看得上他。只他最适合做她情感防空洞。 高楚杰一时没法消化钟霓讲的话,消化后,他怒斥:「阿霓,你这是胡闹!你拿婚姻当儿戏?!」 透明的虹膜映着桌上的白色沙漏。 她当然知婚姻非儿戏,但结婚,公平最好。傅时津心里没有她,她心亦可以没有他,毫无负担,无需因感情而患得患失,这种感觉才是最令人舒服的。当她思想扭曲也好,还是脑袋被耶稣踢过也罢,她只要傅时津这个人就够,当然,她不至于卑鄙无耻,强迫傅时津结婚——所谓公平是如此。 沙漏流完了。 钟霓眨了眨眼,伸手将沙漏倒过来,细沙重新慢慢往下坠,时间也在流逝。别墅外,清晨阳光越过郁郁苍苍的后院,落至暗红屋顶,少许光线偷偷越过书房窗幔,停在地板上不动了,似是被姑父怒沉的脸色吓住了。 钟霓笑了一声,「姑父,我没有胡闹,我很认真。你最了解我,你点会认为我是胡闹?姑妈讲的,我都知,可如果,要我跟林知廉拍拖,你同意?你不会同意。」 高楚杰刚想问你点知,回头一想,的确不会同意。林家在香港财势如何,他不清楚,只知所得之财并非光明正大,要想在香港,尤其是现在,光明正大发大财太难,提高地产价格,简直是拿房吞人,非人住房,新界新开发地区,棚户区苦民不肯搬,得不到拆迁款,林家暗地不知做什么……十人赌博,一人逢赌必赢,吞九人,必有鬼。旁人可以与林知廉拍拖,唯独钟霓不可以,不光是他不同意,大哥也不会同意——她是警察,警察与「老千」,当是有缘无分,也不该有缘。 第39页 「可这毕竟是结婚,你终身大事……」 钟霓坐直了身子,转过椅子看姑父,心虚一笑,「姑父,我只讲我想跟他结婚,只是我想,他想不想,还不得知。你不好跟姑妈一样,再讲,林知廉?别妄想,他是二世祖,家世好,高学歷又怎样?始终是二,该听哪个还是听哪个,况且,林先生林太是看中钟家上面人,钟意我身后清白家世,怎会钟意我?姑妈不知情况,姑父你会不知?」 高楚杰半怔着,好一会儿,他摇头失笑,拉过椅子坐下,「阿霓,我原先只当你是惹事鬼,不知原来你竟什么都看透。」 钟霓压着扶手,托腮盯着沙漏,不言一语。她不是什么都看透,是林知廉一句「清清白白」太敏感,清清白白的不是她,是她身后家世,是她身后那位将她赶出家的爹地。 搞定姑父,也等于搞定姑妈。姑父哄姑妈有一手,她无需再担心姑妈。 只是,这林知廉不知是从哪里得到她号码。姑妈知后,想了想,「你同他讲清楚,只做朋友,不要打人面子。」 晚上,钟家公馆内西洋钟鸣声,是七点钟。菲佣接了电话,转交给高楚杰,事后,高楚杰拎起外套,要出去一趟,不食晚餐了。 钟霓一口包住一只九节虾,没咽下去就往外沖,跟上高楚杰,要搭他便车,也要出去。钟嘉苇在后面喊,「你们俩又做乜啊?阿霓——」 「姑妈,我有事。九节虾留我一盘。」 高楚杰神色有异,只答应便车顺到尖沙咀。 不夜港哪晚不是迷离夜,维港风光迷离的叫人挪不开眼。傅时津坐在车内,车门大开,两腿实实踩着地面,黑得发亮的皮鞋不知沾了什么,他望着对岸霓虹建筑,捻着手里的菸嘴,看着一截菸灰烧断,掉在跪在他身前人的手背上,吓得人身子一缩。 张家诚站的远,避免看到不该看的,亦或者听到不该听的,瞥一眼,还是瞧到那跪在地上的男人缩着肩膀,满嘴的血,磕头求饶。 烟燃尽了,被男人无情地丢在地面上。 傅时津从车内出来,望着对岸,「飞仔龙,这就是你找到的联繫人?」 丧龙点头,有些自责,「人跑了,只剩这一个。」 「查,」傅时津回头,望住地上的人,「查他有无家人,查到了,被放——」 「大佬,唔好搞我家人啊,唔好搞我啊——我讲实话,我唔知……」男人话没讲完,傅时津一脚踩上男人的肩膀,用力踩下去,摁在地面。他微微俯身,声音无情绪,「你家人是人,别家人不是人?——飞仔龙,他没价值,查到,别放过。」 男人抓住傅时津的裤腿,做最后挣扎,大声讲:「我有价啊,我有啊,我知大哥跟边个有联繫,是白头佬啊。」 张家诚见事情差不多了,过来催促他。「大sir已经在等着了。」(大sir:督察以上级别) 今晚,总部大sir特别邀请傅时津等人来维港聚餐,原因不知,有人讲是因傅时津卧底事件,大sir特意慰问,但也有人讲,警队要整顿,或许有人要调职——刘政被调职,应是一个预告。 傅时津看了眼被人抓皱了的裤子,抬腿扯了扯。 张家诚见了,「有没搞错?你让大sir等你?」 「边个?」 「钟柏年。」张家诚擦了下鼻子,「你知吧?当年义合,是他一手摧毁,也成就今日壹和。」 * 像电影场景一样,抬眼可见维多利亚港璀璨风情,餐厅内优雅灯光,暗色桌椅,铺上桌布,堆满玫瑰,餐具雪亮且精緻。在鬼佬餐厅食一餐几多钱?翻一翻菜单,比油尖旺正月茶馆还要贵气。她一月赚几多薪水?拼一月,都食不上这里的一顿大餐。 咦,是谁讲有钱人不可以嫌弃东西贵?没人规定她不可以嫌弃鬼佬餐厅华而不实。 林知廉坐在钟霓对面,来得比她迟片刻。蛮意外钟霓今日赴约穿得这样简单,看来是不得她钟意了,林知廉顿感失落,不过也无憾。 钟霓放下菜单,喝了口清水,不客气,点了最贵的西餐。林知廉唇角微微弯,看她目光带笑。 欲要继续上楼的傅时津,瞥见什么,顿足,站在西式楼梯间,回目望住露天一层的餐厅。 烛光晚宴,男俊女靓,法国浪漫餐厅作陪,浪漫因子萦绕于他们周身。 真真好场面。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0,删改粤语。 ☆、016 傅时津站在四楼餐厅楼梯口, 倚着楼梯护栏,审视餐厅内的几人。 鬼佬开的餐厅连灯光都要比中式餐厅讲究, 灯色与墙面颜色泾渭分明又要相互交融, 最好是融入这维港风光中。 金髮碧眼鬼佬警司举着高尔夫球桿站在落地窗前,轻轻挥动球桿, 一桿入洞,有人旁观,有人拍手叫好, 阿谀奉承…… 傅时津抖抖手中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用力吸了口,吞云吐雾间,餐厅内有人注意到他, 朗声笑笑, 开门让他进来。 进来之前, 张家诚将这几个人的资料大致讲了一遍。 那位鬼佬警司,因是英国人,这里便以他为首。此人很贪, 但是贪得很聪明,廉署都抓不住他把柄。 「搞他, 太烧钱。」 傅时津垂眸, 整弄袖口上的皱褶,「就怕他不贪。」 今晚聚餐,目的是慰问卧底半年的傅时津。 第40页 鬼佬眯眯眼, 审视傅时津,将手中球桿扔给旁人,摘下手套随手搭在桌上,朝傅时津走去,客客气气问候,又不忘夸奖,忽地想起什么,回头问高楚杰:「高sir,内部调查清楚了吗?」 张家诚脸色微变,看向傅时津,见他若无其事,松了口气。这鬼佬当着这几位高层堵傅时津,真够阴的。 高楚杰扫了眼傅时津,「调查报告已经提交,傅sir无任何问题。」 鬼佬按住傅时津的肩膀,大声夸赞,又讳莫如深地讲:「做卧底好辛苦,最怕心理出问题,你一定要找好医生——需不需我介绍?价格好讲。」 傅时津眸光淡淡,看了眼肩膀上那只手,「多谢sir,暂时不用,有需要一定找你。」 人到齐,就要上酒。鬼佬警司用高亢的嗓音介绍自己带来的红酒,中文发音不标准,遇到不会讲的又用简单英文代替。 傅时津弯唇一笑,瞥过高楚杰身边的中年男人。今日,他衣着高定套装,银灰色,四件套,白衬衫,浅色系马甲、领带,矜贵模样,浑然天成,一八四的身高在一九高的鬼佬警司身前丝毫不逊色,反而似有强压住鬼佬警司的趋势。 他先张家诚一步,靠窗坐下,张家诚吞了吞唾沫,看了眼钟柏年身边的空位置,头皮发麻,也只得麻木坐过去。 傅时津坐在软椅上,静默不言,这里的角度一眼便可看见三楼露天餐厅。 烛光晚宴,美酒佳肴,俊男靓女,维港风光也不过如此。 不知是尝到了什么美味,钟霓只顾吃,好开心;对面林少爷笑容温煦,对着钟霓,似是要春心泛滥。 傅时按住太阳穴位置,目光渐深,另一只手捏着菸嘴,转动几下,火星在视界中点在她所处的位置上,一点点燃尽。 浪漫氛围中,她的男伴应该是他,她的手应该由他牵着,连笑也该对着他笑着的。只是这样想着,陆钦南心生烦躁,俯身捻灭香菸,按在水晶菸灰缸中,也无情收回目光。 高楚杰这才注意到三楼露天餐厅的人,眉头紧锁,不禁苦恼,看了眼钟柏年,嘆了口气,叫傅时津,「你不下去?」 傅时津放下手,两手交叉置于身前,用力掰动,指关节咔擦作响。「打扰人家约会,不道德。」语毕,他举杯起身,与钟柏年碰杯。仿佛楼下那人不是他的未婚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高楚杰蹙了蹙眉头,再看向三楼餐厅,钟霓似乎与林少爷相谈甚欢。而再看傅时津,他似乎明了妻子讲的话,傅时津心里没有阿霓。 她喝过酒,脸颊泛红,唇色亦是,在烛光下,嫣红泛着点点娇媚,她抬眸间,眉头一敛,眼眸清亮,不像喝醉,倒像是更清醒了。 酒意浓烈,钟霓放下杯子,手指弹了下杯壁,笑看林知廉,大大方方讲明自己赴约目的。 面对这样的钟小姐,林知廉有片刻失怔,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拿过桌上餐巾,轻轻擦拭唇角。 「钟小姐,朋友分很多种,你讲做朋友,不知你讲是哪种?」 钟霓眉头一蹙,低头盯着杯中残余腥红的液体,装出认真思索的模样,「林少爷,做人不要搞这么复杂啦,」她坐直身子,眼睛一抬,笑吟吟地看着林知廉,「林太与我姑妈关系甚好。」讲完,她咧嘴一笑,红唇齿白间溢出清香酒气,味道好浓烈,她捂住嘴,对着掌心唿出一口气,满是酒气。她好像不知觉喝太多,只怪这红酒味道太好,居然还带丝丝甜味。 钟霓突然起身,双手按着桌面,「ok,我话讲完,没事我先走啦。」 她抬腿轻轻推开椅子,从林知廉身旁走过去,林知廉情不自禁,拉住她手腕。 傅时津站在四楼,沉眸望着这一幕,举杯仰头一口干,一杯酒完了,他转过目光,随手扯了领带,搭在一旁深色的软椅上,回答鬼佬警司方才的提议,「调职一事,我需要考虑。」 张家诚神情有异,侧过身,按住脑门,站在高楚杰身旁,指指下面,小声问:「他们拍拖?」 高楚杰睨了眼身后的傅时津,无话可讲。 钟柏年突然过来,张家诚紧张,避开身,钟柏年望见下面俊男靓女「深情牵手」一幕,但是靓女深情不过几秒,忽然毫无徵兆抬头,隔着一层层亮光玻璃,望住四楼靠窗位置的几人。 她优秀的视力让她一眼看见认识的人,眉头一拧,像是见到厌恶至极的事物,别过脸,毫不客气挣开林知廉的手,若不是姑妈叮嘱,她一定忍不住要粗暴动手。 傅时津不疾不徐地坐落于软椅上,静静看着林少爷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靓女说了什么,让林少爷这样愣神。 酒过三巡后,聚会在钟柏年促使下提前结束。 傅时津拎着外套下楼上车。 丧龙坐在驾驶位置,回头告诉傅时津,「madam 钟脾气太爆,我安排计程车送她走,她简直太暴力——」 「她动手了?」 「……没有。」 没动手就不会受伤。傅时津后靠椅背,闭目不再言语。丧龙看了眼张家诚,小声问:「点算?」(点算:怎么办) 张家诚摇摇头。 车子开了一半,丧龙忽地想起什么,指了指后座的纸袋,「祖宗,那几套衣服是楼小姐送来的。」 张家诚瞥了眼纸袋,神情怪异,似是不高兴。 接下来几日,傅时津都不曾再见到钟霓,无她缠人,他顿觉轻松,但是,人似乎好矛盾,一边轻松,一边又在念想。 第41页 丧龙事无巨细汇报madam 钟今日做什么,不是打拳就是蹲重庆大厦音像店,偶尔还会去射击馆……后几日,丧龙又讲马仔盯不住 madam 钟了,madam 钟生物作息简直健康到令人髮指,清晨天色微凉她就沿山路晨跑,边个跑得过 madam 钟?差点被她发现,不被暴打一顿当算关爷保佑。 丧龙讲的是否有夸张成分,他不知道,也不在意,只想她在想什么?是不是要管管她? 他想像一番她生气模样,想像几回都不够清晰,便作罢,只嘱咐丧龙别让她受伤。 丧龙哀怨,「大佬,是我跟小弟受伤啊,你可不可以心疼下我?」 * 文澜讲那个学生仔又来输钱,讲一定要输钱给她,最好是赢啦。钟霓想起傅时津严肃的脸,还有他贴着自己耳朵训斥她地声音,脑袋一热,连声拒绝,可文澜讲:「你不来,学生仔不肯走,你不想我被差佬搞吧?」 钟霓默了默,停职太难熬,她想了想,决定应战。文澜笑,「学生仔太纯情,你要手下留情。」 切。 钟霓穿上姑妈买的新球鞋,跳了几步,太舒服,捨不得脱。到拳击馆时,学生仔不知从哪冒出来,蹦到她面前,将拳套扔给她,讲:「我包场了!」 今日,拳击馆没人,只有她和这位学生仔。 她看了眼时间,皱皱眉,「喂,你不用念书啊?」 「我赢了你,我就走!」 「ok,我现在认输。」说着,钟霓掏钱。 学生仔打了下拳套,「你怎么可以这样?!」 「没人规定我不可以认输啊。」 「不行,你要跟我打!」 文澜凑过来,「靓仔,这位昨天打累了,你要学会怜香惜玉……」钟霓推了她一下,「你少讲话。」 学生仔红了红脸,「那……那你讲,什么时间可以打啊?」 「……你先回去念书。」 「不,我要学会打交。」(打交:打架) 钟霓脸色一拉,兇巴巴道:「学生仔,好好念书啊你,打乜交啊?」她揪住学生仔领子,拖他出去。学生仔大喊大叫,硬的不行,来软的,「我给你钱!你教我!」 钟霓眉头一挑,垂眸看他,「想打交?谁欺负你啊。」 学生仔不讲话了。 钟霓抓了抓头髮,回头看了眼文澜,文澜耸耸肩,转身走人。 钟霓拎着学生仔衣领,拉着他离开拳击馆,她双手叉腰,义正言辞,「你个小人仔,知不知这什么地方?这么大方讲钱?你钱多啊,大大咧咧,小心人家绑架勒索你钱财啊。」 学生仔低着头,双手握拳,「勒索最好不过!」 钟霓眯起眼睛,看蔚蓝天空。 「你想打拳还是打交?」 学生仔讲话都要用力:「只要能打。」 钟霓觉得有些麻烦,但又不能放他不管,好歹也是上场打过几次对手,虽然差太多。她拍拍他肩膀,「你在什么学校?」 「伯特利。」 「哇,伯特利啊,中几?」 「喂,你问这么多做乜啊?我看你是想勒索我。」 钟霓笑起来,拍了下他肩膀,「考几多分啊?考得好,我教你咯。」 学生仔睁大眼睛,没想到她会这样爽快,立时讲:「我学习很好。」 「有多好啊?有什么证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吹水。」 「明天,明天我带卷子给你看。」 钟霓笑着哼了一声。 学生仔捏紧了手里的拳套,准备走人,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抬头盯着钟霓,大声讲:「我叫陈正森!」 「ok。」 学生仔盯着她。 「还不回去念书?」 「你的名字。」 「女人的名字不能随便讲,你知不知啊?」 如文澜所讲,学生仔真是太纯情,不光是纯情,也太纯了,纯到她随便应付出来的话都肯相信。学生仔没得到她名字,但记住她的脸也够,听她的话,先回去上课,明天再出来给她看成绩。 哄走学生仔,拳击馆恢復正常营业。原以为学生仔真当是明天来,她好明天再消失,不想学生仔今晚跑来扔给钟霓十几份的试卷,脸红红的。 钟霓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看试卷上的分数,连连赞嘆,「学生仔,你脑子好灵光啊,被天父关照过?做乜不好好念书,打乜交——」 「念书是一回事,打交是一回事。」 钟霓沉思着,学校bad boy也有,莫非是在学校受欺负?需要保护自己?她是过来人,深知校园暴力是什么样子的,「你非打不可?」 陈正森一脸认真,点头。 钟霓看了眼时间,「ok,你做一百伏地挺身,我教你。」 陈正森想了想,点头。上台被她揍过几次不讲,他见过她打拳,见过她打趴一个壮汉,他对她崇拜不已,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女人能打趴一个壮汉,一定够犀利。他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近日,丧龙觉得阿森好古怪,问身边马仔才知阿森最近天天跑拳击馆,似乎是睇中个女拳手。丧龙还以为这小子开了窍,会泡靓妹,就应该不会来他们这儿了。好学生不适合他们这里。 又心怕阿森这小子钱脑子不好使,被靓妹仔骗光…… 到拳击馆,只见到阿森跟在madam身后,愣了愣,阿森追madam钟? 第42页 马仔讲:「阿森要学拳,缠着那位……」 吞云烟雾时,听到这话,差点被呛挂。丧龙气急败坏,捏着烟屁股扔砸在地上,跺脚踩灭火星,「你不早讲!我让你盯盯盯,你盯个屁啊!」 叼!这个死阿森!找边个不好,找madam钟!傻得嘛——这傻扑街不会重口味发作,睇中madam钟? 真不知跟madam钟是不是天生不对头,还是他最近衰神上身,又想是不是该去泰国求个佛…… 傅时津没想过自己会来拳击馆,到底是中了邪还是其它,他不知。他倚门而立,看着钟霓教导陈正森如何打拳、如何使力,陈正森做得不对,她不管,瞎教一通,一脸得意,等学生仔发现不对劲,沖她喊叫:「你骗我!」 钟霓强词夺理:「打交嘛,打得过就得了,管几多,认真做乜啊?」 学生仔拧着眉,好半会儿,才讲:「要打得过你才可以啊。」 钟霓乐了,「打过我?你痴心妄想啊。」 拳檯灯光半明半暗,她脸上有汗,短袖衫湿了大片,双手缠着白色带子。 傅时津的眼睛里盛着拳台上半明半暗的灯光,也盛着她。 很多时候,他想要忘了自己的目的。 赶走学生仔,钟霓收拾拳台,从上面跳下来,听见脚步声,抬眸望去。 傅时津站在她身前,拉过她的手,解下拳击绷带,手背又是一片红,他抬眸对上她眼睛,「我讲话,你不听?」 钟霓看着他的脸。 五天没见面,他终于主动找她。 其实,她好想他,但是,自餐厅那一日见到爹地,她好暴躁,怕自己忍不住发火,怕自己暴躁会令情感防空洞不稳定。不过,总算见到他,她很开心,笑起来,踮脚对上傅时津的眼睛,亲了下他下巴,眉头一皱,嫌弃他微微长出来的胡茬。 「阿sir,你到底是做我男友还是做我爹地啊?你管好多喔。」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0,删改病句、粤语,添小段细节,不妨碍初版阅读。 ☆、017 madam钟不是寻常小姐, 她大胆、直接,且不知羞。当时在拳击馆侧门暗处驻足而观的丧龙非常吃惊, 吃惊之余又好睏惑, madam钟出身名媛,怎么跟别的名媛千金大大的不同? 其实, 祖宗一点都不喜欢这么主动的女孩子。在丧龙的记忆里,无论是港姐模特还是宣大小姐,主动的总是不讨好, 主动的目的性太强。 可是眼前这一幕算什么? 「阿sir,你到底是要做我男友还是做我爹地啊?你管好多喔。」钟霓目光狡黠,微仰着脸看着他,等了片刻,等不到他回答, 挑挑眉毛, 「餵, 傅时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嘛——哇,傅时津, 你不要跟我讲,你要做我爹地啊……」 傅时津破功, 笑出声, 紧接面色一沉,佯装愠怒,拍了拍她泛红的面颊, 「胡说八道。」 钟霓一边绕着手里的拳击绷带,绕成一团随手扔到台上。原来要逗傅时津很容易,胡说八道就可以。 她学他敛眉沉色,「那你讲啊。」 拳击运动后,她满脸细汗,灯光映着她,眼睛太亮,氤氲着眼前的傅时津。她总是用这样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罪恶好像无所遁形。 假如他此时此刻不是傅时津,她清亮双眸中的正义之矛一定要刺透「男友」胸膛。傅时津错开她目光,是看她,焦距对上却不是她眼睛。他抬手擦掉她脸上细汗,至少在这双眼睛面前,他仍要做一个合格条仔。他忽然笑了一声,问:「你愿意听谁话,我就做你的谁。」(条仔:男友) 哇,傅sir好刁钻啊,若他肯做狗仔,他一定比谁都要优秀。 天光暗暗,是黑夜要比清晨雨露更滋润人间。路上、车上每一盏灯的光束都像是特意要折磨这黑夜。钟霓窝在他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歪着脑袋看着车窗外面转瞬即逝的城市夜景,任由夜风吹乱她棕色软发。头髮眯进眼时,她才转过脸,抬手拂开头髮丝,看到傅时津的侧脸,挪身靠近他,靠在他肩头。 傅时津垂眸看她一眼。 「你真要送我回家?」她看着车前的路。 「你不想?」傅时津抬了抬手,扯下她因坐姿不雅而上滑的衣服。 钟霓想了想,没回答。她既不想回家,也不想回答,她总不好要跟傅时津讲她要跟他在一起,无心回家,但是,她总有矜持,不被动的矜持。察觉到他投下来的目光,她撇撇嘴,笑,「多谢你送我呀。」 傅时津收回了目光,抬手按住太阳穴。连续几日的通宵工作,他竟然还有心情因她的回答而有了情绪—— 一半放松,一半失落。 放松,是她肯回家带给他的距离。 失落,是他得不到她靠近的安慰。 钟霓抬起头,用一只手描绘他的侧脸轮廓。「傅sir,你如果不做警察,讲不好你要比华仔还红。」 她真是好痴情,钟情傅时津与华仔两人,从未更改,哪怕江月在她面前讲尊龙、黎明、金城武……都不及她钟情的两人。 如果不做警察…… 傅时津笑了笑,拉下她的手。他不来做警察,谁做? 九龙城区,钟家公馆。 她胳膊缠进傅时津的臂弯里,她看了眼别墅内的灯光,「其实,我说谎了。」 「嗯?」傅时津掀起眼帘,顺着她视线望过去,瞥眼腕錶,时间好晚,钟嘉苇是个有习惯的人,这时间应该是早睡,而灯光仍亮着,是等她回家。 第43页 钟霓侧过身,闻到菸草味,眼睛微微眯起,皱了皱鼻子,她靠近他胸膛,用眼抵着他垂下的目光,笑着讲:「食烟就食烟,不要偷偷摸摸,我又不管你——只管你一样。」 傅时津失笑,「你要管我什么?」 钟霓坐直了身子,擦过他面颊,笑笑地讲:「情侣之间的事情,我都要管。」 男人下巴微微翕动,被她擦过的面颊,像一阵风拂过,好像从没来过一样,他都没来得及细细感受。 恃靓行兇者推门欲要下车,车门只开一点缝隙,身后人突然拦住她腰身,捏过她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成熟的男性气息靠近了她,她下意识往后退,后脑勺抵在椅背,还未讲出一个字,唿吸已经被夺走。以倨傲姿态吻她。 恃靓行兇,怎么可以轻轻带过一阵风就要走? 好不公道。 天空是黑色的,傅时津的眼睛也是黑色的,黑的好狭窄,狭窄的只容得下她,再容不下其它白云。 他的手按在她腰腹的文身处,指尖发颤。她的脸很红,忍耐着情愫,眼眸清亮,如黑夜中一盏明灯,折磨他的同时也将他吸引至深处。 他要克制,耐心引导吻技笨拙的她,引导着,最终却把自己献进去。他及时制止、结束。 钟霓微微喘气,嘴唇发麻,再抬眼看他,从嘴唇到鼻尖,从鼻尖到眼睛。她伸出手,慢慢贴向他的脸,分不清是她的手冰凉还是他的脸太烫。心随所想,她以手指很认真地描绘她轮廓明晰的脸庞,摸到他讨厌的胡茬时,眉头皱起,「你的胡茬,我可不可以管?」 他笑,拉下她的手,握进他宽厚且温暖的掌心里。 「刺刺的,有这个,接吻一点都不舒服。」她戳戳他下巴。 他吻了吻她掌心,低声道歉,讲以后一定会注意。 她得意,又因为掌心一吻脸颊更泛热,又红又热,她亲过他面颊后就要走人。 他沉溺在黑夜中,看着她的背影,按住自己唇角—— 献进去后他就要后悔。 后悔不该与她亲密,再亲密。 钟霓回到家,姑妈柔声教训她,讲女孩子不要那么晚回家。钟霓笑着认错,又讲自己又护花使者,不用担心。 钟嘉苇看了眼外面,什么都没有,「傅时津?」 钟霓点头。 钟嘉苇不讲话了,心中固然不适,但是到底是要接受——阿霓太开心,有傅时津,她总是要如此。 想起高楚杰将那天餐厅发生的事情讲过后,她一直没作声,钟霓什么都不说,依旧我行我素,练拳、晨跑、攀岩……她身体健康,心里健不健康? 「阿霓,我很担心你,你知不知啊?」 钟霓去厨房拿葡萄,开水龙头,清洗一番,她背对着姑妈,看着厨房窗外的后院,口齿尽是葡萄酸甜。片刻后,她转过身,「姑妈,我是见过爹地,但我没事。」 傅时津已经弥补她所有。 「姑妈,我真没事。」她认真强调。 钟嘉苇暗暗松了口气。 钟霓吃了几颗葡萄,告诉姑妈自己要快点睡觉,明天早上还要晨跑,她的生物钟不可以乱。钟嘉苇不知她中什么邪,突然要这么积极健康,只当是好事。 确认钟霓上楼,好一会后,钟嘉苇拨通了一个电话。 午夜两点钟,傅时津回家换了一套衣服,再下楼是由丧龙开车送他到珀丽酒店。宣文汀在这里等着他,原因不知,只觉好突然。 推开豪华包间房门,宣文汀手中酒杯朝进门之人砸过去,人没避开,肩头硬生生承受酒杯砸上来的力度,还有浓烈的酒精味。 傅时津低头看了眼掉在地毯上没碎的杯子,正要俯身捡起时,身后的丧龙挤进来,俯身捡起杯子放在墙柜上。 低下的姿态,由他丧龙做就好,轮不到祖宗来做。 傅时津握了握手,脱开西装,随手扔在桌上,回身叫丧龙先出去。丧龙犹犹豫豫,最后只退至门口,他担心宣文汀要对祖宗动手,那老傢伙动起手是毫不留情,不过,也不知是发生什么,值得叫他这样大发怒火,还要对祖宗动手?已经很年多没见过宣文汀对祖宗动手了。 阿粒站在宣文汀身边,安抚他怒气,帮他剪了一只雪茄点上,趁宣文汀吸几口吞云吐雾间,她抬眸看看傅时津。 傅时津站在宣文汀面前,「契爷,不知我做错什么事情,值得你大动肝火。」 宣文汀冷笑,盯着他的脸,真不知此时此刻是傅时津的脸还是陆钦南的脸。他捏着雪茄的手因为怒气而发颤,又或许是因为雪茄内另有不明成分让他满足而发颤。 「阿南,知不知我今天得到什么情报?」 「请契爷明示。」 「你跟我讲讲,傅时津未婚妻到底是什么人?」 他表露疑惑:「钟家名媛子女,有钱人家小姐……契爷的意思,是不仅这些吗?啊,忘了,她还是重案组便衣警员。」 宣文汀冷眼盯着他,用力吸了口雪茄,起身,用力推开身边挡路的阿粒,慢步走到傅时津身前,手里的铁核桃倏地就朝他脸上砸上去—— 阿粒从身后扑过来,握住宣文汀的手,柔声道:「不要动怒,不要坏了事情,你打伤阿南,他回去要如何解释?」 宣文汀面色阴沉。 傅时津摸出万宝路,慢条斯理抽菸,淡淡烟雾瀰漫在眼前。他听到宣文汀粗糙的嗓音,「你前几日,见过钟柏年?」 第44页 「嗯。」 宣文汀笑了,怒而生笑,手中铁核桃用力砸向桌面,木质桌面被砸出凹痕,宣示怒火。 「那你知不知傅时津条女是钟柏年的女儿?」 傅时津表露诧异,「钟嘉苇一直没有孩子,对外都讲钟霓是她收养——契爷,你如何得知?」 「鬼佬警司是我的人,今日有人打电话找钟柏年,鬼佬碰巧听到电话。」 傅时津漫不经心弹落菸灰,拉开椅子入座。 「契爷想我怎样?要我当傅时津搞她?」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1。修细节、病句,不妨碍初版阅读。 ☆、018 他太平静, 平静是如陆钦南,从来不是正义阿sir傅时津。撅断了半截燃烧的烟, 指尖漾起一片腥热, 又好快散去,如烟如雾, 带不起一丝疼。 豪华包间异常安静。 宣文汀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位正邪不分的男人,不多一会,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后退几步,坐于软椅上,阿粒站在他身后,按抚他肩膀,面对着傅时津, 在宣文汀看不到的角度与他相视, 是作出提醒。 宣文汀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 「你话提醒到我,未婚妻,未婚嘛, 不如已婚?」 男人眉头微蹙,一丝不快转瞬即逝, 看向宣文汀:「契爷意思要我娶个差婆?」 「阿南, 你现在是警察,有身份,若是攀上钟柏年这位总警司, 不是更有身份?」 他倚着椅背,抚了抚西裤膝盖部分的皱褶,「阿雪知道会闹的。」语气温柔,像是怨宣文汀此番意思,又像是暗示今后结婚对象是宣雪—— 宣文汀侧过身,「阿雪年纪小,不懂事,你不用管她——还是讲,你不满意我安排?」 阿粒按捏男人肩膀的动作顿了顿,为掩饰失误,她干脆挪开手,端起桌上清水浅浅喝了一口,缓解此刻压抑的情绪,余光望着坐在椅上的衣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满意?还是不满意?为阿雪? 怎样做都是错。 他要如何做? 年轻男人掀起眼帘,如实讲:「要我娶差婆,今后我还有脱身机会?」 人很简单,在乎生死,就有弱点。像是无形间得到一个保证,宣文汀笑了,笑得满意,笑得欣慰:「有钟柏年这块踏板,你将来若做警司,何愁脱身问题?」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madam钟所讲的伟大志向,她要做英姿飒爽女警司——他若是坏人,做违法之事,她就要抓他,她是要做女警司的人。 黑色桑塔纳于午夜的九龙城区缓速行驶。 丧龙老老实实开车,却是心不在焉,在珀丽酒店时,傅时津面无表情从房间出来,关上门的那一瞬,丧龙望见宣文汀笑意满满且皱巴巴的嘴脸,再看傅时津,面无表情是蕴着滔天怒气,隐忍而不能爆发。 他从不是一个擅于宣洩情绪的人,只能一口一口消化所有隐忍下来的情绪,从他十几岁要一人独自扛起自己脆弱生命时,他就只能如此做。爹地陆良一遍一遍地讲,你的命自己扛,你要做人做鬼,都你自己扛。 所有,他都需自己扛。 他不是傅时津,一条命有两位正义和善的阿sir保护。 十几岁的傅时津在做什么?明亮学堂、翻开书本、念书考试; 十几岁的陆钦南在做什么?要学看牌,帮大人做背后老千,被发现,软弱小孩是得一顿暴打—— 最终是要做恶鬼。他要比恶人恶,也要比鬼更恶,恶得过人间,囤满隐忍,活着,自身都成地狱。 傅时津身在天堂。 陆钦南身处地狱。 男人闭上布满疲惫红血丝的眼睛。即是如此,恶鬼也窥得傅时津天堂一角,仿佛是要见到自己有希望的明天。 「公司的事情,你暂时不用管,交给老周,我需你帮我查鬼佬庄。」下车前,傅时津回头,补充,「飞仔龙,趁这个机会,不如做明白人?我可以帮你洗白身份——」 「祖宗,我讲过,我不会反你,我跟定你啊,你不用讲几多,我知我做什么,我知我阿妹需要人照顾,她自己应付得过来,她懂事,你帮她找学校,她不知多勤力,念书很认真,将来只会比我出息,」说着,丧龙笑了一声,「我跟你,已够出息了。」 傅时津敛眉,淡笑,按了按他肩膀。 乌云遮月,午夜在悄然消逝。 丧龙回到自己住的小小的屋邨,进了房,脱了衣服正要往床上躺时,被坐在角落的人吓了一跳,又忙穿上衣服。许是近期做事太累,累到胆子都累呛了。他睁睁眼,开了木桌上的小檯灯,灯光不太亮,只够照明一小块区域,天花板垂下的电线钨丝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角落的人是林阿芬,穿着惨白的裙子,脸色亦是如此,好似鬼魅。 丧龙哽了一声,「林阿芬?」 单喊她阿芬,好古怪,阿妹也叫芬,这个阿芬那个阿芬分不清,叫林阿芬全名最自在。 自那一日何老闆事件后,林阿芬犹如真正失足女。她不怪怨丧龙,这一点让他有些愧疚,但愧疚太奢侈,他哪给得起。 「……你怎么了?」 林阿芬默不言语,只是偷偷抹眼泪,声音细细又柔柔,「今日,我寄钱回家,打电话跟阿婆说了一声,阿婆在电话里跟我讲小弟考试第一名,老师奖励他一支钢笔,阿弟高兴哭了……我忽然想起我从未买礼物送小弟。」 第45页 原来是家人亲情作祟。 丧龙不擅长安慰人,只干坐在一旁听她讲话,他只擅长倾听。 林阿芬擦掉眼泪,忽然靠倒在丧龙肩上。 无言无语,也是安慰。 是天父教世人相亲相爱—— 有人学会了,有人忘记了。 新日驱散昨夜,如天父光临人世,光芒普照大地,晶莹水珠点亮山路间草丛。钟霓擦掉脸上的细汗,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休息。一路跑上山顶,山路弯弯曲曲,上来时难,下去就很容易。 眨眼间,她好像看到有人跑上来了,待人越来越近,穿过一片片樟树灌木丛,沿着水泥山路阶梯跑上来。 她睁大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站起身,要控制不住脚,要跑下去—— 停!她要打醒自己,面对傅时津,要矜持,矜持亦是保持防空洞稳定,稳定,则「兴趣」才会长久,更换爱人,消耗精力、时间,多难呀。 她要他上来陪她看日出。 如她所愿,傅时津来到她面前,同她一起看日出。她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翘着腿,笑眯眯看他,「你怎知我在这儿呀?」 「碰巧。」 闻言,钟霓愣了半会,「巧?巧得也太远了吧。」傅sir住的地方离这山路光是步行起码也有一小时路程。 他侧身而立,光影覆在他脸上,因他脸庞轮廓而凹凸不平,一半明亮一半昏暗,他眼里有一半的柔光,却是有她全部的身影。 天父要世人相亲相爱,那一定也是天父要她情难自禁,要她恋上他英气脸庞,要她痴迷他眼底温柔暗夜——哪怕日光高升至头顶,也拦不住她要沉溺下去,去寻有月光的黑夜。 她按住胸口,悄悄抚平自己激烈的心跳。 「傅时津,你看那边。」别一直看着她。 傅时津定定看她片刻,随她意愿看别处,看刺眼新日,看山下一览缩小的九龙,这一瞬,他真像是站在上帝视角,俯视众生。 钟霓悄悄来到他身后,看他后背,想要试试从身后拥住他会是什么感受……到底是不敢妄动,怕自己的不矜持而吓到他,最后无奈只用手指抵住他后腰。 傅时津回头望住她,不言一语。 她眉头一挑,慢慢收手。他侧身,垂眸,及时握住她的手,他看着钟霓,身后是温柔天光。 钟霓呆滞凝望着他。 清晨微风拂过山顶。傅时津掀起眼帘,「不早了,下去吧。」他打断她漫无目的的思绪,松开她的手,转身下山。走不过几步,身后人又抓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都运动过,手心都容易泛汗,傅时津稍稍挣开,她不满,又好心退让一步,只勾住他的手指。 「傅时津,你真是碰巧?」 「嗯。」 钟霓撇嘴,一脸不信,却要得意洋洋,只当是傅时津对她太思念,几小时不见就要「碰巧」一回。 她走几步,忍不住要跳。山路石子多。他用力扯住她手,「好好走路。」 钟霓哼笑,「我当你是男友我才听你话……」一直做她男友,她才有听话理由,最好是做她老公……啊,「老公」称唿太令人发麻了。她使劲摇了摇头,甩掉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但她又卑鄙恶劣,想用结婚这种方式彻底稳固自己的防空洞,好再也无惧「飞机大炮」靓过关之琳。 两人一起下山,途径钟家别墅,傅时津便松开她手。钟霓默了片刻,揪住他衣服后摆,正当要开口问他要不要进别墅时,姑妈在二楼阳台沖他们喊了一声,目光锁定傅时津,叫他们进来。 这是「傅时津」第一次进钟家别墅。钟霓拉着他进屋,但又担心姑妈讲话,站在玄关处,凑到他耳边,小声讲:「无论我姑妈讲什么你都当作耳旁风,不要听进去,你听我话就好。」她小声讲着,好担心好担心,担心的无意识间讲话都温温柔柔的。傅时津眉眼染上笑意,听见钟嘉苇走过来的声音,歪了歪脑袋,向她示意。她立时站好,保持男女适当的距离,懂分寸,好让长辈满意。 傅时津很懂礼,先是道歉,清晨打扰了。钟霓站在一旁,不讲一句话,全凭他自由发挥——好像比以前还要懂礼貌?这样姑妈会不会满意? 准备早餐时,钟霓先让菲佣出去,主动进厨房,故意喊傅时津进来端盘子,沖他使眼色,用唇语讲:你一定要很担心我—— 她突然叫了一声,手被烫着了,眼睛迅速一红,望着他。 傅时津绷住脸,看着她,最后算是怕了她,无奈至极,拉过她的手,顺着她意思,表露出很担心很担心她的样子,安抚她被烫疼的手,做给站在厨房外的姑妈看,好叫姑妈对她的男友满意。 他的担心像是真的,真到姑妈真的有些满意,改变过去印象,眼神敌意都少几许。钟霓不由得要偷偷赞嘆他演技。 傅时津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乱来,真烫到点算?」(点算:怎么办) 「又没烫到,反正目的达到就好,过程不重要。」 目的啊…… 被烫红的手急需他的安慰,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做出什么可以让姑妈很满意的行为,如果能顺便满足她那自然是最好啦。 傅时津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对着她急需安慰的地方吹了吹,凉凉的,柔柔的,像羽毛扫过,而那双眼睛始终只看着她。 第46页 ……也许,再过不久,他的目的也要达到,而过程也不会重要。 高楚杰从书房出来下楼,于餐桌前见到傅时津,愣了愣,再看妻子和阿霓,不禁一笑。「傅sir,你好久没过来,今天怎么有空?」 「他陪我跑步。」钟霓大声讲。 钟嘉苇睨了她一眼,见不得她这样得意又要炫耀的样子,「食饭。」 钟霓立时噤声。 早餐结束,傅时津先与姑妈道谢,与高楚杰一同离开。钟霓也想跟着走,钟嘉苇喊住她,讲:「还有几天你要復职,趁你有时间,我要跟你谈谈。」 钟霓浑身紧张,「……谈、谈什么?」 「你想跟傅时津结婚?」姑妈开门见山,直接得好吓人。 她看姑妈脸色正常,于是毫不犹豫点头。 「那傅时津呢?」 厨房一幕,她已见过傅时津担心阿霓的神情,那应当不是装出来的,但不够,至少,在结婚这种事情上,不能只阿霓想。 果然,如她所想,她的傻女阿霓一脸茫然,连眼神都黯淡下去,「我不知他想法。」 钟嘉苇拉着钟霓坐到沙发上,耐心跟她讲:「阿霓,你知我最疼你,我不可能让你随随便便就结婚,我必须要比你更看透他真心,这是我身为你长辈必须要做、要看清楚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知。」钟霓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想法,「那如果他有结婚想法,姑妈你便同意?」 钟嘉苇看她一眼就知她脑子里算计什么鬼主意,柔声警告她:「你不要耍花招,结婚这件事情很重要,若真要结婚,不是几桌宴席这么简单,整个九龙城区名门望族都要为你婚事祝福。」说着,她顿了顿,「你如果耍花招,得不到我跟你姑父祝福。」 姑妈的威胁太管用,钟霓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耍花招。她要得到世人真诚祝福,她要傅时津得到她家人的祝福,于此,她的情感防空洞才更完美属于她。 她想起那一日在傅时津家里,他打断她的另类求婚,是不是因为没有这方面想法,所以才那么急不可耐地打断她?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2。删改病句、粤语,增添细节,不妨碍初版阅读。 ☆、019 江月看着钟霓捏着吸管搅拌奶茶, 以为她又碰到难搞的事情,大好难得的休息日竟要送她挥霍, 真是交友不慎。 「我想结婚。」 「你讲乜——结婚?!」江月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 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嘴角,震惊地盯着钟霓, 「傅sir?」 钟霓抬起头,咬住吸管,点头。 震惊之后, 只剩无语凝噎。钟霓对傅sir的「兴趣」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无人可知,除了江月。 江月与钟霓是警校同期,一个校舍,是后背都可以放心交给对方的人。第一次见钟霓失态, 正是傅时津来警校的那一天, 一批学生全站在夏季日光下暴晒, 举枪放下,反反覆覆,标准姿态, 错一步,冷面教官会将你骂到狗血淋头, 骂你「冚家铲」都算轻, 最怕是负重跑步、几百个伏地挺身、负重爬行……一系列的魔鬼体能训练。 那日钟霓正生病,又顶烈日,因动作不标准被教官骂, 不停地举枪放下,唇色发白。也许春心漾动是最好的治癒方式—— 望见途经一楼c栋楼走廊的人,动作忽然间格外标准,教官咒骂的话戛然而止。而下一秒,钟霓做了多余的动作,开保险——瞄准——射击—— 「啪。」 空弹。 再接着,人晕了。愣住的教官还想骂人也骂不出来,只能丢一句「咁弱上乜警校啊!」 钟霓醒来后就在笑,起初江月还不知理由,只当她做梦脑袋被耶稣踢过。后来得知傅sir的存在后,钟霓已着魔,着魔的程度是让她每天不同于其他同学,她是享受警校的魔鬼训练,直至优秀毕业。 问起理由,这位madam钟讲:「他是警察咯,我点能输给他,他能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我点解不能啊?」(点能:怎能;点解:为什么) 着魔不怕,总有一天会药到病除。可江月哪里知道钟霓对傅sir的兴趣是愈发浓烈,愈发病态。 问她爱不爱,不爱。 但比爱更荒诞。 江月愣愣地看着钟霓,问:「你要跟傅时津结婚?!」 「是想。」 「有乜区别?你有没搞错?点解这样突然?」(乜:什么;没:mǎo,没有) 钟霓托腮望着窗外街景,下巴一下一下地点动,望着外面街道停下的大巴士,人流攒动。 江月撩了下额头的碎发,捋到脑后。「钟小姐,结婚是头等大事,我提醒你勿要冲动,否则后悔来不及。」 「后悔?我做乜要后悔啊?」 江月握了握拳,小声地敲桌子,开始长篇大论,与钟小姐讲结婚后的坏处以及后悔的原因、可能。 比如,男人不爱干净啦,男人脾气坏啦,男人有了女人偶尔也会懒惰啦,男人……找警察做老公,最明显例子是你姑父姑妈,你姑父和姑妈每天在一起时间有几多啊?这种最容易分手的啦,不是所有人都与你姑父姑妈情深义重。 再有,男人爱找野花—— 钟霓睁大眼睛,突然用力拍桌子,「敢!」 餐馆里老闆伙计客人被她们这一桌吓了一跳,伙计善意提醒了一声,江月小声道歉,推了下钟霓,「你干乜这么激动啊,哇靠,不会我讲中?」 第47页 「中你鬼啦。」 鬼没中,却中到她心,她控制不住要胡思乱想,她的防空洞岂能让别人染指? 晚上,西九龙警署。 傅时津接过张家诚扔过来的资料,张家诚低声道:「鬼佬庄毕竟是英国人,明目张胆动他,恐怕不合适。」 傅时津翻了页资料,大致浏览,轻放在桌上,「那一批货是时候放出来了,让白头佬动这位高高在上的英国警司。」他掀眼,望向张家诚身后窗户黑夜,城市霓虹,惹人注目。 「上次飞仔龙带回来的马仔,什么都招了,白头佬背地搞这么多事,吞这一行的货,还想分赌场一份羹……」傅时津抬腕,摸了下玻璃錶盘,「贪心不足蛇吞象,不是我要搞他,是宣文汀容不下他。」 张家诚怔怔然,「那到时候o记……」 「轮不到o记,这件事情我会接手,以重案组高级督察的身份。」傅时津转身离开。 上一次聚餐,钟柏年提议傅时津调职,由原cib督察升为重案组高级督察,此举提议鬼佬警司也同意,经由其它部分,也一致通过。 回去的路上,他收到钟霓发来的短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句号。他笑一声,四处望望,转动方向盘,换方向,找到一家蛋挞店,味道恐怕没有正月茶馆大厨做出的好,只得再买些别的东西弥补。 他记得,有些事情仍要记得。 钟霓钟爱各种味道蛋挞,热衷发掘香港各个餐馆里的蛋挞,企图从中找到不一样的味道。她告诉傅时津,蛋挞的暗号是句号。 可惜,以前的傅时津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暗号,他偷窃了本该属于傅时津的暗号,像是偷窃到了一个玩具,珍爱不已,却不能炫耀,只能一人玩耍,也只够他一人玩耍。 街道炫目霓虹,路边停满车,有人唱beyond《未曾后悔》,傅时津拎着东西穿过人群、车流,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一家音像店内货架上的黑白电视机,似是刚播放《天若有情》,四个红色的字在黑色的片头微微闪动了一下,接着便开始正式播放电影。 他想起来了,她有问过自己有无看过华仔的《天若有情》。 进音像店准备买碟片,后又想起他住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能玩的只有飞镖,身上没带多少现金,只能作罢,倒是直接call丧龙,让他得闲送台电视和碟机过来。(得闲:有空) 回到住的地方,开门时,男人有些迟疑,做好准备后,推门,没进去,等了片刻才进门。这一次,她好乖,没有搞什么突袭。 傅时津按了下墙上灯开关,灯亮起的一瞬,他蹙起眉,不能言语,不能理解—— 钟霓着白色连衣裙,裙摆只及大腿中部,细细肩带在他目光下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她身上颜色好素,素素淡淡,那张藏有混血血统的面孔,却素不起来,天生自带张扬,不懂何为收敛,一双眉眼总要他跌进去爬不起,一瞥一笑,古灵精怪。下一秒,只怕要被她算计。 她没搞暴力突袭,却要恃靓行兇。 靓妹双手交握在身后,向他走近,故意转圈,裙摆晃动。她眨眼,看他,「你脸色好臭,我难道不够靓?」 裸露的圆形灯泡投下的光淡淡醺黄,是淡橘色,暧昧而朦胧。他的简陋客厅不应是她的舞台,她该站在钟家公馆那样温馨、干净的别墅里;她的脚下不该是硬质冰冷的地砖,应该是高贵羊毛柔软地毯。 阿sir臭着一张脸,她一边心虚一边放大胆子,小步地向他靠近。江月这是什么馊主意? 她才靠近,傅时津侧过了身,拎着东西重重扔在桌上,像生气。 糟了,心虚到胆子都没了。 钟霓站在他身后,清清嗓子,咳几声:「傅时津,我不够靓啊?」 他撕开领带,拉住一角,抽下来搭在椅背上,脱掉西服外套整理一番后挂在落地衣架上。他一边解袖扣,一边看她,「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她愣了几秒,摇头嘆气,不装模作样了,恢復本性,几步并做一步跨到沙发上坐下,两腿交叠,靠着沙发背,漫不经心地讲:「算了,你要钟意别的花,没所谓啦,有花靓得过我,难保没草靓得过你——」 「你讲乜?」傅时津冷声打断她的话。虽然觉她话莫名其妙,但越听越不对劲,花花草草,什么讲法? 「你讲过啊,」钟霓侧过身,倾身向前,压着沙发扶手,单手托腮看他,「你讲你能容忍我的一切行为,包括我给你戴绿帽子,公平一点啦,你给我戴花帽子,我也可以容忍。」 傅时津解另一边袖扣的动作顿了顿,一时失控,用力扯掉了袖扣,随手扔在壁柜上。他抬眸,望住坐在沙发上的钟霓,她倾身而坐,细细肩带松跨在肩头,随时都有滑落的迹象,不一秒,她只动了动,那细细的肩带真的滑落下来,一点都不乖,如她此刻。 他脸色倏而冷下去。 肩带滑落,内里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了什么,问:「你是这样过来的?」 着这么短这么薄的裙子,穿过人群车流,走在霓虹大道上,几多人的目光是锁在她身上?他慢条斯理地捲起衣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目光幽深。 见他真生气,她放下手,微微仰面看他,抬手扯住他金属腰扣,「你生气了?我讲错?其实我真可以容忍——」话未讲完,男人冰凉的手指捏住她下巴,用力一抬,她被迫仰着头看他。 第48页 他捏了捏她下巴上软软的肉,轻轻嘆了口气,「你在乱讲什么?」 钟霓眼睫一颤,拍开他的手,跳起来,踩着沙发,居高临下盯着他,「你就讲,我够不够靓?」 他失笑,「靓,够靓。」 「你答得好敷衍。」 「那你想我怎样?」 「不要笑,认真讲。」 好,他认真。板住脸,认真夸她:「靓,好靓。」 钟霓眉头一蹙,「你好像很无奈?」 这样纠缠,令他有些不适,又觉好笑。他垂眸一笑,深唿吸,抬手突然拽过她,胳膊绕至她身后收紧,整个人都被带下沙发,她手忙脚乱应付,一手无意摁灭了灯。 简陋客厅不再简陋,只剩黑色,要融进她的白色裙衫中。他享受此时此刻的不适,抱着她跌坐在沙发上,在她耳畔笑出声,声音低低沉沉,如一杯醇酒在她的杯中晃动,晃呀晃呀,晃到她敏感的感官里,泛起好看的涟漪。 「你好靓,靓得过关之琳,满不满意?需不需我讲你靓得过所有花?」 钟霓抿住嘴也藏不住笑意,双手搭在他肩上,「其实,我很认真。」 他看她。黑暗中,她轮廓朦朦胧胧,却也够他看得见,因为还有想像力。 「我也很认真。」 夜晚是最自然的掩面品,窗外星星点点,霓虹闪烁,窗帘两角随风晃动。此刻,她要捨弃矜持,要跟他讲最直接的话:「那你娶我,好唔好?」 话题突然转变风格,男人表情一僵,却转瞬即逝,不露痕迹,于黑暗中,他轻轻摸摸她面颊,声音好低,「理由呢?」 她认真想了想,想了半天,可能都没有比较正常的理由。 「必须要理由?」 「嗯。」 「那喜欢你,得唔得啊?」她讲得直接,毫不犹豫,却不是真正理由。(得唔得:行不行) 男人摸着钟霓面颊的动作顿了顿,「嗯。」 「那你要主动讲喜欢我,娶我,要表明心意,看到你明确心意,我姑妈便会同意。」 「好。」 钟霓笑出声,贴着他面颊,啄了一下。讲明自己想法后,她仍有良心,心善问他想法:「你愿不愿意啊?你想不想啊?」 傅时津贴着她肩窝,讲不出一个字。 「哎,其实,你不要担心,你要给我带花帽子,聪明一点,别给我发现就好。」 她满嘴花花草草,不知是哪里得罪她。他又气又笑,干脆顺着她的话,问:「发现了呢?」 「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哼笑,「你要点样?」 「打萎那支花啊。」 他意外,更觉好笑,「不应是打我吗?」 她默住,靠在他肩头,想不到那么远了,好一会后,她在黑暗中摇摇头,「我想不到那么远,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会很爽快,会容忍,连你的花,我都不会动。」 男人听着,心中发闷,忽然问:「你这么喜欢我?」 她惊地坐直身子,怔怔地,无法否认,也无法承认。 不,她不是这么喜欢他。 她是要贪图他的一份感觉,放置她无处可安放的感情,保存,不受他人攻击,不受爹地伤害,不受未见过的妈咪刺激,稳固她与生俱来的的勇敢。 正当她要讲话时,男人反扣住她的后脑勺,成熟男性气息在黑暗中好像更容易令她心跳不受控制。她胸腔里的那一片黑色潮水,涨潮或退潮全随他。 矜持已先捨弃,忘记拿回来—— 是黑夜给她无需矜持的胆子。她伸着舌尖,要模仿他技巧,可还是被他缠住,她不满,推他胸口。他鼻尖蹭过她鼻尖,被她用力推开,亲密的相触不得不中断。 她真是大胆,着这么短这么薄的裙衫。细细肩带已顺他意思滑落,但他是「合格男友」,勾起她的肩带,要她正经,他则要清心寡欲。 「看不到……」她声音柔柔软软,他的想像力听到了更好听的声音。他说看不到的比看到的更靓。 她被他一番话取悦到,笑出声,啄他嘴唇,一下又一下。在她看不见的视觉中,他深沉地看着她的朦胧的轮廓,想要贪图她一番活色生香,却要自己守住清心寡欲。 她是钟霓,而你不是傅时津,是陆钦南。 可怜—— 她的一番活色生香毅力要搅乱他清心寡欲。 她细细吻他的下唇,学着他的方式吻他,探进去,深入,纠缠。 温软湿热,津液蜜渡。 她理智尚存,按住他使坏的手,不满地咬他。他睁睁眼睛,理智回来一半,可总要进一步,再进一步,他贪心此刻,贪图这一份奢侈的亲密。隔着薄薄的裙衫,他碰到了未被束缚的事物,她抓住他的手,突然按住。她已无矜持,他却要做半个君子,粗糙的手掌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笑出声,问:「你好胆小喔。」 他不忘问题,「你……就这么过来的?」 她抓着他的手,故意带动他的手捏捏。他唿吸一滞,「回答问题。」 「我又不是犯人……」 「现在是了。」 她靠倒在他身上,吻了吻他下巴,沿着他的下颌线慢慢吻,吻至他的耳垂,笑笑回答:「当然不是,外面冷,我怕冷的。」 男人得到满意的答案,侧过脸,扣着她后颈,迎面衔住她的唇。 第49页 这一分一秒,乃至上一分上一秒,她都开心,是不是? 睁开眼,或许是黑暗深渊。 他做不来天父虔诚的信徒,却想要祷告,祷告此时此刻,至少她不要讲话。祷告或许有用,她没有讲话,只笑,于是,他陪她一起笑。 钟霓,我不喜欢你。 你不属于我。 我不是你的傅时津。 他慢慢敛起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2。删改错别字病句,后半部分增添细节,该章原版是有删减的,现版本与未删减差不多。 ☆、020 灯亮起。 窗外斑斓的光与影就此湮没, 将方才暗处氤氲着的后遗症全照亮—— 无所遁形。 一览无遗。 灯是他开的,在他所有忍耐性可能要被她吞噬得干干净净之前, 他要及时制止, 是要贪图,但不可贪婪, 他与她之间,有一道分寸线,明明白白, 她可以不清楚,他要记得清楚,走到边缘已是他极限。 灯亮起的一瞬,她迅速起身,钻进盥洗室, 在她出来之前, 傅sir要恢復清心寡欲, 而她也要想起矜持。 不忍「合格男友」的心意浪费掉,桌上的蛋挞,钟霓要全食掉, 味道不如正月茶馆新口味蛋挞好,食几口尚可, 越吃越甜, 甜到齁人,饱腹感越来越重,她食不下, 难受地塞给傅时津。傅时津看了她一眼,低头食过她咬了一小口的蛋挞。钟霓整弄着自己的衣服,抬眼瞥见,一时发愣,只看他,脸颊发烫,好半会才出声制止他:「不、不要食了。」 这样好古怪,会让她心跳加速。 傅时津抬手揩下嘴角,起身去倒杯清水漱口,回来告诉她太甜了。他这种不喜甜的人,能食一个,也实属难得,只当尝尝鲜也够。 这一晚,她得到他心意,已够餍足,撇嘴一笑,拍拍他胸口,「表现很好,我满意。」口吻得意,像是一只食得餍足的小狐狸。拍完他胸口,她打哈欠。 他摘下腕錶,看了眼时间,已过十一点钟,便要催促她睡觉,而他需要独自想一想,好好想一想结婚这件麻烦的事情。 她胳膊缠进他臂弯里,「你呢?」 「你先睡觉,我想想案子,最近事多,需要理一下。」 等钟霓入睡后,他菸瘾发作,神经绷紧,站在阳台上,静静地望着这座黑夜不眠城市,半张脸隐匿在摇曳的门帘深处,在对面建筑gg灯的闪烁下忽明忽暗。他按着太阳穴,慢慢想,想自己卑劣,想钟霓可怜,想将来婚姻都要不美好。 隔日,钟霓生物钟与傅时津同步,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拉着他,严肃地问他:「你会求婚吗?」 他怔了片刻,没作回答,拉下她的手,好一会儿才讲:「现在还早,你明白吗?」 她揉揉眼睛,蹙眉,不解:「我以为你明白我意思,我是希望越早越好,最好明日就可以结婚。」 他无奈失笑,握着她的手,不知该怎样解释。她对傅时津是不是太过执着?失踪半年,热情仍不减。 「钟霓,我在给你时间缓冲,你还有后悔时间。」 钟霓更不解了:「我点解要后悔?」 「也许我没你想像中好。」 「不好到时候就离婚咯。」她讲得轻而易举。他真不知是该要夸她太轻松还是要讲她不懂,「这里不是西方,即便现在多开明,但离婚,至多至少,是有坏影响,你知不知啊?」何况,她这么年轻,日后无他,再找他人,那人有几多开明?人人并不同。 「我给你时间,你可以后悔。」他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卧室。 钟霓盘着腿坐在床上,认真想了想傅时津讲的话。她无惧坏影响,何况,没有后悔理由。她跳下床,穿鞋跑出房间,寻他身影,进厨房,站到他身后,认真告诉他:「我缓冲好了。」 傅时津看了她一眼,给她倒杯水,「钟霓,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了,你根本不知,结婚这种事情,若不是怕我不矜持吓到你,我早讲出口,何必等到今日,你不玩失踪,也许半年前你就成我老公。」 他唿吸一滞,平静注视她。清晨寂静的房子里,门窗迎进淡淡天光,他瞳仁朦胧映着她,还有周边家具。 钟霓皱皱眉,扯扯他衣袖,「你快点给我反应。」 傅时津握了握手中杯子,垂眼看她扯着他袖子的手,想要冲她发火,甚至想要告诉她他不想结婚,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却要因她一点点撒娇,就都前功尽弃,他既要守好一份距离,又想贪图距离边缘之外的风景,是罪,是祸,日后他该如何脱身? 他放下杯子,高深莫测的目光定在她脸孔上,良久后,他终于给她反应,却不能让她满意:「你还可以后悔。」 钟霓一副不可置信地眼神瞪着他,揪着他衣袖用力一甩,跺了下脚,安静了。傅时津看着她,原以为她会就此放弃,不想她突然袭过来,揪住他衣襟,领带用力一收,扼制他唿吸。 「后不后悔,我讲,不用你一堆大道理,傅时间,你才廿九,这样老气,我怕不是要后悔,我是要嫌你。」 她突然动手,傅时津错愕,望进她坚定的目光里,笑了起来,干脆用力拆解下领带,挣开她双手,解开领扣,恢復唿吸。 「怕了你了。」他侧过脸,无奈至极,却忍不住要笑。钟霓看着傅时津的侧脸,心痒难耐,撞进他怀里,抱住他,认真地同他讲:「我顶多嫌你,应该不会后悔。」 第50页 他敛起笑容,心脏滚烫,烫得这一日清晨都不够清澈。 但愿你只嫌我,不是后悔。 但你定会后悔的。 所有局面,他都想到。最坏局面,是午夜梦回之际,他依偎身边人,入黄粱美梦,枕边人手持利刃,干脆利落地结束他不堪入目的生命。 所有坏局面,他都想到,便不曾有畏惧。 既然无所畏惧,那便结婚。 做个合格未婚夫,并不容易,他需对症下药,讨好钟霓的姑父姑妈,尤其是高楚杰,不能漏一点错误、缺点,了解傅时津的人是会看到他与傅时津的不同,一步都不能错。他要做最完美的傅时津,摒弃最不完美的陆钦南。 但男人似乎不知,最难缠是女人,尤其是长辈。 钟嘉苇并不打算给傅时津好脸色。两人在一起,吃喝住是首要,于是她直接问:「傅时津,你不要跟我讲,到时候结婚,你要阿霓住你那?倒是可以一直住这里,但你不行。」难听的话没讲——破房,该有的没有,简陋至极,生活质量极其之差;后一句话无非是要刺他,算不得真心话。 姑妈脸色太严肃,钟霓不敢插话,只敢做小动作,手绕到身后,偷偷地扯下他后背衣服,敲着他的后背,还没敲上暗语,就被姑妈一声喝住。 「阿霓,我在讲话,你再做小动作,我请你上楼!」 她立时缩回手,坐直身子,端端正正,淑女坐姿,做姑妈眼中淑女。一旁全程只看报纸的高楚杰见此一幕,笑出声,沖钟霓招手,喊她坐过来。 钟霓坐过去,高楚杰小声讲:「别怪你姑妈,她是走过场,下不来面皮,知不知啊?」(面皮:面子) 「住的问题,我已解决,靠近油尖旺一带,离警署不算远。」 钟嘉苇惊了惊,算算,靠近油尖旺一带的房子,离警署不算远,欣荣大厦住宅区?做警察几多薪水啊?问出口,恐会打男人面子,只一话带过。 谈及婚礼日,钟霓立时插话,拉姑妈上楼,不知矜持,告诉姑妈,讲越快越好,最好趁復职之前,那样好轻松。 钟嘉苇戳下钟霓脑袋,「你急什么?你是女孩子,你要急什么?在男人面前,要保持身价,你明不明白?」 钟霓板起脸,「姑父,内部调查科总督察;湾仔啦,油尖旺九龙城啦,大半酒店餐厅是姑妈你财产,我,重案组一员,身价还不够?哇,姑妈,你未免太贪,看来我要尽早做女警司提高身价,让傅时津对我俯首称臣,服服帖帖拜倒我牛仔裤下,这样够不够啊?」 一番话逗笑钟嘉苇,「胡讲,我不需你做女警司,我只需你平安,这样就够。」 「我知,我知啊。」 钟嘉苇无子女,当钟霓是自己女儿,要亲手操办一切事宜,电话通知钟柏年,得不到一声好,也得不到一声坏。 婚礼日期定在本月月底最后一日,正值周日,离钟霓復职有三天时间,够她缓冲新婚心情。 礼服仍是要请楼亦棠设计,时间赶,找大家设计,时间不足,只得找上楼亦棠,关系熟,没时间也肯给时间。 傅时津回警署通知结婚事宜,好用理由与张家诚交接案子,申请假期。 「你真要同她结婚?」 傅时津「嗯」了一声。 张家诚用同情目光看他:「不至于非要走这一步——」 「我不走这一步,边个走?」傅时津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分辨不出喜怒,「我已走到这一步,不差下一步。」 张家诚收起桌上案卷文件,神色沉了几分:「钟家办喜事,整个九龙城名门望族都要祝贺,到时候你点搞啊?万一有你认不出的熟人,只怕惹人怀疑。」 「所以,需请你做伴郎。」 张家诚万分惊吓,「我可不可以拒绝?」 傅时津用力按按他肩膀,淡淡一笑:「麻烦,多谢。」 靠,这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丧龙找好房子,只差让傅时津过目。房子是高价从新住户手里买过来的,不用装修,但若有哪些不满意,还是要重装修整。 傅时津进屋检查,丧龙笑得不怀好意,推开主卧门,夸张「铛铛铛」几声—— 新房主卧一片粗糙的喜色,品位低劣。 男人眉头一皱,门都不肯进,直接让丧龙换掉,掉头走几步又折回来,看了眼天花板的顶灯,「拆了。」 「啊?那挺贵的。」 「拆了。」那么大的顶灯还垂着品位低劣的珠链,某人要是动手动脚,翻天覆地,他是要担心顶灯上的珠链要被扯下来造成祸事。 丧龙垂头丧气,丧得不行,精心准备却反遭嫌弃,换谁谁不丧啊? 入夜,桑塔纳开上半山别墅山道。傅时津坐于后座,神态漫不经心,听着丧龙汇报近日关于宣大小姐所作所为,若不是宣文汀将人关上,宣大小姐早就冲出来撒泼了。 丧龙将宣雪在家中发脾气的样子讲的是绘声绘色,讲完,肩膀一抖,「祖宗,我怕madam钟也会变成这样……」 傅时津静默,闻言,想到她动怒的模样,倏而一笑,抬眸望向车窗外转瞬即逝的夜景,斑斓的光陷入他眼睛里,他想起来一些事,一些不属于傅时津的事情,只属于陆钦南—— 或许是傅时津惹到她,他误打误撞,撞到她火山口,一见面,她冲上来,抓他胳膊,反手一摔,他反应不及,被她摔得整个肩膀都要散了。 第51页 反应不及,也来不及对她发火,她已火山爆发,爆发完后,一双眼立马溢出液体,讲:「我爱之深、责之切,我失态,我粗鲁,请你忽视我。」 ……她变脸之快,他猝不及防,如何忽视?他愣愣的,不想被她摔,听从她意思,忽视她,转身要走,她再要摔他时,他已会避免,躲开她。 她站在他面前,斥他做危险任务,不提前通知她,害她好担心,被关在警校出不来,训练做不好还被教官骂到狗血淋头。 她满眼是泪,满嘴抱怨,却是关心。 女人都会生气,生起来,小则当撒娇,大则真真算是要翻天覆地。 那一天,她可以满眼都是泪,下一秒也可以对他大打出手。他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将一张脸上的喜怒哀乐变得那样快,眼泪更是说掉就掉…… 后来才知,那是她一贯恶劣手段,而这一切恶劣之源,是因傅时津。傅时津最吃她这一套软弱,而那一天,他反应不对,她才会大打出手。 陆钦南羡慕傅时津的同时也厌恶至极,厌恶到想要破坏他的一切美好、光明、和善的周围。 不知是在何时何日,突窥见傅时津的一角天堂,有了贪图的愿望。 如果,如果,他不是陆钦南…… 如果,他是傅时津。 愿望,是懦弱,他需一手利落扼杀。他不许自己有愿望,要贪,要野心,要恶,才能于这世上苟活。 车子停在半山别墅,他收回思绪,望向别墅灯光。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时至今日,他将有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修5/12。删改病句,不妨碍初版阅读。 ☆、021 半山别墅, 灯火通明。正厅老式西洋钟仍是整点鸣声,嘡——嘡——嘡——偌大别墅, 只听钟声清清冷冷荡漾。 傅时津穿过前厅中庭、大厅小厅、长廊短廊才进入正厅。正厅空空荡荡, 只阿粒坐在沙发织毛衣,傅时津见她, 微微颔首示意问候,见她唇角有淤痕,目光只稍作一顿, 无再多余神情。 阿粒神情淡淡,几不可闻,织毛衣的动作停了停,她放下手中物件,起身, 一边捋整裙摆一边向他走近。豪宅深闺, 养尊处优, 一只麻雀摇身一变,成为壹和话事人身边女郎,外人喊她阿嫂, 虽无太太名分,一声阿嫂也够响亮。 傅时津解开衣襟两扣, 目光四巡, 「契爷不在?」 「你要结婚?」声音好沙哑,哪还有江南女子的软声悦耳?不得男人回答,阿粒侧过身, 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角落。傅时津去后厅询问其他佣人。阿粒望住傅时津的背影,忽然轻声开口:「我怀孕了。」 傅时津站住脚,抬手扣住腕錶带,金属摩挲指腹,神色微敛,忽地毫无预兆抬头望住楼梯上正走下来的人,「契爷。」 站在原地的阿粒脸色微变,慢慢坐回沙发上,保持傅时津进屋之前时的模样。在这里,她要做一个乖女人,会讲话、会哄人。 宣文汀见到傅时津,一脸愁容,下楼直冲他嘆气,笑骂他:「你有乜好啊?值得我女儿为你跟我大吵大闹,讲我逼你娶别人?你讲是我逼你吗?」讳莫如深的笑容下是恶鬼心思。 傅时津淡淡笑,亲疏不分,客客气气,分分寸寸都要量好。他笑讲:「契爷给我指了一条阳光大道,我没有不走的道理。」 阿粒坐在沙发上,望了他一眼,唇角微微挑起,是嘲讽。 阿南讲话好听,宣文汀欣慰一笑,与他分享阿粒怀孕一事,讲自己老来得子,真是佛光显灵,不枉他信佛半生,分享完喜讯后,他请傅时津上楼安抚阿雪,若不是怕她坏事,他不会将她关在家中,阿雪闹起来,连阿粒都被牵累,幸好胎儿无碍。宣文汀脸色冷冷,老来得子,要比一些事情更重要,谁也不能伤及他未来儿子,亲生女儿都不行。 傅时津背过身上楼,不喜不怒,目光阴测测。转身间,与方才同宣文汀谈笑的人仿佛是两人。 原该是温馨干净的女生闺房,此刻是一片狼藉,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处处都是闺房主人无理取闹的痕迹。 傅时津进门,按亮灯,才发现有一处的灯开关都坏了。他捡起地上的一本书,坐到床尾沙发上,翻动书页,内容无非是女人心事,情情爱爱,笔锋温柔,无形间的确是惹人憧憬书中情爱故事。 宣雪爬到他身后,缠住他脖子,张口便是质问他理由。 傅时津歪头打量她此刻模样,面色苍白,狰狞怒色,一双眼如利刃,今日若他犯下死罪,宣大小姐一定选择将他就地问斩,至多留下鳄鱼眼泪。 他合上书,随手一扔,躺在沙发一角,躺不稳又掉到地上,啪嗒一声—— 宣雪滑坐到沙发上,缠紧他手臂,靠近他狭窄的怀里,狭窄只容下她一人,狰狞眼色终于得到安慰,缓和下来。 「你不是最恨差佬?点解心甘娶个差婆?我爹地逼你啊?」 傅时津淡淡笑,垂眸看她,「你明知情况,我有得选?」 「你讲啊,你已掌握公司,手握财政大权,白头佬都不敢擅自动你,你拒绝,你讲你不愿意,我爹地为我也不会逼你去死啊——」 男人低低笑出声。 真可怜,你爹地已老来得子,你差点伤他儿子,他对你都要动狠心。 他望着宣雪,温柔地拍拍她苍白面颊,「我手握财政大权又怎样?你爹地同几个叔伯掐中我命门,推我走到今日一步,我若是拒绝,只怕明日西九龙大乱,我成通缉犯,成个香港都容不下我,还握得住财政吗?」 第52页 「你怎会这样想?爹地不会这么绝,否则怎会将财政交予你?他知我爱你啊。」 『我爱你』?闻言,陆钦南顿了顿,静静凝视眼前的人,于这氛围中,他仿佛听到耶稣的笑声,若不是耶稣笑声,那便是恶鬼嗤笑。 神爱世人,爱的是边个啊? 若爱是威胁,那便是爱吧,耶稣不笑,恶鬼要笑。 男人掀起眼帘,擦掉她眼睫细泪。「于你爹地而言,我仍是街头烂仔,何况我是陆良儿子,他怎会成全你我?防我都来不及。」 宣雪一时无言,抓紧他手臂,「那你当真心甘同个差婆结婚?」 他还是那句话,「我有得选吗?」 宣雪盯着他,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想要寻得他真实一面。「我只问,你是心甘情愿?还是我爹地逼你?」 「心甘情愿。」男人弯唇一笑,紧接而来便是女人的一巴掌。巴掌声清晰响亮,男人被她一巴掌扇偏了脸,脸颊泛烫,他还未反应,宣雪一手摸过来,低声道歉,态度转变极快,「你只需哄哄我,你不是心甘情愿,对不对?」 他蹙眉,隐隐不耐烦:「你想我怎样?你爹地已跟你解释过,你想我怎么做?」他看他,温柔一笑,是残酷,「还是讲,你想我死?」 宣雪惊怔,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想你——」 「你希望我讲是你爹地逼我?不是我心甘情愿?满足你?」男人冷酷地揭开她想法,「不如你干脆一点,像过去一样,威胁我,更有用。」但他身边所近之人都死了,也藏起所有弱点,她已无事物可以威胁他。 他推开她,本意是安抚,希望她不要闹事,但现在她做的过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宣雪从身后抱住他,「对不起,我不该打你,我只是受不了你要与别人结婚。」 他望着昏暗的门面,疲惫地闭闭眼,「我心甘情愿,她身后有警司爹地,我高攀她,你明不明白?」 这些宣文汀都与她讲过,但她要从陆钦南嘴里吐出来才作数。她得到满意答案,终于恢復面孔,笑笑,拉着他的手,踮脚亲亲他。 宣大小姐从来不是善茬,在外,她是人人爱慕新星女郎,清纯玉女,几多导演都要请她拍电影,称她是小李丽珍。而实际上,她与宣文汀是同类人。 此时此刻,他要耐心,像及善人,温柔安抚宣雪,背面却是极力忍耐。他能活今日,拜她所赐,而他双膝也曾向她屈服。 为活为命,陆钦南,没了傲骨。 安抚好宣雪,傅时津一刻不想多留,言明还有工作要处理。临走之际,阿粒突然出来送他,丧龙站在傅时津身侧,飞快地瞟了眼内屋,小声讲汀爷在盯着。 阿粒看了他一眼 ,讲:「大烟前几日送来礼品,说是送给你,算是歉也算是谢。」她将东西递上,又讲:「孩子我不能要。」 傅时津收下东西,「我知——多谢阿嫂。」 阿粒垂眸,「但愿你谢我是拿实际来说。」 夜色浓重,黑色桑塔纳缓缓驶下山,只剩车灯能穿透夜色。丧龙时不时回头看身后的人,车子开得是极慢。 傅时津闭着眼睛,抬手覆在冰凉的眼皮上。 「祖宗,这是阿妹要我送你的巧克力。」丧龙看着前面的路,小心地递上盒子,傅时津睁开眼,看了眼,收下放在膝上。他问阿芬最近怎么样,丧龙讲阿芬都知送巧克力,肯定很好啊,学习更不用讲,不欺负他这个笨蛋哥哥,她点样都好。 坐在后座的男人轻声笑笑,「帮我谢谢阿芬。」 丧龙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 看样子,心情总算好一些。每次从宣大小姐那边过来,祖宗一脸黑的仿佛要杀人。他跟在祖宗身后时,就已见识过宣大小姐的两面孔,表面无害如纯真少女,偶尔也会叫人遐想美好,但见过她真面目后,想也不敢想—— 祖宗身边曾经跟过一个人,算不得女人,是好学生,是陆良生前託付他关照的学生妹,被宣大小姐一棍一棍打伤,最后在医院死了。那一日,祖宗不在香港,远在泰国,根本无能为力,丧龙电话告诉他时,许久没得到他声音,只听到那边是很重很重的沉默。 他也见过祖宗向那个女人跪过,为兄弟。 后来,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祖宗会讲自己早已无尊严。 但,陆钦南仍是丧龙所崇拜之人。若叫他同那样的女人下跪,他一定生不如死,死也做不到。 「祖宗,我提前祝你新婚快乐。」丧龙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讲。 新婚快乐啊。 傅时津按了按膝上的巧克力盒子,心想她爱吃甜,或许会很钟意巧克力,想及此处,他疲惫神色露出几分柔意,「到时,你来参加,带上阿芬。」 「不得不得,若有人认得我……」 「我会同她讲,你是我线人,除她没外人知情。」 丧龙一时万分感动,下一秒却讹上自家老大,讲自己没钱换新装参加婚礼,不好意思去…… 车子开进城中心,傅时津出钱直接让他买,而他要另外去买东西。 回到住的地方,无人出现搞突袭,他竟一时有些不适应,坐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新婚快乐…… 真是个好快乐的词啊。 薄薄的眼皮覆不住灯光,更覆不住某人突然挡住一半灯光而压在他眼皮上的阴影。他睁开眼,意外望见钟霓的脸。 第53页 她微微俯身,凑近了看他脸,「哇,傅sir,跟我结婚你这么累?黑眼圈好重。」 他撑撑眼皮,一手用力按颳了下上眼眶,驱散疲惫,抬眼将她锁住,告诉自己,这不是梦。终于,他将她拉进怀中,用力拥住。 离经叛道。 藐视道德。 分分秒秒,都是失控的罪。 佛曰:日夜受罪,以致劫数;无时间决,故称无间。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他身处无间狱,竟还妄想天堂。 「你当我是婚前焦躁症。」傅时津笑着同她讲。 钟霓眉头一拧,拍开他的手,双手抱胸,坐在一侧,满脸不高兴。他坐在一旁,看她不高兴,看她浓烈眉眼,是遮掩不住的张扬,映入眼帘,抵达心口,装不满便要溢出。他时常忘记初衷,一再提醒,一再二再而三地提醒,但到底敌不过人的忘性及贪性。 傅时津拉过她胳膊带到身前,握住她的手,看她手指,看她无名指,计算尺寸,从怀兜里拿出一枚戒指,出其不意地套到她指间——尺寸完美,刚刚好,他庆幸地赞嘆一声。 钟霓被吓到,用力抽回手,看着戒指上的钻石,用力捏了捏,甚至还想咬一口试试,仔细研究一番后,她眨眨眼,问:「你买的?」 「嗯,钟意吗?不钟意明天再去看看。」 她盯着傅时津,坐到他腿上,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中间看,再看指间的钻石戒指,小声问:「几多钱啊?」 她担心他买不起,担心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买得起。傅时津笑出声,拉下她的手,摸着她的无名戒,「不贵。」 「你讲啦!」她皱着眉。唐绍坤的事情对她影响太大,家中那么多现钞,来源不明,她怕傅时津也牵连其中,更怕会成事实。 傅时津在心里里给戒指价格打了个折,「玻璃钻,不贵。」 「玻璃?」 「嗯,真钻买不起,日后有机会再送你。」 钟霓眉头一挑,抬起手,对着灯光,钻戒闪烁,小巧精緻,真漂亮,像是真钻。傅时津贪得一时满足,随她心情开心。 灯光下,钻戒像男人心,只于光下才知闪烁,被打磨地有稜有角,切割只剩完美,男人要用它换女人一笑,好简单。又好睏难,做差佬,几年薪水才赚得一枚钻戒?几年才可用钻戒换得女人一笑? 这一时,他有些满意,满意自己曾是陆钦南。住这样房子的傅时津有什么资本啊?他够资本买一枚钻戒吗? 他恶劣地骄傲起来,拉过钟霓的手,亲吻她的无名指。 原来不是忘了,是他太贪了。 ☆、022 婚礼于九龙城的嘉里酒店举行。嘉里酒店是钟家产业之一, 位置靠近红磡广场,于顶楼亦可见港岛旖旎风光, 夺人眼球是不夜港不朽海景, 绚丽夺目是今晚婚礼。钟家大手笔,叫来场宾客不禁赞嘆, 赞嘆之余背后是锲而不捨八卦精神—— 前不久,钟小姐不是和林家少爷正打得火热吗? 眨眼就要结婚? 有人讲,钟小姐早已有未婚夫, 找林家少爷,无非是门当户对…… 参加婚礼的林太听到八卦言论顿时没了好脸色,全程冷冰冰坐在宴席上,身边林少爷佯装漫不经心地欣赏今晚婚礼。 浪漫海景婚礼,原来也可以是警察小姐的风格。 那一日维港餐厅, 他还以为钟小姐不是浪漫主义者, 事实上, 绝大部分的女性骨子里或多或少有浪漫情愫,其中差别是谁能引导。显然,他不是那位能引导的人。 一盏盏的灯映着今晚宴席上觥筹交错, 酒香四溢,是要冲散满天繁星阵。有人指尖与钢琴共舞, 音乐声缓慢, 像淑女小姐的小步伐,轻盈唯美。 灯一盏一盏排了一路,间隙的昏暗中, 丧龙扯扯燕尾服领带,转过身对着阿芬,问自己领带有没有歪。 领带何止是歪,简直像小学生打的领结——不,是不如。小小阿芬嫌弃地「嗤」了一声,「哥哥好笨,连个领带都不会系。」 一旁着粉色长裙的林阿芬捂嘴笑了一声,两手探到丧龙身前,用眼神向他徵询同意,丧龙对上她清澈眸光,下意识避开,脸色不自然,却慢慢伸长脖子,由林阿芬帮他重新系领带。 丧龙攥紧了拳头,笔直地站着,像个木头人。小小阿芬看着笨蛋哥哥,再看看林阿芬,甚是老成地嘆气。自家哥哥搞不好是有妹控,否则怎么会找个与她同名的林阿芬当『朋友』?小小阿芬不禁摇头,同情哥哥,少几分嫌弃,多几分懊恼,将来长大,真是要靠她来养哥哥了。 林阿芬系好领带,同丧龙讲谢谢,带她来这样的场合。她望了一圈,眼里有羡艷,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电影没有亲眼所见来得清晰直接、真实。 丧龙小声讲不用谢。林阿芬牵理好他衣领,笑笑,又是一声谢谢。丧龙别扭,又讲不用谢。 两人谢来谢去,小小阿芬跺脚:「不如你们谢我啊?给我利是?」(利是:红包) 丧龙不客气粗口惯了,林阿芬老实,真给小阿芬利是,丧龙一把抢过来,无意间抓住林阿芬的手,撞上她目光,一时失措。小小阿芬抢到利是,冷不丁讲:「哥哥,你不要装纯情少男啦!很恶哎!」 「龙小芬!」丧龙气急败坏,先前不知所措全无。林阿芬站在两人之间,看他们兄妹嬉闹,温柔一笑。 第54页 丧龙突然停下,望住林阿芬笑脸。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明晃晃,「你多笑,别老哭,多笑好看。」 酒店前广场,烟火瀰漫,夜光海景也好灿烂。 婚纱礼服是昨夜才送到,楼小姐连夜赶工制作才出成品,新娘换上礼服,又出小问题,楼小姐当场修改,时间太紧,连婚照都没来得及拍摄——姑妈只骂她急于结婚,现在没资格来抱怨。 于是,伴娘江月便要充当上摄影师。 换上婚纱,一身雪白,白得神圣。钟霓不习惯,但也觉自己好靓,喊江月快拍照,每秒动人时刻都要拍下。 新娘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由人拍照——这一刻,她真做足了淑女相。连江月都要忍不住为她拍掌夸赞:「钟小姐,原来你安静不动,才最俏丽动人。」 走到钟霓身后,帮她梳理头髮的楼亦棠闻声笑笑,「钟小姐性格也很动人。」 江月嗤之以鼻:「何止是动人,简直是吓人。楼小姐,你知不知警署同僚喊她什么?」 楼小姐表示好奇。 钟霓拎起裙摆,抬脚就踢过来。江月迅速避开,指着她婚礼服,讲:「钟小姐,你小心破相,小心傅sir嫌你啊。今晚,外面好多靓女啊!个个靓得过关之琳啦,李嘉欣啦,王祖贤都不在话下——」话音未落,钟小姐已恢復淑女相。 江月捂嘴憋笑。 关于关之琳,江月记得是警校有一次难得放假,傅时津身边出现一位长相气质酷似十三姨,要风情有风情,要娇俏有娇俏,令人挪不开眼。自那日起,钟霓最看不得十三姨。 想到傅时津还没见过自己这般模样,她急不可耐要去他面前转一圈,楼小姐笑盈盈地劝住她,讲:「这么漂亮的一刻,放在最重要时刻展现才令人印象深刻,钟小姐,你讲是不是?」 江月当即贊同,「对!楼小姐讲得对!」 钟霓沉下一口气,指着自己的脸,问楼小姐,她妆容是否花了? 楼亦棠帮她整理鬓角花饰,「钟小姐,今晚来客是名门望族,你姑妈再三叮嘱我照顾你,钟小姐,今晚很重要。」 很重要,重要到她要做一个完美淑女,连表情都要管理好。 见识过林知廉奢侈生日会,没想到姑妈会更奢侈,一场婚礼几乎请来全港所有名门望族,钟家旗下产业除工作中的员工,都请入婚礼宴会,不是她想像中几十桌场面,是几百桌宴席大场面。但这么大的场面,竟没有狗仔入场。 江月咬了口苹果,「我听你姑父讲,警察家庭过度曝光不合适。我觉得很有道理,但你姑妈真是疼你,这么盛大的婚礼,不是傅sir给你,是你姑妈给你,你什么感受啊?」 姑妈疼她,要给她最好,她心情酸涩;傅时津经济有限,给不了她这么大的物质化婚礼,她不在意。但,心情好复杂,她往椅背一靠。 今日婚礼,她是钟小姐,是钟嘉苇名义上的女儿,不是钟柏年女儿。 心情似是又要接近暴躁了,于是,她讲:「结婚,当然开心。」 江月一副瞧不起她的眼神,「你中毒不浅。」 跟不爱之人结婚,荒诞至极。爱不爱,谁也分不清,到底谁荒诞? 钟霓笑了,「你是医生?」 「我不是医生,但我有比医生——」 「你不是医生,瞎诊断,我可以告你啊。」 ok,ok,惹不起madam,收声收声。(收声:闭嘴) 钟家在香港不是一朝一夕成就,是几十年积累,经歷过1973年股灾,1983年港元危机,经济前景再如何萧条悲观,能于乱中存活就绝非一般本事。 傅时津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招唿来客的钟嘉苇。钟嘉苇没有子女,只疼爱钟霓一人,不溺爱,管教甚严,真难以想像她是如何说服钟嘉苇进警校做警察。 他望向三楼,灯火通明,不知今晚新娘是什么模样。 张家诚推了他一下,讲:「喂,来人了。」 他敛神,转过身。 张家诚与他小声介绍,对方是湾仔警署督察靳童,和鬼佬庄有点关系,更关键的是,和傅时津本人是警校同期,能力不够,上位全靠鬼佬庄;虽讲不是了解傅时津的人,但也需注意。 钟嘉苇举杯与友人碰杯,瞥向傅时津方向,傅时津应付他人比起他们这些人还要娴熟,跟不善社交的高楚杰比起来,毫无可比性,她皱起眉,不禁深思,今时今日的傅时津似乎大变样? 一场婚礼而已,张家诚没想到钟家在香港有这么大的社交圈,望着前广场人头攒动,啧啧有声,看到林家少爷,特意指了指。 傅时津望过去。 钟霓讲林知廉长得靓,身材不错,高学歷,海归派—— 今日一见,不是假话。 傅时津收回视线。 相比较他,林家少爷的确出色太多,若不出意外,他应是钟霓的最佳伴侣,至少门当户对。 「我很好奇,太好奇了,钟霓生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会变成cib人人都嫌弃的惹祸精?」张家诚自顾自说着,转过身看傅时津,一副深沉模样,这人活得太压抑了。 「傅时津,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不知。」张家诚怕人没兴趣,又讲与钟霓有关。果不其然,傅时津深沉目光转过来。 他看了眼张家诚手中的雪利酒。酒品太差的人也就只敢喝入门酒了。 第55页 张家诚晃了晃杯中液体,「那天,钟霓得到你们放出的消息,一人追四个古惑仔,真不知夸她勇勐还是要讲她不怕死不怕伤,街头暴力,可吓坏我们cib几个新人了。你知不知当时钟霓是什么样子?」张家诚回想起当日场景,是心疼钟霓又要幸灾乐祸,「警署都传一句话,英姿飒爽女警员,尖沙咀疯追四九仔,热血洒街头,一人两拳干翻四个飞仔,简直不要命,冲动,暴力,要讲她是警察,令人匪夷所思,真不知她是怎么进的重案组。」 傅时津忽地冷下眼色,喝尽杯中酒,「你cib的,她重案组的,还轮不到你质疑。」 张家诚笑了,心中暗暗骂,「是是是,日后你做她上司,你质疑——你有没有跟她讲你调职一事?」 傅时津抬眸,眯起眼睛,望向广场出入口,神色凛住。 白头佬许月笙出场,婚礼现场一半人噤了声——部分是差佬,个个目光如刃盯住白头佬,小声议论,却没一个上前拦住他,请他离开。丧龙吃吃喝喝,看见白头佬,没忍住,「叼」了一声,擦完嘴丢下餐巾,托林阿芬照顾阿妹。 他跑向傅时津,但已来不及。 白头佬一头花白髮,得体正装,没有富人的油腻,不胖不瘦,一双黑框眼镜戴上,叫外人看还不知是哪家高校老师教授,哪里知他是义合叔伯之一。即便双手洗白,也难脱社团一层皮,何况是假意洗白做给世人看,做慈善英雄,无非是赚得好名声,等港回归。 白头佬眼神掠过傅时津,望向他身后钟嘉苇、高楚杰,神情诡异,笑眯了眼。 钟霓站在楼上,盯着这一幕。 江月放下相机,「哎,那不是白头佬?他来做乜啊?」 钟霓要下去时,楼亦棠拉住她,「钟小姐,你不能下去。」 「傅sir,新婚愉快。」白头佬身边马仔递上新婚礼物。 傅时津默不作声,瞳仁积蓄着炽焰,不动声色升起又熄灭。 今日,在场有几多差佬盯着他?等着他收下礼物。 高楚杰走到他身侧,「许先生,这是私人场合,我并无邀请你。」 「来者是客,高sir连待客之道都不懂?」白头佬笑眯眯道,「我来祝傅sir新婚愉快,好心好意,怎你们都当我坏意?」 傅时津微微侧身,拿过桌上盘子里的香菸、打火机,他点上烟,面颊收缩,吸口烟,双眼雾锁烟笼。 他盯着白头佬,不发一言,无形间施予旁人压迫感。他笑笑,压迫感似乎消散,和颜悦色,把玩着火机,金属机壳啪嗒一声合上又打开,笑一声,手指一弹,火苗升起,扔向马仔递过来的新婚礼物上,一杯酒浇灌上去,火苗升起半尺,马仔被吓到迅速丢了东西,后退半步,踩空阶梯,滚了下去—— 有人被这一幕吓得惊唿几声。 傅时津淡淡笑,保持客套的和颜悦色,冷眼盯着白头佬。身边高楚杰按住他肩膀,示意他别太过,今晚太多名人在场。 傅时津捏住唇间香菸,一脚踢开着了火的新婚礼物,火焰从白头佬腿边擦过。他笑一笑,却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他走下阶梯。 「傅时津。」高楚杰低低出声。 傅时津一手按在白头佬肩头上,低声道:「许叔,你这么做,未免太难看,你踩我底线,难道不算是踩汀爷底线?」 傅时津捏着香菸,一手拉开白头佬胸前西服口袋,将烟轻轻放进去,用力拍了拍。他高声喊来安保,请人离开。 白头佬面色生冷,抬眼狠瞪了眼傅时津,推开上前的安保,一脚踢开方才滚下楼梯的马仔。 傅时津望了一圈周围。那些所谓差佬,只等他出错——一如半年前唐绍坤死后,宣文汀带人拜祭时场景。 钟嘉苇拍了拍傅时津肩膀,「今晚婚礼为重,我不管你是不是警察,今晚,你是新郎,别把警署一套搬到这里。」 傅时津回过神,「多谢姑妈。」 钟嘉苇看他一眼后,便让婚礼主持人换音乐节目,调节氛围。 张家诚唿出一口紧绷的气,「白头佬这是狗急跳墙?」 「他在试探我,那一批货是否在我手里,汀爷顾及老辈情分,没把事情做绝,现在放任我去做,无非是要用我的手解决他。老狐狸,最擅摆慈相。」这是义合内部人人都尊敬宣文汀的原因。 是尊敬,是畏惧,两者结合,运用的好,是慈悲如来,运用不好,金蝉子,下凡歷劫,众人觊觎。 今晚,无疑是他最累时刻,应付上流社会之人,面带微笑,酒精穿肠,保持风度同时亦要保持清醒。 今晚,香港不再是悲情之都,是浪漫巴黎。 傅时津站在一楼露天草坪走道上,鲜花作陪,神父站在中间,伴郎站在他身侧。他衣装革履,俊美无俦,似是因为即将要到场的新娘,紧张而神情肃穆冷峻,唿吸都乱了节奏。 从决定结婚那一日起,他便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想像。 他抬眼,望向徐徐走来的新娘。 钟嘉苇牵着钟霓的手慢步走向这边时,夜风微微拂过。雪白半透明花纹的头纱在她眼睫下拂动,她抬抬眼,两边席位坐着皆是她不认识的人,红地毯尽头,是神父在上,是傅时津身姿挺直站在那里等着她的前进。 钟霓握紧了钟嘉苇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头纱望着傅时津。 第56页 来这里之前,她其实有收到傅时津短讯。他还是那句讨人嫌的话——还有机会后悔。 她不需后悔。 她想这一刻太久了。今后,她只需待在自己的防空洞,无需畏惧外界伤害。 走到傅时津身前,钟嘉苇笑着将钟霓的手交给傅时津。 傅时津看着钟霓,一时发愣,张家诚用力撞了下他胳膊,他才回过神,看向眼前新娘。隔着一层纱,他也知她在笑。 他牵住她的手。 这一刻, 神爱世人啊。 或许,神真爱世人,连他也爱过。 不然,今日,他怎能步入天堂,能牵住她的手? 「傅时津先生,你愿意娶钟霓小姐作为你的妻子吗?与她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 神父嘴里的婚约誓言,老套至极,却已经宣示将来生活要发生的情况。疾病、贫穷、衰老……一切一切都在这句誓言中。 傅时津屏息静气,看着站在对面的女人,一身雪白婚纱,她是神圣不可侵犯。 今夜,有风轻抚他们盛大婚礼。 一切像是梦,温柔的梦,他的心温柔地发烫。 这一刻,他放下初衷原则,是要罪入血骨,他想。 终于,他温柔回答神父的话,也向他们的婚礼宣誓:「我愿意。」 他所宣之誓,是真。这一秒,是真的。 天父该为他作证。 「钟霓小姐,你愿意嫁傅时津先生作为你的丈夫吗,与他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 钟霓听着,眉头一皱。她应该能做到吧?迟疑许久,她自主掀起头纱,极其严肃,「我愿意。」 没办法后悔了。 钟嘉苇恨铁不成钢望着自家傻女阿霓,婚礼已是紧急举行,婚礼场上还要这么迫不及待?跟她讲不要自己掀起头纱,头纱由男方掀起,讲几多遍有什么用? 江月一边拍照一边怨念,钟小姐已病态至极。 一套婚礼程序走完,钟霓已要站不住,又饿又累,若不是怕腹部撑起影响婚纱没敢,哪能忍受江月在她面前大吃大喝,高跟鞋更让她饱受折磨。她靠倒在傅时津身上,小声抱怨:「鞋子不舒服,挤得脚疼。」 他牵住她的手,干净下吧蹭过她额头,「再忍一忍,好不好?」 她悄悄望一眼宴席宾客,他们完全没有要散场的意思,只神父自觉退场。傅时津捏了捏她发烫的手,忽然喊她,「钟霓。」他垂首,附到她耳畔,「今晚,好像做梦。」 钟霓笑出声,「傅sir,今晚做梦也是美梦,梦我做你太太,你赚大发啊。」 太太…… 他的太太。 傅时津收起眼底无奈,笑笑,「是啊,傅太太,请你再忍一忍,好不好?」 空中,烟花绽放。 海景浪漫,驱散这座不夜港都市的朋克悲情。 神父手中要朗诵的圣经,朗朗之声,是救赎,是福音。 钟霓抬眼,望住他,落在她耳边的声音,也像是救赎,是福音,亦是救她一人的心。 不过呢,傅太太…… 钟霓惊怔,站直身,看他:「你讲乜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备註:婚约誓词来自网络。 · 修5/15,删改错别字及病句、粤语。 ☆、023(删减) 傅太太惊怔模样令他觉得可爱。他闷笑, 捏捏她手掌心,「我讲, 傅太太——」 钟霓眼睛弯成月牙, 踮脚抱住他脖子,他也下意识弯下身由得她抱。他一手扶在她腰间, 望见其他人取笑起闹,他笑着拍拍她后腰,轻声道:「傅太太, 矜持一点。」 钟霓在他耳畔哼了一声,「都喊我傅太,要乜矜持啊。」话讲完,她要亲吻他,宣告自己此刻无需矜持。 丧龙捂住阿芬眼睛, 阿芬硬生生掰开丧龙的手, 目不转睛地盯着傅时津与钟霓两人之间的亲吻戏码, 眨眨眼,「哇,打茄伦哩!」 「龙小芬!你闭眼啦!」 江月只当好人做到底, 拍下这肉麻兮兮一刻,献上相机, 请傅太过目。傅太望一眼, 笑眯眯夸江月拍照技术不错,将来不做警察,做摄影大师也不赖。 傅时津告诉钟嘉苇, 钟霓脚不适,婚礼后续事宜他一人做就可以。他抬抬手臂,揽过钟霓腰身,「你先上去休息,我做完事情就上去。」 钟霓沉浸在相机照片里,好乖好靓,听他的话点点头。傅时津看着她侧脸,情不自禁,凑近她轻轻触过她面颊。 她抬起头,对上钟嘉苇警告的目光,肩膀一缩,靠进傅sir怀里,偷偷笑一声,「我也觉像做梦。」 傅时津难得露出匪气,挑眉一笑,学她先前口吻,讲:「madam钟,今晚梦也是美梦,梦我做你老公,你赚大发啊。」 钟霓愣住,抬起头,目光困惑,「哇,傅sir,你居然学会跟我讲笑?你到底是谁?」 一瞬地,男人笑容敛起——傅时津是正派角色,他一丝不苟,哪里会模仿她讲话同她讲笑? 第57页 他忘了。 今晚,也许是焰火太美,也许是海景诱人,也许是不夜港朋克悲情短暂消散,令他快乐地忘记了自己本质。 他忘了,险些得意忘形。 他面不改色,摸摸她面颊,「是你教我,我总要学坏一些。」 钟霓眉头一拧,抬手握拳捶他一下,「跟我学坏?分明是越学越年轻啊,以前,你廿九岁,像四十九岁啊。」 「是,是,我越学越年轻,跟你同岁,好唔好?」男人亲昵地蹭过她额头、鼻尖。男人成熟气息靠得越来越近,钟霓心觉自己心脏要爆炸,推开他,拎着裙摆,头也不回上楼。 男人笑容转瞬收起,对上钟嘉苇,又是另一种笑容。 处理一番事宜后,傅时津上楼,在酒店天台与丧龙碰面。丧龙很抱歉,「我估唔到白头佬会突然来这里……」(估唔到:没想到) 在这样高度看香港,眼前尽是璀璨夜景。夜晚覆住不知多辽阔的外海与蜿蜒群山,海岸线上衔着霓虹高楼大厦。这是九五年的香港,与他出生那一年的一九六六似乎没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他现已衣装革履,无人喊他扑街仔,他想站多高便可站多高,眼前香港亦可成为他一人眼底景色。 傅时津眼睛里灌满了不夜港的霓虹。他笑起来,摇头,讲怪不上丧龙,又问大烟哥那边情况。 「阿粒姐上次交给我们的礼品,我已检查过,没问题。」 傅时津微微颔首,转过身,拍拍丧龙肩膀,「今晚辛苦,找人盯住白头佬——还有,」他看向丧龙的脸,「女伴不错。」 丧龙窘迫至极。 * 钟霓仍着一身婚纱,躺床上一动不动,听到门开门,腹部用力,腾地坐起身,面带笑容,目光灼灼盯着傅时津。 傅时津进门解扣,脱下西装,挂上落地衣架,望向身后。 深色窗幔,白色床单,雪白婚纱,黑白分明的笑眸。傅时津面无表情注视着她,目光该是要溢出温柔的,但不知为何,他默不作声避开她热情目光。 钟霓蹙眉,朝他伸手,「阿sir。」 他不过去,她手便一直朝他伸着。傅时津沉默半响,最终败给钟霓的坚持,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你打算穿一晚?不训觉?」(训觉:睡觉) 钟霓盯了盯身上的婚纱,笑问身边男人:「今晚,我靓不靓?」 她似乎总爱问这类问题,不厌其烦。傅时津哭笑不得,坐到床沿边上,一手按在她蓬起的雪白裙摆上,一手从她手中抽开,勾住她脑后漂亮的头纱,连着她的头髮缠在手指间。 「我上次似乎已讲过。」他半身压在床沿,缠绕着她浅棕色的发尾,指间是溢着她清淡发香,散不开,只知聚拢,萦绕在他鼻前。 钟霓垂眸,抓住自己的发尾,命令他松手。傅时津匪气挑眉,「我一定要回答你这类问题?」手捏着她的发尾,不肯松。钟霓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什么话,他没听见,就只看她粗鲁拽动头髮,他眉头一皱,立时松开手,反捉住她手压住。 「点解总要问这类问题?」 钟霓看着他,戳戳他下巴,「因为你今晚好淡定,我第一次穿成这样,可你眼里的我好像很平常,还是你已见过太多靓妹?」 傅时津被气笑,继而无奈:「钟霓,你不知我好努力,努力平静,今晚,你好靓,全场最靓是你,我这样讲,你满不满意?」 钟霓定定盯着他眼睛,漆黑眼眸中只有她影子。她捧着他脸,俯身亲他下巴,从下巴吻至他嘴唇,悄悄舔舐他唇珠,好轻好轻。察觉自己做出令人羞愤的行为后,她缠上他脖颈,藏进他肩窝,嘴唇挨着他锁骨位置,隔着白衬衫,她唇上软糯与温度也够他知觉。 傅时津不忘追问:「满不满意?」 她双臂缠得更紧。 他侧侧脸,贴近她耳畔,压低嗓音:「满不满意啊?」 「满意满意。」她闷声回应,声音有笑意。傅时津搂紧她腰身。两人靠得这样近,如何分清是谁满心滚烫?又是谁要烫着谁?他分不清,为她此时难得缠人与娇羞而情难自禁,他吻过她耳廓,滚烫薄唇贴上她耳后髮际线,他扯掉她头纱,由她浅棕色软发散开,一手穿过她头髮,热吻覆在她下颌角。 她肩膀一缩。 他笑出声,问:「现在知矜持了?」 她抬起头,不满,「……是痒。」 他装模作样,恍然大悟,「哦,忘了,你怕痒。」语毕,他忽然地吻上她脖子,她哪里反应得过来,整个人想要蜷缩起来好躲避他的亲吻,他却抱她好紧,她推不开,全身都要挣扎。 又笑又挣扎着。 两人双双躺倒床上,他温柔又恶劣,吻弄她脖子,炙热的唿吸停在她漂亮的锁骨上,柔软的嘴唇抵在她锁骨中间小小的窝口上,感受她唿吸起伏。 她喊他:「傅时津,傅时津……」 傅时津,傅时津。 不是陆钦南。 这梦太美,却也是噩梦,让他捨不得离开,情愿做一场噩梦。谁让它首先是美呢? 他伏起身,双手撑在她肩侧,凝视她此刻。 钟霓趁此机会揪住他衣襟,「你别碰我!你再挠我痒痒,我一定揍你啊!」 傅时津笑出声,俯身吻她额头,一寸一寸往下,吻她的脸颊,真的是完全无视她的恶声威胁。她还想要讲话,却让他趁机探进去,搅乱她,追寻着她的甜蜜。 第58页 真讨厌。钟霓悄悄想着,但也不反感。 傅时津抓住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衬衫纽扣上,手把手教她解扣。 一颗扣子开了,也像是打开她的开关。傅时津太心机,追寻她甜蜜时,耍上欲擒故纵手段,她着急,嘴唇翕动,微微张着,她进一步,他退一步,她再进一步,他便作回应,又退开,反反覆覆,叫她失去耐心、厌烦。 于是,下一粒纽扣成了她手中残尸,她暴力扯掉他衬衫纽扣,男人微愣,浅浅唿吸洒在她耳畔,他笑出声:「你干脆撕了我,好不好?」 钟霓侧过脸,看他,目光深深,忽地抬手捂住他嘴巴,「你不要笑,不要笑。」 他一笑,她就情难自禁。 她要捨弃矜持,得风月失道德。这种私密戏码,哪有道德可言? 婚纱未解,落入傅时津眼睛里,是另一种风情,神圣似不可亵渎。然而,事实上演的是,神圣婚纱包裹住的是邪恶靓女,她的手沿着他的锁骨缓慢潜行,去往更深的地方。 他眉头皱起,捉住她的手,拉到唇前,轻轻一咬。情愿她矜持一点,也不要她忽然间这样磨人,着一身婚纱,雪白神圣让他不敢侵犯。 她蹙着好看的眉,望着傅时津,越看越深—— 灯光突然暗了。 他关了灯,一室昏暗,只剩薄薄窗幔外露出点点微光,还有覆在他黑色西裤上雪白婚纱。黑与白,色调鲜明到残酷,只需一点点光,颜色都被会分离。 一如,真实的他和真实的钟霓。 傅时津伸出手,拉过她的裙摆,外面一层纱,纱上缠绕着精緻的花纹。他丢开神圣的婚纱,回过头,重新缠上邪恶靓女,勾着她下床,坐到窗户边的沙发上。 神圣的婚纱被邪恶靓女无情扯开,坐到他身上。借着朦胧微光,他的手探索她婚纱后背上的拉链,一边吻得难捨难分,一边拉开。腰后一凉,男人宽大的手掌钻进布质柔软的婚纱内,粗糙的手掌频频流连于她滑腻的后背上,按住她的后腰,五指有力地掐住她的腰侧。 钟霓绷紧上半身,缩着肩膀,小声抱怨:「痒。」 他看她的脸,啄她脖子,「痒?」 又击中她痒点,她笑起来,躲着他,「……痒啦。」 他跟着过去,啄弄变亲吻。她笑得肩膀在颤抖,婚纱全掉在他的西装裤,光着脚踩上去,纱质布料磨着脚心,她踩上沙发,半跪半坐进他怀里。 「……再亲,再亲下。」钟霓揪着他的衣襟。结婚,洞房花烛夜,要乜矜持啊,当然毫无保留啦。 他的手贴在她的脸侧,指尖描着她眉骨,喉咙发痒,「……钟霓,钟霓。」 「嗯。」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已经窥得天堂一角,也一步踏入天堂,为什么还是要做噩梦?他目光锁住钟霓朦胧的轮廓,死死地锁着她,要将这场噩梦彻彻底底变成美梦—— 他像是梦魇,贪图一人梦中美梦,食一口钟霓的美梦,或许能得道升仙。 「钟霓,钟霓,叫我。」他吻着她,黑色皮鞋踩住地毯上的婚纱。神圣已然被抛弃,谁都神圣不起来。钟霓抱着他的头,摸着他扎手的头髮,一声又一声喊着的是傅时津,是傅时津!不是他想要的。 炙热的吻愈发卑劣。 她双手扣紧他肩膀:「傅时津,傅时津……」 他抬眸望住钟霓,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于是,他伸出手,去寻沙发旁檯灯开关按钮,嘴里的动作却不忘变弄花样。 灯暖暖地亮起来了。 他对上她潮湿双眸,沉声道:「换一种叫法。」 钟霓慵懒地垂眼看他,嗯?换一种叫法?乜叫法呀?她蹬着腿,整个人在他身上一弹一弹的,他掐住她软下来的腰身,「别乱动——叫我,换称唿,叫我。」 他讨好地靠近钟霓,吻她唇角,「阿霓,嗯?换个称唿,好唔好?」 也许是他讨好的语气哄骗到她,她娇声问他换什么呀? 「你想啊,你想叫什么?」 「坏蛋?」讲完,她自顾自地笑起来。 他鼻尖蹭蹭她的脸颊,「换。」 「坏蛋!」 他口吻不变:「换。」 她拍着他的肩膀,声音放轻了:「……混蛋?」 他目光幽深,耐心地引导她:「乖,再想想,换个称唿,更好的称唿,两个字。」 钟霓咬住他肩膀,一拳抬起,要落下去时,突然又好乖好乖地只摸摸他脸。她捧住他脸,看他眼睛,微光下,肉眼可见的红,「你要哭了?」 他垂眼,扣住她后脑勺,吻住她讨厌的嘴。 不肯叫,却要戳他。她才是坏蛋。 钟霓推开他,嬉笑出声,软软手指点点他下巴,「原来你是想我叫你……」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轻语,「……老公啊。」 他侧过脸,捏过她下巴,强势一吻,大大方方跟她承认,「嗯」了一声。他无需否认,跟她否认,是自寻死路,他太了解她劣性。越否认,越得不到,干脆让她先得意,她开心了,她也会让你开心。 钟霓笑起来,越笑越得意。她点了下他下巴,「今日你下巴干干净净,不刺人,那……」她贴到他耳畔,小声叫了他一声。 他眉眼溢满难得的奢侈的开心。 第59页 「再叫一声。」他真诚地讨好她,温柔吻弄她唇角。无需大声,小小一声是给他一人听,足够了。 不是傅时津。 这一刻,就当他不是傅时津。 一刻,他也餍足了。 他抱她在怀,摸着她后颈,摸到她凸出的嵴骨。他喊她名字,一遍又一遍,是要警告自己,是要叫醒自己,但做不到,做不到了。 他埋进她颈间,闻她的发香,一如虔诚的信徒,心甘情愿匍匐于她脚下。她脚下踩着婚纱,完完全全忘记矜持。 她无视了他视为不可侵犯的神圣。他惊怔又好快清醒过来,仰起脸,看着她居高临下对着自己。然后,她躺进他怀里,没了骨头,抱怨着:「打茄伦比打拳还累。」 他笑出声,一手捲起她薄薄内衫裙角,手从腿上摩挲。她蜷起双腿,抱住他,「不要,不要玩了,我好饿。」 这一秒后—— 傅时津看着她:「嗯。」 不要玩了? 只他一人认真? 好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修订时间2020年5月17日。虽不影响原版阅读,但原版那个有点粗糙,so,看评论。 ☆、024(删减) 钟霓坐在桌前享受宵夜, 一整日没怎么进食,肚子空空如也, 打茄伦打到肚子都要抱怨, 傅时津一肚酒香,先前钟霓也尝到红酒甜味, 现在一口一甜点,味蕾上属于他的味道一一掩盖消散,进了她肚中, 是要等待消化。 傅时津看她畅吃,自己先前不畅全压着,她仿佛是真没心没肺,真不知「怜香惜玉」,令他苦恼又好无奈。他按捺不住, 去露台食烟。 欧式风格白石护栏形成半圆露台, 包裹住露台上的人, 又将人平平稳稳托出大楼建筑之外,抬头可见广阔夜空,凭栏远眺, 港岛夜晚海景尽收眼底。 男人倚墙而立,点菸, 嘬吸, 吞云吐雾,这副模样一点都不像傅时津,幸是背对着屋内的新婚太太。 屋内瀰漫食物与酒香, 酒店灯光好讲究,特意为新婚夫妇准备,营造浪漫氛围。钟霓一边欣赏一边哼笑,姑妈好品味,又未免太大方,明明不喜傅时津,还要如此精心准备。男人的影子被露台的小灯映得缩成一团。 钟霓擦擦嘴,扔了餐巾,看向桌上一瓶柏图斯红酒,再看露台影子,目光闪过丝丝狡黠,她倒一杯,酒色深浓,细緻平厚,红酒入口,津液都是甜中带着刺激。 一截菸灰烧断了,烟星烫到了手指,他才清醒过来,所有因她得到的不满不畅都消散得差不多了。男人总是要屈服感觉,稍稍挑拨,受不住诱惑,只屈服一条路可走。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不用那么可怜走屈服那一条路,不想,一支烟抽完的功夫,傅太已带一身酒腥甜气来到他身边。 新婚夜晚,她丢掉了矜持,还要请深浓红酒为她壮起色胆。 是灯景浪漫?还是情意够浓够烈? 傅时津回过身抱住她纤细身躯,堵住她将要不饶人的双唇。身后海景作陪,但栏杆太低,更危险是会有别人欣赏到。 他推她进屋,粗鲁地扯下露台门帘,不能泄露一点点风光。他被她吻得渴躁,推着她去找桌上的菸灰缸,将菸蒂扔进去。 钟霓尝到他唇齿间刺人的尼古丁气息,不满地皱起眉,但仍要与他不分不解,看他渴躁,看他生气,她笑得眼睛发亮,为此得意。 他不快活,她就好快活,是不是? 他抬起她下巴,打量她眼睛,这双动人的眼睛里有没有他。眼睛不会骗人,可怜她眼中人是傅时津。 他静默着,忽然间,脑子里似有一种声音在教唆他去做坏事情。 理智摇摇欲坠间,他情愫浑沌,勤力忍耐,捉住她的手,沉声唤她:「钟霓,你知不知自己在做乜?」 但愿她知道。 钟霓单手揪住他衣领,扯着他同时也踮起脚,像是荒芜很久的沙漠,得到绿洲——亲不到他,她呜呜咽咽,另一只手圈住他的腰,微微仰面看着他:「我想亲你,想亲你好久,可你太古板,亲不到,现在亲到,可以亲,想亲……」 听她乱七八糟的抱怨,男人眼睫翕动着,他抚过她脸颊,眼神软下来,问她:「很喜欢?」 她点头:「很舒服,和你打茄伦,很舒服,但又好累……但也好喜欢。」 傅时津的手贴着她的脸颊,她的脸是烫的,他的手是凉的,好舒服。浓烈酒香,令她眉眼情愫愈演愈浓。 傅时津看着她,她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 她什么都不会知道,那么,他是不是该庆幸? 冰凉与火热,应当天生一对,相互交融。 钟霓低头看了眼,看不真切,要解他腰扣,她好急,便无耐心解扣。着急模样,逗笑男人,他捉住她的手,耐心引导她慢慢解开自己腰上的皮带。 「……解开了。」他看着钟霓。 她如愿看到他腰腹上的文身,开心地笑,毫不顾忌拉起自己身上的内衫裙,露出自己的文身。她还在研究,研究不到自己的,便去研究他的文身,整张脸都要贴上他文身。 傅时津绷紧腹部。 她站直身子,很好奇,「傅时津,你以前怎会突然答应我那么无理的要求?我讲文身,你就肯啊?」 他双手缠到她腰上,将人掫起,抱到桌上坐着。先前她喝的红酒还剩一半,他盯着她的眼睛,倒完剩下的酒,一口喝尽,突然间吻向她,两人唇齿交流是靠酒香。 第60页 钟霓意外又兴奋,咽下一些,未来得及咽下的从唇角溢出,嘴唇受了刺激,更红了,不安地张张合合,想要他更多的亲吻。 他盯着钟霓泛红湿润的嘴唇,不及片刻,他比她更想要,舔舐过她湿漉漉的下巴,舔净溢出的酒香,趁她双唇微张时,钻进去,与她勾扯纠缠。 无理的要求,全因那时的傅时津是个无理之人。 你要的,全都给你。 他粗粝的指腹摸上她的文身,明亮水晶吊灯的投射下,小巧精緻的花纹在起伏颤动,上面含有名字意义的字母在她肌肤里唿吸着…… 那一年很流行情侣文身,她追求时髦,请求傅时津一起去文身,被狠厉拒绝,之后是他答应,是他想要满足她所有无理的要求。 傅时津不愿意,他愿意。满足她要求很难吗?不难,反倒开心。 他拱起嵴背,俯身吻上她的文身,她浑身一颤,双手撑到后面桌上,无意推到酒瓶,掉在地毯上,没有多大声音,却也吓着她了。 她抓着他的手腕,委委屈屈:「不要,不要,痒。」 他探出舌尖,点弄、舔舐文身,完全无视她的话。她推着他脑袋,抓他头髮,疼着他了,他就张嘴轻轻咬住文身,也咬出本该属于陆钦南那一天的回忆。 那一天的回忆,名字是陆钦南,不是傅时津的。 他抬眸,想看钟霓的表情。她低着头,头髮散了,一副情欲难耐的模样,勾人想要做更坏的事情,他伸手去抚开乱发,手指按抚着她耳边髮际线,认真地流连与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眼神。 他闷声一笑,钟霓听到笑声,坐起身,两条胳膊缠住他脖子,同他缠绵湿吻。 「我讲了,不要笑,不要笑,你不可以笑。」尤其是在做这种事情时。 他绷起脸,「嗯,不笑了。」 与他打茄伦很舒服,但更多是突然的茫然。 她推开他,微皱着眉头,「不正常……」 「嗯?哪里不正常?」 「就……舒服得不正常。」她藏进他肩窝里,嘴唇贴在他锁骨上,然后察觉到他自身做了什么表态时,她侧过脸,笑出声。 「只许你笑,不许我笑?」他啄了下她面颊。 她努力沉住脸色,捏住他两颊,神情严肃:「你不许笑。」 他拉下她的手,「那就亲我,亲我就不笑了。」话音一落,她笑着堵住他的嘴。 捨弃矜持与道德。 谁还愿守一场清心寡欲? 他抱她躺倒床上,「钟霓,要不要做更舒服更不正常的事情?」 她眨眨眼,捂住胸口,脸很红,眉头忍耐蹙起,双眸却好亮,亮到他心里,他心中卑劣要破脏而出,要匍匐于尊贵的饲主身下,需汲取养分才可茁壮成长。 「我还不习惯,感觉怪怪的……」她拉扯着自己的衣服,他先前吻过的地方,湿漉漉的,又好烫。 他想讲,有他教,但她一定会抓住机会审问他,连番问题炮轰。他俯身与她相视,「钟霓,我感觉不好。」 她迅速扫他一眼,捂嘴偷笑,「关我乜事啊?跟我无关啊。」她眼中闪烁得意。 好靓。 哪怕是为他不快而幸灾乐祸,都好靓。 「我来,好不好?」他讨好她,亲她唇角,耐心诱惑她:「一垒,做了,二垒也做了,三垒,好不好?」 她笑着推他,「乜啊?乜啊?我听不懂你讲乜。」 「那,场内全垒打?」 她捂住脸,又捂住耳朵。这些术语,她听着本来毫无感觉,但从他嘴里出来,是另一种感觉。 她不讲话,他当默认,笑着吻她,吻至文身,推开她最后一层堡垒,目光也随之陷入一片沼泽之地。他目光太直接,钟霓捂住脸,抬腿要蹬他,他干脆顺势而为,压住她一双靓腿,炙热的吻从小腿吻至大腿,眼睛勾着她的眼睛,容不得她闭眼躲开。 虔诚一吻,好过今晚。 没有延长赛,但所幸也没有被她判出场。 钟霓翻过身,背对着他,不出几秒间,她又翻回来抱住他,声音闷闷:「坏蛋。」 他吻她发顶,目光暗暗。「嗯,我认。那madam要不要抓?」 她被逗笑,埋进他怀里,舒心闭上眼睛。白天得不到他怀抱,好多人围着她,不认识为多,虚与委蛇的嘴脸一个一个地对着她,太讨厌了,但他应付好自然,稍稍蹙蹙眉,便叫人不敢轻易靠近,稍稍和颜悦色一些,那些人便靠过去,与他讲话,得他开口又被压迫住——她在楼上观察,一边笑话别人一边佩服傅时津社交应付能力。 但,她竟从不知傅时津有这样应付别人的功力。以前,他光是应付她就好难。她已经很累,饱腹之感让她困意上升,无力再去想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的问题。 傅时津看了眼怀里的人,蹭了蹭她面颊。 得意忘形只今日一晚,明日都要打回原形。 天光一亮,身体生物钟准时叫醒他。他睁开眼,手臂发麻,转眼看向枕边人。此刻光亮朦胧,不过六点。他撑起身,慢慢抽开她颈肩下发麻的手臂。 起床,习惯性地去摸手机。 不出意外,宣大小姐找茬上门。他不耐,关掉手机,听到后面动静,利落扔了手机,随它是躺地毯还是冰冷坚硬地砖。 他回过身,她已经起身抱过来了。她趴在他肩头,问他怎么醒这么早? 第61页 「习惯。」 她「喔」了一声,故意道:「身体这么好啊?」 「是啊,所以大早上的别惹我。」他替她拉好被子,吻吻她面颊,起身走开。回想昨晚,钟霓脑袋一懵,拨乱自己的头髮。 梳洗一番后,初日已升。 傅时津站在露台,欣赏白日港岛海景,昨晚一切都是暗色霓虹,今日真全是辽阔外海,群山明媚,海岸线衔着高楼大厦。清晨初日光景致一切,仿佛都如新生。 听到后面开门声音,他掐灭了手中香菸。 钟霓凑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闻他指间菸草气息,「一早就食烟,小心败坏你身体喔。」 他勾了下她鼻樑,「你想我戒?」 她抬眸,睁大眼睛,好一会儿,小声讲:「我没有强迫你喔,是你自己讲,别赖我。」 天光降临,太刺目了。 他闭闭眼,侧过脸,逆光面对着钟霓。 「嗯,我自愿戒,不赖你,得唔得?」(得唔得:行不行) 初日光景中,他如愿得到她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 ☆、025 只有三天时间够钟霓缓冲新婚心情, 不想是越缓冲越兴奋,只三日时间, 她不知餍足, 想整日黏在傅时津身边,但她自知一定会惹人嫌, 她思来想去,往后时间太多,她无需计较三日是否短暂, 再讲三日后復职,她可以做她勇勐无敌警察事业,更无需计较了。 第一日,情侣黏度似有愈演愈烈的情况,傅时津一边享受甜蜜, 一边暗暗苦恼。目睹一切的张家诚幸灾乐祸, 讲:「她若知三天后你是她上司, 你讲她要以什么面目对你?」讲完,忍不住鼓掌,又笑笑, 「新婚老公变顶头上司——傅sir,madam钟一拳不是讲笑, 以前傅时津一贯是让她为主, 你可一定要让让,出手太重,小心回不了家啊。」 傅时津摁灭手中雪茄, 反手朝一旁幸灾乐祸的看客扔砸过去,张家诚迅速避开,可怜一杯天池茶躲不过,被浪费掉。正月茶馆一杯茶抵得过鬼佬餐厅浓味咖啡,这次托新婚大佬福运,难得品一品只内供不外卖的天池茶,既养生味道又尚可,内地行货,只识鬼佬的朋克香港可不常有。 傅时津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打量錶盘,心想钟霓打算什么时候肯从后厨出来,身边张sir太烦人,他坐不住,等不及,起身去后厨寻人,走几步,喊来茶馆伙计,讲了几句话。 进了后厨,只见钟霓盯着戴厨师帽的大厨制作蛋挞,要研究其中到底是什么秘方,从上海来的厨师对顾客味蕾需求未免太懂了,尤其是太懂她,甜味适中,甜而不腻才算真甜。大厨忙东忙西,丝毫不给钟霓面子,任凭她问东问西。 傅时津抹下唇角,闻到烟气,随手拿过案板上的一块花糕,忍住甜腻入口的揪心感,好掩藏唇齿间的烟气——他讲话不算话,当她面讲戒菸,不想第一天就破戒,但瘾太重,太重了。 他艰难咽下甜腻,才向她走去,拉过她胳膊,低声告诉她上海厨师是哑巴。 钟霓睁大眼睛,接着神色萎靡:「原来我讲那么多,都是废话。」 男人失笑,抬手揩掉她唇边食物残渍,问她:「还要吃?」 她立时勐摇头:「我要先消化完再讲。」 傅时津看了眼厨师,厨师抬头,对上他目光,只做了个手势,大致意思是讲钟小姐吃太多。 他捋着钟霓鬓角碎发,揽过她腰身,带她离开乱糟糟的后厨。钟霓一手绕到身后,捉住他的手,摸到婚戒,握他手便用上更大力气。他随她欺负,一贯地让——一如以前的傅时津,一贯地让,一贯地纵容,唯一不同是以前的一贯是习惯、全无心爱所言,今时今日,他对她,是要一贯纵容,并奢望将此贯彻到底。 一贯的容让,偷偷变成纵容,她不会发现,只当这是婚后理所应当的变化。 两人径直下楼,张家诚跟着要下去,却被茶馆伙计拦住,请他结帐。张家诚瞠目不言,好一会儿,他趴到窗口,对着已出楼的傅时津大骂几句。 真够扑!搞什么,他简直闲的,居然对傅时津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 傅时津开车,从油尖旺尖沙咀弥敦道直开过一条街,下车,两人约好去看电影。夜晚弥敦道五光十色,灯红酒绿席捲油尖旺,霓虹灯自由闪烁,朦胧又浓烈的城市色彩犹如王家卫电影。街上行人穿梭不息,钟霓脚步飞快,扯着傅时津穿过人群,过马路,进电影院,看发哥《赌神》。 傅时津口袋内手机不停震动,钟霓察觉到,目不转睛看着电影,抬抬胳膊推了他一下,小声讲:「有人call你啊。」他一cib督察,一定好忙,请假多日,不知积累几多公事未做。 他拿手机飞快看了眼灰色屏幕,是丧龙发来短讯,讲白头佬闹了婚礼之后便去了澳门,与何立源见过面。 傅时津面不改色,收好手机,钟霓侧目看他一眼,靠倒在他肩头,问:「好忙啊?需不需我放你走?」 傅时津故作惊讶:「你肯放过我?」 听他语气,似是当她好缠人。钟霓坐直身子,翘腿,双手抱胸,神情倨傲得很,「是你自愿陪我看电影,我完全没强迫你啊。」 傅时津低低笑一声,拉开她胳膊,牵住她手,带到唇前,轻轻吻她指腹。「是不是要谢谢傅太太肯放我走?」 第62页 他要走,她也无心看电影,但面子要装下去。她抽开手,漫不经心,「你先做事,我看完电影回酒店。」 傅时津眉头蹙起,凑近她耳畔,「我忘记跟你讲,新房已装修好,你想一直待酒店」 钟霓惊讶,侧过脸,鼻尖蹭过他嘴唇,愣了愣,又忍不住要笑,碍于电影院还有其他人,她压低声音,也压下兴奋:「这么快?」 他抿了下刚刚被她鼻尖蹭过的地方,轻声吐出一个「嗯」声。她眉眼一弯,更肯放过他,推他胳膊,让他去忙事。「我看完电影回酒店等你。」 他看着她,起身,突然又倾身靠近她,亲过她面颊才肯离开。车钥匙交给她,他call张家诚,让他开车过来接。 钟霓勾住钥匙链,看电影没了兴致,幸得电影主角是发哥,她耐心看到结局才离开。 夜晚的油尖旺,搁置了白日里的道貌岸然,任由人们在灯红酒绿中嬉皮笑脸、摇头晃脑。过了海,入港岛中西,丧龙已经开车过来接他。张家诚可不想再去半山别墅,送傅时津到位,掉头走人。 丧龙装模作样喊他几声,请他吃蟹啊,张家诚头也不回。丧龙笑骂胆小鬼,转头对上傅时津,讲兰桂坊那边有人送来很多蟹,当下正值十月,蟹发育太好,黄白鲜肥,又讲阿粒姐亲自下厨,只等他到场。 到了别墅,丧龙随傅时津穿过前庭,「祖宗,宣小姐……」他抓耳挠腮,不知该怎样讲,最后只吐出两字:「麻烦。」 正巧是晚饭点,宣文汀上香拜佛完毕,望见傅时津,花白眉头微微扬起,让佣人喊小姐下楼食饭,末了,仿佛是故意讲给傅时津听:「小姐不肯下来的话,你跟她讲,阿南回来了。」 丧龙站在傅时津身后,面无表情。傅时津解开衣襟前扣,坐于沙发上,无视宣文汀的阴阳怪气,开门见山道:「许叔去澳门一事,契爷,你知不知啊?」 宣文汀走至茶几前,俯身掀开红木茶几上的雪茄盒,捻起一支捏在指间,金属机壳啪嗒一声打开,点燃雪茄。 「他去澳门做什么?」言下之意是不知咯。 傅时津后靠沙发背,听到楼上脚步声,不受影响,神情淡淡,「许叔去澳门,见过何立源,无疑,是为元朗失踪的那一批货。契爷,我爹地在时,和你一同明言禁止,油尖旺、九龙、深水埗几个地方,义合一律不准碰丸仔。」 他声音慢慢沉下去,「许叔是犯了大戒,几天后,我坐上重案组高级督察位置,第一件案子就是这批货,把o记压下去……契爷,你讲,我该怎么做?」 「重案组高级督察?」宣文汀眼睛一眯,盯住傅时津,半会儿后,他笑了,抬手揽过走近了的宣雪,讲先食饭,有什么事,食完饭再讲。 宣雪推开宣文汀的手,要与傅时津同排而坐,让丧龙坐对面去,突然发难于丧龙:「谁准你上桌?」 傅时津神情一凛。阿粒瞧见他神色,忙要劝宣雪时,傅时津已起身,捏着餐巾扔在桌上,请丧龙先离开,在外等着。 丧龙离开座椅,经过傅时津,扯扯嘴角,向他表示自己无碍。 宣文汀沉声训斥宣雪:「丧龙跟阿南十年交情,上桌食饭又点样?你知不知礼啊?」 宣雪哼了一声,抬头望住站得笔直的傅时津,「谁叫他不回我电话,爹地,你讲他新婚是不是好快活?」 傅时津解开袖扣,慢条斯理捲袖,不言一语。宣文汀训她几声,让她安静食饭,待会还有事情要与阿南讲,有乜事,之后再讲。 宣雪慢食慢咽,一双眼死死锁在傅时津身上。新婚之后的男人,多少都会有些许变化,但他似乎没有,也许是他隐藏太深,毫无漏洞,无错可挑,正如此,才更令人怀疑。 晚餐后,谈及白头佬,宣文汀的答覆是:「你要做重案组高级督察,我点会让个老柴妨碍你啊?你放手做你正义凛然阿sir,该点算就点算。」(点算:怎么办) 傅时津讳莫如深一笑。踩到底线,即便是几十年交情,也要成他手下一头待杀的猪仔,挑个好时机,一刀切开烧猪,拜一拜关爷,入这一行,也要讲底线,白头佬犯戒,宣文汀放不了,放了,他陆钦南进警队便毫无意义。 宣文汀嘆了口气,为白头佬,又为宣雪。 「你结婚,阿雪不舒服,她怪我,找我大吵大闹,硬是讲我逼你结婚,我哄她毫无作用,阿南,你哄一哄她?这几日被她闹的头疼。」 傅时津若有所思,兴致缺缺:「女人哄多了,愈发会无理取闹。」 宣文汀朗声一笑:「怎么会?阿粒可不会无理取闹,女人嘛,哄一哄,哄好了,万事大吉,事事顺心——你对你的太太,难道也这样没耐心?」 傅时津故意看了眼楼上的宣雪,笑出声:「madam素质高,够理智,无需我哄。」 一语双关,道出与madam钟的距离,又道出宣雪实在不理智,哄多也只知无理取闹。 宣文汀摇头嘆息,「是我惯坏阿雪。」 时间已经很晚,傅时津不便多留,起身准备离开。宣雪跑下楼,追上傅时津步伐,将他堵在前庭,想要讨好他,但他太无情,蜜语不入,刀枪也不入,便只好暴躁,恶声恶气对他,忽然想起什么,靠近他,压低声音:「你跟那位差婆新婚之夜,做过啊?」 傅时津沉默地打量她,推开她,但她纠缠不休,他不再做道貌凛然、斯文彬彬的阿sir,恢復陆钦南狠厉本性,掐住女人脖颈,推她装上凹凸不平的大理石墙面,冷声警告她:「白头佬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无端来婚宴上找我麻烦——你再坏我事,我请叔伯出面,看看契爷是保你还是保他自己名声?」 第63页 他毫不留情,在宣雪感觉仿佛要窒息时,他倏地松手退开,转目对上出来的阿粒,神色一敛,转身离开。 丧龙跟在他身后,瞧见祖宗方才狠厉一目,莫名身心舒畅。宣大小姐有时候的确任性太过,若她不是汀爷女儿,她这性格早被人乱揍一通,想起来,暴力madam钟再如何暴力,性格却更好,干脆利落,如她打拳时一样。 回到酒店已是午夜了。 钟霓趴在大床上,在等待过程中睡着了,吃太饱就容易犯困,老毛病——但工作是饿到清醒,饿到脾气差,逮到犯人便是暴力对待,为此也遭不少人投诉。 傅时津脱了外套,轻脚轻步走过去,拉开被子盖到她身上,动作明明很轻,她突然睁开了眼,用力抓住他手腕。 暖黄色调灯光中,钟霓一双眼分外深沉,定在傅时津身上,看清楚他的脸后,她爬起身,抱住他。不似以往黏人神态,她好像是失去了什么珍贵事物,一脸茫然,一双眼是深邃空洞。 「怎么了?」他温柔拍拍她后背。 她愈发抱紧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闻到了酒气,皱皱鼻子,声音很轻,「我梦见好几次了。」 「什么?」 「我听到枪声,三声,我看不见你的脸。」 傅时津望住窗外霓虹海景,唿吸一滞。 眼前夺目海景,忽然间就黯然失色了。 ☆、026 她一场噩梦, 是要拉他回现实。眼睫颤动,眼前海景在他眼里再次恢復光彩。他抚揉她后脑勺, 一时无言, 只好用手掌贴着她后背,轻轻安抚她。 钟霓跪在床上, 面颊贴着傅时津的肩颈,胸腔里的黑暗潮水见到了日光,该要退潮了, 于是她抬起头,啄他面颊,摸摸他耳廓。此刻,她睡意全无,只剩无以言明的空洞, 在她心底深处匍匐蔓延, 要寻她的防空洞, 恐行使破坏。 她想,必须要斩草除根,要噩梦变美梦。 「我讲的话难道不可怕?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目光深深, 也许是灯光不够亮,也许是夜晚太暗。他以目光描绘她眉眼, 「可怕, 很可怕。」他轻轻拥住她,闭眼,低声告诉她:「但梦是反的。」 钟霓垂眼, 想了想,不知该不该相信他这种话,但最终还是盲目相信傅时津所讲的话——梦是反的。她松了口气,也嘆嘆气,这是她第一次与傅时津讲噩梦,先前几次的梦,令她窒息,临近边缘的焦躁今日终被梦中人驱散,回归现实。 他回来太晚,身上还带酒气,钟霓手指用力点点他胸口,似抱怨又似毫无感情的陈述事实:「你忙事,原来是喝酒?」 傅时津被她戳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捉住她利害的手指,拉到唇前含住。 指尖冰凉,应是需要他献上暖意。 钟霓莞尔,用力一挣,从他掌中逃开,蜷起手放在身后悄悄握住——指尖慢慢泛热,延至整个掌心。另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襟,捏着他衬衫纽扣转弄,转不动时,她才抬眼看他。 原来,她的小动作都被他知道。 他挑眉,笑一声,拉开她手,「乖乖训一觉,等天亮带你去看房,好唔好?」 她立时往床上一倒,一滚,裹上被子,占据王位,只留一片没温度的地方给他。 傅时津进浴室沖澡,本是沖澡,却变成泡浴室,待了不知多久,再出来,只见钟霓坐在飘窗上,背对着他。他擦干头髮,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她,她也转过脸来,抬起胳膊勾上他脖子,不肯从飘窗离开。 他神情陡然一沉,是担心她还沉浸那个噩梦中,便陪她一起坐飘窗,她要望窗外海景,他只看她,蹭过她有些冰凉的面颊,问:「不训觉?」 钟霓抬手,隔着窗户玻璃,指着维港一处,「记不记得那里啊。」 男人循她方向望过去。维多利亚港,在朋克都市风情中越来越迷幻。 他怎会不记得? 那一年,她拉着傅时津,要他做她男友,一幕一幕,都太生动,生动而难以忘却,连腰腹上一道疤都不肯忘记那一日的维多利亚港狂欢年夜所发生的事情。 他撩起她一撮发,没有回答她问题,只劝她去睡觉,又讲自己想睡觉,今日太累。 钟霓转过脸看他,瞧见他眼底倦意,怜惜地摸摸他下巴。近日,他很勤,胡茬颳得干干净净,她容不得一根胡茬糟蹋他英气脸庞,且刺到自己。 她终于肯离开飘窗,但她睡不着,枕在傅时津的臂弯下,只闭眼睛装睡,听他好近好轻的唿吸声,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昏暗中,男人抬起手,捂住发烫的眼睛。 天色尚未亮透,暗白月牙还浸朦胧蓝中,等待天光亮透,它才可以走。傅时津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但还是弄醒了枕边人,她睁开眼,目光如刃,盯他几秒,用力闭眼,翻身背对着他。 傅时津从衣柜里拿出新衬衫套上,看她又翻回去,无声笑笑。他生物钟比她早半小时,这让赖在床上的人很不满。 钟霓揪着枕头盖住脑袋,声音从枕下闷闷传出来:「你起太早了,很妨碍我训觉哎!」 傅时津站在床沿,倾身,从床头白色木柜上拿过腕錶,抬手抻袖戴腕錶,忽地,动作顿了顿,他盯着腕背上白色点点,发痒的情况似乎不知觉开始好转,只剩淡淡的白色点点。腕錶戴上,正好可遮掩。 第64页 原来她也会有起床气?傅时津颇有兴趣挑眉,但要义正言辞:「昨晚叫你训觉,你要闹,现在怪我?」 钟霓没有理可讲,只好同他不讲理,闷在枕头下,怨他:「你不可以再躺半小时吗!」不等傅时津回应,她闭着眼睛爬起来,皱着眉,对着傅时津的方向,一张脸皱起,不悦不满:「陪我躺半小时也不可以吗?」 傅时津扣上腕錶金属带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目光焦距定在她脸上,看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的模样,笑出声,扣好腕錶—— 算了,他屈服。 重新躺回去,看她一张皱巴巴的脸立时恢復正常表情,变脸速度让他总要忍不住赞嘆一声。他抬胳膊,让她好靠近他臂弯内,腕錶勾到她头髮,卡进金属腕带的间隙里,他看她一眼,轻轻扯头髮,还是被她发现。 她皱眉看了眼,干脆利落地拽断了两根髮丝,然后靠回原位,继续赖床。 他摘下腕錶,静静地看着腕带间隙卡住的两根被她毫不犹豫拽断的髮丝。 脆弱,不堪一击。 半小时后,钟霓终于睡到心满意足,但太可惜,傅sir假期不多,张sir已对他实施夺命连环call。钟霓将手机丢给他,站到落地镜前,捋起过肩长发,编头髮,好戴上贝雷帽。傅时津站在她身后,一边看她一边收手机,看她戴上贝雷帽,看她转身,着一身牛仔装,干净利落的编发,以一副娇俏模样对着他。 无长发掩饰衬托,混血眉眼清晰浓艷,一双亮眸露古灵精怪,一看便是狡黠的狐狸。 恐无人能收服。 傅时津扫了她一眼,端过桌上一杯清水,还未喝到,被她抢去,一口气喝干,让他无水可喝。 他倾身凑近她,「我记得我有讲过,早上不要惹我。」 钟霓得意扬眉,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走一步就被人拽回去,被迫收下一个报復性的morning kiss。 婚后生活好像和她想像中没差别…… 钟霓跟在傅时津身后,笑了笑。 食过酒店早餐,傅时津开车带钟霓去欣荣大厦看新房。新房离油尖旺近,离西九龙警署也不算太远,满足他需求的同时也满足钟霓復职后的需求。 两人上楼,与丧龙擦肩而过。钟霓突然「咦」了一声,转身,一步跨下三个阶梯,按住丧龙肩膀,喊住他。 傅时津站在楼道间,神色一沉。 丧龙心惊几秒,听到身后madam钟喊他喂,他心虚转过身,对上madam钟笑脸,不知觉也跟着笑:「小姐……」 「哈,你还记得我吗?……唔,沙田马场。」 叼!差点被吓扑。丧龙飞快扫一眼楼道上的男人,装模作样地惊讶,拍脑门,「噢!是你啊!」 钟霓想了想,转身找傅时津要钱包,抽了两张大金牛塞给丧龙,「上次多谢你啊。」 有缘遇到,谢意到位就够,互不相欠。 钟霓牵住傅时津的手继续往上。丧龙抬起头,望见男人与madam钟相牵的手,心情古怪,但很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有钱不收,傻得嘛。 新房原本装修风格偏西式,白色为主。高价从别人买到现房,也是看中装修风格简单,无需再花时间装弄。 傅时津坐在沙发上,看着傅太到处转,转完卧室转厨房,转完厨房转书房,转过了书房又跑来客厅,同他一起坐沙发上,看到前面电视柜,好新鲜的心又被激活。 上一次请丧龙买碟机,全搬到这边了。 傅时津捏了捏手指,摸到西裤口袋内的火机,手指僵住,用力收回,按住太阳穴。戒菸时段,需忍耐。他盯着蹲在电视柜边的钟霓。 钟霓翻到电视机柜中的碟片,翻了几张,起身,脸色古怪,眉梢眼角玩味十足:「傅sir ,原来你好这口?」 傅时津抬眼,对上她戏嚯的眼神,眉头一蹙,问题太莫名其妙,引他起身走近她。她捏着一张颜色鲜艷的碟片,侧身后退,指着傅时津,「哎!别过来,站住!」 傅时津长臂一伸,夺过她手中的碟片,看到碟片上的封面女郎,表情古怪,好一会儿才捏着碟片,随手扔回电视柜抽屉中,抬腿轻踢上抽屉关上。 「别人买的。」跟他没关系。 钟霓「切」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问哪个别人。 傅时津一脸平静,好像那碟片真不是他买,她还以为自己抓到他小癖好小把柄。 「你刚刚遇到的那个人。」 钟霓「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是刚刚楼道遇到的衰仔,「你认识?」 「嗯,他帮我做事。」丧龙是他心腹,日后一定会常在她面前出现,干脆就现在介绍她认识,避免日后麻烦。 哇,原来缘分真是妙不可言。钟霓不由得赞嘆,又觉得哪里不对,「你点会让他帮你买碟片?这种事情你该找我!我挑片眼光比他好——刚刚那个封面女郎很靓吗?一点都——」 傅时津捂住她嘴巴,截断她声音,不想从她嘴里再听到「靓不靓」的问题。 拉着她去主卧,问傅太对主卧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 她看一圈,摇摇头,一切都太好,实在没缺点可挑。 傅时津看她一眼,从身后将她圈入怀中,指床、柜子、地毯,又指窗幔,「都满意?」 「满意满意,能住都满意。」 傅时津笑了,她好容易满意,房屋装修再简单不过,也许,她对这些从来就无心关注;也许因为,他是薪水有限的傅时津,他一颗钻戒要隐匿价值,乖乖地做一颗玻璃钻戒;而房子,能住即可。若不是钟嘉苇提出这方面问题,也许,她都情愿与他住那栋楼道灯随时都会坏的地方。 第65页 有了太太,有了可住的地方,真像是个家。他暗暗想着,没由来的,他想到以前听圣经班里的学生仔唱的歌,词里有两句话: 1奇异恩典,如此甘甜,我罪已得赦免。 前我失丧,今被寻回,盲眼今又得以看见。(1出自歌曲《奇异恩典》) 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神爱世人,所以,便赐他一个机会吗? 这是机会吗? 唯怕他跌进去,眼见是天堂,但一翻身,大梦初醒,仍是他的无间狱,后是徒留无限失望。 等待绝望。 可怜,望而生了情。 突然间,一双手摸过来,散开了他眼前潮湿浓雾,抚上了他面颊,然后,她靠过来,喊他傅时津。 「傅时津,你松手,你勒疼我了。」 他掀起眼帘,看清了现实,惶恐受惊,但情绪是转瞬即逝。他藏起所有情绪,松开她,急问她疼不疼。她按了按被他抱住勒疼的肋骨,「你想乜啊?我叫你没反应,天父踢中你脑袋,带走你灵魂啊?」 傅时津拉过她的手敲一敲他的脑门,「现在被太太敲中,灵魂归位。」 钟霓被他逗笑,眉眼弯弯如新月,又敲他额头一下。 不是可怜,是卑劣荒诞,无限渴望,望而生了情。 真真荒诞至极。 天父不该给他机会。 ☆、027 新婚缓冲期, 傅时津先结束,钟霓只剩最后一日, 她是迫不及待要回警署復职, 找她事业上的归属感,却不知今日她的上司不再是毒舌曹sir。 傅时津想过要跟她讲明, 但无从讲起,甚至动了想让她转文职的想法,心知肚明, 不会成功,于是什么话都讲不出口—— 公私分明,是傅时津工作原则。 剩一日,钟霓需回钟家公馆收拾东西,搬入新房。傅时津旧屋无留恋之物, 也要勉勉强强装装样子, 将照片带过来, 却令她更开心。 傅时津站在镜子前,着正装四件套,比平时更古板。钟霓站在他身后, 一边食芝士糕一边点评傅sir今日形象:「古板,老气。」 傅时津望住镜子内的女人, 捏住金属袖扣, 转身,「我老气?」 钟霓眉头一挑,抿了抿嘴唇, 舔掉唇上芝士糕残渣,「你自己看镜子,我站你身边,像你傅太太吗?你赚大发,泡到我这么年轻的条女做你太太。」 她一身活力,收不起藏不住,活力四射,多了便是张扬,却也不叫人反感,反倒叫人挪不开眼,真是神奇。 不知她小时候、少女时期、中学时期是什么模样,一定顽劣,或许夸张是一身反骨,所以才有胆子街头揍飞仔,不惧上司—— 他做她上司,是不是要该头疼? 傅时津抬手揩掉她唇角糕沫,指尖摩挲,委屈只由他指腹消化甜腻。 「我品位低下,不如太太时髦,不如请太太帮我买几套不老气的衣服?」 就等他这句话。钟霓吃一口芝士糕,剩下一小块半推半就进了他嘴里,看他难受地咽下,又很体贴帮他擦掉唇上的糕沫,「三围?」 「你不知?」他抬手抹了下唇角,甜腻包裹他味蕾,有些齁人。 钟霓半眯起右眼,上下左右打量傅时津身形,「大概大概吧。」 从前一心是他表面,哪有心关注他三围?她并非合格女友,日后也难做姑妈那样的合格太太。但愿傅时津不会嫌弃她的不合格。 突然地,他搂过她腰身,低头,甜腻气息缠住她,比芝士糕更齁人的是她藏于唇齿之中的甜腻。好齁人,但反感不起来。 尝不过十秒,他被推开,撞进她一双亮眸里。 「哇,傅sir,我也警告你喔,大早上不要惹我,我比你年轻好几岁,我更正常!精力十足!」钟霓义正言辞,笑眼藏匿的狡黠却好坏。 他拉长尾音「哦」了声,神情似笑非笑,繫着西装纽扣,她伸手摁住纽扣,戳戳点点,反被他一手握住。「保存精力,日后有用——需不需我送你过去?」 她要回钟家收拾东西,只有一辆车,来来去去,要费些时间。 钟霓摇摇头,难得善解人意:「你们cib已对我很不满,要是被那些同僚知道你上班时间送我回家,我岂不是又遭人嫌?」 傅时津笑笑,捏捏她手掌,「那你一人回去,不要乱跑,晚上我会早点回来。」 她乖乖点头,最后一日,她也跑不远,明日还要去警署办復职手续呢。 在时间催促他走人之前,轻轻啄过她脸颊。 傅时津下楼,丧龙在大楼停车场等着,讲何立源那边通知了,台湾那边两位叔伯也通知了,不会有人帮白头佬,现下只看大烟哥怎么做。 傅时津点了点腕錶,「大楼安保,你找个人盯着,我不想在我的地方看到什么监听器。明白吗?」 丧龙点点头,问:「还跟madam钟吗?」 「不用了,让你们跟,跟不住,一堆废话倒是挺多。」 丧龙被噎住,忍不住「靠」了一声,辩驳道:「不是,祖宗,你拿我们这些人跟madam比?是不是大材小用——大材小用是这么讲吧?」 傅时津睨了他一眼,开车门上车,完全无视丧龙。丧龙想到什么,趴到车窗边,「阿粒姐让我送蟹过来,送上去给madam钟还是?」 「送正月茶楼。」送madam钟无用,她只知吃,不会做,他更不会做蟹。 第66页 今日,万里晴空,没有一朵云,秋日盛烈。 钟霓回到钟家公馆,一进门便看到菲佣阿姨,她惊讶了一会儿,笑笑,正要喊钟嘉苇,钟霓沖她「嘘」了一声,小声讲自己过去,不要喊。 客厅内,钟嘉苇坐在沙发上讲电话,不知是讲什么,眉开眼笑的。看样子是心情不错,钟霓松了口气。 进客厅,钟嘉苇看到她,笑笑讲几句话就挂了电话,方才笑脸顿时收起,对着钟霓,面露不悦:「我还以为你不知回家呢。」 头皮一麻—— 她就知姑妈一定要讲这样的话,她皱皱鼻子,笑着扑到姑妈身边,「姑妈,刚刚讲电话笑出一朵花,我一回家,是仙人掌,哇,姑妈,你要不要这么偏心?」 钟嘉苇笑了一声,真是败给傻女阿霓,轻戳她额头,「我偏心?我看我是太惯着你了,一结婚,心就野,野飘啦,只知你傅sir,不知你姑妈啦。」 钟霓双手合十,「拜託,姑妈,不要这样讲。」 钟嘉苇睨了她一眼,「今晚留下食饭?」 钟霓看了眼身后的西洋挂钟,起身,边往楼上跑边讲先收拾东西。楼梯间,只剩她噔噔的脚步声。 她东西太多,挑挑拣拣也是一大箱子,干脆只拿几件常穿的衣鞋带过去。拎包下楼,放在一边,陪姑妈讲话。 钟嘉苇交给她一信封袋,她捏捏信封,是一笔钱,「姑妈?」 「拿着,你自己用,缺什么就买。我对你只一个要求,周末必须回这里,你姑父在警署能见着你,我见不着你,知不知啊?」 钟霓低着头,捏紧手里的信封,「姑妈,好像有点厚了?」 钟嘉苇脸色一沉,「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姑妈,超支了,你确定是我一个人用?」 「不然呢?你还想给傅时津用?」 钟霓勐摇头,「我没讲,也没想!」 钟嘉苇被她气到笑,「阿霓,我讲话你明不明白?我是捨不得你搬出去的,你衣食住行,以前都是我一手包办,你跟傅时津住一起,你习不习惯?我怕你不习惯,又怕你担得起,不想你食苦……」 「姑妈,我没来这里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苦?在警校我吃苦吃到撑,还有什么苦啊?你不要担心我。我只是拿几件衣服,又不是不回来。」 钟嘉苇柔柔一笑,摸摸钟霓的发顶,心生感慨,好像没过去多久,阿霓从钟家老宅搬到这里,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脾气乖戾的小女生,天天打交,学校喊家长,喊不到小女生爹地,喊到小女生姑妈。小女生见到姑妈那一刻,倔强嘴脸,等爹地,等不到,第一次掉眼泪,当着姑妈面讲自己好似没爹地,干脆不要爹地,要了屁用也没有,讲完用力擦掉眼泪,又恢復倔强。 明明脆弱,不肯服软,性情越来越怪。钟嘉苇是真怕阿霓学坏,不想有一天,阿霓突然跑来问高楚杰,怎样才可以做警察。此后,脾气乖戾的阿霓转了性子,做乖学生,上警校。 一面怕她学坏,一面又怕她做警察受伤。 幸好,这几年,她一直平安无大碍,只除傅时津一个意外。至今,都不能理解阿霓怎会钟意傅时津? 年轻时髦的靓女,要钟意也该钟意警校同期同龄的靓仔啊。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结婚,她做姑妈做长辈,也该接受。 「阿霓,你已经结婚了,身边有人,有些事情,你不用一人承担,明不明白?」 她当然明白,太明白了,否则哪会主动想到结婚一事,尽早占据傅时津一人,她承担不住的心情才有地方停留。她太明白了。 「姑妈,我明白。」 有她爹地妈咪做残酷例子,钟嘉苇只想阿霓做一个简单人,平平安安。做警察,是无奈答应,是高楚杰认为钟霓做警察,便会自知分寸,不会走歪路。 「阿霓,今晚留下食饭,我下厨。好不好?」 姑妈这样讲,她哪有拒绝的道理,当即答应:「好啊。」 * 西九龙重案组,新任高级督察空降,上位第一件事情便是接手o记的案子。曹sir被调走,大家一半开心一半不舍,但更多是意外,新任高级督察居然是隔壁cib的? 最最最惊讶的是江月,她愣在桌前,一杯奶茶都被吓洒了。钟霓知不知她新婚老公是她的新任顶头上司啊?她不用再面对谢顶又毒舌的曹sir,面对新婚老公上司,是要开心还是要发疯? 疯了,真疯了。 江月吞下唾沫,趁空闲时准备发短讯问钟霓情况时,傅时津突然从里面办公室出来,讲今晚连同cib有共同行动,目标是白头佬。 丧龙站在码头,将货交给大烟哥,大烟哥接过手扔在船上。丧龙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支烟,大烟哥接过手,手忍不住发抖,没接住,一支烟掉到地上,被风吹地滚动。丧龙俯身捡起,叼在唇间,又从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大烟哥,笑笑讲:「抖乜啊?你怕啊?」 大烟哥眼神躲闪,「许叔若知我反他,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丧龙嗤笑一声,「怕乜?他不会知是你做反骨仔。」他抬抬下巴,直指船上那批货,「知不知那批货怎么来的?」 「义合那些工厂……」 丧龙摇头,说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告诉他:「我们当是普通丸仔,市场价太低,卖不卖、赚不赚钱没所谓,那些工厂本该就要关闭,白头佬瞒着汀爷搞东搞西,跟鬼佬合作,几批货藏元朗工厂,被差佬一锅端,若不是祖宗兜着,进去喝茶的不是白头佬,是汀爷啊。论反骨仔,是他,不是你啊。」 第67页 丧龙用力拍拍大烟哥的肩膀,「今日壹和是公司,大公司啊,不是义合会啊,前几年专案组解散,义合差不多也散了,大烟哥,你敢走白头佬这条路吗?他不怕,你不怕日后你老婆被人搞啊?」 大烟哥抬起头,躲闪的眼神终于有凝聚的迹象。丧龙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离港回归没几年了,谁敢走这条路?有够蠢,几个叔伯都已洗手做正经商人,即便不是,表面也做个慈善家,赚大钱,只用小部分钱财做善事,赚得好名头。 大烟哥,要做好人啊,做个好人才是真本事啊。 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做好人的。 当晚,白头佬从澳门回来,收到大烟哥消息,到码头,上船检查货,问大烟哥货从哪里找回来的? 那天,货被o记运走,马仔截货,半路失踪。查了数天,找了数天,何老闆个醒目鬼都查不到,偏偏到了他这个性子太懦又有些蠢的干儿子手里。 大烟哥前言不搭后语,白头佬冷笑,一脚踹倒大烟哥,「你吞我货啊?你居然背着我吞我的货?你吞几多啊?」 大烟哥解释没用,白头佬近日被何立源灌输太多废料,满脑子全是对陆钦南的怨恨,怨恨发泄在大烟哥身上,讲陆钦南阻碍他发财,该死!宣文汀老了!老了就该让位!不是让给陆钦南,而是让给他!骂大烟哥是废物,这么多天了都还拿不下一个赌场…… 白头佬将大烟哥踹进海里,船还没开走,重案组警员已上船,制伏白头佬。与此同时,有人提交资料,向廉署举报鬼佬庄,半夜时分,鬼佬庄在九龙城区最豪华地段别墅中被廉政警员带走调查。 丧龙将大烟哥从海水里拉到岸上。大烟哥跪在岸边,看着黑乎乎的海面,有些不敢相信,嘶哑着嗓子:「原来许叔从不是真心待我,他讲我废柴……」 丧龙拍拍他肩膀,心想祖宗从没看错人。大烟哥是忠心,可惜是盲的,盲忠之人死心眼,需用必要手段才可以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卖丸仔,遭殃的是全家人。 壹和公司成立的那一天,就定下规矩,壹和所有成员,一律不准碰丸仔。可眼下它偏偏是最赚钱的,谁都想分一杯羹。 祖宗最厌恶的东西有几样,一样是丸仔,一样是差佬。讲来讽刺,讨厌差佬的人却做了差佬。曾经没机会做个好人,突然间,血淋淋的机会停在他们面前,没得选—— 他们没得选。 有人有得选。 丧龙扶起大烟哥,「大烟哥,你回澳门吧,你老婆在那边等你。」 傅时津坐在车内,沉默地盯着黑夜。白头佬望见傅时津,一剎那头昏脑涨,挣开身后警员的束缚,夺枪朝傅时津扑过去,重案组督察程宇年离傅时津最近,拔枪对上白头佬,沖他大喊:「放下!放下枪!」 傅时津站在程宇年身后,对上黑乎乎的洞口,背嵴绷紧,面不改色,平静如常,冷漠地望住白头佬。 死到临头,他凭什么底气镇定自若?白头佬对上傅时津,面孔狰狞,无法再控制—— 与此同时,程宇年的手被人握住,对准了白头佬。 ——砰! ——砰! 傅时津耳边轰鸣一声,张嘴令耳膜鼓起,但也来不及,声音刺入耳,仿佛撕裂了耳膜。他松开程宇年的手,用力捂住耳朵,往后倒退,撞上车身,跌坐在地。 手机在傅时津西装怀兜里震动。他望住黑乎乎的天,半久后,他另一只手解开西装纽扣,颤抖地从怀兜里拿出手机。 钟霓发来短讯: 「今晚有大餐,姑妈亲自下厨,你乜时间收工啊?需不需我接你?」 他闭住发烫的眼睛。 险些忘了,如今,他应该要做一个怕死之人。 他忘了,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等他回去的钟霓。 他应要做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醒目鬼:精明人 ☆、028 不夜港的夜晚似乎要永远被霓虹湮没, 天光一暗,哪分得清是什么时间段, 只知是黑夜。黑色尼桑公爵车在欣荣大厦住宅楼附近停了不知多久, 傅时津坐在车上,忽地睁开腥红的眼, 仿佛是刚从一场噩梦惊醒回来,浑身一颤,眼露生冷, 待看清今夕是何日何地时,他喘出一口气,捂住眼睛重新靠回座椅。 活过来了。 眼前如何,他不知分辨,只知自己活过来了。 捂住右耳, 用力按了按耳根。虽然在医生的处理下勉强恢復正常听力, 但一直耳鸣, 好像那一声枪响仍余音在耳,久久不散。 等了许久,他浑身终于冷静下来, 推门下车,上楼, 回家。 进了大楼, 是灯火通明,明亮到底。大楼一层的安保间,门微微开着, 一首歌慢慢流淌,是张学友的《月半弯》,柔情似水,如歌唱的那般,孕育美丽温馨爱意…… 黑色的不夜港,要多情,要孕育,生悲情,又要霓虹湮灭于不夜港的黑色中。 傅时津推门而入,是一室空荡,新婚夫妇才入住新房,尚未在这间房中蓄满爱意,夜色朦胧,是寂静,是孤寂。 他抹了抹脸,望见主卧门缝下的暗暗余光,忽然安静了。 尚未蓄满爱意的房屋中,有了想要爱的人。 愿夜色要够朦胧,她要看不见他耳廓上的伤。可他又想要看一看,想从她脸上看到她为他担心、着急的模样。 第68页 进盥洗室清洗、换衣服,清除一身疲惫与难闻气味后才进主卧。 主卧里一盏黑色灯罩的落地灯置于飘窗边上,投下暗黄的光,打在她弓起的背嵴上。纱幔在窗户缝隙漏进来的风中静静晃动着,扫弄过从飘窗垂下的那一条腿,脚尖不及地毯,却又似乎很快要踩上去了。 光影有限,她的影子缩成一团,小小的,乖乖的,比影子的主人乖多了。 傅时津走过去,脚步声沉重,令不乖的主人敏觉回头,暗黄光影泄进她棕色的眼珠,如宝石般在朦胧暗色中静谧而闪烁,然后得到她生动的注视,她小小抱怨:「你回来好晚。」 傅时津走过去,未回应她的话,只俯身,落下沉重的亲吻,还未抵达深处,被她用力推开。 钟霓半捂着嘴,小声讲:「我食好多海鲜,口重,你不要亲我……」她起身,绕开他,又讲:「睡觉睡觉,明天我要回警队的。」 傅时津置若罔闻,揽过她腰肢,将她拉进怀里,努力放轻唿吸,紧紧抱着她,焦躁的内心、不安的神经终得到她的安抚,他也终于得到有效的平静。 「傅时津,我讲我要睡觉啊。」 「今晚海鲜,好不好食?」 他低头看她一眼,抱起她坐在靠墙桌柜上,无身高差来带不适,他轻而易举埋进她颈间,闻到熟悉清香,眼睫颤动,眼睫毛扫过她颈肩皮肤,她用力推了他一下,缩着脖子,瞪着他。 他微微仰面看她,熟练地藏起眼中疲惫,「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好啊,姑妈亲自下厨,当然好啊。你尝不到,算你没运气——」话音未落,没运气的男人已经尝到了她的运气。 也许是她运气会传染,所以,他还活着。 真幸运,他还活着。 今后,他要贪生怕死,要努力活着。 这尚未蓄满爱意的房屋、想要去爱的人身边都是他可以放下疲惫的逍遥园。 天堂咫尺之遥又怎样? 哪比得过他的逍遥园快活? 「现在,我尝到你运气了。」男人眼底含笑,包住她飘飘扬扬的思绪。一瞬间筋骨酥软,傅sir眼底笑意惹得她想要,想要更多,不受控的自由思绪被他吸引回到了安稳巢穴,她抱紧傅时津的腰身,手指在他绷紧的腰背上点来点去,像弹钢琴。 「味道好不好?」她下巴抵在他胸膛上,笑笑地问。 「是美味。」男人嗓音低厚,真像她想要喝的甜酒,最好要一直喝不腻。钟霓勾住傅时津的脖子,望一眼飘窗外的霓虹夜景,不夜港再美也无用,照样只做他们情欲浓烈间的配角。 她一下一下地啄弄他软软的嘴唇,像找到好玩的事情一样,乐此不疲。现在她好开心,只想吻他,只想做这一件事情。津液纠缠,不分你我,演绎一场属于缱绻夜晚的活色生香。 不缠人时她好乖,缠起人来是恶劣的小狐狸精,不吸到猎物一口精血绝不放口。傅时津被她缠得心尖发颤,心中卑劣欲要破障而出,想湮没她。 这一秒,他想起来,自己还是傅时津。右耳鸣声越来越响,听不到她嬉笑声、唿吸声,他面不改色,柔情似水,捏捏她面颊,要哄她去洗漱然后乖乖睡觉。 她摇摇头,不满着,「明天没时间啦。」 男人沉沉唿出一口气,好无奈,惯人是会惯上瘾。他侧过身,受伤的右耳对着她看不到的角度,问:「你想怎样?三十岁在你眼里就好老气,你折腾我,不怕我更老气?」 钟霓睁大眼睛,一双亮眸里蕴满了快乐。她笑起来,用力啄他面颊,「你最靓,好不好?你最年轻,整个九龙你最靓,哦不,是整个香港,你最靓,好不好?」她笑眼盈盈,末了,又认真补充:「也许没华仔靓,但也够靓啦。」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傅时津故意蹙眉,佯装出不高兴不乐意的神态。 钟霓摸摸他的脸,亲他下巴,从下巴亲到嘴唇,鼻尖蹭过他鼻翼,两人唿吸都融成一人唿吸。 「你好小气呀。」她软软指腹正努力描绘他唇型。 灯光微弱,不够她看清男人的唇色,只看清他唇线好性感,新冒出的青色胡茬都掩不住。 傅时津拉下她恶劣的手,无奈嘆气,轻笑:「我老气,又小气,好失败。」 钟霓抬眸看他一眼,转身要走,身后男人扯住她衣摆,不肯松手,一点一点地收紧衣服,她被迫拉回去。 「难道我有讲错?」 钟霓哼一声,「你没讲错,是我想不到原来你这么记仇。」 暗黄灯光的烘衬下,他的眼是浓烈多情的,像无边又好温柔的夜色,蓄了月光的柔情,乌云也遮不住,她跌进去了,跌得猝不及防,跌得开心,于是,她心甘坠进去,恶劣的手探过棉杉下摆,软软指腹摁在他的文身处。 傅时津顿感窒息,右耳耳鸣声似乎变弱了。他不露声色垂眸,望住钟霓,声音沉沉:「手,拿开。」 钟霓眉头挑挑,「摸一摸,不老气,又不小气。」 小狐狸精满嘴尽是歪道理。 傅时津被她一句话逗笑。她望着他眼里的笑意,坠进去,更开心。 「你别笑,我讲得好认真。」 「我笑得也很认真啊。」 「切。」 虽然很喜欢她这样,但今晚情况不合适,于是拉开钟霓的手,柔声讲自己今晚真的很老气—— 第69页 「工作,累到了。」 钟霓张了张嘴,十分怜惜地摸摸傅时津的脸颊,又十分体贴,给予他安慰一吻,「那……睡觉吧。」 她表露出很遗憾的神情,惹得傅时津笑出声,伸手捏捏她软软的下巴。 「保存精力,下次,好不好?」 钟霓睨他一眼,故意文绉绉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散尽不復来啊。」 又是歪道理。 傅时津忍俊不禁,捏过她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反扣住她后脑勺,夺取她一刻「千金」。钟霓缠上他脖子,下巴压在他肩头,大笑,「我逗你呢,你一点都不经逗。」 请不要这样惯着她,惯坏了,她会想得寸进尺的,坏人才不懂收敛呢。 隔日,钟霓醒来时,傅时津已去警署。她揉揉眼角,看一眼挂钟,今日傅时津的生物钟早了她一个多小时。 温柔乡也拦不住傅sir要勤力工作。 西九龙警署。 钟霓从相关部门办好復职手续,回重案组报到。一路上,有认识的人见到钟霓,笑笑招唿:「阿霓,你终于回来,停职舒不舒服?」 舒服!当然舒服!赚到一个老公,怎会不舒服。 一进重案组a-1队办公区,钟霓以为自己会得到热情欢迎,不想一室清冷,只有江月和何叔。 「搞什么?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呢?」 江月瘫坐在椅子上,往后仰着脖子,转动椅子,听到声音,抬脖子,看到钟霓,看她这么开心,她知不知今时今日他们的头儿已经不是曹sir,而是她新婚老公傅sir啊? 警长何叔手里一叠资料甩在钟霓手里,「停职一月,就结婚?回来连喜糖都没有?」 钟霓放下手里的资料,像变魔法一样变出一颗糖,塞到何叔手里。 何叔佯装嫌弃,一颗糖却照旧入了口。他身体不好,不能吃太多甜,一颗糖也是给他解解馋。 「程宇年呢?」几人都在,唯独不见督察程宇年。 何叔坐下,端过桌上茶杯呷了口茶水,「在内部调查科接受调查。」 钟霓眉头一沉,靠着桌角,「内部调查科搞什么?程宇年会做错事?」 「昨夜,做事嘛,年仔开了枪,击杀了白头佬,头儿也跟着受了伤。」 江月坐起身,紧跟着讲:「内部调查科同僚讲,需知道年仔到底是什么情况下开枪的,必须确认是自卫情况,内部调查科那些人,你也清楚什么规矩。」 「肯定是自卫啊,程宇年个衰仔无事开什么枪啊?一拳还不够撩倒白头佬?」 钟霓、江月、程宇年是警校同期,程宇年是警校最优秀的一批学生之一,去年直升重案组督察,将钟霓、江月两位同期甩到脑后。程宇年和钟霓两人,都是有练过拳以及散打。 搞不明白,究竟情况多严重啊?拳头解决不了,还需动枪? 钟霓忽然反应过来,「白头佬?程宇年击杀白头佬啊?你们搞定白头佬啊?」她兴奋起来,笑了,「哇,趁我不在,你们搞大事。」 江月扯了下她衣服,小声讲:「傅sir因此受伤啊。」 「傅sir?」钟霓抬起头。 「你不知?」江月看她脸色,顿时明了,原来钟霓什么都不知道。「昨天,傅sir调职,空降重案组,顶替曹sir位置,昨夜行动,就是傅sir布置的。你不知?」 钟霓愣了愣,敲了下脑袋,「哦」了一声,歪着身子坐在硬木椅子上,开始坐立不安,手指敲着桌面。 江月睨了她一眼,自顾自讲:「昨晚行动时,白头佬抢到一同僚腰间的枪,对着傅sir,当时年仔离傅sir最近,两人一同开了枪,但情况不明的是,年仔讲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扣动扳机。」 「什么意思?」钟霓抬起头,盯着江月,「扣没扣扳机,他不知?傻了?」 「傅sir跟年仔一起握的枪,是傅sir按住了年仔的手,可能是导致他扣动了扳机。」 钟霓脸色一沉,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傅时津没胆子开枪。」 江月眉头一跳,看向钟霓,「点解?」(点解:为什么) 何叔轻轻扫了下钟霓的后脑勺,「阿霓,帮我把那个资料看一下,最近事多,我忙不过来。」 钟霓腾地站起身,忽然问江月:「哪受伤了?」 「啊?」江月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指了指耳朵,「白头佬一枪对着傅sir耳朵开过去的吧?」 一枪对耳朵开过去,近距离情况下,会致使耳膜破裂。 昨晚,他什么都没讲,而她居然什么都没有发觉。 她冷下脸,握紧拳头。 是太舒服了,舒服到她感官都迟钝了,连他昨晚受伤都没发觉到。 四个小时后,程宇年回来了,一脸颓丧,进门就抱怨内部调查科那些冷血阿sir,盘问手段简直是折磨他敏感的精神和幼小的心灵。 钟霓一脚踢了下程宇年屁股下的椅子,端来一杯水重重地放在他面前。程宇年一懵,看看江月,得不到解答,再看钟霓,「搞什么啊?」 「傅时津呢?」 不是问他,他松口气,端起杯子要喝口水时,钟霓一巴掌拍到桌上,吓了他一跳。程宇年梗着脖子,「钟霓,你搞什么啊?你吓到我!」昨夜被一枪吓得够呛,今天被内部调查科那些冷面阿sir折磨的够呛,还要忍受钟霓恐吓? 第70页 江月笑了一声:「你讲啦,人家要找傅sir,你讲完再喝水啦,人命关天。」 「三楼啦,露台广场。」程宇年拉住钟霓的胳膊,「你现在要去找他?嗱,我先提醒你啊,内部调查科那些混蛋,我讲是我开枪,没人信,他们一问再问,兜兜转转,无非只要我吐出开枪的人是傅sir,才肯信我的话。傅sir看起来冷冰冰,我是看不懂,但正常人,被内部调查科那些混蛋这么搞,一定火到爆啊。」 程宇年已经火到爆了。 * 西九龙警署三楼露台广场。 傅时津站在护栏边,接过张家诚递过来的万宝路,抵在唇间磨了两下才叼住,微风阵阵,需背过身才可点火。 「廉署那边暂时没消息,我估计够呛。」 「差佬办事讲证据,现在证据坐实了,想要放他出来?可以啊,到时请记者放个新闻爆料,廉署担不住,一定不会放他出来。」傅时津口吻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他永远这么平静。昨夜一枪差点击中他脑门,他都无波无澜,若不是手机里的短讯,张家诚恐怕永远都不会见到他难得露出的脆弱神情。 黑夜漫长,生命脆弱又孤寂,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 一截菸灰烧断,随风散了。 张家诚转过身,刚想讲话,瞥见madam钟步步生风、怒气沖沖走过来的模样,什么话都不用再讲,先避开madam钟才是上策。 傅时津侧过身,眼眸一抬,望见钟霓,她怒气沖沖,太明显。 他掐灭香菸,扔在脚下。 钟霓走到他身前,上下左右地打量他,目光定在他贴了药贴的耳廓上,怕还有哪里看不到的伤,于是,她伸手去拍他肩膀、胸膛、胳膊…… 他躲躲闪闪,捉住她的手,「怎么了?」沉眸,还想斥她一声,这里是警署,不是别的地方,但望见她发红的眼眶,什么要斥她的话都该见鬼。 他软下嗓音,「怎么了?」 「昨晚你做事啊?」 「嗯。」 「你受伤啊?」她厉声发问,简直把他当犯人对待。 傅时津静了几秒,如实回答:「嗯。」 「我是问你啊,你受伤啊,你不跟我讲。」 「我没事。」 傅时津看着她生气的模样,鬼使神差地问出口:「你担心我?」 「废话。」是她老公哎,她怎可能不担心。 他偏过脸看向别处,唇角不受控制,微微笑起来,往身后栏杆靠上去,看她生气,看她担心,一颗心得到了满足。 原来,她会担心他的。 只是……这担心都不是属于陆钦南的。一瞬间地,满足坠入冰窖。 担心他,他还有脸笑?钟霓抬起手,握拳要朝他胸膛打下去时,最后却只轻轻落在他胸口衣襟上,揪住他衣服,许久后才松开,眼眶装不住她的泪,犹犹豫豫终于掉了下来。 他望住钟霓的泪眼,心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触到了她不该碰到的地方。他伸手,擦掉她眼泪。 「钟霓……」他停在她泪眼朦胧的眼睛里,走不开了,接着,他发现钟霓的身子在发抖。 「傅时津,有危险的事情,你可不可以提前告知我?」她的手在发抖,讲话也在颤抖,她靠进他怀里,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 「我失去你半年,我不想再失去你。你知不知啊?」 ☆、029 她的防空洞, 一点都不安稳。 受了伤不跟她讲?和半年前他突然失踪有无区别?有危险任务,他不讲, 照常回復她简讯, 讲尚未收工,要她食好喝好, 回家路上小心。 她以为失去傅时津半年已经够能忍耐,实际上却正因为失去他半年,情感积蓄太满, 无处可放,她对他的忍耐就濒临边界,以至于这段时间,她贪婪享受两人之间氛围,近乎病态地想要占据, 没有爱意, 荒诞上演到最后, 目的变成结婚。 江月没讲错,她是小变态,甚至病态。 从见到傅时津那一日后, 她便要渴望这个人。她失去的感情营养,要从他身上汲取。 为什么是他呢? 她想了想,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日的傍晚太红艷, 也许是那日爹地训斥她,要求她离开,再也不要进钟家老宅一步时, 她掉了眼泪,是他一手揩掉,拾起她坚强面具,握在手里,又轻轻给她戴上。 不懂事的小女仔,第一次汲取到营养后,便不知餍足。 原来,同爹地一样,是位差人,跟在坤叔身后,像个吊靴鬼。(吊靴鬼:跟屁虫) 不知不觉,成了她心里不可告人的艷鬼。 艷鬼阿sir是个好警察,警校优秀生,以第一名毕业,连爹地都讲,傅时津日后是要坐他的位置。 爹地对这位阿sir的未来比对自己女儿的未来还要关心、期待。 她明明有爹地、妈咪,却好像没人爱她。 心有艷鬼,便滋生渴望。 她渴望第一次无意间汲取到的营养。 她浑身颤抖,控诉着自己的不满。失去过半年,半年无营养,她快要干枯,怎么可以忍受再一次的失去? 傅时津抬起胳膊,捂住右耳。鸣声越来越大。 ——「我不想再失去你。」 他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钟霓对傅时津的感情。 她在他怀里控诉的基础是源于对傅时津的感情。 第71页 不想再失去。 好像一句咒语砸在他身上。 他觉自己的心再往下沉,沉到最底了,却想不到还有更深的底,没有尽头。 「钟霓。」男人推开她,揉揉她眼角,揩掉她眼泪,「我没事,你也没有失去我。」 「你要提前告诉我,如果……」钟霓使劲摇头,没有如果。她忽然安静了,抬眼盯着他,擦掉眼泪,讲:「还是请你提前告知我,我不想我刚结婚就没有老公,你提前告知,我好找下家。你讲对不对?」 傅时津眉头一挑,失笑:「你已经跟我结婚——」 「原来你也知我们已经结婚,那你做任何事情之前,可不可以给我打个预防针?痛,我不介意。只请你先告诉我,不要再跟半年前一样,你知不知我很反感这样毫无预兆!你让我失去你半年,好,没理由,没身份要求你,现在我是你太太啊,我可以光明正大要求你啊!」她一口气吐出自己心中所怨,讲完便喘气,一口气讲好多话好累。 讲完话,得不到回应,只得傅sir发愣,她抬手敲上他额头,「归位啦!耶稣不会关照警署!」只有关公镇守。 今日,天空好蓝。 傅时津忽然拥住傅太太,贴着她耳畔,「我知了,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向madam钟报告,好不好?」 钟霓不作声,摸到他耳朵,轻轻触摸。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子弹不是擦过耳廓,而是正中红心。她闭上眼睛,想起之前做过的噩梦,用力抱紧他的腰,埋进他肩颈里。 肩颈里一片湿濡,他唿吸都疼了。他不是不怕死,是太有把握,白头佬开枪,打不中,即便打中也要不了他的命。无数个黑夜都好漫长,做烂仔,被人追打砍伤,是他的家常便饭,早已炼出一身硬骨头。 傅时津—— 他多想以陆钦南的身份告诉钟霓,告诉她,无间狱恶鬼,没那么容易死翘翘啊。 他嘆气,安抚受了伤的小狐狸,在她耳畔满是愧疚、自责地道歉。「钟霓,你知不知有一句话点讲啊?」他轻拍着她发颤的嵴背,笑了,「祸害遗千年。」 钟霓在他怀里噗一声闷闷地笑起来。 傅时津一边嘆气一边笑,擦掉她眼泪。「眼泪这么多,流给我一人解渴就够,千万别流给别人看,知不知?」语毕,他轻轻吻她湿漉漉的面颊。 「流给别人看会怎样?」 「我也不知。」他笑容淡淡,眉头匪气一挑,「要不然,你试试看?」 流给别人看,他大概会很生气。 没得缘由。 她只能靠进他怀里索取慰藉、软弱、掉眼泪,这些东西,他安抚,他帮她消化,这些他都可以做到。 傅时津,斯文彬彬,温柔和煦。 陆钦南,狠厉无情,阴险卑劣。 但,现在,陆钦南是傅时津,傅时津的斯文彬彬、温柔和煦,陆钦南可以做到,并可以做到最完美。 然后,彻底取代他。 他垂眸,收起眼底阴鸷,只表露温柔。 安抚好madam钟,万事大吉,事事顺心。原来宣文汀讲的话还是有真的,哄好身边女人,真的会万事大吉、事事顺心。 鬼佬庄被廉署扣押十几个小时,欲要放人时,新闻爆炸,想放也放不了。在民众眼里,香港警方容不得一点污渍。 「白头佬死了,那些叔伯先不讲,鬼佬庄是宣文汀收买,他被拉下马,宣文汀第一个怀疑对象一定是你。」张家诚很焦躁,越想有这个可能越焦躁,「怀疑到你,他一定也会怀疑到我啊!」 傅时津按住他肩膀,正要说什么时,张家诚的手机响了,是宣文汀别墅号码来电。傅时津抬抬下巴,让他安心接电话。 接了电话,是阿粒的声音。她讲今晚几个叔伯会来半山别墅。 「点算?」张家诚看向傅时津。 傅时津捏着指间香菸,慢慢转弄,片刻后,他摁进菸灰缸中,烟尸已堆成山。 「今晚,我们过去。」他沉眸看向张家诚,「放心,你是堂堂正正的警察,他们无需怀疑你。」 张家诚噤了声,有句话,他差点就要讲出来。 那些人不怀疑我,但一定会搞你啊。 入夜,收工。 傅时津从办公室出来,喊住钟霓。几个同僚都望住他们。 钟霓眉头一拧,回头,抢先讲话:「今晚,我有事啊。」讲完,用力推了下程宇年,「走了。」程宇年看了眼傅时津,靠近钟霓,小声讲:「当着头儿的面搞我,你什么意思啊,我职级比你高啊,懂不懂礼貌啊你。」 两人靠得太近。 傅时津面色无异,面上仍带笑,看着他们,无需他开口讲今晚不回去了。他点头,「嗯」了一声,侧过身,摸上袖扣,指腹用力按压上去。 钟霓一手拧过程宇年的手腕,暴力地推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折回来,喊住推门进办公室的傅时津。 「bye。」话音一落,人立即闪了。 傅时津站在办公室门口,怔愣片刻,按压着袖口的手指倏地松开,无声笑笑。 * 出了警署,程宇年大喊大叫:「钟霓!我警告你啊,你再跟我动手,信不信我还手啊。」 江月冷不丁哼笑:「明明是同期,点解你做督察,我跟阿霓做你下属啊。」 一个男人哪里干得过两个女人,且其中一个动不动就十足暴力,哪里干得过?于是,程宇年怂了,举手认输、认错。 第72页 「ok,ok,老规矩,我请客埋单,请两位女王饶过我。」 钟霓按住程宇年的肩膀,「今晚,不用你请客,我请你去拳击馆,我停职一个月,很久没跟你练拳。」 程宇年扭扭脖子,立时不怂了,「ok。」 练拳比认怂请客简单,不过也不简单,钟霓一定要问他关于昨晚的情况。 傅sir是她心头艷鬼,爱意浓烈,变态又病态——江月当初跟他讲钟霓恋上cib傅sir,他完全受到打击。 他是警校最靓的仔,点搞比不过一个成熟的老阿sir? 是因最靓的阿sir早期初恋,是如噩梦般夭折。 到了拳击馆,两人缠上拳击绷带,上台对打。有人围观,场面热血,为台上靓女助威,年仔够靓,可惜是个仔,拳击馆女士数量没有男士多,喊起来也是弱弱的。 程宇年听着一群男人为钟霓吶喊助威,心生烦躁,一圈打在护栏上,沖他们凶了几声。钟霓一拳袭过来,程宇年避之不及,颧骨被击到。 他捂住脸,错愕:「钟霓,你来真的?」 钟霓又一拳袭过去,程宇年暗暗骂人,抬胳膊挡住钟霓一圈,一边挡一边讲:「我认输,我认输。」 底下一群唏嘘: 「搞乜啊?个扑街仔,没打就认输!刁那妈!」 叼你妈嗨,程宇年在心里回骂。骂完,程宇年做回击,一拳一拳干上去,谁也不管了,反正他们俩从小打到大,从小疼到大,早就不知疼。 钟霓瞥了眼底下骂程宇年的几个男人,一拳打在护栏绳索上,绳索用力弹动,她一腿跨过去,先下台。程宇年看着钟霓利落下台的背影,抓了抓头髮,也跟着跳下台。 江月凑到程宇年身边,哼笑了一声:「年仔,初恋情又再次燃烧?」 也许是上台打拳,热血沸腾,他头脑也跟着热,小声「呸」了一声:「我嫌命短啊,还烧?再烧就发骚了啊,madam!」 江月噗嗤一笑。 他们在后面讲笑,钟霓一脸严肃,按住程宇年肩膀,拖着他坐到凳子上,他好似被当做犯人一样对待,钟霓是那位冷面madam,只顾审问他。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understand?」 程宇年一脸冷漠,被她一瞪,只好点头。 「傅时津开枪了?」钟霓问。 程宇年往后一靠,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钟霓扇了下他的手,「你想被我揍?」 「就这样啊,我握着枪,当时对着白头佬,傅sir在我身后,我只想着是威胁吓吓白头佬,让他放下枪的,我没胆开枪啊,是傅sir一手——」他拉住钟霓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握住,「一手这样握住我的手,对准了白头佬,然后我听到枪声……」 程宇年眼神茫然,松开钟霓的手,「也许是我开枪了。」 钟霓蹙眉,戳了下程宇年的脑袋,「你白上警校啊,跟我打几多年,一点进步没有,警校有无教你怎样卸枪啊?」 程宇年捂住额头,「钟霓,你不知,你不知,当时枪声就在我面前响起,只差一点,是只差一点,傅sir是在我身后被爆头啊,如果……」他捂住脸,「我很庆幸我开枪啊。」 如果没开枪,傅时津就是死。 钟霓坐到他身侧,「年仔,谢谢你呀。」 程宇年抬起头看向她,眼眶红红,「你黐线喔。」 钟霓笑了:「年仔,今晚我请客啊,你想吃什么,我埋单。」 江月见两人谈妥,凑过来,「我呢?」 没有程宇年,那一枪该多危险。 危险入了夜。 傅时津眯起眼,看着眼前人拿着高尔夫球桿对着自己,缓慢起身,慢条斯理开了酒瓶塞,倒酒,捏着杯沿放在唇前晃动。他望向对面桌前的几个叔伯,「韩叔,你的仔啊?」 一杯威士忌喝尽,菱纹玻璃杯倏地朝眼前的年青仔脸上砸上去,与此同时,身后的丧龙夺了年青仔手里的球桿,傅时津一手接过,没有任何犹豫,直朝年青仔胳膊上抡过去。 坐在后客厅的阿粒静静往住这一幕,身边佣人迅速低头。阿粒轻声细语:「不看就不用怕。」 此时此刻,他是陆钦南,本性尽露。 年青仔痛叫出声,双膝跪地,哭喊阿爸。 男人神情冷漠,望住韩叔,轻笑:「韩叔真是老了,年青仔不好好念书,放他出来逮人就咬,磕了碰了,哭喊爹地。」他摇头失笑,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凛冽收住,扔了球桿,坐下,回到斯文彬彬的面孔。 「白头佬拿枪对着我,我不搞他,难道留着让耶稣送他上天堂啊?」 韩叔阴着脸,身后马仔扶起韩叔的儿子,带出客厅。 「陆生,好歹是韩叔的儿子,你点搞下那么重的手?」韩叔身后的男人讲。 男人捏了捏手掌,转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放轻了声音:「韩叔,契爷念你们旧情,你们跟白头佬搞东搞西,契爷不管,我也不多问,但如今白头佬搞出这么大的事,鬼佬庄被拖下水,你们搞东搞西,日后难保不拖我们下水。这年头,赚钱重要,可没命怎么花啊?」 他抬眸,盯住几位叔伯,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宣文汀身上,「契爷,你发话。」 宣文汀转着手中的念珠,许久后,他意味深长地嘆了口气:「老韩啊,现在是年青仔的天下,我们都老了,跟不上时代,老做以前的事情,日后儿孙怎么做人啊?今日不同往日,差佬都死盯着我们,我们身边有乜鬼我们都不知。阿南开公司,你们收到的利是难道很少?值得你们要跟白头佬一起搞丸仔啊?若不是阿南,昨日死的不是白头佬,搞不好是我啊!」 第73页 「阿南,一切照壹和集团的规矩办,得让他们明白,如今没有义合,只有壹和集团。」 傅时津捏住婚戒,笑得云淡风轻:「韩叔,刚才怒火上头,还请你见谅。」话讲完,丧龙递上一沓厚厚的纸袋放在韩叔面前。 一笔医药费。 是警告,也是侮辱。 丧龙静静地站在傅时津身后,看着那些叔伯点头同意今时今日的规矩。今时不同往日,赚钱要靠脑子,不是非要靠最赚钱的丸仔。搞多丸仔,日后下场不用讲,一定有够惨——丸仔从古至今,害人家破人亡,报应会反弹。 今晚,宣大小姐在外拍gg,不在家,傅时津难得不受纠缠,也不多留,先走一步。途径后厅,手里的白色药瓶避开宣文汀和佣人视线交给阿粒。 阿粒默默收下。 张家诚在外面等着。 丧龙一出来,抬脚就往张家诚车上踹,张家诚眉头一皱,没作声,只盯着傅时津。 傅时津抬抬手,「无事。」 张家诚松了口气,他真是太怕死了。 丧龙见他这么胆小,乐不可支:「张sir,你是堂堂正正的警察,你怕乜啊?」 「你不懂。」 「我不懂,我只知我信祖宗。」 过了午夜,傅时津才回到欣荣大厦。一进门,便是他的逍遥园,丢盔弃甲,做完美的傅时津。 钟霓穿着睡裙,坐在客厅看碟片,望见傅时津,直接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踩上地毯,扑到他身上,趴住他肩膀,摸着他的耳廓,柔声问:「现在还疼吗?」 男人眉梢眼角荡漾浓烈的笑意,「疼的话,你打算怎样安慰我?」 ☆、030 「疼的话, 你打算怎样安慰我?」 安慰有很多种方式,正常一点方式—— 「帮你上药咯。」 沙发是软软的, 不软的是傅太太的粗暴力气, 她捏着傅sir的耳垂,单腿跪在沙发上, 检查他耳廓的上,捏着耳垂的力气倒是一点都不体贴他。 傅时津扫了眼电视上的华仔,一手绕到她腰后, 轻轻捏了捏她腰间软肉,有些不满:「这算安慰?」 钟霓睨了他一眼,再看他耳廓,轻轻揉捏住他的耳垂,忽然怔了怔, 总觉得手感不对, 但讲不出哪里不对。 「算啊。」钟霓俯身, 拿过药膏,顺便亲了下他脸颊,「算不算?」 一吻就够掠夺他心。他定定地望住她, 「……算。」 钟霓笑一声,擦好药膏, 低着头撕下小小的药贴捏着他耳廓贴上去, 凑近他耳朵,轻声讲话:「里面疼不疼?」 忽然地,男人揽过她腰, 她被迫跌坐在他身上。他要拥着她,要此刻亲密无间,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受伤的右耳上,垂眼,低头埋入她颈间。 似乎已经好久了…… 太久太久没人问过他疼不疼了。 从他知道自己一出生并不是个烂仔,并不是陆良的儿子后,看到好好学生傅时津,他有了希望,可以摆脱困境的希望,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像老式电视剧里的把戏,穷困爹地妈咪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孩子,亦或者是别的不得已的原因,他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陆良绑架…… 他可以摆脱烂仔生活,可以像傅时津那样的人一样,进明亮学堂念书,有爹地妈咪,有同学朋友,甚至会有人爱他。 然而,事实是—— 他和傅时津,註定一个做警察,一个做卧底。没得选,从一出生,他们的父亲就帮他们选择了人生,做出了无法更改的决定。 他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擅自决定他的人生。 一个高高在上,光明正大做他的阿sir,一个低入尘埃,连原本的名字都没有的烂仔陆钦南,若没有陆良,这世上连陆钦南都没有。 父亲自私的决定,不经他人同意的决定,他陆钦南怎会心甘情愿做卧底? 陆良也曾是警察,但结果是什么?做卧底做到死啊,到死都没恢復真身份,爱人离他而去,唯恐避之不及,当他是垃圾,是烂到海水里的社团大佬,混社团的,都没好下场。 除了联络员和陆钦南,无人知他是卧底,也无人知他是警察。 警队葬礼,他无福消受。 维持正义,可以啊,不是不可以的,但凭什么要他没得选? 他凭什么要这么疼地活着? 凭什么? 无数个漫长黑夜,他都错觉自己无法再看到明日晨曦,彻底永别香港,彻底永别这个似乎已无人爱他的世界。 但忽然间,有人问他疼不疼了—— 他拥紧身边人,告诉她:「疼。」 太疼了。 疼的心都要忍不住变黑了。 疼的他想就此跌入无间狱,再也不要渴望天堂了。 可是,他贪上了。 捨不得了。 钟霓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耳垂,「好啦,不疼啦。」 一吻夺他心。 一吻也救他心。 傅时津紧紧抱着她,「抱紧我,抱一会儿。」 钟霓愣了愣,觉得怪怪的,只当他耳朵疼,故意如此。她也随他了,抱紧他,安慰他。 许久后。 傅时津松开她,揽过她腰,让她坐进他怀里,拥着她,享受此刻彼此的亲密。 钟霓看着他的脸,摸摸了他眼角,摸过他眼角的痣,「哇,傅时津,你差点哭了?」 第74页 他眼睫微颤,捉住她的手,「是被你亲红了眼。」 「……切。」钟霓推开他的手。 傅时津看向电视,「你上次讲的天若有情,怎么不看?」 「那是悲剧啊,看一次就够啊。」 「悲剧?主角全死翘翘?」 「全死翘翘是喜剧,男主角死了,女主角活着,是悲剧。」 钟霓侧过脸,目光所及是他的下巴和喉结。电视忽然不怎么好看,还没有他好看。她摸住他的喉结,小声问:「要不要看碟片?」 傅时津看她,「你想看?」 钟霓抿了抿嘴唇,突然起身,捏住裙摆,一步跨过茶几,两步就到电视柜前,翻出封面女郎,放进碟机,不等画面出来,她转身回到沙发,钻进傅时津的怀里。 是羞怯,是心虚,是好奇,是蠢蠢欲动。 钟霓捂住不安分的胸口,用余光去看电视。傅时津勾着她的手指,看着她的钻戒,舒心又愉快。 这时,画面随着粗体字幕慢慢出来了,一开始的画面就很直接,他明白这是什么碟片了——上一次的封面女郎。 他沉眸,低头望住怀里的女人,似笑非笑,「你想看?」 钟霓飞快地瞄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大大方方点头。脸颊隔着衬衫蹭着他的胸膛,痒痒的。 他顿觉意外又觉好笑,揽过她肩身,推着她起来,他先拉上窗幔,回来是目不邪视,做个正人君子,陪着她坐在沙发上看所谓的碟片。 他成了坐怀不乱的君子,身边女人的手紧紧捏着他的金属袖扣,一双眼盯着画面,好紧张的样子。 他觉得好笑,握住她的手,避免金属袖扣刮伤她手指。 她看着画面镜头拉近了,突然地,她「咦」了一声,立时转过脸,埋入他颈间。 要看是她,不看是她,让他干坐着也是她…… 傅时津一时哭笑不得,往后一靠,还没讲什么话,她冰冰凉凉的手摸了上来,捂住他眼睛,「你不要看。」 他沉下唿吸,不作声。 电视机的声音越来越不正常。 钟霓飞快地看了眼电视画面,目光一顿,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覆在他眼上的手指悄悄发颤。 许是她太安静、电视机的声音越来越假的时候,傅时津拉开她的手,看到了画面,也瞧见她望定了的眼,脸色一沉,一手捂住她眼睛,一手抱起她,经过电视柜,一脚利落地勾掉电视插座线。 两人进了主卧。 傅时津拍着她肩膀,要她松手睡觉。 她不肯,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更是缠紧他,也想起新婚那一日他做的事情,心脏发麻,于是,她很小声地问:「你看到了?」 否认、承认都不好。傅时津不答,只拍拍她肩膀,「睡觉吧。」 刚刚那个画面是有点脏。 丧龙个衰仔,是欠教训了,买这种碟片放他家里。 钟霓掀起眼帘,摸到他后脑勺下的髮际线,沿着他稍稍刺人的髮际线摸到他的耳垂,她偏过头,便吻过去。 从脖颈一路吻至喉结。 他蹙紧了眉头,此刻,竟然不为所动。钟霓哼了一声,摸着他薄薄的耳垂,突然低低地笑出声。 做了坏事,还有脸笑? 男人捏过她下巴,顺势一吻。白日里,她掉了眼泪,一点都不像狡黠的小狐狸,现在,她本性尽露,勾得他差点也要本性尽露。 主卧灯太亮,亮到她可能随时都会看到他身上不属于傅时津的东西。他推开缠人的钟霓,哄着她:「乖,很晚了,睡觉,好不好?」 钟霓蹙着眉躺倒在床上,拉上被子盖住整张脸。她丢了矜持,也敌不过他想清心寡欲。 傅时津出去洗浴,再回来时,主卧灯全暗了,只剩一盏暗暖色壁灯。钟霓侧身躺在被子底下,不知做什么。他掀开被子一角,还未看清楚什么,整个人被拉了进去。 他握到了很冰冷的东西,脸色一沉,「钟霓!」 钟霓一手掀了被子,握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跟他讲:「很简单的,你握好,瞄准,然后扣动就行啦。」 他冷住脸,看着手里的黑色小手枪,上面还有花纹,顿时才觉这不是手枪,是玩具枪。他唿吸一松,揽过她肩膀,将她圈入怀中。 两人坐在床沿,对着窗户。 钟霓侧过脸,恶作剧般地抖手,一边抖一边问他:「怕不怕?」 男人目光静静,不知该讲什么。 她这样勤力,无非是因傅时津没胆子握枪,她要诱哄着他握住枪。 他贴着她的面颊,抬动胳膊,将枪转放进她手里,慢慢抬起,对着地毯上朦胧的影子。「怕。」 「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不用怕。」 男人轻笑,「嗯,有madam在,不怕。」 钟霓握紧他的手,抬起胳膊,对上窗户,教他瞄准,「那你别抖啊——」突然就扣动了扳机。 身后的男人唇角微挑,装模作样地用力挣开她的手,装模作样地颤抖,一副好怕好怕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时傅sir的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形象? 烂仔跌进madam钟的温柔乡,不可自拔,永无翻身之日。 钟霓怔怔然地看着他发抖,一时无措,丢了手里的玩具枪,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轻轻吻着他的手指,温柔安抚:「假的,是假的,玩具枪嘛。」 第75页 他深沉地看着此刻好温柔好乖的钟霓,唇角微弯,却又要克制地压抑下去。 狡黠的小狐狸也有温柔的一天。 看样子,他是吸收到了傅太太不少的运气。 是两颗心都要被搅乱了。 一颗心溢满柔情。 一颗心蕴起暴躁。 钟霓捂住额角,跪坐在床上,看着他的手,又看了眼地上的玩具枪,慢慢讲:「傅时津,你怎么这么胆小?你是警察啊,你怎么可以拿不住枪?」 她好生气,用力撒开他的手。 「一个警察不敢握枪,还是警察吗?你不如转业做文职啊!」话讲完,她惊愕地捂住嘴,受伤的眼神望住傅时津。 他静静的,没表情。 她怎会讲出这样的话?她讲话伤到他了? 他不敢握枪,以后有危险任务怎么办? 越想是越恐惧。 她捂住眼,「对唔住,对唔住,我控制不住,我……我只是……」 只是害怕。 ☆、031(删减) 卧室里□□静, 钟霓呜呜咽咽的声音不得不很清晰地漫进傅时津的耳朵里,她哭起来就不肯停。 男人深深吸气, 起身下床, 捡起地上的玩具枪,在手里掂着, 喊她没反应,看她泪眼朦胧,拉过她的手, 将玩具枪放进她手里。 钟霓睁开湿漉漉的眼,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难过地蹙着眉,「对唔住,我不该那样讲你……」 气人的时候能气死人, 道起歉来却惹人心疼。傅时津拿她完全没办法, 抬手擦掉她脸上湿漉漉的痕迹, 「该的,该的。」 绕到她身后,圈住她上半身, 裹着她的手,握着那把玩具枪, 「请madam钟教教我。」 钟霓偏过脸看他。 角度合适, 傅时津也顺势吻了吻她冰凉的脸颊,声音带着安慰与魅惑:「再教教我,好不好?」 「……好。」钟霓转过身, 抱住他腰身,冰凉的面颊蹭啊蹭啊,蹭着他的棉杉,蹭不到想要的,她抬起头融进他目光中,接着,就好无情地扔掉了手里的玩具枪。 「其实……」她目光清亮,声音软软,「也没关系,反正你在重案组,是我上司,我可以保护你呀,我技术很好。」 讲到技术,她想起来什么,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男人的脸,声音低低:「枪击成绩,我在警校是第一名啊。」她手指按着他衣服上白丝线勾勒的花纹,忍不住抠了下。 单枪击成绩,钟霓是警校第一名,远远超过以前傅时津在警校档案上的记录。 男人捏了捏她下巴,大拇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下唇。 她看他的眼,犹如被勾住心魂,轻轻含住他指尖。看清他的眼,比看清夜色更重要。男人不会明白她的想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双住了夜晚的眼,愈发沉了,愈发暗了。 指腹是湿漉漉的。 一吻湿尽他掌心。 她如画家一样,随意挥洒才能,无师自通,细緻地描绘他的掌心,寻到他掌心、虎口的茧,工具不是笔,是软软舌尖。 一笔一划的描绘,她要努力撼动他无坚不摧的心房。 「第一名啊……」男人眼睫慢慢垂下,往后退。钟霓紧跟着他的步伐,前进,要他退无可退。 他坐到床沿上,仰面看着她,「这么厉害,第一名……」他笑了,「那以后我万万不敢惹你恼火。」 钟霓扣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腰间,前进一步,坐到他腿上。 「对啊,你要讨好我,你要听我的话,你不可以惹我生气。」她摸摸他的下巴,粗糙的胡茬,刮也不刮干净,不过也不妨碍她亲一下啦。 她一步一步地来,一寸一寸地,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攻下他冰冷心房。 她瓦解他枯寂的理智。 他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只是好可惜,他的耐心是冠上别人的姓名,寂寞的有些甜。 偏偏要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腿,滚烫的掌心按住她的文身,寂寞的理智汲取到一份贴心的安慰。他贪婪地嘆了口气,低头吻住她的锁骨,吮出淡淡的红,沉眸看了一眼后,抬眸去看她的脸,不料,一眼跌进她青涩微露的风情里。 他体温比她高多了,软软的胸膛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被暖住了。钟霓喜欢他的炙热,一秒都不想分开,与他缠吻,不要矜持保持身价,只要舒服。 「傅……」 「嘘。」他啄了下她的唇,「乖,不要讲话。」尾音被她吞没,牙齿磕碰到他下唇,干脆就咬上,连舔带咬。 她无需技巧,全靠他带动她原始感官。 他抱起她,转过身,推着她坐到床上,握起她纤细的脚腕,往自己身前一拉,她立时要坐起身——腹部绷紧时的线条,连带文身也跟着绷紧了。他顺势而为,从文身处开始寻欢。 他抬起头看她,是已堕入情欲。 一分一秒,都纠缠。 她口干舌燥,心痒难耐,迫不及待,想要吻他,「傅时津,你亲亲我。」 「上次怎么叫我的?」 钟霓捂住眼睛,侧过脸,一手被他紧紧握住,同他手指纠缠。 男人耐心十足,声音与气息皆是在诱惑她:「阿霓,乖,像上次一样那么叫我。」 雨下得软软糯糯的,她绷起身,终于肯张口叫他。 第76页 一声老公比傅时津更好听,好像,名副其实,陆钦南才是她的男人。 他笑起来,大发善心,终于肯放过她,问她:「什么感觉?」 她眼睫发颤,心里也跟着发烫,残余的矜持与理智让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眯眯眼,悄悄看他,声音微微发颤:「热,热热的。」 他哼笑出声,抱起她,转过身,「要不要骑我?」 「啊?」钟霓睁大眼睛,忽然间就想到在客厅里看到碟片里的那一幕…… 她捂住胸口,心里发烫,继而滋生出另一种念头:她想看傅时津那样的表情,臣服于她,醉到在她施予的活色生香的情欲中。 碟片里的那一幕缱绻画面重新在这里上演—— 她笑出声,「原来它这么乖啊。」 听到她笑,他也跟着笑,「嗯,它只听你的话,会一直乖。」 她努力像男人平时那样行动,可好像没办法无师自通,累到趴着不动了。她抱怨他,又讲碟片一定是骗人的。 耐心到这一刻似乎已是尽头。 他跪于她身前,像个虔诚的信徒,也甘愿做她的信徒。他要她看着,他拉如何虔诚屈服于她。 「阿霓——它是你的了。」 钟霓摸了摸他受伤的耳廓,贴着他的耳畔,笑出声,「你也是我的。」 他愿意自己是钟霓的,喜欢自己是属于钟霓的。 ——我也是你的,只想是你的。 这一秒,他要做陆钦南,做钟霓的陆钦南,不是她的傅时津。 他明明才廿九,却仿佛走过好长好长的一辈子,得到此刻,好像从此有了信仰。 一株生长于地下水道的毒草,忽然得到了有效的滋养,疯狂生长,渴望更多的滋养。 他闭了闭眼睛,在她颈间努力唿吸着。 得到此刻,陆钦南真真是心甘情愿成为钟霓的信徒。 夜色散尽,天光降临人世。 做不成陆钦南,又回到傅时津。 他醒得很早,几乎是一晚没睡,睡不着,怕一睡就是一场梦。入了梦,就是噩梦。看着怀里的人,再一眨眼,天都亮了。 惺忪的睡眼中,是男人在窗前晃动的影子。想到什么,她腾地坐起身,用被子裹住自己,跳下床,动作太急,差点跌倒。 傅时津一手撑住她,皱眉:「慢点,不急,坐我车。」 她拧着眉,似乎很懊恼,提了提身上的被子,抱住自己,盯着眼前衣装革履的男人——昨夜和今晨,是两种模样。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会累?」她左右晃着身子,靠倒在他身上,「我就好累,腿好麻……」 他抚弄她鬓边乱发,「是我错。」 「哼。」她推开他的手,转过身,边走边讲:「道歉无用,不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会累啊?」走到门口,她回头,趴在门边,眼睛带笑,「阿sir,你昨晚舒不舒服?」 她得到了他那样的神情,是旁人看不见的。 男人哼起来,比女人更诱惑。 傅时津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再看看她,轻声笑了。 白日不可宣情—— 她拾起昨夜丢在地毯上的矜持,做她的madam。 而傅时津,衣装革履,仿佛昨夜的夜晚坏蛋不曾存在过。 到警署,下了车,傅太太一口一个警告: 「在警署,不要跟我讲话。」 「在警署,你不是我老公,我也不是你太太。」 「在警署,你我——没关系,只上司与下属。」 …… 没关系? 傅时津笑了,听她的话,「ok,没关系。」 只一夜过去,她就好无情。 * 重案组接手了o记关于义合的案子,先是白头佬事件,后是扯上了鬼佬庄。向廉署举报的人,至今没消息。宣文汀下了话,一定要查出哪个是鬼。壹和内部,容不下差佬的鬼,宁肯错杀绝不放过一个。 傅时津点了点手上的烟,一截菸灰掉进菸灰缸中,对张家诚讲:「尾巴收好了?」 张家诚吐出一口紧张的气,「搞定,所有记录我都已让人抹掉,不会有人查到我们这边。」 「警队有鬼,壹和有鬼……」傅时津捏着菸嘴磨着嘴唇,讥讽一笑:「你们做警察的,可真有意思,社团对付你们的招全都跟你们学到,学到手,安插鬼进警队。」 张家诚也觉讽刺,讽刺的是警队也有鬼,鬼佬庄身为警司,做的却不是警司该做的事,而他…… 他按住额角,低着头,捏着香菸摁进菸灰缸中。 「有时候,我都不知我算不算警察。」 「怎么不算?」傅时津捏扁了菸嘴,「至少,没人能做到你这一步,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差佬,拿着差佬的工资,混生活,比起他们,你算。」末了,是看透张家诚想法,补充:「是人都怕死。」他掀起眼帘,捏着菸嘴,手指一弹,菸蒂准确地飞进菸灰缸中。 是人都会怕死。 他也学会了怕死。 从无间狱走一趟,恶鬼忽然妄想做一个好人了。 经白头佬一事,内部调查科提交调查报告。重案组总督察madam关找上傅时津,问及开枪一事。 「我这儿有一份报告,是内部调查科同僚交给我的,我需要确认,你现在是否还有能力继续担任重案组高级督察的位置。」 第77页 madam关将手中的资料扔在傅时津面前,目光带着探寻盯着傅时津,「傅时津,我想你应该明白,身为警务人员,拿得稳枪,是基本功,如果有不能克服的阴影,那么就不适合做前线警察。」 傅时津看着桌上的报告书,根据「自身」的情况,「如实」讲:「madam,我不否认,我的确拿不稳枪,所以请madam给我一个机会。一周之内,我会拿枪击成绩报告向你证明我有没有能力继续担任重案组高级督察的位置。」 高级督察,他坐下了,哪走得掉? 傅时津拿不稳枪的阴影,无非是当初做见习督察时,开枪出了意外事故,伤了亲近朋友,是一枪毙命,毫无挽救机会。 自此,傅时津便拿不稳枪。因为隐瞒了真相,无人想到一个督察会拿不稳枪,出了亲近之人,除了……勤力想要去了解他的钟霓。 傅时津走出madam关的办公室,想起昨夜,钟霓讲的那句「我保护你」,心中盪起涟漪,涟漪盪开了,是又沉又甜—— ——好羡慕傅时津啊。 三楼露天广场。 张家诚背靠护栏,仰面望着蓝天,轻轻嘆气:「一周?一周你要打破神枪手记录?」 傅时津低眉望着警署外的街道,听到张家诚的「神枪手」,眉头一挑,似有不屑意味,「神枪手?警队还有这个记录?」 「当然!训练场会保存记录,目前西九龙最高记录……」张家诚侧目看向傅时津,笑了一声,「最高纪录,是神枪手,madam钟。」 傅时津目光一怔,继而扬眉一笑。是既意外又为此得意,难怪呢,原来是警校第一名…… 他的阿霓,好厉害。 「陆——傅时津,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该暴力的全都暴力,该有技术的全都有技术。若不是你对准白头佬,程宇年会正中红心吗?」 傅时津目光静静,捏着腕间的发圈,轻轻一拉,又弹回去—— 这东西,重新回到他手腕上了。 「没有,我没有技术。」他抬起头,眼里有光,是开心,「我需要神枪手madam钟教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 ☆、032 西九龙警署室内训练场。 白墙与明亮灯光相融, 亮得刺眼。傅时津站在护栏之外,目光无波无澜, 注视着离他很远的靶心。护栏外的射击台, 不止他一人,还有其他警队同僚。 有人认得傅sir, 打声招唿,看他拿起枪,却又迟迟不开枪。最近警署内在传傅sir无法开枪, 或许坐不稳重案组高级督察之位,挤走了曹sir,现下或许便是风水轮流转,转来厄运,一枪毙了白头佬, 恶鬼来找他麻烦…… 信关爷, 还信恶鬼? 张家诚觉得那些人真是讲大笑话。 傅时津捏着手中的玩意儿, 久违的手感,令他心头一跳,掌心发热, 继而也是颤抖。他记得这种手感,一如那一日, 也是用相似的枪, 抵在某人的脑后…… 他抬起胳膊,目光失去了焦距,手指扣住扳机。 忽然间, 有人靠近他身后,一手握住他微微发颤的手,瞄准护栏之外的靶心,扣动扳机—— ——砰! 张家诚眯眼定睛一看,是正中靶心。他惊目看向傅时津身后的人,十足地意外,知道某人是最高纪录保持者,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瞄准靶心便扣动扳机,且正中靶心,这技术跟某人真面目之下不分伯仲啊。 他忍不住为钟霓鼓掌,「madam钟,早听人讲你是西九龙的神枪手,今日,我终于亲眼见到。」 「你们cib不是背后讲我搅黄你们好事?是扫把星咩?神枪手当不起啦。」钟霓站在傅时津身后,手仍然握着他的手,只他手不再发颤。她抬眸看了眼傅时津,扯下护耳机,弯唇一笑。 张家诚面色讪讪。 傅时津扫了眼张家诚,将枪放进钟霓的手里,搂过她的腰,推着她站到自己身前,「再来一次。」 他想近距离看看她开枪的模样。 他喜欢她一手扼杀又拯救自己的想像。 帮她重新戴上护耳机,虚握着她的手,看她标准的持枪姿势,一双专注的眼眸。他看着她,她看着靶心。 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她抬左手戳了下他下巴,「看我做什么,看靶心。」 张家诚在一旁笑出声,「当然是看madam够靓咯。」 一旁几个同僚眼神怪异地看着他们三人。 钟霓完全把他当新手,教他握枪姿势、如何瞄准靶心的诀窍,扣动扳机的准点…… 她讲得好认真,他只看她看得认真。 madam钟忍无可忍,就着枪托敲在他肩头,看他眉眼一皱,「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挨训的男人瞥了眼身边看笑话的张家诚。 对上他冷冰冰的赶人目光,张sir自觉退开。 「有啊,我都听到。」 「那你试试。」 他举起枪,瞄准靶心,犹豫好久后才扣动扳机,枪头一偏,打中的位置也偏许多。钟霓几乎要被气到跺脚,小声讲:「打这么偏?连程宇年都不如啊。」 傅时津目光一顿,定定看着她。 钟霓侧过脸,撇撇嘴,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手腕上轻轻颳了下,看到他腕间的发圈,还没愣一会儿,他抽开手,抬起手臂,对上靶心,另一只手捏过她下巴,让她去看靶心。 第78页 他扣动扳机。 她仔细看着,开心起来,是正中靶心啊。 傅时津将手里的枪扔在射击桌台上,看着她发愣的模样,想起她与程宇年之间的氛围,心中发闷,松手,转身离开训练场。 钟霓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靶心上的黑洞。 重案组办公区,傅时津双手环臂站在办公室窗口,看着钟霓和程宇年同进同出。他心觉不爽,钟霓的感情,他一清二楚,只不爽她跟程宇年靠得太近,分享他与钟霓之间未曾有过的经歷。 他们从中学起就认识,一起入警校,一起做警察。 他们的一起,都令他心情发闷。 夜间,钟霓先收工回去。傅时津收到丧龙的消息,离开警署,绕路去油尖旺正月茶楼。 着一身碎花连衣裙的小阿芬背着书包站在楼梯护栏边上,看到傅时津走上来,立即跑下楼梯,跑太急,撞到他身上。 傅时津牵起小阿芬的手,「今日学校放假?」 小阿芬点点头,拉了拉傅时津的手,放轻声音:「陆先生,你要小心啊,坏女人在上面呢。」 坏女人是宣雪。 傅时津弯弯唇角,揉揉小阿芬发顶,给她几张红杉鱼,「自己去玩,别跑太远,免得你哥哥担心。」 小阿芬低下头,拽紧男人的衣服下摆,「坏女人打了哥哥……」 傅时津敛起笑脸,望向楼上,一层层阶梯,简单能看见尽头。他抬手轻轻按在小阿芬脑袋上,柔声道:「阿芬,你要知,出来的,总归要还的,你讲对不对?」 小阿芬抬起头,思考着陆先生讲的话,五分明白五分不明白,但明白五分就够她放下心。坏女人打了哥哥,日后哥哥也要还给坏女人。 傅时津喊来茶楼伙计,让其照顾小阿芬。 衣冠楚楚的男人径直上楼,目光落向坐在椅上的女人。 丧龙挺直了背嵴站在宣雪身前,由她动手打骂,不吭一声,也努力做到没表情。 阿粒坐在一旁,静静闻着茶香,眼看丧龙的左脸颊被扇到泛红,她欲要开口劝阻,已见傅时津上楼,不再劝阻,而是等待沉默中的暴力。 在下一巴掌落下前,傅时津抓住宣雪手腕,用力一扯,推着她离丧龙远一些。他盯住她,笑了:「怎么?又是谁惹到大小姐?」 宣雪狰狞的面孔转瞬收起,微微一笑,是荧幕上的清纯玉女,是广大男性观众倾慕的纯真女郎。她抱住男人胳膊,软声道:「这几日,我找不到你,他不肯告诉我你在哪,你讲是不是他惹到我?」 男人笑得淡漠,沖丧龙使眼色,让他离开。 「看来,不是飞仔龙惹到你,是我惹到你。」男人声音清冷,分辨不出喜怒。 阿粒坐在一旁,看了眼傅时津,笑笑地讲:「我都说啦,丧龙不知情,若是知情,哪里情愿站在这里任由旁人盯着他被个靓小姐打巴掌啊?」阿粒眼里毫无笑意,垂眸,又讲:「男人是要尊严的,谁要他没尊严,他恨都来不及呢。」 像是无心之言,又像是恶意直言。宣雪看向阿粒,不知觉缠紧身边男人的胳臂。阿粒的话,扎进她心里去了。她夺了陆钦南的尊严,还给他便是,她告诉自己,没关系,陆钦南的尊严是死是活都在她手里,他恨总比毫无感情来得好。 总有一日,她会叫他明白,他能活今日,能得今日位置,都是因她。 宣雪深深吸口气,努力无视阿粒的话,看向身边男人,「你这几日不找我,是不是你太太缠着你?」 傅时津抬手,大拇指颳了下眉头,好掩饰蹙起的眉头,眼睫下是生冷的目光。「今日,我很忙,内部调查科的人缠着我,抽不开身。」 宣雪笑一声,「我回去跟爹地讲啊,让他帮忙呀。」 男人淡淡一笑,「好啊。」 阿粒抬目看向男人。 陆钦南真能忍,忍耐多年,部署多年,陆良死了…… 很多好人都死了。 阿粒垂下手,捂住小腹,双眸忽地蹦出恨意。她握了握拳,这几年,她旁的本事没学到,却学到忍耐。 比起她几年忍耐,谁比得上陆钦南十几年的忍耐?或许比十几年更长,一如陆良一般,跌入泥潭深处,无人来救,便一堕到底,再也回不到过去,努力往上爬,成昔日义合话事人。 如今,陆钦南是在走陆良老路。 安抚好宣雪,茶楼荣叔收到傅时津指示,请宣雪去后厨,讲今晚餐点出了小问题。傅时津看着宣雪进后厨,手中捏着杯子,轻轻放下。 越是急躁愤怒,就越需心平气和。 时常有人讲,陆钦南不过廿九,却好似四十九,过上中老年男人的生活,品茗茶,修身养性,养出一副斯文作派,遇事再也不如昔日陆良在世那般冲动。 「宣文汀近日情况怎样?」 「他警惕心很重,从不让我进书房,倒是宣雪有进去过。」阿粒看了他一眼,「宣雪不笨,你若对她太好,她一定怀疑,不如你自己玩苦肉计?她最见不得你出事。你若有事,她一定要求宣文汀帮忙。」 傅时津靠上椅背,「你呢?」 阿粒摸着自己漂亮的美甲,「这个孩子我不能留,他想要儿子,呵,我不能让他如愿,绝不。如果佛祖都站他那边,那我就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第79页 「阿粒,如果没了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宣文汀不再留你?」 「你放心,他离不开我,你讲,谁会钟意一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子?哪个肯跟?不是为钱就是为利,而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的命,我心甘情愿,他离不开我的心甘情愿。」 阿粒跟宣文汀时,才十九岁,一个如花的年龄,失去了陆良,便什么都没了。当年,陆钦南受陆良嘱託,照顾阿粒,也许是太过照顾,引起宣雪注意。陆钦南只得将她身份换了,宣雪找上无辜的凤姐,乱棍打死。之后,阿粒便瞒着傅时津走上这条路,聪明、年轻貌美的女人,勾引一个六十的老男人,真是太容易了。 她一定要宣文汀一家人的命,还给陆良,还给那位无辜替她死的凤姐。 「阿南,我忍太久了,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撑下去,撑下去,我不撑下去,就剩你一人了,那陆良一定心疼你……」 傅时津打断她的话,笑道:「他不会心疼我。」 「你话说错,他做你十几年父亲,怎可能不心疼你?」 傅时津默然不语。 沉默直到宣雪回来才被破碎。 丧龙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背靠着墙面,仰着脸望向窗外的霓虹灯。小阿芬买了一束花回来,捧到丧龙面前,「哥哥,送你。」 丧龙侧过脸,阴影覆住他泛红的脸颊。他看到眼前红艷艷的玫瑰花,笑:「我要来做什么啊?」 「送给林阿芬咯。」小阿芬将花塞进哥哥手心里,跑到他另一侧,摸上他泛红泛烫的脸颊,本想讲笑话给哥哥听,逗一逗哥哥,但喉咙也跟发烫,只得抱住哥哥,「笨蛋哥哥……」 丧龙拍拍小阿芬肩膀,「哎,你叫边个笨蛋啊?你念书这么好,搞不好我也很聪明。」 「切,再聪明也是笨蛋哥哥。」 傅时津下楼时,宣小姐似被哄好,安安静静,犹如荧幕形象里的那位小李丽珍,纯真美好。丧龙怕小阿芬冲动讲错话,便抱住她,按着她脑袋,不让她去看宣雪。 小阿芬心知肚明,只小声嘟囔,过一过骂人的嘴瘾。 反正陆先生讲了,出来的,迟早要还回去的。 哥哥从那个坏女人那里遭受的,迟早有一天都要还回去。 傅时津喝过酒,不便开车,丧龙开车送他回去。小阿芬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停地问陆先生的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陆先生,你是不是好钟意你的太太呀?」 坐在后座的男人按住太阳穴,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夜景,忽地听到小阿芬问的问题,转过目光,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不夜港中裸露的霓虹,是易逝的。他的想像,始终是要被扼杀,那颗罪恶的种子,发了芽,也终会迎来冬季,会枯萎。 他闭了闭眼,低声喃喃:「不。」 小阿芬懵懵懂懂,不知陆先生的「不」是不钟意还是不知钟意?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于是小阿芬又再次提问相关的问题: 「陆先生,那你的太太钟不钟意你呀?」 ☆、033 男人迟缓地掀起眼皮又闭上, 霓虹街景的光覆在薄薄的眼皮上,一剎那的光景, 也溢不进他真实的眼睛里。 关于小阿芬的问题, 他不知答案。 他不是傅时津,怎会有答案? 丧龙拉了拉小阿芬, 让她坐好。许久得不到陆先生的答案,小阿芬也知自己问错问题,乖乖坐好, 小心地用余光观察陆先生,一张英气的脸上此时流露着落寞。 小阿芬嘆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臭嘴。 送陆先生回家后,小阿芬忍不住,拉着丧龙, 问:「哥哥, 陆先生的太太不钟意陆先生吗?」 丧龙愣了愣, 迟疑着,想一想该如何回答小阿芬的问题,想了半天, 不耐道:「小人仔问那么多做什么?龙小芬,我警告你啊, 不要早恋, 要念书。」 小阿芬踢了下丧龙的脚后跟。 丧龙揽过小阿芬的肩膀,推着她坐上副驾驶。 陆先生的太太钟不钟意陆先生,谁知道?在madam钟那里, 陆先生一天不是陆先生,谁知道爱意是如何?只是,叫他好意外的是,祖宗回答小阿芬那句「陆先生,你是不是好钟意你的太太呀?」这种问题时,回答竟然是否定。 有时,越是否定,越是一种渴望。渴望久了,是甜蜜,亦是折磨。 丧龙见过陆钦南一人冷面的模样,丧龙崇拜他,但不盲目崇拜。 他记忆里的陆钦南是没心的。即便有心,也只是假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陆钦南。 车灯一亮,丧龙想起好久之前,祖宗身边有个女人,那位小姐很自知,不强求,只想跟在陆钦南身后,贪图荣华富贵,后来,那位小姐太贪了,想要贪得陆钦南的一份真心。 他如常冷漠,讲自己没心。 那位小姐便问他的心去哪了?她可以帮忙找回来。 那时的陆钦南想了许久才回答:「在天堂。」答完又笑问那位小姐:「你去得了天堂吗?」 陆钦南的心在天堂。 天堂是哪里呢? 丧龙不知,只知自己的天堂是身边所爱之人皆平安。 送小阿芬到校舍,给她几张金牛,她不肯收,从包里拿出钱包,沖丧龙甩了甩,「哥哥,我有钱,去年陆先生给我大利是,够我用一年。」 第80页 丧龙哑住,仍坚持将自己赚得的钱塞进小阿芬的书包里,揉揉阿芬的脑袋,「你要好好念书,知不知呀?」 「我知呀,我知呀,将来我做医生给你看,笨蛋哥哥!」 目送小阿芬回校舍他才转身离开。回到屋邨,简单的四四方方的小屋内,被打扫整理的很干净,t恤、被套、床单……有淡淡的香皂、洗衣粉香气。 丧龙本想坐到床上,却转而坐到一旁的矮凳上。他捂住脸,不知想什么。 没多久,林阿芬回来了。她衣着朴素,回来之前一定是换掉了那些看似靓丽却不知多脏的衣裙。丧龙望住她,许久后,他起身紧紧抱住林阿芬。 「怎、怎么了?」 「你不要出去啦,我养你啊,你阿婆阿弟,我也可以养啊。」 林阿芬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抬手轻轻拍了拍丧龙的腰,「龙、龙哥,你不要可怜我……我,我不想被你可怜——」 「你不嫌弃我才好啊。」丧龙打断林阿芬的话,笑了起来。 ——这是丧龙的天堂。他想的很简单,只想自己所爱之人平平安安、无忧无苦。 * 推开回家的门,男人闻见一阵阵焦味,是从厨房传来。他想到什么,迅速解扣脱了西服外套,进厨房,果真是一片狼藉。 钟霓举起锅铲,转过身,对着傅时津,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他见她狼狈,笑了起来,拿开她手里的锅铲,扔进黑乎乎的锅里,拉过她的手,放到水下沖洗,才看见她手指被烫白红的一片,指背也有不少。 「你不知等我回来?」 她捏着拳头,一脸沮丧,「我好没用,连炒个菜都做不成。」 他关掉水龙头,也关掉煤气,沉默不言。 钟霓低头探到他眼下,一双眼没了先前的沮丧,只剩笑意。他算是明白她话中话了,扯扯嘴角,捏捏她手指,讲:「你鼓励我,要用这种方式?」 「哇,阿sir,原来你也需我鼓励呀?」 傅时津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神情,点点头,拉起她的手,吻了吻她掌心、指背,「你好好的在我身边就已经是鼓励我了。」 钟霓再看他手腕,只精緻的腕錶,没有发圈。 这一周时间,他都得腾出时间假模假样地练枪。从百发不中到十发八中,到不为人知的百发百中。站在射击台上,灯光刺眼,也许是枪声太明显,戴上护耳机也拦不住右耳朵里的鸣声。他突然抬手,闭上眼,拿着枪对上自己的太阳穴。 刚进训练场的张家诚见到这一幕,万分心惊,上前拉住他胳膊,「傅时津!你搞什么啊?!」 他睁开眼,笑得放荡,「享受一下。」 「你疯了!」 他扔了手里的枪。 他几乎要疯,也不知是什么理由让他撑到今日。 每天傍晚,有一小时的时间,钟霓亲自指导傅时津练枪,看他百发不中,简直要被气死。程宇年偶尔也会凑热闹过来练习,基础都十发一中,见傅sir是百发不中,顿时有些得意。 傅时津漫不经心,敛起所有不悦。 张家诚笑笑地望了眼不知情况的程宇年。 傻仔啊,你玩枪就玩枪,十发一中,已够扑街,当着你顶头上司的面跟他条女嬉嬉笑笑,不怕衰神上身?真是傻得嘛。 一小时的指导结束,一行人离开训练场。傅时津走在最后,看着程宇年一手搭在钟霓的肩膀上,吊儿郎当的模样,有够讨厌。 钟霓一巴掌甩开程宇年的手,放慢脚步,回头看傅时津。突然地,傅时津一手伸了过来,握住她手腕,拖她进了右边的走道,待在狭窄的楼梯间。 傅时津屈起食指,指节用力敲在钟霓的额上,她如何反抗,都没用,他推着她肩膀用力摁于墙面。 「你做什么啊?」钟霓压低声音。外面脚步声频繁经过,惹人心脏发紧。「这里是警署!」 傅时津摸了摸他刚刚敲过的额头,「你看不出来吗?」 钟霓抬眸盯着他,「看什么?」 「我最近不太好。」 闻言,钟霓紧张地摸摸他面颊、额头,「哪里不舒服?」 她仍紧张他,于是,他笑着亲亲她,如实告知她自己的情绪,「我是吃醋。」 钟霓睁大眼睛,想到什么,眯起眼睛笑起来,笑得鼻子都皱了。她抱住傅时津脖子,摸着他的后脑勺,心生怪异,却也要开心。 傅时津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这样的情绪。他心里无她,这是一开始她就明白的事情,现在,他心里有她了? 好古怪,说不上来的古怪。 但开心最重要。 「吃什么醋呀?你有什么资格?」钟霓踮着脚,神情倨傲,不屑,「打靶打得那么烂……」 傅时津捏住她下巴,气极反笑,笑得不轻不重,好危险。「好,好,我烂,还请madam鼓励鼓励我。」 「咦,不是你讲,我在你身边就够鼓励?有什么用啊?」她推开他的手,笑的得意,「不如我离开?或许更够鼓励你。」 不想再听她嘴里蹦出一个字来,倾身向前,吻灭她话音。 程宇年推开楼间门,撞见这暧昧一幕,愣在原地,僵硬地转过身走开。 钟霓推开傅时津,嗔道:「这里是警署啊!」 傅时津抿了抿嘴唇,双手揣进西裤口袋,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心满意足。出了楼梯间,看见站在外面的程宇年,神情淡淡。 第81页 程宇年一脸局促不安,紧紧张张一句话讲不出口。从江月口中早知钟霓对傅sir的执着是多病态,今日亲眼看到,那哪是病态,分明是享受。 江月讲钟霓不爱傅sir,婚姻都好荒诞。 程宇年看到的不是江月讲的那样。钟霓并不荒诞,一份感情再如何病态荒诞,都源于一份动心。譬如,他曾经噩梦般的初恋…… 再见钟霓出来,他掉头就跑。 他不小心望见了钟霓内心的秘密,几乎是一起长大,他怎会不了解钟霓? 钟霓只看得到傅sir,眼里只看得到他,将来,所谓的荒诞不爱婚姻,也要变成情爱。没有情爱,何来享受? 而钟霓,此时此刻,正享受着这一份病态的情爱。 一周后,傅时津将枪击成绩报告交给重案组总督察madam关。madam关接手随意看了一眼,稍稍诧异,「你刷新了阿霓保持的记录?」 傅时津不否认。 madam关合上记录报告,笑道:「阿霓成绩保持三年,你突然刷新纪录,她知不知啊?」她笑着摇头,「她一定不服输。」 搁下报告书,摆正神色,提及o记那边移交过来的案子,「白头佬一事,上面很关注,义合会前几年安安分分,成立了壹和公司,做正当生意,背后怎样,大家都不知,白头佬、庄sir一事爆出后,壹和集团很可能只是个漂亮门面,背后仍是义合会。社团到底是社团,洗得干净的话,这个社会要警察还有什么用啊?」 傅时津坐在办公桌前,思索着。 「对了,我们这边有份情报,壹和集团财政大权是在一个叫『祖宗』的人手里,你对这人了解吗?」madam关看向傅时津。 傅时津既然是在义合潜伏半年,想来或许会知那个叫祖宗的男人。 办公桌下,傅时津敲着膝盖的手指顿了顿,表情风平浪静,思量了半晌才开口:「这个人情报不多,在义合极少露面。」 madam关露出失望的神情,摇头嘆气,「据我查到的情报所知,这个叫祖宗的男人,是壹和集团的核心一把手,没有他的能力,也不会有壹和集团,义合会哪有洗白机会?」 傅时津目光长久停留在桌面那份报告书上,他收回目光,起身,对madam关讲:「madam,这个人,我会查清楚,不知你的情报源……」 madam关盯住傅时津,神色讳莫如深,半会才道:「我们有卧底,具体来源不方便告知,但这个人,我们必须解决,这个人决定壹和集团的财政,没他,壹和一定会垮一半,宣文汀老了,现在都讲是年轻人天下,不是吗?」 宣文汀老了,但不代表他不够狠啊。 必须解决他吗? 傅时津从办公室出来,按着手机上键盘,发短讯联繫张家诚,请他去训练场见面。 灯光冷调,傅时津神情极其阴郁,站在射击台,戴着护目镜,双手撑在护台上,听到身后脚步声,偏头望了一眼。 张家诚站在身侧,「madam关有任务给你?」 「我身边有鬼。」傅时津直起身,看向张家诚。张家诚表情一怔,后退一步,「你怀疑我?」 好歹是个警察,动不动就紧张兮兮。傅时津嗤笑,将护台上拆卸下来的枪管装入套筒,迅速组枪。张家诚看的眉头一蹙,心道,陆钦南若是警察,一定不比傅时津差,或许比他更优秀,非人可比的忍耐力,傅时津本人比不上陆钦南—— 可惜,是环境造就了陆钦南,若没有那样的环境,哪会有这样的陆钦南? 这是悲事。 悲情不夜港是频频诞生悲事,太平常。平常而无能为力。 「陆钦南身边有鬼。」傅时津组完枪,对准前面的靶心,一枪正中红心。 「madam关有卧底在公司,目标是我。」 ☆、034 钟霓收工回家的路上, 遇到一位女明星在附近拍摄,至于拍什么, 她无心关注, 只江月感兴趣。钟霓站在路边,靠着街边护栏, 等着江月。一趟看戏后,江月回来,跟她讲该位女星是何人。 「人称小李丽珍。」江月表示不屑, 「跟李丽珍完全比不上,ok?到底是谁这么没品位?搞什么小李李丽珍?」 「做女明星,难道还不够靓?」 「靓,靓,当然靓啦, 不过呢光靓哪里够, 只靠靓做什么女明星?」小李丽珍不过是仗「纯情」人设打响自身名气而已, 拍电影,要看演技啊,光靓不靓点够啊?不如做花瓶, 讲笑。 钟霓回头看一眼,那位小李丽珍也看过来, 眉目生动娇丽, 一瞥一笑都干干净净,一众食烟火气息的凡人比不上啦。钟霓眉头一挑,收回目光, 沖江月笑:「靓,够靓,好嫩的靓妹,广大男性观众一定好钟意啊。」 「我钟意你啊。」 「啧,你是女人,我是女人,搞不到一起啊,靓月月。」钟霓一手揽过江月肩膀,一手偷袭成功,惹江月跺脚挣扎。 话语间搞来搞去,江月噗嗤一笑,「结过婚的女人,讲话不如过去含蓄矜持,张嘴搞来搞去,若你姑妈听到,你一定搞不动傅sir啊。请你回家搞啊,谢谢madam钟,不要污染我耳仔啊。」 钟霓笑一声。 已婚靓女,当然是回家搞。 回家没多久,钟霓收到警长何叔的短讯,不得不收拾再回警署。下楼时,跑得快,差点迎面撞人,一阵香水味扑鼻而来,她匆忙道歉,转身离开。 第82页 楼梯道上的女人慢慢转过身,看了眼钟霓跑远的背影。 回到警署,除江月并不是今日值班,其他几位同僚都在。何叔讲收到线人消息,壹和旗下娱乐会所有人吸食丸仔,很可能是从白头佬手中得到的那一片货。傅sir此刻在madam关那边,其他同僚先过去,隔壁扫黄组已到位。 钟霓跟程宇年先行进会所,逐一检查,撞上旁人审视目光,钟霓立时拉过程宇年的手,拖着他往前走,程宇年皱着眉,拒绝拉拉扯扯。旁人便只当是闹情绪的小情侣。 人一走开,钟霓立时松手,回头瞪着程宇年,「切,你以为我想拉你手吗?」 程宇年不想与她讲话,瞥过她指上的婚戒,更不想与她讲话,径直往前走,突然站住脚,站在一间包厢门前,视线越过门缝,望进去。 钟霓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进去。 包厢内,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光线昏昏暗暗,看不真切。 会所迷离紫色灯光映着暗色墙壁,光线更甚晕暗,在这迷离灯色之下,人人摇头晃脑摆动臀部,恨不得要将自己所有愁绪晃摇掉。 有人走到钟霓身后,双手轻轻托住她往后倾倒的肩身。钟霓反射性抬手按住肩膀上那只手,下盘稳住,抓住后人胳膊往前一摔,男人被迫摔倒在地,肩身剧烈作疼。与男人同行的女人见状,着急上前,扶起男人。 「朗先生?」女人扶起男人后,厉目看向身前着牛仔外套黑色短皮裙的钟霓,上前欲要教训她时,身后男人一手按住肩膀,一手将她拉到身后,站定在钟霓身前。 钟霓动不动就动手,程宇年为此头疼,不过还是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挡住男人的目光。「先生,对唔住,我朋友喝多,对唔住。」 会所内迷离灯色下,男人视线越过程宇年,落在钟霓那张脸上,「没关系,是我看错,我以为这位小姐喝多站不稳要摔倒,想扶住她。对唔住,吓到这位小姐了?」 钟霓歪过身,从程宇年身后探出来,「是我对唔住啊,我下手有些重……你没事吧?」 男人淡淡笑一声,「无事。」语毕,他转身走进他们方才盯着的包厢。男人一进包厢,灯光全亮,方才他们看不清的这会儿全看清楚了。 男男女女,衣着整齐,桌面干净,屏幕是k歌画面,他们的氛围似是在谈生意。 程宇年却觉得怪怪的,说不上来的古怪。 男人走了几步,侧过身望向身后门外,「你们要进来?」 钟霓迅速扫一眼,笑笑地摇头,按住程宇年后颈,拖着他离开。程宇年张嘴要讲话,钟霓捂住他嘴巴,推着他走到暗角,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程宇年,后退几步,站到走道,却意外对上那个男人戏嚯的目光。 她心惊,蹙眉。 算暴露? 她拧着眉,看了男人一眼,抬脚朝程宇年方向踹上去,「真无用,连打茄伦都不会。算了,分手咯。」她转目再看向那个男人,潇洒一笑,转身走人。 程宇年捂住肚子,一脸痛色,装模作样地去追钟霓。 男人收回戏嚯的目光,转身进包厢。走几步,忽然顿了顿,他想起来了,方才似乎是看到钟霓手上的戒指? 他眉头蹙起,对身边女人讲:「马上清空,别让差佬找到蛛丝马迹,另外,通知宣文汀,今晚生意无需再谈,我很不满意。」 程宇年跟在钟霓身后。钟霓低声讲:「刚刚那间包厢,你有无看到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 钟霓睨了他一眼,眼神嫌弃,「那些女人是会所高级小姐。」 程宇年瞪大眼睛,「你点知啊?」 钟霓当然不会告诉他,她自来野惯了,什么场合她都去过,小道消息在这里收的最快也是最贵,否则半年,她点熬过没有傅时津的日子?cib不会给她情报,她只能自己查,查来查去,摸清一些路子。做差佬,不代表不可以跟「贼」合作,反之亦然,利益驱使,什么都好讲。 「那些人,有问题,你回头找经理查。」 上了楼,在几个包厢里逮住几个吸食丸仔的年轻男女,几个未成年,不好在这里直接审问,只得带回警署。便衣同僚进来押人离开。 从包厢出来,再遇那位朗先生。 钟霓一手摁着年轻男人,从朗先生身边擦肩走过时,年轻男人突然用力朝钟霓身上撞上去。 程宇年咒骂一声,却站定着,不是担心钟霓,而担心那个不知madam钟暴力倾向的可怜年青仔。 钟霓错愕挑眉,一手拉住要跑的年青仔的后衣领,抬脚朝他臀部用力蹬上去,与此同时松手,年青仔被踹趴在地。钟霓一脚踩上男人臀部,随手抄起旁边小高圆桌上的酒瓶—— 站在钟霓身后的朗先生动了动手指,却比不过另一个男人的速度。傅时津轻而易举从钟霓手里夺走酒瓶。 「伤到哪里?」 钟霓拧着眉,听到傅时津的声音,抬头望见他的脸,暴躁的怒气顺势压下去,捂住胸口,抬脚要朝年青仔踹上去时,傅时津直接抱起她离开,示意其他同僚解决后事。 傅时津抱着她离开会所,放下她。 「有伤到?」傅时津低声询问。 钟霓捂着胸口,「先做事。」 傅时津看了眼外面,「今晚不是为那些年青仔,是为其他人。」他拉过钟霓的手,揉揉她的掌心,再看她方才捂住的地方,再次问:「伤到哪了?」 第83页 钟霓正要回答时,有人走过来,喊她:「阿霓。」 她循声望过去,是那个朗先生。她眉头一皱,正想问你点会认识我时,男人笑起,灯色不再迷离,于是男人的眉眼愈发熟悉了。 钟霓记性太好,好到有记仇的坏毛病。她想起来了,「朗聿凡?」 朗聿凡是她住在钟家老宅时的邻居,两家人亦是世交,早些年朗聿凡一家人移民新加坡。因爹地不管她,她时常翻墙离家出走,每每将她找回来的人都是朗聿凡。真不知朗聿凡到底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位置,搭到她身上,连她躲在哪里,他都知。 「许久未见,你一点未变。」他伸手过来,钟霓下意识避开——一如小时候。朗聿凡淡笑,「你一点未变,和以前一样。」 钟霓的态度不冷不热,连回应也懒得回应,「我有事,先走。」她转身离开。 她这样的态度,朗聿凡丝毫不觉意外,意外的是她已戴上婚戒。移民新加坡后,钟霓的消息一直断断续续,随后,因为忙碌,早已忘却。 今日再见,忘却的都一瞬回归原位。 他看向钟霓身边西装革履的男人,友好一笑。 傅时津拉过钟霓的手,开门让她上车。 站在车边,隔着人群,傅时津远远地打量朗聿凡,眉头一沉。 一路无言,回到警署。 钟霓当着他的面揉着胸口,也不见他有所反应,急地跺脚,没好气地去审问吸食丸仔的年轻男人,却被警长何叔拦住。 「阿霓,你不要审问,大家都怕你审问,审到最后,我怕你被投诉啊。」madam钟审问犯人永远是粗暴直接型,对待这些人固然有用,但最后无疑要被投诉。香港讲法,更讲人权。 钟霓一脚踢了下年轻男人坐住的椅子,转身走人。 凌晨时分,傅时津与钟霓一同回家。 一路上,钟霓不讲话,只盯着傅时津,以为他会懂,会主动关心她。得不到他的安抚,她气恼地拧眉。到了欣荣大厦,她气愤下车,上楼一进门就要反锁上房门,傅时津早知她有这么一招,结实的手臂卡进门缝中,「你捨得?」 她当然捨不得伤害自己的防空洞,防空洞坏了,她更得不到安抚,她会更暴躁。她心理不健康,无需怀疑,她有些微的暴躁症,除了姑父与程宇年、江月知情之外没人知。 她控制不住,捂着有些作疼的胸口,站在傅时津面前,定定看几眼,转身离开,进客厅,打开酒柜,挑一瓶最好的葡萄酒,倒满一杯,干巴巴一口喝尽,完全不知品尝。 傅时津解开衣扣,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走到她身后,一手搂过她腰身,一手拿开她手里的高脚杯,轻轻放在桌柜上,搂着她远离酒精。 他不知她因何如此,只得温柔安抚她,让她乖乖的,不要乱发脾气。闻言,钟霓皱着眉,坐在沙发上,揪住他领带用力一扯,不满道:「我没乱发脾气。」 她满脸不高兴,还讲没乱发脾气?没乱发脾气怎会随随便便摔门。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 她歪歪脑袋,低着头,揪着他的领带缠上自己的手指。 「你摸摸我这儿。」她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声音很快小下去,「……被撞到,很疼。」 男人看着她,想起今日她抄起酒瓶要往人身上砸上去时的模样,好冲动。 做警察不可以冲动,冲动就会犯错,犯错就会有危险。 他不该惯着她,以前的傅时津是由得她冲动,惯出这幅样子,失踪半年,得到傅时津一点消息,她就冲动失去理智,街头揍飞仔,连自己受伤都不顾? 他看着她发恼的样子,无奈嘆气,但要坚持,不可以惯她。他捏捏她下巴,讲:「你今天做错事,你知不知啊?」 钟霓垂眸,想往他身上靠,却被他无情推开。她对上傅sir严肃的神情,忽然地,就好乖,乖乖坐好,坐得笔直。 她点点头,「我不该暴躁,不该冲动,我差点打人。」她抬眼,也是忽然地泪眼朦胧—— 好会演戏,也难为她只做警察不做女星。 傅时津被气笑,抬手指着她,「收回去。」 钟霓装模作样抽抽鼻子,「你讲乜呀?」 「你每次都跟我玩把戏,要我心疼你?阿霓,我可以心疼你,你想怎样,我都可以心疼你,但是,今天不可以,你根本不知你错在哪里。」 钟霓腾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傅时津,不满,怒道:「我有什么错?我被人撞啊,你知不知女人胸口被撞好痛啊!你没胸你当然不知!你只吻到爽就够!早知我就该咬掉你!」 ☆、035 听着她的生气言论, 傅时津抬头看向她。钟霓拧着眉,一双眼蓄满水, 随时都会掉下来。他静静看着她, 她亦静静地抽泣—— 不知真假。 他被她骗的次数太多,心有警惕, 可看到她眼眶泛红,他一颗心要软,要心甘情愿被她的小把戏骗倒。 倒入她眼中, 望而生情。 他不发一言,惹她不快,她握了握拳,俯身一拳打在他胸膛,利落收手转身离开。他仍是没任何反应, 钟霓走几步, 侧转过身, 抬高下巴,倨傲地瞪着他,小脾气稍稍收敛, 只等他有反应。 他靠着沙发,双臂摊开, 「过来。」 钟霓哼了一声, 不高兴,「阿sir,我犯错, 难道你要包庇我?」 第84页 傅sir坐在沙发上,放下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仍朝她伸着。她今日因为工作任务,着一件短款牛仔外套与黑色短皮裙,腰线清清楚楚,更清楚的是腰线以下的靓腿。 黑色显白,在亮晃晃的灯光下,半遮半掩的阴影也掩不住。美色当前,不包庇都不可以。 他目光沉了沉,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钟霓抿住嘴唇,憋住想要得意的笑,捏着裙摆,朝他走过去,当着他的面前转了一个圈,大大方方给他展示他刚刚在看的。 裙摆拂动,那双腿若落进他手里,应当一手可握。 她步伐生风,七八步的距离,她三四步到位,笔直地站在他身前,故意地,膝盖蹭过他屈起的膝盖,西装裤腿似都被她带来的风蹭动。 他掀起眼皮,望住她。单单只望是不够的,眼睛里有她是不够的,还要更多。他擒住她胳膊,将她整个人拽进他怀里。 他的气息,咫尺之遥。钟霓笑出声,凑近了他,闻他身上的味道,闻到了菸草气息,她抬手戳了下他高挺的鼻樑。他顺势捉住她的手,覆过他略微刺人的胡茬。 「阿sir,你包庇我,你知不知后果啊?」钟霓有些得意。这个男人愿意包庇她,她当然要得意,满心都是得意,都是快乐。 他拉着她的手,鼻尖蹭着她的手指。「madam,你想我包庇你,可以,需等价交换。」 钟霓眉头一蹙,抽出手,欲要起身,腰身被他束缚住。她眉头皱起,他干脆亲过来,以吻熄灭她的小脾气。 心被温柔以待,乱得一塌煳涂。 钟霓攥紧他衣襟,「阿sir,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呀?知不知收受贿赂犯法啊,后果更严重。」 他轻揉着她的眉心。 她哪里会知,曾经的陆钦南早已跌落黑暗深处,既然无人肯伸手拉他,那他就做烂仔,学陆良,将来做社团话事人。黑,就黑到底。 选白,不过是因他找到一份信仰。 他曾低贱如蝼蚁,藏起所有渴望。可,人是一种越渴望,越是贪婪的生物,以至谁施予他一点营养之源,他便可以为谁再低贱、再低贱,也甘心为那人弯膝,做她信徒。 「代价不高,我要你以后不要乱冲动,那些人无论犯什么错,也轮不到你以暴力处理,明不明白?」怕她恼火,他声音愈发温柔,「我不希望你的冲动给你带来危险,明不明白?」 她认真听着,歪了歪脑袋,「可是,傅时津,你不明白。」 他对上她眼睛,「我哪里不明白?」 钟霓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别过脸。不是沖不冲动一说,是她控制不住,情绪不稳。她怎会告诉这位正派十足的阿sir呢?他若知道,一定会训她,甚至有可能不让她继续待在重案组。 钟霓推着他臂膀,「你松手。」 傅时津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紧紧握成拳的手,因握太紧,拳头都在发颤。他用力掰着她的手指,她便愈发用力。傅时津抬眼看她,乌黑的瞳仁蕴上怒气,「钟霓!」 钟霓迅速抬手拍开他的手,一手用力推搡他,一手用力扣住腰间那只手,挣脱开几秒的时间,她已从他怀里离开。 傅时津捉住她的手,起身,想要拉回她,不想她转身,便是迴旋踢。傅时津被踹回沙发,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钟霓收回腿,小步地后退着,「你别跟我讲话……」她耸着肩膀,「我现在好生气,你别跟我讲话。」眼泪掉下来,她转身跑进卧室,将自己关起来。 傅时津哑住,坐起身,望着卧室门,按住太阳穴。他不明白钟霓这样忽然的情绪,想到她刚刚是真的掉了眼泪,他嘆一口气。 敲门没反应,他只好卸了门锁。 钟霓抱膝坐在床边,听到动静,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进来的男人,他手里拎着门锁,随手一扔,哐当作响。 「你,你把锁卸了?」 「你再不理我,门我都要给踹了。」他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捧着她的脸,大拇指揩掉她脸上的水迹,一边擦一边嫌弃,「你以前不随便掉眼泪的。」 闻言,钟霓愣住好久,突然哭得更凶。她双膝跪地,紧紧抱住傅时津,一边哭一边讲:「我不知啊,我不知啊,一定是你让我变成这样。」 他轻轻拍着她后背,笑出声,「是,是我错。」 钟霓听到他笑声,吸了吸鼻子,故意蹭过他衣领,鼻尖又蹭过他下颌骨。她怨恨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他擦掉她眼泪,「你踹我一脚,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说着,擦掉她眼泪的手指突然收回,嘴唇抿了抿指腹上的水迹,继而尝到了味道。 钟霓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抿住嘴唇。 他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方才的小动作只是情意驱使,毫无其它意图。他看着钟霓,看到她抿住嘴唇,轻声笑了。他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不哭了?」 她眨了眨眼,抬手去摸他英挺的鼻樑,细细描绘,描绘自己的情愫。她垂下脑袋,手也随之垂下,落入他宽大的掌心。 傅时津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搂住她,让她起身,抱着她坐到飘窗边的沙发上,由她靠在他怀里。他偏过脸看飘窗外面,看到漂亮的霓虹闪烁,捏着她下巴,迫使她抬头转过脸,让她也看看外面的不夜港夜景。 第85页 她眼里是闪烁的不夜港霓虹。 他眼里只留得住她一人了,但愿今夕及以后的何年,不会如这不夜港的霓虹一样易逝。 许久后,钟霓轻轻拥住他腰身,一手摸到他右耳,轻轻抚摸。傅时津看着她的侧脸、眼睫、鼻尖……终于,她转过脸来,肯看他了。 她眼里情绪是低的,声音也好低,「对唔住啊。」讲完,她坐起身,摆起认真的脸,认真道歉,轻轻安慰先前她踹过的下胸。 「我……我只是控制不住。」她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迅速看向别处,眼里溢满破碎四散的霓虹。 「傅时津,你不要训我,我不喜欢你训我,尤其是在家里,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 身后的男人忽地动手扣住她后脑勺,一手搂住她纤细腰身,将她拉近,希望可以吻散她的不喜欢、她的不高兴、她的怨气。 亲吻太直接,又好深入,比起抚摸,她更喜欢这种偶尔会让她忘记唿吸的亲密。她闻到浓稠的烟味,蹙起眉,明明是不喜欢的,却莫名享受其中,仿佛神经都已被蛊惑。她含煳不清地叫着他的名字,换来的是更重的浓稠。 飘窗玻璃上映着两人的影子,融入美丽的霓虹中,孕育美丽温馨爱意。 傅时津看了眼地上的短裙,转过脸用力蹭了蹭钟霓的面颊,想说的话是企图束缚她,于是再也不讲。她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他看得到就够。 钟霓闭了闭眼睛,埋进他颈间,小声讲:「傅时津,对唔住啊,我知错。」她握紧他的手,「以后我会学会控制住自己,不会冲动,会理智。」 他侧身躺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勾弄着她的掌心。「胸口还疼吗?」 她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连声「唔」一声表示不疼了。 「那可以告诉我,今天那个男人是谁吗?」 钟霓慢慢睁开眼,往后退了退,看他,「你又吃醋啊?」哪来这么醋可以吃?她好专情的,难道他不知? 傅时津面带微笑,拇指流连在她的文身上。「嗯,我吃醋。」 她笑起来,「他无关紧要。」 傅时津按了下她的文身,她顿时一颤,拍他臂膀,「很痒的啦,他真的无关紧要。」她瞪上他,忽然讲:「傅时津,你好古怪啊,以前我找别人牵手拥抱,你都不会吃醋的。」 他眸光笑意凛然散去,微微垂眸,望着她的文身,「今时不同往日。」 钟霓眼睛一亮,单手撑起身子,对着他薄唇啄了两下,「那是不是讲明,现在的你比以前钟意我啊——不对,以前的你好像不钟意我,现在的你,是不是很钟意我?」 得到了开心,她满眼都是生动的情绪,满满的,传到他心里。他笑,勾住她一缕头髮,暖黄色灯光映衬下,一缕头髮浅棕色,好透好透,就差要融入他掌心里了。 「嗯,好钟意你啊。」话音一落,钟霓扑进他怀里,他迅速一手垂至地毯,撑住身子,两人才没双双滚到地上。他看着窗外的夜景,心明明被装满了,却为什么总觉得更空了。 可是钟霓,你不属于我。 陆钦南不爱你。 你爱的也不是陆钦南。 …… ☆、036 昨晚被拘留的几个年青仔一直讲他们不清楚丸仔的来源, 都是一个叫大b哥的男人给的。江月调查一番后,讲的确是有个大b哥, 这个男人出入各家夜总会、ktv, 专门拿货给年青仔尝鲜,第一次免费, 主要是为尝鲜,年青仔嘛,尝鲜沾瘾是常事, 这是他们销货的方式之一,受众都是年青仔。至于货的来源,跟白头佬有没有关系,暂时不得知。 钟霓不解,问:「白头佬哪来这么多货?我们收缴几多啊?加上外面的……白头佬有能力吞下这么多货?」 江月看向身后的程宇年。 警长何叔沉思着, 点点头, 对这个情况也不明白:「白头佬死之前, 手里这么多货没脱出去,就够亏本,吞这么多货留在香港, 无疑是累赘,他不会不明白自己的情况。」 程宇年挠了挠额头,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背后还有其他人。」话音正落,傅时津从外推门而入,将手中文件丢给程宇年。 「从今日起, 这件案子你们这一组无需再跟,程宇年跟我去b组。」 钟霓脱口而出:「那我呢?」 傅时津回头,目光定在她身上,面无表情道:「我刚刚讲的已够清楚。」 程宇年捏了捏手中的文件夹,瞥了眼钟霓,脸色难看不讲,看到她紧握的拳头,抿紧嘴唇,憋住幸灾乐祸的笑意,期待madam钟忍不住暴脾气,来一招顶撞上司——或者讲是顶撞老公? 等许久也没等到madam钟顶撞一下。 傅时津喊了一声程宇年,他才收回目光,跟上傅时津离开。 上司一走,钟霓一拳打在桌面上,砰的一声响,吓到何叔。 江月走过去,安抚正生闷气的madam钟:「阿霓,案子调去b组,不是好事吗?我们得闲,轻松。」 钟霓双手交叉,用力内掰,骨节咔擦作响,睨了眼江月,小声讲:「我要保护我老公啊,人不在身边,我保护边个?」 「啊?」 「枪都拿不稳,点算啊?」 江月奇怪地看着她,好半会才讲:「你要不要去枪房那边看看记录?」 「看什么?」记录?她保持三年,没改变,有什么好看的? 第86页 江月拿过桌上的咖啡,浅浅呷一口,撇撇嘴,一副看好戏的眼神,「你不知啊?你保持三年的记录被破了。」 钟霓趴在桌上,转动着笔桿,动作一顿,笔掉在桌上,耳边都静了。她半歪着脑袋看向江月,再看何叔,「破了?!」 江月就就知她一定是这种表情,忍不住大笑。「阿霓,做人开心一点啦,记录而已。」 「谁破的?谁这么犀利啊?」 江月见她好严肃,愈发觉得好笑,「我怎么知啊?不如你去看看记录咯。」 钟霓要去训练场,何叔拦住她,指了指桌上的档案,「先做事啊,难道你要我这双眼对着电脑?我看都看不清,帮帮忙啦。」 钟霓垂下脑袋,折回去,拿过桌上档案对着电脑录入。笨重的电脑反应太慢,她一边抖腿一边不停地敲键盘。何叔拿着挠痒痒的筢子敲桌子,「敲坏你上报啊?」 钟霓捂住额头,不敲键盘,只抖腿。 江月在左边办公桌坐着,一边喝咖啡一边笑。 录完档案,钟霓将纸质文档丢给江月,午饭也不愿意食了,直接去训练场枪房翻记录。训练场常客,同僚见到她,笑笑招唿,自觉拿登记册让她登记拿枪。 她趴在窗口,盯着另一处的记录簿,「最近常有人来练枪哈?」 同僚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记录簿,笑笑地拿过来摆到她面前。钟霓看了同僚一眼,拿过记录簿迅速翻到最新记录的几页,迅速扫视,定睛一看数字,再看名字,竟是傅时津。 她眉头一挑,盯着数字,比她高出两个环,命中率也比她高0.51%。她用力盯着命中率,觉得不可思议,她在警队练多久才练出神枪手的技术,傅时津凭什么啊?一个枪都拿不稳的人,短短几天就破她保持三年的记录? 讲笑! 她双手用力朝窗台拍了下,同僚被她吓到。 「傅sir经常来?」 同僚点头,似乎想起什么,指了指训练场,「傅sir和张sir都在里面。」 她走近其中一间枪房训练场,听到里面的人讲:「这么随便把记录破了?阿嫂是不是得伤心啊?保持三年的记录啊……」 清楚钟霓是多要强,张家诚随口揶揄,是幸灾乐祸,亦是看好戏。 傅时津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靶心,听到张家诚的话,眉头一挑,侧目看他:「阿嫂?」 张家诚摸了摸鼻子,「难道不算?」 男人想了想,她是他太太,算,当然算,也应当算。他笑笑,转身欲要出去时,瞥见外面被灯光拉长的纤细影子,他摘下护目镜,轻轻扔在护栏台上,忽然讲:「以前是让着她,惯着她,惯久了才知女人不能惯,把她惯久了,她会真的以为我是废柴呢。」 甚至大言不惭讲要保护他,纵然为此开心,但男人嘛,怎么能忍受由女人来保护? 他抬腕,本该要看时间,却挪不开眼,只看着门外的那道影子。大概又得生气了。 张家诚也看到了门外的那道影子,故意讲:「既然是喜欢的人,难道不该惯吗?要我,我肯定惯着。」 傅时津盯着门外的那道晃了一下的影子,「越惯越坏。」 「难道不是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门外那道影子离开了。 靠—— 钟霓脑子里只蹦出这一个字来,想想记录簿上的记录,忍不住抬脚朝墙上踹上去。 晚上,钟霓没回欣荣大厦。明日正好是轮休日,她干脆回钟家公馆。回到公馆,姑妈衣着华丽,正要出门,见到钟霓,意外又惊喜。 「你怎么有空回来啊?」 钟霓凑到钟嘉苇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姑妈今日好靓啊。」 钟嘉苇看了眼腕錶,时候不早,是食晚餐的时间,问钟霓愿不愿意出席今晚的宴会。钟霓生着闷气,当然愿意,食食喝喝点样都好。可她一身衬衫牛仔,不适合参加宴会。 钟嘉苇只得回去,拉着钟霓上楼换衣裙。 「姑妈,大晚上露肩,好冷的。」 钟嘉苇无奈,只得给她拿一件披肩,「你要风度还是要温度?要靓就没得温度。」 「哇,做女人要这么冷?」 钟嘉苇捏住钟霓下巴,让她挺直腰背,左看右看,不悦皱眉,「你最近有没有好好休息啊?你自己看看镜子,眼底发青——阿霓,在那边过得不好?傅时津对你不好?」 钟霓被迫转过身,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一张脸,眼睛发黑,脑袋晕沉沉的,听到姑妈的质问更晕。她摇头晃脑,讲只是工作太忙。 「你忙什么?警署我有眼睛,打电话问一问madam关,我就知你情况。」 钟霓转过身,双手合十,笑笑地讨好姑妈,「姑妈,请你不要太严肃,我真的是工作太忙,脑子发煳,事情一大堆,好不容易明日轮休,今晚你放过我,不要太严肃啦。」 她拽住披肩一角,在钟嘉苇面前转一个圈,微微露肩,也微微一笑,「涂上口红,难道我还不够靓?眼底发青只当没睡好,再讲,姑妈你不懂fashion啦,现在流行慵懒美啊。」 「慵懒美?」 「睡美人咯。」 钟嘉苇哼笑,宠溺地瞪了眼钟霓,帮她理好衣裙,一起下楼。 司机开车,钟嘉苇与钟霓坐在后座。到底是长辈习惯,钟霓难得回来一次,姑妈总要忍不住问琐事,重点还是与傅时津有关。 第87页 「嗱,你不肯讲,我只当他对你不好。」 「他好得很,他惯着我呢。」钟霓几乎咬牙切齿。 ——越惯越坏。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是吗?! 手拿包里的手机在震动,不用看都知是傅sir,避免姑妈怀疑,她不情不愿拿出手机看一眼,绿色方形的屏幕上显示一通未接电话。 惯不得,惯不得。男人才是惯不得的生物。 丽晶酒店建筑酷似一艘永远停岸靠港的奢华邮轮,建筑三面环水,尽揽港岛海景旖旎风光,是九龙最时髦的建筑。丽晶酒店正门口,正中间停了两台金色礼宾车,车牌号都是一串吉利数字。 钟嘉苇不是丽晶的老闆,顶多是入股者。 每每来一次丽晶,钟霓都要忍不住赞嘆,丽晶不喜豪华,但好奢侈,不是矜贵的奢侈,是美的奢侈,华丽美景,有些人看都看不到。 今晚宴会是为庆祝郝老闆公司第一部电影在港上映。 钟霓随钟嘉苇入宴,看了眼正厅的gg,眯眼一看,竟然是小李丽珍,再看电影gg牌,是部爱情电影,富家女与穷小子的烂俗故事,女主演是小李丽珍—— 钟霓挪了挪身子,再看下面的主演名字,叫宣雪。 钟嘉苇拉住钟霓的手腕,不希望她离开,「过来陪我坐。」 钟霓匆匆看一眼男主演,模样清秀,是江月最喜欢的那类型靓仔,侧面挺像黎明。可惜,江月不在。 宴会人来人往,嘈杂声一片,郝老闆周围聚满靓女。钟嘉苇同钟霓介绍,郝老闆在外见识过好莱坞电影,前年回港就打算让港影也走一走好莱坞风格。现在的时髦啊,都是年轻人在主宰。 钟霓晃着杯中的果汁酒,只盯着男主演看,光看模样,好嫩的仔,也许才满十八岁…… 钟霓扯了扯身上的披肩,随口应付姑妈的话,没多久,这一桌坐满人,名媛贵妇聚在一起,话题是满天飞。 「郝老闆的电影,你看了没啊?」 「是悲剧啦,男主角好可怜哦。」 「富家女与穷小子拍拖,有乜好结果?拍拖要讲门当户对嘛。」 …… …… 钟霓坐不下去,趁姑妈不注意,离开位置,找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坐着,靠着椅背,托着腮,毫无目的观看在场男女。 她静坐在一隅,着一身红裙,是某些人目光焦点。郝老闆身边美女如云,却看中混血靓女钟霓,好不容易应付好身边的美女们,喝一口红酒,走近红裙靓女,递上一张名片。 钟霓抬眼,看了眼名片,再看郝老闆,笑:「请我做你电影女主演?」 郝老闆诧异,也跟着笑起来:「你点知我要讲乜?我还没讲出口呢。」 她不肯收名片,仍保持托腮动作,目光飘到远处,「知不知你这一招谁用啊?」 郝老闆讪讪收回名片,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还请小姐讲一讲,离开太久,我对香港还不太熟悉。」 「你这递名片的方式,油尖旺出了很多经典场面,经典台词——靓妹仔,我是某某某电影星探,有无兴趣拍电影啊?做我女主角,我保你红到发紫啊。」 钟霓学着曾经见过的那些人的语气讲话,表情生动,语气幽默,令郝老闆忍不住发笑。 「原来是我老土。」 钟霓望着某一处俊男靓女搂腰牵手共舞,看到俊男踩到靓女一脚,她低低笑了一声。郝老闆看着钟霓的侧脸,不由认真起来,讲:「小姐,请原谅我老土一次——不知你有无兴趣拍电影啊?」 老土是老土,但到底是郝老闆,是姑妈口中的好青年。 钟霓转过脸看他,「对唔住啊,我没兴趣,不过呢,我有兴趣看电影,不如郝老闆你多拍一些好电影咯,我一定捧场。」 明明被拒绝,郝老闆却不觉难堪、失望,倒是很开心。「请你捧场,那我方不方便知你姓名啊?」 「我姓钟。」 只道姓不讲名,也够。 今晚郝老闆名片没递出去,却收穫好心情——以后一定要改掉老土的递名片方式。 郝老闆是今晚宴会主角,他在钟霓这边坐一会儿,早被钟嘉苇注意到。钟嘉苇也不愿她再过来,免得那群名媛贵妇拉着讲一通话,知钟霓不喜,便也没喊她再过来。 忽然的,她察觉有人靠近,她抬头一看,对上小李丽珍纯真靓丽的一张脸。 与此同时,手拿包里的手机在震动。 钟霓看一眼小李丽珍,要去拿手机时,小李丽珍拿走身边经过的侍生盘子里的两杯酒,一杯递到钟霓面前。 钟霓微微扬眉,目光越过酒杯,看向小李丽珍,一手按在手拿包上,「你认识我?」 ☆、037 我见犹怜。 这是钟霓对小李丽珍的印象。 「我是见郝生过来与你喝酒……我想你们认识, 所以我想敬你一杯酒,没有别的意思。」 在场好多都是同郝老闆认识, 却只她一人过来。钟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天生敏锐直觉是要她拒绝小李丽珍手中的酒。两人这样僵持着,小李丽珍面色渐露尴尬, 钟霓半歪脑袋,看了眼四周,有不少人在看这边。 我见犹怜的女主演被她这样凉拌着, 似乎不合适。太难为人了,没办法,姑妈在场,总不好做得难看。 第88页 钟霓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酒杯, 于鼻前轻轻闻了闻, 对小李丽珍露出抱歉一笑, 晃了下杯中的液体,随手放在桌上,「我不中意香槟味道。」 拿过桌上的手拿包,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好几通未接电话。这会儿又打来了电话, 一直不停地振动。 钟霓看了一眼小李丽珍, 针对她刚刚的话作为回应:「我和郝老闆没关系。」她低头按下挂机键,放回包里。 小李丽珍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找话题和钟霓讲话, 说话声软软糯糯的。钟霓歪着身子靠着软椅,闻见香水味,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在哪里闻过。 「钟小姐,你有看这部电影吗?」 钟霓目光一顿,抬手搭在椅背上,转过脸,望住小李丽珍:「你点知我姓钟啊?」 小李丽珍面不改色,她「咦」了一声,指了指钟嘉苇方向,「你和那位钟女士不是一起来的吗?」 「哦?……」钟霓点了点头,又笑着讲:「我和她来不代表我就姓钟啊。」 小李丽珍目光闪烁了一下,轻轻笑:「钟小姐,早以前我见过你,在林家别墅,你和林知廉。」 钟霓一手搭在膝盖上,指尖隔着红裙敲着膝盖骨。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小李丽珍,眉头不知觉蹙起。小李丽珍微微垂目,目光停在钟霓的钻戒上,惊羡道:「钟小姐,这戒指原来在你手上。」 钟霓抬手,挑眉看了眼钻戒,「玻璃钻而已。」 小李丽珍露出困惑的神情,「玻璃钻?钟小姐,我想你应该不知,这戒指是宝格丽最新款呢。」 钟霓愣了愣,捏住钻戒,仔细打量上面的钻石,回想傅时津第一次拿出这个戒指时的情景。他撒谎?没道理。再问价格,多此一举,宝格丽的最新款,价格不是一个警察的工资可以支付的。 宴会响起音乐,灯光也暗了,低调但又绚丽的射灯,与静静流淌的音乐相融,为宴会上的男男女女创造亲密共舞的氛围。 男主演过来邀请小李丽珍共舞,好符合今晚宴会主题。但小李丽珍却将男主角推向在一边发愣的钟霓,等她回过神来,男主演已经牵起她的手,腼腆地邀请她共舞。 傅时津收到消息赶过来,待人接应才可进宴会,一入宴会是男男女女共舞的场面,身后的马仔阿河指着某一处,他望过去,是见一年青仔牵住钟霓的手,邀请她入厅共舞。 红裙靓女与着白西装的年轻靓仔。 身后阿河又讲:「大小姐也在那边,她和madam似乎讲了很多话。」 傅时津看向宣雪时,宣雪也看过来,沖他晃了下手里的高脚杯,而后笑笑地抬抬下巴,指了指楼上位置。 钟霓与男主演跳起探戈,男主演的手轻轻放在钟霓的后背上,随着舞动姿势,两人动作亲密,音乐仿佛是他们的助兴品——傅时津站在二楼上,看见钟霓笑了。 音乐好刺耳。 腼腆的男主演不太会跳探戈,全靠钟霓带动,差点踩到她,不停道歉。钟霓笑起来,用幽默的言语分散他的紧张,有意无意地提起小李丽珍。 腼腆的靓仔老老实实告诉钟霓关于小李丽珍的事情,「她是富家女——」 「呵,跟电影一样,难道你是穷小子?」 靓仔低声笑,不知该讲自己是还没毕业的学生还是不算穷的小子,想了想才讲:「我跟电影不一样。」 钟霓随意瞥了一眼方才坐的地方,不见小李丽珍了。 「宣小姐她……」靓仔思虑了片刻,「她很古怪。」 「女人都古怪。」 靓仔抬头,随着她的步伐跨步,松开她一只手,她后退出去,他也顺势将她拉近胸前。 「我比较想知道宣小姐到底是哪家的富家女。」 「她爹地是宣文汀……我妈咪讲社团的人要少惹为好——小姐,你不要好奇心太重啦。」腼腆靓仔忽然不腼腆了。 宣文汀的女儿啊。 钟霓笑意更深,用力拍了拍靓仔的肩膀,「我祝你将来一定红过华仔啊。」 再内敛的脾性,也要因她随随便便展露的笑颜而被刺激到。傅时津收回目光,转身离开,沿着走廊往前走,跟在宣雪身边的保镖将房卡交给他。 进了房间,不见宣雪,浴室有水声。他走至窗前,大力拉开厚重的窗幔,对面同是酒店房间,灯光亮透了,屋内的灯光也该要亮透,一切都该无所遁形。 傅时津坐在靠窗的单人圆形沙发上,手指不轻不重得叩击着杯壁,里面的酒水也微微震颤,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动静。 宣雪着一件白色浴袍便出来了,浴袍很短,故意要这样短,是要他看到。她走到傅时津身前,浴袍也拦不住她要暴露出来的沐浴香气。她勾起傅时津的深色菱纹领带,笑:「阿sir,你怎么会过来啊?」 阿sir? 除了钟霓会笑笑地这样喊他,没人会。 男人眉头微蹙,拽住领带,用力从她手中抽回,盯着上面的皱褶,仔细抚平。 「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你这样做什么后果?」 宣雪只要见到他就可以,才不管有什么后果,她自顾自地坐到男人腿上,娇态横生,瞧着他半垂的眼睫,才伸手摸向他的脸,却被他避开。 她手僵在半空,不高兴,也要努力维持漂亮面孔。 「你好忙吗?忙到没空回復我电话,却有空来这里?」 第89页 他伸臂拿过一旁三角木桌上的酒杯,晃动着里面淡青色酒水,「你不引我来,我会来吗?」 她摸着他的肩膀,想要再摸上去,可是又要犹豫,她讨厌被他拒绝的感觉。 「那你的意思,是为我来咯?」 男人抬头去看她,「阿雪,聪明的人容易利慾薰心,熏重了,更容易犯蠢,你是吗?还是讲……」他搁下杯子,语气冷却下去:「你想要我死?」 宣雪最忌讳他这样怀疑她的想法,「我没有!你怎会这样想!」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男人动作粗暴地推开她,站起身,「你知不知她是谁?她是警察,今晚,你若但凡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你靠近她,她知你身份,都够她怀疑你!」 他沉住气,闭住眼睛,低头按住额头两侧,毫无耐心,「阿雪,你别让我发火。」 宣雪再次靠近他,用漂亮且纤细的手梳理梳理着他浓黑的头髮,摸住他受过伤的耳廓,想起自己监听到的一切,笑了。 「阿sir,你告诉我,你们俩在床上,傅太太一声一声老公喊多过傅时津,好不好听啊?」 男人睁开眼看她。真是不可思议的愚蠢。 他避开她,坐回沙发,顺手拿过桌上的杯子,靠近唇前,呷了口,再抬眸看她:「你又偷听?难道很好听?」 宣雪夺过他手中的酒杯,朝地面上砸去,碎得一塌煳涂,一如她躁郁不堪的心。她靠近男人怀里,抱住男人,得不到回应,又掐住男人的脖子,「陆钦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他往后仰着,薄薄的眼皮覆着窗外的光,眼前是宣雪狰狞难受的面孔,少女的清纯眨眼间就像恶女身上的毒刺。 察觉到他愈发没表情,她不舒服了,也慌了,松开手,抱住他,缠着他。 「阿南,我们从小长大,你不要告诉我你钟意那个差婆啊!」她想起来什么,又讲:「她是傅时津的女人,不是你的,不是你的啊!早晚有一天,她会知你不是傅时津,她是差婆,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像是要给予他最后一击,宣雪盯着他,「她爱的人,是傅时津。」 不是你陆钦南。 你是陆钦南,永远做不成傅时津。 兵和贼,从没好结果。 男人推开她,起身,望着对面大楼中的灯光,「今晚,她就不会放过我。」 他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脸色难看,偏头怒目直视宣雪:「你对她讲了什么?你知不知啊?她背后的爹地是总部总警司啊,当初义合会被解散,是那位正义凛然的总警司钟柏年一手促成。得他支持推荐,我前途无限。阿雪,若事情出了岔,你觉得你爹地会让我好过吗?他已放话了,我娶她,今后是阳光大道等着我,是不是阳光大道你不清楚吗?因为你一点点没脑子的行为,明天,是你爹地找人办我——没错,你讲得对,我不是傅时津,我留在警署,一旦没作用,你爹地不会留我,没用的人留在警署,无疑是炸弹,随时会威胁到他。」 他转过身,「你爹地不会放过我,明不明白?」 宣雪不相信他的话,「爹地答应过我,他不会……」 忽然地,他扣住宣雪后脑勺,也抓住她头髮,目露狠厉:「不会?他都可以杀了陆良,我是陆良的儿子,他有什么理由不会?!」 「我爹地已默认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我们什么关系?我们没关系,我是陆良的儿子,他永远会顾忌这层身份,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关系?阿雪,别太傻了,宣文汀当你我什么都不是。」 「你讲乜呀?」 男人笑笑地看着她,心想她是把他当做那位斯斯文文的阿sir傅时津了吗?原来摆脱恶鬼身份太久,有些人就不知他本来面目了。 他陆钦南是恶鬼——比恶鬼还要恶的人,身在无间狱,是修罗恶鬼,满心都是恶。 「你不过是宣文汀在外与鱼蛋妹留下的意外,无人要你,是陆良将你抱回来,将你交给宣文汀,让你有机会有爹地。宣文汀留下你,不过是为维持他一张慈善面皮。」 男人残酷告诉她真相,却又摆出温柔面孔,笑笑地揉着她发凉的面颊,「幸好你像那位鱼蛋妹,有好容貌,否则,你若是不够漂亮,宣文汀没理由会留下你。」 鱼蛋妹…… 不,她不相信自己是宣文汀与鱼蛋妹留下的意外,她是宣大小姐,高高在上,怎可能跟鱼蛋妹有关系?她摇头,不相信男人所讲的。 「……你讲真的?」 「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爹地,爆出我,没所谓,最坏是你爹地一枪毙了我,丢进维港餵鱼。」 出来混,迟早要还。 一步一步地来,一步一步收回。 陆钦南不是傅时津,所以,他会比傅时津更有耐性,蛰伏将近二十几年,他心性已够冷漠,可到底还是屈服那一句「她爱的人是傅时津」。 甜蜜一个月,是不够的。 他掐着宣雪的下颚,柔声警告她:「我布的局没人可以乱动,你坏了我的事,我不会对你手软,我会同你爹地一样。」 宣雪是亲眼目睹宣文汀亲手解决陆良,当时,陆钦南躲在暗处,冷眼望着。宣雪看见他,没犹豫,帮他隐蔽,但需要他付出的是他仅有的自尊。 后来,他才知,在人吃人的底层社会之下,求生存的人要保留自尊,简直是做白日梦。于是,他向大小姐跪下,丢弃了自己的自尊,跪下舔她漂亮的小皮鞋…… 第90页 陆良问他,你想爬上去,目的是做话事人,还是回去做警察呢? 他反问:「我是警察吗?我连编号都没有,我算什么?」 也许是回忆太沉重,恶鬼不再假装温善面孔,扯开领带,推开宣雪,离开。宣雪被推倒,双手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他淡淡看一眼,毫无情绪,不作停留,关上门隔绝一切。 出了门,他一边扯掉领带,拽落了领扣,眼睛一抬,眼前是穿着红裙的女人,还有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傅时津停下,皱眉冷眸看着眼前的俊男「野」女。 钟霓与腼腆男主演讲讲笑笑,意外看到傅时津站在这里,惊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傅时津捏紧手中的领带,上前分开两人亲密的距离,抓过她手腕,带她她离开这里。 他吃醋,她当然好开心,只是,瞥见他衣领上的口红印记,脑袋一懵,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手臂最脆弱的地方砍去,他顿时失力,指间一松,她立时挣开,后退几步,拎起裙摆,转身就走。 傅时津头疼,甩了甩髮麻的手,喊她,她不回应,走得更快。傅时津一靠近她,她抬腿就踢过来,动作迅速,他避之不及,又捨不得真对她动手。 腼腆男主演想上前帮忙,被傅时津狠厉的眼神吓退,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问钟霓:「需要我找人来帮忙吗?」 「她是我老婆。」傅时津趁钟霓去看男主演时,单手擒住她胳膊,拉着她找了一间门开着的没客人的房间进去,门用力甩上。 钟霓扯下披肩,拧成条状朝傅时津身上甩过去,丝毫不知心疼自己老公。 傅时津一手解开西装扣,一边脱衣服一边向她走近,等她一手再甩过来时,他一手抓住拧成条状的披肩,反手一转,当做绳索绑住她双臂。绑住了双臂,却还有两条十分犀利的靓腿,正当庆幸着她裙摆太长时,她已经一腿朝他正面踢过来,他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脖颈也遭重击。 被迫撞上墙面时,他抬手护住自己脑袋,看向她:「你要谋杀你老公?」说着,目光落在她露在外的大腿,红裙裙摆裂了,分叉开来,风光是无限好。 钟霓挣开条状披肩,揪住裙摆,怒目看他:「不许看!」 现在要顺着她,不惹她,听她的话,不看便不看。 他按了按被她横踢击中的脖颈,扭脖子时咔擦作响。他走回去,将门反锁好,又到床头拿过话筒联繫酒店服务,报上他们现所在房号与阿河的名字,临时挂房。 趁他打电话时,钟霓揪着分叉的裙摆,抬脚走人。傅时津用力甩了话筒,大步追上她,干脆直接推着她撞上门面,双手扣住着她的手按在门面上。 他贴着她后颈,唿吸声很重,是生气,亦是克制。 「不接我电话?我打几多电话?你装聋作哑?我哪里惹到你?」 她生气,不肯同他讲一句话。 他在她耳边嘆气,看她生气的模样,看她仍在自己眼前,快要窒息的心脏得到了可唿吸的空间与理由,心中的空洞终于渐渐被填补。 不是浓稠酒精与香菸。 不是满目疮痍的回忆。 是他好靓好靓的阿霓。 是他卑劣不堪得到的人。 「我哪里有错?你要判我死刑还是有期?总该下个判决书,在此之前我总该要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吧?madam,你是警察,不至于不讲法吧?」 ☆、038(删减) 法?情侣、夫妻之间要讲什么法啊? 钟霓偏过脸, 怒不可遏瞪着身后的男人,抬动肩膀撞开他下巴, 「讲什么法啊?私密关系讲什么法啊?真要讲法, 给你机会辩解是狡辩!」 傅时津啼笑皆非,苦恼, 眉头微皱,看着生气的madam钟,按在门面上的两只手慢慢扣住她的手指, 包进他宽大的掌心里。 他稍稍靠近她一分,她便不停地抖动肩膀以示抗拒,动作令人发笑,直到腰后被男人用力撞了一下,她顿时不动了, 只一双灵动的眼迸发无形怒剑, 刺向身后的男人。 他吻了吻她微露在外的肩膀, 不与她争辩,搞不好越争辩越是她口中的狡辩,吵架要讲技巧, 哄不好她,会越吵越凶。 拉下她的手, 用力扣住, 交叉于她身前,坚实的臂膀半圈住她身子。明明是亲密地握在一起的手,却在暗暗较劲, 谁也不肯让谁。 钟霓回头瞪他,用力踩他一脚,他不躲,由得她踩,由得她发脾气。 「你松不松手呀?」 「私密关系怎么就不用讲法?你是madam啊,你心中有法难道——」 不等傅时津话讲完,她突然抬脚用力蹬向墙面,借力往后撞,傅时津抱着她不肯松手,后退几步,欲要摔倒时,他认命松手,由得自己摔倒,跌坐在地上,抬起头看向钟霓。 她眉头微挑,看着他,哪怕是多愤怒,眉眼中也是克制。对待防空洞,她已经很克制了。 克制之后,她要离开。再多待一秒,她一定会暴躁,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那他一定会看到她不好的一面。 「钟霓。」 他站起身,神情不悦,拽住她胳膊,对上她眼睛,想要训斥她的话讲不出来,他记得,她不喜欢被他训。 于是,他软下态度,「钟霓。」 她不要听他喊自己的名字,用力抬动胳膊,手肘用力后击傅时津的侧腹,丝毫不懂手下留情。他无奈至极,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松手后退大步,捂着腹部,看着她,不能够理解。 第91页 钟霓难过地看着他,「好啊,你跟我讲法,我讲给你看啊。」她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扯着他的衣领,要他好好看看,「口红啊,请问阿sir,哪位靓妹仔留下的?法?你是有妇之夫啊,你跟我讲法?我先一拳打爆你啊。」 她被气到口不择言,当着阿sir的面连连讲出不好听的脏话,一拳真真实实打在他胸口,却还够理智懂得放轻力度,心怕打坏她的防空洞。 到底是捨不得的。 傅时津瞥目看到衣领上的口红印记,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只有刚刚,是宣大小姐。他暗恼,望住身前被气坏的小情人,总算理解,但……宣雪没对她讲什么吗? 间他不讲话,钟霓不高兴,推了他一下,「阿sir,你没话讲啊?变相承认?口红够香啊,那位靓妹一定更香咯,打茄伦是不是有够爽——」 傅时津头疼了,她一生气,讲起话来是一字一刀,不是凌迟处死都算她好心了。 「钟霓!」他沉声喊她,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捏住她两颊,阻止她再讲下去,「你讲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难听?」 这就难听了?钟霓搡开他的手,摆出一副好难过的样子,「喔,阿sir,现在就口红香,我话就太难听……」 「你……「傅时津无奈发笑,捏了捏她下巴,「你吃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凶?」 「讲笑!我吃什么醋?我是讨厌你呀。」 「当初是谁讲可以容忍我给她戴花帽子?」 钟霓一时哑住,不及片刻,她委屈地看着傅时津,看到他笑,没忍住,一巴掌推开他的脸,「你不许笑。」她现在很生气,他怎么可以笑。 「好,我不笑。」傅时津轻轻抿了抿嘴唇,捉住她的手,「你信不信我?」 讲到信不信,她更生气了,「我为什么要信你呀?」她挣开他的手,四处寻觅能揍傅时津的工具,看到壁架上的木质衣架,眼睛一亮。 傅时津手快,先她一步拿走木质衣架,扔进床底。 「你动手归动手,别用乱七八糟的工具。」 钟霓乱转着眼珠子,死不承认自己刚刚想做的事情。「你皮糙肉厚,我动手,我手疼。」 傅时津笑了,「那你想怎样?」 「明明是你错,你讲的好像是我错一样——还有啊,你不许笑!」 「ok,ok,madam,是我错,好不好?」傅时津被气笑,又不可以笑,只能压下唇角,拉过她的手,对着自己的嘴轻轻扇了一下,实则是亲吻她的掌心,真诚道歉:「是我错,好不好?」 钟霓撒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气愤至极,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她也不知自己情绪会这样大,结婚之前她就想过无数种荒诞的场面,傅时津不钟意她,日后结婚,他身边或许还会出现辣妹「关之琳」,她认为自己可以不介意,但现在眼下事实并非如此。 她又后退一步,抬手看着手上的戒指。是宝格丽的钻戒,价格昂贵,才不是什么玻璃钻。她想摘下戒指,可是戒指太紧,她急红了眼,无名指皮肤被拽红都不肯作罢。 「钟霓!」傅时津眼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随即而来的是浓郁的怒火,「钟霓,你敢取下试试!」 她拽不下戒指,便一拳打在墙面上,钻石完好无损,她更生气了,气到手疼,气到眼红,一双眼睛很快被眼泪控制。 傅时津按住太阳穴,又恼又心疼,上前拽过她的手,揉弄着她手背指骨,语气生硬:「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房间内灯色明亮,眼珠子溢满湿气,清晰可见。她低下头,拽了拽手,反被他用力握住,大拇指用力按住她的指骨,她疼地叫出声,抬脚踢他小腿。 傅时津若无其事,盯着她泛红的手背,神色凝重,「阿霓,我没有跟别的女人有什么,口红我不知。」 光是应付你一人,他就够头疼,心中装满苦涩与甜蜜,哪里还装得下其她味道。他贪得无厌,对任何东西从来都是手到擒来,从不知满足是什么、不满足又是什么。 但,现在不同往日了。 他摸着他无名指上的钻戒,「我有你就够,我找别人做什么?」 钟霓默不作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她喜欢的那一双眼睛,蕴着的是她熟悉的温柔,却也有她不熟悉的事物。 手上的钻戒,是真钻石吗? 钻石真不真假不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话存在欺骗。 「可你骗我。」钟霓冷冰冰道。 男人低着头,神情一滞,眼中笑意慢慢泯灭,泯灭之际,他又听到她讲:「这钻戒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颗被悬起的心平安落回原处。他眼睫不安地翕动,一份庆幸之余,是怅惘。宣雪讲的话如一把刀,要对他施予凌迟刑处罚。日后,她会知她所爱之人不是傅时津。 他犯了个错,一个不可挽回的错。 真想现在可以对她下跪求饶,挽回错误,亦或者—— 他抬起头,看着钟霓。 ——亦或者,她永远不知。 知道真相的人,解决了,她就永远不知。 他终是恶鬼,连想法都如此恶毒。也是活该,活该她不属于他。 他握着她的手,低头看一眼,竟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他喉结不安地滚动,松开她的手,紧紧握拳垂于身侧。 他正要回答时,钟霓一手揪住他衣襟,「现在你是犯人啊,别狡辩!」 第92页 傅时津笑了,「嗯」了一声,语气云淡风轻:「钻戒是真的。」 钟霓捏住戒指,「钻戒是真的,你的话几分真啊?宝格丽的钻戒,你做警察,几多薪水啊?你哪来的钱?」 傅时津望着她恐慌的眼神,认真道:「钱是干净的,我做警察这么多年,我怎会没存款?半年卧底,薪水比平时高,够买一颗钻戒。」 钟霓已不知他话是几分真,她才知自己的防空洞是会欺骗她的。 她后退一步,傅时津上前一步。 「你别靠近我。」 「阿霓……」 「我现在很生气。」 「阿霓,是我想买钻戒,一颗玻璃钻配不上你,我怎么捨得委屈你?」 钻戒切割成梨形,亮晶晶的,不管怎么看都是亮晶晶的。好漂亮,原来它价值这样高,所以才会这样漂亮。 可她宁愿它只是一颗玻璃,她希望,承载她那一天接受他戒指的快乐心情是没有欺骗的,所有感觉都没有遭到破坏。 她的防空洞仍然是完完整整的,乖乖的,独属于她一人。 房间内灯色亮的发白,墙壁花纹泛着淡淡的反光,厚重的帘子拦住了外面的风光。不用想,外面一定是绚丽海景。 更绚丽的应当是她手上的爱情钻戒。 她终于拽下戒指,宁愿它是玻璃,想要讲的话未讲出口,整个人被傅时津拖过去,腰身被用力束缚住。他捏紧她的手,钻戒摁在她手心里,他越用力,钻戒硌着她手心便更疼。 他隐忍克制,惶惶不安,满脑子里都是宣雪给他的致命一击——她爱的人是傅时津。 他绷着脸,掰开她的手,捏着戒指,要重新给她戴上。她立时蜷起手指,「我不戴!我不要钻石!」 「那你想要什么?!」他绷不住了,低声吼了出来。钟霓被他吓到,愣愣地看着他。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眼睛,喘了口气。他沉溺臆想已太严重了——眼前的人,是他的,是他的。 是他的! 不是傅时津。 是陆钦南的。 他都已得到她了,有婚姻羁绊,一颗钻戒承上他一颗心,虔诚献给她,她开心地接受了,可他的心、灵魂都是恬不知足、贪得无厌的。 他想要重新给她戴上戒指,她一手推开他,一脸不可置信,「傅时津,你居然吼我!你掐过我就算了,还吼我!」说着,又开始飙戏,一双灵动的眼睛蓄满湿漉漉的雾气,她耸着肩膀,故作抽泣状。 傅时津看着滚落到地毯上的戒指,再看她,全是心痛的无奈。 「咦,哦?女人越惯越坏?是不是?所以你不想惯我了?是不是?」灯光下,那双噙着眼泪的眼睛更亮了,真是我见犹怜,逼的他心疼。明知是假的,明知她在作怪,他是被骗到心甘情愿认输。 「难道你现在不坏?我被你气到头疼啊。」 「难道我不头疼?你身上有女妖精的口红啊!还大言不惭,背着我跟张家诚讲什么女人不能惯,越惯越坏——」她做出鬼脸,学着傅时津当时与张家诚对话的语气讲话:「以前是让着她,惯着她,惯久了才知女人不能惯,把她惯久了,她会真的以为我是废柴呢。」 她学傅时津语气讲话,学得有模有样。 她瞪着他,「我当你是废柴吗?阿sir,原来你背后这样讲你太太,你未免太不自信了吧?」 傅时津低头扶额,他真是鬼迷心窍了,无端端要在训练场讲那些话刺激她,明知她多记仇,越记仇,越不会让他好过。 「我不需你保护我。」 「呵,你当然不需我保护你啦,你高深莫测呢,藏一手露一手,玩枪玩的比我还犀利,搞什么?藏一手很好玩?」钟霓双手环臂,抬高下巴,眼神凌厉,十分不爽傅时津的种种行为。要知,她在警校完全是奔着超过傅时津的想法,才能以优秀生毕业,现在被她发现,原来他是藏拙。 他忘了,忘了她是为了追赶傅时津才有今日一切,跆拳道、散打、枪技……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赶超傅时津,要比他更优秀才可以。她有多不服输,他怎会不知? 他闷声发笑。 「你又笑?你嘲笑我!我输给你!」 他摇头,「没有,我没有。」 否认又怎样,她记仇啊,这几年,他一直藏拙,她还怎么追都追不上,岂不是笑话。裸露的灯光投在他俊气的面容上,高挺的鼻樑,长着一双只知要勾引她的眼睛……勾引她也无用。 忽然地,她上前抱住他,傅时津还未来得及接受她突然的亲密靠近,就被她抬膝顶腹。 傅时津看了眼天花板,双手掐住她腰身,「钟霓……」话音未落,是锁喉,锁喉的同时,她亲了下他的脸颊,笑笑地讲:「阿sir,你乖乖认输呢,我就放过你咯。」 得到一颗糖,无需再恼火。被她突然亲到的地方,泛起阵阵酥麻,他看着她,「你输给我,不好吗?」 钟霓脸色一沉:「不好!」 两人纠纠缠缠,谁也不想让谁。阿sir懂怜香惜玉,madam不懂,一拳一脚好认真,只想赢过他,又怨他藏拙,原来以前教她都是虚情假意。 她被反扣住肩膀,一手垂地,抓到被扔在地上的领带,假意求饶,等待阿sir一松手,她手里的领带缠上他脖子。 第93页 他动作迅速,捉住她手腕,沉声道:「你还来?」 会变脸的madam钟立时眉眼弯如月牙,摇头,笑着讲:「不来了不来了。」话是这样讲,可手里的动作却不是这样的意思,两手一拉,领带勒住他脖子。 「阿sir,你乖乖认输嘛,好不好?」她撒着娇,请他认输,好满足她的胜负欲。 傅时津看着她,目光幽深,忽然地,一手找到她痒点,她一边躲着他的手,一边拉着他的领带,笑着骂他,「傅时津,你不许耍花招。」 「只许你耍花招,不许我耍,你好霸道啊。」他搂住她纤细的腰,推着她走几步,她猝不及防,往后一倒,如他所愿跌倒在床上,手里的领带都不知丢到哪里去。 他扣住她手腕,单手束缚住她不安分又好厉害的双手,听她讲粗话,他饶有兴趣,仿佛回到很久以前,她鬼灵精怪,又坏又野,一点都不像警校优秀生。 偷来的回忆,太珍贵。她给了他闻所未闻的新世界,她在他梦里演绎过很多风情,她是他梦中独一无二的漂亮女主角,他自然是男主角。 听她语无伦次骂人,他笑出声,一手迅速扯开领带,贴着她耳畔,唿吸着,「输给我,就这么不好吗?」 她咬牙切齿:「好个屁啦,阿sir,好男人装了这么多年,有无意思啊。」 没有意思,他都不是他,怎会有意思。有意思的是此时此刻。 他坐在她身边,嘴里咬着领带,欲要给她绑上。钟霓回头看他一眼,发觉他要做什么时,立马老实了,讲不要他认输了,她保证乖乖的。 「真的会乖?」 她点头,非常真诚。 他眯眼,似笑非笑,慢慢松开她的手,不出他所料,一得机会,她真像一只野狐狸,尖牙利爪,十分犀利。他逮住她脚踝,突然拍打了她一下。 钟霓被他打的愣住,目光深深,好一会儿后,她声音小小的,「你不要面皮。」 「要面皮做什么?」不知廉耻的男人盯着她不安分的手,「你再来,我真不客气了。」 她表面乖乖的,实际上鬼点子好多。趁他无暇分心时,她倏地抬脚踹向他胸口,抓着裙摆跳下床,没走几步,就被人抱回去。 傅时津看着钟霓,逮住她乱蹬的腿,「真是折腾人的狐狸精。」 钟霓眨眨眼,冷不丁道:「哇,傅sir,原来你好这口啊?」 今晚,他无需做正人君子,更无需做斯斯文文的傅时津。寻欢作乐,是要本性,才得快乐。 迷离夜晚,恶鬼要被打回原形,沉溺臆想,要做梦里女主角的男主角。 她变脸太快,谁知道下一秒又是什么花招?他应付不来了,快乐泛滥成灾,他吻住她那张坏气十足的双唇。只是一瞬间的遐想,她应该坐在他腿上,或许可以求得她大发善心,安慰一下他脆弱心房。 终于,遐想成真。 可,也有一声傅时津总要破坏他梦中爱情电影。 还是不适应。 还是不满足。 这张嘴,如果喊的是陆钦南,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 ☆、039 傅时津躺在钟霓身侧, 勾着她的头髮把玩,时不时扫弄着他的手背、手心, 轻轻凉凉的, 也是舒服。 他睡了三小时便醒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和现在一样,不知疲倦,只知享受情爱, 明明是很古老很乏味的动作,进进出出却勾得人沉溺其中,在影影绰绰的光影里腻入甜蜜噩梦中,沉溺了,却有一阵舒畅的甜美, 游遍他全身, 教他不知今夕是何年, 只愿今朝有酒今朝醉。 可眨眼间,梦里的女主角突然一枪抵上他腹部,在他最快乐的时候给予他高潮一击, 眼前一片红,红地望不见他的阿霓。 他醒了, 怅然若失, 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她仍然躺在他身边,好乖好乖的。 一室浪漫, 他却是沉溺于浪漫中的一只可怜困兽。 他捂了捂发烫的眼睛,动作轻轻,翻身下床,在地上寻找钻戒,找到了,他跪到床上,拉过她的手,正要给她戴上时,她睁开了眼,有点淘气,又有点娇嗔、埋怨的意味。 傅时津不露声色,捏着戒指往她无名指上套。钟霓抓着被子坐起身,扣过他后颈,将他按到枕头上,她用胳膊压着他脖颈,看了眼手上的奢侈钻戒,不满地哼了一声。 「傅时津,这一次,我放过你,下次再骗我……」她若有所思地顿了顿。 他望着她眼睛,迫切想知道她下文,「你想怎样?」 钟霓勾唇一笑,「不告诉你,以后再讲咯,反正,你最好不要再骗我。」她翻过身,趴到床上,去摸手机,担心姑妈。 傅时津看了她一眼,抬手枕着后脑勺,「我跟姑妈打过招唿了。」 钟霓惊目看向他,有些担心,「姑妈有讲什么吗?「 「没讲什么。」 微微亮的天呈着的是醉醺醺的灰蓝色。丧龙拎了两套衣服亲自送上来,按照男人的叮嘱,避开宣雪的眼线,将衣服放在门口,敲门三下,而后离开。 傅时津出门拿过衣服,翻了翻,确定丧龙没搞错尺码才将衣服扔到床上。 钟霓裹着被子,站在床上,踢了下枕头,又看了眼地上破损的枕头,昨晚太激烈,枕头都被扯坏,现在想来真够疯狂。 第94页 傅时津捡起枕头放回床上,微微仰面看她,「下来,换衣服。」 钟霓捏着被子,微微一笑,把眼睛眯起来,笑容便多几分淘气。傅时津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想,就是这样,她这些模样旁人是看不到的,她只会在他面前这样放肆、无所顾忌、疯狂……外人眼中只看到她暴力、家世、模样……不知她背后是怎样的鬼灵精怪以及摄人心魄。 是属于他的。 以后,不会再有别人看到她这些模样。 她把被子当做衣服,在床上转了一个圈,在他面前肆意张扬,薄薄的被子在他眼前开开合合。他喉结一滚,伸手用力扯过她的被子,她被拽到床边,接着跌进他怀里,笑起来。 男人深沉地盯着她的笑靥,午夜时分的梦已不再重要。 他比划噤声的手势,「别笑了,穿衣服,下去食饭。」 她撇撇嘴,伸手拿过床上的衣服。他眼前是她细长的脖颈、漂亮的一字肩,锁骨上还印着他留下的痕迹。他倾身,细细吻了吻她肩膀。 两人一起离开房间,到了一楼大厅,遇见郝老闆以及宣雪。郝老闆主动上前与钟霓打招唿,再看她身边的男人,两人亲密氛围,他顿时明了,笑笑地讲下次一定要捧他的场。 钟霓瞥了眼宣雪,她似乎受了伤,手上缠着纱布。对她,不再如昨晚客气。宣文汀的女儿,她可做不到客客气气对待,虽然讲爹地是爹地,女儿是女儿,但经昨晚对话,小李丽珍不是什么好货色,主动找她讲话,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傅时津捏着袖扣,目光轻飘飘地从宣雪身上挪开,与钟霓一同离开酒店。出了旋转门,对马仔阿河做了个手势,让他解决身后的麻烦。 今日钟霓轮休,却还要去警署。 傅时津握着方向盘,若有所思看她一眼,好一会儿才问:「你不累?」 钟霓捂住脸,佯装羞涩,不讲话。他转过脸,握拳抵唇,「累就回家。」 「我要帮何叔做事啦,明年他要退休,眼睛不太好,反正我无事啊。」钟霓突然伸手去摸他的侧脸,皱着眉,嘆气,「这是我抓的呀?」 他捉住她的手,目视前方,捏了捏她的手指,「指甲太利了。」 「留着有用!」她凑近傅时津,小声跟他解释留指甲的好处,遇到打不过的人,就挠咯。傅时津笑出声,「所以你挠我?」 「no,这是你自找的。」 他瞬间哑了声息。话题点到即止,不可深入,她磨人功力,他昨晚已见识过,现在没精力再同她斗。 到了警署,钟霓很想问一问傅时津,自己为什么不能参与案件,但不合适,该避嫌的要避嫌。她不是不懂事的人。 忍下不舒服,她上前撞了下傅时津的肩膀,脚步飞快,先他几步进重案组。 重案组高级督察傅时津与cib高级督察张家诚现在是紧密合作关系。宣文汀掌握两人,他们越紧密合作,宣文汀掌握的消息便「更多」。至于真假——宣文汀眼里的张家诚是忠心耿耿的狗,没理由骗他,况且,张家诚能升职,全靠他支持,再有便是他的罪证全在他手里。 cib高级督察办公室,张家诚将手里的纸质文件扔给傅时津,抬头看了他一眼,瞥见他脸上的伤,笑了一声。 傅时津后退几步,坐于软椅上,指间夹着一根香菸,翻开文件,是朗聿凡的资料。 「你这伤……钟霓弄的?」 傅时津不答,只抽菸,两家凹陷,用力吸了口,再吐出烟雾。越过淡淡的烟雾,他看着朗聿凡的资料,眼神冷冽沉下去。 张家诚没发觉,自顾自地讲,想到昨晚他收到阿河的信息,提及宣雪,再联想到钟霓,这两人撞到一起,非死即伤啊。 「你们打交?这么刺激?傅sir,可否告知我,谁赢了?」 傅时津终于有所反应,摸了摸被钟霓挠伤的地方,笑得心满意足,「让老婆赢不是应该的吗?」 张家诚看着傅时津此刻似乎是沉溺于情爱的模样,许是焦躁作祟,抑或是其它原因。他小心翼翼开口:「南哥。」 傅时津转过脸,看他,神色喜怒不明。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讲,你别忘了……别忘了你的身份——」 傅时津手里的资料勐然间朝张家诚脸上扔砸过去。他眯了眯眼,大拇指摁住食指,摁响骨节,他缓缓起身,走到张家诚身前,一手用力按住张家诚的肩膀。 张家诚低下头。 男人声音阴恻恻,面上却露笑容,「多谢张sir提醒。」 张家诚眼睫一颤,陆钦南听进了他的话,却也反感他的话,无奈接受他的提醒。他心有愧疚,但不能不提醒,他们冒险布局,就该比任何人都要谨慎。陆钦南是陆钦南,他是怕陆钦南沉溺于傅时津这个身份里的情爱。 当年义合在港鼎盛时期,九龙城寨还未被拆,龙鱼混杂,那些人好兇的,进了他们的地盘,差佬就别想活着出来。 o记、重案组、cib安排多少线人、卧底,死的死,伤的伤,甚至变节。他们会这样安排,义和也会这样安排,新人入警校,再入警队,做社团卧底。 那时,他选什么呢? 妈咪和外婆让他好好念书,将来最好做公务员,无需像阿爸一样,东跑西跑地赚钱生活。阿妈和阿嬷是从内地偷渡到港,生活就已够苦。张家诚好茫然,他站在街头,看到几个烂仔强收保护费,也许他天生心存正义,看不过去,与烂仔纠缠,文弱男哪搞得过社会仔?被扒了衣服,拿走钱包。想起钱包里有全家照,他一把泪一把鼻涕,奋力一拳去揍倒他们…… 第95页 有人一脚踹开社会仔,捡起地上的几本书,一看,是公务员必看书籍。十七八岁的男生呵了一声,蹲下身,将书整整齐齐叠放在他面前,又从社会仔手里夺回东西放到书上。 张家诚爬起来,擦掉眼上的血迹,看向十七八岁的男生,因模样太清晰,也太明亮,不像社会仔,反倒像是明亮学堂里那些女学生仔爱慕的英俊少年。 「衰仔,考公务员做老师啊?」男生嗤笑,「做老师,可不能这么热血啊,热血就得头破血流,搞什么正义啊?正义当不了饭吃啊。」 「做人、做人不能见死不救。」十七岁的张家诚抖着嘴唇讲。 男生突然踹了他一脚,不轻不重,「那是差佬干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个衰仔,书看多,脑子坏了。」 直至他做了警察,在警校见到傅时津,吓了一跳,原来那个社会仔也来做警察了,他很高兴,但后来原来都不是,社会仔仍是社会仔,傅时津是傅时津。 也许是他能认出的缘故,社会仔再也不常出现在人前,白天都极少出现,只有夜里会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场所见到他。 昔日十七八岁的少年,一眨眼,是义合人称祖宗的陆钦南。 他初次得知真相时,心道上帝可真不公平,哥哥傅时津光明正大做警察,弟弟陆钦南怎搞要拿命在底层社会里爬? 不否认,张家诚怕死,但也怕见死不救。于是,他「变节」了,一路高升至cib高级督察,而那个社会仔也爬到了再也不会随意受人欺负的位置。 陆钦南能爬到今日局面,怎会需要他提醒? 一声提醒,无疑是戳他痛处,仿佛是提醒他不要妄想。 张家诚哑着嗓子,「南——傅sir,对唔住啊。」 傅时津拍了拍他肩膀,一脚踢开地上散落的文件,听进了他的话,却不需再多言,只讲其他事情。 朗聿凡的家世早期在香港有名气,后因朗父车祸事件,转而移民新加坡。家世清白,朗聿凡本人更是优秀,完美绅士。 张家诚捡起地上的资料,「宣文汀和朗聿凡有合作,但合作内容不得知,壹和名义合作的话,你不知情吗?」 傅时津用力掐灭烟,指尖泛白。 「这件事情,我会找人查,你不用插手。」 「可是——」 「你暴露,我在警队就没人可靠了,警队的鬼,我们暂时还没找出来。现在的每一步棋都必须有后退可退,你明不明白?」 「我知了。」 张家诚无意间回想一下,原来都已有十年了。 十七八岁的两个少年,走不回去,也爬不回去了。 不如多谢madam钟啊,让陆钦南有机会做一做傅时津,沉溺情爱又如何,也好过这世上无人爱陆钦南。 神爱世人。 总该有人去爱陆钦南的。 张家诚不可以再查,所以这件事情暂时只能交给丧龙去做。 夜里,傅时津开车载钟霓去油尖旺正月茶楼,请她食顿大餐。钟霓跟在傅时津身后,一路上都在嘆息,心疼手上的钻戒,遇到了一个坏主人,特意隐瞒它的价值,让女主角对它不知珍惜,磕磕碰碰,不知有无伤痕。 她嘆了口气:「早知它这样贵,我是不是该取下放家里抽屉好好珍藏?」 傅时津停下步伐,回头看她,眼底蕴着浓浓笑意—— 一辆摩托直面开过来,钟霓听到后面的声音,回头看过去,一棒子正面挥了过来,钟霓心头一跳,近乎是本能,反射性的是一手用力推开身边的傅时津。 ☆、040 一切发生得好突然, 谁都来不及反应。一棒硬生生地落到钟霓上后背上,只差一点是直接击中她后脑。她推开傅时津的一瞬, 也被迫撞到傅时津身上。 正月茶楼外的路人被此一幕吓到慌叫。 丧龙听到动静, 从二楼窗户看下来,不多想, 直接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扑上摩托车上的两人,却只扑倒其中一人, 锁住他脖颈,目露凶光,看向摩托车上的另一人。戴头盔的那人见状不妙立即发动车跑了。 正月茶楼的伙计都出来帮忙。 才入夜,霓虹街景已冷漠包围世人…… 傅时津抱住钟霓,厄事发生的一瞬, 他先是惊怔, 再听到丧龙在他旁边的唿喊声, 再低头看眼前突然好就脆弱的人,看到她皱眉,才想起她做了什么。他抱起她, 叫人喊医生过来,他抱着人上楼, 脸颊贴着她额头, 喉咙发紧,好久好久才蹦出一句话,问她有无事情。 钟霓抓紧他的衣襟, 后背疼的她脸色发白。 傅时津抱着她坐到床上,她无力,慢慢趴倒在床上,不再动一分了。他半跪在床边,查看她伤势,后背一道浅红,随着她的唿吸,那道浅红仿佛在痛苦地起伏。 他握紧她发凉的手,捂着自己发烫的眼睛,讲不出话来。钟霓手指慢慢蜷起,勾了下他眼角。他露出眼,捏着她的手,眼睛泛红,双侧咬肌绷紧,一张脸难过的紧绷着。复杂的情绪仿佛烈风、海啸剜开他五脏六腑,要他所有感官全军覆没。 他想讲,他不需要她保护,她只需保护她自己就够啊。可讲了,她一定好生气。 钟霓睁开眼,看他眼睛泛红,勾弄了下他掌心。 仍是轻轻的。 他眨动腥红的眼睛,嗓音沙哑:「忍得住吗?」忍不住,咬他一口也好。是他错,是他没反应过来,眼里蕴满了笑意,连危险忘记放进眼里,忘记时时刻刻都需注意身边的危险。 第96页 他摸了摸她脸,「忍不住,打我一下?」 她蹙眉,不满地看着他,小声讲话:「……疼。」整个后背好像都不是她的了。 「乖乖的,别乱动。」他低下头,大喊丧龙,问医生为什么还没来。 好一会儿,荣叔带来了医生,傅时津冷着脸下楼,去茶楼后院。茶楼已被荣叔安排清空,不留一个人客人。 丧龙按着烂仔,手里拎着黑色头盔,朝烂仔头上一下一下地轻磕着,一脸兇狠,语气也够凶:「讲啊!边个叫你嚟嘅?!」(嚟:来) 傅时津站在红木高桌前,明明眉梢眼角尽显戾气,却仍慢条斯理地倒茶。丧龙瞧了男人一眼,下手比先前重了几分,他一脚踹向烂仔,更加兇狠地逼问。他逼问,好歹已够温柔,若是祖宗逼问,非死即伤,伤都不是简简单单的伤。 傅时津静静地看着前面墙上挂着的水墨风装饰壁画。 烂仔仍是一声不吭。 突然,在喝茶的男人让丧龙停下,烂仔抬起头看向男人,未看清人脸,迎面遭来一脚。 傅时津拉开丧龙,擦得发凉的黑色皮鞋踩上烂仔的脸,微微躬身,低头看他,「嘴巴硬,是吗?」他挪开脚,转身进前厅,随手抄起桌上的铁勺,摁住了铁柄。 他走近烂仔,蹲下身,用力捏住烂仔的下颚,眼底一片生冷。他慢慢地转着手里的铁勺,很薄的一种铁勺,边缘若摁在人的皮肤上,稍微用点劲,都可伤了人皮肤。 烂仔察觉到危险,惊慌起来,刚要讲话,傅时津手里的铁勺塞进了他口腔,紧接着是慢条斯理地搅动,磕磕碰碰着牙齿、牙床…… 烂仔额头青筋暴露,满眼恐惧,发出一点声音,突然间,口腔里的铁勺搅动不再温和。 恐怖的窒息席捲而来,烂仔哼哼唧唧,乱踢着腿,痛苦地挣扎。 丧龙看了眼烂仔,别过脸,却撞进傅时津深沉的眼睛里,那双眼泛着红,迸发着怒意。他想了想,祖宗身边人好像已经一个一个地都离开了。 陆良、阿雕、河马仔……连阿粒姐都离开他去了宣文汀身边。 他如何能忍受这一次的意外?如果不注意呢?想也不敢想。失去太多了的人,慢慢习惯了一无所有,突然有一天得到了珍宝,只更怕失去。 也许是自己与林阿芬拍拖了,尝受到感情,才真真能理解祖宗吧。 一伙计倒了一杯奶茶,剪了很多细碎的头髮混入奶茶中。 傅时津起身,冷眼看着地上呜呜咽咽发着细碎叫苦声音的烂仔。叫不出大声,上面听不到声音就够。他扔了血淋淋的勺子,让伙计请他喝奶茶。 烂仔看到茶水里细碎的头髮,勐烈摇头,呜呜咽咽、含煳不清地求饶,满嘴是血,跪地磕头。 丧龙蹲下身,质问他是谁叫他来闹事? 烂仔支支吾吾,口齿不清,含含煳煳讲了一个名字。 傅时津阴沉着脸,对伙计讲:「灌!——安静一点。」他转身去洗手。 丧龙沉默着,看着烂仔被灌完一杯奶茶,他抹了下脸,唿出一口气,对伙计讲:「把人送警局吧,话点讲,你知吧?」 madam钟是警察,事后一定要查的。若按祖宗方式处理,不合适,在他发觉之前,先让人送警局去吧。证据交上去——差佬办事不都爱讲证据吗? 医生讲后背伤及了骨头,牵动肩膀、胳膊部分神经,这几天暂时不要再动,一定要让身体静息。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讲笑。 钟霓趴着不动,听到一百天不能动,后背更疼了。她委屈地看向傅时津。 他蹲下身,单膝跪在床边,揉了揉她眼角,「对唔住。」 她闪了下眼睫,「换位思考,难道你不会推开我?」 他勤力让自己做到绝对冷静,不好跟她发脾气,现在做不到了。他冷着脸,厉声训她:「你当我话是废话?我讲过什么?我叫你做任何事情之前考虑到底该你该做!你的安全是第一,你明不明白?你自己的安全都不得保证,你怎么保护其他人安全?」 钟霓趴在床上,皱着眉,推开他的手,看他生气训她的样子,默然不言,慢慢转动脖颈,侧过另一边脸,用后脑勺对着他。 傅时津凝视她的目光柔和且无奈。 二楼后厨的哑巴厨师正在做钟小姐喜欢食的各种味道蛋挞,甚至新增了一种口味。荣叔端上出来,让丧龙送到房间。 丧龙「啊?」了一声,「荣叔,为什么要我送啊?你去送不就ok?」 荣叔不想多讲一字,将盘子强制性塞到丧龙手上,眉头一皱,脸上的皱纹都够威胁他。丧龙认怂,端着盘子上楼,送进房间。 傅时津拉着她的手,嘴唇从她的手指磨到手心,手心磨到手腕,细细柔柔的触碰让钟霓忍不住转过脸来看他。 她的信徒正在迷恋痴痴地吻着她的掌心。他耐着性子,柔声讲:「阿霓,我只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你有事,我会更难受。你讲的,换位思考,你明不明白?我皮糙肉厚,无碍,你皮糙肉厚吗?」他的唇轻而易举在她手腕娇嫩的皮肤上留下痕迹,低声评价,「皮嫩肉薄。」 钟霓默不作声看着他,好一会儿,她讲:「我饿了。」 丧龙已经在门口站好一会儿了,听到madam钟的话,也就不客气了,直接进屋,将盘子放到床边,非常热情地跟她讲这里的蛋挞如何如何。 第97页 钟霓看了眼蛋挞,听丧龙讲话,抬眸扫了他一眼,「咦」了一声,「衰仔,你怎么在这里呀?」 丧龙露出一口亮牙,笑着讲:「全靠阿sir帮忙介绍工作咯。」 「哇,他有这么好心?」 「有啊。」 傅时津扯开领口,拉下领带,整整齐齐叠成一方块平放在暗红圆木桌上。他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讲讲笑笑。 丧龙会逗靓女开心,连钟霓都不例外。 他心中发闷,静静思考,他需要好好想想,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太无趣?所以会让她皱眉、生气,而丧龙只是端个蛋挞进来,他们就讲上话,有话有笑。 钟霓无力抬手,看了眼一旁灵魂不知是去拜见关公还是耶稣的傅时津,张了张嘴,让丧龙塞一个蛋挞放她嘴里。 丧龙眉头一挑,这么亲密的餵食动作他怎么好做?下意识去看身后的人,果不其然,被踹了一脚。 「滚。」男人冷声开口。 丧龙连滚带爬地离开房间。 男人坐到她身边,看了眼蛋挞,讲:「先擦药,待会食。」 钟霓仍是不肯跟他讲话。他低头搓了搓指腹上的茶水水迹,突然伸手朝她脸上抹了一下,起身离开房间,背后是她小声的轻骂。他低低笑一声,关上门,下楼去端一盆热水上来,给她擦后背、抹药膏按摩后背。 明明很疼,她舒舒服服趴着,「左边一点。」 男人顺着她的话,左边一点,柔声问:「疼不疼?」 「当然疼啊,不过……」她笑一声,「阿sir给我擦药按摩,好难得,我当舒服啦——哎哎哎,轻一点。」 他默不作声擦拭着,空气中泛着浓浓的药味。钟霓不知道,背后那一双眼蕴着多深多复杂的感情。第一次被人保护,错愕地开心与心疼是交缠着的,交缠一起后是浓烈的疼。他很清楚有多疼,他从小就这样疼过来,怎会不知?第一次被棒棍揍打的疼,至今都还记得。 她疼,他也疼。 他擦了多久,她便乖了多久。 擦好药,她后背便发热,缓解了一半疼意,又热又舒服。她侧着脸趴在浅色花纹枕头上,一手捏着他的腕錶玩,翘着小腿在他眼下晃来晃去。他隔着锡纸捏了一块蛋挞,递到她唇前,柔声训她:「你不要乱动。」 她看着腕錶,一口接过他手里的蛋挞,软软的嘴唇碰到了他指尖。她若无其事享受美味,另一人却觉指腹发痒。 傅时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再看她,她好像不像受伤,一点不安分,或者讲,她习惯受伤了,西九龙警署的madam钟,勇勐无敌,哪里还会怕受伤怕痛? 是他怕。 怕的那一刻,都错觉自己好像就此失去了她。仿佛要失去自己可以继续心跳的理由。明日晨曦,还有谁在他身边呢? 「你喜欢?」 钟霓嘴里包着蛋挞,听到他的话,摇头,「这么大,我戴不住啦。」 他捏了捏手中还剩一半的蛋挞,毫不介意地自己食下,好腾出手拿过她手里的腕錶,套到她纤细的腕上,然后按在床上,「你不乱动,就戴得住了。」 钟霓看着腕间的腕錶,傅时津的腕錶在她腕间显得好大,还空有好多空隙。 「哇,阿sir,你这算不算变相束缚我活动自由?你知法犯法啊。」 傅时津沉眉望住她,无奈发笑,只得再餵她食一口蛋挞。 她咽下最后一口,忽然讲:「傅时津,我突然发觉,你好无趣啊。」 ☆、041 楼下是有趣的。 丧龙下了楼, 放起了音乐,是张学友的《吻别》。茶楼外是绵绵月夜, 茶楼内是一如既往, 桌凳椅子照旧是发暗的红黄色,几个穿着棉杉的伙计各找个地儿坐着, 静静听着丧龙带来的老式录音机播放的音乐,偶尔会有磁带卡住的声音。 丧龙非常喜欢张学友,时不时就要学他唱歌, 调儿不知走哪去,几个伙计一起笑话他。 「飞仔龙,你唱乜啊?你还想做歌神?好美啊你。」 「关你乜事啊!我做衰哥也够美啊!」丧龙跟着录音机的声音哼了起来。 女人讲男人无趣,男人讲女人无趣,都相似, 都受伤。 傅时津沉眉看着她, 手里捏着第三块蛋挞, 看她若无其事张口要咬过来时,他一手捏着蛋挞转而送进自己嘴里。甜腻也掩不去他的无趣。 钟霓看着他,好一会儿, 她伸手去摸他的膝盖。他突然咳起来,一手轻轻拂开她的手, 起身去倒水喝。回到她旁边坐时, 她的手又勾了过来,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他握拳轻抵在唇边,轻声咳嗽, 垂眸望她。也不知是被气到,还是在意她那句「无趣」,喉咙里的甜腻咽不下去,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钟霓一手搭在他的腿上,听着楼下的乐声,哼了一声,「个衰仔唱歌好难听。」她抬眸看他,他眼波静静的,眼睛里有她痴迷的夜晚,只可惜深不见底。 终于,他有所反应,「蛋挞太甜了。」 钟霓笑了一声,撸下腕錶套到他手腕上,一边扣上一边讲:「傅时津,我是你太太啊,你也不是我长辈,你不要老是当我是小女孩——」她顿了顿,突然恶劣一笑,拉过他的手,抵到她唇前,假意矜持一些,她小声讲:「当我是小女孩,你就不好做一些事了,明不明白……」 第98页 傅时津先是不明白,撞进她眼睛里,悟到她欢笑的坏,明白了。他抽回手,还未讲话,她立时讲:「嗱!你要当无趣长辈还是做我老公啊?」 「我担心你,束缚你一只手的自由,我就是无趣长辈?」傅时津随手端过圆木桌上的茶杯,浅浅呷一口热茶。 「阿sir,你廿九啊就学我姑父喝茶?年轻人都喝时髦饮料啊。」 傅时津一口茶水许久没咽下去,他看向钟霓,眉头一挑,一口茶水咽下去了。他笑:「我时髦,若招蜂引蝶,你不吃醋?」 钟霓愣了片刻,也笑了,「哇,阿sir,你几时这样自信?难道我时髦,招蜂引蝶,你不吃醋?」 他往后一靠,放下杯子,他的目光在一寸一寸地抚摸她的眉眼,也许是她侧脸趴在枕头的缘故,说话时的表情没有往日生动,但那双眼仍是好清亮,生怕有一天亮透他心中无数不堪面目,叫他于她面前无所遁形。 所幸,此刻目光无需铸剑,是要温柔抚摸,一如茶楼外面的绵绵月夜怜爱夜幕中世人。 是目光抚摸后,他想起不久前,小小阿芬在车上问他的那一些问题,于是他忽然问出口:「钟霓,你喜欢我吗?」 其实这个问题是白问了,他以什么身份问出口的?问出了,得到的答案有用吗? 没用。 但,她朝他伸出手。 他看着她,没动作,一手在杯口紧紧握着。弥足珍贵的问题与答案,都没办法属于他的。但,眼前这个人,会属于他的。 他松开杯子,去握住她的手,然后听到了她的回答:「阿sir,我好钟意你啦。」 荒不荒诞? 钟霓不知江月讲的那些什么情爱大论啦,只知舒服就够。爱不爱?谁讲得清楚?拉上耶稣过来讲,保管也讲不清楚,凡人听不懂的。 她凡人一个,爱不爱,是盖棺而论的事啦。 钟不钟意,讲出口好简单,却怕不够重。 钟霓亲了亲他的手腕,「不如,你继续惯我?」 「嗯?」 「你惯坏我,好不好啦?」她软下嗓音,是撒娇的意味。傅时津沉默与她对视,良久他闷笑:「你记仇的本事,未免太大,我好怕。」 她想爬起来,奈何后背好痛好痛,只可以这样握着他的手,连拥抱都没有,她亲了亲他有些粗糙的虎口,要努力说服他,「你惯坏我,我会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的!」她夸大语气,只为说服他。 女人不能被惯,惯久了,会沉溺享受,会上瘾不可自拔,心里亦会留下一根刺,沾了情爱海水,拔出去一定好难受,又干又渴,空荡荡的,像是被剜走一块很重要的事物。于是,她病态。 她好病态。 病态被惯坏,坏的终于生了情。她只要眼前的人。 防空洞,要永远安全不崩塌才是完美。 「你不嫌我老气小气又无趣?」 钟霓睁大眼睛,哭笑不得,「阿sir,还讲我记仇?分明是你才最记仇!」 楼下音乐突然变成张学友的《饿狼传说》—— 她熄掉晚灯幽幽掩两肩 交织了火花拘禁在沉淀 心刚被割损经不起变迁 她偏以指尖牵引着磁电 汹涌的爱 扑着我尽力乱吻乱缠…… 钟霓皱起眉,忍受丧龙的魔音,学到其中歌词,与傅时津讲:「阿sir!我对你情意好汹涌的!」 男人笑出声,凑近她身前,半伏在床边,歪过脑袋亲了亲她,看她的眼睛,窗外绵绵月夜也抵不上她眼中可爱的柔情。怕她再借用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词,他怕了,只好惯她。 惯坏了,也是他的。 「等价交换,我惯坏你,你喜欢我。」但愿一直喜欢。但愿是一直。 得到他确定的话,钟霓不再忍受丧龙的衰嗓,一脸苦色,推了下傅时津,「下去下去,叫那个衰仔收声啦!唱什么不好,唱张学友!」 傅时津抬腕看了眼腕錶,揉揉了她的眉眼,抚摸着她眉毛藏匿的一颗小痣,「我出去一趟,你有事喊荣叔,好不好?」 「你倒一杯水放在这里。」 「乖一点,不要乱动,再动不是一百天,是两百天啊。」 她僵了僵,再三与他保证不动。 看他倒水后离开,不知是不是去搞定今晚惹事的摩托飞仔。她一拳打在床上,下次被她逮到,一定一拳搞定他们。 傅时津下楼,直接拔了录音机插头。丧龙忘乎所以,手持木筷作话筒,站在窗户边上的木桌上,摇头晃脑,一口亮牙溢出的竟是磨人耳仔的魔音。几个伙计像是早已习惯,荣叔早早去了二楼,只管看报,也是一副习惯的模样。 没了音乐,丧龙嗨不起来了,看见男人站在录音机边上,插头扔在地上,他心一虚,立时从桌上跳下来,筷子扔回原位。 「祖——阿sir。」丧龙站直了身子。 傅时津想起钟霓方才一脸嫌弃丧龙唱歌的模样,再想想丧龙与钟霓先前有话有笑的时候,他冷不丁作评价:「太难听,以后不许再唱。」 身后几个伙计噗嗤笑出声,就差拍桌叫好。早就该有人来治一治这条丧龙,唱的歌也是丧地折磨人耳仔。 丧龙瞪了眼几个伙计,摸了摸自己的寸头,「阿sir,点解啊?」 「没有理由啦,怪你唱的太难听咯。」一伙计讲。 第99页 丧龙一脚踹过去。 傅时津敲了敲桌子,沉下声,「去开车。」 丧龙扯了扯身上的牛仔外套,从后院出去,开荣叔的大众车。几首歌的时间,祖宗的情绪就变好?madam钟会安抚人吗?真是少见啊。 夜幕之下,丧龙看了眼中央后视镜中的男人。 傅时津静坐在后面,侧着脸看着车外,外面夜景灯光覆在他身上,影影绰绰,转瞬即逝,徒留更多的阴影与不明的喜怒。 身后人衣装革履,神态清冷,却蕴着凛然的杀意,叫开车的丧龙愈发清醒。到了半山别墅,只怕场面难看。 他好担心。 过了港,有人已开车过来接应,换丧龙当司机,一路开上半山富人区。车辙碾过安静的富人区水泥道,车前灯像是引路的勐兽,兇勐地穿过建筑进了半山别墅。 到这里,已经很晚了,别墅只剩几个僕人未睡,其他人都睡了。傅时津风风火火进门,留丧龙在正门外等着。 僕人出声,傅时津立时沖她「嘘」了一声,再抬眼,对上楼上穿着真丝睡裙的阿粒。她看着他,皱着眉。 傅时津上楼,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去。 阿粒拉住他,低声道:「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汀爷呢?」 「他吃了安眠药,现在睡了,你想做什么?」 傅时津回头,眼中一片肆虐的生冷,「宣雪呢?」 「她——」阿粒正要讲时,宣雪已从房间出来,靠墙站在走廊上,看着傅时津。走廊暗调灯色下,淡粉色睡裙,一头新做的捲髮造型,失了原有清纯,残余下妩媚。 阿粒倏地松开手,后退两步,看了眼傅时津,小声讲:「你有事找阿雪,我不妨碍,我先进屋了。」 宣雪冷眼扫过阿粒,轻飘飘落到傅时津身上。 男人走近她身前,打量她一番,是忽然很难得地夸她:「新髮型,很靓。」 宣雪眼睛亮了亮,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这么晚,你怎么会来啊?」 男人捏了捏手指,望着前面空荡荡的走廊,望到底是黑暗。他轻笑,「你不是一直埋怨我不找你吗?」 宣雪抬起头看他,笑,「你总算知道啦。」 男人拉过她的手腕,进了房间,关上门。屋内是私密场所,宣雪抱着他,摸着他的脸,讲:「这么晚来找我,你太太呢?」 他垂眸看她,「她啊,今晚被两个飞仔打破头,躺着呢。」 宣雪笑出声。 突然间,男人掐住她下颚,推着她撞上她身侧的窗户,一手用力扯掉纱质窗帘,推着她后仰,直撞上窗户玻璃—— 哗啦啦—— ☆、042 玻璃碎了, 有佣人听见声音,却不敢吭声。偌大别墅于这夜晚中更甚空寂。宣文汀长期睡不好, 也许是恶人梦中有恶鬼磨他, 每晚都需要安眠药助眠,更怕的是半夜会被人谋杀, 但身边人是阿粒,他放心,更放心的是身边的保镖—— 保镖站在客厅, 迟迟没上楼,在佣人的注视下又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保镖保护的只是宣文汀,不是宣雪。 谁敢上去?只怕迎面遭来什么。一杯热开水都算轻些了,前阵子的老佣人不知因为什么惹到大小姐,被泼了一脸的热开水, 当场叫看见的佣人头皮发麻, 双腿发软, 脚心发冷。 宣雪眼前一阵晕眩,茫茫然地喘着气,瞳孔剧烈收缩着, 一个晃神,她满眼不敢相信, 看着眼前突然发了狠的男人, 错觉眼前是忽生了鬼魅,要拉她入地狱。 月色黯淡,显出的削瘦的青灰一隅不知是不是要可怜这位荧幕上的清纯女郎? 男人瞳仁里掀起暗涌, 手掌一沉,她被迫更往后仰着,漂亮的脸蛋擦过窗上插着的玻璃碎片。她眼前的鬼魅哪有表情?没表情要如何看透他?他神色淡漠,仿佛是在处理意见极其微不足道的事物,维持着恶鬼陆钦南擅长的冷血。 他是恶鬼,她是什么?她纵然是曾践踏过他的人,可也是要爱他的人啊…… 「陆钦南……」宣雪抓住男人的手腕,漂亮的指甲都要陷入他的皮肤里。 今夜,月色是代替神怜悯世人。怜悯这位清纯女郎。 丧龙闻声循着声源跑到窗户下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快要将女人从窗户推下去,浑身发憷,却做不出任何要劝阻男人的事情。这些年,宣大小姐任性恶劣不讲,几位叔伯但凡要为难祖宗是,是宣大小姐护着祖宗。举着爱的旗帜,要为所欲为,暴躁是践踏尊严,温柔是捧起尊严,厌恶一手捏碎,喜爱一手轻抚。什么是爱? 爱,是死亡。 如今现状,谁都动不得。 运筹帷幄,却不能全部掌握。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瞳仁里翻腾的暗涌消散了。月光下,破碎的窗户,一地的碎玻璃,男人伸出手,动作轻柔,慢慢地揩掉宣大小姐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慢地让她远离窗上危险的碎玻璃。 宣雪惊魂未定,他神情转变太快,等自己终于平静下来,下一秒,男人迎面承上她怒意十足的巴掌,清脆的响声浇灭了男人心里方才的怒火,理智终于回来了。 他垂眸,停滞了几秒,手一垂,任由玻璃扎入掌心、划伤手指——对自己无能的惩罚与失控的发泄。 宣雪要质问发火时,听到男人的道歉声,冷着脸,看到他手上的血,揉着发疼的下颚,问他突然发什么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轻声冷笑:「怎么?你太太受伤,难不成你伤心到气愤发癫,要拿我发泄?」 第100页 沉默中,傅时津突然用流着血的手捉住她的手腕,双眸如一潭深井,声音沉了下去,也多了几分请求意味,「阿雪,当我请求你,不要再找麻烦,你知不知她在我身边出事,我要承担多大责任与风险?」 「难道非要有她的存在,你所谓的局才可以进行下去吗?」 他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重力,「她于我而言,是人质!」 宣雪眼珠一转,笑了,「怎么办?我不太信你的话,从我听到你们做爱讲的话,你的可信度在我这儿一分没有。」 傅时津抬眸,沉默地望着她,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倚墙而立,由得手上的血一点一点地滴在地板上。月光普照,他仿佛是最忠诚的信徒,以血为证。他看着宣雪,「男人在床上的话,她信就算了,你也跟着信?」 漂亮脸蛋上的笑容缓缓收起,「那你跟我讲的话呢?」 「你信就是真,你不信……」男人低眸笑笑,抬手按了按额头,半分疲惫半分寡淡,「阿雪,你要试探我底线是吗?」 「你还有底线吗?你连你哥哥的女人都可以搞,你陆钦南没有底线,纵然有,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男人衣冠楚楚、凛然矜贵的模样映入她眼底,与过去阴鸷狠戾的陆钦南重叠在一起,此刻,他到底是傅时津还是陆钦南?摆脱过去烂仔的底,一跃成为人人都赞扬的正义阿sir,完美至极。半年时间,他如何做到像另一个男人?又如何甘心只做另一个男人而放弃真实的自己? 宣雪靠近他,抬手去摸向她已熟悉好久的眉眼,摸着摸着,是另一种感受,十分疑惑,十分不满,却觉得更有意思,像是接受了一个挑战,要征服他才是胜者。 「阿南,在我面前,你为什么不做你自己啊?都已经回到这里,你还要做你那位讨人厌的哥哥?你不觉累?还是……」宣雪弯唇一笑,贴近他的胸膛,在安静的夜幕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还是讲,坐在你哥哥的位置上,你坐上瘾了?」 知悉别人的秘密,就抓住了别人的弱点。 男人躲开宣雪的手,侧过脸,阖住了眼眸。 宣雪微微仰面,借着皎洁无暇的月光看他的脸,拉过他流着血的手,「阿南,你心软了,若你真在乎你哥哥的女人,你刚刚一定早杀了我,就像你杀了——」 男人凛然睁开眼,捏住她的嘴,推着她撞上墙面,血淋淋的手探进了她的口腔,明明已愤怒到极点,却仍摆着一张没表情的脸。 血腥气呛进了她的喉咙里。 「知不知这是什么味道?」 是血。 脏的。 宣雪看着他,要他恢復本性,要他做回陆钦南,至少在她这里,他要做那个陆钦南,做那个无人会爱的陆钦南,最后只可以乖乖地留在她身边的陆钦南。她含住他的手指,就像电影里一样,目露清纯,她可以演绎男人喜欢的事物,更可以演绎陆钦南喜欢的—— ——她哪里知陆钦南到底喜欢过什么? 男人身边留过几多女人啊?靓过港姐,又低如鱼蛋妹。他喜欢什么,她不知。也许,是他哥哥的女人,也许真如他所言,是人质。亦或者,陆钦南嫉恨上自己的哥哥,便要夺走哥哥的一切? 宣雪为自己的想法而发笑。 男人神色凝重,抽回手。 「阿雪,她已受伤,昏迷不醒,你可以收手了。但接下来,你要为你做的事情承担责任。」他低下声,「你爹地有一本手册——」 「陆钦南!」宣雪推开他,「你想利用我?!」 他后退,嗤笑,「知不知总警司的女儿受伤昏迷不醒,我要面对什么?原来你对我的爱意,也不过如此。」他收了笑容,转身离开。 被揭穿的秘密,是致命之源。 阿粒站在旋转楼梯下面等着傅时津,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一手夹着女士香菸,抬眼看向正走下来的男人,望见他一手的血,再看他的脸,麻木的眼神,又是在宣雪那里受到了刺激。 阿粒眉头微蹙着。 佣人不在前厅,但阿粒仍需轻声讲话,「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冲动,发生什么事情?」 傅时津从她身边走过去,看了眼她的小腹,不答反问:「解决了?」 阿粒抽了口烟,「需要找个契机再流一次。」 傅时津转过身,微微仰着头看着暗色旋转楼梯,望到了尽头,却是黑暗,空荡荡的走廊,没脚步声。他低下头,靠近阿粒,告诉她需要的契机在哪里。 阿粒神色一沉,睥睨了他一眼,他目光淡淡,毫无情绪,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阿粒顿然产生厌恶的心理,捏着香菸,挥了挥手让他马上离开。 夜风冷冷,黑色桑塔纳穿过一半的夜晚,停在半路上,傅时津从车内出来,站在路边干呕。丧龙拿过车上的水杯倒水洒在手帕上,递给傅时津。 一双手沾满鲜血,他闭了闭眼睛,接过手帕,冷着脸一遍一遍地擦拭手指。不远处的半山别墅隔着层层夜色也仍是亮着的。 许久后,他问丧龙:「你觉得我还需要留下宣雪吗?」 丧龙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恩有恩,恨又恨。 可是,又可怜恨永远比恩强烈。 这里是香港,悲情朋克,上帝似都不喜欢香港,给予它四季分明,却又曾让它下过雪。 第101页 香港下过雪吗? 现在、将来的冬天还会下雪吗? 十月尾的香港,干燥冷冽。明明已经好冷了。 冷的他蹲下身,扔了手里的手帕,猩红的眼底是如黑夜漫长的痛楚。 丧龙扶起傅时津,「祖宗,回去吧,madam钟还在等着你呢。」丧龙故意用了『等』这个字眼,没意外的,起了作用。 傅时津站在路边,按了按额头,似是嘆气又似是放过此刻的自己,他「嗯」了一声,「回去吧。」 回到正月茶楼,他先洗过澡,包扎好手才进房间。钟霓趴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 此刻,天边已有要破晓的痕迹。他拉上窗帘,只露一半的缝隙好清楚感知破晓。他掀开被子,侧身躺在她身旁,看着她安安静静的睡脸,漫长的痛楚自主寻得了安慰。 他抬手,蜷起食指,轻轻扫了下她安静的眼睫毛,她睫毛在眼睑洒下浅浅的阴影,仿佛只要那阴影散去,他便可以望进她明亮的眼睛里。 她的眼里会有他。 多望一眼,都是安慰。 他看着她,是此刻安静勾得他情难自禁。他靠近她,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勾住她的头髮,带到唇前,忽然间,没由来的,他轻声对着她讲了一句话。 她不会听见,于是,他笑了一声,能讲出口都已好满足了。 他做不到光明正大与她讲一句我爱你。他这一生从未想过会有此刻,原本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烂仔,也许只活二十岁,街头横死,无人收尸,却不想遇到一个叫钟霓的人,来自警校,她将来一定是警察。他想也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离她远远的,不要靠近,不要接近,不要有任何关系…… 更重要的是,她是傅时津的条女。 那一天,她偷偷跟了他一路。 他发现了,不屑至极,一个警校出来的学生跟踪人的技巧好差劲。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被错认成傅时津了。没办法,他由得她跟踪。 月色温柔。 湖泊浮着一层层的光,随着水纹涟漪晃呀晃呀。 他将她堵在无路可走的湖边,上下打量一番,「跟踪,眼神要自然,你目的太明显。」他以为她会学乖,不想却听到她语出惊人:「阿sir,你可不可以做我男友啊?」 他愣住。 黑夜中,月光下,她似乎很理直气壮地讲这种话,毫不知矜持。他本想说些什么,她却突然转身跑开,他下意识伸出手,却来不及。 无路可走啊傻女。 傻女跌进月光湖泊,从水里浮上来时,目光湿漉漉的,像是落水小鹿,却是胆大至极的小鹿。 他站在岸边,站在柳树枝叶破碎的月光下,静静地看着她,不能理解。 那一天,他二十三岁。 是勉强活到二十三岁。 后来,他有了一个小小的理由,撑着他活过了二十四岁、二十五岁、二十六岁…… 原来,人活着,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孤寂的灵魂是恬不知足的。 他厌弃二十三岁的以前,憧憬二十三岁的以后。 一声「傻女啊,你认错人」最终没有讲出口,一直都未讲出口。 是梦太美,他睡到天亮都未醒,沉浸在梦中回忆里,捨不得醒。钟霓睁开眼时,要活动手臂时,却看见身边的男人,抬起的手僵了僵,轻轻落在他英气的眉上,原本以为睡眠浅的人会立即醒来,却迟迟未醒,只眉头皱了起来。 她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头,他一手握住她的手,睁开了眼。 钟霓戳了下他发皱的眉头,笑了起来,「哇,好难得,天都亮透了,你都没起来。」 他一手摸到她后背上,「好点没有?」 她单手撑着床,稍稍抬起身,只维持几秒又趴了下去,抓着傅时津的手,看到他手上的纱布,「受伤了?」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揉了揉他发涨的指尖,给予安慰一吻后换他另一只手拉过来,沖他摆上委委屈屈的模样,「趴一晚上,背不能动,脖子也要歪啦,还有,这里这里……」她稍稍侧侧身,拉着他的手按着,「趴得好闷啊。」 他垂眼看她的手,笑得匪里匪气,「改天帮你这里按摩疏闷。」 钟霓见他能接招,立时松开他的手,「阿sir,你不用返工啊?」 他侧身躺着,抬起一只手撑着脑袋,「我在这里陪你不好吗?」 话是这样讲,但重案组程宇年已经call他了,手机不知扔在何处,无声震动,无人会听。 谁打断今日此刻,都是恶人。 钟霓一手推他,「你返工去啦。」 他定定看她好一会儿,翻身起床,背对着她穿上衣服。他直接出门下楼,钟霓趴在后面,愣住了,话都不讲,morning kiss都没有? 好一会儿后,傅时津端着一盆水上楼,推门而入看见的是她红着眼的模样。他以为她是疼了,放下盆,走过去,检查她伤口。 「很疼?」 她摇摇头。 他单手挤过毛巾,过来帮她擦后背,动作很轻。她安静的不正常,于是,他找话跟她讲:「有没有想吃的?」 「九节虾。」 「不可以。」 「那你问我?」 「你太安静了,我不适应。」 她慢慢扭头,回眸看他,笑出声,「傅时津,以后没我在你耳仔边上讲话,你要怎么办呀?」 第102页 他擦拭着她后背的动作顿了顿,他抬眸,望住她笑眼,「那就留在我身边,别离开我。」 「我有无其它选择啊?」 傅时津望着她,不言不语,沉默着。钟霓抿了抿嘴唇,破碎的矜持在颤抖,初次心中种下一颗艷鬼的种子时,傅时津于她是最后的选择,寄放宣洩不出去的感情的防空洞,她对他的病态没有感情,只有类似一种仰望的态度,现在越演越烈,破碎的矜持瓦解的无法再拼凑。 她放在防空洞里的感情好像满了。 满的不像她了。 她无意识地掉了眼泪,惊慌地察觉到时,傅时津的手已经摸上她眼角。他用受了伤的语气告诉她无其它选择。 「把你惯坏了,以后,还有谁会像我这般惯着你?还是讲,一直留在我身边,想到往后日子太漫长,你不乐意?」 ☆、043 钟霓深唿吸, 慢慢撑起上半身,一手摸到他颈后, 靠进男人宽宽的却只为她狭窄的怀里。她微微仰面, 其实好想亲一亲他的下巴,可惜能力有限, 够不着,于是,她便揪着他的衣服, 主动索要。 傅时津扔了手里的湿毛巾,看着她,沉默地摇头。 钟霓摸向他颈后的髮际线,柔软指腹摩挲着他颈后皮肤,一丝丝不满吊在她眼尾、发皱的鼻樑上, 她用脑袋轻轻撞了下他的胸膛。 窗外, 眼看天已亮透, 耳听街上繁华,她一腔浓烈情意需要赠予他。慾念是柴火,有人在熄灭她, 可浇的不是水,是贪念。 他的贪念浇在她的慾念上, 越浇越旺, 是勾诱,是蛊惑,亦是瘾。 得不到他亲吻, 她不满不悦,又屈服他的沉默与柔情。忘记后背的疼,她缠紧他的腰,哭腔软糯,「我要你,只要你,不选择其他啊。」她揪住她一粒纽扣,企图以此来威胁。 火旺了。 也完了。 傅时津唿吸静静,然后轻轻嘆了口气,无奈顺从她,搂住她腰,捏住她下巴,让她抬头,好望着她的眼睛。一双眼,什么都有,浓情蜜意都是通过这双眼让他心甘沉溺其中。他爱她的眼,他爱她眼里丝毫不遮掩的的浓烈情意,爱她眼里此刻的自己。 真羡慕你啊。 可以毫无顾忌让我住进你的眼里、心里。 真讨厌我自己啊。 卑劣地欺骗了你,霸占了不属于我的感情。 但此刻,无关他人,她眼里只有他。现在的他。 他轻轻啄了下她的鼻尖,笑了一声,「真要把你惯坏了。」 她抬起脸,唿吸靠近他的唇,「那就惯坏我啊。」然后贴上去—— 他却偏过脸,躲开她的靠近。钟霓不满地拽掉一粒纽扣,砸到他身上,不知滚到何处。他低头看了一眼残缺的衬衫,无奈笑出声,趁她抱怨之前,要让她消声,也要讨好她,要她满意。 贪念最终是要浇灌慾念的,一层又一层的柴火,越烧越旺。 满意却不是满足。 傅时津推开不知餍足却懂乖的人,让她好好趴着,讲自己该去做事了。 「你乖乖在这儿待着,暂时不回家,在这里,荣叔答应我会照看你。」 她「嗯」了一声,「别让姑妈知我受伤啊。」 「嗯。」傅时津捡起地上的那粒纽扣塞进她手里,「别丢了。」 她眉头一挑,抿了抿嘴唇,不讲话。 傅时津穿上外套,轻步离开房间,轻轻带上门,关门的那一瞬,他目光明明留恋不已,却可以做到自然收回。他习惯性地捏着金属袖扣去想一些事情。回味方才发生的一切切,不自禁地扯了扯唇角,笑了。 丧龙从楼下上来,正撞上傅时津弯唇一笑的模样,愣了愣,随即也笑:「阿sir,我见你笑得好开心,有无好事啊?」 傅时津垂眸,自上而下扫了他一眼,唇上笑意收起,眼底笑意却泛滥开来,捨不得收。总要再回味。再回味一会儿。 「我让你做的事,怎样了?」 「消息已放出去,madam钟街头遇袭,昏迷不醒,相信要不了多久,宣大小姐一定会信。」 旁人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宣文汀知道是谁在背后做蠢事。 下了楼,丧龙讲楼小姐在后院食早餐。 傅时津「嗯」了一声,让他准备清淡口味的早餐送三楼。 丧龙冷不丁问:「边个餵啊?」 傅时津脚步一顿,回头看丧龙,「你讲什么?」 丧龙乐得笑一声,「我找阿婆来帮啦。」 昨晚发生的事,楼亦棠在隔壁的女装店看得一清二楚,今早特意过来食顿早餐,顺便等傅时津。 傅时津坐到她对面,立时有伙计送早餐过来,是常客陆先生的偏好,清粥。 楼亦棠捏着手帕擦了擦唇角,扯了扯身上的深色披肩,看了眼对面男人碗里的清粥,不由笑了一声:「陆生原来口味这样清淡。」 傅时津等着她入正题。 楼亦棠捏着手帕,盯着男人,等不来一句话,轻声嘆息。他是她的金主,资助她在港开店,尤其是开在正月茶楼边上,富人区域,自然是要钱生钱。她拿钱做事,从名媛太太这边下手,打听他要知道的消息。 「最近从几位名媛太太口中得到一个消息,某银行老闆的太太赚得一颗蓝钻石,价值不菲,都是私下里讲,不曾戴出来,但女人嘛,总有几个虚荣嫉妒心太重。」 第103页 「某位?」 「我不知是哪位,不过,蓝钻石,难道你不知?」 傅时津静了静,捏着瓷勺在碗里转了一圈,尝了一口,味道尚可,她应该不会嫌弃。「三年前,宣文汀从鬼佬手里高价买了一颗钻石。」 楼亦棠捏着手帕铺到膝盖上,慢慢叠起一角,「那应该是这颗了。」她抬起头,「陆生,我帮你打探消息,知不知多难呀?」 「这次你想要多少?」 她笑一声,「这次,我不要钱,我只需你帮我约个人出来。」 傅时津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心知她要约谁。「他不会出来。」 「陆生,赚钱容易,约人难,我只能找你,请你一定要帮我。」楼亦棠揪紧了手里的手帕,「你知不知呀,他最近同其他女人鬼混啊。」 傅时津意外,「你应该看错。」 「你觉我会看错?」 女人的问题,永远不要擅自回答。傅时津放下勺子,抽过桌上纸巾擦了擦唇,「我约人,事后你自己负责。」 「地点,维港天星码头。」 傅时津一回警局,自然是要找张家诚,毕竟他是主人公。警署暂无人知madam钟受伤。真要受伤,就该越需隐瞒,瞒一半,才有后路可退。 张家诚知madam钟受伤,有些意外,摘下护目镜,拍了下傅时津握枪的手,「很严重?」 傅时津眼神怪异地睨了他一眼,「你担心?」 「同僚一场,我不担心边个担心啊?」 傅时津眉头一挑,阴阳怪气地笑一声,从裤兜里抽出一张纸条扔砸在张家诚脸上,张家诚微恼,接住纸条,摊开一看,是维港天星码头的地点。 他下意识紧张起来,以为又要做什么脏事。他看向傅时津,压低声音,「什么?」 「去帮我接个人。」 接人?只是接人?张家诚半信半疑,「为什么不找飞仔龙?」 傅时津转过身,抬胳膊对准前面的靶心,看也不看张家诚,「你闲的都可以担心我老婆,我不找你,找边个啊」 靠!简直乱吃醋!张家诚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将纸条揉成一团,本想随手一扔,但又怕被人见到看到,气唿唿扔进裤兜里。「我不是同你讲笑啊,madam钟受伤,高楚杰若知,你要怎么做?」 傅时津瞄准前面的靶心,准备扣动扳机,「就怕他不知,戏要真实才更能让别人信服。」 张家诚看了他一眼,就怕戏演过头了,是引火烧身。 下午,高楚杰找上门来,径直进了办公室。外面几位同僚面面相觑,内部调查科的高总督察突然来重案组找傅sir,难道又出什么事?又要搞内部调查? 程宇年憋了一股闷气,沖警长何叔讲了一通关于高楚杰的坏话。高楚杰为人简直是不讲情理,法官都讲人情,他搞什么?简直无情无义。 办公室内。 「阿霓怎么会受伤?现在情况怎样?你怎会没保护好她?」 傅时津坐在窗边,微微低着头,机械弹着指间香菸上的菸灰,凝望着窗外一角,没有任何言语,更没有辩解,这让高楚杰心生困惑。 他再次问了一遍。 傅时津转过脸,高深莫测地望向高楚杰,直接讲:「警队有鬼,高sir,你知不知啊?」 傅时津直入核心,高楚杰一脸错愕,措手不及,却很快稳住心绪,一双精明的眼眸盯住傅时津,从他脸上找不出任何解惑的答案。 傅时津掀眼皮,香菸未灭便被扔进水晶菸灰缸中。他站起身,继续讲:「高sir,你们内部调查科近几年接受过多少投诉?处理过多少又临时放弃多少案子?内部调查科没权利的职位,便没权利调查你们的上司,是吗?这种事情,你一定很清楚,真不知你这总督察的位置是如何坐得心安理得。」 高楚杰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是翻了天。近几年内部调查科的事务处理愈发不同往日,接过投诉,越权调查上级,可没多久,投诉撤销,更没资格调查可疑的上级,这种事情是屡屡不断,但最终都是撤销要么是被迫中止调查。 警队有鬼,经唐绍坤坠楼一事后,高楚杰愈发怀疑内部调查科、o记都有鬼。一双眼,看不出谁是鬼。他们都是人,都是警察,谁知他们内心是鬼还是人? 傅时津笑笑地打量着高楚杰,「高sir,有传闻讲,下一届,你会是总警司。」 高楚杰腾地站起身,逼近傅时津,「傅时津!你想讲什么?论职位,你知不知以你身份,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傅时津面上仍挂着笑容,后退一步,「高sir,义合会是谁一手瓦解,付出什么代价,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钟霓是钟总警司的女儿,她受伤,你觉得会是意外吗?」 高楚杰惊住,怒气瞬时消散。 傅时津收了笑容,眼底深深,望不见底,情绪是真是假,看不透。高楚杰看不透眼前的傅时津,钟霓受伤,作为丈夫的担心、伤心全都看不见。 「阿霓现在情况怎样?」 傅时津没答,只自顾自地去拿抽屉里的万宝路。 高楚杰沉了一口气,「你想我做什么?」 傅时津抬起头,转弄着手里的金属打火机,笑了,「高sir明白人,我要求很简单,内部调查科所有组员,我要他们的资料。」 高楚杰眉头一拧,「你认为鬼在我这边?」 第104页 「你们——当初不也是安排卧底进义合,义合也安插人进警局,很正常,每一个角落,我都要翻一翻,鬼不鬼的……」傅时津放低了声音,「鬼都看不透,高sir你讲对不对?」 高楚杰静默片刻,算是答应了。 傅时津笑了一声。 待高楚杰走后,办公室里传来很混乱的声音。 不过片刻,高楚杰与傅时津在办公室「吵架」的事情传遍整个重案组。 张家诚接到宣文汀的电话,装模作样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宣文汀。 宣文汀冷声问他知不知那位钟小姐是谁动手袭击的? 傅时津没告诉他,他哪里知?当然是老老实实告诉宣文汀不知。 挂了电话,张家诚看向傅时津受伤的手,「啧」了一声,「这伤的可真是时候。」 傅时津靠着栏杆,往后望。傍晚了,残阳映红半边天。他沖张家诚敲了敲腕錶,「你该去做事了。」 张家诚没办法,如约去维多利亚港附近的天星码头接人,见到的却是楼小姐。久别重逢的戏码,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被吓到,满脸涨红。 楼亦棠站在码头边缘上,浓密而黑的捲髮随风拂动。 张家诚望一眼,后退一步,转身要走。楼亦棠在身后沖他喊:「你敢走,我就跳下去。」 他头也不回,紧接着便听见后面的落水声、路人的惊唿声。他眉头皱住,告诉自己别回头,假的,都是假的,可脚步越来越慢,走几步后,他霍然转身,跑起来,直跃跳进浅海。 维港街景要悲情是悲情,要浪漫是浪漫。 张家诚被楼亦棠按入水里,再上来便是炙热思念的热吻。楼亦棠厉声骂张家诚,张家诚骂着傅时津,哪里想到傅时津这人居然会骗他。 可被骗了,也得到了浪漫。 浪漫的有些不要命。 张家诚拉着楼亦棠上岸,拖着她上车,找酒店。他走在前面,嘴里仍是骂骂咧咧,可一入房间,嘴里全是温柔荤话。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楼亦棠问。 「我不想跟你拍拖了,得唔得啊?」 「我要你讲真话啊!」 「我……我是警察啊,你是——」 「我是什么?我是犯法了还是怎样?我是不干净了还是怎样?哦,你嫌我不干净?」楼亦棠冷笑,「嫌我还要跟我拉拉扯扯?真是个好警察!」 外人眼中,楼亦棠是清冷温柔的靓女,可于张家诚眼中是个妖女,恨不能要他死的妖女。他不曾想过会与一个妖女去经歷一种不要命的浪漫爱情,但刺激的事物总要勾人上瘾。 张家诚不知是上瘾还是真……真动了念头。 「……你不干净也是我的。」 也许是真动了念头。 楼亦棠吻掉他脸上的水,厉声威胁他,「你若再敢躲我,我一定搞死你。」 张家诚笑了,「到底是谁搞死谁啊……」 真真是要浪漫不要命。 比起他们,更不要命的是另有其人。张家诚当然是自嘆不如。 傅时津一回正月茶楼,看了眼钟霓后便钻进后厨。丧龙在楼下哼着歌,听到楼小姐讲话的声音,回头一看,楼小姐与张家诚在一块,他眉头一挑,心想这两人不是天生死对头,甚至是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分开没一年时间,两人又搞上?所谓藕断丝连就是如此? 傅时津从后厨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精緻的点心,用精緻的花纹瓷盘盛着,尚有香菜、芝士酱点缀,一盘点心精緻美观的不像用来吃的,倒像是用来欣赏的。 「边个这么有口福?用鳕鱼酱做的点心?」张家诚问丧龙。这点心在香港,没点钱的,哪有机会食一口? 丧龙坐在长凳子上,一边抖腿一边哼着张学友的歌,哼来哼去都要走调,片刻后,他终于回答:「除了madam钟,还有边个能让大佬亲自下厨啊?」 …… 钟霓看了眼手机,看到姑妈二字,立马扔了,不敢接,不敢动,只乖乖趴着,等傅时津一进来,她指着手机,「姑妈夺命连环call啊!」 傅时津端着点心放在桌上,拿过床尾的手机,十几个未接,一定是知钟霓受伤的事情了。他搁下手机,端起桌上的盘子,坐到床边。 钟霓看到没见过的点心,眼睛一亮,双手撑着上半身慢慢爬起来,后背仍作疼,但爬起来乖乖坐着还是可以坐得住的。 「哇,这红红的是什么呀?」 「三文鱼,这里是鱼酱。」 「哇,这么奢侈?」她眨了眨眼,盯着傅时津,「哪位大厨做的?」 「经常给你做蛋挞的那个厨师。」 「哇,他怎么什么都会做啊。」傅时津夹了一块点心餵到她嘴边,她一口咬住,入口即化,咸甜交融,说不出来的感觉。钟霓满足到眯起了眼睛。 傅时津看着她,伸手揩了下她唇角,「味道怎样?」 「好。」她舔了下唇,再张嘴,等他餵第二口。 一小盘点心,却可以有好多种味道,让钟霓觉得惊奇又开心。 「你怎么不吃呀?」她看着傅时津,看着他的嘴唇。 「甜的,你食就好。」傅时津餵她第三口。她却夺过他勺子,转而餵到他唇边,命令他张嘴。他后仰着,拒绝,「太甜了。」 钟霓笑起来,小声讲:「甜完等会打茄伦也好甜的,你知不知啊。」 第105页 傅时津安静下来,看着她,好一会儿后,他张嘴食下她餵来的点心,眼睛仍盯着她。芝士酱的甜腻香味流连于他唇齿,明明都咽下去了,却还觉得甜。 慢慢咀嚼,慢慢体会,留得深刻。 深刻的是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 钟霓问他味道好不好,是不是太甜? 他喉结一滚,端着的点心的手挪开,盘子轻轻地放在桌上。他起身向前,单膝跪在她小腿边,捧住她脸颊,细细密密的与她分享甜腻的点心味道。 钟霓捏着勺子,满心都是快乐的颤动。 「嗯,太甜了。」甜的贪念越来越重了。 他靠近她,吻过她耳垂,一手绕到她身后。 她忽觉颈间一片冰凉,她低头一看,是银质项鍊,项鍊上还有一块小圆形的怀表。他亲了她脸颊一下,握着她的手去捏那块怀表。 「喜不喜欢?」 钟霓捏着怀表看,表壳正中是镂空花纹,花纹以外是蓝色花纹玻璃,看起来像是一朵蓝色的花。她看他,冷不丁问:「这是玻璃还是钻石?」 傅时津啄了下她唇角,「不骗你,真是玻璃。」 钟霓笑笑地哼了一声,缠着他脖颈,指着桌上的点心,「食完再打茄轮咯。」 食完后—— 钟霓仿佛坠入甜蜜浓雾中,深深陷进他的眼睛里,要在他的眼里寻觅更甜的食物。他唇上噙着笑意,钟霓撞上去,吮掉他的笑意。 比点心还要软的是他的吻。 入口即化是情意缠绵,不是点心。 傅时津顾及着她后背的伤,被她一点一点地磨着耐性,对她毫无办法,只得低声哄她要到此为止。她抬起头,看他。 ☆、044 钟霓看着傅时津的脸, 摸着他的下巴,突然得意地笑了一声, 「哇, 阿sir,你果然是好钟意我啊。」 他笑一声, 低着头看她。是啊,他好钟意她啊。 以前,他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惯她呢?情侣不像情侣, 用江月的话讲更像是教官与学生,所有亲密行为都是点到为止。以前的他眼里没有她,她只当他是安全港湾、防空洞,以此自保,除此之外, 他毫无价值, 亲吻、抚摸亦无感情作点缀。 现在, 她发觉自己沉进去了,无声无息,叫人害怕, 又叫人忍不住跃跃欲试,想再沉入一些, 深一些。但, 她却皱住眉,用脑袋撞着他胸口。轻轻地,是撞击他心口。 他摸住她耳朵, 「嗯?」 她闷声讲:「好不习惯。」 他一手轻轻覆在她后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帮她按摩。鼻前泛着淡淡的药气,混着她身上的清淡香味,其实并不好闻。听到她讲不习惯,按摩的动作顿了顿,她也敏锐发觉到,立时捉住他的手腕,贴向自己的脸颊。 「烫不烫?」 很烫,于是他连忙问:「哪里不舒服?」 她抬头,不耐地「哎呀」一声,用额头抵着他胸口,小声讲这是一种情绪反应。 他试探性地问:「……生气?」 「是……」她拉下他的手,眼睛勾着他的目光,吻他的指尖,吻他的手背,再吻他无名指上的婚戒。亲密动作在她唇上,是到处作恶。 他看着她。 她松开他的手,完完整整地将自己埋进他怀里,缠紧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是沐浴之后的气息,无一身疲惫,是清晨芬芳,清新地涌进她嗅觉,牵动她对这个男人强烈的病态的痴迷。 她好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他是她的good boy,她要做她的bad girl。 「唔……你好香。」钟霓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白色衬衫,悄悄地探出一片柔软,弄湿了他的胸口,白色衬衫变得透明了,她忽然地吮了一口,察觉到他身子发僵,娇声笑出来。 她受了伤,他不能对她做什么。倒是她,一直在做很恶劣的事情。他嘆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耳垂,沉声叫她的名字,「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她抬起头,得意地扬扬眉毛,「你亲我。」 他别过脸,又被她掰回来。 「钟霓!」 「亲一下,又不要紧,难不成……」她佯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哇,阿sir,我都受伤了,你想……」 他眉头一凛,捏住她两颊,话音模煳不清地被中断了,也被迫嘟起嘴。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还闹?」 她唔了几声,乖乖摇头。 这么乖的话,他勉为其难亲一下好了。他捏了捏她脸颊,动作温柔,可语气一点都不知温柔,「睡觉!」 她趴回床上,安静没一会儿,又开始讲:「阿sir,我突然想起来——」 「不准想,睡觉。」他起身,关灯。 黑暗中,窗帘拉上,连月光都没有。屋内一片黑,钟霓睁着眼看着黑暗中的白衬衫,忽然朝他伸出手,许久后,终于被她喜欢的一双宽大的手握住。 钟霓心满意足,闭上眼,乖乖睡觉。 夜色浓了,窗外是嘈杂的世界。傅时津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手里拿着钟霓的手机,尝试回拨电话给姑妈,电话很快接通,不意外是姑妈着急的声音。 傅时津走进二楼的走廊,经过的伙计同他点头招唿。「姑妈,是我。」 那边声音顿住,随即是严厉的叱问,问阿霓受伤的经过,了解经过后,她才忍不住厉声斥骂傅时津。傅时津一声不吭,由得姑妈骂,直到通话被中断。 第106页 傅时津看了眼手机,没电了,心想没电的真是时候,明日恐是要承受姑妈更大的怒气了…… 张家诚坐在二楼正厅,翘着腿同丧龙搓麻将,麻将碰碰撞撞的声音清脆响耳,更响的是丧龙嘴里时不时要蹦出难听的脏话。 也不知是不是下面太热闹,还是隔音太差。三楼守门的伙计跑下来,讲钟小姐在喊人。傅时津刚坐下没多久又得起身上楼。 朱红的楼梯在夜晚寂静的灯色中红的愈发暗。门敞开着,房间内的灯打在地板上,一男一女的影子被融在一起。钟霓一听下面是搓牌,撒起娇要缠着傅时津下楼。 傅时津冷下脸。 钟霓抱住他的腰,仰着头,下巴抵着他腹部,「睡不着啦,白天睡好久啦。」 无论她找什么理由,他坚决不同意。钟霓立时要掉眼泪,傅时津冷着脸,捏着她两颊,讲:「你尽管跟我玩掉眼泪的把戏,不行就是不行。」讲完,她眼睛迅速一红,他噤了声,嘆了口气,嘆完气,她眼泪掉得越凶。 「阿霓……」 「我睡不着啦,后背疼,好难受,你不陪我,你还训我。」 边哭边指责他,他怕了她了,俯身,擦着她的假眼泪,被她气到发笑,「你会玩麻将?」 「会!」眼泪倏地停住。 「怕了你了。」他拦腰抱起她,「先讲好,过了十一点,你必须上楼睡觉。」 钟霓立时擦掉眼泪,点头,并保证。 丧龙刚胡了一把牌,伸出找张家诚要钱,抬眼便看到祖宗抱着madam钟下楼,愣了愣,张家诚趁机甩了一张港纸扔在他脸上。丧龙抓过港纸,小声地叼了一声。 傅时津抱着钟霓拉开椅子坐下,椅子前面放着圆凳子,他坐在后面,一手半圈住她,看了眼桌上三人,讲:「她来玩。」 丧龙乐地笑了几声,「madam,你会啊?」 钟霓眉头一挑,一手拍上桌子,「我点搞不会啊?小瞧我?小心你输到扑街喔!」 傅时津坐在她身后,两手从她腋下穿过去,帮她马牌。钟霓靠着傅时津,偏过脸,小声问他玩几多钱。傅时津随口报了一个数,她眉头一拧,心想这么多,「哇,那我可不能输。」 他轻声笑笑,「输了也没关系,有我。」 楼亦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傅时津,心想陆生这表情倒真是少见,不,是从未见过,不过就不知是真是假了。她看向钟霓,眉眼间略现出淡淡的歉意。真是一位漂亮的但好可怜的警察小姐。 丧龙立时表达不满,「阿sir,你们要双剑合璧?我们岂不是要输到脱裤子?」 钟霓捂嘴笑起来,「咦,衰仔,你都已想好你要输到扑街脱裤?有志气!」 几局下来,钟霓连输。丧龙拍桌大笑,毫不客气地讲:「madam好有志气!」 钟霓回头看了眼傅时津,望见他发皱的眉头,不悦地「切」了一声,「个衰仔,你懂什么啊?西风起煳,恶过老虎啊。1」 先输后赢,又连输三次。事不过三,于是,钟霓不高兴地丢了牌,要面皮,讲不玩了不玩了,拉着傅时津要回去睡觉。张家诚觉得好笑,下意识要怂恿她再玩几局,傅时津已经抱起她要上楼睡觉。 张家诚回过头,看楼亦棠。楼亦棠看傅时津的背影,几局牌,她坐在那两人对面,陆生是什么脸、什么眼神,她看得一清二楚,看不清楚的恐怕只有钟小姐。 一向狠戾无心的陆钦南会坠入爱河?真是讲大笑话。她一直只当陆生是为了某种目的才会与钟小姐结婚,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她摇头失笑,问丧龙:「飞仔龙,陆生这次是认真的?」 丧龙怔了怔,表情怪异,想了半天才讲不知。祖宗的私事,哪里好讲?少一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其实呢,从他跟了陆钦南后,就发现陆钦南总有几天时间会外出,而每次外出回来后会很开心,开心的像个大男生,哪里还是义合会威严形象的大佬? 可开心之后往往是更多的难受。 烟,反反覆覆地抽,反反覆覆地戒,反反覆覆地开始,也反反覆覆地放弃。 可喜欢一个人,开始容易,放弃太难。 难地喜,难地痛。 隔日,张家诚收到宣文汀的消息,因为一直无法联繫上傅时津,要请傅时津回一趟壹和。傅时津在正月茶楼,茶楼人来人往,不会无人不知傅时津在这边,联繫不上的是madam钟。高楚杰、钟嘉苇两人将过错怪到傅时津身上,从钟嘉苇身边的人打听一下,就会知联繫不上是真。 张家诚讲宣文汀都已经主动联繫上来了,问傅时津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身后的镂空屏风映着外面的日光。傅时津静坐在红木方桌前,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拿过茶具,慢条斯理地清洗、倒茶叶、洗茶、泡茶。 茶炉里淅淅沥沥的火苗随着窗外的微风浮动,火光映进他眼底,他捏着茶勺,不声不响。 张家诚不耐,再开口问了一遍。 茶好了。 他拿过桌上的青瓷茶杯,倒了一杯茶推到张家诚面前,同时也告诉他需要等。要等一个最适合的时机。 张家诚眉头一皱,「傅时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傅时津捏着小瓷杯,在鼻前掠过一遍,清茶淡香,不知阿霓会不会喜欢?还是算了,她一定又讲他老气,喝茶老气,不时髦。 第107页 他等的时机是阿粒「流产」。 丧龙讲阿粒流产的消息是晚上七八点时发生的,当时宣小姐在外喝酒回来,也不知为的什么跟阿粒吵闹了起来,动手推搡间,阿粒不小心从楼梯滚了下来…… 张家诚惊目看向傅时津,抓住他胳膊,问:「你的命令?」 傅时津蹙眉拂开他的手。 张家诚霍地站起身,用力踹了下他身下的椅子,怒目而对:「陆钦南!你有没有心?!那是个孩子!无辜的孩子!」 在这种地方,光明正大喊他陆钦南? 傅时津阴下脸色,站起身,抬脚踹向张家诚。张家诚被踹地连连后退,踉跄几步后跌地不起。他错愕地看着傅时津。 傅时津冷眸盯着他,「张sir,我有没有心,跟你有关系吗?」 丧龙要去扶起张家诚,被他推开。丧龙忍无可忍,揪住张家诚的衣领,讲:「是阿粒姐不想留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宣文汀的,你讲哪里无辜?!纵然无辜,阿粒姐不想留就是不留,她没有要留的理由。」 张家诚看向傅时津,「但这件事情跟钟霓有什么关系啊?」 傅时津冷飕飕瞥了眼张家诚,没有回答,他转身上楼。这种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但他也不用欺骗自己。 张家诚没骂错,他没心的。 他利用钟霓的受伤事件,打了个她受伤昏迷不醒的幌子,要置宣雪于死地,要她没办法再爬起来,便需要阿粒肚子的孩子,孩子早就没了,但需要一个「流产」的契机,怪不到阿粒身上的契机。他卑鄙至极,要阿粒将契机选在宣雪身上。 宣文汀老来得子,一心只要儿子,这一胎若被一个鱼蛋妹生下的宣大小姐弄没了,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后果。 他走到三楼,忽然停下,一手撑在朱红色的楼梯护栏。 太卑劣了,陆钦南是没心的。 他与阿粒提起的时候,阿粒眼里露出的淡淡的厌恶之情……如果这种厌恶出现在阿霓的眼里,他要怎么办? 最坏的事情,他都要去想。 想最坏的事情,做最坏的打算,才可以去避免更多的麻烦。 他转过身,身体沉重,心也沉重,拉着护栏慢慢坐在冰冷的楼梯上,看着眼前楼梯间的昏暗。许久后,他告诉自己,陆钦南没有错,陆钦南没心的,不可以心软。 他起身,飞快地揩了下眼角,仿佛方才流出的一滴泪什么也不是。 房间内,钟霓趴在床上看华仔的电影。傅时津一进屋,电影不再重要,她朝傅时津伸出手,傅时津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拉过她的手,脱到另一只手便换另一只手去牵。 他坐在床下,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捏着核桃,捏不动的时候便松开她的手,拿工具开桃。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里的华仔,突然哭哭啼啼。 傅时津连忙剥一颗核桃塞她嘴里,她还是哭哭啼啼。他转过脸去看电影,是《天若有情》,他还未看过,但已听她讲过,是悲剧,不是讲只看一次就够吗?怎么又看了? 此时,华仔开着摩托车,载着吴倩莲于夜色中穿越,华仔吐了口血,滴在吴倩莲的婚纱手套上——身后的女人哭的更凶了,是没感情的哭,纯粹是为电影而哭,为她欣赏钟意的华仔哭。 电影放完了,她嘆气。 傅时津拿过纸巾擦了擦她湿漉漉的眼睫,「其实,这个结局挺好。」 钟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华仔都死了!好个屁啊!」 「如果华仔还活着,男女主角生活在一起,一个古惑仔,一个富家千金,你觉得俩人的生活以后不会有问题?」傅时津认真与她分析,「先不论两人的家庭,富家千金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生活啊?将来的生活是未知的,富家千金可以确定将来和他同甘共苦、居无定所吗?华仔可以去找一份正常的工作吗?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华仔死,其实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钟霓愣愣地看着傅时津,好一会儿,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是我呢,我是不惧吃苦的。」她朝他展示自己有力的拳头。 傅时津握住她的拳头,餵她吃核桃。不是你怕不怕吃苦的问题,是另一个人怕。 钟霓趴在床沿边上,看着他用工具开核桃,「切」了一声,「你徒手开呀,拿什么工具啊?」 傅时津看她一眼,扔了一颗给她,「哦,忘了,你是天下无敌女拳王,不如你展示给我看看?」 钟霓立时扔了手里的核桃,摇头,双手无力状,「我很弱,我是弱女子,我需要你的爱护。」 傅时津将核桃盒子拿开,侧身躺到床上,勾住她头髮。身后的电视机没关上,电影的片尾曲慢慢唱着,为此刻添上氛围。 钟霓又开始闻他身上的味道,闻到了菸草味,便更用力闻了。他推开她,捏住她的鼻子。 她笑起来,拉开他的手,用鼻子去磨他的手掌心。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他在她身上尝到了一颗美味恶果,尝一口,毒入膏肓。 伊甸园,夏娃受蛇的诱惑,偷食禁果。 她一定是那条蛇。 她令身在地狱的陆钦南上过一次天堂,便再也不愿回无间狱了。 手机没电,也没再充电,外面有人在找钟霓,已闹到西九龙警署。傅时津早已和madam关讲有事暂时不能回警署。可madam关联繫上了张家诚。 第108页 张家诚跑到三楼,敲门没反应,推开门,只一眼便看清楚屋内的情况,迎面遭来傅时津一皮鞋。 「滚!」傅时津护住怀里的人,冷目看向门口的人。 张家诚捂住脸转身出去,用力关上门。 他捂住鼻子,跑下楼,撞上楼亦棠,脸色更不正常。 靠!现在外面找人找疯了,楼上两位大佬居然还有闲情玩? 作者有话要说:  1西风起煳,恶过老虎:粤俗语,表最后关头加油才是取胜之道,好戏在后头。 ☆、045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 今日一场寒雨突然袭来,房间窗户没关上, 雨淅淅沥沥打进来, 暗红色的木桌湿了大片,窗台上的一株文竹也被打湿了, 好不可怜。 钟霓趴在床上,翻着手里的古龙小说,小腿露在外面, 一晃一晃的,时不时伸到窗下,雨丝会轻轻蹭过她的脚心、小腿。 傅时津端份早餐送进来,便看见她露着小腿在窗下晃着,冰凉雨丝都落在她腿上了。他放下早餐盘, 走过去, 关上窗户, 打开衣柜抽屉,拿出里面干净的毛巾,转身握住她不安分的小腿, 动作仔细却时轻时重地擦着她的小腿、脚心。 窗户关上那一瞬,雨声弱了。钟霓回头瞥了他一眼, 再看书, 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全怪眼前的男人太好看。他擦拭的动作好轻,她怕痒地蜷了蜷脚趾, 抿着嘴唇,轻笑了一声。 男人狭窄的目光锁不住她干净的小腿,因为多看的下一秒便被她一脚踢开了。男人偶尔会放松的手掌心就这样空了。 他抬眸望住她。 她曲起腿,慢慢扭过身,挪到他身前,摸了摸他的衣袖,发现上面的小污渍,「你不用返工啊?衣服弄脏,小心人家讲你啊。」 他捉住她的手,看着她,目光深沉,捏住她的无名指,按着钻戒。 从她受伤,连续四五天了,他们都待在这间屋子里,无外人打扰,他们眼中只有对方,容不下别的。这种不知今夕只知醉酒的日子,太容易醉了。 醉地容易发梦。 窗外雨声好配合,声音愈来愈大,压进两人的感官里。钟霓勾住他的手指,扯着他坐到她身边,她拿过盘子里的早餐点心餵进他唇间。 甜腻的香气中混着她此刻的模样,越发缠人的模样。他丝毫不知抗拒,只知要顺从她,眼睛被她勾住,挪不开一寸,微微张嘴,咽下甜腻软糯的点心。 她揪住他领带,要他靠近一些,主动贴上他的薄唇,穿过甜腻的点心香气去尝受他的味道,尝受他的菸草味…… 还有他颈间的淡淡的香皂气息。 她贪婪地闻了闻,忍不住笑着赞嘆:「唔,好喜欢。」勾住他的手指,再也不要放开。 他揉着她受伤的背部,问现在感觉好些没有? 她歪了歪脖子,「疼,疼,还是疼。」 「你认真点,我要听实话。」 她笑嘻嘻地勾住他的手指,靠进他怀里,「还有些疼——哇,是不是我受伤,所以你才这样惯着我?那我以后要经常受——」话未讲完,他的手贴了上去,捂住她的嘴巴。 「话不要乱讲。」 她鼻翼翕动,他的掌心里也有菸草味,还有淡淡的厨房里食物的味道。 他看了她一眼,便知她什么心思,迅速收手,低头啄了下她唇,「别乱动了,好好养伤。」 她哼了一声。 「今日我要晚些回来。」 「随你啦,不回来也无要紧啊。」 今日,他要回一趟壹和,那些叔伯已找上丧龙,丧龙是他心腹,话不可能带不到。 今晨一场雨,下得突然,令他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 醉酒的日子不应属于他。 这四五天,他全身心都要溺在钟霓身上了。 醉了,醉地发梦,梦得太美,终还是要清醒过来。 雨愈下愈大。 丧龙撑开一把黑伞,护着男人上车,转而再转到另一边上车。车子开得很慢,从油尖旺到跑马地要很长一段时间。男人坐在后座,手里捏着发圈来来回迴转动。 因为是下雨,跑马地赛马场一片空寂,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走动。傅时津走在最前面,丧龙撑着雨伞走在他身侧,跟不上男人步伐,男人肩头被打湿了一片。 进了赛马会大厅,在上面几楼便是马会内部的娱乐场。跑马地的娱乐中心是陆钦南负责的产业之一。这几年,在陆钦南主持财务的情况下,壹和集团盈利比过去义和会社团盈利的更多,这也是他能活至今并站稳在这个位置安然无恙的原因。壹和,没人能比陆钦南更有脑子赚钱,赚得还是光明正大的。 娱乐厅内,巨大的落地窗前是朦胧的雨山,窗外自然雨景,窗内是烟雾缭绕混杂着老柴们与女人的欢笑声。亮光下,是谁在折磨谁?可惜雨下太大,天光亮不起,折磨不了这些老柴。 丧龙推开门,傅时津站在门口,没进去,捏着金属袖扣,似笑非笑地望着厅内的几个叔伯,还有脸色发黑的宣文汀。 义合话事人又怎样?上面老一辈的前话事人、前前话事人,老一辈的是要拿辈分压住你啊。社团与警察拜关爷,不问黑白,只问忠义。社团要讲忠义,遵辈分是为忠。 有人喊了声「阿南」,几人才注意到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的男人。年长的侯爷剪断一支雪茄,扔到桌上,全白的头髮梳至脑后,捋了个稀疏的小辫,顺着大家的目光望过去,粗声喊了声「阿南」,叫他过来坐。与此同时,几个女人也被请出去。 第109页 坐到最年长的侯爷身边意味什么?不是话事人又怎样?下一届候选,侯爷若要捧人,那人便就是下一届话事人。几个年青仔坐在一旁,脸上表情精彩极了。 傅时津走到侯爷身侧,毫不客气坐下。旁几个年青仔很少见过傅时津,几面之缘,对他的了解更多是来自叔伯们的介绍,无非是能干的人,社团有陆钦南,是社团的运气。如今已是95年,再过不久香港要回归,社团运作不下去,若不是陆钦南有脑子赚钱,他们这些老辈都得坐吃山空,哪有福气享受雪茄美酒,甚至是搞上年轻靓女?没机会嘅! 侯爷指了指宣文汀,问:「最近事情点会闹咁大?」 宣文汀看了眼侯爷身边的傅时津,「我怎知啊,你问阿南,搞个差婆都搞不定?要阿雪受罪?做男人,不好一脚两船啊。」 傅时津捏着袖扣,熨烫得笔挺的黑色西装于这些穿着简单的社团大佬人之间,是他矜贵,矜贵更是他完全做成了傅时津,摒弃了陆钦南。侯爷对此变化,有说不上来的欣赏,男人做大事,要走不出自己的那个圈,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啊。 他面色毫无波澜,「madam背后是钟柏年,我怎搞?契爷,我一脚两船?」他笑了一声,抬眼,「我有动过阿雪吗,现在什么年代了,难道牵牵手也不可以?」 宣文汀脸色倏地一冷。 「我没动过阿雪,何来一脚两船一说?」 宣文汀阴恻恻问道:「阿南,你这意思是要甩了阿雪?」 傅时津镇定自若与他对视,「契爷,我在警队根基不稳,若被madam知我在外与旁的女人不清不楚,我没好日子过的。」 侯爷对此说法很贊同,宣雪闹事,甚至找人袭击madam钟,于情于理都讲不过去,这种时候找差人麻烦,就是给壹和找麻烦。 侯爷身后的年青仔出声,讲:「汀爷,我可听人讲了,宣小姐闹事,动了阿粒姐,害的人流产,害的你失去个儿子,难道你还要护着她?」话音一落,宣文汀手里的雪茄勐地就朝年青仔脸上砸过去。 有人讲:「花甲,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汀爷心多痛啊?」 傅时津静坐不言一语,倒是主动帮侯爷点了一支雪茄,侯爷没抽,让他转递给身后的花甲。花甲年轻气盛,火气大,倒也给男人面子,接过他手里的雪茄,气唿唿地抽着。 傅时津后靠着,突然对身后的花甲讲:「花甲,道歉。」 花甲愣了愣,沉着脸,一只手捏着雪茄,直到侯爷咳嗽了一声,花甲这才向宣文汀道歉。厅内几个人都看着傅时津。 这会儿,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侯爷心里向着的不是话事人宣文汀,而是能赚钱的陆钦南。 花甲道完歉,冷着脸,笑问宣文汀:「汀爷,今日聚在一块儿,是为了解决麻烦,女人太麻烦,阿雪要缠着这位阿sir,以后还怎么做事啊?大家是要发财啊,不是要命啊。搞谁不好,搞钟柏年的女儿?若不是祖宗扣着人,事情闹大,差人一定要查到你头上!到时候受累又是我们!」 「花甲!你话太多!」侯爷低声训着,而后摆出和善面孔,问宣文汀打算怎么解决? 宣文汀却把问题丢给坐在侯爷身边的男人。 傅时津捏住袖扣,皱眉,思索了几秒。正要开口时,宣雪跑了进来,跪在宣文汀身前,哭着求饶,「爹地,爹地,我知错啊,是我唔好,我……爹地,你唔要生气,我以后不会再对阿粒——粒姨不好了……」 傅时津眼睫轻抬,淡漠的目光落在宣雪身上。 宣文汀眉头狠狠一皱,叫人把宣雪拉出去。他并无想过要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她哭着求什么?他不过打她两巴掌,讲几句重话,她至于要跑这儿来闹?还是讲…… 他抬起头,看向侯爷。 ……难道侯爷留不得阿雪? 她是犯错,但她不懂事啊。 宣文汀低声向侯爷恳求,「侯爷,放过阿雪这一次,一切都是我错,是我没教好阿雪。」 侯爷眯了眯眼,「你也知规矩,宣雪是你女儿,三番两次闹事,这次居然找人动手打警察,打的还是钟柏年那老鬼的女儿,若事情闹大,你知不知后果?过去义合会的下场,钟柏年为他老婆,部署十几年,毁了义合,义合不得不散。钟柏年,我们现在还惹不起。」他嘆了口气,「你失了未出生的仔,我知你心痛,但规矩就是规矩。」 宣雪被拉到门口,看到傅时津,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傅时津转过脸,看向她,目光淡淡。他起身,径直走向门口,逼近她,高大的身子挡住身后众人的视线,他捏住宣雪的脸颊,目光冷如利刃,「你以为哭有用吗?我警告过你的,我叫你不要坏我的事,你非要坏我的事。」他嘆了口气,温柔地拍了拍宣雪的面颊,轻声道:「看看吧,看看你的爹地能不能为你做什么。」 宣雪惊怔住,待反应过来时,她发了疯,挣开身后人的手,朝傅时津扑过去。 傅时津捏住金属袖扣,由得她扑过来,对他动手。丧龙下意识上前,可一想到来时路上祖宗叮嘱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 傅时津舔了舔唇角,铁锈味道盈满口腔。他推开宣雪。 侯爷见此一幕,脸色不悦,「宣生!你自己讲!阿南现在是高级督察,不是个小烂仔也不是个小警员,你自己讲,你要点算?!阿南已结婚,事情闹大,你要阿南在警队搞臭名声啊?我们部署多久,好不容易抓到钟柏年一个软肋,我决不许出任何差错!」 第110页 傅时津捏住金属袖扣,后退一步,宣雪再往前扑过来抓他的脸,扑空,趴摔到地上。 他神情冷漠地看着她。 宣雪身后的马仔低着头,迅速扫了眼宣文汀,再看傅时津,立时扶起宣雪。 宣雪抬起脸,听到宣文汀的话,她浑身一怔,终于知自己错了。从傅时津告诉她自己生母不过是个鱼蛋妹,告诉她宣文汀看重的将会是阿粒肚子的孩子,用温柔欺骗、引诱了她…… 全都错了。 她望向眼前的男人。以前,她就想过会有心灰意冷的一天,但没想过会是摔到这么痛的一天。她明明要爱他的。 发疼的眼泪一滴两滴地坠下来,「陆钦南,你没心的,你会有报应的。」 她不知,有爱的人必须有用。她对陆钦南而言,是无用之人,是厌恨之人,他的尊严全都上交给她,被践踏,如今,他想要回自己的尊严。 有爱的人必须有用。他需要自己的尊严,他要自己完完整整的去爱一个人,更要钟霓爱上一个完整的他。 报应?他从不信。 ☆、046 香港的天, 大雨磅礴。 人间如炼狱,他活着已便是报应。 男人抬头, 伸长脖子, 扯动领口。 宣文汀请求侯爷放过不懂事的阿雪,要求将她送去国外, 保证不会再回香港闹事,别的责任他愿意一力承担。 傅时津滑动脚尖,低头望住眼前的宣大小姐。 「责任?你要承担什么责任?你担得起码?事情闹大, 差佬要搞我们啊,命,几条命你担得起吗?」 宣雪望了一眼傅时津,推开他,跪到宣文汀身前, 擦掉眼泪, 宣文汀让她做什么, 她便做什么,乖乖同侯爷认错,甚至向傅时津道歉。 傅时津转过身, 抬手拂掉胳膊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也不知要拂掉什么。 花甲冷笑:「宣大小姐拍电影好赚钱, 到好莱坞一定能成靓女新星。」是成『靓女新星』还是『靓女艷星 』谁知? 傅时津坐到侯爷身边, 侯爷递来一支雪茄,他不爱抽雪茄,笑笑摇头拒绝, 从怀里拿出打火机,抽出一支万宝路。 他叼着香菸,用力嘬吸,缓缓吐出烟雾,隔着烟雾看向宣文汀和宣雪,露出一分痞气,这一分才像极了陆钦南。 他连抽了几口,起身,绕过矮桌,走到宣文汀身边,按了按他肩膀,看向侯爷,「侯爷,所幸这次事情并无闹大,后面人际关系都要靠契爷打点,没契爷多年的人际,我在警队是寸步难行。」 侯爷沉思片刻,神情缓和下来。 傅时津这一句话捧起了宣文汀,叫他方才低下的恳求也不再低下。陆钦南是懂事的后辈。于是,侯爷讲今日一事翻过,阿雪送去国外,别再闹事一切都好讲,规矩嘛,人定的,讲讲情义未尝不可。 傅时津叼着半截烟,拿过桌上的雪茄剪,亲手剪了支雪茄递给宣文汀。宣文汀阴沉着眼色,抬眸盯着他。傅时津对上他目光,面不改色,反倒摆出低下姿态,为他点燃雪茄。 宣雪抬起头,望住眼前这个似没有心的男人。这短暂的时间里,她摔了一跤,摔地心灰意冷,摔的什么都得不到。 或许,从头到尾,她从未看透过这个男人。 大雨没有消停的痕迹,几个人全都被留在这里完了。年长的侯爷没别的爱好,无事只打打牌抽抽菸。傅时津便请人搬来赌桌。几个年青仔被勾起兴趣,却无人敢先碰赌桌。 傅时津捏着手里的筹码,筹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笑笑地讲:「公司有规矩,内部人一概不准碰毒、赌,毒是严格禁止,至于赌……」他看向侯爷,「跟自家人赌不是赌,是玩,小赌怡情。侯爷,你讲对不对?」 一句「自家人」就哄得了侯爷开心,那是当然对。 侯爷讲对,大家都乐意上桌玩几把。 公司禁止赌,但也总有人偷偷去澳门,以为没人知道,却不知陆钦南早就让何立源盯着澳门所有的大小赌场。大烟哥是白头佬的人,用好了也是个好牌。 几个年青仔听祖宗主动提起赌,又讲小赌怡情,是玩,他们搓搓手,只觉自己的赌瘾终要下凡,重返人间,甘做俗人烂仔。 傅时津意味深长地端详赌桌轮盘,一手不停地捏着筹码,另一只手捏住唇间菸头,吞云吐雾间,他将菸头摁进菸灰缸中,目光穿过烟雾落在那些小鬼身上。 玩过几次后,宣文汀坐不住了,同侯爷讲先回去了,回去收拾东西,好送阿雪离开。 这时,傅时津起身,拿过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开口讲要送他们。 丧龙开车,傅时津坐在副驾驶位置,宣文汀和宣雪坐在后座。出了马会,宣文汀本性暴露,哪里还有先前慈善父亲模样,揪住宣雪头髮,「我早讲过,你小打小闹,不要紧,阿南警告你几多次啊?大事为重,你懂不懂事啊?!」 宣雪看向前座的男人,脸色发白。父亲是什么模样,她清楚,可在娱乐厅时,她把父亲的话都当真,以为父亲是在意她才向侯爷求情。原来,都与亲情无关。 陆钦南有一点从没骗过她,宣文汀不是什么好人,连好父亲都算不上。 宣雪不再讲话,由得宣文汀咒骂。弄死了他未出生的儿子,宣文汀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傅时津抬手擦了下车窗,朦胧大雨,什么也看不到头,整个城市都被这场雨威胁了,都被困住,只能待雨停一停。 第111页 「也许是报应,我註定没有儿子。」宣文汀看了眼身边的宣雪,仿佛是认了命,疲惫地嘆气:「阿南,你找个可靠的人,帮我送她离开吧。」 傅时津望着雨,思绪是朦胧的,也是潮湿的,他摸着腕间的发圈,在想她是不是又开了窗户,闭住眼睛,再睁开眼,什么都没了。他回头,回答契爷的话:「好,我会亲自找人送阿雪去美国。」 宣雪目光锁住傅时津,一颗心被人捏住,溢出血来。 回到别墅,宣雪抓住男人的胳膊,抱住他,道歉,恳求。「阿南,我可不可以不走?」 男人低着头,凝视着她,「我已经够手下留情了。」 宣雪怔了怔,眼睛通红,抓着他衣服,缓缓跪下,一如当初在她面前跪下的陆钦南。 「陆钦南,你原本是什么打算啊?你要那些叔伯搞死我啊?」 男人拂开她的手,蹲下身,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水迹,动作很轻,可他捏着她心的动作丝毫不留情。 「你是自找的,明不明白?我的局,谁都不可以乱动。搞不好连意外都要帮我,你弄死阿粒的孩子,宣文汀也留不下你,在那些叔伯面前要装装样子,好让他们以为你仍然是他珍爱的女儿,是弱点,不会忌惮他。」 「乖乖去美国。」男人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还能回得来吗?」宣雪抓住他裤腿,仰着头,看着他。 他回头,温柔地笑了一声,「你乖乖的,等事情做完,你就可以回来。」 宣雪看着他,忽然间已分不清楚这是属于陆钦南的温柔还是傅时津的温柔。 * 钟霓翻完一本《大人物》,外面的雨都不见停,她找不着自己的手机,无事可做便下楼。荣叔看见她,忙讲:「傅太,你怎么下来了?是不是需要什么?」 钟霓突然一怔,「荣叔,你刚刚喊我什么?」 荣叔笑了,「傅太?难道我喊的不对?」 对!当然对!太对了! 傅太笑起来,「对,对,荣叔,你喊得真好听。」 她趴在楼梯上,往楼下看,一楼聚满客人,闹哄哄的,二楼倒是雅致,几位客人都安安静静。她抓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下楼,对荣叔说:「我随便走一走。」她是想打个电话回去问问姑妈,这几日,手机不知去哪,也不知姑妈是不是有打过电话。 她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 下面是一楼,人多,荣叔担心,让她留在二楼,讲后厨有点心,伙计待会就送过来。 这几日,她吃太多,点心要吃到腻啊。她背着荣叔,吐了吐舌头,若不是喜欢看傅sir愁眉苦脸食点心,她一定早就腻了甜味。 荣叔唠唠叨叨,她敌不过,只得留在二楼。 有人正上楼,一双鞋带上雨迹,脚步声沉而温。钟霓走了几步,有伙计莽莽撞撞跑过来,她反射性往后退,退到楼梯口,察觉到身后有人,她立时抓住楼梯扶手,避开伙计,也稳住自己。 身后传来笑声。 钟霓回头,对上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朗聿凡,惊地眉头一皱。他的手在她身后,下意识是要接住她,不想她自有本事。 钟霓站好身,睨了眼朗聿凡身后的女人,同是戴眼镜的,脸色是一个比一个臭。她转身,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等伙计送点心上桌。 荣叔见她乖乖坐下,便亲自为钟小姐倒了一杯天池花茶,又见她穿这样薄,让伙计上去取件衣服下来。 朗聿凡站在一旁,伙计招唿他,他看了眼钟霓,无视了伙计,径直朝钟霓走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钟霓眉头一挑,双手环臂,看他。 「阿霓,许久不见。」 「嗯。」钟霓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被烫到,脸色一沉,不讲话,好久后才张嘴吐气。 朗聿凡招唿来伙计,点了份清淡口味的套餐。他静静看着钟霓,明明被烫到,却好久后才有反应,他笑了一声,「阿霓,你知不知现在全世界都在找你?」 钟霓「嗯?」了一声,目光困惑。 「外面都在讲madam钟受伤,你姑妈应该是听到消息,现在全世界都在找你和傅sir。」朗聿凡翻过桌上盘子里的杯子,斟满一杯茶,闻了闻。 钟霓定定地看着他,「哦」了一声。 取衣服的伙计跑下来,将衣服送到她面前。钟霓愣了愣,看见荣叔,感激一笑,接过衣服,同伙计道谢。伙计拿下来的衣服是傅时津的休闲外套,是她亲自挑买的,自然不嫌弃要穿上。她捏着袖子覆满整只手,搁在桌上托着腮,隔着朱红镂空的木窗看着外面的雨。雨声作陪,让喝茶一件老气的事情都变得好优雅。 「那你呢?」她转过脸看朗聿凡,笑问:「你知我受伤,在这儿见到我,没有惊到?」 朗聿凡静了几秒,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笑:「阿霓,你不用这样防着我。」 钟霓嗤笑,「你明知我在这里,你来做什么?还是讲,你已跟我姑妈打过招唿,她马上就要杀过来?」 朗聿凡削瘦的食指蹭过茶杯的手柄,听着她的话,目光静得异常。钟霓态度不佳,男人身后的女人露出不满的神态。 她没被赶出来之前,一直与朗聿凡做邻居。从小无论她做什么,仿佛都被他看透,她逃避爹地,找地方躲起来,他好似雷达,马上就可以找到她。她厌恶朗聿凡,在他面前,她好似没任何可以躲的地方,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第112页 谁会愿意跟这种人做朋友?要被「雷达」搞死啊。 她瞟了他一眼,他姿态端正,是名门望族少爷该有的姿态,比起林知廉,这位少爷才是望族第一,可惜朗家先前移民到新加坡,多年过去,朗家在港的名声也淡去不少。 「我知你在这里,我也知你受伤并不重。最近很忙,没时间来看你。」 「哎,朗聿凡,你我很熟吗?」 你我?分得好清楚。 朗聿凡抬眼看她,笑了,「按你意思,并不熟。」 「那不麻烦你来看我。」 「是你姑妈托我找你。」 提到姑妈,她没话呛他了,揪了揪外套的袖子,闻了闻上面的味道,耐住性子,「等雨停,我会回去。」 伙计送上套餐,朗聿凡却是一口未动,只顾喝茶,看着钟霓,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打量她。 变化好大。 小时候没这样安静,讲话也没这样沖人,脾气倒是一直没变,甚至有见长的趋势。 她看着杯中的水影,火气愈盛。 她不喜与朗聿凡讲过多的话,但无奈这种人是长辈眼里中优秀的年青仔,出身名家,一表人才,斯文又懂事……怕是没个缺点,只有优点。甚至轻而易举能获得她爹地钟意夸赞。 「你不是移民去新加坡了吗?来港做什么?」 「工作。」说着,朗聿凡拿出手机,推到她面前,「拨个电话回去,你姑妈很担心你。」 钟霓看了他一眼,再看桌上的手机,想了想,直接喊伙计,问可不可以借用电话。 朗聿凡目光短暂一顿,笑笑地收回手机。 和以前没变化,太防着他了,戒备心太重,一点伪装都不肯装,光明正大厌恶他。 傅时津冒雨下车,径直从正门进来,走上楼梯,便望见钟霓。窗户玻璃上雨迹迅速淌动,天光黯淡,她落在桌上的影子都是黯淡的。刺眼的是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傅时津停住脚,视线穿过站在前面的荣叔落到朗聿凡身上,神情凛然一冷。 跟在后面的丧龙也看见了,打了个哆嗦。 祖宗这脾气又上来了,他哪里见得madam钟和俊男坐在一块儿,当初一个林知廉,就够恼火了,现在又来一个俊男? 傅时津没有在二楼多留,转过身背对着那两人,径直上了三楼。丧龙摸了摸脑袋,问荣叔:「怎么回事啊?」 「你问我个老柴,我怎知啊?」 「我是问,那位是谁?他怎么知madam钟在这里?」 上楼的傅时津闻言脚步一顿,回头,喊了一声丧龙。 丧龙立时「哎「了一声。 「喊她上楼。」 「哇,阿sir,为什么你不去?」不知是不是与madam钟待久,丧龙讲话语气都不自觉学上她。学完后,丧龙怂了,转个身,大摇大摆去喊madam钟。 钟霓看见丧龙,笑一声,「衰仔,你回来了。」 丧龙咳嗽一声,「唔好叫我衰仔啦,叫我阿龙也好啊。」 钟霓「切」了一声,「衰仔衰仔,是靓仔咯。」 丧龙懒得搭理钟霓的言论,扫了眼对面的男人,凑到钟霓耳边,小声告诉她傅时津回来了,要她上楼。 钟霓「咦」了一声,转身指着桌上的套餐,对丧龙讲:「你帮我埋单啊——朗聿凡,这次算我请你。我有事先走啊。」 她轻轻踢开椅子,转身小步小跑着上楼。留下朗聿凡一张没表情的脸。 下了雨,不过才五点钟,天就要黑了。长长的走廊上,只剩下雨打窗户的声音。壁灯的光洒下来,暗色的地板上映着模煳的脚印,蹭着一些水迹。不用想,一定是傅时津的。 钟霓摸着墙壁,转了个弯。 傅时津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窗户开着小缝隙,风灌了进来,吹凉了他的脸,还有他的唿吸。也许是雨声作祟,也许是他故意没听到身后鬼灵精怪的脚步声。 她冰凉的手穿过他腰间,搂住他。风吹到她的手上,手背是凉凉的,挨着他腰腹的手心却是暖暖的。 他低头,看着腰间的手,笑着掐灭手里的香菸,扔出窗外。 ☆、047(删减) 笑意攀上他的眉眼, 他握住钟霓冰凉的手,转过身, 也挡住窗外的冷雨寒风。他拢了拢她身上的外套, 勾起缠在她衣服下的头髮。 「才好一点就乱跑?」他捏了捏她冰凉的手。 钟霓抽开手,反握住他的手, 被动变主动才是她想要。「一直不动,怎么会好?我才不做废人呢。」她踮了踮脚,鼻子一皱, 「哇,阿sir,你又食烟,讲戒菸,戒来戒去都是假的喔。」 傅时津笑了, 眉宇间染上温柔歉意。 钟霓痴痴地看着他笑。 是今日阴沉雨天, 是将来雨后阳光, 将她防空洞温柔地搅乱,又给予清新滋润,像她今晨喝的一杯奶茶, 用勺子搅拌着,咖啡的浓苦, 奶茶的丝滑, 彼此交融,润进她喉咙里,滋润她的味蕾感官, 是美味,是舒服。 钟霓想做那一根勺子,去搅拌他,不想被他搅乱。她不想自己乱了,姑妈讲了,女人要保持身价,男人才会捧着,太廉价了,谁懂疼爱珍惜? 他低头认错,「你在,我不食烟。」 「那我不在呢?」 他想了想,望进她眼睛里,仿佛是望见她心中的那「一把勺子」,情愿被她搅拌。可她的「勺子」未动,他却动了,低头将潮湿的菸草气息过渡给她。 第113页 窗户被风吹动,窗户大开,风灌了进来。 感觉到冷意,钟霓肩膀一缩,往前一蹭,腰上那只手忽然压得更紧了些。 在醉与溺的溟濛边界上,他想起他们一起去文身那一日—— 明亮的纹身房内,钟霓侧身躺在椅子上,灯光打在她腰上,他坐在一旁,看着她的脸,见她丝毫不惧,便耐心等着,等她喊停,他不信她不怕疼。 文身师傅拿过工具对着她时,她迅速瞄了一眼,紧张地抓着他的手,告诉他:「你别看,不看就不疼。」 他和文身师傅都笑了,他问:「你不疼?疼就不文了,文来没用的。」 她眉头一拧,更紧地抓着他的胳膊,「怎会没用!你不懂,我不跟你讲啊。」讲完,转过脸,后脑勺对着他。 她闭着眼睛,疼地掉眼泪,还捂着眼睛不给他看。 他静默着,等着她哭完,等看到腰间那一处皮肤上,文身慢慢显现出来时,他忽然懂了,突然抓住文身师傅的手,低声请文身师傅临时将上面的英文名字换掉。 她要在她皮肤上刻留傅时津的名字,他便什么都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嫉妒是什么,那种感觉清清楚楚,百爪挠心,直至今日仍然清晰。 这份嫉妒心早已变成秘密。 秘密会叫人发狂,在他骨血里挣扎,要破茧而出,要来人间作祟。 空寂无人的走廊上,公开敞亮,在这样的地方,抚摸属于他的秘密,他只觉唿吸激烈,脑袋发昏,冰与火在他体内翻腾。他吻弄着她的软舌,缠起她的慾念,引导她去感知他胸膛里的起伏颤动。全都是她的。 秘密是他的。 秘密是关于她的。 而他是她的。 走廊墙上的装饰画玻璃面映着窗户外朦胧夜景,隐隐约约间还有人影晃动。无名指上钻戒格外显眼,他勾住她的手,低下头,特意地对上她眼睛,双膝着地,吻上她的文身,眼睛仍然是看着她的。 窗外的风越过他的头顶,落在她身上。也许是冷风,也许是场地不够私人,她紧张、兴奋,心跳越来越快。 窗下是无人的后院,后院墙外是街道,建筑上挂着的gg灯,字体灯光闪烁着各种颜色。他抬眼去看她,却望见她发潮的眼睛,逼的他要提枪。 她手指紧紧抓着窗台,「傅时津,我有话要问你啊。」 「嗯,你问。」他摸着她的腰。 「我手机呢?」 他没空回答,揉着文身,安抚它的颤动,可怜文身太可爱,他忍不住用了些力气。 「你刚刚问我什么?」 「回房间,我要回房间。」 当然要回房间,因为他听见了楼梯上的脚步声。他拢好钟霓的衣服,抱着她回房间。一回房间,钟霓便动手打他,傅时津笑着,由她打,突然不经意间,一拳打到他下巴。 空气静住,两人也不讲话。 钟霓怔了怔,后退两步,有些心虚,「我不是故意的。」 傅时津摸了摸下巴,蹙起眉看着她,「你现在知怕了?以前怎么不怕?」 以前是以前,现在她有伤,哪里搞得过他? 钟霓继续往后退,他上前一步,将她扯进怀里,两人一起跌坐在单人沙发上。他搂着她,按着她的后背,问:「不疼了?」 她扭了扭脖子,「疼。」 「真话假话?」 她转过脸看他,拧着眉,「你不信我?」 傅时津目光紧紧锁着她,笑眼中是方才未散去的欲望,他凑近她,鼻尖蹭过她的耳廓、面颊,「你就是个狐狸,坏起来,我都要被你骗死。」 她抿住嘴唇,笑起来。 他啄了下她弯起的唇角,「你不在,我总忍不住要食烟,怎么办?」 「我怎么知啊?是你讲要戒菸,不是我强迫你啊。」 他看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贴着她耳畔笑出声,他捏着她下巴,让她转过脸对上他,「你想不想我戒?」 钟霓缠上他脖颈,鼻尖蹭着他有些刺人的胡茬,从中嗅到烟味,这味道像外面的大雨,要包裹住他们所有,潮湿是潮湿,湿润是湿润,干燥是干燥,但,有干燥吗?他们都湿了。 心也湿漉漉的,快乐地湿漉漉。 「那……一天一支,好不好?」她摸着他的下巴。 他的目光很想很想深深地将她锁起,但到底锁不住,也锁不满。他笑起来,「好。」 「哇,你应得这么爽快,会不会背着我偷食啊?」 一词两意。 嘴上偷食。 下面偷食。 他往后一靠,眉头挑着,腿动了下。钟霓脸色一热,推了下他一下,「你做什么呀?」 他匪气一笑,「你讲呢?我偷食?哇,傅太,你讲话未免太不负责任。」他突然倾身,扣住她后脑勺,要掠夺她此刻小小的坏。 「偷来偷去,我只偷你一个啊。」 钟霓「切」了一声。 他揉着她的嘴唇,「还切?」 她扬了扬眉毛,「哼」了一声。 「一个啰柚搞唔动两个人嘅。」傅时津嘆息道。(啰柚:ass) 钟霓愣住,笑出声,「哇,阿sir,你身强体壮,怎么会讲这样虚弱的话?」 「是啊,好虚啊,虚的只搞得动你一人,没能力偷食啊。」他露出很惋惜的样子,又微微懊恼,嘆气:「你总讲我老气,搞不好是被你讲虚啊。」 第114页 钟霓哪里还肯听他继续胡说八道,堵住他话音,她看着他的脸,摸着他薄薄的眼皮,目光流连于他的眼睛,慢慢地就流连到他的「虚」,她眉头一挑,似是在感受,感受完了,露出恶劣的坏笑,「一点都不老气呀。」 他克制的气息要重新钻进她的身体里,扣住她后脑勺,吻住她。她的手软软的在勾着他的欲望,点起了火,还要煽风点火,用她可爱的慾念再加一把火。 「老气,你也是我的。」 傅时睁开眼,看着她,想要直奔主题,想要今夜一场雨下的再大一些。一只狡黠可爱的狐狸,一头心甘情愿为她「老气」得只属于她一人的凶兽,要于这场潮湿夜晚中汲取快乐,共享快乐。不甘只做人间俗人,也要做天堂的俗人。 俗的有情有欲。 俗的只有彼此。 做个俗人,他连贪都贪得理所当然,贪得再也没有原则初衷,贪得他的伦理道德都被今夜大雨沖洗得干干净净。 俗的只有天堂人间一场风月可供凶兽贪婪享受。 「嗯,我是你的。上下动一下,再动下,我全是你的,好不好?」他以温柔的嗓音笑笑地哄着她。她眼睛一抬,只望一眼,他个俗人一心便溺得要晕浪。 雨水越多,火烧得便越旺。 她低下头,啄着他下巴,纠缠一阵又笑一阵,丝毫不觉乏味,只有情事中溢出的湿润的快乐。 他越来越恶劣,还要被他哄着喊他老公。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不是傅时津,是她眼里的那个人,是她婚姻里的另一半,真真实实的另一半。 他追着她的眼睛,便是寻觅他要的快乐,也与她共享快乐。 房间没开灯,天光彻底暗了。 雨声淅淅沥沥。 原来做个俗人,是可以得到快乐的。上帝不会给恶鬼一个爱怜奇蹟,但快乐,恶鬼天生就会自寻。 傅时津抱着她坐在床边,拉开窗帘一角,看窗外霓虹雨夜。钟霓趴在他胸膛上,贴着他的温暖,昏昏欲睡,可眼前霓虹雨夜似乎没尽头。她望着闪烁的霓虹,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抓着他的手指,问:「我姑妈找我,你知不知啊?」 他摸摸她的后脑勺,「最近有点事,没顾及到你姑妈,明天过去,好不好?」 她「嗯」了一声,却忘记问,他好忙,为什么总有空陪她? 待她睡着后,傅时津帮她清洗,擦药按摩背。她觉疼,闭着眼睛趴在床上,哼出声。傅时津轻轻摸过她薄薄的眼皮,一分一寸地抚摸,都好小心。 一室的浪漫蕴进了他怀里,再也散不去了。他小心珍藏,哪捨得破坏。越小心,便越害怕。 怕了,便生气、愤怒。 傅时津握紧了拳头,帮她拉好被子,拿过桌上的盘子,起身离开房间。 正月茶楼后院。 傅时津趴在护栏上,看着屋檐外的雨,雨丝轻轻飘进来,打湿他指间的香菸,他垂下眼帘,目光都定格在无名指的戒指上。 烟未抽完,便扔进了雨中,火星熄灭。 一天一支,要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 ☆、048 雨下了一天, 隔日便停了,但天仍是阴沉沉的。 钟霓想像过姑妈生气的模样, 但万万没想到姑妈会直接动手—— 傍晚。 一回公馆, 是对上姑妈冷飕飕的眼,似要被万箭穿心, 钟霓万分心虚,想开口哄姑妈,哪里会知姑妈直接上前, 一巴掌甩在傅时津脸上。 钟霓惊怔,仿佛那一巴掌也甩在了她的脸上。 钟嘉苇愤怒至极,怒目盯着傅时津,「这几日,你们做乜啊?阿霓受伤, 我没知情权是不是?」 「姑妈……」 「你少讲话!」钟嘉苇一双眼显露疲惫, 这几日明显没睡好, 看向钟霓的眼是责备是担心,可看向傅时津,好像是仇人, 「傅时津!傅sir!你告诉我,我请人找遍整个九龙, 点解找不到阿霓?连你都没消息?你们玩失踪?你玩失踪还要带着阿霓?!你当我不存在?」 钟霓不知她受伤这几天外面是什么情况, 但看姑妈脸色和生气的程度,甚至提及失踪,她这才意识到这几天待在正月茶楼醉生梦死, 真如朗聿凡说的那样,全世界都在找她,无人知她消息。连最亲近的姑妈都不知。 她看向傅时津,姑妈的一巴掌扇的又狠又凶,他左脸很快泛红。 傅时津从容的神情透着隐约的歉意,在钟嘉苇愤怒时保持安静。钟嘉苇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盯着傅时津,见他这样从容,火更盛,稍动一下就被不争气的阿霓拉住。 「姑妈,姑妈,你别动手啦。」钟霓抓着钟嘉苇的手,摆出哭相,恳求着:「姑妈,你好好讲话嘛,唔好动手,你打他,我好心疼的呀。」 「你心疼?你知不知我心多疼?傅时津失踪半年,你什么感受,你失踪几天,我什么感受呀?你不清楚?」钟嘉苇脸色黑的吓人,「你上去!」 钟霓自知有错,可动手不可以,她摇头,不肯上楼。 「你不上去?我真动手了!」钟嘉苇四处寻找能揍人的工具,钟霓趁她视线不在傅时津身上,凑到傅时津身边,飞快地亲了下他被扇的那一面脸颊,是心疼的安慰一吻。 傅时津侧过脸看她,用唇语告诉她:「乖乖上楼,不用担心我。」 第115页 钟嘉苇视线转过来,钟霓连忙跳开,后退着上楼梯,「我上去,我上去就是,姑妈,讲好了,你不要动手啊。」 钟嘉苇作势要动手,钟霓立马跑上楼,脚步声噔噔地夸张,跑到走廊上,悄悄看。钟嘉苇哪会不知她小心思,冷声喊着:「钟霓,你心疼你老公,你知不知心疼你姑妈?」 钟霓捂住耳朵,转身,进房间,大声关上门,好让姑妈听清楚。 她很久没回公馆,房间仍是干干净净的,姑妈一定经常进她的房间。她靠在门后,听不清下面的声音,心悬着,却更多是困惑。 菲佣敲门进来,端来果汁。 钟霓坐在椅子上,玩着飞镖,看到菲佣阿姨,立时站起身。 菲佣将果汁送到她身前的桌上,「小姐,你许久没有回来,在那边好不好?这几日太太发好大脾气,先生都被吓到。小姐,你好不好啊?你不好呢,一定要回家跟太太讲啊。」 怎么大家都以为她过的不好? 她明明过得太好,好到几乎醉生梦死在正月茶楼。 钟霓转了转眼睛,拉着菲佣阿姨坐下,细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才知自己收拾这几日,外界无人知她消息,姑妈更以为她失踪,罪魁祸首当然是傅时津,她被吓怕,甚至请madam关找人帮忙,找傅时津,可傅时津早已跟madam关打过招唿,几日都不会在警署,无人能联繫到。 无人能联繫到,怎么朗聿凡轻而易举就找到她?果真是「巨毒雷达」。 钟霓推着菲佣阿姨下楼,顺便瞅一眼楼下,却不见那两人人影,又回房间。对着飞镖盘玩了不知多久,有人过来敲门,她一口喝完果汁,跑去开门,是傅时津站在外面。她松了口气,看着他的脸,心疼嘆气,踮脚去摸摸他的脸,「疼不疼呀?」 傅时津握住她的手,微微弯唇,摇头。 掌心之下,明明是滚烫的疼,怎会不疼呀?她读中学时,挨过的巴掌比今日他挨的一巴掌要重多了,怎会不了解? 她看了眼走廊,确定姑妈不在,她靠近傅时津,飞快地蹭了下傅时津的嘴唇,冰冰凉凉的,带着水果的香甜气息,「刚喝的果汁,甜的。」 男人气定神闲下,内心萌生出忍俊不禁的笑意,顺着她的意思微微抿了抿嘴唇,盯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目光中,舔了下,果然是甜的。 钟霓歪了歪脑袋,「甜吗?」 他沙哑地「嗯」了一声。 钟霓瞳仁闪过烁烁亮光,得意一笑,勾着他的手,拉着他进屋。他看了眼她的房间,只看一眼,便被她的墙面吸引。 墙上有镖盘,有华仔海报,还有她警校时期的照片,贴满了墙面。房间很干净,却不像是女人的房间,太简单,简单的毫无女人味可言。 简单也够好。 他还未好好欣赏她的房间,下一秒间便被她突然反扣住手腕,摁于墙上,怕动手伤到她,只得由着她。 「现在我有问题要问你啊,你有权保持沉默嘅,但身为你太太,我有权罚你啊,你所讲的不一定会成为呈堂证供,但一定能让我考虑该用什么方式惩罚你啊。」 傅时津愣了愣,低头失笑,乖乖趴着墙,举起没被她控制的手,表示投降,「ok,madam,你想问什么?」 「我手机是不是你拿走?」 「是。」 「我受伤,是不是你隐瞒所有人?还顺便把我藏了,是不是?」 傅时津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被她一膝盖用力顶了下大腿后部。「没有我允许,不许回头啊。」 他乖乖趴回去,「你知不知你袭击上司是什么罪名啊?」 钟霓贴上他后背,嗤笑一声,「哇,阿sir,你还知你是我上司啊?不好意思呀,现在呢是在家里,家里没有上司,只有老公啦——喂,快点回答问题。」说着,反扣着他手腕用上力气。傅sir装模作样喊疼,madam钟十分不屑,「讲不讲啊?不讲,我可踹了啊。」 傅时津一拳打在墙面上,「你踹试试。」话音一落,钟霓一脚就轻轻踹了下他臀部,「踹了。」她贴上他后背,凑到他肩侧,看着他的脸,得意扬眉,仿佛在说:「踹了,你能把我怎样?」 傅时津静了数秒,不怒反笑:「是啊,是啊,我隐瞒所有人啊,你受伤,我干脆将计就计,顺便茶楼藏娇啊。」 ——什么茶楼藏娇啊?好难听。 钟霓听着,眉头夸张地皱起,凑近他耳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偏过脸,对上她隐隐藏着笑意的目光,坏极了,「你明知故问。」 「我不知呀。」 他微微点头,眉头跳了下,露出半分匪气的笑,趁她松懈,手一绕,立即反被动为主动,勾住她的手迅速带到唇前,吻了吻她的手指,笑得更是匪里匪气的。「真不知?」 钟霓盯着他,看着他笑,气唿唿摇头。 他蹙眉,佯装深思,「不知就是笨蛋。」 钟霓抬膝就往他腹部一顶,挣开他的手,绕开他去开门。傅时津揉了下腹部,轻笑,转过身,从背后拦住她腰身,往怀里一带,拉过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左脸。 被钟嘉苇一巴掌扇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钟霓用指甲轻轻挠了他一下,斜睨了他一眼,转过身,低着头,小声问他:「你会不会怪我姑妈呀?」 傅时津摇头,「她很关心你,我没资格怪她,反倒是我不好。」 第116页 钟霓抱住他,抬着手摸着他的脸,一手在他身后轻轻拍着他后背,「对唔住啦,不过真的怪你呀,谁叫你藏着我——」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抬起头看他,「对了,那两个飞仔是什么人啊?」 他笑意慢慢收敛,轻揉着她的后背,「无关紧要的人,他们是针对我,不是针对你。」他低下头抵着她额头,沉下声道:「下次再遇这种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你只需保护好自己,明不明白?」 她皱着眉,推了他一下,不明白。 他用力扣紧她后颈,神情突然严肃,语气也重了几分:「明不明白?」 钟霓抬眸看他,见他这样严肃,「嗯」了一声,「明白,明白,yes,sir!ok?」 傅时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上次遭遇袭击,那种感受,他不敢想第二次。 但愿她是真明白。 明白之后,两人下楼。 钟霓紧紧握着傅时津的手,心惊胆战地在姑妈面前走过去。钟嘉苇喊了一声钟霓,钟霓虚声「啊」了一声。 钟嘉苇看向他们牵得紧紧的手,哼笑:「阿霓,你不用担心啦,我不会对你老公怎样,我是想问你啊,今晚有没有想食的?我好叫玛利亚准备。」 玛利亚是菲佣的名字。 钟霓心生困惑,姑妈好靓好靓的脸上居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了,她扯了扯傅时津的手,偏脸看他,小声问:「我都难搞定姑妈,你怎么搞定姑妈啊?」 「秘密。」他神秘兮兮笑了,推着她坐下,对姑妈讲:「姑妈,阿霓后背有伤,还未好全,不方便食海鲜,今晚不用准备海鲜,饮食主清淡——」 钟霓转过脸,瞪着傅时津,见他没反应,立时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傅时津憋住笑意,「——方便的话,还请姑妈准备一些点心。」 钟霓歪过脑袋,认了命,慢慢往后靠,小声嘟囔:「傅时津,你有无搞错?这几日我已经淡到快要做和尚。」 「是吗?」傅时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尚若做成她这样,是叫人笑话。钟霓看懂他眼神,眉头一挑,「酒肉和尚咯。」 钟嘉苇半眯着眼看着两人,再看傅时津,心想那一巴掌扇的是有些重了。菲佣送来毛巾,立马放着冰块,让傅时津冷敷使用。 入了夜,过了七点,西洋钟便嘡嘡作响。高楚杰收工回来,看见傅时津,面露讶异。 傅时津沉默饮茶,接连喝了小小的三四杯。高楚杰拿过桌上的茶叶盒,眉头一皱,转而讲茶叶盒放到架子上。 「阿霓没事了?」 傅时津一言不发,只指了指厨房。 高楚杰后退一步,看向厨房里的两人,菲佣站在那两位女王身后,两位女王话来话去,不知做什么。趁这个时间,高楚杰脱下外套,搭在沙发被上,坐到傅时津斜对面,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扔给他。 傅时津接过纸质文件,放下手中的纯白色小瓷杯,抬眸看向高楚杰。高楚杰不愿多言,给他纸质文件都已是违规了。 翻了几页,是内部调查科成员资料。傅时津迅速扫了眼厨房方向,再将文件上的几个人名记住,转手将文件交还给高楚杰。 文件放回原处,高楚杰低声问:「阿霓这次受伤,跟她爹地有关?」 傅时津面无表情,捏着小瓷杯,缓慢转动,片刻,他呷了口茶水,「嗯。」 高楚杰眯起眼,审量傅时津,心生怪异,却无法分析他此刻的表情、眼神。从傅时津卧底回来那一日起,高楚杰就觉怪异,对着他,竟分析不出什么,无法看透他。身为内部调查科的总督察,不知审讯过多少警察,一双眼不知看透过多少人,独独傅时津,无法看透,对上他双眼,是一层又一层的浓雾,望不见尽头,也望不见出路。 恶果,会被浓雾困住吗? 愈发分析不出什么,心里的怪异便愈发沉重。 他担心,坤叔的事情,背后还有什么隐情是他所不知的,可能不仅仅是警队有鬼这么简单。 高楚杰沉思着,傅时津突然抬起目光看向他,似笑非笑道:「高sir,不要用你的老一套方式对付我,没用的。」 高楚杰蹙起眉。 这时,钟霓在厨房突然叫了一声,傅时津连忙起身,冲到厨房,还未进去,又听她说话:「姑妈,你不要这样八卦啦。」 「我很严肃在问你问题,怎么是八卦?我是在问你呀,你们俩注意点呀,没有那个打算,有了你想怎样?」 钟霓顿时卡住,讲不出话来,下意识往厨房门外看—— 傅时津侧过身,站在花瓶后面,避开钟霓的视线。 钟霓绞尽脑汁,最后只讲:「到时候再讲咯——姑妈,打住!你再讲下去,我一定会要笑话不良啊!」 钟嘉苇欲言又止,摇头嘆气,抬手戳了下钟霓的脑门,「你呀,心性不定,一直像孩子,野来野去,以后怎么做妈咪呀……」 钟霓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她转过身,出了厨房,却看见站在花瓶后面的傅时津,睁大眼睛。 傅时津偏过脸,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朝客厅走去。 钟霓跟在他身后,扯住他衣服后摆。他回头看她,见她神色不明,看了眼厨房,再看了眼客厅,拉着她进一楼后面的洗手间。 进了很私人的场所,钟霓便直接问他:「你都听见啊?」 第117页 他轻轻揉捏着她下巴上的软肉,「你在意?」 当然在意!做妈咪?她想都没想过,跟傅时津两人世界都没过够,怎么可以做妈咪?不可以,完全不可以。 钟霓两只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踮着脚,蹭着他的下巴,「刚刚我跟姑妈讲的话,你都要忘记啊。」 他垂眸看她,没讲话,倒是在思考,思考她们在厨房的对话,但思考不过一会儿,他便知道答案是什么。顺着她的话,他点头,吻了吻她唇角,笑着,「嗯,都忘了。」 正要食晚餐时,门铃响了。菲佣去开门,惊讶地喊了一声:「朗少爷……」 ☆、049 朗聿凡的到来, 令钟嘉苇十分意外又高兴,热情地拉着朗聿凡进餐厅, 推着他入坐, 讲:「聿凡,你来的真是时候。你食过晚饭没有?」 朗聿凡摘下手套, 整齐叠放,放在桌上一角。他看向钟嘉苇,「我是看到外面有车, 以为阿霓回来——她在家?」 钟嘉苇这才发觉没看到钟霓和傅时津,眉头一蹙,喊了声高楚杰,「阿霓呢?」 高楚杰放下报纸,进餐厅, 看见朗聿凡, 愣了愣, 「朗聿凡?」 朗聿凡起身,欲要与高楚杰握手,动作却顿了顿, 高楚杰没察觉他异常,握住他的手, 「这是几年没见了, 你倒是成熟不少,大阿霓几岁?我忘了。」 「三岁。」朗聿凡笑笑回答,收回了手, 僵硬地垂在身侧。 钟嘉苇在外头喊,钟霓也待不住了,缠着傅时津厮磨一番后才从洗手间出来。 在餐厅看见朗聿凡,钟霓猝不及防,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朗聿凡先是看向钟霓,后才将视线落在傅时津身上,似在探究,幽邃的眼睛里淬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审量:「这位?」 高楚杰介绍:「这位是傅时津,西九龙警署重案组高级督察,跟阿霓前不久新婚。」 「讲到结婚,我记得我有发消息给你妈咪呀,点解你们都没有过来?」钟嘉苇问。 朗聿凡笑笑地扫了眼钟霓身后的傅时津,「是我的不是,那段时间太忙,抽不出空来,这次特意买了礼物。」他转过身,拿过一旁椅子上的礼盒,走到钟霓身前,将最上面的小巧精緻的礼盒送给钟霓。 「阿霓,许久没见,不至于不给我面子吧?」 姑妈在前,不收何止是面子问题。她硬着头皮收下朗聿凡的礼物,捏在手里,扔不也是,拆也不是。她看着朗聿凡,他来这里,真真是做好了万分准备,礼物送的开心,姑妈收的也开心。自小,家中长辈对朗聿凡都是夸赞,做什么都是优秀。 钟霓最看不得这样的人,不是嫉妒,不是羡慕,只纯粹地不喜。也许,是警察世家血统里的直觉作祟。 「谢啦。」钟霓懒腔懒调地道谢。 傅时津淡淡看了眼朗聿凡,瞳仁闪过一丝困惑与不满,旋即收敛得干干净净。 「aunt,这份礼物是我妈咪挑选,要我一定要亲手送到你手上,希望你会喜欢。」 钟嘉苇眉头一扬,礼物都没拆开,就已表露出万分钟意的模样。钟霓暗暗不屑,拉着傅时津径直入桌坐下,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帮菲佣端菜上桌,完全无视朗聿凡「讨好」姑妈。 「食饭啦。」钟霓捏着筷子喊了一声,顺便看了眼姑父,撇撇嘴。高楚杰暗暗发笑,小声讲:「你姑妈钟意嘴甜的啊,你平时嘴甜,你姑妈饶你几多次啊?」 好巧不巧,仿佛是有意的,又仿佛是无意的,朗聿凡正巧坐到钟霓对面,抬眼便是两目相对。 钟霓轻轻哼了一声,夹了一块九节虾正要咬一口时,傅时津握住她手腕,「嗯?」了一声。她转过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讲过什么,忘了?」傅时津用筷子夹走掉在她碗里的九节虾。 钟嘉苇静静地看着他们俩,莫名意外,也莫名乐意,总算有人制得住阿霓。 钟霓认输,只得放弃九节虾,今日厨房是白呆了,亲眼看着姑妈做的九节虾,却一口都享受不到。她干巴巴扒拉着碗里的饭。 傅时津看了她一眼,帮她剥虾,「一口。」 高楚杰幸灾乐祸,笑出声,「阿霓,你也有这一天?」 钟霓一口咬掉虾肉,抬眼,忽地对上朗聿凡令人不适的目光,心脏咯噔一跳,立时转过脸看向高楚杰,「姑父,你小心啊,风水轮流转啊。」 「我转什么呀?我不知多听你姑妈话呀,哪像你……」他摇摇头,嘆息。 钟霓「切」了一声,认真道:「食不言寝不语。」 傅时津亲手剥的虾,虽只有一口,也够她满足一会儿。 一餐清清淡淡,食不知味,餐后点心来满足。 钟霓坐在客厅沙发上,习惯性翘起腿,被姑妈一掌拍的摆出淑女坐姿,坐到累,累到点心都不够甜。她四处寻傅时津,傅时津和姑父在院子里,不知要谈些什么。 朗聿凡坐在她斜对面,端着青花瓷纹杯,意味深长地看着钟霓,顺着她的目光,扫了眼傅时津,低低笑一声。 钟霓看向他,「你笑什么?」 朗聿凡看着她,「忽然想起小时候。」 钟霓眉头蹙起。 他放下杯子,搓着手指头,「现在的你,比起小时候,似乎乖多了。」 「聿凡,你是没见过她野的时候,乖?哪里乖?是结婚了,才知乖一些。」 第118页 钟霓无法再保持淑女坐姿,倾身,手肘压着膝盖,一口用力咬着点心,恨不得咬的是朗聿凡,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时候她可没什么开心的记忆。 「哇,朗少爷,现在的你,比起小时候,似乎老好多啊。」 钟嘉苇咳了两声,「阿霓,怎么讲话呢?知不知礼貌呀。」 朗聿凡笑笑,「aunt,没关系,阿霓一向喜欢同我讲笑。」 他没关系,她有关系啊。 钟霓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倨傲地看着坐在面前的朗少爷。 院外夜色被室内的灯光碟机散了一半。傅时津站在鹅卵石路上,面朝夜幕,只剩余光在打量屋内的朗聿凡。高楚杰站在一侧,「阿霓受伤的事情,我拦住了消息,她爹地暂时不知,但难保以后。」 「那两个飞仔,我已经搞定。」 「背后是谁?」 傅时津蹙眉摇头。 高楚杰不太满意他这个答案,「你不知?你会不知?不知,那你带着阿霓玩失踪?背后人没挖出来?只挖出两个飞仔?你不怕阿霓再遇到危险?今时只是一棍,下一次呢?」说着,他顿了顿,眯起眼,「不对,阿霓的身手,不至于对付不了两个飞仔。」 傅时津敛住眼神,转过脸,对上高楚杰怀疑的眼神,许久后,他露出愧疚的神情,「阿霓是为保护我。」 高楚杰眼中怀疑勐然一沉,仿佛是早知如此。遇上傅时津的事情,钟霓就没有理智过。人失踪半年,钟霓也失去半年理智,管也管不住,遇事是沖,丝毫不惧危险,甚至提议过要她做文职…… 「傅时津,你知阿霓对你的感情多重吧?你失踪半年,她寻你半年,遇你的事情,是沖,丝毫不顾后果,我不知你对阿霓是什么感情,嘉苇总讲你对她的感情不像情侣,我是不知,所以我想问你,你方不方便告诉我答案?」眼前的傅时津,或许是恶果,他不希望阿霓是自食恶果。 傅时津看向屋内的人。明亮的别墅楼,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存在的地方,在这一方天地,她有关心她的家人,他为此而舒心。他笑了,眼底蕴着的情意,点会不像情侣? 高楚杰不需答案了,一双眼里的流露出来的语言比嘴巴上讲的话要真诚多了。他拍了拍傅时津的肩膀,转身回屋,与他们坐在一起。 傅时津慢慢敛起眼里的情意,扭了扭脖子,僵硬的骨节咔擦作响,视线穿过门窗玻璃,凌厉地定在朗聿凡的身上。 朗聿凡轻轻敲着沙发扶手,一下一下地敲着,忽然,他转过脸来,撞上傅时津凌厉审量的目光。 傅时津收起凌厉,扯了扯勒人的领带,闭了闭眼睛,清理好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再睁开眼,他若无其事走进屋内。 过了九点,钟霓哄着姑妈,说要回去了,明日要去警署,就不多留了。钟嘉苇睨了她一眼,捏了捏她面颊,「你呀,一心全扑在傅时津身上,不是好事,明不明白呀?」 钟霓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不正是一心一意吗?她反驳:「姑妈,你不也是一心扑在姑父身上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钟嘉苇一针见血:「在傅时津身上,你懂理智吗?」 钟霓不作声了。 她不作声,钟嘉苇便强制性将她和傅时津留下过夜。到了时间,朗聿凡也不便多留,准备离开,出去发动车子,突然车胎瘪了,无法发动车子。朗聿凡下车一看,露出困扰的表情。 钟嘉苇提议他留下。 钟霓睁大眼睛,「姑妈!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吗?」 「你跟傅时津一个房间,不可以吗?难道你们分房?」 钟霓噎住,拧着眉看了眼朗聿凡的轮胎,哼了一声。 傅时津正扯着领带,钟霓推门进来,从身后困住他,一把拉住他的领带,捏住上面的领带夹,随手一扔,无声掉躺在地毯上。 他看着地毯上那只可怜的领带夹,柔声问她怎么了。 钟霓贴着他温暖的后背,闻着他衣服上的清淡气息,想起姑妈的话,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力吐出。她的唿吸在他后背制造淡淡的痒意。他转过身,她两只手并用,用力扯住他领带,迫使他低头。 「我在苦恼。」 傅时津看着钟霓的脸,细细想,是姑妈在厨房讲的话?她苦恼了,他便也要苦恼,搂着她的腰,抱着她坐到桌上,两人互相平视。 她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手指时不时揉捏着他的耳垂。 「因为姑妈今天讲的事情?」 钟霓点头又摇头,许久后,她板起脸,严肃地盯着傅时津的眼睛,「我发现,我是不是有些太缠着你了?」 这话让他顿感意外,她会有这个自知?可也许不是她缠着他,是他在缠着她,又或者,是相互纠缠,自寻快乐。 「怎么突然讲这个?」 她摇摇头,目光茫然,「我不知啊,姑妈讲我遇到你的事情,会不理智——傅时津,我不理智吗?」她笑了一声,「讲我不知矜持,我认啊,可要讲我不理智,我不认啊。」 她不知多理智,她理智的情爱是拉他下水,浓烈发烫,是逼的他不理智。 她理智的可以跟你纠缠,也可以随时收起,跟你玩到结束。否则,她怎会轻易开口问他自己是否理智。不理智的人是藏着不理智,要做出理智的事情。 第119页 他拉下她作怪的手,按捏着她软软的掌心,鼻尖蹭着她薄薄的耳垂,沿着下颌线蹭至她的唇角。「是我不理智。」他抬起眼,望住她明亮的眼。 她藏了理智,是要留给谁? ☆、050(删减) 钟霓只是望着他, 没有任何言语,独独一双眼吸住了他, 令他沉溺其中, 却掀不起任何有用的风浪。他的不理智收敛得好理智,看他蹙眉, 她大发善心,沖他笑一笑,摸着他的下巴, 与他相吻。 「傅时津,你会不知理智吗?」钟霓抓着他的头髮,细细捏着他的头髮丝。 他内心深处孕育了欲望,也不知是何时起,那一颗恶果, 受她滋养, 早已发芽扎根, 只待一场春雨让它更茁壮。 喉咙泛烫,嘴唇翕动,他闭住眼, 薄薄的眼皮蹭住她凉凉的面颊。他嘆息,低声喃喃:「……早就失去理智了。」 钟霓用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眼角的痣, 她喜欢他这样嘆息, 无奈中克制,要保持理智,又无法保持, 她喜欢看他这样,仿佛就此占据他,可总要审时度势,占据是要温柔—— 理智是什么?理智在他们之间存有障碍吗?既然没有,保留理智,丢弃矜持,有什么关系?可是,她想吞了他的理智。迷离勾人的眼眸往上抬,锁住他发沉的眼,笑了起来。 「要理智做什么啊?」她低声笑着,撞上了傅sir的隐忍克制情欲的模样,理智当然是顷刻间荡然无存。他溺进去,尽是她的风情月意,于是,他笑起来,跌进他的逍遥窟,慾海浪潮,一波又一波,他沉下去,又浮了上来,细细吻着她,由得她吞噬他的理智。 她摸到他裤兜里的香菸,闻着他的身上的味道,讲:「你今日没有食烟?」 他摇头,「答应你,一天一支,我努力做到。」 她笑了一声,低着头,抽出一支,又去摸他身上的打火机,捏在指间就要点燃。他看着她,看着火苗在他们眼下窜动,看着火苗映衬着她的靓丽眉目。 她点燃香菸,捏着菸头塞进他唇间,手指挨着他的唇角,让他吸一口烟。他看着她,如实照做。待他抽一口后,她立时拿下,烟纸上微微湿润的部分藏进了她的唇间,落进他眼中,是一番好风景。 钟霓眯着一只眼,好奇尝试抽了一口,新手烟不过肺,短促地抽一口,尝到了菸草味,便朝他吐雾。她觉新奇,看着雾气在灯光下缭绕,她趁势靠近他,要与他分享菸草气息。 他吻着她,也触到的是一片湿润,他笑出声,啄了下她下巴,「这么快?」 两人唿吸交融在一起。 她微微垂着眼,忽然讲:「姑妈讲的一点都不对。」 「哪里不对?」 她低头,吻住他的锁骨,细细吮吸,「跟你,我只是没有矜持,理智呢,就是……」傅时津揉捏着她的耳垂,唿吸贴得她很近。 不要理智了,好唔好?爱我,好唔好? 他讲不出口,只得用吻去虏获她的理智,汲取一丝理智都是好的。 她抬起头,看他,「理智呢,你这儿需要我,我呢……没所谓啦。」 没所谓? 他的手指恶劣作祟,她猝不及防。 「没所谓?」他回头看了眼她的单人床,小小的,不方便两人在上面折腾,再说她后背还没好全,他怕一到床上,所有理智都要见鬼,只想收拾她,要顶碎她那句「没所谓」。 一张嘴就可以让她上天堂,要她尝受欲仙欲死滋味。他可以看尽她所有含敛却又放荡的漂亮模样。 奢侈想像,终于不是想像。 得到了现实。 多么完美。 她抬手,摁灭了灯,房间陷入了昏暗,笼罩住所有。 陷入沼泽,寻得渴望。 在她耳边发出dissolute的嘆息。 她偷偷望一眼,被他逮到。他目光发紧,锁着她的脸,室内太暗,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看了眼窗户,忽地抱起她。 他抱着她站在窗前,拉开窗帘一角,只露出一点缝隙,漏一些光好让他看清楚她的脸,此刻为他而动情的脸。 「阿霓,看着我。」 她望住他的眼。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她干渴至极,望着他的嘴唇,倾身向前,渴.望吻他,「想你,想你啊。」 他笑了,「阿霓,只要我,对不对?」 「嗯,嗯,只要你……」 他误入沼泽,温柔湿润的沼泽勾着他离不开,一毫一厘都捨不得离开。 她突然想到什么,推着他,问:「姑妈讲的话,你在意吗?」 他听到她的话,抬眸看她,笑了一声,「阿霓,你一个人我都没惯够,我怎么惯其他人?还是讲,你想要?」话音一落,他又突然放肆作恶。 她断断续续地讲:「一个,我一个,就够,不要bb。」她双眸清亮,映着他动情而泛红的脸。 他抬手捂住她眼睛,轻轻按住她的后背,做最后的放肆。 她用力推开他的手,如愿看见他放肆后的表情。 月光流淌进他发潮的眼睛里,终于,是令她没了理智,心甘情愿,愈发病态,轻飘飘地快乐地沉溺了。 他转过脸,不让她看。 她闭了闭湿漉漉的眼,拉过他的手,攀上他的肩,吻他曾受过伤的耳垂,忽然讲:「傅时津,我做傅太是不是好不合格呀?」 第120页 傅时津慢慢收敛动情的神情随着她的话突然盪出一丝微笑,他转过脸看她。 她笑起来,「姑妈对姑父那样就好合格,对不对?我可能不及格啊,我不是淑女小姐,不会做饭,好多都不会。」她讲讲笑笑,拉开他的手,啄他下巴,用嘴唇磨他的胡茬。 他静静凝视她,「我不介意。」 「哈,你敢介意吗?敢介意,我踹你啊,然后分手咯。」 他沉着脸,捏住她嘴巴,「乱讲话。」 钟霓眯起眼睛,笑起来。窗柩外弯月皎洁,铺陈在她身上,匍匐蔓进他的眼睛里,留住了她的笑靥。 * 钟霓口渴,傅时津要从房间出来,准备下楼—— 朗聿凡也正从洗浴间出来。别墅走廊上空寂无人,只一路的灯在延伸,走廊尽头的楼梯下面是钟嘉苇与菲佣的讲话声。 ——傅时津从朗聿凡身侧走过去。 朗聿凡眼眸微垂,忽然喊住傅时津,「傅sir?」他微举着湿漉漉的双手,指尖还残留水迹,悬着摇摇欲坠,随着他轻轻甩手的动作,指尖水滴终于滴落。 傅时津顿足,侧过身。 朗聿凡笑脸相对,镜片之下,一双眼也蕴着和煦笑意。「傅sir,重案组高级督察?」声音轻轻,似是问题,又似不是问题,更像是探究。盯着傅时津,从他脸上找不到一丝有趣的点,风平浪静,无任何起伏。 「你有事?」 朗聿凡笑笑,提到了钟霓,向他走近两步。「你们新婚,感情一开始一定很好,不过阿霓性格古怪,请你一定多包容。」 傅时津目露不悦,转而轻笑,「结了婚,自然是互相包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转身那一瞬,灯光覆在他的脸上,浅浅的不悦慢慢蕴成生冷。 朗聿凡温煦的笑容瞬时消散,抬手轻轻抵住鼻尖,慢悠悠转身,经过钟霓的房间,步子顿了顿,们缝下面的灯微微亮着,里面不知该是什么风光…… 停了不知多久,他听到身后楼梯上的脚步声,不得不走开。 * 隔日,傅时津和钟霓一同回到重案组。钟霓一进重案组,江月几乎是扑过来,拥住她,「我还以为你失踪啊!你吓死我你知不知啊!」 「知啊知啊,胆小鬼,你怕什么?整个西九龙,谁敢整我?」 「做事!」程宇年冷不丁出声,一脸不高兴,拿过警长何叔手里的资料,动作粗鲁地塞给钟霓,「做事啊,别跟我讲你受伤,一点小事都做不成啊。」 江月抬脚去踩他脚,「你搞什么啊?你不是也好担心——」 程宇年没好气地打断将月的话,「你收声啊,做事!」 「做什么事啊?这件案子是你们b组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a组不是重案组?」 江月瞪着程宇年,瞪了半天,「靠」了一声,指着他看钟霓,「手脚功夫没学到你,一张嘴皮子学到你,个正衰公!」 钟霓看了眼程宇年,笑了一声,「嘴皮子也是功夫咯。」 「对那些匪徒是功夫啊,对我是什么啊?好衰啦!」 钟霓拍了拍江月的肩膀,「嗱,下午茶我请啊。」 傅时津从外面经过,程宇年从里面出来,看见傅时津,故意撞了他一下,又笑嘻嘻道歉,完全没诚意,完全是故意为之。傅时津拍了拍衣服,没讲什么,径直离开,去见madam关。 程宇年暗暗骂了一声,玩失踪玩上瘾有病啊! * 见到madam关,在她破口开骂之前,傅时津递上一份关于「祖宗」的资料。madam关接过资料,看了几眼,十分讶异,又惊又喜,「你这几日是在调查这个?」 资料上的内容并不多,但在此之前,她所收集到的资料一点用处都没有,更别讲是有什么照片了。傅时津交上来的资料中有一张照片,虽然很模煳,但也是最大的进步。从调查开始,没有一张照片,仿佛「祖宗」只有名字,没有本人存在。警队根本无处可查。 madam关急切询问情报来源,傅时津露出苦恼的神情,「关于『祖宗』这个恶人,很难做深入调查,我安排的线人,发展不进去,『祖宗』很谨慎,身边只一个心腹。」 「心腹?」madam关眼睛一亮,「有无查到是边个啊?」 傅时津摇头,「如果有卧底安排进去……」他顿了顿,看向madam关,「外有线人,内有卧底,双方合作,应该会容易一些。这方面,我会联繫cib高级督察张sir研究。」 madam关紧紧捏着手中的资料,慢慢坐回椅子上。 傅时津捏住袖扣,看着她,继续道:「这张照片是张sir的情报线人收到的,道上的线人,给点钱,打探消息的能力不会差,而卧底……」他沉下声:「是个麻烦,张sir已在帮忙找过去的卧底,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madam关盯着资料上模煳的照片,思考许久后,她搁下资料,看向傅时津,「关于卧底,这方面我会亲自跟cib详细沟通。」 详细沟通的结果自然是由张家诚将情报转告给傅时津。 地点选在天台,地方大,有风,手机随手放在天台的护栏台上,离得远远的,监听范围没那么广,对话也没可能被窃听到。 傅时津靠着水泥护栏,拨弄着打火机上的按钮,嘴里叼着烟,却迟迟不肯点燃,张家诚还以为是伙计坏了,走近一看,火机没问题。 第121页 站在西九龙警署的最高点看整个九龙,低看街道上是人群车流,高看是一层又一层的建筑高楼,在白日光景下,所有建筑都镀上了日光的金黄,玻璃折射下,格外刺眼。 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森林中,张家诚总有种做梦的错觉,做警察是梦,高升高级督察更是梦,梦来梦去,做警察的梦也实现了,却总不像真的。做警察做成他这样,也不知算不算是警察…… 他抹了抹脸。 傅时津看了他一眼,问:「沟通怎样?」 「madam关谨慎过头就容易出错。」张家诚笑了,「陪她演戏,做个急功近利的人,不容易。」他转身往后一靠,掏香菸,干脆就拿过傅时津手里的打火机借用。 傅时津捏着香菸,在手指间慢慢捻着,捻瘪了菸头。 「你搞什么?不食烟,改玩废烟?」 「戒菸。」 张家诚一愣,继而嗤笑:「谁信你喔?这话你讲几多次?讲笑啊。」 傅时津捏着菸头,放进唇间,深深吸气,「我叫你查朗聿凡,查到的还是表面那些东西?」 「朗聿凡的资料,清清白白,会不会你搞错啊?」 傅时津眉头一沉,一手抽过他手里的打火机,若无其事点燃香菸,火苗在他眼底闪烁,忽地灭了,只剩香菸前一点火星,英气的眉眼中藏着阴鸷。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作祟,今日,他右眼皮跳了一上午。他转过脸,盯着张家诚,抬手,翘着大拇指用力颳了下不安分的右眼皮。 「几年前,壹和公司刚成立那天,我跟他碰过面,没可能错。」 张家诚受到了惊吓。几年前,两人若是碰过面,那不就是陆钦南?「不会这么衰吧?」 傅时津绷着脸,用了抽了口香菸,烟雾过肺,又慢慢吐出,裊裊弥散的烟雾,模模煳煳遮掩着他的眼睛。 张家诚心惊胆战,陆钦南的身份一旦暴露,全盘皆乱。 他问傅时津接下来怎么办。 傅时津沉默着,在风中抖着菸灰,没有回头路,能怎么办? 从他被迫走上这条路,就没路可退。混社团的人,哪一个好解决?警队乱七八糟,是无间道,走一步是身陷沼泽,路太难走。 朗聿凡的资料清清白白,做生意的人赚大钱,张家诚可不信这位朗少爷能清白到哪里去。这些年,见过的脏太多了。资料这样清白的人,又怎会出现在壹和呢?书香门第世家,朗聿凡应是不屑与社团打交道的名门望族少爷。 张家诚机械地抖着菸灰,好久后,他才告诉傅时津关于madam关安排的卧底。 「你一定猜不到是谁。」张家诚神情严肃。 除了最相信的人,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于是,男人轻笑:「难不成是飞仔龙?」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 ☆、051 丧龙回去的路上, 特意带了一份福州肉燕回去,到了门口, 却停了下来。林阿芬从一辆豪车下来, 往回走的路上,边卸妆, 擦掉口红、撕下假睫毛……恢復往日简单的模样回到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丧龙后退着,站在暗处,听到关门的声音, 他才出来,拎着东西推门进去。林阿芬一如既往做家务,帮他整理房间,看到他回来,一脸笑容。 丧龙望着她, 沉默中, 他听到她喊他龙哥。 他心里泛着酸涩, 将手里的拎着的福州肉燕放在桌上。林阿芬是福建人,在香港是好久没吃过福建的食物。她惊讶,「你怎么会买到?」 「路上碰到的。」 「你这几天回来好早, 不忙吗?」 丧龙拉开椅子坐下,沉默着低下头, 好久后, 他抬起头看她,「你有难处,可以跟我讲。」 林阿芬目光躲闪, 她微微垂着眼,「你看到了?」 丧龙捂着脸,没回答。 「龙哥,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呢? 他不是大富翁,没有正经工作,住不起洋楼别墅,更别说有什么好未来。混古惑仔的,哪有什么好未来。 林阿芬有负担,她要承担她的家人生活,她要很稳定的现在与未来。尝受过了如梦如幻的温暖,突然撞见了现实,她站不稳了。 她走到丧龙身前,摸着他的头髮。 丧龙握住她的手,仍是低着头,「阿芬,我还是那句话,你有难处,你可以跟我讲。」 哪有什么难处,现实是难处吗? 林阿芬沉默着,一言不发。丧龙慢慢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捂住眼睛,问她:「你等不了我吗?」 「龙哥,你别这样……」她伸手想要触碰他,他勐地后退,用力撞到桌子,桌上的杯子倒了,滚到地上,哗啦地碎了。 丧龙转过身,大步离开这间狭窄的小房子。房子狭窄,他的心也是狭窄的,狭窄的只可以拥有一段感情、一个未来。明明已经都在憧憬未来了,想要所爱之人喜乐安康,明明都已经在计划了,阿妹将来会做医生,祖宗的事情做完之后,他会和林阿芬一起结婚,一束鲜花,一枚戒指,存钱买个地铺,开一家店…… 丧龙一路哭到了正月茶楼。 钟霓从柜檯拿过两瓶酒,转身往回走,对程宇年讲:「我讲我请客,没讲一定要来正月茶楼,为什么你一定要来这里?你知不知这儿大吃一顿,我薪水都不够花啊。」话讲完,她停住脚,身子往后一仰,看见站在后门边上的丧龙,「咦」了一声,将手中两瓶酒利落地扔给江月。江月措手不及,幸好程宇年手快,两手都接到,刚要开口骂人,人不见了。 第122页 钟霓轻步走到丧龙身后,用力拍了下丧龙肩膀。丧龙被吓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钟霓的脸,连忙抹脸。 看到一眼泪花的衰仔,钟霓愣了愣,「哇,有无搞错?衰仔你眼进花了?」 「没花啦。」丧龙低声回应。 「真的有开花啊,一朵朵亮晶晶的水花啊。」钟霓按着丧龙的肩膀,「怎么回事呀?谁欺负你啊?」 丧龙「切」了一声,「谁敢欺负我啊。」 钟霓眯起眼,摸了摸下巴,「难道你失恋啊?」 丧龙踢了下脚边的易拉罐。 「被我讲中?」钟霓咂舌,沉默片刻后,她突然哼了起来,「找一个承认失恋的方法,让心情好好的放个假,当你我不小心又想起她,就在记忆里面画一个叉……」 「哇,有无搞错,madam你唱歌这么难听?」丧龙擦了眼里,转过身,一口亮牙重新亮出来。 「哈?难听比不过你啊歌神。」钟霓拉住丧龙的衣袖,扯着他进茶楼,拉着他到自己那一桌坐下。江月正喝悄悄喝了口酒,被辣到吐舌,看着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干干净净的寸头,戴着一颗耳钉,牛仔外套,讲话间失笑时会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亮牙。 江月眨了眨眼,突然朝他伸出手,「嗨,靓仔。」 钟霓刚坐下,听到江月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嗨,衰仔,这位也是madam啊。」 程宇年没好脸色地看着丧龙,「边个啊?你随便拉人进来,有无问过我啊?」 「是我请客,你管!」钟霓倒了一杯酒用力放在程宇年面前,「喝啊,不是要喝穷我嘛!」 丧龙安安静静地坐着,对上另一个madam,心神紧张,倒还是老老实实介绍自己,「龙年。」 「龙年?你龙年出生?你刚成年啊?」 丧龙摇头,「姓龙,出生那一年是除夕,家里人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知他失恋,一顿明明是要敲诈钟霓的大餐变成失恋大餐。 钟霓:「失恋呢,吃蛋挞最合适啦。」 程宇年:「屁啦,失恋要喝酒。」 江月看着丧龙,笑起来,「失恋呢,不如去唱卡拉ok啊。」 钟霓想起丧龙唱张学友时的魔音,顿时摇头拒绝,「不行!」 「失恋最大,你讲不行无效啊。」 昔日油尖旺飞仔龙,也沦落到被女人甩到哭。飞仔龙拿着话筒,流着眼泪唱张学友的吻别,转过身,突然收到一张蓝白格子手帕。江月请他拿手帕擦眼泪。 钟霓站在沙发上,摇头晃脑唱华仔的歌,唱到走调。程宇年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摸出震动的手机,看到是傅sir的电话,立即起身离开包间。 丧龙没接手帕,江月笑着直接帮他擦掉脸上的泪水,自顾自讲:「我从没见过男人失恋会哭成这样。你一定好喜欢她吧?」 他不知到底是为什么而哭,是为现实而无奈地哭,还是为林阿芬哭呢?在这昏暗的包间里,什么情绪都失了颜色,只剩手帕在微弱的灯光下显现着方格形状。 再回去时,林阿芬已离开,房子收拾的好干净,床单被套、衣服都泛着淡淡的清香。丧龙掀开锅盖,是准备好的晚餐。 可惜,他做不成大富翁,最多只可以做个不倒翁。 收到祖宗消息,丧龙驱车回到正月茶楼。 傅时津坐在后院,饭后有饮浓茶的习惯,荣叔知他饮茶口味也刁钻,便亲自沏一壶浓茶,端送过来。钟霓从楼上跑下来,看见丧龙,微微笑,凑近傅时津,端过刚放到他手边的浓茶,呷了口,有些烫,更有些苦涩。她皱了皱眉,吐出黏在唇间的茶叶,放下茶杯,摘下他的腕錶就要上楼。 他拉住她,「你拿表做什么?」 「怀表时间不对,我拿着研究一下。」 傅时津松了手,由得她拿去。钟霓又跑上楼,傅时津在后面喊了一声,「慢一点跑。」 楼上脚步声更是噔噔噔得响着。 今晚有事,便过来一趟,钟霓正好在附近,唱过卡拉ok,也喝过酒。他训不得她,也暂时没空训她。有傅时津,无傅时津,她都是这样我行我素惯了,讲做傅太不合格,也没想过要去做个合格的傅太,她只想做傅太,没有合不合格一说。 丧龙在钟霓眼里是傅时津的线人,时常出现在正月茶楼,总觉不对劲。钟霓捏着腕錶,站在走廊上,放轻脚步往回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却被荣叔告知,傅sir带着丧龙出去办事了。 钟霓若有所思地看着錶盘里转动的秒针。 车子一路开到码头。 乌黑的夜,乌黑的浅海,没有一点霓虹,周遭只剩乌黑。 丧龙下了车,听见身后的呜咽声,回头看,是跪在地上的阿河。他惊怔不解,愣在原地,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血腥的空白。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凭藉记忆里那些场面猜测此刻。 阿河是他手下,是他兄弟,阿河出事?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跟着出事? 祖宗要亲自动手吗? 阿河做错什么?还是他做错什么? 阿河被绑着,满嘴的血,一张脸写满挣扎,看到丧龙,那张脸又隐隐爬上一丝微弱的希望。丧龙转过脸,看傅时津。 傅时津走到他身前,按着他肩膀,推着他走向阿河。 走到阿河身前,他才看清阿河的脸,脏兮兮的,一嘴的血,一双眼布满红血丝,也像是溢满了血。他小心翼翼地问:「祖宗,阿河做错什么事啊?」 第123页 傅时津按住丧龙的后颈,「丧龙,你跟我几年?」 「……六年多了。」 傅时津下意识想看腕錶,才想起腕錶是被钟霓拿走。他望了望阿河身后乌黑的海,是一眼望不到头,连这儿的风也吹不到头,只管一个劲儿地吹。 六年,长了。傅时津用力按着丧龙的后颈,叫他去看清阿河的脸,「知不知他是谁?」 丧龙不敢想,猜想在看到阿河被绑起来的那一瞬早就变成真的了。但还是不敢想,他跟了祖宗有六年,那阿河呢?阿河跟他有三年啊。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是长啊。 丧龙腿发了软,跌跪在阿河身前。阿河无神的眼终有了动静,他挣扎了起来,看傅时津,又看丧龙。 「他是差佬的卧底,专门查我,三年时间,飞仔龙,你会不知?」 丧龙当然不知,是人是鬼,谁分得清?三年,一个差佬在他身边潜伏三年,称兄道弟,讲讲笑笑,昨日讲那位靓妹眼睛够亮,明日讲这位靓妹腿够靓,不知多开心。 「原来差佬也会做鬼啊?」丧龙抬起头看向阿河,揪住他衣襟,质问理由,「你查祖宗啊?你查他啊?你要搞他啊?为什么要这么做?祖宗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要你做二五仔啊?」 阿河后仰着头,看着乌黑黑的天。 「……龙哥,对唔住,我系差人。」 傅时津冷漠地望着他们,拿过身边马仔手里的枪,扔给丧龙。丧龙惊慌地看向傅时津,「祖宗……」 「解决他。」 丧龙看向阿河,手里的枪在发烫。他摇头,他做不到,他往后一退,抓住傅时津的裤腿,「祖宗,我做不到啊,放过阿河,放过他这一次,好不好?」 「我放过他,谁放过我?」 「阿河待在我身边三年,三年时间,他早就知你是祖宗,机会很多,若想反你,他早已通知差佬啊!」丧龙跪着,「祖宗,放过他,我求你,放过他,他没做坏事啊!」 傅时津看向阿河,笑了一声,踢开丧龙,走近阿河,一手薅住阿河的头髮,迫使他仰起头。「阿河,你自己讲,你有没有反我?」 阿河睁着腥红的眼,看着他,沉默地闭住眼睛。 「我很意外,差佬安排的卧底居然会在我身边安然无恙待了三年。」傅时津松了手,蹲下身,慢慢解开他腕间的绳索,「有机会搞我,为什么没告诉madam关?」 阿河睁开眼,看着傅时津,「你大范围禁毒,严令禁止社团任何人贩毒,这一点,让我直觉你是好人。」 傅时津扔了手里的绳索,站起身,笑出声,突然冷住了脸,一脚将阿河踹下码头,跌进浅海里。丧龙惊怔,趴到岸边,喊阿河。 傅时津脸上无喜无悲,沉默地看着眼前乌黑的一切。 禁止义和社团任何人贩毒的不是他,是前cib警员、前义合话事人陆良。 他转过身,坐上车,按住发疼的脑袋,急躁地去摸裤兜里的香菸,忽地想起什么,手指一顿,去摸另一侧口袋里的发圈,拿出来,慢慢圈住自己的手指,也圈住自己急躁欲要发狂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一天一支烟,今日已食过一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龙年:取自尊龙先生电影名《龙年》; 「对唔住,我系差人」:《无间道1》梁朝伟台词。 ☆、052 一支烟抽完, 怀表上的分针也对准了这个世界的时间。黑暗的夜色,让秒针的摆动都好虚伪。 钟霓靠着窗台, 盯着窗外如梦如幻的都市景象发呆, 直到一辆车开了回来,傅时津从车上下来, 不见丧龙。仿佛察觉到楼上的目光,傅时津脚步顿了顿,抬起头的那一瞬, 钟霓已经离开窗台,回到房间。 这个地方,明明不是他们要住的地方,却偏偏要在此停留,这让她不舒服。 傅时津走上楼, 荣叔跟在他身后, 欲言又止, 快到三楼时,荣叔突然拉住傅时津,沧桑的面孔下是真诚的担忧, 「阿南,钟小姐是个聪明人, 你不可太纵容她。」对她太纵容, 他的世界迟早是要崩析瓦解,何来铜墙铁壁? 几日前还是傅太,今日变成钟小姐。 傅时津不是不懂荣叔的顾虑, 但…… 黑色的夜晚吞没不了走廊上的灯光,无法沉默。他静静望着前面的走廊,望着拐角处一株盆栽,声音重而低:「我明白。」 他明白太多,却没办法去一一消化,只沉默地埋进他身体里,发霉,发臭,变成霉菌,肆虐繁衍。 傅时津前脚进了茶楼,丧龙便是一身血地背着阿河进来,去不了医院,只求荣叔帮忙。荣叔抬眼望向楼上,那人没有任何回应,荣叔只当默认,喊人来帮忙,去叫私人医生。 荣叔按住丧龙的肩膀。 这一夜,丧龙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可以毫无顾虑地唱歌神的歌,也无法露出皓白的牙大笑了。码头上,被他丢了的枪落到阿河的手里,阿河指着祖宗,也指着丧龙,闭上眼,开枪却是空弹,而丧龙是扑到祖宗身前,企图挡住那一枪。 梦想有朝一日,做他身前红棍仔,有血有泪,也心甘替祖宗挡枪。 阿河犯了大错。 六年时间,陆钦南身边人几乎全都走了,最近的只剩下丧龙,是朋友,是兄弟。他怎会忍受有人拿枪指着丧龙,甚至扣动扳机呢? 第124页 阿河被打断了一条腿。 丧龙望着冷血狠厉的男人,拉着他,喊他阿sir,喊他阿sir,是阿sir。他是傅时津,不是那个冷血狠厉的陆钦南,不是一双眼都随时可蹦出生冷恨意的男人。 「别打了,阿sir,madam钟在等你回去啊……」 男人擦掉脸上的血,冷漠地踢开阿河湿漉漉的腿,接过身边马仔递过来的手帕,擦掉手上的血迹,随手扔进海里。 港海上,乌黑的海风吹啊吹啊。 温暖的茶楼里,丧龙低下头,使劲地擦着手上的血,用嘶哑的声音问荣叔为什么。 傅时津脱了西装外套,在隔壁的房间里简单沖洗了一番才出来。 钟霓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把玩着手里的扑克牌,他的腕錶被遗弃在地毯一角,安安静静,不知抱怨,只待它的主人来抱怨一下下。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学着电影里的刘德华,飞出一张扑克牌,飞不出去,轻飘飘落地,好不可怜。 傅时津扯了领带,扔在桌上,弯腰捡起地上的扑克牌,才捡起一张,又一张飞过来,他一路捡到她身前。她盯着他,脸上没笑,手里弹着扑克牌,突然一张弹到他脸上,他喜怒不分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她也跟着有波动,笑了起来,抬手一挥,扑克牌漫天而洒,一场扑克牌的雪花落得到处都是。 她站起身,低着头看蹲在身前的男人。 他捡了几张,捡到她脚边一张时,钟霓用光秃秃的脚轻轻踩上他的手指,脚趾蜷起。他沉默着,纵容她为非作歹,眼前映着她雪白的脚背,看着她时不时地蜷动着脚趾。 她笑了一声。 他忽地握住她整只脚,掌心托着她的脚心。她仍站得稳稳的,低着眉眼看他的发顶,看他慢慢抬起头,靓丽笑颜落进他眼里。 他本该要板着脸的,可看到她笑,他便也笑了,握住她的脚踝,慢慢起身,也抬起她的腿。她单腿跳了起来,抓着他肩膀,干脆就跳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肩膀。 「放手啦。」 「房间被你弄得乱七八糟。」 「又不是我的房间。」她攀上他肩膀,一用力,一腿踩到椅子上,又高出他一个头,要他仰着头看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呆着啊?住这里,不用花钱?你几多钱啊?」 「我和荣叔认识。」 「喔,认识就不用花钱?哇,荣叔未免太大方了。」她还是不满,不满这个地方,这里不是他们的爱巢,在这里灌注再多爱意,都是暂时的,都是空虚的。 他放过她的脚,收紧搂在她腰上的手臂,抱着她转了个身,他往后一退,坐于椅子上,她只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站在他身前。 他钟意每一晚的血腥之后,得到她的拥抱、亲吻、抚摸,长久以来的血腥,无法洗清,他缺少这样的亲密,渴望这样的亲密。渴望得到了情,日后身处无间狱也是逍遥窟。 荣叔的话,他听进去了。 钟霓是个聪明的人,亲密太多,迟早都是弱点。 他将她拉进怀里,无声嘆息。钟霓埋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摸着他的手指,目光若有所思,「你一回来就洗过澡啊。」 他看她,还不待有所反应,她接着讲:「你出门做坏事啊?一回来不是见我,偷偷摸摸洗澡……」她盯住他眼睛,「讲,是不是做坏事啊?」 他心里发虚,只好用亲吻掩饰,啄了下她的下巴,「外面没有东西好偷食的。」 钟霓揪着他的衣襟,闻着他衣服上的淡淡清香,听到他的话,笑出声。 原来太过亲密,也好危险。 爱危险,秘密就更危险,反之亦是。 房间被她弄乱了,她当然要收拾好,捡起扑克牌,在桌上理齐,塞进纸盒里放回壁柜里。傅时津坐在椅上,看着她慢慢收拾乱糟糟的房间,看到地上的腕錶,伸手捡起。 「怀表坏了?」他问。 钟霓站在壁柜前,回了句模稜两可的答案:「可能吧。」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摸住被她体温保护的暖暖的怀表,利索卸下上面的环扣,拿出怀表,她的余温还在表上。他放在唇前碰了碰。钟霓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踮起脚,在他深入触碰那块怀表之前,推开他的手,由她亲自触碰。 他笑了。 他半歪着身坐在椅上,检查她的怀表,秒针时而走时而不走,手边没工具修理,他只得收放在一旁,告诉她改日有空拿出去修。 钟霓关上柜子,靠着柜门,「才几天就坏了,你知不知这代表什么啊?」 他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代表你没骗我咯,它真的是你从杂货店买回来的。」她微微一笑,「我很喜欢啊。」 他柔和的眼里满是笑意,听着她后面一句话,笑意突然顿住,他意味深长地讲:「它坏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永远用不了。」 她从他身前走过去,回头笑笑,「不要紧啊,再精贵的东西都会坏的嘛,到时你再送我咯。」 傅时津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柔和,忘却了纵容是危险,却开始畏惧危险的秘密。 墙要崩塌了。 心里的铜墙铁壁,要塌了。 收拾好房间,钟霓忍不住开始埋怨,「我想要回去睡啊。」 他四处看了一圈,这里的房间终不是他们可以一直待着的地方,不够私人,但足够安全,可她不喜欢。 第125页 「明日我跟荣叔讲一声,今晚将就一晚。」 傅时津搂紧她腰身,低头凑近她,吞掉她的埋怨,也藉此去消化身体里的霉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滋生而长的霉菌肆虐繁衍,要怎么清除才得干净? 阿河的背叛,让他明白秘密的可怕。 秘密这把利刃,横亘在亲密之间,有甜有毒,尖锐的一方要对着谁呢? 傅时津拥着钟霓睡了过去。 钟霓看着他的侧脸,慢慢推开他的手,起身,光着脚离开房间,推开隔壁房间的门,看到扔在洗浴间的衣服。正要进去时,身后有人靠近,她反应不及,整个人被摁压在墙上,随即而来的是他炙热的唿吸。 「要检查?」傅时津看着她的脸问。 钟霓眨了眨眼,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笑了笑,「我,我想上厕所啊。」 他哼笑了一声,双臂收紧,看向洗浴间地上的衣服,拉着她进去,捡起地上的衬衫,在她面前摊开。 衬衫干干净净。 钟霓别过脸看向别处。 傅时津握住她的手,轻声问:「要不要用你的狗鼻子再闻闻?」 她一燥,推开他的手,「你才狗鼻子!」 他扔了衣服,拦腰抱起她,「出来要查我有无偷食也不知穿鞋?」 「谁管你有没有偷食啊!」她蹬着腿。 他抱着她离开这间房,一到走廊,灯光亮着,一切都清晰可见。伙计闻声上来,便看见这一幕,少见多怪,惊唿了一声,对上傅时津凛厉的眼,立时转身下楼。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摸着黑抱着她坐到床上。 他问她:「为什么突然怀疑我啊?」 昏暗中,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表情,连谎言都可以看不清楚。钟霓抬脚踹了下他胸口,「没有啊,我心血来潮。」 他知道这不是实话。他嘆了口气,抱紧了她,「阿霓,我只有你一人,你明不明白?」 她不会明白,她明白的只有傅时津的底。 陆钦南身边没人了,没有亲人,只有她了。 「我只有你,怎会在外乱搞啊。」他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你爱我,对不对?所以,以,你才会这样在意?」 黑色的房间里,漫长的情意,蕴在他狭窄的怀里,本该是要打动她的。她靠进他的怀里,双眸清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今晚去哪了吗?」 她摸上他的指节,用力一摁,是疼意在蔓延。无论他怎么避免,有一两次用拳头打过阿河还是会留下痕迹。 ☆、053 人活在世, 须学会两项本领,便是说谎, 而说谎之后就要自圆其说。这世上谎言太多, 多得密密麻麻,比人口多, 要追究其中真假,毫无意义。地球是圆的,月晴圆缺也总要圆, 甚至感情也是圆的。 真的本身已是圆满,而假的是要说谎去圆,圆他妈的一个要命的满。 不是有话讲:说谎的人要吞针咩? 自圆其说,苦不苦啊? 傅时津镇定自若,自然而然地告诉她:「事关卧底, 不方便跟你讲太多。」 事关卧底, 重要机密, 的确不好讲太多。 钟霓低着头,摁着他的指骨,听着他的唿吸声, 没有一丝错乱,反倒是理所当然的不方便。她不露声色地窥伺着昏暗中的男人, 摸着他的指骨一路向上, 摸到他胸口,「为什么你一回来第一件事情是洗澡,而不是来见我?」 他没答话, 有时沉默也像是一种自圆其说。 一室的昏暗中,谎言都好像真。 她的手指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摸到他腰侧上不深不浅的地方,顿了顿,手指下的皮肤没想像中平滑,没有了灯光照亮她的眼,感觉比平时敏锐许多。 腰侧上似乎是疤,细细的。细似针,要刺进她的指腹。还没感受多少,手被人用力握住,耳边是他开始错乱的唿吸。 他闭着眼睛,紧紧搂着她。 「你受伤啊?」 「已经好了。」 钟霓推着他,「我是讲今晚啊。」她推的动作毫不客气,他顺势而为,佯装被推到痛,装模作样叫疼。 灯一下子亮了,钟霓站在他面前,冷冰冰地望着他。 傅时津察觉到她目光里的探究,垂眸自然地躲避,只伸手去勾她的手。她下意识退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我忽然发觉,你变好多。」 他目光一怔。 「以前,你只古板,根本不会讲笑,行为更不用讲。」 他倏地站起身,迎上她探究的视线,「你也讲是以前了,难道我做出一点变化,不好?」 钟霓张嘴还要说什么,傅时津是怕她说什么,干脆捏住她两颊,沉默地望住她。那一瞬间,钟霓仿佛是望见他眼底一片暗色,陌生的生冷,陌生的怨,陌生的……陌生的他。 「还是讲,你更钟意以前?」 陌生令她心慌,她用力推开他的手,揉着自己的面颊。她不知傅时津怎么会这么大反应,被他盯着头皮一麻,生着闷气,不想与他多讲一字,转身要走。走到门口,也没听到他喊她,开门的动作稍稍迟疑,还是没有听到,于是,她走出门,用力摔上。 低头一看,光着脚。靠!都怪傅sir,平白无端做些奇怪的事情,变得也好奇怪。但,她没法否认,她有沉溺于现在的傅时津,没以前那么古板,偶尔会讲笑,对她总有一份莫名的忍耐,似爱又不似爱,以前从未有,有的只是训诫,抑或是客气,抑或是像亲人的关怀,理所当然地给予她关怀,从不需从她这里索要什么。 第126页 她蹲下身,抱住膝盖,靠着墙面,望向走廊尽头的窗户。对面大楼的霓虹gg映进她眼睛里,心慌地闪烁着,一种陌生的难受感越来越浓烈。 她还不明白这种感受,只知自己讨厌这种陌生感,陌生的男人,陌生的生冷,还有莫名其妙的怨。 他怨什么呀?怨她?还是怨什么呀? 她琢磨了一会儿,手背一颤,低头看是掉了什么,滴在上面,凉凉的。她愣住了,也被吓住了。从前,他是古板,那她呢?从前的她会随随便便掉这么个鬼玩意儿吗? 门开了。 傅时津站在门边,凝视她的目光再无陌生的怨,只剩无奈。是她熟悉的忍耐,似爱的忍耐。她抬着脸看他,一张脸被他的影子覆得严严实实的,覆得她眼珠子蓄满的东西是他的。 他嘆了一口很长的气,蹲下身,一手摸到她冰凉的脚后跟,一手轻轻触了下她的眼睫,「我再问一次,你很钟意以前?」 她拧起眉,故意眯了下眼,蓄不满的水,一滴滴地从眼眶掉下来。 「是啊,是啊,我好钟意以前啊,你古——」 他目光仍柔和,唇线却慢慢失了柔和,「我知了。」 你钟意以前,我就做回以前。完完全全做你熟悉的那个傅时津。 奢侈的想像,终只能是想像。 勿奢望,勿贪心,勿嚮往,勿憧憬,便无希望。 ——你的古板令我讨厌啊。 钟霓被他看着哑了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珠子蓄的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过。她抱住自己,埋进胳膊间,声音闷闷的,「你离我远一点。」 他手足无措,握着她冰凉的脚后跟的手慢慢松开,纵然要离得远一些,也要抱她先回房间。他拿过桌上的衣服,转身要走。 钟霓坐在床边,看他真要走,立时哭出声。眼泪是她的天然武器,只针对他。从来不觉眼泪这样好用,以前她一掉眼泪,傅时津是以长辈神态来安抚他,现在…… 他顿足,站在门口,沉默地绷着脸,听她哭到打嗝,没办法继续沉默,转过身,摔门反锁上。关门的声音震得她又打了个嗝,前几个嗝是假的,这会儿是真的了。 以前,她对傅时间,尚有畏惧,他是高高在上的长辈,亦是她心中不可揭露面容的艷鬼。这份畏惧,忽然间被这摔门的声音重新拉了出来。 钟霓捂住眼睛,不敢看他脸色。 他走进她,衣服随手扔到床上。 她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动静,才慢慢挪开手,露出一只眼,还未看清楚什么,两只手都被人拉下来。 人总是渴望美好的事物,尤其是不美好的人愈发渴望,是望梅也止不了的渴。 傅时津眉梢眼角全是怨,他忍耐着的是怨。 他紧握着她的手,摸向自己受过伤的腰侧,「知不知这是什么啊?」 是那一年维多利亚港狂欢年夜,他望着她三番两次对以前的傅时津告白,烟花肆虐绽放,他站在拥挤的人潮里,忽然间明白了,明白他不过是个卑劣的小偷。 偷来了属于他们的情侣文身,偷来了亲吻,偷来了拥抱…… 然后,一刀刺入他腰腹,让他偷来的东西都要放回原处。那一日,他是这样想的,眼前一片白,白的刺眼,白的痛,白的仿佛再也失去了偷来的那一份奢侈。 而要告诉她是什么,是讲不出口的。 只告诉她是很疼的地方。 眼泪模煳了视线,她眨了眨眼,眼泪全被挤掉,溢出眼眶。 「……我是警察,受伤在所难免。」他慢慢松开她的手,也想要松开这一份奢侈。将来,他一定要吞很多针。 钟霓微微仰着脸,双臂圈住他腰,圈着他靠过来,「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刚刚你瞪着我,好像是要杀了我。」 「……我没有。」他转过脸看别处。 她扯开他的衬衫,用冰凉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上腹,甚至是轻轻地去吻他腰侧上的疤。 轻轻地吻,似是给予他希望。 钟霓抬眸望他,看他克制、看他忍耐,而后大发善心赠予他奢侈的希望,恶劣地令他对此欲罢不能。 她多聪明啊,她最擅于抓他弱点了。 尊贵女皇,本俯视众生,却独独只望住他一人,怎不叫人虔诚屈服? 他克制着,捏住她下巴,望着她,一手温柔揩掉她眼下的液体,克制着情绪,却忘记要摆出合适的神情、眼神。他凝视着她的脸,面上无悲无喜,手指揩到一点湿润,沉默地在指间摩挲着。 情绪一克制,是冷漠,是叫人望而止步,不敢上前。 钟霓痴痴地望着这样的傅时津,心生畏惧,却也渴望明目张胆。 「傅时津……」 食指竖在她唇前,「嘘。」 他俯身,情绪防线终崩塌,冷漠也终被柔情吞没。他怜惜地吻了吻她的眼,「怎么捨得杀你,你是我的宝贝啊。」他拉过她的手,再覆上那块疤,温柔地哄她,「再摸摸,多摸摸我就不疼了。」 她心一动,掌心乖乖地贴上那道细细的疤,也贴上他的唇。陌生感带来的心慌哪比得过他带来的快乐感?她热爱于此。 他是陌生的,但更是她的。 「宝贝?」她快乐地笑起来,「谁是你宝贝啊?」 第127页 他摸着她唇角,吻着她唇角的笑意,真想一口也吞了她的笑,好尝一尝是什么味道。 「宝贝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啊,我只是……」她认真想着,「是你不好,是你奇奇怪怪。」 「我哪里奇怪?」 「我只讲了一下以前,是你反应太大,是你奇奇怪怪,是你不好。」她看着他微微抿上的嘴唇,贴上去,轻轻蹭了下。 他撩拨着她散乱的髮丝,「是我不好,需不需我道歉?」 钟霓认真想了想,摸着他腰侧上的细疤,好像是摸到了他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任他再冷漠,她再如何畏惧,也抵不过她的心疼呀。 她也笑着问他:「还疼不疼呀?」 感情是圆的,谎言被包围,再无路可退。傅时津望着她,心想也许是该需要一个保守的距离,让谎言做一个乖乖的谎言。 她乖乖将就一晚,隔日天未亮透,傅时津便喊钟霓起床。她难得赖床不起,他便也没喊她了,自顾自出门下楼。 店内伙计也早早起来做工,荣叔也正醒,扣上唐装衣扣,见到傅时津,道了声「早晨」。 傅时津转弄着手里的怀表,「阿河怎么样?」 荣叔神色沉重,「腿伤太重,怕是难好。」 傅时津只留个背影给荣叔。 天光初醒,一楼的灯都暗着,只留后院一盏顶灯大范围亮着,却也亮不到底。傅时津正轻步下楼,二楼的落地老钟突然敲了起来,他垂眼看向怀表上的时间,慢了一个多小时。 他边下楼边同后面的荣叔道:「惨痛教训,不痛,怎么叫教训啊?」 荣叔对着傅时津的背影,这些年是愈发看不透他,看透的倒是感情这方面,正看透了才叫人担心。钟小姐是警察,又聪明,但凡他们露出一点马脚,钟小姐一定是紧紧抓住不会放手,哪怕这层层谎言都一一被这个男人一掌盖住,可到底只是一人一掌啊。 荣叔无声嘆了口气,问要该如何处理阿河。 傅时津默了半会儿,「交给飞仔龙,让他自己看着处理。」 荣叔张嘴,还想说什么,傅时津已无意再听,到靠窗位置坐下,等待天明,也等楼上那人醒来。 被叫过一次,睡意就浅了,天微微亮了几分,她倏地爬起床,眯着眼望着窗外。她告诉自己,突如其来的烦躁一定是因为陌生的环境,而不是因傅时津变得陌生。 她明明有好好享受。 这种陌生的烦躁感纠缠着她,不肯离开一分。 她下楼,看见丧龙,见他脸色不对,忙忙上前问候。他抬起头,淡淡一笑,「madam钟,早上好!」 昔日笑脸,失了灿烂的少年气。钟霓不知昨晚是发生什么,傅时津不对劲,连丧龙也不对劲? 她找到傅时津,同他一桌坐下,急切要询问关于丧龙的事情,张嘴就被他拿着早点塞上一嘴,她只好嚼动慢慢咽下,仍不忘问丧龙的事情。 傅时津捏着银匙慢慢搅拌碗里的清粥,「我昨晚就讲过了,事关卧底,不方便跟你讲太多。」 钟霓撇撇嘴,不再多问。 烦躁的事情是接踵而至。近期重案组稍微重要一点的案件,都转到b组处理,a组处理的都是别组扔过来的小案子。 钟霓跟江月琢磨半天也没一个靠谱答案。 江月喝了口咖啡,是钟霓亲自泡的,苦到舌尖发麻,她喝一口便不再喝,硬请钟霓尝尝她自己泡的咖啡。 「怎么样?苦到衰啊。」 「哦,忘记放冰糖了。」钟霓咂舌,这味道还算苦?都苦不过傅sir的一杯浓茶。以前,傅时津喝浓茶,总有一副爷爷级别长辈的模样,仿佛看透人生,只差到年纪就退休,一杯茶、一把椅子、一张报纸就够他享受退休生活了。 她想着,问江月:「人的变化,到底会有多大?」 江月睨了她一眼,「你讲你自己啊?哇,那可有的讲,自你结婚后,你好像……」江月故意停了停。 钟霓挑高了眉毛,「继续啊。」 「你知不知你以前是动不动就暴脾气啊,现在没案子,若是以前,你一定早就踹头儿办公室大门啊,哪会坐这儿跟我聊什么变不变的问题。」说着,江月阴阳怪气哼笑一声,「哦,头儿是你老公,你就这样乖呀?」 钟霓无视她后一句话,想了想自己的变化,倒也慢慢接受傅时津的变化。好像都是结婚之后,才变得各自奇怪的。 「钟霓,你不会打算一直坐这儿吧?你知不知啊,我已经坐了好几天了,b组忙的我好羡慕啊,程宇年这正衰仔凭什么呀?打,打不过你,骂更骂不过你……难道……」江月突然想到什么,凑近钟霓,「难道你老公怕你出任务太累,抑或太危险?所以小案子只给我们a组?」 警长何叔捏着报纸往她们两头上敲了下,「小案子不是案子?闹人命啊!」他将报纸翻出来丢给她们看,再将刚刚移交过来的案件档案拿过来放在桌上。 前几日,九龙亚皆老街有人投掷镪水,伤了不少人,出事所在的那栋大厦居住民很多,要一一排查嫌疑人。 何叔是建议不要打草惊蛇,一一上门询问排查,可能会遇到犯人,故而打草惊蛇。 钟霓后背的伤好得差不多,但大动作还是不方便做,神经隐隐作疼。她烦躁几日,看着程宇年在a组b组进进出出,跟着傅时津忙忙碌碌,而她得坐在电脑前打打字搞搞文档,此刻自然是毫不犹豫请求要亲自去调查。 第128页 江月拉住她,「你去?我怕你一个不爽就要动手啊。」 「你自己讲啊,傅sir当头儿,我乖乖啊,哪敢随便动手。」今日不同往日,她做错事,不会让傅sir担,听他的话,学会不冲动,控制好自己的拳头。 「我跟你一起啊,还有妙哥,也一起。」 「妙哥?他不是请假回老家,讲老婆生仔啊。」 「你受伤失踪,妙哥的仔都生啦。」 …… 程宇年到了b组,看了眼傅时津,「傅sir,钟霓她们几个人出去调查九龙镪水伤人案啊,有无跟你讲啊?」 傅时津推开窗户,看向下面的街口,钟霓几个人开着车离开警署。 秘密太危险,需要一个安稳的位置存放好,既可以保持亲密,也可让他好继续心安理得、不知餍足地享受。 只要她不涉及他身边的案子,便无关紧要,随她去调查其它案子。 傅时津收回视线,讲回正事。 「上次调查的那一家夜总会,我总觉有问题。」程宇年没忘在那一家夜总会遇到的朗聿凡,那一间包厢明明是有什么的,可又莫名其妙什么都没有,更叫人不舒服的是那个姓朗的男人。 「有问题,要讲证据。」傅时津淡淡道。 程宇年噤了声,好一会儿,他突然又讲:「这家夜总会是壹和公司名下的。」 傅时津看向他。 有同僚接着程宇年的话往下讲:「众所周知,壹和公司前身是义合会,我可不信社团那些老柴有心做好人啊,这家夜总会一定有问题啊。」 「上次的行动,我们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会不会有可能他们提前知道我们会过去……」 程宇年眼睛一亮,腾地站起身,「有可能!」 傅时津捏着手里的笔,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 「不过,我们的行动,他们怎么会提前知道?」程宇年看向傅时津。 傅时津笑了,将手里的笔准确无误地扔进黑色笔筒里。 * 入了夜,钟霓还未回来。傅时津便坐在办公室内等她回来,等到重案组都没什么人在了,他捏着手里的怀表,拉过上面的银质项鍊,在灯光下晃了晃,上面的蓝色玻璃愈发透亮。他想起楼亦棠说的那颗蓝色钻石。 外面走廊上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傅时津出去一看,江月和钟霓没回来。何叔主动告诉傅时津,「钟霓和江月两人还在亚皆老街守着,等了很久,一切相安无事,她们俩不放心,要确定没事才肯收工。」 傅时津双手背在身后,搓着怀表上平滑的蓝色玻璃,「我知了。」 亚皆老街一栋商业大厦附近在搞活动,到了七八点,十分热闹,人来人往。有人拖着数不清的彩色气球在吸引小朋友的注意,拉着爹地妈咪要去买。 钟霓和江月分别守着两个街口,手里的手机振动个不停,江月不停地在发信息,问她饿不饿,钟霓扫视着周围经过的人,不看手机键盘,手指飞快地按键,发送一个简单的「no」! 一切都很平常。 卖彩色气球的小丑沖一个小朋友露出亮白的牙齿嬉笑着。 小朋友「咦」了一声,「小丑,你的气球飞走了。」 气球慢慢飞啊飞啊,飞到高空突然炸开,上面的东西也随之掉下来,跌在大厦正街上方未成形的建筑上,清脆破碎的一声,里面的东西全洒了下来,紧接着有人尖叫。 钟霓闻声寻过去,目光上抬,黑色的气球经过闪烁的红灯gg牌,突然又是一声「砰」,钟霓清楚地看见黑色气球炸开了,炸开后,里面的东西全洒下来,散落在下面行走的人群。 钟霓高声喊江月,让她马上疏散人群,又马上让行人打救护电话。她目光紧锁在小丑身上,看着小丑举着的气球一眨眼之间全慢慢散开了。 她挤过人群,追上小丑。 根据报案记录上的说法,是三声响后才结束,现在有两声了,还有一声。 小丑摇头晃脑,穿过人群,回头看了一眼,似是看见了钟霓,转身便跑进了大厦。钟霓抓住腕间的发圈,边跑边抓着头髮利落的绑了个马尾。她迅速跑上楼梯,却也马上停下来,放轻脚步,去听上面的脚步声。 小丑脚步声不慌不忙,似是没察觉到钟霓,也许目的本就是跑进大厦。所以,何叔的猜测没错,犯人是在大厦住户中。 身后有人跑上来,边跑边骂。 楼上脚步声慢了下来,钟霓抬起头,沿着楼梯缝隙往上望去,看到小丑的衣服,再回头看爆粗的男人,学着他的口吻,一边抱怨一边跑上楼。 「真真惊死人……」 钟霓看见站在上面楼梯上的小丑,若无其事从小丑身边跑过去,跑了几步路突然转过身,「嘿,你没事吧?刚刚好危险。」 小丑本有一个大笑脸,这会儿真正笑起来,「没事——」话音一落,钟霓抬脚直踹了上去,小丑被踹滚下楼梯,反射神经似乎不错,一滚下楼梯又立时爬起来,一步并作三步的下楼梯。钟霓紧抓着铁质扶手,翻过护栏,跳了下去。 小丑随手翻过楼梯道上的垃圾箱朝钟霓扔过去,面容也愈发狰狞起来。 欲要上楼的人看到这情况又迅速下楼。 钟霓一脚踢开垃圾箱,指着小丑,「镪水案,是你做的对不对?!」 第129页 小丑后靠着墙面,「我不知你讲什么啊。」 钟霓欲要拿出警员证时,小丑抱着头跑下来,撞开钟霓。钟霓被大力撞开的一瞬,反手就抓住小丑的后衣领,小丑手里的小小的刮鬍刀片立时朝身后挥了过去,钟霓抬起胳膊挡住,幸好,刀片太小太窄,只划了下牛仔外套,牛仔布料稍硬,小小的薄薄的刀片根本划不动,反倒划伤自己。 钟霓脸色一冷,一脚用力踢向小丑的后膝盖窝,紧接着,更是用力踢向小丑的小腿前骨,剧烈的疼痛令小丑无力反抗,跌滚在楼梯道上,小腿动也不敢动。 钟霓跳下几步楼梯,又是一脚踢向刚刚踢过的小腿,小丑大声痛叫。 这下,她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没来得及拿出警员证,于是,她又踢了一脚,冷着脸问他:「镪水案,是不是你做的?」 小丑一直哀嚎,根本不回答。 不回答的结果便是一脚又一脚。她的每一脚都踢中痛点,毫不犹豫,利落且狠。 程宇年气喘吁吁地找过来,便看到这一幕,愣了愣,上前抓住钟霓的胳膊,慌慌忙忙地问她哪儿受伤了。 她只有遇到先动手的匪徒才会暴力对待,现在这样暴力,一定是先被伤到了。 「我没事啊。」她挣开程宇年的手,看向躺在地上的小丑,「他有事啊。」 「他伤你哪了?」 钟霓嗤了一声,又一脚踢上小丑,蹲下身,抓过散乱在地上的垃圾食品塞进小丑的嘴里,「不肯讲是吧?那就闭嘴啊!鬼叫什么?!」 程宇年拉了下钟霓,「别打了,别忘你身份啊!」 小丑被垃圾食品塞住嘴,只能小声呜咽着。钟霓听到程宇年的话,哼了一声,起身,将腰间挂着的手铐扔给他,「那交给你咯。」她转身下楼。 在楼梯道转了个弯,看见拎着西装外套的傅时津,愣了愣,继而扯了扯嘴角,指着楼上,「犯人我抓到了……」 傅时津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他沉默地转过身下楼。 她欲要得意的心情,一下子被打瘪。她回头看向程宇年,问:「他怎么会来啊?你们不是好忙吗?」 「我怎么知道?江月call我,惊死我啊,我还以为你有事啊。」 「我有什么事啊?我一脚就够爆他啊!」她指了指他手下的小丑。话讲完,钟霓跑下楼,小心翼翼地跟在傅时津身后,「阿sir?」 没反应?再叫。 换了个语气,娇娇的,「阿sir?」 还是没反应? 她冷下声,「阿sir!」 更无反应了。 她上前抓住他衣袖,手指间硌着一枚金属袖扣。傅sir用力甩开她的手,她指尖一痛,倏地缩回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054 亚皆老街遭受严重灯光污染, 匆忙中带着惊慌的血腥气,受伤的人一一被送上救护车, 人群慢慢散开, 惊慌却一直停在这条街上,久久不散。 惊慌之夜, 严重缺乏一种关怀。 被袖扣刮伤的手指得不到该有的关怀,就够她痛了,尖锐的疼痛, 在某人那里是一分不值。 江月从对街跑过来,微微气喘,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是傅时津的背影,他正跟其他同僚解释今晚的行动, 伤人多少…… 「你受伤了?」江月看着她难受的表情, 四处检查, 看到她手指出血,才压下去的惊慌又跑上来,正要关心她时, 只见她对着中指指腹指节处的伤口按了上去,轻轻搓着上面的血迹。江月微微一怔, 抬手推了下钟霓, 「阿霓!」 钟霓抬起头,轻轻笑,「我没事。」淡淡血迹蹭到戒指上, 又很快擦掉。 江月拉着她去救护人员那儿去,找到医药箱,要帮她清洗伤口。她摇头拒绝,「小伤口,别浪费了,其他人还需要。」 江月哪会听她的话,用力拉过她的手,捏着消毒棉帮她擦掉细小伤口上的血。钟霓由得江月清理一道微不足道的小伤口,坐在车后箱,屈起膝盖,支着胳膊肘,托腮静静地看着另一边街上的人。 程宇年将小丑交给同僚带回警署,他跑过来,看到钟霓受伤,难得没出言讽刺,只看着江月给她贴上创口贴。 钟霓露出笑容,对着程宇年和江月握了握拳,「我没事啊。」 江月松了口气,「你不要擅自行动啊,你知不知你惊死我啊。」 程宇年哼了一声,「不知死活,不知分寸,知不知警察守则啊!」 钟霓轻轻踢了下程宇年的脚后跟,「什么守则啊?警察第一责任,市民安全为上,难道不是?」 程宇年气极,却又无话可反驳。他们在警校学到的是:警察第一责任,是保护市民。可是,连自己安全都无法保证,怎么保护市民啊? 「你们b组真轻松,还有空来插手我们a组的案子?」 程宇年一脸嫌弃,「哇靠,白眼狼就是白眼狼。」 钟霓突然凑近程宇年,要打听b组的案子,程宇年捂住耳朵,「我什么都不知,你别问我。」 路灯下醺黄的光影中,傅时津卷着衣袖,看到袖扣上一点血迹,转过脸看到钟霓和程宇年「亲近」模样,心情没由来得更糟糕了。 程宇年对钟霓的心思,明眼人都知情,哪怕情愫曾被夭折,但他情愫自校园时代就滋生,与钟霓一起入警校、做警察。俊男靓女,年龄相仿,兴趣相投,不知多登对。 第130页 登对男女,已够刺眼。 傅时津用力扯下衣袖上的袖口,紧紧捏在手心里。 现场情况处理好后,一行人全都回到警署,做简单工作交接后,程宇年主动要求送钟霓回去。钟霓看了眼傅时津,轻声拒绝程宇年。她想要的关怀是来自某人,偏偏又得不到。 得不到关怀,便会多愁善感。钟霓一人穿过繁闹的街头,去文澜的拳击馆,文澜好意外,还没意外到位,钟霓已缠上拳击绷带,头也不回进了拳击场。 拳击场,一人一沙袋,男性居多,突来一位靓妹仔,场内男人的目光都聚在靓妹仔身上。拳拳带风,拳拳带起的力量感丝毫不比他们这些男人差。 一位高个子的男士上前,还未开口讲话,靓妹仔抬脚踢动沙袋,沙袋晃动时,又是一脚横踢上去,沙袋撞上靠近过来的高个子男士。 靓妹仔发现撞到人,立时抱住晃动的沙袋,打拳打的一脸都是汗,她无心擦汗,看向被撞的男士,「对唔住啊,你没事吧?」 被撞到腹部的男士抬起头,看清楚靓妹仔的脸,下意识后退一步,「无事,无事啊。」这位靓妹仔是文澜拳击馆的常客,常来这里的客人都知有位女拳手,打拳比男人还要狠,关键长得还够靓。 发泄完,大汗淋漓,钟霓顿感一阵舒畅,从拳击场出来,文澜八卦地跑过来,递上水杯,问:「上次你这样发泄是半年前吧,这次又发生什么事?」 钟霓接过她手里的水杯,喝了几口水,拿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你八婆啊。」 「我只对你八婆啊。」 「无可奉告!」钟霓甩了下毛巾,重新摺叠,擦着脖子上的细汗。 突然,文澜小小地惊唿一声,而后呆住。八婆完又变痴呆?钟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讶异,眉头一皱。 朗聿凡着一身灰白的休闲装站定在她身前。 她完全想不到会在这种场合碰见朗聿凡,朗少爷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你跟踪我啊?」她用讲笑的语气问。 朗聿凡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运动过,出过汗,两颊泛红,额边碎发湿湿地粘着,一双亮眸似藏着一把火,莫名的敌意只对着他。从小就是如此。 「碰巧。」他轻轻笑着。 钟霓眉头一挑,似有若无的讥笑:「那还真巧啊。」 巧到令人生厌。 钟霓收拾好东西,讲了几句话塞住文澜的八婆精神。她出了拳击馆,朗聿凡也出了拳击馆,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客客气气,将距离把握得很好。 走过一条街,钟霓停了下来,回头用眼神指了指跟在他们身后的一辆豪车,「朗聿凡,你跟着我做什么?你要做跟踪狂,我不介意,但我有权抓你啊。」 醺黄路灯下,周边人来人往,朗聿凡望着钟霓的目光是一片温润,他轻轻笑,「阿霓,差不多有七八年没见,你很讨厌我?」 七八年未见的朗少爷,什么都有变,唯独不变是那副金丝边眼镜。钟霓盯着他,后退了一步。那副眼镜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眼神,她无心去探究。 「没有啊,我没有理由讨厌你呀。」她弯起眉眼,「无论我在哪,你都可轻而易举找到我,这不是讨厌你,我是怕你呀。你好像一颗毒雷达,我怎会不怕你呀?」 她眉开眼笑地讲一些怕他的话,逗笑了他。哪里是怕,分明就是讨厌,不过,怕比讨厌要令他愉悦的多了。 「朗聿凡,我姑妈讲你最体贴人心,吶,我这么怕你,我好脆弱啊,你不要时不时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会惊坏我的胆啊。做警察没胆,死路一条啊。你要体贴下我啦——bye bye。」钟霓话讲完,转身就走。 朗聿凡站在原地,温和一笑,好似煦风轻拂,可一眨眼间,笑容收起,转身上车。 「少爷,这是傅时津的资料。」前座副驾驶位置的女秘书将手里的资料递到身后。 朗聿凡接过手,却没翻开,看着窗外,细细回味方才钟霓的笑眼。惊坏madam的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不知还能不能笑得那样靓? 钟霓回到家,只见傅时津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她转了转眼珠子,装模作样动作艰难地脱着外套。傅时津坐在沙发上,撑着额头,看着她动作缓慢地扯着衣袖,也不知是伤到哪里,想到这一点,他明明坐不住了,却还要摆出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久久的沉默,只她一人在演戏,无人配合,也得不到关怀,她装不下去了,转过身,直冲到他跟前,揪住他领带,用力一扯,继而一收,领带紧紧勒着他脖颈。 「道歉!」 傅时津目光定格在她眉眼,她在生气,很明显地在生气,眉头紧皱着,嘴唇微微抿着,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他一手攥住她的手,一手扯着勒人的领口,才扯动一下,她拉得更用力。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眸与她对视,也毫无徵兆地将她扯进怀里,带着她的手闯进自己的领口,捏着她的手指带动着她扯着快要令他窒息的领带。 钟霓哪会让他好过,用力推了下他肩膀,一只胳膊用力摁着他脖颈,也够令他唿吸不畅。「快跟我道歉啦,不然我真生气了。」 他深唿吸,握住她的右手,摸到上面的创口贴,乖乖地同她道歉:「对唔住。」 光道歉是不够的,不够安抚她躁动不安的防空洞,她需要来自爱人的一种浓烈又不失温柔的关怀去维护她的防空洞。 第131页 她低着头,慢慢松了手,有意识地咬住下唇,克制着想要和他接吻的想法,想法是要忍,可心中艷鬼正在眼前,是她老公,为什么要她忍? 她半伏在他胸前,用若有似无的声音说着,亲我,亲我。若有似无的声音像一阵微风吹进了他耳朵里,拂动他本就不悦的心怀,勾动着他做梦都想要的坚定,他佯装什么都没听到,低下眼眸望她,「什么?」 钟霓将受伤的手暴露给他看,「你要补偿我啊,你知不知我好痛啊。」说着,眼眶真的红了。他沉默着,面不改色,看着她眼眶湿润,看她指着创口贴控诉他今日无情的行为…… 「你做错事,为什么还要我补偿你?」 她委委屈屈,「我做错什么事啊,我没有打错犯人啊……」 傅时津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嘴唇,心知她不会找到的错点在哪,便直言:「你不该擅自一人行动。」 她噤了声,睁着湿润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后,她认真跟他解释自己一人行动的理由,一人行动够快,且无后顾之忧,动手也够方便—— 「你知不知呀,今日那个小丑差点拿刀划花我的脸啊!」钟霓夸大其词,「哇,我脸被划花,会不会好丑?你会不会不再钟意我啊?」讲着讲着,她又要索取赔偿,凑近了他,向他索要亲密的关怀。 「我右耳听不大清楚。」他是故意听不清。 钟霓看了眼他留了疤的右耳,坐直了身子,嘴唇蹭过他的耳廓,欲要再讲一遍时,一片温热隔着创口贴吻了吻她受伤的地方,再下一秒,他抬起头,堵住那张不停地索要关怀的嘴。 钟霓慢慢汲取到了关怀,快乐地汲取着,快乐地享受着。 ☆、055 钟霓在享受之际, 顿觉自己要失去了唿吸,心跳如雷, 全身都忍不住跟着发颤。原来要一个人死在另一人身上是这样简单。 她睁开眼, 想要看傅时津的表情,看他的眼, 看他是否同自己一样。睁开眼的那一瞬,傅时津却捂住了她的眼,细细的吻流连于她快乐的唇角。她微仰着脸, 眼睫在他掌心下翕动,「我想看看你呀。」 傅时津停下亲密的流连,垂下眼瞧着她翕动的嘴唇,也不知怎么的,只是这样瞧着她, 瞧不见她眼, 傅时津才觉自己是安全的, 一颗卑劣的心是很安全的。 「想看什么?」低头又是一吻,轻轻的,像是挠痒, 抑或是在勾动她。 视觉被剥夺,只剩敏锐感官。原来感官太敏锐, 也不是好事。钟霓听到傅时津轻快的笑声, 心痒难耐,却望不见他的表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眉头在他掌心下微微蹙着,她急躁地靠近他,却撞上他嘴巴,磕疼了自己,也磕疼了他。 他笑出声,倾身再去流连,安抚她的急躁,安慰她被磕疼的地方,也慢慢松开手。 钟霓如愿看见他的眼,是同她一样的,同她一样享受、沉溺当下。 她安全了。她溺进去的世界没有浑水勐兽,她眼前是傅时津这一只船,风浪再大,暗潮再汹涌,她也安全了。 她想,迟早有一日总要死的,不如就死在他身上好了。念及自己有多病态,她贴在他胸前痴痴地笑起来。他搂着她的细腰,低声问她笑什么。她说是秘密。 秘密像是距离,也在无形间拉扯着他们,这一头是西九龙警署的madam钟,那一头是人鬼不分的「傅时津」。真像一方是天堂,一方是地狱。 他看着她,目光柔和,关于她的秘密不多问,只柔声训她,要她听话,不许再一人擅自行动。 钟霓扬眉笑问:「你以什么身份训我呀?」 他故意沉默,佯装思索,片刻后反问:「你愿意听哪方身份的话?」 当然是亲近之人,不是亲情的亲近,是肌肤相亲的亲近。面对这样的傅时津,钟霓只觉前所未有的快乐,她想到了禁忌碟片里的女演员,清纯的脸,柔媚的眼,在电影镜头下是披着清纯素衣的艷星,那一层清纯素衣是女演员的矜持盔甲,缚护着她,却更吸引镜头之外的观众—— 离他近一分,钟霓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脱下了矜持盔甲,她只想吸引一人到她的镜头前,主角是他,观众亦是他。 只有他。 只要他。 她握着他的手,贴上她烫人的脸颊,「你要负责。」 「嗯?」 「要我听你的话,你要一直负责我。」她吻着他的手腕,蹙起眉,解下他腕间的腕錶,随手扔在沙发上。 他去看沙发上的腕錶,她伸手捏住他下巴,不许他看别的,只可以看着她。 「随随便便丢我的东西……」 不等他话讲完,她说:「你的东西难道不可以是我的东西吗?」 她嘴唇离得他手心好近好近,温热的唿吸落在上面,眼睛望着他,「你是我的。」 他看着她,被她扔掉的腕錶什么也算不上了。 是,他是她的。 她笑笑地告诉他:「我愿意听你的话,不过呢,只要你是我的。」 此时此刻,像是梦中场景。是梦,他也心甘沉溺。 「嗯……我是你的。」 一方是天堂,一方是地狱。 温暖的,冰冷的。 是热的,是冷的。 双感交缠,沉溺其中,欲仙也欲死。 * 镪水案一事后,小丑不确定钟霓的身份,即便确定,也被何叔的审讯给搅没了。何叔审了一天,也气了一天,看到钟霓,脸色一黑,苦口婆心地警告她,下次再不知分寸乱动手,madam关一定下令调她走人。 第132页 小丑还在重案组的审讯室,何叔便让钟霓今日不要待在重案组,免得到时候意外碰面,又是一阵投诉。成个西九龙警署,被投诉最多的不守纪律的女警员非madam钟莫属,谁比得过她? 她乖乖听从阿sir的话,日后知分寸,对待犯人也要知分寸,但分寸多重多轻是掌握在她手里。她告诉江月,再见一次小丑,还是一脚踢到爆。对待犯人,那么善良做什么呀?越善良,那些恶人才会得寸进尺,不知分寸的是他们。 在警署对面的餐厅一坐将近一下午。江月一收工便来这边餐厅,同钟霓讲今日重案组发生的事情,讲来讲去,都是a组案件,与b组无关。 钟霓嘆了口气。 江月立时闭嘴,不讲案子了。 突然她问起了丧龙,问他最近怎么没在正月茶楼? 钟霓眼睛一亮,看向她,似笑非笑:「你看中他啊?」 江月笑笑不讲话,自顾自整理自己的包,从中拿出神秘塔罗牌,笑着请钟霓随便抽一张。钟霓单手托腮,转过脸看别处,表示拒绝抽牌,「我不信这些。」 江月信仰耶稣,鬼佬的新鲜玩意,她总有那么几样,近期是研究起了塔罗牌。她讲这个有时候还真有点灵,上次抓犯人之前抽一张塔罗牌,直觉不太顺,结果真有人受伤。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讲对不对啊?不然,你上次怎么会要向神父祈祷?」 同神父祈祷,无非是信了江月这位天父信徒的邪,祈祷失踪半年的傅时津平安归来。江月每个礼拜都会去教堂一次,总会帮她祈祷,祈祷着祈祷着,她便亲自去祈祷了。 神父告诉她,神爱世人,神佑世人。 神佑世人,也佑得他平安回来。于是,钟霓难得再虔诚一次,闭住眼,随手抽了一张卡牌交给江月。江月看了一眼,再翻翻出,深思片刻,对钟霓讲:「你执念太深,日后一定遭罪啊。」 钟霓眉头一挑,看向江月,笑了,「我什么执念啊?执念是重情重义,有什么罪?讲执念,你多年信天父,不是执念?」 江月认真反驳:「我信天父,不要求他方付出,天父怎会伤害我?」 钟霓一时无言,她眯起眼,看向餐厅楼下斜对面。 傅时津与张家诚一同从警署另一侧的出口出来,傅时津一手夹着烟,站在楼梯上,乌黑的短髮梳理得一丝不苟,线条硬朗,笔挺西装。她托着腮,无意识痴迷地望着一具朦胧的轮廓。 江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哼笑出声:「执念太深,日后遭罪,非罪过,是难过啊。」 钟霓潇洒地笑了一声,「西九龙警署警察小姐,怎会怕难过?」 对重要的事物,她一向坚定执着,把控住,控进她的防空洞中,而后才清楚地心安。执着背后亦是索取。 太过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是罪? 讲笑! 近期重案组动静太大,令o记极其不满,不满的不仅仅是o记,还有宣文汀。 连续三天,重案组扫了义合的场子,揪了几个道友,连番审问,问出场子内几个销货的,抓了人,场子也连被封了几个。 程宇年不理解傅时津的做法,搁着壹和公司下面的夜总会不查,查以前义合留下的场子做什么?想来想去,也想不通。 钟霓狡诈,趁他苦恼时,主动要求请客。程宇年半信半疑,看了眼江月,小声问:「她是不是又想法搞我?」 江月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请客自然是要喝酒,程宇年个笨蛋,一喝酒红了脸,脑袋就不清楚了,钟霓笑着问什么,他就乖乖答什么。 江月在一旁看着,咳了几声,「阿霓,你这样做,是坏规矩啊。」 钟霓无视江月口中的「规矩」,想了想,问江月:「大b哥早就被组里的同僚盯死了,怎么还有胆子让下面的人跟着销货?」 「会不会狗急跳墙,急于甩货?」 钟霓摇头,「急于甩货会搞这么明目张胆?重案组这段时间连封了义合好几个场子啊,虽说义合已经解散了,但那些人还是义合的人……」她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盯着喝红了脸的程宇年,没忍住,一巴掌拍向他泛红的脸颊,「嘴巴可真不严实。」 江月笑出声,「正因为嘴不严实,这才只敢跟你喝酒啊。」 钟霓敲了敲额头,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不好,沉下声问江月:「你讲狗急跳墙,最近傅时津行动搞那么大,义合那些人会不会要搞傅时津啊?」 西九龙警署大楼天台。 「最近你动作太大,宣文汀不是傻子,他安插在警队里的鬼也不是瞎子。」 傅时津神情淡淡,「警队的鬼,一个个找是打草惊蛇,他若想我坐稳高级督察的位置,我就必须做出成绩,没成绩的高级督察,谁会服?」 张家诚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想,「你要宣文汀主动曝几个鬼给你铺路?」 傅时津不否认。 张家诚暗自骂了一声,傅时津玩把戏,心是够狠,那些鬼,他怕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宣文汀曝几个鬼,一定是无关紧要,无关紧要嘴巴就不够紧,一慌张,胆子被惊到,嘴里有什么秘密怕是都要吐出来。 傅时津拍了拍他肩膀,「你如实告诉宣文汀就好。」 离他太近的人,错一步,都是死路。死路,由他走。 第133页 如实告诉宣文汀的结果便是遭人臭骂,还得亲自上门一趟。夜里的半山别墅在张家诚眼里活像一只野兽,欲要生吞了他。 香港的天,晴几日,也要雨几日。傅时津步进别墅,才走过前庭花园,雨便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毫无预兆。 自宣雪离开后,半山别墅清净许多。宣文汀依然是饭前烧香拜佛,也不知是不是烧香拜佛多了,面目似乎愈发慈善了。 佛祖慈悲,会不分是非,要佑他吗? 昔日大开杀戒,今日吃斋诵佛,要消去罪孽,为了谁?是为他自己? 傅时津站在大厅,立于佛像前,看着宣文汀虔诚拜佛,仿佛他才是那个大开杀戒的饮血恶魔。 宣文汀睥睨了他一眼,再看坐在大厅的张家诚,目光沉沉,转着手上的佛珠,「阿南,陪我去后院坐坐。」走了几步,回头,「张sir,你也过来。」 张家诚腾地起身,跟在傅时津身后。 后院厅房外,雨淅淅沥沥,风吹动树,枝叶扫打窗户,哗啦啦的。阿粒坐在小厅,不方便过去,便让佣人过去关窗,又让人拿了一件毯子给宣文汀,帮他盖上最近发疼的膝盖。 「阿南,最近你动作太多,我想知你什么打算?」 傅时津坐在一侧,点上一支烟,告诉宣文汀:「madam关对我并不信任,她安插卧底在壹和。」 宣文汀往后靠着,微微扭过身,指间香菸在水晶菸灰缸边缘上抖了抖,也顺便看了眼坐在侧面的傅时津,「不是阿河?」 张家诚坐在傅时津身边,闻言心惊。内鬼是阿河,除了丧龙几个人知情之外,无人可知。 傅时津歪过身,胳膊肘支住椅扶手,按住太阳穴,听着窗外枝叶扫打窗户瓦檐的声音,抽了两口烟,吞吐着烟雾,「若阿河是内鬼,当初死的人就不是傅时津了,而是我。」他转过脸看向宣文汀,将菸灰抖进菸灰缸中。 淡淡的烟雾瀰漫过宣文汀审视的目光。 傅时津大大方方迎上宣文汀审视的目光,继续道:「卧底在壹和,我要找出来,前提我必须得到madam关的信任。」 「你动那些场子,有无跟几位叔伯打过招唿啊?你知不知那些叔伯多难搞?白头佬一死,几个娱乐场他们想分羹……」 傅时津笑出声。 宣文汀眯起眼,话音慢慢收了,盯着傅时津,沉默几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抬手将手里的眼搁在菸灰缸的槽见上,再虚捂着嘴咳嗽。 阿粒闻声进厅,温柔拍抚着他胸口,佣人送来西药,却被宣文汀一手挥开。 「你发什么火啊?身体重要。」阿粒捡起地上的药盒,抠出几粒药放进宣文汀发皱的掌心,接过佣人递过来的玻璃杯,也拿话训坐在一旁的傅时津,「阿南,汀爷近日身体不太好,你不要拿话气他。」话音一落,宣文汀推开阿粒,粗声命令她离开。 阿粒静了静,重重搁下杯子离开。 傅时津这时起身,拿起菸灰缸槽间上的那支未抽完的香菸递到宣文汀手上,「汀爷,叔伯那边,我想请你出面帮我。」 宣文汀抬眼看他,忽然间不咳嗽了,反倒笑了起来,端起桌上的杯子,吞了手里的药。 「侯爷一向支持你,你为什么不找他?」 「侯爷支持的不是我,是钱。若我没脑子赚钱,他可以支持任何可以为他赚钱的人。」 「难道我不是?」 傅时津半跪下身,揉捏着宣文汀的膝盖,「契爷,自从阿爹死后,是你照顾我,不是旁人。」 坐在一旁的张家诚讶异地看向特意半跪下身为宣文汀揉捏膝盖的男人,讶异的是他居然会打情感牌。宣文汀本就是薄情之人,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当工具,怎会被傅时津一句话讲动? 静默片刻后,宣文汀朗声笑笑,「阿南,你想要我怎么做?」 「契爷你安插在警队的卧底,我要名字。」 宣文汀隐隐有怒,却憋着不发作,太阳穴、紧紧抓着扶手的手臂血管青筋膨胀。他盯着傅时津,冷声道:「你是为自己铺路,还是给我铺死路?」 傅时津揉捏他的膝盖的动作顿了顿,松了手,起身,「契爷,madam关的卧底在壹和,一旦她知我身份,我前途尽毁,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置,我不甘心放弃。契爷,你也讲我走的是阳光道,后续的路,还请契爷帮我。」 宣文汀盯着他,良久后,朗声一笑:「阿南,做差佬做上瘾了?」 傅时津也跟着笑,「做差佬,位置越高,人人敬你,有什么不好?警民合作,赚钱不是更多?」 张家诚在一旁听着,已然分不清傅时津的话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做差佬做上瘾?究竟只是单纯做差佬做上瘾?还是做傅时津做上瘾? 半山沉浸在这一夜的细雨中,空气是湿的发沉。傅时津与张家诚一同离开半山别墅时,佛像前的香已经烧断了。 车内,傅时津忽然发笑,低头问充当司机的张家诚,问:「每天烧香拜佛,你讲他将来是不是得佛保佑?有个好下场。」 张家诚哑口无言。 如佛要佑宣文汀,这世上便没什么可信的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傅时津走在赶船的人潮里,被拥挤着,从船上下来,接到钟霓的电话,正笑着回应她电话时,有人迎面走来,下船人潮拥挤,尖锐的短刀从人群缝隙间刺了过来。 第134页 人群见血,是尖叫声。 张家诚捂住腹部,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襟不让他逃脱,被挡了一刀的傅时津生生掰断男人的指节。丧龙站在码头上,听见尖叫声,看了过来,「叼」了一声,丢了手里的食物,沖了过来。 男人被摁住。 傅时津撑着张家诚身子,看着他腹上的冰冷的刀刃与刺眼的鲜血,绷着脸,喊人送人去医院。 码头一片混乱。 傅时津蹲在地上,紧握着手上带着血的短刀,拿着刀柄顶部一下一下地敲着额头。丧龙站在男人身侧,为他撑着雨伞。 雨愈下愈大。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仿佛有湿滑的毒蛇吐着信子在他耳边痛苦嘶鸣。傅时津倏地起身,看向被人摁跪在地上的男人,大步朝他走去。丧龙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一手撑着伞,一手拉住傅时津,「祖宗,唔好动手啊!」 他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乌黑却仍有霓虹照射的雨夜。 「祖宗,张家诚会没事的,madam钟刚有call 你啊,她一定在等你回去。」 风雨在伞外飘摇,耳边的嘶鸣声越来越大。 ☆、056 电话被挂断, 风雨不停。钟霓皱着一张脸,借走一同僚的摩托, 正打算要开车离开警署, 忽然冷静下来。她趴在车头,捏着手机, 看着上面的时间,她不知傅时津在哪,贸然出去找人, 从何找起? 她想了片刻,戴上安全帽,冒雨直奔油尖旺正月茶楼。 荣叔见她被雨淋湿一身,愣了愣,「傅太?你……」 「荣叔!你能不能联繫到丧龙?」一路上楼, 她都未见到丧龙, 心想也许他们会在一起。「我有急事。」 荣叔领着钟霓去柜檯打了一通电话, 联繫到了丧龙,荣叔话没讲一句,钟霓迅速夺了电话, 只问傅时津。 丧龙意外了一会儿,才讲:「傅sir刚回去……」 「今天发生什么事啊?」 丧龙没打算隐瞒, 张家诚出事, 明日西九龙警署只怕全都要知情,于是,他讲今日在码头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不该讲的全都不用讲。那一头雨声在伞下愈来愈大,钟霓听着丧龙那边的雨声,捏着衣袖,用力抹了下湿漉漉的脸,挂了电话。 回到住的地方,屋内一片安静的黑,只地面有点点水迹。她正要摁亮灯时,一个潮湿的拥抱贴了过来。 兇狠的野兽原来也会知怕,受了惊,也要可怜兮兮地寻求安抚…… 一场浓湿的雨令今日夜晚是黑上加黑。 她拍着他的后背、肩膀,说不来漂亮的安慰话,只摸着他的后颈,摸掉他头髮上的雨水,摸着他被今夜一场雨伤害过的眉眼,摸进他的口袋,摸出香菸。 打火机火焰亮起的一瞬,一道冷光噼向人间,一道裂痕划破夜空,雷声轰鸣。钟霓看见他疲惫泛红的双眼,心疼,偏过脑袋,帮他点上一支烟,手指冰凉的触上他嘴唇,干燥的烟抵进他唇间。 这一室的黑色中,只剩一支烟上的火星是亮着的。 「白天抽过一支了。」他正要掐灭香菸时,她双手穿过他腰间,紧紧抱住,微微仰着脸看他,「没关系,我允许你再抽一支。」 他低着头,在这昏暗中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是早就知他有菸瘾。他后退了一步,重新审视眼前的人,绷住了脸,捏着香菸,深深地抽了一口,偏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吞吐烟雾,焦躁的神经似乎得到了安慰,却也难过了起来。 钟霓喊了他一声,他这才有所动静,慢慢拉开她的手,捏着她纤细的手腕,指间抖动,菸灰断了一截。他低着头,告诉她:「张家诚替我挡了一刀。」 挡了一刀,才发觉这段时间,他似乎善良过了头。越惧怕被某人发现自己的本面目,原来是越会懦弱,看不清眼前局面。 他是手软了吗,才会放纵那些叔伯,才会让他们有胆子动到他头上来。 做了傅时津,与眼前这位madam钟醉生梦死了几十天,令他忘了,忘了最重要的—— 他的身份。 她的身份。 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过自己,这是傅时津的女人,血缘上的哥哥的女人。他时常忘记自己的身份,时常忘记自己所处的位置,时常忘记自己手上沾的到底是谁的血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恶鬼不能向善,向了善,恶鬼不再是恶鬼。恶鬼不恶,怎么活得下去? 他低着头,无声掉了一滴眼泪,松开了她的手,闭了闭眼,抽上一口烟,吐出一片烟雾,倾身向前,吻住她。窗外又一道冷光噼下,噼进他眼里,也噼进他破碎的向善的那颗心里。 他最后一次告诉自己,提醒自己,警告自己—— 钟霓,我不爱你。 暴雨沖刷着窗户玻璃,一室蓄满的浪漫温情慢慢地被沖走了。他汲取最后一丝贪恋,慢慢推开她,摁亮大厅的灯,一双眼里的难过收了起来。他揉了下她面颊,「你先去洗澡,别感冒了。」说着,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朝客厅沙发走去。 钟霓担心他,便迅速沖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可以出门的便装,完全没有要进卧室睡觉的意思。 男人坐在沙发上,一支烟抽完,续了第二支,目睹客厅阳台外的暴雨,还有时不时会撕裂夜空的利刃。暴雨、闪电、雷声、菸草的气息,使他陷入了一个沼泽般的记忆中—— 第135页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夜。 灯在风中摇晃,影子也跟着晃,晃花了眼。 他面前是阿sir傅时津,身后是红脸关公神像,周围是无数双眼睛,一双眼一把刃,只待合适时机要将他凌迟。 「开枪!」那位阿sir不惧死亡,而他,畏惧死亡,渴求生存。那张脸是他的噩梦,每每午夜梦回时都要恨一恨厌一厌的脸。 嫉妒、羡慕让他变得愈发丑陋。 他握紧了的手里冰冷的事物,没有表情,没有犹豫,无需犹豫。没有犹豫的理由,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噩梦瓦解了—— 这是他扣动扳机后,脑子里闪过的想法。 直到他察觉到脸上的血时,他知道自己要永远留在这个噩梦里了。 身后有一片温暖靠了过来,他从回忆里逃开,回头看向靠过来的人。她低着头,握紧他冰凉的手,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到他手上,催促他去洗澡换衣服。 从回忆里逃走,也要离开他偷来的逍遥窟。 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他将未抽完的香菸抵进菸灰缸中掐灭,起身去浴室。 钟霓坐在外面等着,等他出来,也等这场雨过去。 可这雨仿佛不会停了。 他从浴室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钟霓起身,走到他身前,不顾他小小的抗拒,抓过他手里的干毛巾包住他整个头,踮着脚搓着他的头髮。 「我打电话问了,张家诚没事啦。」她垂着眼帘观察他的表情,心里发慌,擦头髮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凑近他,鼻尖蹭过他的唇角。 「阿sir,不要难过啦。我不会安慰人的,你不讲话,脸色臭臭的,我也好难过。」 她不会安慰人,因为从小没人安慰过她,学不得安慰。她只好轻轻摸着他的眼角,指腹温柔蹭过他眼角下的痣。 比起他此刻的难过,钟霓是惊慌。在她猜测到那些人狗急跳墙会对傅时津动手时,她保存侥倖,傅sir没那么容易受伤,可偏偏连累张家诚受伤。连累旁人受伤的感受比自己受伤的感受更难受,这种感觉,她深有体会。 「你怎么会这么弱啊?」钟霓忍不住想要训他,「平时我偷偷整你,你反应倒是快,怎么遇到别人,你就受伤啊?」 是啊,为什么?他无法反驳。 两人依偎在一起,她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好度过这漫长夜晚。她靠在他身旁,安慰着安慰着反倒被他哄着睡着。半夜,她为自己安慰不得当惊醒过来,看见他衔着香菸的手指被燃尽的香菸烫得绯红,抬手捏住菸蒂,从他指间拿开,扔在床头的小菸灰缸里。 「天还没亮。」 他声音暗哑,是被烟燻的。她伏在他胸膛,闻着他身上浓烈的烟味,再去看菸灰缸已堆成小山的烟尸,怔了怔,心里发痒。 他看着她,低声道歉,「讲好一天一支烟,失败——」失败了。 钟霓捂住他的嘴,眼睛发酸,她吻着他的额头,吻着他的鼻尖,慢慢挪开手,也吻住他被烟燻过的唇。她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唇。 她一双澄澈泛红的眼,盛满的是他一人。 她摸着他被烟烫到的手指,轻轻吻着,「没所谓啦,明天再戒咯。」 「我反反覆覆失败,你不介意?」他看着她。 她哼笑了一声,「介意啊,所以你最后要成功啊,不然我会介意到底。」 他突然翻身,用力捂住她的眼。她的凝视对望,明明是心疼,可落进他眼里,更像怜悯,他承受不住,捂着她的眼,似也等同怜悯了他自己—— 错了,他该怜悯眼前这位madam,她才真够可怜的,倾慕追求的未婚夫早在半年前死了,顶替上位与她结婚的、与她亲密的是另一个男人。 他轻轻吻着她。 可怜的不是他。 ☆、057 漫长的雨夜, 总要见到天明。 男人的情绪随着雨停似乎也恢復正常,至少不再低落、不再苦恼, 也不再食烟。睡不过三小时, 天渐渐亮了,雨后见晴, 带着朦胧的一层蓝。 钟霓醒来时,傅时津已晨练回来,正站在镜前系领带。她从床上跳下来, 走到他身后,看着他系领带、整理袖扣。讲起来,在衣着方面,他似乎比以前还要讲究。 「今日我有事要处理,你得闲去一趟医院, 看看张家诚情况。」 「ok。」钟霓突然伸出手抱住他, 拍着他的后腰, 学着他平时的模样,嘆了口气,「阿sir, 我想帮你啊。」 「帮我?」傅时津轻笑,拉开腰间的手, 垂眸望她, 「你想参与b组的案子?」他在笑着,却看不见喜,也看不见怒。 「我知我私下跟你讲公事不合规矩。」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阿sir,我想帮你啊,你放心,我会听你话,不会擅自行动。」她认真同他保证。 他怎会不明白她的想法,她要参与b组的案子,无非是被昨晚吓到。昨夜,她生涩地安慰他,而他忽视了她的感受。 忽视是他的自我保护。 钟霓见他沉默,声音软了几分,「阿sir,我想帮你啊。」她低着头,勾着他的手指,企图用这种方式让他在公事上心软一次。 傅时津看她,「你能帮我什么?」 钟霓眉头一挑,「我不惹事,什么都可以帮你啊。我不比程宇年差,论打交,他打得过我吗?论枪,他比得过我吗?是是是,我承认啊,我是有坏毛病,不知分寸,不守纪律,但是阿sir啊,你想啦,我最近是不是好乖啊?你调到重案组,新婚老公变我上司,正常人一定不舒服啦,但我有不介意啊,我不知多听你话啊。」 第136页 傅时津被她讲到笑,「你若乖,你就不会想着要参与b组的案子。」 「no,阿sir,你若够公正,你就不会拒绝我。你不让我参与b组的案子,一定有问题啊!」她揪住他领带,轻轻扯了扯,「你有私心啊!」 她是一言击中他私心。傅时津轻声笑着。他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当然,也不喜欢太愚蠢的女人,眼前的madam钟聪明的古灵精怪,靓得张扬,令人无法生厌,轻而易举收揽大批男人的芳心,他也不例外。再动一动脑筋,收揽的不是他的芳心,或许是他的命。 傅时津顺着她话问下去:「我有什么私心啊?」 「谁知你有什么私心?你自己清楚咯。」 是谁会认为她不知分寸?她太知分寸了,听听她的话,不知多会讲分寸。你进一步,她稍稍退一步,让你觉得她是让步,实则以退为进。 他忽然觉得眼前全亮了。荣叔话她很聪明,是很聪明,她的聪明于他来讲十分危险。 他有无做过一些蠢事让她抓到把柄? 天吶,真危险。他居然忘了她最重要的身份,madam钟,madam,警察啊,是警校的优秀生啊。 「傅时津?」钟霓扯了下他的领带。他眼睫一颤,对上她目光,「嗯?」了一声。 钟霓看着他,笑:「我的问题很难想吗?」 傅时津凝视她的目光多了一层审视,带着笑意的审视。他笑了,抬手摸着她的面颊,温热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眼角,深沉的目光融进她清澈的眼睛里。 钟霓捉住他不安分的手,目光定于他昨夜被烟烫过的地方。她唇瓣微启,一双清澈的眼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眼,近乎是讨好般地吻着那一处被烟烫过的皮肤,仿佛还能闻见他唇齿间藏匿的菸草气息。 危险的事物却更能勾动人心,一如在公开的地方顶碎她的矜持那般勾动他、打动他,特别刺激。 他特意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还是很难想?」她问。 傅时津只是望着她,没有任何言语,只剩沉默。钟霓泄了气,松开他的手,也不忘帮他抚平领带。泄了气,却仍然沖他笑,「既然很难想,那我不强迫你啦。」 傅时津一向公私分明,她真真是痴心妄想,但—— 她突然抱过来,微仰着脸面看他,蹙着眉,「不如我们交换?」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眯起眼笑,「下个月你生日,我可以送你礼物……」她嘆了口气,露出很苦恼的样子,「没动力,心情不好,礼物也用不到心——」 他一手扣住她细腰,一手捏住她两颊,被迫迎上他的唇,所有狡猾诡计都被他吞掉了。钟霓不满地拍着他胳膊。 真厉害,明明已经特意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却还是会掉进她的狡猾诡计中。他烦躁起来,施予报復性地吮咬,却又得到更多的甜蜜。 烦躁地终止—— 他推开她,看着她不满的表情,允许她参与b组的案子,但条件是他要最好的礼物。 钟霓睁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哇,阿sir,原来只需对你用一用美人计,就可以让你对我言听计从啊。」 他重新整理领口,淡淡看她一眼,拿过桌上的腕錶戴上。「别忘了你的保证,要听我话。」 钟霓抓着他衣服,踮脚靠近他,开心地啄了下他的唇,「多谢阿sir肯中我美人计啊。」 傅时津低着头,神情一滞。 不是他肯中计,是她太靓,她的利刃弯钩勾住了他,他退一步,利刃弯钩勾着他的心头肉,是疼。他是她最虔诚的信徒,哪有那么容易放得过自己? 他居然无形间给自己戴上了一副镣铐。意识到这个致命点,他问自己后悔吗?没有答案,自己怎能给自己答案?自己给自己的答案永远都是欺骗。 他心里涌起了两种情绪,悲悯与爱怜。 悲悯是他的,爱怜是她的。 钟霓随后回了一趟警署,无事后才去医院探望张家诚。 张家诚腹部受了一刀,刀口很深,失血稍多,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医生讲不是因为伤势而昏睡,是病人太累,加上受伤,更是虚弱疲惫,需多睡勿动。幸好那一刀偏了几分,没刺中要害,救的也及时。 钟霓无事可做,便出去买了新鲜水果放在病房内。她坐在病床边上,一面疑惑,一面思考。疑惑的是张家诚没家人的吗?受伤住院竟无人作陪?思考的是昨夜的情况。 她翘着腿,给自己削一个苹果,玩心大发,一刀一口气削了一条果皮,正要削到尾时,张家诚模模煳煳醒了,冷不丁开口发声,要水。 被他突然发声,惊了一下,手指一抖,本该完美是一条的果皮非常不完美的被削断了。钟霓嘆了口气,一手捏着苹果,起身,一手捏过桌上水杯中的小勺子,只着一点水分送到张家诚口中。 楼亦棠推门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钟霓见是她,连忙放回勺子,解释:「刚刚碰巧他醒了。」 楼亦棠失笑:「钟小姐,你不用紧张。」 当然不紧张,只是避免误会。钟霓咬了一口苹果,小腿抵着后面的椅子,后退几步,坐了下来,笑了笑,看着楼亦棠帮张家诚擦脸、擦手,动作轻柔,异常怜惜躺在床上的人,简直是最佳标准女友。是她学不来的标准。 张家诚或许是被她轻柔地折腾的脑子清醒了,眼睛用力睁开,见是楼亦棠,怔了怔,慢慢笑了。 第137页 钟霓乐得做一个电灯泡,笑着问:「哇,你们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啊?」 张家诚这才发现到还有个电灯泡,笑容收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不好意思啦。」她抬抬下巴,指了指床尾桌上的红玫瑰与新鲜水果,「关心你啊。」嚼完果肉,起身,沖张家诚真诚一笑,也真诚道歉,「多谢张sir。」 张家诚微微一怔,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心想自己可真够伟大,想也没想的就帮某人挡了一刀,遭此一罪,可真不值,却也没后悔,只是好意外自己居然会为人挡刀。 「傅时津人不在警署?」 钟霓问:「昨夜你们在一起啊?」 张家诚「嗯」了一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钟霓,好一会儿才讲:「钟霓,这种时候,你应该待在他身边。昨日有人是要拿命搞他。」 待在他身边,他至少会克制,克制他自己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钟霓回到警署,没找到傅时津,也联繫不上他,电话无人接听。 此时此刻的的维港码头。也许是昨夜下过一场雨的缘故,今日维港码头的黄昏十分艷丽。黄昏的光景令一切都镀上一层层的金色,艷丽而刺眼。 傅时津连扫义合几个场子,事先不同那些叔伯打招唿,叔伯不讲什么,难保下面有人蠢蠢欲动,下面不懂事的人认为掌握财政大权的人如今做了差佬,局面就应该变一变。 大b哥被丧龙狠狠教训一顿,仍不肯认错,沖站在身边的男人讲:「定叔啊,白头佬一死,他下面的生意本该就交给你,陆钦南算什么?他如今做差佬啊,难保他不会反——」大b哥话未讲完,便被叫定叔的男人重重打了一巴掌,男人发硬的手掌像一块铁,令大b哥整个脑袋都在发晕。 船上的风稍大,不觉冷,只觉令人更清醒。傅时津靠着软椅,捏着刚修好没多久的怀表于掌心里慢慢摩挲着。 他需好好想想,想一想该怎么让这双手重新拿起能够威慑那些叔伯的利刃,而不是捏着这样小小的、丝毫没什么价值的怀表。 ☆、058 从维港离开, 一路上,丧龙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阿 sir, 为什么你要放过韩定?他是要你死啊。」 明明压着怒意,明明就要爆发, 明明就不该放过韩定,但也就一瞬间的事情,祖宗笑着倒了一杯酒, 按着韩定的肩膀,将酒杯递进韩定的手里。一如晚辈尊敬长辈的态度。 傅时津坐在车后座,脸对着车窗,闭着眼睛,告诉丧龙:「不急。」 祖宗不急, 他可急, 一想到那些人背后为了壹和的财政大权、白头佬手下的几个场子, 还会搞小动作,他就担心地着急。 傅时津睁开了眼,疲惫地望着丧龙, 稍稍解释了一下。丧龙认真听着,心里却渐渐发冷, 再看后座的男人时, 他已闭上了眼。 男人不急是因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大 b 自从被发现,就已经被祖宗控制,他有胆子在这个时候销货, 无非是得祖宗命令。而令丧龙心里发冷的是,张家诚也在计划中,是祖宗安排人动手,动手的人也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是韩定的马仔,事后,韩定即便否认自己没做过,却也无法避免手下马仔做蠢事,否认是无情无义,承认是自找麻烦,认错示好是为其他不安分的叔伯、年青仔开了个好头。 丧龙正在心里发着冷,车子忽然停下,回头一看,男人推门下车,过了一条街,去对街门面洋气的甜品店买了几盒叫不上名来的甜点,盒上一长串的英文。 前一秒是饮血恶鬼,这一秒是什么呢?是普普通通陷入情爱麻烦的男人? 丧龙心冷,血却是热的。 他告诉自己,没得选啊,走这条路便是没得选,可身边至亲好友……也可以算计吗?若祖宗算错,若突生别的意外,昨日张家诚是不是就死冰冷的雨夜中了?不过,张家诚会挡刀,他也能算得到?还是讲,从一开始,目标不是张家诚,而是他自己? 傅时津拎着三个盒子回来,两盒递到丧龙身侧,「阿芬和张家诚的份。」 丧龙侧目回头看他。 「阿河一事后,我知你心里对我不满。」傅时津将手里的盒子放在身侧,让司机继续开车。「我不是善人,飞仔龙,从你跟我那日起,你应该就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声音忽地沉了几分,「你明不明白?」 丧龙不明白,可想起一些往事,不明白也该明白了。阿河一事,的确让他不满,可换位思考下,他若是祖宗,手段只怕是一样的。 活着便没得选,谁不想做个好人啊? 「……我明白了。」 他明白有什么用?madam 钟会明白吗? 傅时津没打算去医院探望张家诚,只让丧龙送一盒甜点过去。 丧龙不情不愿,没忍住,学来了 madam 钟讲话的语气,「哇,阿 sir,你有无搞错?张 sir 是为你挡刀啊。」 「楼亦棠不会乐意见到我。」 张 sir 因傅时津受伤,楼亦棠钟意张 sir,一定是不乐意见到他啊。 丧龙眨了眨眼,幸灾乐祸笑了几声,拎着两盒甜点下车去医院。 傅时津坐在车内,静静地看着窗外,行人、医院大楼、丧龙的背影全都在他眼中,可又不知为什么,他仿佛是孤身一人,独身站在一座随时要沉没的孤岛上。 陆良说不择手段利用身边之人,是没好下场的。所以,他没好下场,死也没恢復警察身份。 第138页 他也不会有好下场吧…… 他苦笑一声,让司机开车。开过几条街,离欣荣大厦不远了,他下车徒步回去。 * 钟霓联繫不到傅时津,出警署的路上碰见了朗聿凡。朗聿凡神秘兮兮的,同她讲:「阿霓,不用急着避开我,我很体贴你,知你最近为你那位阿sir担心烦恼,我这里有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钟霓坐在摩托上,两脚尖抵着地面,低头拉了下头盔上的扣带,闻言,眉梢一挑,抬头看他:「朗聿凡,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一件事情。」 朗聿凡目光柔和地看她。 钟霓微微一笑,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抬手戴上头盔,「你跟踪我啊。」 朗聿凡看着她的笑眼,唇角笑意弧度愈发泛浓,「阿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总该有理由关心你。」 钟霓眉头挑的更用力了,她握住摩托车手把,歪着脑袋看他,「你关心我?」她笑,「还是你钟意我啊?不好意思啦,我有老公啦。」她扬了扬手上的戒指,「我不需要你来关心我。」 她脸上笑意淡去,「别再跟踪我,我会生气的。」 既然是从小一起长大,就应知她生气就会暴躁,一暴躁就忍不住动手。 朗聿凡含着笑意,在她发动摩托车之前,突然抓住她手腕。钟霓冷目看他,「你做什么啊?」 「阿霓,我很好奇,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令你这样讨厌我?」 钟霓遏制着自己的怒意,看向腕间的那只手,突然来了兴趣,笑:「你想知啊?」 朗聿凡看着她。 「好啊,」她回头用眼神指了指他的车,「你开车,跟得上我,我就告诉你理由。」 朗聿凡盯着她的脸,弯了弯唇角,松了手,「好。」正当他转身要去开车时,身后的警察小姐已发动摩托,疾速离开了。 朗聿凡脚步一顿,没转身回头,心头一怔,继而失笑。 多年未见,她竟会骗人了。 钟霓迎着风「切」了一声。傻得嘛,谁要跟他比车啊,她是警察啊,哪敢违章高速开车?哈,讲笑!只随口一唬,他也不否认,还真跟踪她? 所以,才令人讨厌。 奥迪车内,秘书兢兢战战地坐在朗聿凡身侧,看着他笑着折弯了一支签字笔,小声开口:「少爷,不如直接——」 朗聿凡笑着打断秘书的话:「不急,慢慢来。」 秘书见他没发火,便接着讲:「宣文汀请你去一趟半山别墅。」 朗聿凡往后一仰,将手中已被折断的签字笔用力扔出车窗外。 晚上的九龙城,真像一条龙,一条巨大的龙,被五马分尸,龙鳞散落各处,化于香港一片一片的霓虹。傅时津坐在飘窗上,犹犹豫豫间,一手终于朝靠着玻璃的靠枕按了下去,看见上面的几根长发,捻了起来,长而软,带着微微的卷。也不知怎么的,他捻过靠枕上的头髮,也去看看床上有没有。 他捻了十几根头髮,一根一根地看,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一集中在一起,于灯光下,蕴着一层光晕。他将头髮缠了一个结,听到开门声,不自然地将打了结的头髮丝揣进裤兜里。 钟霓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见他完好,也来不及脱下头盔,朝他走去,用力抱住。在楼下看到上面的灯光,她一口气跑上楼,还在喘着气。 即便是担心他,却还有思绪去摸他裤兜里的手机,一看上面没有显示未接电话,用力推开他。 傅时津眉头一皱,上前要夺,她迅速后退,抬着左手抵着他胸口。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他看着她,「忙。」 忙啊,是好理由。 钟霓有些失落,看他伸手过来要拿手机,她脸色一沉,将手机甩扔到床上。「忙?你现在很忙?在我进屋之前,你很忙?忙到没时间回我电话吗?」 傅时津微微头疼,她又在发脾气。 钟霓咬了咬下唇,稍稍后退一步,低着头看着他的腿。「你知不知担心一个人的心情会让人变得烦躁啊?」 他当然知道担心一个人,担心太久的心情会慢慢变成烦躁,异常不适。 他望着钟霓,没有任何言语,只伸手握住她细腕—— 她给他戴了一副无形的镣铐。 他是不是该恶劣到底,也给她带一副镣铐?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皮肤,脑子里显出一幅画面,一幅他为她扣上镣铐的画面,可一眨眼间,却像他曾梦见过的一样,madam钟亲自抓他,亲自给他戴上手铐…… 突然间,她手腕一翻,反握住他的手腕,满脸不悦,「傅时津!」 他抬眸望住她,忽然轻声与她说:「亲我。」声音微弱至极,微弱的只剩下唇语,她看懂他的唇语,意外他第一次有这样的亲密要求,满心的不悦与烦躁顷刻间散掉,不与他计较,踮脚缠上他颈项,却也没有马上要去亲他,故意板着一张脸问:「你要我揍你?」 「哇,阿sir,你肯轻易让我揍你?」 他沉默着,不言一语,只望着她。 他不讲话,她的戏就无法演下去,于是,她认输。她眼底蕴满飘窗外的霓虹,水光流转间,他在她的眼里看不到自己,他亮不过外面的霓虹。 她以软唇蹭着他的鼻尖,「傅时津,以后不许不接我电话……」 第139页 「嗯。」 她鼻尖蹭过他的鼻尖,她慢慢放下脚后跟,微微仰着脸看他,「你保证啊。」 傅时津望着她,紧紧搂着她的腰,慢慢带着她后退坐到飘窗上。 他坐着,她站着。 他们眼中有彼此的影子。 他要找到她的弱点,然后命令她解开他身上的镣铐。 「钟霓,你爱我吗?」 ☆、059 傅时津笑笑地望着她的脸。唇线分明的嘴唇, 漂亮而挺的鼻子,藏着倔强的眉眼, 过肩长发因为脱头盔乱了一些。他一直都有仔细地看她的脸, 而这一刻,『仔细地看』, 这目光更像镌刻,要深刻于心房。 他的问题也许是吓到了她。 钟霓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琢磨他的问题, 一眼望尽他身后的霓虹,没有再犹豫,坐到他腿上,双手缠上他腰身,凑到他耳畔, 看见他右耳廓上的疤, 眼睫一颤, 埋入他脖颈间,闭了闭眼,声音轻轻, 却好清晰:「爱呀。」 她很清楚自己的回应多么虚弱,她蹙着眉吻着他的脖颈, 细细的, 轻轻的,像是歉意。爱不爱,盖棺定论, 她回答得模稜两可。 爱呀。我爱你。有区别的。 傅时津在心里夸赞身边的女人,垂眸望了她一眼。夸赞是夸赞,不满是不满。他推开她,捏着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有好多话要讲,可一对上她的目光,那些话全都无需再讲了。 他低头吻她。一吻制造一份想像,想像她说的是另一番话。 想像都已在脑海中成型了,钟霓突然推开了他,两眼异常清亮地望着他,声音也格外清晰:「我爱你。」 他微微发怔。 想像城堡轰然倒塌,干瘪的灵魂被压在下面,难以唿吸。 天父不曾慈悲。 他笑了,「嗯,我知。」 钟霓望着他,前一秒的怔愣,下一秒的笑容,像极了她和姑妈参与那些名流场合上那些人的笑容,是假的。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 于是,她重复告诉他,我爱你。她乱七八糟地吻着他。 他笑着回应她的亲吻,「我知啊。」他抱起她,离开飘窗,也顺手拉上窗帘,走了几步,示意她下来。她看着他的眼,摇摇头,又亲了亲他。 傅时津静了一会儿,轻轻嘆了口气,抱着她坐到床上,一手拿过被她扔到床上的手机,想要看一眼,她又给扔了。 「钟霓。」 「亲我。」 「……很晚了。」他笑出声,「操劳过度,下个月就不是三十,是四十啊。」 「没关系,我讲过好多次,我不嫌你老气啊。」她想再大胆一点,摸着他的耳垂,吻过他的喉结。原来两人做过一些事情后,浓烈的情爱也会令人上瘾。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望不到他眼里的真诚笑意,愈发急躁,亲着他的力度也越来越没了分寸。 傅时津捉住她双手,摁到她身后,「钟霓,很晚了。」 她固执,「亲我。」 短暂对峙后,他认输,顺着她的意思亲她,也深入地吻她。大概是想像城堡塌了,他没办法再维持温柔。 爱或不爱这种问题,口头上从没有答案。 他认输了。 钟霓做了一个梦,梦见此时此刻,她和傅时津相拥而眠,可一睁眼,她惊觉自己紧紧抱住的是一具满是鲜血的身体,她惊地推开他,却怎么推都推不开,抬眼一看,是傅时津的脸,额头溢出血淋淋的洞口—— 她惊地睁开眼,望见的是黑乎乎的天花板,她哽咽了一声,转过脸,是傅时津的脸。她松了口气,原来是梦。 噩梦是反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转过身,贴近他怀里,重新入眠。 第二日,如钟霓所愿,她可以参与b组的案子,她一参与,其他人都可以参与。傅时津起初的目的只不过是找藉口让钟霓远离他所接触的案子,现在是让她越靠近越好,她的背后是钟柏年,即便闹得再凶,宣文汀那些人不会对钟霓怎样。 如今警队情况复杂,他不能只靠张家诚,必须再找一个可靠之人。 张家诚受伤住院,楼亦棠似乎是被刺激到了,傅时津不出面,她便让丧龙亲自带话给傅时津,让他来一趟茶楼。 丧龙苦着脸,同傅时津讲:「楼小姐今日心情好暴躁,非常可怕。」 傅时津抬头看了眼楼上,今日茶楼暂停营业,对外讲要修整坏处,也方便他和楼亦棠交谈。他将车钥匙扔给丧龙,让他检查下车子。 傅时津一来,荣叔便得亲自泡茶,又浓又苦。 楼亦棠一见他,只冷着脸,哼笑,哪怕再对眼前这个男人心存怨意,也不忘做正事,将查到的关于「蓝钻」的情报全告诉他。 先前查到的是宣文汀将蓝钻送给一位银行老总,最近查到的是,宣文汀存放了一笔钱在银行,至于是什么钱就不得而知了。 傅时津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思考着楼亦棠的情报,宣文汀存放的也许不是钱。 「消息来源可靠吗?」 「我让人去银行查了,消息无误。」 傅时津面无表情抬眸,「你亲自去,再查一次。」 楼亦棠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你知不知我亲自去要付出什么代价?」 傅时津轻轻放下杯子,看着她,不发一言。楼亦棠拎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口,端着杯子用力朝桌上一泼,拿过旁坐椅子上的挎包,起身离开。 第140页 楼亦棠气唿唿下楼,丧龙笑嘻嘻讨好,还没讲几句话,就被楼小姐重重踩了一脚。楼亦棠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路货色!」 「哎,什么一路货色?楼小姐,你讲什么?」丧龙再追着问,只剩楼亦棠背影了。真不知祖宗又做了什么惹到楼小姐。 傅时津看了眼振动的手机,是阿粒的短讯。阿粒讲昨晚半夜来了一位客人,称之朗少,他们在书房待了两个多小时,具体谈什么不知。他将短讯删掉,重新倒一杯热茶,沸腾的茶雾盈盈绕绕间,他眯起眼望向茶楼窗户外的行人车流,悠闲地晃着杯中的茶水。 丧龙跑上来,直接坐在傅时津对面,往墙面一靠。 傅时津问:「阿河最近怎样?」 「阿河无事了,只是腿……」丧龙低了低视线,轻笑,「算了,他要做二五仔,总要食一顿教训。」 傅时津呷了口茶水,「让他过来见我。」 阿河潜伏三年,这三年有很多机会可以将他的事情告知于madam关,偏偏没有,是託了陆良的运气。阿河认为他是好人,每回一想这一声「好人」,总叫他发笑。 丧龙扶着阿河上来。 二楼只剩下荣叔。 阿河一手撑着桌角,艰难地站在桌旁,傅时津挥了下手,示意他坐下。阿河不肯,丧龙干脆强制性让他坐下。 「阿河,你没有同madam关讲我的事情,我想来想去,想不通。你们差佬,一向听从上级命令安排,怎可能会认为我是好人,就不听madam关的话?三年时间,还是讲,你情愿做烂仔?或者,你另有打算。」 丧龙睨了眼阿河,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阿河手指蜷了一下,「因为坤叔。」 傅时津神色波澜不惊,「唐绍坤?」 「我是坤叔从警校带出来的,我相信他为人。」 「你相信他,跟我有乜关系?」 阿河抬起头,「坤叔和你见过面。」 「你确定是我,不是傅时津?」 阿河眼神认真,「我确定。」 傅时津笑了一声,起身,用力按了按阿河的肩膀,「我断了你一条腿啊,你还认为我是好人?」 这一瞬,傅时津忽然觉得眼前一幕似曾发生过,相似的问题,他也问过当初的警校生张家诚,当时他的回答是—— 阿河低着头,「我相信我的直觉。」 ——「做警察,直觉和证据一样重要。」 傅时津笑了。你们做警察的,个个都傻的,张家诚是,连死去的傅时津也是,阿河也是,很多人都是。做警察,有什么好?他永远不会理解,可他的记忆里有一个人曾经告诉他做警察有什么好。 丧龙送阿河离开,再回来时听见楼上茶壶碎裂的声音。 ☆、060 地板上的茶叶水迹映着虚虚实实的一人影, 人影在水迹中扭曲,也令一切都扭曲了。男人低着头望着水迹中的一半残缺的影子, 他瞧见了自己的脸, 平静漠然,像极了陆钦南。不是此刻披着傅时津身份的陆钦南。 他指间碾磨着珍藏过的发圈, 抬手用力拉住,慢慢拉长,松了手—— 1990年的夏天, 张国荣电影《倩女幽魂2》热映,在此之前,1987年《倩女幽魂1》已让无数影迷钟情小倩,连丧龙也不例外。没想到时隔几年后,倩女幽魂再出一个系列。 丧龙笑着讲:「有这么靓的女鬼来索我的魂, 吸我的魄, 我死也心甘情愿。」纵然2没1精彩, 只要主演女主角是小倩,他就无需计较啦。 「嗤,祖贤靓遍全港啊, 你靓得过张国荣?黐线,白日梦唔好做啊, 不过呢, 黑山老妖一定钟意你啊!」 丧龙「切」了一声,一脚踹了下不会讲好话的兄弟,话题一转, 转到坐在天台上喝啤酒的男人,「祖宗!约个靓妹看电影啊!阿嫂一定在等你约她啊——」迎面得到一瓶易拉罐。 「边个是你阿嫂啊?」陆钦南起身,踢掉地上一堆的易拉罐。 「sandy不算啊?她超正的哎,哇,这么正的靓妹都不算阿嫂?边个算啊?」丧龙完全没注意到陆钦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自顾自讲着,直到自己上衣口袋里的两张电影票被人抽走,他大喊大叫:「祖宗!你有没搞错啊?」 「话太多。」陆钦南抖了下手里的电影票,翻过栏杆,跳下天台。 其实,他只是拿电影票而已,并没想过要去看电影,但无事可做,他也就去了。丧龙也许是与sandy通过信,他一出现在电影院附近,sandy风风火火跑过来,勾住他胳膊,故做惊讶:「阿南,你要请我看电影?」 他看了眼手里的电影票,正要撕掉时,看到一群人从对街走过。夜晚,路灯闪烁,几个从警校出来的学生仔嬉嬉笑笑,绑着马尾辫的妹妹仔生穿着牛仔背带裙,一手捏着雪糕,一手朝另一个男生打过去,男生避之不及,后退几步,踉跄几下,差点撞到人。 妹妹仔幸灾乐祸,仰头大笑,而后,笑不出来了,她看到「傅时津」与一位身材超辣的辣妹站在一起。她手里的雪糕啪嗒掉地上了。 陆钦南低着头,甩了下手里的票,决定请sandy看一次电影。如他所想,妹妹仔跟着他进了电影院。她坐在他后座。 电影里的王祖贤一个眼神,飘飘忽忽的,在电影的氛围中仿佛随时就可以魅惑这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唯独他是局外人,全身心都在身后。 第141页 他静静地看着前面的画面,突然耳后一阵疼意,某人捏着发圈,对着他的左耳弹了上去,接着,发圈掉在他身上。 sandy坐在他右边,并没注意到他左边情况。他垂下眼帘,捏住掉在身上的发圈,静了数秒,突然就握在了手里,没有要还给某人的意思。 某人不安分,搞到最后,电影是什么内容她都搞不清楚,同行的人问她情节,她随口答:「难看!」 难看的是「傅时津」身边的辣妹。 陆钦南很少见到钟霓,因为警校规矩严格。一月平均有一次见面机会。傅时津时常忙碌,根本无心应对钟霓,便让他钻了个空子。他伪装傅sir的模样,来几次,便愈来愈得心应手。 那一日是平安夜,警校放假,钟霓带伤出校。她一看到「傅时津」,仿佛就不知疼痛,连跑带跳地出现在他面前,笑一下,牵动嘴角处的伤,她只得板着脸。 「阿sir!你来看我啊?」 陆钦南看着她脸上的伤,「碰巧经过。」他手里捏着一盒巧克力,随手扔进她怀里,她手快迅速接住,见是巧克力,又要笑,笑疼了嘴角,她跟在「傅时津」身后,边吃巧克力边同他讲最近在警校发生的事情。 他回头看她。 她眉头一扬,笑问:「你是不是很想知我怎会受伤?」 他不发一言,只看着她。 钟霓「哎」了一声,小声讲他好无趣,无趣之后,她便讲了,很简单,一句话,「打交咯。」她嘴里嚼着巧克力,露齿一笑,「不过呢,我赢啊。」牙齿全粘着巧克力,笑得分外……男人眼里的她笑得分外可爱。 打到自己受伤,竟然还为此得意?警校的学生都这样的吗?还是只她一入如此? 他伸手摸了下她受伤的唇角,「可你受伤了。」 她满不在乎,「打交嘛,一定会受伤咯,重要是我赢啊。」 他忽然问:「点解要入警校?」 她捏着一小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这时,维港焰火升空。 她眼里熠熠闪烁,笑着讲:「做警察接近你啊。」 他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慢慢品味嘴里的巧克力,牛奶甜味。好一会儿后,又听她讲:「我也不知啊,可能警察世家,我命定要做警察,我阿公是警察,我爹地也是警察,我好像也只能做警察?」她仰起脸看向夜空绽放的焰火,「我讨厌警察,但做警察嘛,至少让我有底线,做不成坏人。」她转过脸,看着傅时津,扬眉一笑:「我好坏的,我怕我做了坏人,到时你抓我啊,拿枪指着我,我一定很心痛。」 他静静听着,不知她话里有几分真。 她踩上台阶,高高在上,垂眼望住他,高声道:「我要做全港最厉害的女警司!」 陆钦南抬起脸看她,看她明亮的眼,是青春活力无限。 维港海边的风轻轻吹着。 璀璨的焰火照亮了她的脸,拂开了他眼前的层层浓雾,也照亮他的眼睛。 陆钦南在心里不屑嗤笑,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她那张脸,看着她熠熠闪烁的眼,听着她大放豪词,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烂。 「阿sir,给个机会啦,我想做个好人啦。」街头上,他偶会听到有人这样讲话,然后,接着是:「我是差人,不是天父,给乜机会啊?不如,你求求天父啦,给你机会重新投胎做人啦,个烂仔!」 ——发圈弹打在手指上,他从往日回忆逃了出来。低头再看水迹里的影子,已经愈发模煳了。 丧龙见上面安静了好一会儿,便上了楼。 「……祖宗。」 傅时津抬起头,搓捏着指尖的发圈。 「汀爷请你回半山别墅一趟,他讲他同意了。」 同意了? 傅时津按了按额角,突然就同意爆几个名字给他了?他想起方才阿粒的短讯,朗少?是因为见了这个人,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离开正月茶楼时,丧龙回头看了一眼,「有人在跟踪我们。」 坐在后座闭目休憩的男人睁开眼,「绕路。」 车子绕进一栋大厦地下,两人换了一辆车,从另一边出口离开时,傅时津突然开口让丧龙停下。他要看看是谁在跟踪他。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车子从上面开下来。丧龙松了口气,发动车离开。 到半山别墅时,天色已黑。傅时津穿过庭院,直入正厅,他伫立在厅口,顿足望住坐在宣文汀对面的男人。金丝边眼镜下面的那双眼很快发现了刚进来的傅时津,仿佛看到了一场精彩的喜剧,他露出很深的笑意,从唇角直达眼底。 傅时津走到沙发前,漫不经心地捲起袖口,俯身打开桌上的雪茄盒,从中拿出一支,先剪后抽。他站着,半眯着眼,在吞云吐雾间,他闷声一笑。 「原来是朗少爷。」 朗聿凡抬眸扫了他一眼,「傅sir,又见面了。」 今晚主广东菜,全按宣文汀喜好上菜。饭前,仍是老规矩,宣文汀烧香拜佛。阿粒下楼,每每望他烧香拜佛,眼中总会露出似有若无的生冷。 朗聿凡是头一次见到有人食饭前要烧香拜佛,坐在沙发上,见此一幕,忍不住发笑,「我以为你们这类人都拜关公的。」 傅时津抽了几口雪茄,口干舌燥,端起桌上清茶灌了一口,抬手指了指佛像,「黑白两道都拜关公,关老爷不管黑白,只问忠义,我们这类人拜的是忠义。拜佛,求的是平安。」 第142页 「不知傅sir拜哪位?」 傅时津捏着雪茄,俯身按进菸灰缸中,眼睛往上一抬,盯着朗聿凡,笑得高深莫测,「拜那些虚的无用,出来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朗聿凡从头到尾不曾碰过一支烟,他看了眼被傅时津摁进菸灰缸中的雪茄,烟尸成堆,摁得留下一手刺鼻的气味。 「生死有命……」朗聿凡听笑了,「傅sir不光是是演技好,连对命也看得开。」 傅时津从裤兜中抽出一张手帕,用力擦拭着手指,瞥了眼朗聿凡,手里的手帕扔进菸灰缸中。这时,宣文汀已拜完佛,接过阿粒递过来的拐棍,一手用力撑住,慢慢朝餐厅方向过去。 桌席间食食喝喝谈事,最深入。阿粒吃过几口便上了楼,连餐厅佣人都被赶到后厅,只留一位信得过的佣人在餐厅候着。 「阿南,名字现在不重要了,朗少安排好了,接下来你只需查你的案子,查一查半年前唐绍坤死的真相。」宣文汀捏着瓷匙在碗中轻轻搅动着。 傅时津转动着杯托,瞳仁里掀起暗涌,面上却若无其事。「唐绍坤?他的案子当初花了一笔钱才结案,现在要怎么查?」 「有新证据,证明唐绍坤背后有人,怎么不可以不查?」宣文汀放下勺子,「查明这个案子,你照样上位。」 傅时津面不改色,接受了这个提议。 朗聿凡笑着敬傅sir一杯酒。 离开半山别墅前,宣文汀身边的保镖塞了一张纸条给傅时津。上了车,傅时津才打开纸条,上面是讲今晚他们提出的提议目标是钟柏年,而这个提议是朗聿凡亲口提出的。 傅时津一剎那头昏脑涨。 「飞仔龙,回去后,把身边所有人都查一遍。」他恐怕是遭怀疑了。 一片暗暮中,朗聿凡笑眯眯地看着傅时津的车子慢慢离开半山,他眯起眼,转过身,逗弄着笼中的雀儿。 宣文汀从里屋出来。 「朗少,你点解认为阿南是鬼?」 朗聿凡吹了个口哨,「鬼不鬼,我不知,我只知要谨慎一些,就怕他做了警察,做上瘾,出卖我们,不好讲。」 阿粒在内间听到这句话,心头一惊,转身悄悄离去,回到主卧正要发短讯提醒陆钦南时,主卧门开了,宣文汀紧紧握着龙头拐棍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阿粒面不改色,要为他按捏肩膀时,宣文汀突然揪住阿粒的头髮,发皱的脸狰狞起来。阿粒镇定自若,抓住宣文汀的胳膊,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利用她的优势去化解老男人的怀疑。 宣文汀拜佛,无非是怕他自己今后没好下场,最怕是落了个孤独终老的结局。他一生都没做什么好事,信不得任何人,残虐伪善,最后身边无人可陪,遇到了阿粒,起初不算多迷恋她,时间让他看到阿粒不是因为钱财跟在他身边,于是他便留了心,一留就留成了习惯,留成了欲望。他要抓着阿粒,拉着她陪伴苍老的自己。阿粒抓着他的弱点,他捨不得她死,他要她陪着他这个老男人的。 二十几岁的靓女,仍该青春靓丽的,不想却与他这个六十几岁已发了皱的男人躺在了一起。他要阿粒陪他度过发皱的余生,要吞了阿粒二十几岁的青春靓丽,好抚平他灵魂上的皱纹。 他当然捨不得搞死阿粒,只能动动手—— 可一动手,阿粒便会跑。 宣文汀忍了。 阿粒笑了,在脸上暖笑,在心里冷笑。 昔日义合话事人宣文汀老了,老了,就愈发没胆子了。 每日烧香拜佛,拜到没了胆子,真有意思。拜佛也对抗不了命运啊。佛的慈悲赐予的不是世人,是善人。恶人要入地狱啊。阿粒心想,快了,她有预感,快了…… 夜色渐浓。 程宇年被钟霓打趴,他喘着气,哀嚎:「钟霓,你搞我做乜啊?我……」眼看钟霓又一拳过来,他抱住头,大喊江月救命。 江月爬上拳台,摆出裁判姿态,「3——2——1——ok,阿霓,你赢啦,暂停暂停!」 钟霓被江月拉下拳台,她捏着毛巾帮她擦掉脸上的汗,「发生乜事啊?」 钟霓红着眼,摇摇头,「没事,没事。」 程宇年从拳台上跳了下来,看着钟霓,有些愧疚,不安地挠了挠后脑勺。今日,他真的是无心要跟踪傅sir,搞唔好傅sir在外偷食啊,不然她点会这样难过…… 钟霓无法讲明自己的感受。她一人离开拳击馆,红着眼,开着摩托,于不夜港中疾速行驶。速度越快,风便越大,开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右侧有车,她转弯速度极快,正要迎面撞上时,她反应过来,转动车头,朝路径之外飞了出去,车子翻倒滑出去时,她迅速松了手,人先车一步滚到地上,头盔透明挡风镜碎了。她躺在地上,用力喘气,挡风镜模煳了,就在片这狭窄模煳的世界中,她疼哭了。 她坐起身,看向毁了一半的摩托,手掌一片擦伤,牛仔裤膝盖处也擦破了。她摘下头盔,冷着脸,像发泄似的朝空地扔了出去。 不远处,有交警驶车过来。钟霓慢慢站起身,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睁眼讲瞎话,讲自己追踪犯人,急于追人便出了车祸。交警见她身上多处擦伤,不信也信了,开口要送她去医院。她摇摇头,只拦了一辆taxi回去。 钟霓回到家,傅时津正从浴室出来,望见她一身的伤,还未问及她伤势,她已扑过来,一身的狼狈污渍污染了他的白衬衫。 第143页 屋里的灯,屋外的城市霓虹灯,彼此交融在这座不夜港中,一盏亮到那一头,一盏亮到这一头,是有头也有尾。屋里的灯照亮她泛红的眼,他沉寂了数秒,用力拉开她的手,打横抱起她进客厅,让她乖乖坐沙发上,看到她双膝尽被磕破,双手也沾了血。 他见她带一身伤,怒火中烧,却又不好跟她发火。他只沉默着去拿医药箱,没了包扎的绷带,他又出门跑下楼去买。不过一会儿他便回来了,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问她为什么受伤。 钟霓盯着他的脸,哑着嗓子,瓮声瓮气的,「不小心。」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手指用力,她没表情,他心下发冷,不再多问。她受伤,照以往性子,她一定要缠着他叫苦叫痛撒撒娇。 他拉过她的手,沉默地帮她处理每一处伤口。也许是她不知喊疼,亦或者不愿喊疼,于是他手上力度越来越重,重到最后一分,她都不曾喊一声疼。 处理好伤,他将东西收拾好,走了几步路,他回头看她。 她遏制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她不知自己的防空洞是不是要崩塌了,只觉防空洞之外满是兵临城下的刀剑炮火,只待命令将她凌迟。 她静坐了一分钟,仿佛是过去一小时,一滴眼泪掉了下来,她仰起脸,望向傅时津。 她的眼泪是最强武器,傅时津随手搁下手里的医药箱,转身回到她身边,软下嗓音,问:「现在疼了?」 她靠进他怀里,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傅时津搂紧她腰身,下巴蹭过她的额头,只稍稍冒出一些胡茬,稍稍蹭了下她额头,她往下缩了缩,他低下头,胡茬追着她的下巴不放,她躲之不及,干脆迎难而上,轻轻吻着他讨厌的胡茬。 他握住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点在他的脸上,他问她为什么受伤,她老老实实讲骑摩托车路上摔了,至于为什么摔,她没讲,只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沐浴之后的味道,甚至吻了吻,也尝了尝。 他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还不安分?」 低声训她,也推开她的手,去房间给她拿衣服。在他进房间找衣服时,钟霓摸向了酒柜,开了塞子就喝上了。 傅时津从房间出来,大步走到她身后,正要阻止她再喝时,她转过身,踮脚,勾住他脖颈,封住他要训人的嘴巴,要他一同品尝酒香。 愈是亲近之人,秘密愈须受到保护,可秘密一旦存在,横亘在两人的亲密之间,便是亵渎。他冒犯了她,却还要贪婪更多从她嘴里溢出的浓郁酒香。 也许是酒精作祟,她摸着他高挺的鼻樑,又摸上他的眉毛,夸他长得真好看。 他还未尝够酒香,她忽然推开了他,晃着高脚杯里的酒,笑容湿润,她朝他唿吸着,彼此这样近,他闻见她的唿吸都是香的。 「阿sir,想喝吗?」 他痴痴地看着她的,点了点头。 她仰面再喝了一口,也餵他喝上。 在坠入更深的地方之前,他突然清醒了,鼻前萦绕的酒香差点让他失去了自制,眼前的人紧紧抱着他,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她唿吸也是滚烫的,她告诉他,我爱你。 这份感觉比上一次要来的更真实。愈真实,反倒令他更害怕,害怕的同时也生了更深厚、更沉重的情。 他终于做到不再回应她了。 钟霓没有听到回应,她清醒了,却也闭上眼,决定睡了。防空洞,兵临城下,刀剑枪炮,她是要迎面杀敌,好守住自己快要崩析瓦解的防空洞。 一层层的酒香像一道道墙,无形间隔开他们,这一头是madam钟,那一头是陆钦南,一条直线被拉长,越拉越紧,只等紧绷断裂的一天。 神爱世人,也许爱的是愿意相信它的世人。 她不信神。 他亦不信神。 求不来天父赐予慈悲的体恤。 <上卷·人间天堂>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备註:上卷名「人间天堂」取自菲茨杰拉德长篇小说《人间天堂》。 好像是很常见的名字,没必要标註,但,我的确是从这本书得到的名字,还是要标註下,尊重菲茨杰拉德先生。 ☆、061 今日需感谢五十米—— 训练场内, 灯光冷地发白,白到圆滑的枪头在眼前泛光。五十米的距离令神枪手madam钟第一次失误, 亦是第一次没有因此产生焦躁感, 也许是工作五十小时后得到奢侈的五十米,抹去了焦躁。 护目镜下, 她再次瞄准靶心。 五十米的靶心似乎比想像中还要远一些。 忽地,她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立时转身对向来人, 黑乎乎的洞口也对准了来人。 傅时津站在她面前,看了眼靶心,方才她击中的位置,离红心偏了几分。根据往日水准,不应该偏这么多。 他无视眼前的枪口, 摘下她的护耳机, 「怎么不回家休息?」 在警署待了五十个小时, 是累了一天一夜。重案组连扫义合几个场子,什么都没搞出来,反倒扯出与唐绍坤有关的人, 唐绍坤过去还是重案组总警司时,他手下有不少卧底与线人, 收过的情报不少, 网撒的太广,洞扯大了,就有漏网之鱼。 钟霓上前一步, 枪口对准他胸口——本是致命的的行为,可更致命的是她眉眼一抬,望住他,令致命行为也勾动他心跳。 第144页 跳得更厉害的却是行兇之人。 傅时津垂眸望住胸口那柄枪。 「阿sir,我最近退步好多啊,不如请你教教我,好不好?」钟霓转了下手里的枪,使枪口对着自己,她望着他,请他握枪。 傅sir目光不明地望了她一眼,揽过她肩膀,握住她持枪的手,面朝靶心,沉沉地按住她肩膀,「五十米,看得见吗?」 她望着眼前的靶心,再清楚不过了,而更清楚的是她自己疯狂跳动的心。危险的利器明明是是在她手里,却不是由她掌控。 他握着她的手,下巴压在她左肩上,脸颊、硬发蹭过她耳朵、脸颊,她肩膀稍稍耸了下,转过脸望他。他目视前方,告诉她在五十米之外瞄准靶心的技巧,室内和室外射击有区别,不同的枪也有不同里程区别,有时候,甚至都需考虑天气风向带来的原射程轨道偏差。 她望着他,只是望着他,无法有旁的居心叵测的动作。 他忽然转过脸,帮她重新戴上护耳机,见她没反应,「嗯?」了一声。 她回过神,转过脸,看向五十米之外的靶心,瞄准后,慢慢扣动扳机,她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将自己当做了程宇年,而眼前的靶心是白头佬。亲身体会,才知有一种可能,在紧急关头,突发的外力是会促使自己扣动扳机的,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的模煳,一瞬间的记忆欺骗…… 钟霓看着前面的靶心,一发即命中红心,她手心发烫。 他问她抓住技巧了吗? 她没讲话,是忘了回答。 傅时津瞥了她一眼,拿下她手里的枪,放回原处,做还枪手续,拉着她离开射击场。五十小时未休息,又练五十米射击,状态极差。 上了车,她讲要回钟家公馆,车子便调转方向。她两眼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建筑、行人,心里却在计算着五十米命中红心放在傅时津身上的可能性。 车子忽然停在半道上,无人经过,路又宽又长,路径两边空荡荡的。富人住的地方是求安静,愈安静方显富裕,愈嘈杂是愈乱。 车内的灯打在钟霓的脸上,五十小时未得休息机会,她眼底露了几分藏不住的疲惫。傅时津抬腕看了眼腕錶,再去看她,从右襟怀兜里掏出已修好的项鍊怀表,揽过她肩膀,为她戴上。 「为什么突然要回公馆?」他目光抵着她眼睛,手指隔着怀表摁住她的胸口。钟霓看着胸口前怀表上的那只手,无名指是他们之间婚姻的象徵物,看戒指真像枷锁镣铐,她笑弯了眉眼。 车子停着,好久都无人经过,富人区道上最矜持的黑色夜晚勾起她的贼心,她吻了吻情人的嘴唇,轻声笑,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他的鼻樑,企图点起他某些诱人感受,另一只手缠上他脖颈,「近日你好忙,我也好忙,姑妈一定知道啦,我得回去哄哄她。」 傅时津面不改色,拉下她胳膊,由得她缠着,重新发动车子,总算平安到公馆。 「回去好好休息,明早我过来接你。」 他下车送她进庭院,没打算进去,钟嘉苇一向不太喜他,没必要进去时便不进去。 钟霓一如往常,缠着他要一个今晚暂别的kiss,他眉头一挑:「刚刚不算?」 她笑着摇头,踮脚凑近他。 他无奈,满足她所愿,一满足她所愿,她便得寸进尺,令他后悔刚刚的顺从。她瞧见他微恼的眼神,只得大发善心放过他。 再忘乎所以,也别忘这是姑妈眼界最深范围之内。 钟霓回到公馆,时间已过十点,姑妈生物钟非常准时、健康,早早入睡,只剩姑父在书房。她轻手轻脚上楼,推开书房的门,只露出半张脸,吓到高楚杰。 「阿霓?」 钟霓轻步进书房,关上门,边打哈欠便走到书桌前坐下。灯光低调,于夜里令眼睛舒服。高楚杰拿过桌上堆得有些高的书上最上一层的薄薄的笔记本轻轻盖住方才还在看的东西。 「怎么突然回来?」 钟霓趴在书桌上,翻转过上面的沙漏,下巴压在胳膊上,眼睛盯着沙漏,「姑父,最近坤叔的案子又被翻出来了,你知不知啊?」问这句话时,她视线迅速从高楚杰脸上掠过。 高楚杰闻言一怔,露出十分苦恼的神情。钟霓接着讲:「坤叔的案子当初是由cid结案,这次被翻出来,cid会不会乱?」 高楚杰抬手敲了下钟霓的脑袋,「这件事不需你关心。」他顿了顿,「替傅时津套我话?」 钟霓坐直身子,用力摇头,「我自己想查。」 「查什么?坤叔的案子轮不到重案组查。」话音一落,高楚杰想到什么,盯住钟霓,「你担心傅时津会因此受牵连?」 当初坤叔一死,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突然失踪的傅时津,事后半年傅时津以「卧底」身份回来,经内部调查后,嫌疑自然没了。可现在,坤叔以前照顾过的线人、卧底几乎全被义合扔了出来,且是在重案组高级督察傅sir清扫义合场子的情况下发生的…… 钟霓没回答。 正月茶楼,窗户大开,阑珊交错的霓虹尽数折射在傅时津脸上,他叼了一支烟在嘴角点燃,吐出烟雾一瞬,他转过脸看向丧龙,「她有讲什么?」 丧龙戴着耳机,露出一只耳听着傅时津讲话,神情非常不自然,犹犹豫豫好久才问:「为什么要监听madam钟啊?」 第145页 傅时津转弄着手里的金属火机,眼前霓虹即是他此刻的一切,他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望着窗外的霓虹,眉宇之间全是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沉默数秒,傅时津起身,拿过架子上的威士忌,倒了一杯,转身递给丧龙。丧龙接过杯子,还未喝上一口,傅时津手里的圆形菱纹威士忌酒瓶已朝丧龙侧身靠着的墙面砸了上去。酒瓶太薄,稍稍撞击一下,便碎了,这也是他为什么挑这瓶威士忌的理由。 丧龙惊了几秒,很快平静下来,低着头,任溅到他身上的酒水从脸上滑下,浓烈酒精气味溢进鼻腔里。 「不要问,我已经很忍耐了。」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够弱。 丧龙已不懂今时今日的陆钦南,为什么要监听madam钟?难道……他握了握拳,惊怕不已,惊怕过去所见的情深义重皆是假象—— 不,他曾亲眼目睹,也参与过无数的「假象」。 宣大小姐不正是败在祖宗的情深义重假象之中吗?还有谁?sandy、西西……? 他记不清楚了。那些日子太过血腥,要往上爬,就要付出代价。 最可怜是sandy,丧龙以为她会成为阿嫂,可怜sandy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她孤儿一个,无牵无挂,有了牵挂也是牵挂错了对象。她无比后悔,后悔到不敢死在香港,怕自己死后魂魄都要被这座悲情都市锁住,怕自己的魂魄也会烂…… sandy想离开香港,求不得陆钦南帮忙,见不到他的面,她哭笑着骂陆钦南将来一定有报应。 有因必有果,总有人很愿意相信一场因果报应。sandy太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求来求去,求到了丧龙。 丧龙哪有能力帮? 那一晚,旺角街头,昏暗的路灯下,冷风吹得叫人差不多要发癫。祖宗交给他一笔钱,请他送sandy回潮汕老家。丧龙看不清男人的眼睛,只觉手里的那笔钱比往日收到的钱重多了,压得手和心都是沉甸甸的。 叼,做人做成鬼,又似人鬼不分,怎可能不发癫? 这世上真的会有因果吗? 丧龙很怕,怕祖宗的报应是madam钟,更怕祖宗对madam钟的情意是「假象」…… 于是,他将听到的话一一告诉祖宗,又尽力露出一笑,讲:「madam钟好担心你啊。」 傅时津捏着香菸,按压着太阳穴,口中含弄着烟雾,唇微启,慢慢将烟雾挤出,在淡淡烟雾中,连眼前那些霓虹都模煳了,而后模煳到令他失去了眼前即是一切的此时此刻。 霓虹不再是霓虹。 无常才是真灿烂,动人在变幻。 作者有话要说:  「无常才是真灿烂,动人在变幻」出自杨千嬅《水月镜花》。 ☆、062 有句俗话讲「有今生, 无来世」,像他们这类人, 什么因因果果, 随便啦。不是更有话讲,十个捞家九个半古惑仔, 剩下半个不古惑的……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才会选择这条路——至少,他龙年心知肚明啦。 丧龙额上贴着两三张创口贴, 坐在正月茶楼外面,一张凳子、香口胶就够他坐一天,奈何昨夜被酒瓶碎玻璃划到额头,今日一整天都晕沉沉的,食香口胶都食出威士忌味, 好刺激。 「哇, 歌神, 你头被爆啊?」 「叼!有多远滚多远啊。」丧龙吐出香口胶,作势要朝人扔去。 「歌神?」忽然有人喊他。 又来?歌神歌神话来话去,是讽刺他? 丧龙翻了个白眼, 闻身转过脸,望见一张秀气的脸, 愣了愣, 咽下骂人的话,差点把香口胶一同带进肚子里。 江月看见他头上贴着创口贴,表情怪怪, 指了指他的头,「你被爆头啊?」 还可以吐香口胶吗?对着靓女,当然不可以啦! 丧龙起身,摸头苦笑,忽地想起什么,他忙忙讲:「等我!」他转身跑进茶楼,不一会儿便出来,手里捧着上一次唱卡拉ok时她借他用的蓝白格子手帕。 「你还留着?」 丧龙将手帕还到江月手里,「嗱,我有洗干净啊,擦好多香皂啊。」 江月笑出声,「这么认真?」 丧龙露出一口亮牙。 阿妹有讲啊,对靓妹不认真,将来一定娶不到老婆啊。女仔都钟意认真的靓仔嘛。 江月捏着手帕一角。在十二月的空气里,正月茶楼内内外外的喧闹声之中仿佛溢出了淡淡的香皂气息,她很好奇「擦好多香皂」是擦几多?一整块?不至于吧? 在今日温暖日光见证之下,江月捏着手帕闻了闻,浓而清香的香皂气息隔绝了两耳之外的喧闹,她笑笑地望住丧龙,「为一张手帕牺牲一块香皂,好伟大。」 伟大的不是香皂,而是眼前靓仔的认真。 一张手帕而已。 只是突然有一种冲动,不受控制想把手帕再「借」他一次,或许可能会再需牺牲一块香皂。 丧龙见外头嘈杂,便想请江月喝奶茶,亲自跑到对街买来两种口味,请她进茶楼。靓女和歌神一同进茶楼,惹来茶楼伙计起闹讲笑。 「是不是该喊一声阿嫂啊?歌神?歌嫂?」 「去你的!」 丧龙暴力赶走起闹讲笑的伙计。 江月笑笑,指了指桌上的两杯奶茶,用眼神询问。丧龙解释:「不知你钟意什么口味,老细讲这两种口味最受女仔钟意。」 第146页 江月拿走其中一杯草莓味,另一杯递给丧龙,「为什么你叫丧龙啊?这名字好难听,好丧啊。」 丧龙坐了下来,背靠窗户,本能曲起腿踩上凳子,察觉自己面前坐的是位淑女,他立时坐好,不自然地咳嗽几声,「唉,我以前好颠的啦,经常倒霉咯,龙?什么龙啊?没有哪咤三太子搞死我,我谢天谢地啦,取了个外号,丧龙咯,丧极了,总有好运嘛。」 江月望着丧龙,微微一笑。今日见到的丧龙似不再丧,是摆脱了失恋痛楚?江月看向他,他亮晶晶的瞳仁里蕴着无限热情,只可怜被爆头…… 不过,江月不明白。钟霓突然要查丧龙底细,讲他是傅时津的线人,又不像是线人,线人会光明正大出现在差佬面前吗?不怕被人搞啊?还是讲背后有人罩啊? 江月「路过」正月茶楼,收回自己的手帕,还意外收得一阵久久不散的香皂清香。回到警署,因人多嘴杂,江月便将今日遇到丧龙的详细经过都写进备忘录,转交给钟霓。 钟霓匆匆扫一眼,手机在振动,是姑父发来短讯—— 昨日还讲坤叔的案子轮不到重案组关,今日高楚杰收到消息,cid管不了坤叔的案子,且cid当初参与坤叔案件相关人员全要接受调查。坤叔的案子将会移交至重案组。 钟霓听到后面脚步声,手一抖,关掉手机,偏头看向从外面回来的傅时津,身后还跟着cib张家诚,两人一同进了办公室。隔着一层墙一扇门,什么都不知。 残阳落海。 大家收工回去,傅sir和张sir一同去见madam关还未回来,钟霓推开傅sir办公室的门。 她坐在傅时津经常坐的位置上。 傅时津回来,便见她端着桌上已经冷却的红茶喝着,仿佛是太苦涩了,她眉头紧皱。他走过去,指节敲了下桌子。 她转过椅子,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捏着一块曲奇饼。 他眉梢一挑,静静凝视着她,希望她对她的所作所为给一个解释。她放下杯子,起身将剩下一小块的曲奇饼递至他唇前。 他嘴唇微动,只眉头一皱。 钟霓抿了抿嘴唇,见他不肯张嘴,只好自己品尝了,她边品尝便指着桌上的红茶,「你很钟意啊?苦到令人髮指啊。」 傅时津目光静静,听她讲,看她嘴唇粘上曲奇饼沫屑,「是你食太多甜了。」 钟霓笑了,「为什么你抽屉里会有曲奇饼啊?」 傅时津错开她脸上的笑,垂首,端起杯子,呷了口浓浓且冰凉的红茶。 「你不爱吃甜的……」 轻轻放下杯子同时,他握住钟霓的细腕,抬眼望住她,仿佛是早知她后面要讲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急于解释:「是给你准备的。」 钟霓垂首望着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你的红茶和曲奇不太配,太苦了。」 傅时津绕开她,坐在她刚刚坐过的软椅上,他微微后仰,靠着椅背,了无波澜的面孔下藏着无限的纵容与忍耐。他看着她,轻声笑:「曲奇太甜,红茶太苦,刚好。」 钟霓不贊同他的口味,「切」了一声,甩了下他的手,却被他反拉进怀里。他按住她下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曲奇与红茶多相配。她唇上残留的曲奇沫屑为他刚刚呷了口的红茶增添了几分回味,漾在味蕾中,久久不散。 钟霓一抖,揪住他的衣襟。 数秒后,两人终于分开,他揉捏着她的下巴,问红茶还苦不苦?钟霓笑出声,啄他下巴,用唇描绘他的唇,亲密摩挲。原来想要靠近,是可以比「靠近」更靠近。钟霓摸到他腰间的枪袋,突然拔出他的枪,枪托冰凉地抵在他后颈上。 他看着她,伸手去关掉桌上的檯灯。办公室暗了,她的眼睛也暗了。 「怕不怕?」她笑着啄他嘴唇。 昏昏暗暗,是最好的遮掩。后颈那股冰冷的感觉是生冷的,他深沉地盯着钟霓的脸,声音低哑,「怕。」 他怕的是悲剧重演。 他亲手扣动扳机杀了傅时津,很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她不会想经歷的。 她笑出声,「真怕呀?」 他再靠近她一分,细细吻着她的嘴唇,唿吸轻轻,缓缓的吻,隐忍的心。「真的。」 她拿下枪,低头打量,拉过他的手,摸着他的手指,茧很厚,手掌粗糙。失踪半年,发生过什么,她无从得知,只从他的手掌去猜测。 他反手将枪丢在桌上,一手搂紧她细腰,一手扣住她后脑,急着直奔情侣之间的甜蜜主题。他随手就丢了枪,在这一室的昏暗中,他全身都是弱点,毫无反手之力。 她伏起身,垂落的头髮扫过他面颊,留下淡淡芬芳香气,他后仰着,看她。今夜无月,他眼里只剩下一只企图扒开他弱点的狐狸,他竟也心甘敞开心怀,由得她爪子四处作案。 「坤叔的案子,你接手吗?」 心怀已敞开,却无人要靠进来。他望着她,微微暗恼,却也帮她整理好衣领,顺便亲了亲她下巴,「暂时不知。」他还不知朗聿凡有什么能力可以让他接下这个案子。 他捏了下她脸颊,垂首望了眼腕錶,「很晚了,我还有事,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她从他腿上下来,「我自己回去。」 傅时津坐着不动,一手勾住她的手指,一手摸着自己的嘴唇。 第147页 钟霓眉头一挑,「还不放手?」 他轻轻嘆了口气,慢慢松了手,却一瞬间又将她扯进怀里。他狠狠地汲取他想要的东西,满足自己后,他才笑着松开她。 钟霓捂着自己的唇角,皱着眉瞪着他,「你搞什么啊?哇,你简直是狗啊!」 傅时津轻笑,「是你不好,偏偏在无人的时候进我办公室。」他起身,拿过桌上的枪放回腰间扣上。 钟霓一拳打在他胸膛上,他也顺势叫疼,推推搡搡间,两人出了重案组,遇见等得不耐烦的张家诚,钟霓眉头一皱,收了手,气唿唿走人。 「有无搞错?我等你……」张家诚低头看了眼腕錶,神情忽然微妙,「二十分钟不到?」他偏过脸,抬手擦了擦鼻尖,试图遮掩憋不住的笑意。 傅时津扫了他一眼,没多讲一个字,径直朝外走。 出了警署,傅时津在后面目送钟霓离开后,转身坐上张家诚的车。张家诚眯起眼,远远地望了眼钟霓坐的士消失的方向。 「钟霓特意等你,为什么不送她回去?」 傅时津往椅背一靠,闭上眼睛,「她不是在等我,她是在翻我东西,被我撞到,来不及走。」 张家诚瞠目结舌,看傅时津脸色阴沉,再多问题也不好再问了。 车子熄了火,便毫不犹豫被纸醉金迷的尖沙咀包裹,夜晚一落这里,是人是鬼都要迷离一番。张家诚随傅时津一同走进壹和旗下的夜总会。真真是神奇又奢靡的地方,连灯光灯色都要格外讲究,恨不得是要在在此拍上一幕幕艷戏,幸好不像王家卫电影色彩那般,回回一看见王家卫电影,张家诚只觉自己要窒息。 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叫人错觉是通往魑魅魍魉的世界,眼前迎面而来的会是形形色色的鬼魅。 大b哥一见到傅时津,脸上横肉激动到发抖。他小步着急地跟着傅时津走,进了没有标房号的包厢,一进去便是正常的世界,灯光明亮,仿佛一瞬便得到圣光救赎。 一扇门隔开的世界区别竟这样大。 傅时津解开外套襟扣,坐于沙发左侧,抬着左胳膊压住沙发扶手。后面被安排推车进来的侍生摆上几瓶种类不同的酒水、香菸雪茄,以及一些小水果。 张家诚四处张望,走到窗幔前,扯了下窗幔,透过缝隙往外一看,一片漆黑,只剩下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在闪烁。 侍生走过来,拉开厚重的窗幔,几乎是一面墙的落地窗展现在张家诚面前,方才看到的只是浑浊城市的冰山一角,窗幔一开,对面顶楼上的霓虹gg像是黑夜鬼魅,随时都会掉下来。 「傅时津,你拥有这些,怎么会心甘做差人啊?」张家诚看到的越多,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方才一路上来,有大佬抽的是cohiba、操、ashton、喝的是哈瓦那朗姆酒、人头马白兰地、尊尼威士忌……钞票是多的扎纸花啊! 这间包厢的桌上正摆着一盒cohiba雪茄。 傅时津拿过雪茄剪,剪了一支雪茄,递给走过来的张家诚。张家诚心颤颤地接过手,尝试抽了一口,好烈,比他平时抽的红双喜烈多了,不,是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坐到傅时津对面,还没问几个问题,大b哥倒了杯酒咕噜噜地喝了起来,擦了擦嘴,跪在傅时津身前,双手抓着傅时津的胳膊。 「陆生,陆生,这次你一定要救救我。」 傅时津看了眼面前的张家诚,神情淡淡,将上次他遭人捅一刀的事情讲明了,「我安排的。「 张家诚早知了,却还佯装被惊吓到。 「不过,我想不到你会冲过来帮我挡刀。」 这一点,张家诚倒是没想到,愣了愣,抽了口雪茄,拍了下大腿,「靠!我岂不是白白流血!」 傅时津笑了,垂首看向大b哥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喜怒不明,「韩定发现你了?」 大b哥点头又摇头。 傅时津叼了一支万宝路,点上烟不到片刻又掐灭,只含在唇间,只享受未点燃的尼古丁味道。他突然抬脚,鞋尖抵上大b哥的胸口,大b哥被迫抬起头,也自然松开抓着男人的手,满眼惊惧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那就是你全招了?」 大b哥用力摇头,脸上的横肉胶原蛋白在恐惧催促下抖动。每日鱼翅鲍鱼海参养着,胶原蛋白不抖一抖都对不起它们啊。 「定叔,是定叔,定叔要找鬼啊!他一定是发现我了!」 大b哥惊惧过度,一直胡言乱语,叫人心生烦躁。傅时津眯起眼,拿过桌上方才大b哥喝过的威士忌,推掉瓶盖,瓶口对上大b哥的嘴,勐地抬高酒瓶,毫不留情地灌下去。大b哥失了声,却也不敢挣扎,只一双眼痛苦地眨着。 傅时津冷着脸松了手,抬脚踹开他,「找鬼而已,你怕什么?」 大b哥跪在地上,双手按在湿哒哒的地面上,干呕着。 「大b哥,你放心,事情做得好,我不会让你有事,反之,事情做不好,我没理由保你。」 侍生推门进来,走到傅时津身后,附耳讲了几句话。傅时津看向大b哥,让侍生把他带走。 门关上后,傅时津起身朝右边酒架走过去,喊来张家诚,抽走其中一瓶酒,露出一条裂缝,足够看清楚隔壁是什么人。 「侯爷和汀爷?」张家诚压低声音,「对面那位是……」 「朗聿凡。」 第148页 傅时津将指间的香菸干干脆脆的浪费掉,扔进菸灰缸中。「我没想错的话,朗聿凡要说服侯爷做白粉生意。」 张家诚捏着雪茄的手指微微发颤,「义合几年前因为这种事情已经被端掉,死了很多人,还敢冒险?」 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便不知死活了吗? 在迷离的世界里,听着饮食男女的夜蒲歌声,做一席艷幕观众,窥得一米圣光,原以为是得到救赎,不想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昔日陆良喋血街头的场面似乎还能在脑子里看见。 傅时津捏着手指,搓着暗黄的菸草丝。 傻仔啊,现在的香港,不冒险赚不了大钱啊。 张家诚抬眼看他,「如果是这样,那你更不应让钟霓参与。」 傅时津搓着菸丝的动作顿了顿。 不知过去多久,隔壁的侍生到这边来,讲侯爷请他们俩人过去一聚。 ☆、063 侯爷铁了心要冒最后一次险, 他不是宣文汀,侯爷老了, 无所畏惧。规矩摆着, 人定的,也要由人来破。 边个会嫌钱多?傻得嘛? 香港再不久便回归, 特区定会有新法律。他们要在此之前,赚上一笔后好洗白。洗白之后,可再没有这样赚钱的好机会。 「阿南, 现在时代变了,要固守你老豆那一套规矩,我不介意,但要看情况嘛,你知不知啊?」 傅时津抬眼, 看向侯爷, 再看朗聿凡。 当年, 义合搞毒搞黄,o记钟柏年将义合搅得天翻地覆,没办法, 弟兄们都要活,老不死的老柴守着江湖规矩, 不服皇家警察, 他们不想活,下面弟兄不一样,陆良趁此一乱坐上话事人位置, 下了令,义合今后一概不碰毒,表面如此,背后就不知了。背后太乱,乱的陆良也无法阻止控制,话事人又怎样,妨碍人发财,照样横躺弥敦道。 如今黑白交锋,底子早成一盘散沙,可沙砾中却也藏刃,或明或暗,是人是鬼不分。曾经的陆良不够狠,不够毒,不够狡猾奸诈,怎能在这群恶鬼撕咬中存活? 今天,他若学陆良固执,若不狠,不毒,不狡猾奸诈,在这群恶鬼中谈论什么良知,明日,是他横躺街头,或是绑上石头沉于维港,永无见天之日。 他怎会不明?唯一不明的是,朗聿凡是如何说服一向不问世事的侯爷。 傅时津沉默地抖了抖指间的菸灰,「我没有异议,只一点要求。」他抬起头,微微笑,「不妨碍我做督察就好。」 闻言,宣文汀看向傅时津,大笑出声,对侯爷讲:「阿南是做差佬做上瘾啊。」 侯爷眯眯眼,也笑:「有大好前途,边个肯做烂仔啊?皇家警察,有名有份,为什么你做?」笑笑地说着,话锋一转,「阿南,现在,不是我们妨碍你啊,是钟柏年啊。我听讲,朗少已安排好,只等阿南你接手唐绍坤案件。」 傅时津思量了片刻,起身,将烟掐灭按进菸灰缸中。「挡路的人,我会解决掉。」他看向朗聿凡,朗聿凡同样也在看他。 站在傅时津身后的张家诚努力做到面无表情,他看了眼傅时津。 了无波澜的面孔下,藏着的又是什么样的面孔呢? 这条路,他若讲良知,那些人就白死。 他既已成恶鬼,不如干脆做到底。 这一晚,无人为他留灯。他回到欣荣大厦,推门进屋,一片漆黑,本该回家的人没有回家。孕育爱意的房,此刻空荡荡。 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露台门大开,十二月的冷风吹进来,窗幔拂动,在灯影下抚着地上的人影。傅时津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忍耐着没有沾口,他静静地看着指间的万宝路慢慢燃着,冷风吹着,他仿佛毫无知觉,燃了一截菸灰,风一吹,菸灰断了,散了一膝盖的灰。他抬手,轻轻拂了拂,也看了眼腕錶,原来已过凌晨。 他到底还是沾了口,在吞云吐雾间,眼前恍惚,却又好清晰好清晰地望见过去。 望见过去的尖沙咀、弥敦道、重庆大厦,是闷潮的夏日。 彼时陆良尚在,而他陆钦南,冲动狂妄,因这样的性格,惹来祸事,遭人背后一刀,后背开血花。他逃到重庆大厦,躲进一间没关门的房内,大气不敢喘,无声掉着眼泪,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冲动行事?就算老子是陆良,也不该冲动狂妄。 住在重庆大厦的凤姐推门进来,望见血流不止的少年,多见不怪,扔了一件破衣裳丢在他身上,骂了一声死扑街仔。下面有人追喊上来,凶神恶煞的,凤姐堵在门口,风骚依旧,照旧招揽客人。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和男人能做的事情不仅仅只kiss,很可惜啊,死扑街仔不幸运,看一眼就算他赚大发,不好妄想欣赏到最后。 当他见到傅时津,满腔的后悔变成怨恨。 他沖傅时津大吼大叫:「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凭什么要我做鬼啊?!」 傅时津按着他肩膀,「如果可以,我宁愿是我。」 「事已至此!你当然这样讲!你知不知我会死!」 事实是,他真的快死了,疼死了。 傅时津的脸,刻着他的面孔,一模一样,回回看一眼,都愈发怨恨。 他是人,血肉之躯,怎会不知疼?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伤太多,疼痛感渐渐麻木。 「事已至此,你必须继续往前走。我会帮你。」 第149页 「帮我什么?帮我做大佬?做话事人?还是帮我死啊?今日,我被砍一刀,明日?讲不好是一枪爆头啊!」那时的陆钦南很怕死。 傅时津为了帮他往上爬,死了一个卧底,从公馆楼上摔了下来,是活生生地被人从楼下推了下来,掉在他眼前,血肉模煳,一下子就染红了他的视界,他吓得脸色发白。陆良按住他发抖的肩膀,讲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他被逼着往前走,被逼着失去了良知,失去了疼痛感,失去了怕死的本能…… 恍惚中发现,他所见的过去,全是红色的。他一身血,一身骯脏,洗不掉了。 忽然间,有人过来,拥住他。 指间一颤,香菸掉地,他回过神来,望见钟霓的脸。 钟霓钻进他怀里,冰凉的手穿过他衣服下摆,想要借一借他的暖。 这一秒,他恍惚中所见的红色,都变了。 他望着昏暗的墙面,眼神温柔,接受她带来的冰凉冷意。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钟霓趴在他肩头,端详着地上相拥在一起的影子,一言不发。 其实也无需她回答,因为他已经吻过来。 他记忆里骯脏的红色全换成了她的「颜色」。 她是他所有的颜色。 只是他的。 死扑街仔,真够可怜,爱着一个日后随时会拔枪指着他的女人。 * 坤叔的案子移交至重案组,傅sir身为坤叔的徒弟,自然而然是该要避嫌的。案子移交至重案组的第二天,madam关找上傅时津,坤叔的案子交由傅sir调查,第二天下午,正式成立新小组深入调查坤叔一案。该小组成员包括钟霓、江月、程宇年等人。 傅时津心知,专门成立小组调查坤叔一案的目的最后是为了拉下总警司钟柏年。 他看着组员名单,思量片刻,划掉了钟霓的名字。 钟霓坐在会议室内,转弄着手里的中性笔,看着前面白板上标画出来的线索,视线一转,定在傅时津身上,目光若有所思。坐在一旁的江月撞了下她胳膊,小声问:「还担心傅sir?这件案子上头都交给傅sir查了,你还担心什么?」 傅时津在警队的名声,凛然正直,公私分明,人人皆知,有人讲如果他不是从cib调到重案组,要不了多久,他一定是cib总督察最佳人选。上头将案子交给傅时津,意味着无需避嫌,更意味着上司信任傅时津。 担心吗?倒不如讲是担心她自己的防空洞。 会议结束后,程宇年带着其他几个同僚去审问先前在韩定场子里带回来的几个马仔,像是接收到钟霓的眼神提醒,不得已,他也安排钟霓去审讯室。 「姓名。」钟霓看着眼前的黄毛年青仔,声音压得很低。 黄毛年青仔迅速扫了眼钟霓,不耐烦道:「你们最多可以留我24小时啊!还有3小时啊!记得要找法官申请啊!」 「名字啊!」 黄毛年青仔往后一靠,抬脚架在桌上,一副「还有3小时,我可以慢慢跟你耗」的态度。旁边的警员恶声恶气也问了一声,自然同madam钟一样,得不到回答。钟霓眉梢一挑,有些恼火,起身,绕到黄毛年青仔身侧,捏着手里的笔一弹一弹的甩弄着,突然就甩到了年青仔脸上,年青仔捂住脸,瞪着钟霓,又看了看监控,确定监控还开着,腾地站起身,指着钟霓,「臭八婆!咪以为你系女人,我就唔敢动手啊!」话音一落,指着钟霓那根不懂事的手指也遭笔桿轻而有力的一击。 钟霓没多少耐心,按住年青仔的后颈,用力往桌上面一摁,「我最后问一次,名字!」 年青仔对上钟霓的目光,暗骂数遍,「我忘了!你先让我想——」 「拖时间?」钟霓一巴掌甩在年青仔后脑上,「拖一分我揍你十分,信不信?」 被个靓女差婆揍,边个能忍啊?年青仔被打几下就老实了。 讲来讲去,18岁年青仔什么都不知,钟霓也无心跟他认真,毫不留情打击他做大佬的心。 钟霓歪着脑袋审量年青仔,拿着笔嫌弃地戳戳他的黄毛,「18?你搞什么啊?18岁,拜託你醒目一点啦,做什么烂仔啊?想当大佬啊?省省吧你,做大佬没一个好下场。」 年青仔不服输,拍开她的手,「做大佬有什么不好啊?威风凛凛,身后有小弟啊——」 「小弟?哈?你连我都打不过,你收什么马仔?」钟霓按住年青仔的肩膀,难得会同他讲废话大道理:「做烂仔,把不到靓妹仔啊,边个靓妹仔肯跟烂仔拍拖?你以为拍罗曼蒂克啊?八点档肥皂剧是骗人的啦,华仔电影有无看过啊?烂仔下场好惨的。」 18岁的年青仔懂什么啊? 「哇,八婆,你也讲电视剧是骗人的啦,你还同我讲华仔?切。」 同审讯室的警员闻言,忍不住发笑。 钟霓从口袋里抽出几张港纸递给他,他抬头,神情怪异,「八婆,你做乜啊?你收买我啊?咁少?」 钟霓忍无可忍,捏着港纸往他脸上用力一扫,「打的回去啊!」 年青仔愣了愣,不要白不要,抓过港纸就往口袋里塞。出了审讯室,他突然喊了声八婆,钟霓回头看他,眼神凌厉,他挠了挠后脑勺,小声讲:「你收买我,我可以给你提供消息。」 钟霓眉头一挑,眼神四处一扫,走近他,按住他后颈,同同僚讲送他出去。 第150页 「我没有收买你呀。」 「你刚刚给我钱啦……」 钟霓推着他走了几步,「你可以给我提供什么消息呀?知不知你这种人给差人提供消息叫什么?下场不比反骨仔惨啊。呵,不是还要做大佬吗?为这么点钱就要给我消息?」她松开他,后退一步。 年青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做人小弟,无非是找口饭食啦,帮人看场子收收小费啊,做大佬?」他哼笑一声,「不好做青天白日梦的。」 「嗱,你想查半年前的事?半年前,我没有记错,有个差佬坠楼死了。」 钟霓眉头蹙起,「你还知道什么?」 年青仔用力摇头,「不知,你想知?我回去查咯。」说着,笑着朝钟霓伸手,拇指食指搓了搓。 钟霓丢给他一个地址,讲到时有消息再见面,讲完,转身走人。 年青仔摸了摸鼻子,转身跑下楼,才离开西九龙警署,就被人拖进一辆奥迪车内。 朗聿凡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弄镜片,问:「她信你了?」 年青仔摇头,「这么快就信我,差佬没这么笨的,放长线慢慢钓咯。先生,我收钱办事,你放心。」 朗聿凡笑着戴上眼镜。 秘书请年青仔下车,又多给他一叠港纸。年青仔掂了掂手里的港纸,又拿出madam给的几张港纸,哼笑了一声。 四天后,cib传来新消息,坤叔一案牵扯到总部某位总警司。 而后,钟霓被上司傅sir勒令停职。 ☆、064(删减) 被勒令停职, 钟霓反应很平静,扯下警员证放在傅时津的桌上, 转身离开。 办公室外面, 无人讲话,只屏息望着钟霓, 大家都在一起很久,心知钟霓的脾性,以往被曹sir勒令停职个几天都会闹一场, 今日突然被停职,竟然安静离开? 哇,老公当上司,这么有用?能让脾气火爆的madam钟乖乖听话? 钟霓连东西都不收拾直接离开重案组,怎么可能还算平静?江月心知此时的钟霓是压着多深的暴躁。暴躁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做警察, 在警校那段时间, 是因傅sir的存在顺利毕业, 傅sir于钟霓而言就像是一种天然抑制剂,很好地抑制了钟霓心里那可怜的不安的幼兽。 这只幼兽失去了自己的天然抑制剂,却好勤力地记着傅sir对她讲的每句话, 乖一点,再乖一点, 乖一点, 傅sir便不会用那种陌生的眼神望着她。 那样的陌生,一点都不像傅时津。 傅时津站在办公室,心情不佳, 用力扯动领带。 不用多久,高楚杰会收到消息,钟嘉苇也会收到消息,他们会照顾钟霓。 可再照顾,也比不过人大佬—— 丧龙紧跟着钟霓,佯装偶遇,撞上她发臭的脸,夸张地「哇」了一声,「madam钟,几多天不见,你……」丧龙吸了口气,右手不停地颤抖。 钟霓抬膝撞了下他大腿,「你讲什么?」 「几多天不见……」丧龙垮下脸,指着自己的脸,「这样,这样,简直老十岁啊!」 老十岁?岂不是三十四?三十四哪比得过二十九? 乱翕廿四!(胡说八道) 「你鬼上身啊!」钟霓啐他一声。不是他鬼上身,便是她鬼上身,见了鬼,竟不知同傅时津撒娇好争取一番,话都不讲便走人。 她凶起来,抬脚就踹过去。丧龙屁股一缩,避开madam钟攻击,不想一躲,就让她趁机坐上taxi,车门一关,不用她凶,祖宗不凶他,就谢天谢地了。 丧龙连忙拦车跟上钟霓。 又是拳击馆。 为什么madam钟不同别的女人,玩玩新潮?玩娃娃机都比打拳好啊。 丧龙不能理解madam钟,只理解一颗辣椒快要发辣时,要离远一些,再远一些,否则会被辣的眼睛都睁不开啊。 丧龙坐在角落,发短讯告知祖宗,讲madam钟不开心便是打拳,又想不知祖宗又哪里惹到madam钟不开心,干脆给人揍一拳,不就好? 再去拳台找madam钟,人不见了。 文澜拳击馆上面是住户楼层,五六楼。五楼有一间空房,今日门口插了一根香。钟霓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先前在警署见过面的黄毛年青仔坐在里面拿着钞票叠纸飞机。 钟霓指了指门口的一根香,「什么意思啊?」 黄毛捏着手里的钞票飞机,搓了搓鼻子,「madam,你不是吧?这房间空好久了,我不在门口插根香,你怎么知我在不在啦?你到底是不是差人嗱?」 钟霓哼笑了一声,转过身,抬脚碾灭香,毁尸灭迹,轻轻关上门。 「傻仔,你电视看多啊?房间空这么久,突然在门口点香,鬼房啊?存心引人怀疑啊?」 「我无形拜关公咯,不行?」 钟霓抽过他手里的钞票飞机,哼笑,「你钱多?折飞机玩?」 黄毛翘起腿,往后一仰,自顾自讲:「madam,有无带钱啊?」 钟霓拉开他一旁的椅子,准备坐下时,黄毛立即放下腿,抓着袖子,帮她擦了擦椅子。钟霓神情怪怪地看着他。 「我是男人嘛。」黄毛笑着讲,「男人照顾女人,理所当然嘛。」 钟霓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红杉鱼在黄毛面前晃过,黄毛下意识伸手要去抓,抓空了,眼睛却够亮,瞧见是红杉鱼,不禁「切」了一声,「好歹给一张大牛啦。」 第151页 「我给你一文好不好啊?」 黄毛吸了吸鼻子,将自己打听到的情报告诉她,当然咯,做生意嘛,须留一手。话讲完,他就要伸手拿走钟霓手里的两张红杉鱼。 钟霓眉头皱起,抬手避开黄毛伸过来的手,「你这些情报无用,我都知道。」 黄毛睁大眼睛,憋住气,片刻后,「想知大情报,大金牛咯。」 钟霓毫不犹豫,从钱包里抽出一千元纸币,大金牛而已,她给得起,只要情报有用。黄毛一见是大金牛,笑嘻嘻,「你肯定不知啦,唐绍坤不是自杀啊,是被人推下楼啊。」 钟霓愣了愣,捏紧手里的大金牛,「知不知谁啊?」 黄毛嘿嘿一笑。 钟霓再抽出一千元纸币。 「是你们差佬咯,哇,你们警队有够乱,差佬杀差佬……」 钟霓腾地起身,怒目盯住黄毛,「你讲什么?!」 黄毛盯着她手里的大金牛不放,「嗱,madam,这个情报流出去很危险的,你放心里就好啦,差佬杀差佬,够狠啊——」 钟霓突然将手里的港纸拍在桌上,声音之大,吓的黄毛一抖,可一看见桌上的大金牛,被madam差点吓散的胆子又被港纸吸回来。 钟霓揪住他衣襟,「你怎么会知?」 黄毛眼神躲闪,笑笑,「madam,做人讲规矩啊,你给钱,我给情报,不好问源啊,不然以后谁愿意给差佬情报啊?」 钟霓笑了,将钱包里的钱全拿出来扔在桌上。有钱,什么都好讲,不好讲的无非是钱少啊。 「情报源,大b哥啊。」 钟霓松开他,指着桌上的钱,「一部分,再帮我查一个人。」 「边个?」 「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察,傅时津。」 黄毛愣了数秒,反应过来又是个差佬,「madam,你们差佬可真有意思,差佬杀差佬,你又查差佬。」 「94年12月至95年6月左右,我要知这个人在这时间段发生的事情。我满意,不会少你钱,如果情报有误,我一定弄你啊。」 黄毛笑嘻嘻地看着钟霓。 钟霓回到拳击馆,不见丧龙,正要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一人自由时,瞥见静坐在一角的傅时津,没话讲,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你来做什么?哇,阿sir是要知法犯法,来这种地方打拳吗?」 傅时津领带半解,内里衬衫领口微乱,平日里整齐到一丝不苟的阿sir此时此刻也不苟了。他望住钟霓,「你要在这儿过夜吗?」 钟霓兇巴巴地瞪着他,「无缘无故要我停职,还不许我在这儿打拳吗?」 傅时津抬手—— 钟霓下意识往后一退。 ——抬起的手顿了顿,本想要扯领口,可一看她后退的动作,他笑笑地伸手去抓她,自然是抓不到,只好朝她伸手,等她自觉主动靠过来。 钟霓看着他伸出的手,哼了一声,「我不想给你牵手啊,我现在很生气。」 「我知。」 「你不打算哄我?」 他抬眼望她,「你想我怎么哄你?」 钟霓眉头一挑,哼笑一声,再往后退,指着拳击台,「你上去。」 傅时津望过去,此刻拳击台周围乱糟糟的,围满了人,上面的两名拳手还在互相以拳交流。她是要他上去跟他们交流? 他看着钟霓,钟霓扬扬眉,「我买你赢啊。」 他皱眉,却很快舒展开来,笑,「好,我赢,你赚钱。」他起身,脱掉外套,朝拳击台方向走去。 钟霓愣了愣。 以往傅时津若发现她打拳,一定是训斥,不训斥都算好,怎么可能还会上台打拳? 当傅时津缠上拳击绷带上台时,钟霓有些后悔了,后悔归后悔,她还是很想看看他上拳击台会是什么样子的。 拳击,拳拳到肉的交流,只会令人热血沸腾。拳击赌博,在港各大拳击馆都有,警察若在这里打拳赌博,就不合法,钟霓被停职,心生烦躁,不打拳就无法发泄,傅时津上台打拳—— 其实他上不上去打拳,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这个人。 天然抑制剂是要待幼兽身边,才是最有效的。 四四方方的拳击台,四下都有人围着,无路可逃,只可正面迎敌。 钟霓对上傅时津的眼,心一狠,全买傅时津输。傅时津定定望住她,用每一拳带动的劲力告诉她,他只可以输给她。 文澜在台下欣赏傅时津手臂绷紧的肌肉线条,连声赞嘆。钟霓被她赞嘆的也去欣赏,忽然间,她发觉傅时津的每一拳是戾气十足的,更重要的是,丝毫不像是是从警校出来的,警校出来的学生,无论是做什么,都一定大概率会留有警校系统性教导训练留下来的痕迹,而傅时津的拳,不够系统,不够规矩,拳拳带风,拳拳狠厉。 明明是很陌生的,却奇怪地令她心悸,心痒难耐。一面在怀疑他那半年的卧底经歷,一面却又为他偶尔展露的陌生而心痒。 江月没讲错,她可真是变态啊。 比起过去,她似乎更喜欢突然出现的陌生感,像是突然发觉到自己的情人身上藏着宝藏,而只她一人可以发掘。 拳台顶灯明亮晃眼,他站在拳击台上,宣布胜利,他偏头望向她。 对望一眼,防空洞还在。 回去的车上,她目不转睛,只看他。傅时津问她输多少,她随口讲输光了,讲完她凑过来,闻见他身上的汗味,皱了皱鼻子,「输光,更生气啊。」 第152页 傅时津摸出钱包扔给她。 钟霓笑了一声,打开他的钱包,「阿sir,你拿钱贿赂我啊?」 「如果贿赂有用,你就当是贿赂。」 糟,无需用钱贿赂她了,钱包里藏着一张她警校毕业照,就够贿赂她了。她抿了抿嘴唇,不怀好意地望着傅时津。 傅时津瞥见她目光,顿时想到什么,手快,拿回钱包。 钟霓「哎」了几声,「我还没拿钱呢。」 傅时津将钱包收好。 钟霓凑到他身边,要去摸他裤兜里的钱包,「阿sir,原来你早已钟意我啊,警校毕业照?嗤,婚纱照不藏,藏什么毕业照啊?好难看啊。」 他按住她的手,阻止她再去拿钱包。不为人知的是,钱包里的那张照片摺叠起来的那张脸是烂的,被利刃戳烂的一张脸,蕴着十足的恶意。 车子停在路上。 他藏起他昔日的恶意,纵容她爬到他身上作乱。 她拉起他的手,戳着发红的指骨,「你讲的嘛,要哄我。」 他喉结滚动,「嗯。」 「有没有想好,要怎样哄我?」 他看着她,看她吻上他发红的指骨,用唇描绘指骨轮廓,舌尖钻进他的指缝里,下一秒,他手掌一翻,捏住她嘴,「不怕脏?」 她笑起来,双手缠上他脖颈,要靠近他。 「想不想亲我?」 想不想?谁不想啊?这么靓的madam,任谁都会想吻上她的唇,与她共同游戏一番。 「嗱,想亲我呢,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停我职?」 他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他拉开她的手,偏过脸去看车窗外的夜景。身边女人只稍稍动动脑筋,一个香吻,一个眼神,一个抚摸,轻而易举即可让他臣服,可偏偏不是,而是处心积虑的勾惑,她脑筋动得太深了。 她吻弄他的手指,眼神娇媚,是本能,亦是享受,更是要努力引起他的注意。 他为什么皱眉呢?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用更坏的方式去勾惑他。 傅时津目光沉沉地锁着她,「这是在外面。」 「……外面看不到。」她靠近他,吻他下巴,时时刻刻勾着他,要他给她答案,「告诉我,好不好?」 他绷着脸,「钟霓!」 她堵住他的嘴。 车窗外,但凡有一点月光,就是温柔的。像她望着的那双眼。 不在两人私密的场合进行这样亲密的勾当,延长神经的紧绷感,也营造出她钟意的刺激感。她攀上他的肩膀,拉过他的手,声音小小的,「帮我拉拉链。」 他仰着脸看她,也许是真被她勾惑到了,那只手真的很乖,乖乖地拉开拉链。 她苦恼地望着牛仔裤,再看他的西装裤。 「好不方便啊,以后我都穿裙子,好不好?」 他微微蹙起眉头,扣紧她细腰。她抓住他作乱的手,「你还没告诉我。」 夜色瀰漫,车内一片昏暗,只得外面夜景点缀,明明好颓靡的灯光,因她的勾惑,车内氛围凭空多了丝暧昧色彩。 「嫌疑对象是你爹地。」他轻声讲出口。 钟霓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  红杉鱼:港币100; 大牛:港币500; 一文:港币1元。 (应该没搞错吧?唔,我对数字感觉太差… · 另外,老样子,看评论。 ☆、065 狭窄的车厢内, 钟霓怔怔地看着傅时津,看他的嘴唇, 怔了片刻, 她松开他作乱的手,却不可阻止她要作乱。 嫌疑对象是她爹地?她有什么爹地啊? 她压下双膝, 吻住傅时津的嘴唇,想要作乱,可突然就没了兴趣, kiss像喝白开水,毫无情趣。傅时津嘆了口气,推开她,指腹掠过她脖颈,却被她拉过手, 以此兴风作浪, 她吻弄他指腹, 眼睛望着他。 「只为这件事,就让我停职?」钟霓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眼, 于是,手指忽然便陷进了她的嘴唇中, 穿过随时会咬断人的利齿, 被一片舒适温热温柔地包裹住,令人忍不住要嘆气。舒服地嘆气。 她蹙起眉,抵推着他的指腹, 不满道:「你又抽菸啊。」他手指藏着尼古丁的酸苦味。她要打开窗户,要清理唇齿内的味道时,他捏过她下巴,指上的水迹全沾在她下巴上了,他看着,倾身向前,以唇对唇,帮她清理她不喜欢的味道,也帮她清理下巴上的那些水迹。 车子熄了火,周遭昏暗,唯有依靠抚摸才能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温度。身体与情感,都需抚摸。能够被抚摸到的,才是真的。 「你不方便参与这个案子。」 钟霓不明白,「我哪里不方便?警队没多少人知道我跟他的关系啊。」 傅时津搂着她的细腰,「madam关直下的命令。」 钟霓皱起眉,很不满,「你是我上司啊,你不懂为我争取?」 他揉着她胳膊,抓过她脱掉的外套挂上她肩膀,「除了是你上司,我还是你老公。」 钟霓眉头一挑。 除了是上司,还是老公。 哇,讲得真顺口。 傅时津低着头,捏了捏她的手掌心,心知她不满,「如果这件事真的和你爹地有关,你要怎么做?」 「当然抓咯。」 傅时津看向她的脸。 第153页 不犹豫,是她脱口而出的答案。 钟霓攥紧他的衣服,静了下来,从他腿上挪开,乖乖坐到副驾驶位置上,外套却不肯好好穿,反着套上袖子就算穿了。她捏着袖子擦了擦蒙了一层雾气的车窗玻璃,才知他们是停在新码头街附近。 车窗上映着两人两张脸,不同的表情,不同的眼神。 傅时津转过脸,不去看她,准备发动车子,可她却突然缠着他,要钻进他怀里,睁着一双快要发水的眼睛望着他。 「我讨厌他,你知不知啊。」 他不知。有关她很多事情,他都不知,能知道的全是通过以前的傅时津,像是偷窃。偷窃永远偷不全的。 他避开她的眼,趁机说服她不要参与这件事情。他揉着她面颊,语气再三低下:「既然讨厌他,就不要碰这个案子,好不好?」 这一秒,钟霓像是抓住了什么,突然问:「你信他吗?」 「我会查清楚。」 傅时津是坤叔带出来的学生,如父如子,在其中,还有钟柏年,是他格外尊敬的长辈。爱屋及乌,傅时津尊敬她爹地,也才会纵容她三番两次纠缠他不放手。 她抓住了什么,很微弱的感觉,对上他目光,感觉却又抓不住。她只得放弃,暂时放弃。她答应他不碰这件案子。 傅时津看着她的脸,企图洞穿她心思,也许是夜色太浓,车窗雾气又蒙了一层,洞穿不了心思,能洞穿的是唇齿依偎。 他力道重一点,她明眸湿润着看他,不满便咬他下巴,满意了便亲他。他拨开黏在她脸颊的碎发,含笑看她,食指摁在她唇下,「是你先来惹我,还有脸咬人?」 钟霓看他笑,怔了怔,他伸手摸过来,拂掉她眼睫上的水份,「我忍很久了,你知不知啊?」 车内空间有限,行动不便,浑身难受。她难受,他更难受,难受令时间长了一些。 「那你不要忍了,快一点啊。」 他轻笑出声,沉醉当下的放纵与快乐之中,深陷在她眼睛里,痴迷于她的声息间,俯首称臣,只求得靓女一吻。 钟霓摸到他身后的伤疤,手指顿了顿。敏锐如他,当然察觉到,他拉过她的手,不让她再去摸身后的伤疤。她追着问,声调软软,拒绝不了,只好沉默。 「是你做卧底时受伤啊?」 傅时津笑笑,顺着她的话,「过去了。」 一句过去了,她差点心软,不想再追究他半年发生什么。可真当不想追究时,黄毛给她的消息源头仍是大b哥,黄毛讲傅时津的消息源在大b哥那里,他惜命,不愿意淌这趟浑水。讲来讲去,好像傅时津是很可怕的危险人物。 她请程宇年帮忙留意大b哥,起初几天毫无消息,后面突然发现大b哥出现在地下赌场。 也许停职是因祸得福,够自由查别的事情。 得到程宇年消息,她第一时间去尖沙咀地下赌场寻大b哥。 「大b哥,你最近发大财啊?既然是发了大财,就最好别上赌桌啦,小心你输掉裤衩啊。」 大b哥眯起眼笑笑,「天要我发财,我为什么要拒绝啊?」说着,手挥动桌上的筹码,「我梭哈啦!」 钟霓一进赌场,就撞上大b哥威风梭哈的模样,惹来不少人旁观,场面火热,不想人注意都难。赌场嘛,十赌九输咯,任你手气再好,耶稣关照你都无用啊,耶稣可管不了赌场,赌场当然是靠财神爷、貔貅关照咯。 不过几回,大b哥输到满脸油光,双眼迸发怒意,瞧见对方越赢越多时,他突然拍桌而起,转身走人。 钟霓跟了大b哥一路,才出地下赌场,大b哥停了停,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至拐角,突然搬过角落的垃圾朝钟霓扔过去,转身就跑。钟霓早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动作敏捷避开,追上去。 大b哥好歹也是在生死边缘混过来的,对付钟霓,方法蛮狠粗暴,身边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他的武器。跑到街边,街边摆摊的事物朝钟霓扔过去,制造混乱,匿进人群里。 钟霓被人挤的视线不稳,眼睛很快跟丢大b哥,她迅速蹲下,看向人群错乱的腿,脚步最混乱的那人才是她要找的,目光很快锁定,她穿过人群,在大b哥翻过栏杆要拦的士时,手铐已锁住他了。 大b哥骂了几句老母,被钟霓用力从栏杆拖下,手腕被手铐磨出痕迹,大b哥还想做挣扎,软软的啤酒肚突然遭人一脚踹了,力气很大,整个肠道都受到威胁,顿时没力气挣扎了。大b哥很快明白了,眼前这个追着他不放的是差人。除了差人拿手铐,还有边个啊? 「madam,赌钱也犯法吗?」 钟霓拽了下手里的手铐,拖着他朝人少的地方走,将他推进一条无人的巷子里,捡起地上发了锈的钢筋,手掌留下发黄的锈迹。 她看着大b哥,「抱头,蹲下。」 眼前不过是个女人,女人还能怎么动手?大b哥当然不肯,不肯的后果—— 钟霓握了握手里发锈的钢筋,朝大b哥后腿窝挥了过去。 「——啊!」 大b哥受到剧痛,单膝跪地的一瞬,膝盖骨仿佛碎了一般,他身子一歪,倒在满是垃圾纸屑的地上。 钟霓握着钢筋戳上他的小腿,俯身,「我问你什么,你要答什么,明不明白?」 大b哥哪会服软,嘴里爆出脏话,讲要投诉她,甚至扬言要她做不了警察! 第154页 钟霓用力转动手里的钢筋,凹凸不平的顶端部分碾磨着大b哥的小腿。她冷冰冰地看着大b哥,「明不明白?」 不讲话就是不明白啦。 钟霓绕到他另一边,踩上他的手,「谁跟你讲我是差人啊?有手铐就是差人啊?」 「听讲,你有两个爱好,赌,搞女人。」她视线望到某处。大b哥顿时紧张了起来,眼前这个人上来就是打,一打一个准且狠,哪里像女人?简直比男人还够狠。 「明……明白,我明白,我明白了啊。」 钟霓挪开脚,手里的钢筋却戳在他胸口上,腾出一只手去拿口袋里的钞票,扔了几张大金牛甩在他脸上,「我问什么,老老实实回答,否则有些东西你就留不住了,也无须去搞女人了。」 「明白,明白。」大b哥盯着钟霓的脸,要牢牢记住这张脸,日后一定要找这臭八婆算帐! 「傅时津,认识吗?」 大b哥脸色微变,也顾不得自己被威胁到的几把了,「不认识啊。」话音一落,钟霓一脚踹向他的胯部,再一脚踩上胯部,再稍微挪一挪位置,就是他的宝贝了。 「不认识?」 大b哥挣扎起来,一直否认不认识。钟霓冷着脸,提醒他上一次被傅时津查场子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认识?大b哥喊叫声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引起巷子外面人的注意,她瞟了眼巷子外面的灯光,俯身,捻起地上的港纸往他嘴里塞满,拖着他往巷子更暗的地方过去。 钟霓双手握着钢筋,脚踩着大b哥的手掌,钢筋的顶端慢慢碾磨他的每一根手指,十指连心,十级疼痛。 大b哥忍不了了,两只手遭受折磨,双手发颤,他吐出占满液体的港纸,招了,「认识,我认识啊!」 「半年前,傅时津发生过什么,你知道多少?」 「半年前?……」大b哥口齿带血,「那个死差佬啊……死了啊,他死了啊……」 钟霓愣了愣,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讲什么?」 大b哥眼前恍惚了一下,不肯再讲了,讲出口他定没活路了,若是被上面人知道,他一定没活路。可现下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下手不比陆钦南弱。 她碾断了他一根指头,她低声质问:「你刚刚讲什么啊?!」 「我讲,我讲啊,傅时津死了!半年前,他被侯爷的人发现,拖进义合堂……」 巷子外面不远处。 朗聿凡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他听着车外人的汇报,低头闻了闻花香,笑了笑,偏过头,望向漆黑的巷子。 「她有受伤吗?」 「没有,那位警察小姐很厉害。」 朗聿凡嘆了口气,继而又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梭哈:将全部资产作为赌注。 ☆、066 丧龙站在傅时津身前, 将今日所听到的内容一一告知他。 原来只一口烟瀰漫的时间,他失去了她。不曾拥有, 却已开始失去, 真真是如梦如幻。他握住瓷杯杯沿,忽然, 瓷杯碎了,手心被割破,水与血交融。 丧龙不敢出声, 只静静站着。 男人看着手掌心的伤口,静默片刻,喊来荣叔,吩咐他处理大b哥的事情,不要留下任何尾巴。 钟霓不愿意相信大b哥的话, 认定是他胡言乱语, 亦或者是存心欺骗她, 握着不粗不细的钢筋,避开大b哥的要害,朝他身上挥上去, 一声声痛叫令她理智艰难归位。 逼仄的巷子,昏暗脏乱, 逼的人要发疯, 大b哥嘴里都是血腥气,他望着钟霓的目光,淬了毒, 他在地上爬动,抓到地上的垃圾,跛着腿,吃力地站起来,突然用力朝钟霓扔洒过去,用肩膀撞开她,跛腿跑出巷子,可还没跑多远,巷口外面一辆面包车横开了过来,大b哥腿受伤,根本没能力避开。 钟霓从巷子追出来,亲眼目睹大b哥被车撞飞。她看向车子,没再看去看大b哥死活,她很清楚,开车的人是要定了大b哥的命,再回头去看,于事无补。 车子从她面前疾速开过去,她丢下手里的细钢筋,迈开腿追上去,两条腿哪比得过四个轮子?讲笑!她迅速扫了一圈周围环境,转了方向,朝巷子的另一头传过去,对街是阶梯,阶梯有护栏,她爬了上去,车子从下面经过,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双手紧紧贴着车顶,寻找能抓严实的东西。 都怪她不够理智,本有很多问题要问大b哥,可当时脑子充血,暴躁地控制不住自己,再回过身来,大b哥已经被撞飞。她只能盯紧车上的人。 车子开得飞快,明明有机会可以通过撞向其他车子,借用冲击力甩掉上面的人,可偏偏没有。钟霓爬到车前面,跳到引擎盖上。车子里的司机显然慌张无措,旁边的人握着手机,大声说话,车子突然剎停下,与此同时,侧面有车急乱开过来—— 钟霓单手撑住引擎盖,迅速跳离被撞范围,后退速度太急,踉跄几步,摔了。侧面的奥迪车撞住面包车车头。 钟霓侧过脸,闭了闭眼—— 只一瞬间的事情,她若反应慢一步,她一定被撞啊。 她睁开眼,望着眼前的黑夜与霓虹,这一次的心跳大过于第一次与傅时津牵手、kiss。 他不是傅时津,又是谁呢? 她红着眼,站起身,朝面包车走过去,开门,里面没人了。 第155页 「阿霓。」 黑色奥迪停在路边,这条路一片狼藉,白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她望着眼前的朗聿凡,朗聿凡丢掉手里的玫瑰花,拉过她的手,检查她受伤的地方,声音急切,问她有无事情。 钟霓抽离自己的手,疲惫地掀动眼皮,转过身,单手撑着额头,却沾了一额头的血。 朗聿凡站定在她身后,大概是太同情她了,真够可怜的,她所爱之人早就死了。他上前,拉住钟霓,不顾她同意,拉着她上车。 「你受伤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看着她手掌的擦伤,上面还有铁锈。 钟霓没心情应付他,只讲:「可以送我回去吗?」 朗聿凡接过前座秘书递过来的药袋子,「处理好伤,我送你回去。」 钟霓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想起不知生死的大b哥,她终是于心不忍,还是打电话联繫江月,请她帮忙留意情况。 朗聿凡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气,「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多多少少都要受伤?」 钟霓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拿过他手里的绷带,自己熟练地缠了几圈,同他讲了声谢谢。即便身处狭窄的车间内,她对他还是这样生疏。 朗聿凡注视着她,「做警察,这样危险,有无想过不要做?」 钟霓掀起眼皮,望向他,眉头不悦蹙起,「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警察,香港这座城市早就乱了,你还想做商人?不怕黑吃黑啊?」 朗聿凡低头笑,笑得耐人寻味。从来只有他吃定别人,没别人吃他的份。警察都是这样固执的?也难怪傅时津会死了。 朗聿凡送她到欣荣大厦,不忘将手里的药袋给她,「回去不要碰水。」 丢弃了温室玫瑰,还有眼前的野生玫瑰。朗聿凡靠着车身,目送钟霓进大厦。 钟霓蹲坐在楼梯道上,心跳激烈,整理思绪,无数遍回想,怎么想都想不通大b哥所说的话,傅时津死了?如果死了,那现在的傅时津是谁?脸是相同的脸,文身也是他们一起去文的纹身,没有一处是假的…… 她想不通,可大b哥不像说谎。 想不通,便要去找答案。 壁灯微弱地亮着,高调明亮的是正厅的灯色,低调的是她心里在晃动的情愫。钟霓站定在门口,踌躇不前,听到厨房的动静,她才搁下手里的药袋,轻步朝厨房走去。背对着她的男人,穿着黑色上衣,袖口卷至胳膊肘,一手握着炒锅把手,臂肘贲起的肌肉在闪动的火焰下像层层燃烧的山丘。突然,他放下手里的炒锅,轻轻握着把手,侧头往后望了一眼,瞧见她受伤,他便关了火,洗手、擦干,向她走过去。 钟霓屏息望着他,下意识往后退。 眼前人,是傅时津吗?她问自己。望向他时,脸是相同的脸,那眼神呢?她曾心甘沉溺的浓情又是属于谁的?是真实的吗? 男人晦黯的眼神定格在她脸上,他擒住她手臂,低头看她被白色纱布缠绕的手掌、胳膊,检查一番后,他很平静地问她发生什么事。 钟霓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声音暗哑:「你不知?」 他抬眼看她,望见她下巴上细小的伤口,蹙眉,抬手摸过去。她抬高下巴,往后一缩,避开他的手,「大b哥你认识吗?」 他面不改色,扣住她后颈,眯起眼看她下巴上的伤口,「怎么?他对你动手了?」 钟霓垂于身侧的手握成拳,绷得紧紧的。她笑起来,「你讲笑啊?除了你,谁能伤到我啊?」 除了身边亲近之人…… 除了他,没有谁。 男人抬眼,迎上她目光,蹙眉,揉了揉她面颊,低声埋怨:「总是受伤,知不知我会心疼啊?」他去房间拿来药水给她擦洗伤口。 她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刻不敢放松,生怕自己错过什么重要的细节。 「……你真的心疼?」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纱布用力摁了下她胳膊肘的擦伤,她疼地缩了下胳膊,小声地叫疼。处理好所有伤口,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乖乖坐着,不要乱动。」 好像一如往常。 钟霓抓住他衣服下摆,想要摸摸他的文身,他放下医药箱,回头看她,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去厨房,她被动不已,无力让自己处于主动位置,乖乖跟他去厨房。他做了一份很久之前在正月茶楼食过的点心:鳕鱼做的鱼板,浅黄的甜芝士,三文鱼鱼酱,熟鸡蛋…… 勺子递到她唇前。 钟霓直勾勾地盯着他,慢慢张嘴。 厨房内萦绕着油烟与香甜的气息,交融后,更多是香甜。 牙齿碰到瓷勺,舌尖触到软糯的点心,眼睛勾住他的眼神不肯挪开一分。 低调的柔黄色灯光打在他们头顶上。 唇压住勺面,慢慢滑动,勺柄顶端是他的拇指与食指,再不远处,是他的下巴,再往上,是她可以看见的全部。 这世上会有如此相同的脸吗? 勺子从她口腔离开。 她目不转睛得看着男人,慢慢咀嚼,细细体会嘴里的味道,偷偷探究眼前男人的面孔。如果真要说哪里不一样,那就是他眼角的痣了,以前是没有的。 他不看她,低头自己尝了一口,似乎不满意,于是问她味道怎么样? 好几种味道缠在一起,甜味倒是更重一些,和上次在正月茶楼吃到的味道相差无几。 第156页 她踮脚,歪过脑袋凑到他唇前,将自己尝到的味道同他共享,反问他味道怎么样。她突然的亲密,令他若有所思,一面抗拒,一面接受,他腾出一只手,搂住她细腰。 厨房一对饮食男女,共享食物的香甜气息,也让某人做最后一丝挣扎,贪婪汲取对方的气息,好好留住。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她微垂眼眸,这才发现他虎口贴着创口贴。 「阿sir,你骗我啊。」 男人目光顿了顿,「嗯?」 她伸出手指轻轻按住他的虎口,他顿了顿,转过脸看她,也看了眼按着自己虎口的那根手指。他捏着勺子,作势要再餵她尝一口。 她用指甲勾了勾他虎口上的创口贴,踮起脚,下巴压住他肩头,「你现在才用这个心疼我?平时做什么啊?藏一手,有没有意思啊?我记得我有讲过啊,不许骗我。」 「最近才学会做这个,也算骗你?」 钟霓哼了一声。 他轻笑,「你还想要什么啊?」 她眼神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今天我碰到大b哥,我问他认不认识你,他居然跟我讲不认识你。」 她伸手去拿流理台盘子里的小樱桃,「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这么讲,他一定骗我咯。」 她含住樱桃,突然靠近他,也突然要送进他嘴里。他尝到了樱桃味,他丢下手里的勺子,捏住她下巴,眼神温柔地看她。 温柔背后皆是梦境,梦境又像现实。 钟霓,是我骗你啊。 ☆、067(删减) 现下关头, 祖宗居然还能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同madam钟调情?丧龙扯下耳机,不能再听了, 听下去, 被祖宗发现,要掉一层皮。 但, 还是忍不住要讲一声叼! 厨房灯色柔黄,缠绵蕴藉,除了她, 周身一切作陪事物都好乖,都好知分寸。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提醒她:「这里是厨房。」 她笑出声,「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呀?」她的手正在寻他的文身,她笑望着他的眼睛, 一点点垂下目光, 突然蹲下。 他站定身子, 握着她纤细手腕的力度忽地发紧。钟霓抬起头,一张脸被他的影子覆住,柔黄的灯色反倒成为她眼里的装饰品。 她仰着面, 眼睛沿着衣角寻觅过去,钻进他的文身, 探究真相。 湖蓝色的文身花纹, 镶嵌在皮肤里,是印记,亦是她病态独占傅时津这个人的代价。纹身里有她的名字, 也有god。 上帝作证—— 那一日,她文身要文下他的名字,他突然不愿意,不愿意光明正大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他最清晰的痕迹。 「假如,假如日后你结婚的对象不是我,你的文身,要拿我的名字给你未来老公看吗?」 钟霓愣了愣,她完全想不到这么深这么远,为他无趣的假如而不高兴。 文身已纹一小部分,放弃不了,于是,他说文一个门。 「门?」 「n,字母n,门内有god,又有你这靓绝全港的霓虹,好不好啊?」 钟霓眨了眨眼,觉得他的说法好新奇,或许更多是因他一句「靓绝全港的霓虹」哄得她开心,便由得他决定。 他转身同文身师傅讲明文身花样,要n与god相融合。他不信耶稣,不信佛祖,什么神明都不信,所谓「god」无非是他要的信仰,不如就让他的信仰留在他这南天门内,也让他留在她的身上。 n与god的融合,他的霓虹,他的信仰,都在他身上,亦在她身上。 文身的痛,是他们执意要留住彼此感情的天真手段。 ——各路神明皆是证人。 如今,文身与神明都成了一种证明,要证明他是她所爱之人。 她吻上他的文身,在他的凝视下,在他隐忍的克制下,她轻轻吻弄、安慰他的文身,仿佛是藉此汲取抑制剂,好安慰她动盪不安的随时面临崩塌的防空洞。 「钟霓!」连声线也是紧绷的。 她脸颊碰到冰凉的金属腰扣,冰的她一震,也终于让她停止行兇。她不满蹙起眉头,仰头看他,抓了几下他的金属腰扣,「冰着我了。」 他低着头看她,抬手按住她抓着腰扣的手,似是生气,沉声问:「你知不知你在做什么?」 她无视他的话,手指用力按住他的文身,软软指腹仔细地去描绘上面的花纹,「我忽然想起好多事情。」她慢慢抬眼对上他目光,「半年前,你突然回来,突然的生疏,突然的冷漠……为什么,你突然就同意跟我结婚?」 男人正要说话时,钟霓突然张嘴咬住了他文身。 疼不疼?算不得疼,更像是甜蜜的疼,疼的他心痒难耐,疼的催他要提枪上膛。黑色裤子也藏不住他一把不可以杀人的枪。钟霓发现了,笑出声,抓住他的手,要他去解开硌人的金属腰扣。 他手指发麻,动不了,只可以垂头看着她。 既然他不肯动,那她只好专门对付他身上的god,对付她心里的艷鬼,要吸出他那扇门之下的「恶鬼」。 「回答我的问题啊。」 「……你希望我怎样回答?」 他手指可以动了,金属腰扣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浓重的唿吸、浓烈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围住。 他看着她,目光炙热。 钟霓从没这样近距离靠近过他这把枪,鼻前萦绕的气息浓烈但不刺鼻。她看着他深邃的眼,「当然是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啊。」说着,隔着薄薄的衬衫一角,研究文身成了她要作恶的最佳理由。 第157页 持枪上膛,心跳如雷。 灯色这样低调,饮食男女这样高调。 谁不愿沉溺? 身体覆下的影子让他的看起来没那么丑。钟霓吞咽了一声,别过脸,作势要从旁边熘走。 男人轻笑了一声,扣住她肩膀,突然就蹭到了她的脸。钟霓睁大眼睛,瞪住他。 「你回来之前,我洗过澡了。」他声音低沉沙哑,隐忍的克制让他这把枪快要走火了。钟霓挑了挑眉毛,后脑勺贴着橱柜面,「阿sir,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啊。」 他单手撑住橱柜,弓身低头看她,「除了钟意你,你认为还有什么理由要跟你结婚?」他动了动,枪口蹭过她下巴,不碰还好,一碰到她,便愈发危险。 「宝贝,亲一下。」他低着嗓音,柔声哄她,「它不行了,宝贝,安慰它一下,好不好?」 钟霓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出生地点,你知不知在哪?」 他怔了怔,失笑。他怕是真疯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跟她纠缠。 「温哥华。」 讲对了,她便仁慈地亲了亲它,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抬眼去看他的表情,她喜欢他这样隐忍克制,他越隐忍克制,她占据主动的位置就更大。 「警校时期,我的编号是多少?」警校时期,她纠缠过傅时津,为此不守警校规矩,惹了不少麻烦,傅时津生气便会像警校教官一样,大声喊她的警员编号。 陆钦南笑了起来,「x9003。」(该数字瞎编) 他偷来的一部分,相关的问题,他全都会回答,唯独那一份偷不到的,他一定不会回答。他知道,她再问下去,他一定会暴露,可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她正在亲他,正在扒他身上这幅属于别人的面具,他突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奋感。 害怕与情欲,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纠缠在一起,令他好兴奋。 她看着他这副难以见到的克制又差点失控的模样,不禁笑出声,「答对越多呢,我会奖励你更多。」 他摸着她的发顶,尾指从她眼尾扫过,「答错呢?」 「答错,就咬一口咯。」她笑着摸了摸她刚刚吻过的地方,「我第一次要求你做我男友,是在哪里?」 「公园,你跌进湖里了。」 钟霓抬眼看他,记得这么清楚?那奖励是不是该好一点?—— 男人的手突然用力按在她头上,声音沉地发狠,「钟霓!」 她抬着眼睛望着他,察觉到他要过来,她忙忙伸手推开他,转过脸,微微喘气,回眸瞪他。他拉过她的手握住,「不要玩了。」 「玩?我没有啊,我好认真的。」钟霓接着提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陆钦南怔住。 这种问题,他回答不出来。傅时津同她的第一次见面,他哪里会知?能记住的是陆钦南与钟霓的第一次见面。 他认命地闭了闭眼,在记忆里寻找一个靠近的答案,「警校。」 钟霓心里顿时发怔,仰起脸去看他的脸。 第一次见面,是在钟家老宅,也是在钟家老宅,傅时津在她心里种下艷鬼。第一次见面,傅时津和唐绍坤来钟家老宅见爹地,她正和爹地吵架,脆弱不堪,掉了眼泪,哭得很兇,是第一次见面的傅时津走过来,轻声安慰她,帮她擦掉眼泪。 这样的第一次见面,他会忘记吗? 陆钦南垂眸望住她,看她发怔的眼神,便知自己回答错了。他做不成傅时津了,于是,他不客气了,将属于傅时津的面具慢慢褪掉,眼里对她的欲望彻底暴露出来。 他匪气一笑,「答错了?不咬?」 钟霓回过神来,张嘴就要去咬时,他捏住她下颚,突然作恶,看她难受地皱眉,他也跟着难受,揉着她的嘴唇,「很难受?」 她眼睛又红又潮,兇巴巴地盯着他,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想到了什么,稍稍侧过身,拿过流理台上的点心,要餵她吃几口,讨好的态度也得不到她原谅。 既然不肯吃,那就让别的地方享用了。 钟霓睁大眼睛,双手抵着他,抬眼看他,仿佛是看变态,「你,你做什么啊?」 「奶油,甜的,不会难受了。」他捏着她下巴,蹭弄着她的软唇。钟霓推着他,仿佛不死心,讲再问一个问题。 陆钦南愣了愣,看她的脸,怜惜地揉了揉她眼角,真可怜,明明已经要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肯信呢?非要真相彻底朝她敞开吗? 「嗯。」他往后退了退。 她抓紧他的衬衫下摆,看着他腰侧的文身,声音低低,问:「你是谁?」 他绷紧了脸,揉弄着她的脸颊,「宝贝,先安慰它,好不好?」 钟霓抬起脸,眼眶蓄满泪水,「我问你啊,你是谁?!为什么有这样的文身?你知不知这文身是乜啊?」 陆钦南当然知道,这是他偷来的一部分啊。他蹙着眉头,捏住她下颚,要她张嘴,怎么可以忍受她先撩开一场活色生香后就要收手?他不许的。 她被迫张嘴,想咬下去时,又尝到了甜味。 「门内有god——唔。」 害怕的情绪终于被情欲的潮水无情地覆上去了,一浪又一浪袭上来,覆上去。 「门内有god,又有你这靓绝全港的霓虹。」 他俯身,捧起她的脸,一手揩掉她唇角的奶油,吻住她合不上的嘴,吸住她的软舌,贪婪地汲取她的甜蜜津液。他搂紧她细腰,让她完全靠进他怀里。他抱起她,让她坐橱柜上,同她唇上纠缠。 第158页 「阿霓,你忘了吗?我是你的。」他吻掉她的眼泪。这双眼,哭起来,动人的都令陆钦南忍不住暴露本性。 钟霓往后仰着,看着他,不能理解。她脑子里一团糟,事情都联繫起来,像是真的,又不像是真的。联繫到最后,全都剩下一句质问:「你到底是谁?」 「你是傅时津吗?」这世上,会有这样相同的面孔?如果他不是傅时津,他如何进的警队?指纹、血型呢? 他托起她身子离开柜檯,她本能抱住他,也缠紧他的脖子。他抱着她走到明亮的客厅,灯光亮的令他们方才的纠缠痕迹一览无遗,也无所遁形。 他抱着她去书房。书房右侧一排是深红色的菱形酒架,摆满了各类不同的酒。起初,她还抱怨他乱花钱买奢侈酒水,他说别人送的,没有不收的理由,况且他收藏好几种都是她喜欢喝的口味。这个曾经孕育爱意的房子,都是以她为主而有的。 他抱着她,腾出一只手,拿出一瓶红酒,要她去拿架上的开酒器。她不肯,只看着他,两只眼红红的,好不可怜。他笑着去吻她,哄着她去拿开酒器,「不想知道我是谁了?」 她推开他的脸,别过脸去看别处,「我不想喝啊。」 喝醉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趁他想办法单手去开酒时,她从他身上下来,迅速离他两米之远。 他衣服松松垮垮,站在酒架前,眉头一跳,目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开酒,再转过身来,她已经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枪,站在书桌后面,手持一把危险的枪,对着他。 这一幕,竟然来得这样快。 陆钦南算过,算的是可能是过了这个月他的生日,亦或者是这个月的圣诞节,偏偏连他的生日都没过去就迎来这一幕。 梦里总在发生的一幕,还是要出现。 不是讲噩梦总是反的吗? 她目光清亮,手持着枪,对准的是他,竟然还可以这样稳。陆钦南握着高脚杯,看着她,慢慢抬动另一只手,朝杯中倒酒,倒满半杯。他边喝边朝她走去。 他走至书桌前,右手重重放下红酒瓶,左手仍握着高脚杯。「阿霓,这一幕,我梦过很多遍了。」 钟霓紧紧握着手里的枪,「回答我的问题啊!你是傅时津吗?」 他微微仰头,喝了小口的红酒,嘴里很快就留不住属于她的味道了,一杯酒很快见底,他低下头,边倒酒边告诉她:「我不是。」 他将手里的高脚杯递给她。 钟霓单手持枪,用力唿吸,更多也是口干舌燥。 不是傅时津,怎么会有他们共同的文身? 「文身呢?你怎么会有啊?你怎么会知啊?如果你不是傅时津,怎么会知这些?!」 他仍举着杯子,她不肯接手,于是,他递到她唇前,抬起高脚杯,餵进她嘴里,她半带抗拒,红色的液体从唇上溢出,让原本颜色就很丰满的唇色变得更丰满且漂亮了。 他解开衣扣,低头去看腰腹上的文身。真该感谢这个文身,没有这个文身,他哪有机会跟她零距离亲密?哪有机会得到她无数个香吻与甜蜜纠缠呢? 他抬起头,目光迎上黑乎乎的枪口,「扳机都不扣,怎么开枪啊?」 「回答我!!」钟霓立时准备扣动扳机,「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呀?大b哥跟我讲,傅时津半年前就死了,他死了,那你是谁?」 陆钦南握住枪口,绕过桌子,向她走过去。钟霓迅速后退着,「站住!你站住!你不许靠近我!」 他不仅要靠近她,还要抱她、吻她,甚至要汲取她潮湿的温暖。他教她握好枪,贴着她的耳畔,告诉她打在他哪里是最致命也是最痛的。 防空洞最安全的那扇门轰然倒塌。 钟霓紧握着枪抵上他的腹部。 陆钦南一手捏住她下巴,轻轻吻她,每一分每一寸都不想放过。一手握着她持枪的手,用力教她抵住自己的腹部,不容她挪开一寸。 这才是陆钦南。 不是傅时津。 最后的面具要扔掉,要当着她的面扔掉,要她爱的人不是傅时津,是他陆钦南。 「我是陆钦南。」他轻轻按住她的文身,「这里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名字。」 她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单手推着他胸襟,「你不要动,不要动。」 他不动,只亲她,摩挲着她文身上的名字。 「阿霓,我真幸运,真是我太纵容你了,才会答应你,跟你去文身,你看,有这个文身,就像证据。」他们彼此在一起过的证据,天父都抹灭不了的证据。 「傅——」她下意识要喊傅时津的名字时,他倾身吻过来,吻掉她的话音。他揉弄着她的文身,若不是他还握着她持枪的那只手,那把枪就对不稳他了。 钟霓怕了起来,要他停下。以往随便掉一掉眼泪,他就会哄她,现在不管用了?她哭起来,大声埋怨他,她都哭了,他还作乱,再作乱,她怕她不小心扣动扳机啊! 陆钦南轻声笑,「你这么坏,把戏那么多,上过几次当就够了。」 「明明是你坏,明明是你骗我!」她趁他松懈,抬膝顶住他腹部,身体后仰,抬脚踹向他胸口,半躺在桌上,双手握着枪指着他。「我不管你是谁,现在,你给我滚啊!」 陆钦南老老实实后退着。 第159页 钟霓从桌上跳下来,单手持枪指着他,他面对着她后退着去开书房门。她见不得他的眼神,恶声恶气地让他转过身去,他不肯,脸上带着匪气十足的笑意。她动作粗暴,抬脚踹他,「转过去啊!」 陆钦南看了眼黑色裤子的脚印,眉头挑起,认命地点头,转过身,「是不是还得抱头?」 主动地位受到了威胁,她安全的防空洞岌岌可危。 她持枪用力抵上他后颈,「走啊!」 陆钦南乖乖走,走到客厅时,他突然一个转身,朝卧室跑过去,动作迅速地关上门。钟霓恼怒不已,抬脚踹上卧室门,踹了两下,没动静,她拧动门把,居然开了—— 门一开的瞬间,眼前是黑乎乎的枪口。 枪口的背后,是一双她陌生的眼。 原来,他真的不是傅时津。 那她所爱的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 ☆、068(删减) 陆钦南衣襟敞开, 额前碎发微乱,不似往日稳重形象, 没了衣冠楚楚, 也没了斯文表象。一把原本未上膛的枪,似在陌生的眼神抵迫下, 又因眼前的人,手指是柔情为它上膛,指准了她。 卧室的昏暗将他的影子拦在暗处, 无法企及他信仰的神明。 钟霓站在客厅的光线中,听见他上膛的声音,僵住上半身,一下子静住,惟有一双令人想锁住的比月色清亮的眼睛, 正有力地望着他, 遮掩不住的泪光怪让人心疼的。 陆钦南往前走了几步, 她皱起眉,没有后退,抬起胳膊, 握拳用力挡开他持枪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的枪很快也同样指上他。 他笑了, 歪身, 肩膀抵着门边,一双眼陷在昏暗中,看着她, 「宝贝,你猜,里面有无子弹?」 上一秒还拿着枪指着人脑袋,喊她宝贝?有无脸皮啊! 钟霓眼皮薄薄的,在他眼下稍稍眨动一番,都错觉有眼泪要溢出来,好漾动他的心房,让他放下自己的防线,再无反击能力。可是,没有,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特意漾动他的心房,而是又恼又笑,「我猜,没子弹。」话音一落,手指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她望着他,眼睫却还是颤了颤。 即便早知她拿的枪没子弹,他仍是为她扣动扳机的动作绷紧了心弦。他握住她的手腕,卸下她手里的枪,将自己手里上了膛的枪塞进她手里,沉声告诉她这把枪有子弹。 钟霓盯着他,在想,这张脸到底是真是假?整容?还是真像电影里那样的□□? 「你以为我不敢?」 大b哥犯了错,也不知该不该庆幸,他更大的罪恶,她还不知,如果知道,她这双眼还会不会被他这张似傅时津的脸皮困住思绪? 客厅、卧室灯光明暗明晰。 陆钦南松开她的手,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他的酒还在书房,还未喝完。钟霓拿着枪,对着他的背影,焦急地往前迈了几步,「你不是傅时津,你以为我不敢吗?」 陆钦南没回头,仍走向书房。 她当然敢,如果,她分得清楚此刻眼前的男人是谁。 文身是真的,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是真的呢? 陆钦南从书房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自顾自喝酒。极致的恐惧之后,竟是放松、兴奋,不亚于他当初开枪杀了傅时津时的感受。 他翘着二郎腿,左手压着沙发扶手,右手捏着高脚杯跟,食指敲着杯壁,眼睛望向她。 自己这样一直举着枪又不开枪,胳膊未免也太受罪了,又不是警校受训,她凭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她向他走过去。 陆钦南眼睛跟着她,她走至他身前,他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微微仰头看她。她放下枪,居高临下看他,看他慢条斯理品尝红酒,看他碎发下那双突然陌生的眼,看他微微敞开衣襟之下露出一角的文身,继而质疑她自己,自以为聪明,结果呢? 这张极为相似的脸,不是证据,又像证据,要论证据,比得过那样特殊的文身吗? 「你不是傅时津,那傅时津人呢?」 陆钦南目光垂下,落进高脚杯中微微晃动的似血一样的红酒,杯壁映着不清不楚的人影,目光好清楚地穿过透明的杯壁,直定在她蹭破口的左膝上。今晚,荣叔来电同他讲解决大b事情之后,钟霓玩命追车……想一想画面,都觉好危险。原来madam钟是真勇勐。 「madam,我回答你的问题,我有什么好处吗?」 钟霓眉头一挑,愣了数秒,怒极反笑,俯身靠近他,一手撑在他肩侧沙发背上,一手掐住他下巴,左右细看,找不到任何整容会留下的疤痕。 「这张脸,是真的假的?」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陆钦南捏紧手里的高脚杯跟,唿吸紧了几分。他该感谢这张脸是真的,哪怕多厌恶这张同傅时津一模一样的面孔,也该感谢这张脸令他这样靠近她。 喉结滚动的下一秒,压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勾住她弓起的腰身,按向自己,也找到机会吻上她香唇。他扔了手里的高脚杯,鲜红的液体摔到地毯上,很快被羊毛织物吸收,真像鲜红的血。此时此刻,他不要鲜红酒精,他要她的香吻,好让自己被酒精侵蚀的细胞染上一层属于她的罗曼蒂克。 眼前即是一切。 钟霓顺势而为,双手掐住他脖子,要答案。陆钦南靠着沙发背,微仰着脸,揉着她的腰窝,看她,拉开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手掌心被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硌出一种真实感,不是梦境。眼前一切都不是梦境。 第160页 他捏着她的手指去描绘自己的眉骨,问她这张脸真的那么像傅时津吗?一点区别都没有吗? 钟霓半伏在他身上,余光扫了眼被他扔在沙发上的枪,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他突然扣紧她后颈,吻住她。钟霓摸到他滚动的喉结,下意识按住。他停了下来,双目圆睁,鲜红的酒精,嫣红的嘴唇,情欲在他眼里隐忍得愈发腥红。 「有没有区别?」陆钦南问她。他不相信,自己同傅时津一模一样,而她分辨不出一丝差别。 当然有区别,傅时津不会这样看她,更不会这样吻她。他的眉骨,他的喉结,都不像傅时津的。钟霓眼睫一颤,明亮的眼睛眨眼便湿了。 「大b哥讲傅时津死了,他死了吗?」 陆钦南默住,指尖点在她眼角,她眼里的人,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是傅时津。他恼了,「你爱他?你搞清楚没有?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掉一掉眼泪马上来哄你的人是谁?愿意答应你去文身的人又是谁?他会像我这样惯着你吗?……」 他用力吻她数秒,望着她的眼睛,「……傅时津有这样吻过你吗?」 手指摸过她下巴上的创口贴,拇指按在她的下唇上,时而用力摩挲,时而轻轻摩挲,无论是哪种力度,拇指都在蠢蠢欲动,想带着他通红的欲望的钻进她湿热的唇舌之中。 钟霓捉住他的手,声音作抖:「我是问你啊,他死了吗?」 防空洞已崩塌,她要面临什么,她都没把握了。未来的未知不安地渗透当下的每一秒钟,她无力反抗。她单手用力掐住他脖子,「他死了吗?」 陆钦南望见她掉下来的眼泪,眉头皱起,耐着性子擦掉她掉下来的眼泪,无心分辨她这眼泪到底几分真又几分假,若是假的,自然是好,可若是真的呢?他无心分辨了。 「死了——」 钟霓倏地拿起沙发上的枪,用力抵上他额头。 明亮的灯光下,她眼里迸发出的怒意好清晰,陆钦南静静凝视她,揩掉她脸上的泪迹,湿漉漉的手指放进他嘴里,尝到了她眼泪的味道,也辨出真假。 他笑,「你又骗我。」 她对傅时津不是讲爱不爱,真要讲爱,她爱的无非是起初的那种感觉,安全、舒服、病态。而眼前这个男人,趁机钻进了她的病态的感情缝隙里,也不知是何时就取代了她要的那份感觉。 可眼下,欺骗的感觉犹如被至爱之人所背叛。 她一手持枪更用力抵住他额头,恨不得要抵出一个洞来,「到底是谁骗谁啊?傅时津?还是叫你什么陆钦南?哇,阿sir……」她一边笑,一边擦掉真假不分的眼泪,「你好厉害啊,真厉害,我竟然会犯蠢,我比不过你……」 她食指按住扳机,「傅时津死了,那么,你是如何混进警队的?你有什么目的啊?坤叔的死,跟你有无关系啊?还有,你这张脸……」钟霓静住,蹙眉望着这张脸。 她忽然觉得有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要将她罩住。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两张相同的脸呢?那么,背后是什么?针对的是整个警队? 但,不对,她不过是一个重案组普通的警员而已,除了背后,刚刚因为坤叔案件受到牵连的爹地——总部总警司钟柏年。 她定定地看着陆钦南,顿觉匪夷所思,「你目的是钟柏年。」不是问句,是肯定。 陆钦南望住她,揉了揉她的唇角,真心夸她:「宝贝好聪明。」抬手握住她抵着他额头的枪,倾身向前,头也用力抵上枪。 「是啊,你是总警司的女儿,我不搞你搞谁?」 钟霓低下头,持枪的手在发抖。 「开枪。」 钟霓慢慢往后退,可腰上的那只手束缚着她,只允许她进,不可以退。她握紧手里的枪,忽然地,用枪托朝他额上砸上去,「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 额上很快见红,他侧了侧脸,不在乎额上的疼痛,反倒伸手去揉了揉她面颊,笑,「你敢,除了你,没人敢拿枪这样指着我。」这样拿枪指着他的人都死了。 钟霓看着这张脸,看着他温柔的眼,这双藏着温柔月夜的眼,她是心甘沉溺进去的。 她爱他吗? 如今答案还重要吗? 「我是差人,我没理由这样指着你开枪,我们还没离婚,离婚了,我一定指着你这里开枪。」她擅长腿攻,也真的毫不留情用腿攻击他。起身,一脚踩上他胸膛,眼神冰冷地看他。 他由得她动手,双手摊开,低头看向踩上胸口的脚,嗓音低低,笑出声。 「不许笑!」她腿上施力,更用力踩住他。 他用力握住她脚腕,轻轻笑,「你喜欢我笑。」跟她享受时,他沖她笑,她就比平时更紧緻,每个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哪捨得忘掉。 他突然用力推开她小腿,右手迅速勾住她腰身,欺身上前,一个反转,她便被他压在沙发上。她太厉害,尤其是腿功,他只得麻烦一点,忍受她两只手的攻击,抱着她去卧室。还未到达床上战场,她挣开他的束缚,在卧室门口同他大打出手。 他单手束缚住她双手。在黑暗的地方亲吻她,感官得到的刺激比平时更清晰。 「阿霓,我给你机会开枪,你不开枪,是不是说明你爱我?」 「晚上是很容易做青天白日梦啦。」 第161页 陆钦南啄吻她脸颊,慢慢便啄到她软软的嘴唇上。为什么她的嘴唇可以这样软?是不是人人都这样? 他认真描绘她的唇线,她突然张嘴要咬过来,他捏住她嘴巴,鼻尖蹭弄着她的鼻尖,忍不住骂她「小坏蛋」,语气却更像宠溺的训斥。 若是以往,她一定无法抗拒此刻,恨不得要将自己融进他的怀里,一秒都不要分开。 钟霓目光静静的,内心却翻天覆地,「比不过你。」 他拉下她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就当是我做梦好了,梦里有你,我知足。」 钟霓默住,皱起眉,片刻后,她讥讽他:「你爱我啊?」讲起来,她好像都没听过他讲一句我爱你。周遭这样暗,她看不清楚他的眼,只觉得他气息好炙热,连吻都是灼人的。 陆钦南不回应她的问题,只拉着她的手摸到他的文身上。 「这里,是你的。」 再到另一个地方,「这,也是你的。」 钟霓不屑嗤笑:「你不是傅时津,我怎么知你这玩意儿到底是谁的啊。」 他皱起眉,就知她生起气来,这张嘴就不会让他好过。于是,哄着她,要她乖乖kiss,她哪里会乖?被咬一口才知她可以不乖到什么程度。 她见终于咬到人,得意发笑。 他挑着眉,笑看着她,突然拉着她靠向飘窗,拉开厚重的窗幔,扯着窗幔一角垫在她会躺下去的地方。他伸手抽过一旁落地衣架上的条纹领带,动作熟练地绑住她双手,又很熟练解决她的防护。 钟霓睁大眼睛,借着窗外城市的光线看陆钦南。 「你等等,你等下,我现在不想做啊!」 「不做。」 不做,那搞乜呀? 下一秒,神圣花园被探访。窒息的快感要吞没她。 钟霓喊着他的名字,要他停下。 「陆钦南,陆钦南,你停下!」 「叫大声一点。」 她垂眸望了他一眼,立时捂住自己的嘴,她怎么可能要去满足他? 微弱地光线隐匿了他,她看不清楚他了。 他一面哄着她解放花园圣地,一面看她的表情,胸腔里蕴满的情愫更浓烈了。 这一处神圣花园,是他的。 她睁开眼看他。 他笑着安抚她。 她皱起眉,似是不甘心,想到了什么,讲:「你不是傅时津,我会同你分手,离婚,会有别人像你这样在我身上——」 陆钦南皱起眉,不动声色,却要勤力撞碎她要讲的那些令人生气的话。他俯身,摸着她发了汗的额头,吻了吻她的眉,「不可以,不可以,明不明白?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不要讲别人。」 钟霓的心在颤抖,跟着窒息的□□快感一起颤抖。「资料上,房产证,结婚证,上面的名字都是傅时津,我老公的名字是傅时津,大家承认的,法律承认的,你是陆钦南,你有乜资格啊?」 陆钦南绷着脸,咬肌兀然绷紧,放松,又再绷紧。他不是温煦阿sir傅时津,他是陆钦南啊,真真是做差佬做上瘾了,做到都忘记了自己本性了。 「没关系,你找别人,我搞他,搞完他,再搞你。」说完,用尽他所有亲密手段,要她喊着他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喊着陆钦南。 「宝贝,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好不好?」 为什么,他总爱在这种事情上保持十足的耐心?她不满,抗拒他的诱哄,哼着,明明都没力气了,还要骂他,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静住,俯身摸着她的眼角,亲了亲她,「嗯,等你搞死我。」 恢復陆钦南的本性,哪还有傅时津的温柔与小心对待? 钟霓被他抱出去,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进行私密的勾当。光线亮开,所有都清楚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眼神,都清楚了。 她抓到沙发上的枪,抵上他腹部。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教她扣动扳机。钟霓慌了起来,骂他,缠住他的地方更紧张了。他舒服地喘了口气,捏着她的手指扣动扳机—— 结束了。 ☆、069 是空弹。 承受空弹的人脸上是露着笑容的, 开枪的人是脸色惊慌,嘴唇都因此发颤。也许是只剩今晚, 一恢復了陆钦南的本性, 恶劣根性便忍不住,要一口气从平时包裹住他自己的斯文白衬衫钻出来, 全都要展现给她看。 告诉她,心甘臣服在她身上的人不是傅时津,是陆钦南。 钟霓静了几秒, 恼怒至极,连续扣动扳机,扣动第三下时,陆钦南握紧了她的手,沉住眉头, 告诉她:「里面真有子弹。」 闻言, 钟霓心一抖, 强装镇静,握着枪用力戳向他的腹部,「第一发是空弹, 刚刚扣动两次,你猜这下还是空弹吗?」 情欲褪了颜色, 只剩一双微微发潮的眼望住他。 陆钦南伸出手抚摸着她的眉尾, 也抚掉她额上的细汗,他只是望着她,没有任何言语, 握着她细腕的手,宽厚粗糙,该是最廉价的镣铐,却慢慢松了力气,由得她扣动第四次扳机。 钟霓皱起眉头,明明他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却仿佛仍有人握着她的手,教她、催促她扣动扳机—— 陆钦南面色无异,沉默地看着她。这把枪是真有子弹的,知她有胆,却不知她可以这样毫不犹豫开枪。一时间,他心总难免被打空了一下。 第162页 ——是空弹。却也让两人心理绷到极致。 钟霓脖颈绷紧,用力吸了口气,整个人窝在沙发上,握着枪的手愈发用力,指尖发白,指背绷住,骨节因而格外分明。 陆钦南看着她,「还有两次机会。」 左轮枪,六个弹巢。 钟霓拿着枪的手一抖,突然用力朝他身上扔砸过去。陆钦南接住枪,笑了一声,打开弹巢给她看。钟霓稍稍缓和的表情一剎阴云密布,她腾地起身,跳下沙发,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刚刚她若是再扣动扳机,一定是命中红心啊。钟霓一手揪着他发皱的白衬衫,一手在他脸颊边慢慢握成拳,他倒映在她眼底的模样,是已失去了傅时津的斯文温煦。 他真的不是傅时津。 钟霓眼睫一颤,推开他。 防空洞已崩塌,她所有安放于防空洞里的情感都失去了安全防护,仿佛一瞬失去了底气。她走了几步,腿一软,脚步踉跄,摔倒在地毯上。 陆钦南将子弹卸下,枪与子弹都随手扔到沙发上,单膝跪地,拉过她的右手,揉弄她因为开枪而紧张的手心肌肉,腿软亦是他造成的,他沉默地帮她按摩小腿。 钟霓抱着左膝,静静地望着他,她以为他是傅时津,她以为傅时津是她最安全的防空洞,可眼前是假象,最安全的防空洞早就被人代替,是她不自知。怪她太愚蠢,怪她太痴迷他营造的假象——是假象吗? 钟霓想起姑父的话—— 「你有无想过,如果傅时津卧底那半年时间让他变了呢?他如果变节了呢?阿霓,如果,如果傅时津变节,你要如何?公事公办?你做得到?」 她记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做不到,我是警察,他犯法,我抓他。」 想的一直都是傅时津卧底半年变节,却从未想过他不是傅时津。 「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忽然,陆钦南问她。 钟霓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目光若有所思,不作回答。 陆钦南静了片刻,抱起她去浴室,帮她清理、按摩,处理左膝上的擦伤。方才还明明针锋相对,现在她还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侍候,他眼里带笑,趁她闭眼享受时,从身后凑近她,捏过她下巴,迫使她侧过脸来,与她亲吻。 钟霓睁开眼,在浴室间温热的雾气中望住他。 陆钦南如何混进警队?钟霓想了很多种可能,cib混得过去,重案组混得过去,可内部调查科如何混得过去?内部调查科那些都不是简单的人,除了姑父高楚杰,内部调查科高级督察刘锦荣出自保安科,警队明日之星,为破案是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会放过陆钦南不查清楚就让他回归警队?她想不明白,在内部调查科的调查下,怎会有漏网之鱼? 钟霓蹙着眉,歪着脑袋审视他。一模一样的脸,难不成连指纹、血型都是一样的?不对,她想错了,一个能模仿傅时津的人,事情一定做全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警队有问题。 望向对方时,模样不变,眼神是一回比一回陌生了。卧室的昏暗使所有情绪都被遮掩。男人搂紧身边小情人的细腰,一遍一遍地亲吻她的手指,在昏暗的地方,迎上她敌意、审视的目光,再如何陌生,谁都望不到。 真可怕,昔日义合会四九仔,一步一步爬上社团堂口大佬位置,只差一步即是社团坐馆,明抢暗夺,要活,也要防人背后插他一刀,从未有此刻,贪婪一分温情,即会上瘾,妄图再贪,再贪。陆良警告过他,出来混的,生死难定,更不可贪心,凡是须适可而止,多贪一分,是成弱点。宣文汀找过算命的,帮他算一算命,讲他贪即是大错,悲苦之象。 似乎他身边很多人都信佛,相信因果报应,不愿造太多孽,故而从不亲自动手,借别人的手去沾血,宣文汀是这类人,侯爷也是这类人,陆良更是,可反抗命相信因果报应的结果呢?善良是愚蠢,人蠢赚不了大钱不讲,是要低人一等,做烂仔啊。陆钦南不愿意低人一等,他当然要往上爬,世上无人爱他,不是吗?做乜要顾忌因果? 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忽然想起了陆良喋血街头惨死的模样,想起他的警告,愿意相信所谓的因果。 也许是梦中场景变为现实,陆钦南难得不再做噩梦,从未睡得如此安稳,更让他安稳的是,钟霓不像他梦中那样冷漠。 然而一觉醒来,他的臂弯空荡荡,没有钟霓的痕迹,他彻底清醒过来,出了卧室,四处寻人,不见她人影。昨晚随手扔在地上的枪与子弹都不见了。 他按住后颈,转身找到自己的手机,call张家诚,告诉他后路该铺上了。如今,身份在钟霓这边暴露一半,不出多久,她一定会知他是义合「祖宗」。 秘密尽头是真相,真相尽头是恶果。钟霓犯了蠢,她是自愿吞下尝受到了鲜味的一颗恶果,甘之如饴。 西九龙警署食堂区茶餐厅。 钟霓在江月嬉笑的目光下扯了扯衣领,遮住脖颈间昨晚留下的痕迹。「大b哥怎么样?」 江月收起笑容,摇头嘆气,「命大,死不了,但昏迷不醒,这一撞,不死也瘫啊。你知是谁开车撞的吗?你突然找上大b哥?为的什么?」 钟霓捏着手里的奶茶吸管,锁眉沉思。现在警队有问题,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更不知可以相信谁,眼下,江月是她唯一可以绝对相信的人,此外,是姑父,她在想要不要去找姑父,可偏偏潜意识里有顾虑,若姑父知傅时津不是傅时津,是什么后果,不用讲。 第163页 她暗恼,失落,为自己崩塌的防空洞,却又不理解,防空洞塌了,她应该会很暴躁,像当初在警校那样,无视规则,破坏纪律,完全不符合做为警察。 为什么? 真爱他? 讲笑! 「阿霓!你做什么啊?!」江月按住她突然捏爆鸳鸯奶茶纸杯的手,「哇,madam,昨晚你搞过火?耶稣看不过去,踢中你脑袋啊?」 钟霓回过神来,看了眼被捏爆的奶茶纸杯,忍耐着躁火,吐出一口气。 「哈!是啊,耶稣题中我脑袋,要叫我发癫啊,我要告耶稣啊!神父讲神爱世人,神佑世人!讲来讲去,都是在欺骗广大信徒啊!你也不用信了,耶稣是骗子啊!」 江月愣了愣,倒不是第一次见钟霓这样暴躁,是第一次见她明明昨晚搞过火,隔日却这样暴躁,不该同以前一样目含春意? 曾经相信耶稣,请他保佑傅时津平安回来,回来的不是傅时津。神同陆钦南,制造了一个甜蜜谎言。 她低头,望见指间的钻戒,价值不菲的钻戒令甜蜜谎言更真实,真实的像是她与陆钦南之间的谎言信物,比文身更像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信物。 因为停职,钟霓想进重案组难上加难,陆钦南早已下命令,不许madam钟进重案组一步。她一双眼看谁都像看犯人,看到依旧装模作样的陆钦南出现在西九龙警署,高定四件套西装,头髮整理得一丝不苟,衣冠楚楚,矜贵凛然,若不知那副披着傅时津面皮下的真面目,她一定会拜倒在他西装之下——曾经拜倒,算她犯蠢,只痴迷表面。 西九龙警署地下停车场。 钟霓拦住要开门上车的陆钦南,「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陆钦南转过身来,左肩抵靠着车门,眉目浮现淡淡的笑意,耐人寻味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所想念之处。他右手朝她伸出,「先把左轮还我。」 钟霓扬了扬右眉,气定神闲,哼笑,「怎么?还想玩你开一枪我开一枪的把戏吗?」 陆钦南敛眉不言,收回右手,好一会儿,他才问她要做什么交易。 「我要回警队,做为交换,我暂时不会暴露你身份。」 陆钦南低头,抬手,手指拂开袖口,望住腕錶上的时间,听到她的话,眉头一抬,「回警队,好查我?」 钟霓本没打算骗他,打算承认时,她忽然变了脸,上前揪住他的条纹领带,「查你又怎样?我是警察啊,你是什么啊?你是人是鬼我都不知啊,警察查你,理所应当。」 陆钦南垂眸,握住她细腕,将条纹领带从她手里抽出来,搓揉着丝质软滑的条纹领带,声音低了几分,「知不知这领带上面是什么味道?」 钟霓睨了眼他手里的领带,认出这是昨晚她碰过的领带,脸色顿时一冷,抬脚就朝他腿上踹上去,他往侧面一躲,避开她的腿,反手拉过她的手圈住她上半身,用眼神指了指侧面角落里的监控。 钟霓咬牙切齿,侧目瞪他,微微笑:「要装傅时津就装的像样点!哈,忘了,阿sir,我钟意斯文温柔的老公啊,要装做我老公呢,请你装得像一点啦,ok?」 陆钦南扣着她胳膊,半圈着她的身子,看她侧脸,目光从她耳垂流连至她颈间的怀表项鍊,这是监听她的工具,多看一眼,都好膈应。 他目光落在她光秃秃的无名指上,不见钻戒,目光沉了下去。 「你钟意斯文温柔的?」像傅时津、林知廉那类型的男人? ☆、070 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他不甘心。 斯文温柔阿sir, 英姿飒爽madam、斯文温柔豪门少爷, 古灵精怪警察小姐,俊男靓女, 怎么讲都登对啦。 他陆钦南不过是烂仔,卑劣不堪,与豪门千金小姐madam钟是一个天一个地, 一如她看的那部电影《天若有情》,富家女与古惑仔,世人眼里哪里登对? 自制力强大如他,也免不了俗,俗地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也不能明白他为何如此, 生物学、心理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学论能否帮他解释一下? 钟霓斜睨了他一眼, 用力推着他手臂,他不肯松手,歪着脑袋, 看着她,在车与车临近的间隙中, 连目光都是逼仄的, 窄的只容得下一人。 他要装做一个斯文温柔的阿sir,可惜,恶鬼被打回原形。 钟霓看着这只被打回原形的恶鬼, 心生古怪的怨意,脸上却带笑,「是啊,我好钟意啊。」 陆钦南不咸不淡抬眸,锁住她未戴钻戒的左手,钻戒是信物,比文身更像信物的信物。陆钦南从未有如此这样的渴望,他渴望拥有一个永不失去的信物,文身不过是证据而已。 突然地,他握住她的手,带动她身体转过身,面朝车窗,拉着她的手按在车窗玻璃上。两人的手,比本人要表现的亲密多了。 他掰开她握成拳的手指,大掌按着她手背,手指穿过她指间,按在如镜子一般的车窗上,她手指上所有抗拒都一目了然,而他须负责抚平她的抗拒。 警署停车场,不是只有他们两人,监控之外,还有旁人眼睛。 钟霓恼羞成怒,回眸瞪着他,低声斥他,却毫无作用。 他侧过脸,贴近她耳侧,盯着她映在车窗玻璃上的那张脸,唿吸间,嘴唇蹭过她耳廓,拇指揉弄着她本该戴上戒指的无名指,「戒指呢?」 第164页 钟霓在车窗上对上他晦黯的眼神,蹙眉,低声讲:「交易,你答应,我给你戒指,连左轮都一併还你。」 陆钦南望着玻璃上的人影,是两张脸,是两种眼神。沉静的,审视的,渗透在两人之间,似乎没束缚住她,反倒将他束缚住。原来,真相赦免了他的假象,却没有卸下她无形锁住他的镣铐。 男人久久不答,钟霓失去耐性,偏头看他,真真切切对上他目光一瞬,心情微妙,令她有些手足无措,头皮发麻,为远离这样的感觉,她抬动右手,胳膊肘用力后顶,动作蛮横地对待他,要他松开,要他马上离她远一些。 她讨厌这样的亲密距离,让人万分不安。 闻言,他松开她的手,慢慢后退着。 钟霓转过身,迅速离他十步之远,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戒指,捏在指间左右摆动了几下,眉头一挑,笑着讲:「钻石而已啦,你都送我啦,难道还想要回去?阿sir,你不至于这样小气吧?」 一口一个阿sir,仿佛什么都没变。 钟霓随口一句话、随口一个称唿,都随时会拖着他跌进回忆里,所有亲密在他记忆表现的都好细緻。 陆钦南朝她走一步,她便后退,好像他是什么洪水勐兽,躲都来不及。她指着他,「你别过来!我知我打不过你啊,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扔了。」 她是说到做到的性子,陆钦南只得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看着她。她讲得出口就做得到,他怕她真扔了那颗钻戒——哪怕真是一颗玻璃。 「交易,你答应,我还你。」 陆钦南佯装出考虑的表情,想了想,再看她,「你过来。」 钟霓蹙眉,目露警惕,拒绝过去。 「你不过来,我过去。」话音一落,钟霓朝他走近,留出一些距离,却抵不过他伸长的手臂,他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夺过她捏住的戒指,一边要重新给她戴上戒指一边讲:「抱歉,让你停职的人不是我,是madam关。」 钟霓没忍住,开口骂人。不能交易,还讲这么多废话?钟霓撒开他的手,连戒指都一同撒开。钟霓看向掉在地上的钻戒,愣了愣,再看他,他保持原来的姿势,目光静静凝视她,不言一语,令钟霓感受到了畏惧。 指间空荡荡的感觉,不是不清晰,可更清晰的是她身份,她是警察。讲起来,似乎讽刺,未入警校之前,她同飞仔走得近,一如太妹,染髮、戴耳钉、ktv、舞厅、打交……什么叛逆事,她都做过啊,瞧不起差人,厌恶差人总警司爹地,却有仅仅是因为想要接近傅时津,便入警校,每日魔鬼训练,暴躁的性子一天一天地被磨着,但一想到只要出了警校、优秀毕业就有可能接近傅sir,她便可以无所谓那些魔鬼式训练,心平气和压下自己暴躁的性子,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偷偷打造了自己的防空洞。 傅时津是正直阿sir,她要做警察,亦想有一日做女警司。然而,傅时津死了…… ——「你做坏事了吗?」 「你觉得什么才是坏事?」 「违法的事情咯。你违法了吗?」 「我是警察,怎会违法?如果我违法了呢?」 「抓你咯,我可是要做女警司的人!绝不会放过你。」 「madam志向好伟大。」 …… 原来,那时候,他就不是傅sir了。 她真有够愚蠢的,一结婚,摇身一变,青春靓女做了傅太,就以为得到了能安稳她防空洞的天然抑制剂,心安理得地享受、沉溺,在他身上寻欢且作乐,汲取她需要的快乐养分,甚至愚蠢地同他讲了几多次「我爱你」。 她爱的人是谁? 钟霓双手握拳,双眸愠怒,看着陆钦南捡起地上的戒指,看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她后退着,心生畏惧,也心生了逃避——长这么大,除了没见过的妈咪,除了待她如陌生人的爹地,她从未逃避过什么,从未畏惧过什么。 畏惧,是距离。一条距离线横亘出的是楚汉河界,两方兵马各自守卫自己的将领,却也将他们隔得很远,很远。 她转身跑走。 陆钦南沉默着,将钻戒捏进手心里。 可怜奢侈的钻戒被女主人抛弃,就变得无比廉价。 钟霓不愿再回欣荣大厦,被勒令停职,重案组大门她都进不去,心中憋闷,在文澜的拳击馆待了一天,打了一下午的拳,手指都块失去感觉。 心不在焉的结果便是受伤。对方是男拳手,从未赢过钟小姐,得到她松懈的机会,一个勾拳袭向她侧脸,疼痛使然,理智回归。 一拳打散她脑子里的陆钦南。 她往后一仰,后退,靠上拳击台护栏绳,文澜在下面担心地喊着她的名字,她抓住绳索,望住眼前冲过来的男拳手,起身往右面一转,避开男拳手冲过来的拳头,再转身,彻底反击男拳手,反摁住男拳手的整只胳膊,摁于地上,久久不起,直到裁判吹响口哨。 打拳、流汗、疼痛,她清醒了。从拳击台上下来,文澜递上毛巾、水杯给钟霓,「钟小姐,你怎么了?刚刚你可差点被……」文澜指了指她的脸,颧骨一片青紫,真是好久没见过她这样了。从她开拳击馆,钟小姐来捧场,成为常客,vip客户,大金主,每一次来打拳,点到即止,从未失常,哪像今日打个拳由得被人一拳蒙脸啊? 第165页 钟霓趴在圆桌上,一手托腮,一手捏着吸管慢慢喝水,没理会文澜的话,想到了黄毛,于是便请文澜帮忙留意上面的空房间,更要留意黄毛这个人。 自大b哥出事后,钟霓以为黄毛消失了,正愁着要怎么找他时,他又主动出现。文澜小声告诉她,她打听过了,黄毛的确是大b哥以前的马仔,不起眼,可要往细里查,查不出什么,越不起眼的人在别人眼里犹如空气,一致都讲没印象。 哇,不起眼的人,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钟霓不高兴了,黄毛一出现,就遭钟霓粗暴对待,反手将他摁在满是灰尘的木桌上。黄毛低声嚎叫,「madam,我做错什么事啊?我好心给你消息,你这样对我?」 钟霓抬脚,扎眼的马丁靴在黄毛眼前一晃而过,吓得黄毛忙忙闭眼求饶。 「知不知我最讨厌什么?」 黄毛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道:「……犯、犯人?」 钟霓拿过先前他留下的一沓香,没火机,就助不了兴啦,只好捏着一根细长的香轻轻扫打在黄毛的嘴鼻间,随时都可能突然钻进黄毛的鼻孔或嘴巴里。他屏息闭嘴,苦着一张脸望着钟霓。 「我讨厌有人骗我啊,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说着,细长的香打在黄毛的嘴上,不疼,却吓到十八岁醒目仔。醒目仔到底是醒目仔,被吓到,一张嘴还是没有一句真话,嘴巴甜蜜蜜,只顾讨好madam钟。 钟霓冷眼看着他,捏着细长的香扫弄着黄毛的鼻尖,「嗱,别讲我没给你讲真话机会,小排挡飞仔,十八岁,摆鱼丸摊,卖鱼丸,有个阿婆,普普通通,要人脉没有人脉,要朋友有几多啊?哈?你消息从哪里来?为什么你会知警队内部消息?我都不知,你怎会知?谁给你的消息?」 黄毛明显慌了神,没想到钟霓回把他的底子查得这么清楚,可仍是装傻,讲不知madam钟讲什么,他是普普通通啦,可不代表他无用啊,整个油尖旺,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有所耳闻。 钟霓心里堵着火,没耐性,拿过桌上一沓的香,直朝黄毛嘴上扫过去,神情发狠,「长了一张能食能饮的嘴,为什么就不讲人话呢?我给你机会啦,是你不讲真话,别怪我。」 黄毛被扫了一嘴的香味,吐也来不及,眼看madam钟要将香插进他嘴里,他挣扎起来,大喊大叫,钟霓干脆一脚踩上他乱蹬的小腿上。 十八岁社会仔再如何醒目也比不过警校优秀生,尤其是品德非优的暴力优秀生。 黄毛瞥见女人冷冰冰的眼神,心知她不是玩笑,一张嘴飞快吐字:「我讲啊我讲啊!」 钟霓握着一沓香,停了动作,看着他。 「是有人,有人给我透露消息啊。」 钟霓眉头一挑,又想起黄毛在警署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是她刚好审讯黄毛?安排她审讯黄毛的人是边个啊?她忽然想到,目光顿了顿,摁着黄毛后颈的五指倏地用力,冷声问:「谁?」 「我不知啦,我只知他是重案组的人,我听你们喊他程sir。」 钟霓默住,徒生一种迅速坠空的感觉。 黄毛看了她一眼,趁她发愣间勐地用力挣开她的束缚,起身就往门口跑。钟霓反应过来,抬脚踹向桌子,桌子往前一翻,撞翻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短暂地拦住黄毛,没几下功夫又被钟霓重新束缚住,这会儿不是手,是一脚踢中他后膝窝,踩住他前脚掌,马丁靴硬质鞋底踩住人够痛。黄毛认栽,苦着一张脸认错求饶。 「你刚刚的话,没有骗我?」 黄毛表情认真,用力摇头,讲哪里还敢骗madam。 「ok,我信你一次。」钟霓拿出几张大金牛递给他。 黄毛心虚,犹犹豫豫没胆子接。 钟霓没耐心,将港纸塞进他衣领里,「拿钱买消息啊,再帮我打听件事情。」 黄毛点了点头,认真讲这次绝对不骗madam。 无法回警队,就无法利用警队内部情报资源查她想查的事情,她想来想去,是在外找外人帮忙,在内找江月帮忙,可江月也被限制了,同钟霓关系太近,警员身份,职位比不过人家高级督察的嘛,那么只剩下督察程宇年。 高级督察级别权利再如何,也不好光明正大限制督察级别。 临近耶诞节,十二月的维港比往日多了份温情,辽阔的黑色夜海在不夜港霓虹中波光粼粼。 钟霓大方,请程宇年、江月食顿大餐,顺便同他们讲明自己的需求。西式餐厅,鲜红洋酒、精緻餐盘餐具在餐桌中间的多层烛型灯下泛着层层光晕。 「你想查什么?这种事情,你找我?不找你傅sir啊?」程宇年没好气道。 钟霓笑眯眯递上一杯浓红甜酒,「程sir,帮帮忙啦。」 程宇年听她喊自己程sir,头髮一麻,接过酒杯,「请你快点讲,过了今日,明日我可不认识你,傅sir警告过我,不许我跟你透露重案组的事情。」 钟霓不屑,「切」了一声:「他一句警告抵得过我跟你认识多年的情义?哇,程宇年,你未免太不讲义气了吧。」说着,同江月碰杯,拒绝与程宇年碰杯。 程宇年敛眉,直问她想查什么。 钟霓想了想,本打算讲想查陆钦南,也不知怎么的,改了口,讲:「帮我盯着总部总警司钟柏年这件案子,如果有什么不对劲,请你务必马上告诉我。」 第166页 「内部调查科有插手这件案子,你姑父比我们更适合帮你啊,他知的消息一定比我们多。」江月说。 钟霓沉思着,片刻后,她说:「我是想让你们帮我盯着重案组。」 程宇年眼睛一抬,忽然讲:「你意思是要盯傅sir?」 钟霓看向他,目光顿了几秒,手指摩挲着杯口,目光静静,「嗯,请程sir帮我盯啦,到时圣诞节我请客。」 晚上十点钟,正月茶楼二楼的老式西洋钟在宾客的喧闹声中整点敲了起来。 嘡——嘡——嘡—— 陆钦南盯着源源不断注入杯口的威士忌,听着耳机里的声音,请人帮忙就要请客,为什么不请他? 丧龙倒满一杯酒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要尝尝味,这威士忌是荣叔亲自送上来的,不用讲,一定是不得了的洋酒。莫名其妙的,鬼佬的酒点比荣叔自己调的白酒要好喝。 「祖宗,madam钟都知你不是傅时津,为什么没有把你……」怎样啊…… madam钟脾气这么暴躁,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祖宗?怕不是背后还有什么把戏吧? 陆钦南端起菱纹玻璃酒杯,晃动着杯里的威士忌,听着耳机里的声音,怀表贴着她的胸口,好像都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接着是酒杯碰撞的声音—— 在酒杯碰撞的声音中,他慢慢想像着,想像着她举杯饮酒的模样,于是,他端着酒杯送到唇边,仿佛眼前有她,是与她一同享受酒精里的罗曼蒂克。 然而,罗曼蒂克会叫人更清醒,也令想像毫无味道、廉价。 陆钦南搁下酒杯,唇齿内的味道是涩涩的,明明是威士忌,偏偏喝出了不满足的味道,摸出右襟怀兜里的戒指,捏在指间把玩。 「查她这几日的行踪,接触大b哥之前,她都见过哪些人。」说着,他抬起头,盯住丧龙,「这次,你要盯好她。」 丧龙忙忙咽下在嘴里回味的酒水,心虚不已,点头,「我知。」 以往,哄女人,好简单,现在碰到madam钟,犯了天大的难。 是啊,按照她的性子,他这样的欺骗,她都知傅时津死了,怎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他不知钟霓是藏了多锐的利刃准备伺机而动。 唇齿内的酒精味与不满足的味道难分难解。 作者有话要说: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出自梅艷芳《似是故人来》(1992年) ☆、071 在霓虹色满为患、行人拥挤的维多利亚港, 从安静优雅的西式餐厅到街上人潮中,钟霓抱着头盔, 站站摩托车边上同江月嬉笑, 程宇年从餐厅出来,随手朝钟霓扔了一盒香口胶, 她接过手转扔给坐在她摩托车上的江月。 「香口胶?年仔,你有没有搞错?」江月不满,却照食香口胶, 清香薄荷沖喉,嘴里浓香洋酒味敌不过普普通通香口胶。 程宇年走过来,又递了一盒香口胶给钟霓。 钟霓戴上安全帽,一手拉着安全帽上的扣带,一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香口胶。她看着程宇年, 笑了一声, 「我送江月回去。」 程宇年自己有开车, 「ok,路上小心,到家短讯通知我。」 钟霓嚼了一粒香口胶, 点点头。 清香薄荷味,是炎炎夏日的味道, 培正中学, 至善至正。 一九八五年,夏。 钟霓十四岁,性格乖戾, 喜独来独往,违反校规这种恶劣情况时常发生,好像这样坏,就可以得到爹地的关注,但来关照她的人总是姑妈。 她与程宇年不打不相识,十四岁小嫩仔哪比得过警察世家出身的暴脾气钟小姐? 「你到底是不是女生?这么凶,小心日后没有人敢要你啊。」程宇年捂着自己被打的青紫的脸,一双清澈的眼哪里还有少年俊气,只剩傻气啦。 钟霓「切」了一声,掀甩了下自己的裙摆,一张稚嫩的脸摆出骄傲的神情,「整个培正,我最靓啊,你知不知啊?」 程宇年瞪大眼睛,好半天没讲话,被她狂妄的自信与自恋无耻高强程度逗得哈哈大笑,「那我就是整个培正最靓的仔啦。」 夏日校园走廊上,两位学生仔无耻自夸后,对望一眼,继而默契地指着对方哈哈笑起来。 笑过之后,两人成为朋友。 是朋友,就一起违反校规啦。 违反校规的结果,被兇巴巴的张师奶罚站在学校一楼正厅,双手高举,背诵校训。 我所命尔之言,当听而守之,致行尔,神耶和华所视为善为正者,而享福祉,爰及子孙,歷世靡暨。 耶和华乃善乃正,故以道示罪人兮。 (该段校训摘自百科[香港培正中学]) 「都怪你啊,威胁我,讲什么是朋友就陪你一起发癫,没想到你真发癫啊,现在我好没有面啊。」 「怎么会?你没有发现吗?有好多靓妹偷偷看你英俊风采呀!」(睇:看) 十四岁的程宇年埋怨看她一眼,完全不相信她的鬼话,「我不认识你啊。」 十四岁的钟霓露齿一笑:「朋友嘛,讲义气咯,日后你有错,我像今日陪你啊。」 「切……」 十二月维港,灯色拥挤,海面波光粼粼,不比昔日,今日他们是维护这座不夜港秩序的差人。 至善至正。 至善至正啊。 钟霓喊住程宇年。 第167页 程宇年回头,笑看她,「还有什么事啊?」 「没事,没事啦,只请你帮帮咯。」 「ok啦,没问题,有问题一定call你啊。」他在耳边做了个call的手势。 香口胶越嚼越没味了。 不夜港却还是不夜港。 送江月回去后,姑妈夺命连环call将她call回公馆。 在公馆小洋院子里,钟霓与朗聿凡相遇。 朗聿凡站在院子里,指间夹着一支烟,是有意避开里面的人在外面食烟,也是有意在小洋院子里等待她出现。 钟霓摘下安全帽,拎在手里,望向站在院子里的朗聿凡,表情微变。 朗聿凡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随手捻灭香菸,转身扔在院子门口的垃圾桶内。他不着痕迹打量有些日子没见到的人,视线定在她微露淤伤的颧骨上,上前走近她,想伸手去触摸时,钟霓手里的头盔扫了过来,拦住他伸过来的手。 「朗聿凡,这么晚,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屋内的菲佣听到钟霓的声音,告知钟嘉苇,讲小姐回来咗。 钟嘉苇快步走出来,在微弱的院灯下,仍然可见钟霓脸上的淤伤,本就板住的脸更沉了,几分心疼,轻手摸过去,还没碰到呢,她就捂脸叫痛。 「姑妈,心疼我不用摸啦,摸我不如你笑啊。」 钟嘉苇哪有心情笑,被钟霓逗几句,也只是神情稍稍缓和。她抬手戳了戳钟霓的脑袋,「你真是不安分,又打交——」 钟霓将手里的头盔交给菲佣,从朗聿凡身前走过去,打断姑妈的话,「没有啦,我是去打拳,打拳不是打交啊。」 进了屋,钟霓才觉姑妈不对劲,回头看了眼朗聿凡。朗聿凡跟在她后面,一副金丝边眼镜让他斯文儒雅气质是浑然天成,天生贵气,旁人学不来。 钟嘉苇让菲佣去拿医药箱,拉着钟霓坐到沙发上,捏着她下巴,抬起脸来,蹙眉检查她脸上的伤,一检查不光是伤,还有满脸疲倦。 钟霓从小就好动,从钟家老宅搬到这边,也是不改好动的性子,家里便总要时时刻刻备着医药箱。 她接过菲佣拿过来的医药箱,正要帮钟霓擦药酒时,朗聿凡走了过来,讲他来帮忙。 钟霓眉头一挑,望向朗聿凡,夺过姑妈手里的药酒,当着姑妈的面,自己解决。一边揉弄着颧骨一边问姑妈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愁眉苦脸?一点都不靓。 钟嘉苇坐到沙发上,神情沉重,「我听madam关讲了,因为……你爹地的事情,你被停职啊,你姑父近日不常回来,也不同我讲你的事情,我好担心你,知不知啊?」 钟霓明白了,睨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朗少爷,不用猜了,一定是与钟柏年有关。果然,不出半会,姑妈将话题引到爹地身上。 钟嘉苇望着钟霓的脸,「阿霓,你总该关注一下你爹地的事情。」 钟霓起身,去餐厅,望见餐桌盘子里的坚果,抓了一把在手里,坐回沙发上,翘着腿。数日不回公馆,没有姑妈管,淑女坐姿早忘得一干二净。她扔了一小颗坚果进嘴里,边食边讲:「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钟嘉苇一愣,继而深感无奈,轻轻嘆气,「阿霓,他始终是你爹地,他出事,难道你不在乎?」 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姑妈要同她讲爹地的事情?一个当女儿是陌生人的爹地,上学破坏纪律,被叫家长,他不曾来过一次;学习好,竞赛得冠军,学校邀请家长,他亦不曾来;她学坏,同飞仔走近,染髮、戴刺眼的耳钉,他发怒,她以为终于得到爹地关注,但不想是从他眼里看到深深的厌恶,十几岁的钟霓才明白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得爹地喜欢,哪怕她轻而易举获得姑妈、姑父、同学、师长们的喜欢,也得不到爹地喜欢啊,她做得再如何优秀,都没有用。 但眼前是疼她的姑妈,钟霓不愿讲这些心里话来堵姑妈的心,于是,她努力做到心平气和,看向姑妈,见她面上带愁,便问:「很严重?坤叔的案子,跟他没关系啦,姑父一定会查清楚的。」 钟嘉苇看着钟霓,好一会儿才讲:「聿凡在总部警署有认识的朋友,他极力打听,几个小时前,重案组提交了一份新证据,足够定你爹地的罪啊。」 钟霓怔住,表情木然,看向朗聿凡。 朗聿凡深深地望住钟霓,眉目间露出歉意,他告诉她:「现在不光是重案组,内部调查科,还有廉署。」 「廉署?」 「不知你是否认识庄sir?」 钟霓若有所思,片刻后,起身,让朗聿凡出去。 钟嘉苇喊了一声钟霓,钟霓回头,「姑妈,这是警署内部的事情,姑父不回来,一定是不希望你知道,你非警署内部人员,你更是钟柏年亲人,如果你知情,姑父一定很难做。」 钟嘉苇无话反驳,望着此刻的钟霓,不由得心生出,她的傻女阿霓似乎比往日要成熟了些的错觉?是错觉吗? 钟霓见姑妈不再讲什么,便请朗聿凡出去。 冬日星少,夜空黑的毫无生气,明明是快要到圣诞节了,天父竟忍心让不夜港的夜空失去了春夏秋的生气。在院内微微暗的灯光下,朗聿凡打量着钟霓,不是先前的不着痕迹,是刻意的打量,是令人发恼的打量。 钟霓不悦,却也要当做什么都没察觉,「这件事情跟鬼佬庄有什么关系?」 第168页 朗聿凡稍稍侧过身,微弱的灯光隐匿了他,匿起了他眼底的沉暗。 「鬼佬庄指证你爹地收受贿赂,从而令一批卧底失踪,失踪是表面话,实际上都被当初的义合解决了。」 钟霓心头一跳,「卧底?」 「二十几年前的义合,是全港风光最鼎盛时期,你爹地当时是o记总督察,也是反黑行动负责人,这件事情,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当然清楚,二十几年前,钟柏年就开始对付义合,昔日风光鼎盛的义合最后也沦落到今日只能管几个场子,被全港差人盯着,任何违法之事做不成,想收保护费都难。 钟霓「嗯」了一声。 「你知不知你爹地是用了什么代价才坐到总警司位置?」朗聿凡沉暗的目光抬起,微弱地光线在他的镜片边角蕴起淡淡光晕,沉暗的目光暴露几秒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痛惜。 她那么聪明,联繫他的上下话,便猜到是卧底。 爹地出卖卧底吗? 不可能! 钟霓拧着眉,脑子里一团糟。出卖卧底?没可能。爹地再如何不算爹地,身为警察,他尽忠职守,警察世家留下的血统,怎可能出卖卧底? 她只当这些都不是真的,但仔细一想,她眉头一蹙,望住朗聿凡,「我爹地会被定罪的事情,是你过来通知我姑妈?」 朗聿凡面露歉意,「我很担心,是我没想到你姑妈还不知情,对唔住。」 钟霓笑了一声,往后一退,双手揣进皮夹克两侧口袋里,看着朗聿凡,「朗少爷,为什么你这么关心我家的事情?还要麻烦你这么晚在我家帮我们苦恼这些麻烦事,哇,朗少爷,从前我点不知你这样多管闲事?」 朗聿凡怔了怔,似是意外钟霓会是如此反应,非但不恼,反而更是饶有兴致。小时候的钟霓纵然性情再乖戾,但总有乖巧的时候,譬如她每次离家出走,他总会找到她,回去的路上,她会乖乖跟着他回去。 那时候的钟霓,比现在乖巧可爱多了。 钟霓压了好几天的暴躁,此刻是一触即发,两侧咬肌不明显地绷得紧紧的。 朗聿凡摘下眼镜,轻笑,「阿霓,你还未告诉我,你厌恶我的理由,上一次你跑了,这一次……」 钟霓不等他话讲完,不耐用肩膀撞开拦着她路的人,也撞掉他手里的眼睛,摔到草坪上。钟霓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碎,万分庆幸,否则是要赔偿,欠人东西了。她俯身捡起地上的眼镜,递给他。 朗聿凡微微眯眼,盯住她刚刚俯身时从领口内跑出来的怀表项鍊,怀表表扣镂空设计,镶嵌着蓝色的「钻石」。 钟霓喊了他一声。 他抬眸,定定望住她,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眼镜,也顾不上擦拭了,戴上眼镜再看怀表,一双见识过无数钻石的眼,怎可能看花眼。 钟霓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怀表。 朗聿凡面上带笑,「钻石很漂亮。」 「玻璃而已。」 朗聿凡微微眯眼,伸手捉住她的怀表,钟霓皱眉擒住他手腕,叫他放手。朗聿凡用力捏了捏怀表,笑了一声,卸下项鍊上的怀表,扣出了钻石,也抠出了钻石后面的小物件——这才是叫朗聿凡真正意外。 钟霓抓过他手里的东西,看清楚是什么后,脸色难看至极。 朗聿凡当做不知,只说这东西的确是钻石,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玻璃。 钟霓无心关注什么蓝钻石不蓝钻石,她握拳,紧紧捏着手里的钻石与监听器。她转身,进屋,同姑妈打声招唿,拎着头盔出来,朗聿凡还站在院子里。她无视他,戴上头盔,发动摩托离开公馆。 回到欣荣大厦,一室昏暗,却还有人坐在客厅,是酒精与香菸作陪。 钟霓一脚踹向桌子,一手抓过桌上的威士忌酒瓶,朝桌角用力敲上去,酒瓶哗啦啦碎了,浓烈的酒精味顿然在周围散开,她冷着脸,握着破碎的酒瓶,朝陆钦南指过去。 陆钦南静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支烟,见到她那一瞬,眼睛亮了几分,却又因她指过来的锋利而静住了眼神。 真是有趣,居然敢背后玩阴招,监听她?枉费她当初还为自己收到他的一份小礼物而开心。 陆钦南脸上不喜不怒,端详着忽明忽暗的菸头,吞吐着烟雾,慢慢抬眸,望住此刻突然好兇狠的madam钟。 「我又惹你生气了?」 ☆、072 「你监听我?!」钟霓握着破碎的酒瓶, 指着他。 真不像是富贵名门出来的名媛小姐,哪有名媛小姐要做个兇巴巴又暴躁的警察小姐呢?她是忍不住。失去了赖以自卫的防空洞, 所有情绪都是紧绷绷的, 随时面临失控。 她一脚踩上茶几,跨过去, 尖锐的破碎酒瓶指着陆钦南的脖颈,稍稍动一下,都可能被划破皮肤。而不知是她碰到, 还是他主动凑过来,他下巴底被划出一道浅口,很快见血。 客厅没有开灯,只唱片机旁边的暖黄小灯亮着,在她未在的时间里, 他不知听过几多首歌, 一首歌唱完, 全身感官都溢满了尼古丁,陆钦南都要怀疑,此刻是不是尼古丁吸多了, 有了幻觉? 他看着她。 「回答我问题,你监听我啊?」她察觉到他下巴被划破, 却仍不肯挪开一寸。 一截菸灰烧得长了, 烧断了掉在她黑色马丁靴鞋面上。 第169页 他手指抖了抖,烧断的菸灰掉得干干净净,借着唱片机旁边暖黄小灯的光亮, 眯起眼打量眼前人,抬手将香菸送进唇间,嘴唇干燥,又捏着香菸在唇上摩了几下才送进唇间。 他不说话,承认与否认都没有。 钟霓将手里的蓝钻石扔砸在他身上,连带微小的监听器都扔过去。 「这么精密的监听器,警队都难用,你把它用在我身上?」钟霓倾身向前,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握着破口的酒瓶抵上他脖颈,尖锐的部分是如她这双眼,要扎进他身体里。 陆钦南垂眸,捏着蓝钻石。左襟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许久了,一直不被接听。他抬眼,望住钟霓,「我只想确保你乖乖的,我不想你插手这件事情。」 钟霓嗤笑,眼睛扫了一眼手里的酒瓶,是高档烈性洋酒,再看他,他神态隐约有些醉意。 「我乖乖的,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搞定总警司?」 他偏过脸,吐出一口烟雾,低头,用手指捻灭香菸,扔进茶几上的菸灰缸中。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哪里露馅了。」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抬高下巴,将自己的命运暴露在她眼前,「你捨得?其实,你可以继续把我当做你想要的那位傅sir。」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想到最后,他病了,不甘心做傅时津的影子,也想认了。 他的卑劣,难以启齿,更难以启齿的是他病态的贪恋。 好像是听到笑话,钟霓笑出声,扔了手里的酒瓶,无声掉在地毯上,她低了低头,揩掉他下巴上渗出的血迹。 「不如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陆钦南,我查了,没有与你相关的资料,所有资料都是傅时津。」 高档烈性洋酒在胃里转了一圈,突然想从胃里冲上喉头。 他望着钟霓。 喝了数杯的酒,它自寻活路,进了他的身体里,却又要挣扎,酒精撞击脑袋。 他笑,捉住她的手,看到她,很开心,逗小孩子似的,「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钟霓面无表情看着他,不作反应。 他蓦地用力一拉,她跌撞进他怀里,不容她反应,摁住她后脑勺,贴到她耳旁,带着湿热的酒精气息轻轻喷洒在她软嫩的耳廓上。 「陆钦南!」钟霓推着他。 他在她耳边轻声「嘘」了一声,「小声告诉你,不给别人听。」 钟霓用力推着他,往后退,看了眼他的脸。他也许是醉了,醉了的人,是不是嘴巴都不严实?讲起来,她从没见到他醉过。 她放软嗓音,诱哄着他,「好啊,这里没别人,你告诉我。」 陆钦南一手扣着她的后颈,一手握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上,高挺的鼻子蹭着她的下巴,挣扎的酒精不停地撞击他脑袋,撕扯着他引以为傲的克制力与理智。 嘴唇翕动,轻蹭过她下巴,声音轻轻,只剩气息音:你知啊,我是陆钦南。」 钟霓抬手抵住他下巴,阻止他得寸进尺,再不悦,也仍得放软态度,诱哄他,「嗯,我知啊,你是陆钦南,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混进警队的?」 他笑了,抬眼看她。 「回答我问题。」钟霓被他看着有些不耐烦。 扣着她后颈的手指动了动,大拇指摩挲着她后颈皮肤,慢慢的,也摩挲到她后髮际线。醉意让他不想掩藏本性,望着她张张合合的嘴,目光愈来愈紧。 他得醉,醉了,她便会想办法诱哄他。他乐意被她诱哄。 他往沙发背上一靠,她也跟着靠过来,紧跟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也许是相处时间久了,钟霓知他兴趣,却就不知那些兴趣是不是假象,总要试一试才知。 钟霓吻了吻他下巴,「阿sir,回答我问题啦。」 他嗓音暗哑慵懒,「当然是靠这张脸混进的警队啊。」 钟霓冷住脸,手指摸着他下巴上的细小的伤痕,只是划破皮而已,摸一下,他就皱起眉,她看了他一眼,耐心,装模作样问:「很疼吗?」 陆钦南目光似笑非笑,「嗯」了一声,「再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钟霓不带丝毫犹豫,亲了亲他下巴,正要结束时,他突然扣住后脑勺,叫她退无可退,笑着吻住她。酒精、尼古丁洗涤后的喉咙现在很干燥,他需从她身上汲取湿润的养分。 满嘴都是威士忌与尼古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勾人要沉溺其中…… 钟霓闭了闭眼,其实,她很钟意与他打茄伦啦,想一想,这个人不是傅sir,是一个不了解的男人,只一张脸相似,谁知这张嘴是不是与傅sir一样干净? 即便干净,也不可以。 她是警察。 推不开他,干脆去捏他鼻子,数秒后,他终于放开她,拉下她捏住他鼻子的手。 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几日的空虚,这一秒终于得到满足了。可惜是短暂的。 看到他笑,钟霓一拳打在他胸口,「你耍我?」 他按了按被她打过的胸口,低下头,拿起被扔在沙发上的蓝钻石,没找到监听器。怀里的手机又振动了,应该是丧龙,监听器坏了,他一定要来通知。 他拿出手机,钟霓立时凑过来,也要看。他眉头一挑,看了她一眼,开了手机,方才都是丧龙的短讯与电话。点开一条短讯,内容是madam钟已经知道监听的事情了。 第170页 她在看。 陆钦南眼睛一抬。 手机屏幕上的光亮打在两人脸上,微弱的光亮覆不满轮廓分明的脸,也留下阴影。陆钦南干脆将手机塞进她手里,由得她去查手机内容。他用手机有个习惯,通讯记录每天都会删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会定期检测是否有监听器。 他摸上她带着轻微淤伤的脸。 「又去打拳了?」 「不关你事啊。」钟霓没从手机里翻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倒是直接打电话给没有标註名字的号码,打过去,没人接。 钟霓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硬来不是,软的也不行,于是,她干脆掉眼泪,发脾气。男人最怕女人掉眼泪,电视里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陆钦南愣了愣,她情绪变化太快,他捉摸不定,「你故意的?」 「没有,没有啊,你搞定我爹地,他出事,我难道不可以伤心难过?」她啜泣着,还用力吸了吸鼻子。既然不是傅时津,就没可能知她家庭那些事。 陆钦南目光沉了沉,摸了摸她的脸,旁的不方便多讲,只告诉她:「你爹地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总警司啊!职位高,承受的名声也重啊,今日他出事,明日天一亮,那些港媒一定要写死人啊!」讲完,她眼泪掉得更凶,他一筹莫展,只柔声哄她。 前一秒,是她诱哄他,这一秒,是他哄她。 哄来哄去,都是她古灵精怪。 陆钦南被她的眼泪骗太多次,再来多次,他也是心甘情愿被骗,要怨只怨这双眼,哭起来,湿漉漉的,格外动人,一如那一日,她告白之后,自顾自地惊慌,逃跑落水,浮出水面,满眼湿漉漉地望着他,动人的令他想深深记住。这幅动人模样,是旁人见不到的,他也不许旁人见到。 被骗的人不止他—— 钟霓愣愣地掉眼泪,恍惚错觉,眼前的人仍是温柔对她的阿sir,不是什么陆钦南。 一眨眼,错觉破灭。 钟霓用力拍开他的手,从他身上起来,恶狠狠道:「你最好保证我爹地无事啊,否则……」她顿了顿,否则怎样,她也不知。 「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啊。」好没用的威胁啊。 陆钦南双臂摊开,靠着沙发背,看她,「我保证,不会让你爹地有事。」 钟霓端起桌上的酒杯,发泄脾气一般,仰头一口喝尽,喉咙里火辣辣的,要比哭过的一双眼更火辣。陆钦南目光复杂地盯着她。 一杯酒喝完,钟霓眼神不由自主朝他看过去,对上他目光,眉头蹙起。 明明是一室昏暗,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放下酒杯,转身就走。 陆钦南喊她,她一步不停,脚步飞快,匆匆跑下楼梯,也突然停下,站在明亮的楼梯道上,捂住口鼻,屏住唿吸。 灯光亮地晃眼睛。她告诉自己,都是假象。 那人,不是傅时津。 钟霓用力揩掉自己都不知真假的眼泪。 离开欣荣大厦,收到madam关短讯,回警署,在警署地下停车场一角,等着madam关从电梯出来。madam关从电梯一出来,两人便上车离开警署,去洗车。 洗车工拉着水管在外沖刷车身,水声哗啦啦的。 madam关看了钟霓一眼,将公文包里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钟霓,钟霓打开一看,全是与钟柏年相关的案件,更包括二十几年前义合几位核心成员的资料。做了标记的资料,人都死了,没做标记的,便是义合现今仍在的几位叔伯。 最后几张照片,是陆钦南,一身黑色西服,面无表情地站在着深色唐装的宣文汀身侧,唇间抿着一支雪茄。 明明是与刚刚还彼此亲密过的男人同一张脸,却也能完全不同。原来,他可以随时柔情似水,也可以随时冷漠无常。 madam关盯着钟霓的脸,「傅时津变节,已经算不上警察,我不希望你因为感情的事情而乱了分寸。」 分寸?钟霓都怀疑自己已经没有分寸了,如果有,她早就该告诉madam关,傅时津不是傅时津,而是什么陆钦南,一个查不到身份的人,无论怎么查,都是傅时津那张脸,血型一致、连指纹都没差别——这世上会有指纹都一致的人吗?双胞胎都做不到这种吧。 「阿霓,如今警队我只可以相信你,你不要让我失望。」madam关转过脸,目光深深,强调:「不要忘记你身份。」 「madam,我知。」她捏紧文件袋,一直想问的是:「madam,我想知,你如何得到这些照片?不是讲卧底失联吗?」 madam关也很困惑,但到底是有用的情报资料,便也只当是她安排的卧底送来的,不过,对钟霓,还是如实说:「有人匿名送过来的,也许,他不方便跟我联繫。」 「关于你爹地的事情,我会同助理处长搞定港媒,不会让钟家名声受损。」 钟家是警察世家,是香港名门,一个警察世家名门若名声受损,对整个警队也无好处。madam关要解决这件事情,是为警队,算不上是为钟家。 钟霓无动于衷,却也要客客气气讲声多谢。 车子缓缓开出洗车库,开到半路,钟霓下了车。 夜晚的九龙半岛,浓重的霓虹色彩在眼前闪烁,是污染,也是包容。这座城市,仍还在英国鬼佬的掌控之下,今日是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日,耶诞日即将到来,一九九七年也不远了,香港的归属权也迟早要回到原位置。 第171页 回不到原位置的是她,还有可能真的已经死了的傅时津。 还有…… 钟霓低头看了眼手里捏着的照片,照片撕裂,破碎地扔进漆黑的海里。 她渴望的,从他身上得到了,是假象,却也是好滋味。 她吞下了一颗美味的恶果,恶果在她心里早就不知不觉生根发芽了,汲取了太多养分,早成参天大树。 要砍断这棵已汲取了太多太多养分的树吗? 曾孕育过爱意的房屋再次空了。 坐在沙发上的陆钦南捂着眼睛,细细地想像方才得到的滋味。 欲望催人想像,再缺乏想像力的人也会变得好会想像,甚至可以在想像中描绘所渴望的事物,比做梦更满足、更自由,也更无耻。 唱片机重新转动。 他坐在黑暗中,闭着眼睛,思绪半随着音乐,自由想像。 她的裙摆,她的肩带。 她的指尖,她的锁骨。 …… …… 还有,那双微红湿漉漉的眼睛—— 他勐地睁开眼,黑暗中双目圆睁,阳台窗幔在冷风中飘晃,酒精冲击过脑袋,找不到活路,又重新回到他胃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无声嘆息。 失去养分的欲望都被不夜港夜色藏匿了。 ☆、073 浑沌的思绪中, 他摸到手机,一边call丧龙一边收拾自己。不用他问, 丧龙将今日监听到的内容都一一告知他。 「祖宗, 那位朗少,到底是什么人?一边同差佬打交道, 一边同我们做生意?侯爷不知?」 谁讲他是同差佬打交道?警队的鬼,也是生意伙伴。 陆钦南捏玩着手里有质感的蓝钻石,看了眼还在转动的唱片机, 将蓝钻石轻轻放于茶几上,起身去关掉唱片机。他倚着唱片架,抬手揉捻着太阳穴,沉默片刻,叫丧龙联繫阿粒, 晚上正月茶楼见。 丧龙没有直接联繫阿粒, 而是通过宣文汀身边的保镖通知阿粒。 阿粒裹着一件羊毛披肩站在三楼小厅阳台上。半山, 位于太平山山顶及中环之间,所见皆是辽阔明媚,哪怕就是十二月, 看见维港,也够明媚。陆良最喜欢维港那一片海, 偏偏是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弥敦道重庆大厦里。 保镖阿棠从楼下上来, 没有见到宣文汀,但也要假模假样问一声:「阿嫂,汀爷在吗?」 阿粒夹着细白的女士香菸, 闻声转过脸来,望住保镖阿棠,「不在,你有事吗?」声音是江南女人特有的软糯,不似港女讲粤语般那么勇。 港女,是欲望与傲气融为一体。阿嫂在阿棠眼里失去了傲气,傲气全融为欲望。爱人是欲望,杀人也是欲望。 阿棠朝阿粒走过去,也留出合适的距离,稍远一些站着,避免家里佣人瞧见。他低声将丧龙的话转述给阿粒。 阿粒面朝半山冷风,抖了下手里的细白的香菸,菸灰一散,被风吹的七零八落,落到阿棠古板的黑色西装上。阿粒忙去看一眼,阿棠不动声色,任由菸灰沾着他这件款式太不时髦的西装上。 阿粒见他不动,便主动伸手过去替他掸灰。阿棠正要避开时,阿粒说:「你跟宣文汀这么久,难道都赚不够买一件合适衣服的钱?」 女人的声音软糯好听,真要拿东西形容,一定是棉花糖,温柔的令人可以陷进去,又被棉花糖黏住,黏得甜齁齁的。 阿棠僵直着身子,老老实实回答:「我是偷渡过来的,赚的钱都要寄回去,家里人多,我能省则省。」 阿粒轻轻掸掉他衣襟前的菸灰。风从外面吹进来,也将阿粒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也送到阿棠鼻前,阿棠脸色很不自然。 「我听不出来你的口音,你老家是哪里?」 「湛江。」回答完阿嫂的问题,阿棠发觉自己声音都变了。 阿粒抬眼,笑笑地看着他,又问他年龄,他不着痕迹慢慢往后退着,「二十四。」 一支烟抽完,阿粒便也没兴趣再跟阿棠聊下去,打发时间也失去了耐心。 晚上,宣文汀从外回来,去三楼找阿粒。阿粒静坐在小厅,椅子旁边的铁桶不知在烧些什么,满屋子的难闻焦味烟气。 宣文汀走过去一看,发现那是先前阿粒一直在织的毛衣,本就打皱的一张脸更皱了。他嘶哑着声音,极力保持平静,问这是谁的?为什么要烧掉? 阿粒眼前火光闪动,笑眯眯答:「野男人的咯,本来要送给他的。」 宣文汀阴着脸,一副快要生气爆发的样子,突然又冷静下来。他坐到阿粒身边,拉过她的手,「阿粒,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谈新朋友,可以,但你不能送他东西。」 送来送去,就会送出感情来。宣文汀不容许她与别人送出感情来,却可以容忍她谈新朋友。 阿粒目光定在宣文汀这张脸上,年龄早就攀爬上他的鱼尾纹、额头纹上,任他表面风度再如何好,也抵不过他已六十岁的事实。 他老了。 六十岁,哪比得过外面年轻又有活力的新朋友? 阿粒敛了眼里的冷漠,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说要出去买耶诞节礼物。宣文汀眉头微微皱着,正要不同意时,阿粒指着铁桶里已烧成块的毛衣,笑着问他:「知不知道是谁的?」 宣文汀不知,也不想知是哪个野男人的。 「是你未出生的儿子的。」阿粒笑着拂开他的手,看了眼他发怔的脸,不禁笑出声,「不用你陪我,我找你借个保镖。」她起身,拿过欧式沙发背上的长款外套,拿下身上的披肩,一边穿外套一边下楼,喊来阿棠,要他开车一同出去。 第172页 宣文汀找阿棠监视她,哪里知道这栋别墅里的人都是陆钦南早早就安排好的。 阿棠拉开车门,一手抵在车门顶上,阿粒微微俯身上车。阿棠这才发现阿粒是光着小腿的,也许是穿了丝袜,他看不出来,可要也许不是呢? 车子开离半山,再乘船过海。在船上,阿粒与维港夜色是近的不能再近了。星星与海岸线上成群的高楼大厦与霓虹,都落进阿粒冰凉的眼睛里。 她低头抽出一支烟,没找到打火机,便问身边阿棠。 阿棠取出口袋里的塑料制的打火机,为年轻靓丽的阿嫂点菸。阿粒瞧见他打火机上的「良记」gg,抿了口香菸,笑出声。 阿棠不知她为何笑,神情困惑,抬眼望住阿嫂,漂亮的维港,年轻的阿嫂身上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沧桑,可又因这份沧桑感,令她脸上的淡笑比今夜维港更靓。 过了海,已有车在等着了。车子穿过市井气息极其浓重的尖沙咀,再到正月茶楼。 阿粒让阿棠在下面等着,她上二楼去见陆钦南。 陆钦南坐在窗边,一杯浓茶早早见底,终等到阿粒。阿粒一入座,荣叔便安排上清茶与糕点。阿粒摆摆手,讲糕点太甜,晚上食多了要发胖。荣叔笑笑,便也不安排了。 窗户稍开,窗台搁着一盆文竹,丝毫不畏冷风。陆钦南倚着软椅,揉捻着手里未点燃的香菸,手腕一翻,看了眼腕錶上的时间,不由怪怨阿粒来得未免太迟了。 阿粒看到桌上精緻的金属火机,随手拿了过来。 「最近,宣文汀找人盯着我,要制造合适的机会我才可以出来。」 陆钦南看向她。 「阿棠一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阿粒捏着火机重重地往桌上一扣,顷刻变了脸色,质问陆钦南:「你在别墅里安排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那晚我多怕?」 那一晚,她偷听宣文汀与朗少讲话,回到房间,要联繫他时,只差一步,就是彻底被发现。 陆钦南不断地捻弄着手里的香菸,一不小心,力气过了,香菸被捻断了,暗黄的菸草丝露了出来,他随手一扔,回答阿粒的话:「宣文汀捨不得你死。」 同为男人,他怎会不明白宣文汀的想法。 阿粒呸他一声后,告诉他朗少和宣文汀之间奇奇怪怪的事情。「看他们样子,似乎是早就认识。」 陆钦南支起胳膊压着桌面,撑着额头,神情若有所思,「最近朗聿凡有无去过半山?」 阿粒摇头,「不过,宣文汀这几日白天不常在家。」 陆钦南转过脸,看着阿粒,下了最后通牒:「我要尽快得到宣文汀手里的名册,应该有一把钥匙,还有密码。」 宣文汀将蓝钻石赠予银行行长,银行行长负责帮他保管东西,一把钥匙与密码,至关重要。阿粒不曾见过什么紧要的钥匙,更不知什么密码了。 这任务太难。 「钥匙就算了,你要我从他嘴里套出密码?」 陆钦南想起钟霓诱哄自己的事情,便告诉她方法,「喝醉的男人,很好哄的。」 喝醉的男人好哄,可惜他是假喝醉,若真喝醉了,他一定什么话都愿意告诉钟霓,那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今夕不同往日了,如今的陆钦南怕死。 「喝醉?自从宣文汀信佛之后,酒不过四杯,你要他怎么醉?」 陆钦南突然问:「你有无在宣文汀面前哭过?」 阿粒愣了愣。 当然没有,陆良死了,阿粒怎会把自己脆弱一面暴露给仇人看? 陆钦南说:「我忽然发现,原来女人一哭起来,男人的心都要碎。同为男人,宣文汀也不会例外,不如你试试?」 阿粒愣目看向陆钦南,好半会儿才笑问:「哪位小姐叫你心碎了?」 陆钦南低头失笑,不肯答。 不答,阿粒也猜到,「那位警察小姐?」 陆钦南笑笑不讲话。 阿粒瞧着他,似乎是不满这种时候他还可以摆出这幅沉溺爱情的模样,不由拿话刺他:「阿南,你可真百无禁忌,我没记错,那警察小姐是你哥哥的未婚妻……」 陆钦南腾地起身,朝她伸手要打火机,阿粒话讲了一半,一口闷气憋着出不来,哪里还肯还给他火机。 要不回打火机,陆钦南干脆不要。 「我也不是百无禁忌,我不喜欢别人动不动讲她是傅时津的女人,你都讲未婚妻啦,未婚妻,未婚的嘛,现在跟我是已婚啊,是我的人。」 有了禁忌,便有弱点。 阿粒慢慢敛起笑容,「阿南,你变了,你自己说过,有弱点的人,会输死的。」她紧紧捏着打火机,咬字发音变重,跟他强调:「是死啊。」 若是以前,阿粒一定高兴陆钦南这只恶鬼总算有点人情味了,可现在不同了,阿粒迫不及待要宣文汀死,迫不及待要逃离宣文汀的掌控。 陆钦南当然知道有弱点,就会死。陆良有弱点,他想要保持一颗警察该有的善良、正义的心,于是,他死了。 但这弱点不一样。 警察小姐很聪明,很能打,枪玩的也不差,谁可以轻易搞得过她? 阿粒见陆钦南还能笑得出来,拿恶毒脏话骂了他几句,气沖沖离开正月茶楼,上了车,要阿棠直接开车回去。 阿棠偏过脸,看了眼后座的女人,欲言又止,见她这样生气,决定待会再提醒她。 第173页 车子开得太慢,阿粒更生气了,问阿棠怎么回事! 阿棠这才回头,提醒她:「出来时,你同汀爷讲要买耶诞节礼物,现在空手回去……」 阿粒摇开车窗,深深吐出一口闷气。 「去商场吧。」 到了商场,阿粒手持东方银行.卡,看到什么随手一拿,扔给身后的阿棠。阿棠向来省钱,见阿嫂看也不细看,这样乱买,不由有一种心肌梗塞的感觉。 他跟在后面,一边接过阿嫂扔过来的东西,一边仔细看,看来看去,跟不上阿嫂扔东西的速度,也接不住了。 阿粒听到后面的声音,回头一看,阿棠满脸泛红,很艰难地抱着她扔过去的衣服鞋子…… 「阿、阿嫂,这鞋码太大了,不适合你……」 阿粒眉头一挑,静了数秒,继而笑出声,发自真心一笑。 她喊来店内售货小姐,让她帮忙处理了自己不要的东西,售货小姐一脸不悦,待阿粒指着店内最贵的男式套装,售货小姐立马变脸,笑脸相迎。 阿粒打量了阿棠几眼,便买下了套装。 再买了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鞋子、小礼品,便回去。 回去的路上,阿粒将放着男士套装交给阿棠,阿棠低声拒绝,拒绝不过阿粒的强势硬塞,只好默默接受。 阿嫂,知不知啊,这么高档的衣服,他是穿不出去的啊。 「阿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汀爷的?」 「十九岁跟叔偷渡来港,运气好,在邮轮上做侍生,遇到祖宗后,经他照顾,我便跟着汀爷了。算起来,有五年了。」 经他照顾?阿粒忍不住笑,坐在车后,摇开窗户,点上香菸。 「你知不知陆钦南要你做的事情多危险啊?搞不好是会死的。」 阿棠点点头,「祖宗对我很好。」 「好?给你钱,就是好咯?宣文汀也是给你钱啊,可你却是要帮着陆钦南监视他。」 阿棠张了张嘴,看了眼中央后视镜,讲不过阿嫂,只好闷不吭声。 车子停在别墅前院。 阿粒下了车,回头看了眼阿棠,将手里的金属火机扔给他,似笑非笑:「我给你买衣服,是不是也说明我对你好呢?」 阿棠接过火机,低下头,刚要张嘴说话时,阿粒已经迈上阶梯,穿过前庭。 三楼的阳台,宣文汀手捻着佛珠,正看着这边。 ☆、074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上午, 西九龙重案组召开新闻发布会,针对近日关于总警司钟柏年案件, 给予全港市民一个合理解释。奈何闪光灯也比不过港媒毒辣, 饶是身经百战的madam关也被话术毒辣的港媒问呛到,即使如此, 还要和颜悦色给予港媒合理的回覆。 镜头前,「傅时津」衣装革履,身姿挺拔立于madam关身后。 高级督察气场不比总督察弱。 有人提及案件相关主要负责人, 将话筒指向了「傅时津」。 钟霓翘着腿坐在傅时津以前住过的小楼里,什么都没有的房子里,空荡荡地发冷。钟霓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声音,一边嚼着牛肉干,手里的飞镖在陆钦南话音落毕之际扔了出去—— 「警队依法办事, 不论何人是何身份、地位, 只要犯法, 我们一定依法办事,绝对不存在背公徇私。」 ——正中红心。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昔日的油尖旺大排档街头烂仔装起重案组高级督察傅sir来, 有模有样。 一个不是警察的人,混进了警队, 大言不惭, 讲什么依法办事,这叫什么啊?该喊陆钦南一声吹水陆才合适啊。 程宇年发来简讯告诉她,发布会的目的是为稳固警队名声, 总警司一案,目前证据全牵扯到卧底一事,如果证实总警司过去任职o记时出卖卧底,媒体、市民压力之下,总警司一定翻不了身。 职位越高,摔下来时,承受的便越多。 今日港媒有记者话术最最毒辣,问呛madam关,叫坐在电视前的几位叔伯满脸开心得意。对他们来讲,警队最麻烦就是重案组和o记,过去是钟柏年的o记,现在是唐绍坤的重案组,唐绍坤死了,又来了一位关家靖,好不叫人头疼。安插进警队的后生,不是升得太慢,就是没胆子,不够精明,而升得高的,少之又少,高嘛,高人一等,眼界高的就看不起他们这些人咯,高就越贵…… 如今后生仔当中出现了陆钦南,侯爷是万分满意,跟侯爷多年的文昊叔一见陆钦南推门进来,连声向他道喜。 陆钦南脱下外套,扔给身后的丧龙,听见文昊叔的道喜声,问喜从何来。 文昊叔指了指电视机正在播放的新闻,胸有成竹,笑着讲:「搞定这件事,耶诞节一过,你升啦。」 陆钦南耐人寻味一笑,「升?没得升啊,再升也升不过总警司啊。」 他转过身,又走回门口,拉着今日在发布会上问呛关家靖的记者进娱乐室,请她入席坐下。 在场几位认出记者的叔伯脸色犹如街上红绿灯。 跟花甲一同站在后面的丧龙目光扫了一圈,场面方才还很乐活,现在突然就静了。丧龙憋着笑,摸了摸鼻子,花甲突然朝他扔了一支香菸。 丧龙接过手,随手夹在耳后。 「定叔,你女儿书念得不错,有无想好要送她去哪里留学?」 韩芫就读港大,于东方日报实习。 第174页 韩定握着紫砂壶手把的手微微一颤,发皱的脸颊往上移,阴狠地笑出来,「陆生,今日发布会上最毒辣的人,是你啊。」 「阿爸,是我自己要帮忙——」 「你闭嘴啊!」韩定重重扔下手里的紫砂壶,看向侯爷,「侯爷,你讲规矩,现在规矩是要搞我女儿了?」 侯爷捏动着手里的铁核桃停了停,他眯起眼打量坐在陆钦南身边的女仔,戴着眼镜,模样清秀,一双眼像极了韩定,是个精明的女仔,且还是高材生。在他们这里,高材生要比乱砍人的高才生值钱啦。 侯爷笑的喜怒不分,「阿定啊,能帮忙就帮忙,找外人帮忙哪比得过家人可信?」 陆钦南伸手去拿红木矮桌上的雪茄与雪茄剪,「是啊,家人最可信。」 剪了一支雪茄递给侯爷,轻声问身边的韩芫是否要来一支? 韩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正尝试着想要接受时,韩定怒目一沉,盯着陆钦南:「陆生,你找人撞大b,你叫我怎么信你?」 陆钦南坐在真皮沙发上,见韩芫迟迟不接,便往旁边挪了挪,自顾自点燃一支香菸,抽了一口,又倒了一杯白酒,混上其它洋酒,从雪茄盒里抽出一支新雪茄,在杯中搅拌几下,扔了雪茄,端杯细细闻了闻。 坐在陆钦南身边的韩芫微微侧目,不露痕迹地观察着男人的每一个动作。 陆钦南食指漫不经心地点敲着杯壁,正准备要喝时,突然转过脸,撞击韩芫的目光。韩芫愣愣的来不及收回观察他的目光。 他无声一笑,微微仰头喝尽一杯复杂的酒水。 「大b哥坏我事,暴露我身份,你觉得我会放过他?他能躺着喘口气,我已给足定叔你面子啦。」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年青仔去开门。 进来的是朗聿凡与他的秘书。 坐在沙发上的年青仔主动让位,请朗少入座,甚至为朗少剪雪茄点上。朗聿凡摆手拒绝,讲自己不好菸酒。 朗聿凡看向陆钦南,目光一偏,看到他身边的女仔,一眼认出是今日发布会上口舌犀利的女记者,稍稍起身,朝韩芫伸手。 韩芫与他礼貌性地握握手。 「原来今日发布会上最靓的女记者是你们的人。」 「是定叔的女儿啦。」有年青仔笑着讲。 朗聿凡笑笑,望住陆钦南,「傅sir,今日你很上镜啊。」 陆钦南抬手扯松领带,没理会朗聿凡的话,嘬吸香菸,吐出味道浓烈的烟雾,身边的韩芫稍稍捂住口鼻。 陆钦南转过脸,笑笑望住她,掐灭了手里的香菸。 在场几位叔伯盯着两人,目光发笑,连侯爷也如此。 「暴露身份?」宣文汀突然问上陆钦南先前话里的问题,「那个差婆知你身份了?」 站在文昊叔身后的年青仔立时讲:「知道祖宗身份,不如做了她。差佬做事讲证据,现在证据这么明显,那位总警司一定翻不了身啊。」 陆钦南转弄着手里的菱纹玻璃杯,「你傻得嘛?钟柏年出事,他藏起来的女儿若也跟着出事,你是想要告诉所有人,这事不对吗?」他抬眼盯住年青仔,「你做了她,我在警署怎么混啊?」 年青仔愣住,目露懊恼。 「钟柏年这件案子,白纸黑字,改不了了,最大的障碍没了权力,管不了我们。现在,姑且不要搞那么多事,搞多了,适得其反。我们是要赚钱,不是要人命。」 朗聿凡看了一眼陆钦南,浅笑,表示也贊同陆钦南的话。可韩定却不贊同,阴恻恻笑着,「陆生,你做差佬做上瘾,不会连差婆都搞上瘾吧?是捨不得做了她吧。」 陆钦南握着酒杯的手指一松,玻璃杯掉在地上,哗啦啦碎了。 偌大娱乐室因这一声骤然安静了下来,惧怕陆钦南的几位叔伯不动声色,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也幸灾乐祸。 白头佬一死,他下面的场子都被韩定接手,大家都眼红的很。 陆钦南看着韩定,一双眼异常安静。 室内氛围绷得紧紧的,几个见识过陆钦南狠戾一面的年青仔都觉得下一秒定叔是死定了—— 他突然笑了,「是啊,契爷都不懂我心思,想不到定叔你这么懂我,知我搞差婆搞上瘾,搞上瘾怎么捨得做了她啊?差婆不比旁的小姐啊,我钟意辣的。」 文昊叔朗声大笑,责怪韩定:「怎么?阿南搞靓女也有错?你这么老了,自己搞不动难不成还不许阿南搞?」 烂仔出身,能搞到差婆靓女,是有本事。有本事,你去玩人家老婆啦,只怕是有命进没命出啊。 从来只有陆钦南肯让的女人,没有人能搞陆钦南的女人。 文昊叔的话惹得其他人也跟着发笑。 韩定呸了一声文昊叔,骂他老不正经,讲自己女儿还在场,当着她面乱讲什么,说着起身喊韩芫要先离开,同侯爷告辞。 韩定一走,宣文汀便问陆钦南,「阿南,你钟意辣的,你还招惹你定叔女儿?」 文昊叔笑了,帮陆钦南解释:「辣的食多也伤身嘛。」 宣文汀冷着脸,想起宣雪,脸色更冷了。 食食喝喝间,侯爷提及生意,讲钟柏年总警司职权已被架空,生意是否可以细谈了。 朗聿凡偏了偏脑袋,身后的秘书意会,递上牛皮纸文件,交给侯爷。 第175页 「侯爷,我目标是要在香港.独揽这个市场。」 侯爷眼睛一抬,盯住朗聿凡,「你想独吞香港整个市场?」 朗聿凡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十指交叉,搭在膝上,「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香港要回归,不趁此机会大赚一笔怎么行?」 「我们义合许久没碰过这东西,现在香港大半个市场都在新记手里,朗少,我一直不明白,点解你不直接找新记?找我们合作岂不是费事?」文昊叔说。 朗聿凡翻过手腕,看了眼腕錶,「我不找生人合作。」他起身,讲时间不早了,至于合作细节都在文件里,只等侯爷回应。他与秘书一同离开。 娱乐室内灯多开了一盏,整个房间亮了几度。 侯爷将手里的文件交给陆钦南,问他要怎么做? 陆钦南翻开文件,「规矩是人定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规矩也死了,朗少讲得对,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不大赚一笔怎么行?」 控制香港整个市场,每个月上下起码三千多万,谁会嫌三千多万不够香? 侯爷对陆钦南的回答很满意,将这任务交给宣文汀、陆钦南与文昊叔三人负责,至于新记那边,他会去解决。 陆钦南从楼上下来,有端着盘子的侍生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小声告诉他关于朗聿凡的行踪。朗聿凡从楼上下来后,并没有直接离开夜总会,而是去三楼的包厢去见了韩定。韩定只将韩芫送上车,自己并没有马上离开。 整个夜总会,每个包厢,都有监听器、监视器,但朗聿凡是什么人啊,房间所有的监听器、监控器都被他发现到,扔在地上,一脚慢条斯理地碾踩上去,像要玩弄某人。 丧龙跟在陆钦南身后,一手拎着他的外套,一手拿下耳后的一支烟,是侯爷身边的花甲给他的。他将烟点燃,递给陆钦南。 陆钦南捏着香菸,慢慢转动,默默记下香菸纸表面上的那些暗号数字。 是卧底暗号。 「祖宗,花甲有讲乜啊?」 「找个醒目仔盯住韩定,『美金』已经有人在做了。」(美金:heroin) 陆钦南边抽菸边往下走,站在一楼灯红酒绿的走道上,看着舞池里舞动的夜蒲男女,忽地,在红绿闪烁的灯光之中,他看见钟霓与江月。 外套是正经外套,倒是下面的裙子有够短,一双长腿被黑皮长靴衬得更修长。 端着盘子的侍生经过,陆钦南拿过盘上的酒,头未回,一杯冰冷的酒水直接朝身后的丧龙泼上去。「我叫你盯着人,你的人盯到这儿了,你不跟我讲?」 丧龙一时懵,不知陆钦南是什么意思,盯madam钟?有好好盯啊。 陆钦南回头扫了他一眼,骂了一声,用眼神指了指舞池里。 丧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madam钟,是她身边的江月,跟着madam钟一同跳舞,比不过madam钟舞姿灵活张扬,却也笑得好开心。 他愣愣地望了好一会儿,挠挠头,低声认错,回头却是要去揍他那盯人不知汇报的小弟。 这里人多眼杂,陆钦南不便在这里看太久,两人直接从侧门离开夜总会。 入夜后不夜港繁华更盛,灯红酒绿琳琅满街,从这一头的街亮到那一头的街,望不到尽头,却好像已经看到尽头是一片繁华的亮色。香港的夜晚大概永不会衰老。 陆钦南坐在后车厢,车窗外的霓虹,斑驳街景从他身上一掠而过。他问丧龙:「最近她都见过谁?」 「西仔,大b哥底下混的,刚满十八岁,先前进过重案组,我查了,这个人没什么可疑的底细,但最近他在银行开户,存了一笔钱。」 「还有就是madam关,抱歉,madam关每次见面谈事都会去洗车,洗车的水声太大,完全听不到什么。」 「西仔继续查,人继续盯着。」 陆钦南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蛋挞店,让丧龙转方向去正月茶楼。 到了正月茶楼,荣叔见到陆钦南,忙问他今晚有无吃过晚餐,需不需准备,又讲今日是他生日…… 陆钦南抬手让荣叔不要再讲下去,笑:「你让哑叔做一盒蛋挞,我带走。」 荣叔见他无心要留下,便安排下去。 哑叔做一盒蛋挞之外,还多做了蛋糕点心。荣叔看了一眼,莫名其妙,问哑叔点解要多一个蛋糕点心,明知陆生从不喜这些,蛋挞只因钟小姐喜欢。哑叔打了个手语,告诉荣叔陆生要蛋挞,无非是给要钟小姐,蛋糕点心是生日嘛,钟小姐喜欢,陆生也一定喜欢。 荣叔皱起眉头,训斥哑叔多管闲事,唔好乱猜测。 当真是只因钟小姐喜欢,陆生才喜欢? 正月茶楼,顾名思义,茶楼啦,怎会做蛋挞?无非是钟小姐的姑妈是这里的常客,钟小姐偶尔会来这里,陆生将哑叔从上海带到这边,只请哑叔做钟小姐喜欢的蛋挞,要他做各种口味的蛋挞好去满足钟小姐挑剔的味蕾。 荣叔看不透今时今日的陆生,想法背后满足钟小姐、讨好钟小姐,做不到表面上来,有什么用处? 陆生不像陆生,荣叔是怕有朝一日陆生会像良爷一样。 也许仗着是陆生身边亲信的身份,荣叔意味深长同他讲了心里话,声音沉而低:「陆生,我旁的帮不了,只想提醒你一声,不要步入良爷的后尘。」 陆钦南敛眉深思。 「紧要关头,错一步,满盘皆输,二十多年的计划不要前功尽弃。」 第176页 陆钦南转过脸,望住满面沧桑的荣叔,「荣叔,连你也认为我心变软?因为钟霓?」 不等荣叔回答,陆钦南淡淡笑:「连你都可以这样认为,旁人也会这样认为,有些人会自以为是抓到我弱点——荣叔,我忍得住,也记得住。」 记得住陆良怎么输的,输给了谁,而他又该怎么走、怎么忍。 陆钦南拎着两盒子上了车。 丧龙扔了一张卡片给后座的人。陆钦南翻开一看,是阿芬标准漂亮的字迹。 祝英俊的陆生永远英俊 生日快乐 车子于夜幕中穿行,陆钦南捏着手里的卡片,想做一做小阿芬的家人,体验一下有家人的感觉,口头要如长辈一样,问一些长辈该问的话。 「阿芬放假了?」 「嗯,我把她送去补习了,她居然没跟我闹,很懂事跟我讲补习是好事。」 丧龙哪里知小小阿芬是心疼傻哥哥,只想快点优秀毕业,做个优秀医生,不想再看到傻哥哥与陆生受伤的模样了。 「祖宗,我不知你心水乜,我就不送礼物了,不过,我知madam钟最近都住哪。」他看向后视镜里的人,察觉不到陆钦南的情绪,自顾自继续讲:「傅sir以前住的那栋旧楼。」 陆钦南合起生日贺卡。 男人不喜不怒、默不作声的模样,令丧龙心虚,他讲错话了?有讲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吹水:吹牛皮。 ☆、075(删减) 再次走进这栋旧楼, 楼道依旧,忽闪的楼梯灯, 墙角堆满废弃物品。陆钦南站在楼梯下面, 往上望去,前路漆黑, 像万丈深渊。 临时起意要来这里,陆钦南没有钥匙,干脆一点, 丧龙撬了门锁,撬了后心里念叨:madam钟会不会揍他? 陆钦南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挪动步子。 这栋房子,一切照旧,该空的地方空了,曾经摆放在桌上的照片全空了。冷寂的卧室里, 门后的飞镖盘上扎满了飞镖, 一张门面上贴满了裁剪的报纸与照片, 是最近发生案件上的线索,包括总警司的案件。 陆钦南放下手里的盒子,摁亮卧室顶灯, 将门关上,饶有兴趣地观察门面上的内容。整理细緻, 一目了然, 中心点飞镖盘下贴着的照片是陆钦南,一张他出现在壹和夜总会正门口的照片,沿着照片画出去的标註线, 牵扯到警局、壹和公司、义合会、白头佬、宣文汀、大b哥……所有人物都联繫到一起。 纵然再有自信,看到这些,男人也是心头一紧,对上面错综复杂的联繫,稍稍意外,继而笑出声,心里真诚夸赞钟霓,可惜联繫了半天,这位警察小姐还是没有查到他的真实身份。 一个被销毁抹灭了的身份,在法律上几乎是不存在的人,用的是傅时津的身份,怎可能查得出来。 陆钦南拔掉飞镖盘上的飞镖,捏着一支在手里转弄着,环顾房间四周。顶灯是新换的,亮的刺眼,他就站在最亮的位置上,想像她把他当敌人,一飞镖扎中照片后露出的得意模样。他还未将飞镖掷出去,卧室门外传来丧龙的痛叫声,还有某人飞快且不懂克制的脚步声。 他捏着飞镖,后退数步,如他所想,卧室门是被她踹开的。她风风火火而来,皮夹克、短裙、长靴,朋克girl,好飒爽。 钟霓满目敌意盯着陆钦南。 陆钦南将她打量完毕,再后退,仿佛是怕了她。 钟霓蹙眉,眉目间尽是对他的厌恶,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陆钦南朝卧室门外打了个手势,捂着脸的丧龙转过身,也将门带上,江月不许。 「他们要打交,打人都打脸,你要进去啊?」丧龙指着自己的脸。 江月看了眼丧龙脸上的巴掌印,顿感自己脸颊一热,摇头,跟丧龙乖乖站门口。站了没多久,丧龙拉了下江月的衣袖,要她一起下去。 点解? 孤男寡女打交,只会擦枪走火,想做电灯泡?不怕烧断你电线啊? 钟霓沉默半会,她忽然用力关上门,朝陆钦南走过去。她每走动一步,他眼里的裙摆就跟着拂动一下。 男人转着手里的飞镖,她进一步,他退一步,退到无路可退,靠着窗户,看着她一步一步逼近,任由她抢走他手里的飞镖,更任由她抬膝朝他大腿前侧攻击过去。 她手里的金属制飞镖隔着稍厚的西装抵着他胸口。 「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钦南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她今晚有化妆,红唇浓艷,本就有些混血基因,轮廓明晰,浓艷妆容令她靓得只更张扬,眼皮上还涂了亮色眼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一双眼亮的像是要活活颳了他的一把利刃。他抬手,试图去擦掉她眼睛上的亮粉。 钟霓用力拍开他的手,厉声质问:「来这里做乜啊?撬我门锁?阿sir,今日你好威风啊,上电视,上报纸,好上镜啊。」 陆钦南手顿在半空,垂眸望向她的短裙。 「你最近不是在跟踪我吗?有无查到什么?」他垂下手,抓住她上衣衣角,下一秒,辣的呛人的警察小姐手里的飞镖便用力扎到他胳膊上,隔着几层布料戳弄着他的胳膊,她用了好大的力气,一定很疼,可男人仍不肯松手。 原来字母n不是门,也许都不是她这个所谓靓绝全港的霓虹,而是陆钦南的南,更是欺骗,是信任的背叛。 第177页 文身的疼痛,是她天真所付出的代价。 钟霓冷冷地看着他的脸,见他脸色丝毫不变,应当是心软,不然,她怎么松了手,丢了飞镖?她推不开他的手,胸膛里的黑暗潮水涨势越来越兇勐,便愈发暴躁。 看着眼前的男人,防空洞即便是不完整了,眼前的男人却仍然有用,她被迫压住了暴躁。 她握着拳的手在陆钦南目光下微微发颤,他将她的手包进他的大掌里,轻轻揉着。她盯着他的脸,再看他今日的衣着,披着傅时津的身份,在港媒镜头前是正义凛然的阿sir,表面斯文在她眼里全都成了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知他不是傅时津,再看他这模样,全是膈应。 暴躁的拳头在他掌心的包揉下,似有要揉散她躁意的趋势。 钟霓眉头一扬,「阿sir,你有无搞错啊?我去夜总会玩玩,交交新朋友咯,怎么就是跟踪你啦?阿sir,这一点你可真不像傅时津,傅时津可不会自以为是。」 「玩玩?交交新朋友?」 钟霓看了眼窗户外面,深更半夜,旧楼外面街上已没什么人了,他们这对孤男寡女相处只会是针锋相对,不会再有浓烈甜蜜。 她心中蕴着躁意,脸色不悦,「阿sir,无事呢就请你离开。」 陆钦南拉着她的手按在他的腕錶上,让她看时间。 深夜十一点多。 「今日是我生日。」他盯着她的眼睛。 钟霓愣了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反应淡淡,「哦」了一声,「你生日就生日咯,关我乜事啊。」 他盯着她的脸,用力扣住她手腕,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副手铐。 钟霓睁大眼睛,浑身警惕,「你做乜啊?」 他打开手铐,铐住她细腕的一瞬,钟霓抬手,指甲蹭到他的脸,愣了几秒,也是在这几秒间,陆钦南将她铐住了。她眼看着手铐扣住她手腕,无需顾忌什么了,抬脚狠狠地朝他膝盖上踹上去。 陆钦南盯住她的眼,是一只野兽的眼神,受了伤,还要固执。他闷吭了一声,也铐住自己的手腕,钥匙收进自己的右侧衣襟内袋里,要他们铐在一起,至少暂时不用分开。 钟霓错愕地看着他,而后忍不住讥笑,啧了几声,「阿sir,原来你还有这种癖好?」 陆钦南当做听不到她语气里的讥讽。野兽是会自我疗伤的。他低着头,扯了扯手铐,叮噹作响,他笑了一声,勾缠住她的手指,「今日跟踪我,有无收穫?」 钟霓笑着否认,「跟踪你?没有啊,咦,这么讲,你也去了夜总会咯?听人讲,那家夜总会的妹妹仔好靓好嫩嘅,阿sir,你有无享受啊?」 陆钦南蹙起眉头,看着她一开一合的嘴,这张嘴,尝过无数次,明明很软很甜,偏偏有时候讲起话来是非要把他呛死。 「我不是傅时津了,所以你不介意我给你戴花帽子?」 钟霓表情一僵,呸了他一声,「嗱,我有讲过啊,名义上,法律上,傅时津是我老公啊,你花帽子有几多,要戴哪位妹妹仔身上,关我q事啊。」 他静默几秒,缓缓笑起来,「真可惜,那些妹妹仔都比不过madam你啊。」他笑得愈髮匪气,凑近了她,「在我心里,madam钟你最靓最嫩噶。」 钟霓不屑地呵了一声,淡淡笑,未被束缚的左手没犹豫,就朝他嘴唇拍上去,一瞬地,他也捉住她危险的手,按于自己的唇上。 唿吸炙热。 想念也炙热。 窗户没有关严,冷风从缝隙间漏进来,拂动窗帘。 他往后一靠,后背压住拂动的窗帘,吻着她的手掌。 这里明明都这样破旧了,她宁愿要住在这里?也不要他为她营造的爱屋? 他心里发冷,抬手轻轻擦拭她的眼皮,试图要擦掉她眼皮上亮的刺眼的亮粉,擦来擦去,反倒令自己沾了一手的亮粉。 钟霓收不回自己的手,一张利嘴不肯罢休,继续呛他:「嗱,阿sir,别讲我没有提醒你啊,小心被扫黄组逮到啊。」 陆钦南手指一顿,打量着她的表情,手指沿着她的眉骨一路抚到她下颌骨上,突然用力捏住她下颌骨,也迫使她抬起头,大拇指按住她的唇角。 「一口一个阿sir,还不死心?当我是傅时津?你仗着这一点,真以为我不会对你怎样?」 钟霓脸色僵住,跟着暴怒,「那天晚上我就该一枪崩了你!」 「是啊,多谢这张脸令你心软。」 看她一副倔样,陆钦南就忍不住想吻她。 想了,就要做。他做了。 钟霓一只手被他扣着,怎么反抗都无用,须得拿出他右襟内袋的钥匙。 他带着手铐的左手带动她惯用的右手绕到她身后,按住她腰身。左手哪有右手灵活?她极其不满,抬脚跺他的脚,碾踩着他擦得发亮的黑色皮鞋,留下她珍贵的脚印。 他贴着她的下巴,带着她走到门后边上,捏着她脸,迫使她转过视线去看门后上她收集的那些资料线索。 他站到她身后,左手与她的右手相扣,拿过柜桌上的飞镖,准确无误地扎在白头佬那张照片上,「这个死了,无需再查。」 钟霓不贊同,说:「白头佬背后牵扯几多?你叫我别查,是想转移目标?」 讲madam聪明是好聪明,可有时聪明过头就是笨,上次在重案组办公室偷翻他东西,就不应该翻出曲奇饼,那不过是诱饵,她偏偏中计。 第178页 陆钦南笑笑,无视她的话,也不打算作解释,再扎到宣文汀的照片上,「这个,」他有些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软嫩的耳廓,「有无查到什么?」 钟霓侧了侧脸,对上他明显的喉结,愣了愣,仔细研究,与第一次见到傅时津时,是不一样的。他的喉结比傅时津明显多了,当他微微抬头时,她曾想过在他喉结滚动的瞬间吻一吻。 今时不同往日。 甜蜜都不再登对。 她是警察,他是未经审问的嫌疑犯。 钟霓眼睛往上抬,撞上他目光,突然想到什么,唇角一弯,笑笑:「阿sir,不如你透露一点情报给我啦。」 陆钦南垂眸打量她狡黠的表情,「喊声阿sir,真当我是阿sir?——我有什么好处?」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曾经也真真实实在这栋旧屋发生着。 他看着她。 她看着他。 都有那么一瞬回到过去。 「看阿sir你这么孤单,我勉为其难,陪你过生日咯。」 闻言,他低头用磨人的下巴蹭了蹭她脸颊,再去吻她,吻到自己感觉到满足为止。他推着她靠近门,指着宣文汀,「那我姑且心慈一次,madam,好心告诉你,这人很麻烦,你离他远一点,还有侯爷。」 「这是情报还是警告我?」钟霓冷下脸,抬胳膊肘用力后顶他胸口。 他捏过她下巴,让她转过脸来,又是一吻,吻不过几秒,被她咬到要逃。他沉眸望住她,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嘴唇,声音轻轻,似要魅惑她,「记不记得我讲过什么?做事不要冲动,你爹地才出事,你就在壹和夜总会出现,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想?」 「那你去做什么呀?」 「承认跟踪我了?」他一手按住已摸进他右襟内袋的那只手,「承认了,我就给你钥匙。」 钟霓爆了声粗口,不耐烦地承认,「是,是,我承认,ok?」 陆钦南松了手,任由她摸出钥匙。 一打开手铐,她就朝他身上砸上去,看了眼门面上的那些线索,按了按额头,转过身,一脚踢向他胸口,动作迅速,陆钦南松懈了,避之不及,硬生生承受她这一脚,被踹地往后一退,再紧接着,便是她手里尖锐的飞镖抵着他的脖颈。 「陆钦南,你跟我保证过,保证我爹地无事啊!」 陆钦南看着她,咳嗽了一声,捂着作疼的胸口,喉结滚动,早知就不该给她钥匙。自从他不是傅时津,钟霓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他不禁懊恼,早知的话,就不该提前让她进他的局,或许还能多享受几日。 阿粒没讲错,有禁忌,就会输,输了会死。 他闭了闭眼,嘆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抵着自己的脖颈,「钟霓,这是第一天,一周,一周的时间,我保证你爹地重新坐回总警司位置。」 或者说,一个月的时间,整个警队是要有大变化。 钟霓半信半疑,手上的动作仍不放松。「你似乎很有把握?」看来,如今的警队一团糟啊。 陆钦南不发一言,她也不纠缠他根本不会回答的问题,又问:「今晚,你去了夜总会,我看到了义合那些叔伯,你跟他们有关系啊?」 她看着他脖颈皮肤微微渗出的血,她才不难受呢,又不是傅时津,有什么好难受的。 陆钦南目光沉了几分,唇上却仍带着温柔的笑。做傅时津做的有些习惯了,虚伪的笑竟改不掉。 「你跟义合有关系,我翻了以前的案件,陆良,你同陆良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她都查到陆良身上了,真聪明。他忍不住,拉开她的手,扣住她后脑勺,探访她此刻聪明又温热的世界,带着尼古丁、酒精的气息撞进她的湿热的气息里,使得她唿吸激烈。 桌上的蛋挞要冷了,他捨不得就这样浪费了。他卸掉她手里的飞镖,随手一掷,准确无误扎进飞镖盘。 灯光太亮,什么都无所遁形。陆钦南关掉最亮的灯,卧室突然陷入黑暗,钟霓激烈地唿吸着,心脏快要被他吸出来,茫然的畏惧袭击她的心房与感官,她掐住他脖子,五指一点一点地收力。 陆钦南松开她的下巴,摁亮壁灯。灯色低调,看什么都不真切,浪漫又安全。 钟霓用力抹了下嘴唇,「你黐线啊!」 他拆开盒子,拉着她坐到床上,捏了一块蛋挞餵到她嘴前,「食了,我告诉你。」 钟霓冷目看他,「傅时津守信用,你是傅时津吗?你守信用吗?」 又是傅时津。 这栋旧屋是傅时津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傅时津,连她这个人在名义上都是傅时津的太太。 他陆钦南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他绷紧了脸,仍保持耐心,「食一口,我告诉你。」 钟霓看着他,大概是相处久了,也知他这副表情是要生气了,嘴唇翕动,慢慢张开嘴,咬了口蛋挞,不经意间,嘴唇蹭上他的指腹。 陆钦南锁住她的目光愈发紧了,看着蛋挞进了她的嘴里,看着她翕动的嘴唇,看着她带着闪躲意味的目光,捏着还剩半块的蛋挞,手掌心在她的唿吸中发热。 他收了手,当着她的面,食掉那半块蛋挞。 钟霓抹了抹嘴唇,看着他,冷笑,「阿sir,你很钟意我啊?连我食剩下的东西你都要食?」 他转过脸看她,无喜无怒的面孔才最叫她难猜。 第179页 钟霓畏惧这样的他。 畏惧的同时,也从这张脸看到很多东西。 如果,一开始都是他的话,文身是他,新年维港约会是不是也是他?很多很多开心的经歷,是不是都是他? 茫然地畏惧他,把旧事想像成美好。 美好的令人忍不住生情。 钟霓傻了,怕了,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她茫然看他,叫他不许摆出那样的表情看着她。 无喜无怒的面孔是陆钦南。 她不喜欢那样的陆钦南,于是,他露出她熟悉的笑容。 今晚,他心慈仁贵。 他笑着,起身去拆另一盒的蛋糕,一看便是哑叔的好意,为他生日而做。 可他不喜甜的。 陆钦南捏起里面的勺子,要餵她食一口,也告诉她上一个问题的答案,「我跟陆良有关系。」 钟霓怔了怔,乖乖张嘴一口咬掉甜腻腻的蛋糕,眼睛追寻着他的眼睛,要看清真相,也紧跟着问:「什么关系啊?」 陆钦南一面享受此刻,一面抗拒此刻,贪婪、欲望、野心,要掌握全局,更要女人。 他低着头,捏着勺子慢慢转动,抬起头看向他想要的这个女人,「你餵我食一口,我就告诉你。」 钟霓骂了他一声,不情不愿拿过他手里的勺子,拿过床头柜上的盒子,专挑甜腻到齁人的奶油餵给他。 某人要得寸进尺,「跟我讲一声happy birthday。」 「哇,你好麻烦啊!」钟霓不耐烦,睨了他一眼,片刻后,却小声讲了一句:「happy birthday to you,ok?」 陆钦南心满意足,尝了一口自己不喜欢的食物,也觉得好美味。 他抱住她纤细的身躯,堵上她的唇,共享还未消散的甜腻。 「不要,不要亲我,我会吐给你看。」 「那就不用这张嘴。」 贪婪、欲望、野心。 夜晚、奶油、甜腻。 他统统都想要掌握。 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局,棋子全都乱了。 张家诚讲做好人没必要拿命去拼啊?命拼没了,楼亦棠怎么办?他责怪陆钦南,明明一切都可以按照原来的步骤进行。 他应该老老实实做陆钦南,冷血无情,杀伐果断,无需顾忌什么,摆好一盘棋局,不择手段也要将对方赶尽杀绝。 她入了他的局,他是该让她变成最有用的棋子。扰乱棋局的棋子,必要时刻就该推出去,成为牺牲品。 有爱的人必须有用,有用的棋子是必须要守护将领。 陆钦南掐住她的下颌骨,敛眉沉目打量着她这张脸。他是发了什么煳?怎会被一只古灵精怪的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 「你讲你是不是妖精?」 如《倩女幽魂》里一样,免不了俗的男人,都要被妖精吸走魂魄,在吸走之前,仿佛有做过一场甜蜜美梦。 「专门来搞我的妖精?」 钟霓抓着他的手腕,喉咙如火烧,嘴唇也是如此,一把火烧到眼里、心底,是该要将他一同燃烬。 「我若是妖精,一定吸干你精血。」 ok,ok,有madam钟一句一定,他布置的棋局乱的不冤枉。 陆钦摸向她发烫的脸颊,「捨得搞死我?」 钟霓偏过脸,避开他的手,咬牙切齿,「怎会捨不得?你都捨得搞我,搞我爹地,我有什么好捨不得的。」她转过脸来,笑着看着陆钦南,「再讲,你又不是傅时津,我为什么要捨不得?」 另一只手要去探寻、去见识朋克girl裙下的柔情。 钟霓按住他的手,仰视着他的脸,厉声拒绝他,不起作用,便顾不上什么淑女面皮,一张嘴利落干脆蹦出难听的脏话。 陆钦南两耳不闻,粗粝的手指勾住她的silk stockings。 钟霓抓住他的手,摇摇头,咒骂居然也不起作用,于是装软弱,小声讲他的腕錶太硌人了。陆钦南不动了,看着她,研究她话里的真假。 研究数秒,不管真假如何了,他暂时松开她,解下腕錶的同时也看了眼时间,还差几分钟,今日就过去了,他一向孤独的生日也要结束。 钟霓趁他松手,迅速爬起身要跑。 陆钦南毫不犹豫扔了腕錶,伸长右臂,轻而易举将她拉回来,哄着她,「乖一点。」唿吸落在她耳廓上,他想了想,又讲:「……继续把我当成傅时津。」 钟霓愣住,偏过脸,怒目望住他,「叼!你发癫啊?!」 防空洞都没了,他怎可能还是傅时津? 警校不是白上,魔鬼体能训练也不是白练,到他这里却全都没用。他力气比她大,一面纵容她动手,一面又见招拆招。 她气极,忍不住大吼大叫。 陆钦南亲了亲她脸颊,声音嘶哑地告诉她,他想她了。 钟霓额头青筋凸出,眼睛跟着泛红,她拍着他肩膀,不甘心,不相信,一声一声地质问。 点解? 陆钦南沉默地跪在她身前,拉扯着自己的领带。 钟霓抬起上半身,抓住他垂下来在自己眼前晃动的领带,用力一扯,看他若无其事,更是恼火,厉声问他:「你是义合的人?」 陆钦南眉头微挑,由得她拉着领带,只先脱掉西装。 他俯身,「madam,你想用美人计套我的话?」 她目露厌恶。 他蹭上她鼻尖,轻声笑,「机会只此一次,madam,你要好好把握。」 第180页 掌心能感受到她的紧绷,他目光锁着她,不许自己错过她脸上的每个表情、眼神。 她全身紧绷,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回答我问题啊!」 陆钦南直起身,垂眸俯视她,心生柔软,不忍心对她下狠手。挣扎一番后,他俯下身,「我回答了,你会很难受,你确定要我回答你这个问题?」 钟霓抓着他松松垮垮的衣袖,一双眼红的令人心疼,「你讲啊!你管我难不难受!」 男人望着她,心想:真可怜啊。 可怜的令他心疼。 他吻着她的眼角,终于在她耳边告诉她,「是。」 他是义合的人。 在这低调的灯色下,钟霓化身吸血鬼,咬住他脖颈,本该尝受血腥,偏偏敛起了尖牙利齿,要去吻一吻他滚动的喉结。 陆钦南摸上她的脸,揩掉她的眼泪,「还要不要提问?」 她抬眼,眸光湿漉漉的又很埋怨地看他,「点解要混进警队啊?警队是不是还有你们义合的人?」 他吻着她的脸颊,虔诚地俯视着此刻的她,揉着她的文身。 「一次只可以提问一个问题。」 钟霓心绪暴躁,忍不住骂他,他匪气一笑,正式去探访神圣的花园。 她不甘心,于是再次问:「点解要混进警队啊?你回答我,点解啊?」 忽然,她被迫更靠近他,也被迫承受他的诱哄。 低调的灯色下,看不真切的,他可以自以为是,将她这双眼内的情绪都当做浓烈柔情。 在这里,他只做她的bad boy。 他突然抱起钟霓,去开卧室门,没有开灯,客厅之外的门是紧闭的。他便藉由一室的昏暗光明正大地抱着她进浴室。 钟霓半伏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声音微微发颤,仍要追问:「点解呀?你回答我呀。」 他打开水龙头,等了片刻才有热水。 她的后背一贴到冰凉的墙面,反射性地又回到他怀里,肩膀可爱地缩着。 他垂眸望着她,没有笑意,摸着她可怜被冰到的后背,她抖动肩膀,仰起脸,眨了眨潮湿的眼睛,「你回答我呀。」 男人摸了下她唇角,声音沉稳:「不急。」 「我急呀。」 陆钦南定定看着钟霓,哄着她,贪婪汲取她要溢出来的水分。 她任由他探寻又汲取,脑袋仍保持清醒,「回答,回答我呀。」 他恋恋不捨地离开,「叫我名字。」 也许真的是她水分被他吸走,她干渴地唿吸着,轻声喊着他的名字,「陆钦南,你,你回答我,回答问题。」 神圣的花园遭遇敌意明显的探访攻击。 她叫出声,也开始掉眼泪。 陆钦南沉眸,深深地盯着她的脸,食指探访她的美味花园。她踮起脚,攀上他肩膀,摸着他的后颈,眼泪融进洒下来的水里,哪里还分得出是真是假。 他蜷起食指,慢慢离开美味的神圣花园。她在他耳边唿吸着,令他感官受到威胁,他抱起她,转身,拿过方才扔在架子上的外套垫到冰冷的洗手台上,让她坐上去。 只掉眼泪是无声的,可她哭腔越来越明显。 他嘆了口气,老老实实告诉她,「进警队,方便做事。」 钟霓抬起眼,哭腔顿时收起,「做乜事啊?」 陆钦南怔了怔,眉头挑起,「你又骗我?」话音一落,他便大胆探访神圣花园,也许是情绪原因,也许是今日身份转变原因,神圣禁地难以抵进。 陆钦南眉头蹙起,望着她的脸,捏住她下颚,「乖,阿霓,喊我名字。」 钟霓恶意喊他阿sir。 陆钦南忍不住,骂了一声,要提枪前进,再前进。 他看着她背后的镜子,看到自己沉溺此刻的脸,不由躁怒,而后却又觉得无所谓了。 也许是镜子里的那个人一直在盯着自己,他恶意四起,离开神圣花园,迫使她转过身,面朝镜子,也轻而易举探访神圣花园,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 钟霓茫茫然睁开眼,看到镜子里的人,花园深处勐然有强烈的情绪,陆钦南差点缴枪投降。他暧昧地笑出声,眼睛却是如一只飢饿的野兽盯着镜子里的钟霓。 钟霓侧过脸,呜呜咽咽地发出声音,要他转过去。 他伸出手,抹了下被热雾模煳了的镜面,要她去看镜子,」阿霓,你看看你的脸,是不是跟我一样?」他看着她,「是不是好钟意我啊?」 钟霓看清楚镜子里的自己,心慌,也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越清楚越畏惧,也畏而生情。她看向镜中另一人,突然与镜中的陆钦南对上视线,心惊也心动。 她转过脸,看向他,语不成句,「我,不,不一样啊,我,我是警察嘛……」 他要撞碎她那些扫兴的想法,要她没空讲话。 钟霓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转过脸,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要他more slowly! 他只得离开令人着迷又叫人窒息的花园,关掉水龙头,她也趁此机会转过身来,不再面对能看见真实的镜子。 陆钦南转过身,她便伸开手要抱住他。 他心悸,忍不住,「你真是妖精,是不是要搞死我才甘心?」 她埋进他颈间,哭着「嗯」了几声。 贪慾好饥渴,遇到甜蜜的水源,哪里捨得这么快就同她缴枪投降?不可以的。 第181页 「宝贝,喊我名字。」 「……陆,陆钦南。」 她的目光越过窗帘缝隙,看向外面的黑夜,被诱哄着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被勾惑地溢出更多的养分供他汲取。 她眼睫微颤,抓紧枕头。 他握住她的手,陪着她抓紧枕头。 饥渴的灵魂,暂时得到了满足。 他俯身,吻着她的文身,也拉着她的手去摸他的文身,像要去勤力证实彼此之间没有虚假,一切都应该是真的。 钟霓撑起上半身,转过身抱住他,指甲陷入他背肌,一双眼没有被情欲污染,仍是好清亮。她声音低哑,「你爱我,是不是?」 陆钦南静了下来,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不平静的唿吸,目光穿过窗帘缝隙,不平静的目光心绪全都留给外面漆黑的夜色。 「madam,为什么要问没有答案的问题呢……?」他低头看她,吻了吻她唇角。 钟霓眼里的清亮慢慢淡去。 没有答案。爱,是虚假的,不爱更是虚假的,只要他是陆钦南,一切都是虚假的,连此时此刻的吻都该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我q事:关我p事。 · 考虑到陆钦南人设,之前版本最后一段的「约法三章」情节感觉不太内敛,不符合陆钦南人设,故删修了。 (该章修订时间:2020年2月8日) ☆、076 平安夜, 圣善夜,万暗中, 终于迎来耶诞节。 三色台标电视台播送最新新闻。 内部调查科高级督察刘锦荣站在港媒镜头前, 眼神平静不失凌厉,向港媒公布调查结果。 madam关拿过遥控, 关掉电视,将手里的资料砸向钟霓,阴着脸, 一双眼里淬着凌厉的毒光。站在钟霓身边的程宇年望住她脸上被文件夹蹭破的伤口。 「引狼入室,这就是你给我的答覆?!」调查多年,人就在身边,非但没发觉,反倒让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熘走, 此刻的madam关恨不得要拔枪崩了眼前的钟霓。 钟霓思绪一片空白, 低着头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照片。 新闻里—— 刘锦荣向港媒公布调查结果, 解释唐绍坤一案,钟柏年并非嫌疑犯,相关卧底也并非是因钟柏年而遭不测, 是因警队内部出现失误。 舆论譁然。 与此同时,内部调查科对内高层公开卧底死亡名单, 傅时津的名字俨然在其中。 内部调查科总警司指着屏幕, 怒声质问总督察高楚杰。 什么叫警队内部出现失误?! 出现失误,怎么可以不经上级同意便同港媒公布? 高楚杰一言不发,双目沉沉地盯着屏幕里的刘锦荣。刘锦荣是两年前保安部空降至内部调查科。今日行为, 他虽然是与自己打过招唿,但疑点重重。 被称为警队的明日之星,两年前刘锦荣为何要从保安部空降至这里? 钟霓绷着脸,做不出任何表情,站直身子,后退几步。地上的那些照片正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人是重案组、o记、cib一直都在调查的「祖宗」,因鲜少露面,大家都只知义合会有一位很聪明的白纸扇,帮义合会赚了不少钱,义合会洗白要做正经生意,也少不了这个人的帮助。 平安夜前不久才染的上罗曼蒂克,稍稍悸动的心此刻要脱膛散架。 她警校课程几乎全a满绩,最优秀的抗压能力此刻都没资格帮助她将脱膛散架的心捡回去。 这世上,原来是真的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是不是因为傅时津死了,所以,上帝邪恶,二次创作出了另一张脸,赐予「祖宗」?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耶诞节,于西九龙重案组,不分黑白、只分忠义的关公无法再照顾钟霓内心的忠与义,爱世人的天父协同恶鬼用最温柔的谎言捂住了她的眼睛,钟霓彻底失去了自己最初的防空洞,心中的艷鬼死在1986年夏日傍晚的钟家老宅的小洋院内—— 在树花盛开的小洋院内,傅时津轻步从会客厅出来,追上气唿唿跑开的少女,她摔了一跤,膝盖与鹅卵石亲密接触,她憋着疼痛,想起父亲毫无爱意的责骂,红了眼眶。 傅时津扶起少女,轻声询问她哪里疼。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望住傅时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她哪里疼。爹地不爱她,妈咪只剩油画照片挂在家中,同学好友见她受伤,最多是问同谁打交,需不需帮忙?老师是喊家长,来的是姑妈,姑妈质问爹地,爹地质问她。 什么?出生警察世家,一定很强悍咯,谁敢欺负她?一定是她欺负别人啊。 讲笑讲笑,又不是神,是人都有软弱一面嘅。 少女张了张嘴,憋不住,若没人问她感受,那一定好过,偏偏有人过来问,温柔戳破要升空的气球,致她泪腺失控。 二十岁的年轻警员帮她擦掉眼泪,柔声安慰。 ——等记忆过去。 钟霓张了张嘴,哑着嗓子,同madam关讲:「我会抓回他。」她抬起目光,无比坚定,也无比平静,「不计代价。」 脱膛松散的心,要努力重新上膛,准备扣动扳机。 她站直身子,向madam关敬礼,转身离开。 程宇年敛神,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却抓空了。 圣约翰大教堂钟声准时响起,铛铛铛,铛铛铛,前三声仿佛是赐福过去,后三声是敬祝未来。耶诞节气息浓重,街上行人都好慈眉善目,不夜港今日仿佛没罪恶,只有圆满、幸福、快乐。 第182页 可有些人看不到今日,也看不到九六年、九七年,甚至是千禧年不夜港耶诞美丽盛况。 有些人也看不到—— 陆钦南跪在侯爷面前,脱掉厚外套、西装、马甲,留一件容易见血的白衬衫,承受义合老规矩留下来的鞭罚,花甲得侯爷命令,由他施予罚陆钦南三鞭。 健硕的后背上留下了三道血淋淋的鞭痕。 侯爷只问点解? 为什么你会突然离开警署?身份又如何被人发现? 更不解的是,宣文汀那个老狐狸,将你的退路都封死,你点可能自己脱离重案组,平安无事回到这里? 陆钦南忍着后背强烈的麻疼,垂眸不看侯爷,只看他手里的铁核桃。 「契爷如今有朗少做金主,我算乜啊?我是陆良的儿子,他不忌讳我、不杀我,我便是走运,光走运也不行,我必须给自己安排活路,若有朝一日,有人发现我并非傅时津,我要点退啊?契爷没给我路,我只能自己找路。」 侯爷目露凌厉,精明审视陆钦南,「乜路啊?」 陆钦南抬眼,对上侯爷的审视,「活路。」 侯爷大笑,转过脸看文昊叔,「阿南比宣文汀那老柴精多了。」 文昊叔也笑,却也要代替侯爷继续审问:「你如何脱离重案组?」 陆钦南忍不住后背疼意,单手撑住地面,声音隐忍:「我留了傅时津的死亡证明。」 侯爷和文昊叔目露诧异,当初傅时津死的时候,谁都没想过要留个证明,毕竟是个差佬,搞死差佬还留下证明,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花甲这时候插话,讲电视新闻上的事情。 「刘锦荣?」文昊叔眯眯眼,想了片刻,才想到刘锦荣是什么人物,脸色一沉,对侯爷讲:「阿南回来的确是要活路,刘锦荣也参与了,侯爷,刘锦荣这人我知,保安部出身,身份成谜,无家庭无感情弱点,找不到任何能搞定他的法子。办案手段雷厉风行,是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若他发现阿南身份,其他人搞唔好会暴露。阿南这次做法虽然不好看,但没做错啊。」 「刘锦荣?我倒是难得听你夸人。」 「麻烦的人,夸不得。」 文昊叔是侯爷亲信,亲信都这样讲了,侯爷没理由再责怪陆钦南,安抚几句客套话,便让花甲送陆钦南回去。 花甲拿过陆钦南的衣服,扶起他,慢步离开復古老宅。出了老宅,陆钦南推开花甲的手,侧过身,拿过花甲手里的衣服,动作缓慢地穿上。 丧龙还在老宅庭院外等着。 花甲面露担心,「祖宗……」 陆钦南唇色苍白,额冒冷汗,他按住发涨的太阳穴,绷着脸,「最近情况点样?」 「文昊叔已收好证据,韩定逃不了,至于侯爷……他很谨慎,做事很少留痕迹。」 陆钦南转过身,慢慢往前走,花甲跟在他身后。 「韩定后面就是宣文汀,宣文汀一旦失去可信度,朗聿凡一定会找上侯爷,到时候一定有痕迹。」 花甲认真地「嗯」了一声,「侯爷这边我会盯好。」 两人走到庭院外,陆钦南用力按了按花甲的肩膀,「小心,有事先跑,知不知?」 花甲弯唇一笑,眉上的细疤似乎也不再难看了,「知啦,我知啦,命重要,对唔对?」 人都已在香港岛,于是,陆钦南便让丧龙开车去太平山,身上的血腥味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耶诞节的夜晚,需平静,需理智,也需美好。 傅时津死的消息,终于暴露于这座悲情的不夜港。 不同陆良,傅时津是殉职,他死得「光荣」,大概会被警队那些同他很熟的朋友们记住,甚至会被钟霓记住。 刘锦荣更改了傅时津死亡时间,只对警队高层公开,陆钦南也得以平安脱身离开警队。 到了山顶,一片黑。 陆钦南坐在车内,凝神往窗外望出去,山上全黑,只剩山下耶诞霓虹,悲情变温情,山下有犬吠,令温情像真的。 可世界黑了。 眼前的路全黑了,望不见他想要的那片富有活力的红。 他在黑暗中捂住了脸,许久后,他推门下车,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丧龙跟着要过来,他让丧龙先下山,他要坐缆车下去。 山顶之上,他望得见霓虹,星星落下来,善良地落进他眼里。 不记得是哪一年的耶诞节了,钟霓买来了烟火棒,找他要打火机,假模假样装淑女,惧怕点火的那一瞬间,缠着披着傅时津身份的陆钦南,要他亲自点火。 他知她装,于是也同她装,「我也怕,点算?」 钟霓眼睛睁大,「哇,有无搞错?你是男人,点会怕这个?」 「哇,有无搞错?你是未来女警司,点会怕这个?」 钟霓愣住,很快又笑起来,笑着靠近他,踮脚,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贴了贴他的脸颊,明明同样冰,贴上的那瞬间是暖的。她拿过他的打火机,大胆地点燃一根烟火棒,硝烟的味道蔓延上来,然后,眼前一片灿烂。 在夜幕中轰轰烈烈地爆炸出灿烂的光景。 陆钦南看着钟霓的脸,未经认真发展的青涩的慾念也跟着爆炸。 他手指穿过钟霓的头髮,扣住她后脑,让她转过脸来,低头轻轻吻上她开心的唇角。 钟霓站在他面前,挥舞着手里的烟火棒,应该很开心,开心的眼睛都变成月牙。她转过身,面对他,同他讲:「千禧年,如果不下雪的话,我们在这里看烟火,好唔好啊?」 第183页 「香港不会下雪。」 「不要讲的这样肯定啦,万一呢?」 陆钦南望着她,眼里无光,淡淡笑。 万一就像奇蹟,最虚伪的名词,最能浪费人感情的名词。 ☆、077 维港焰火升空了—— 今日耶诞, 感谢太平山顶,感谢这全港独一无二的风光。 陆钦南坐在缆车内, 遥望维港, 烟火绽放,缆车玻璃门窗盈满灿烂光景, 流光飞舞,转瞬即逝。 他心里想,香港如果下雪, 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比这漫天焰火更灿烂? 低于十摄氏度的夜晚,缆车在漫天焰火中缓慢前行,身前身后缆车内有浪漫男女牵手、拥抱、亲吻;山下,圣约翰教堂,唱诗班学生仔手捧蜡烛, 合唱一首耶诞颂歌, 赞美天父、祝贺今日、敬祝未来。 我们祝你圣诞快乐。 缆车停了, 陆钦南从缆车出来,抬手间,抹掉似有若无的眼泪。 丧龙掐灭香菸, 扔在地上踩脚碾了几下,上前扶住脸色已经好差好差的男人, 劝他回去, 荣叔已经安排好医生等着了。 卧底死亡名单在西九龙警署高层传遍。 从madam关那里出来,钟霓便一声不吭,闯进傅时津的办公室, 翻翻找找,看见抽屉里的曲奇饼盒,愣了数秒,又继续翻找,再不过一会儿,内部调查科有同僚进来,阻止钟霓,动作粗暴地将钟霓赶出去。 高楚杰身为刘锦荣上司,却无法掌握详细资料,要过问时,刘锦荣直言,一哥已将这件案子全权交予他处理,即便高楚杰身为他上司,也无权过问。 钟霓自坐上高楚杰的车回公馆,路上极少讲话,高楚杰一边打量她一边同她讲今日发生的事情,问及傅时津,钟霓突然转过脸,反过来问及刘锦荣。 高楚杰脸色一沉,「这件事,无需你插手过问。」 「死的人是傅时津,我老公啊,我有权过问啊。」钟霓一改往日常态,不肯听话,高楚杰只当她难过,要安抚她,钟霓突生暴躁感,捏响指骨,握成拳一下一下地打在车门上,声音闷沉,一如她此刻心理感受。 高楚杰凝神,望住钟霓,不再言语。 傅时津一事,除了警署内部高层几人知情,外面尚无人知。姑妈并不知情。到了公馆外,高楚杰再三叮嘱钟霓控制好情绪。 她早就知傅时津死了,哪有什么激烈情绪?激烈的是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比死亡更激烈。 回到公馆,钟霓看到同姑妈交谈甚欢的朗聿凡,眉头一蹙。她回头,用眼神询问姑父,点解这位朗少总要出现在这里?他是没有住的地方吗?连耶诞节也要来别人家? 高楚杰摸了摸钟霓的脑袋,让钟霓大方一点,不要那么小气。 「姑父,这不是小气问题,我不喜……」 「朗聿凡在香港没什么亲人,最熟只有你姑妈。」 朗聿凡爹地于港意外死亡,举家搬离香港,移民新加坡,几年后又回港做生意,在港无亲戚,文质彬彬,懂礼貌,会讲话,轻而易举得到姑妈同情心理,谁都当他是优秀的青年才俊。 靠,为什么呀?她有爹地好像没爹地,妈咪为何不在家中,小小的她已经很明白了,妈咪死了,一定死得很不舒服,否则老宅那些人怎会不同她讲,当做禁忌一样,每每提一次,都要得到爹地训斥,问姑妈,姑妈亦是欲言又止,不肯细讲。 身世不算完美,为什么她得不到爹地同情?是她不懂礼貌?不会讲话?no,有人夸她,论演戏,她不比电影女明星差啊,装乖装坏,她门门精通。 但,精通比不过这位朗少。 钟嘉苇一如往常,只觉古怪,问傅时津怎么没过来? 要在姑妈面前演戏,太简单。钟霓小声抱怨,讲爹地一案结束,重案组就好忙,傅sir脱不开身,讲完又要抱怨。 朗聿凡站在钟嘉苇身后,静静看钟霓演戏,心里想,傅时津一死,对她有无影响?警察小姐是否又知傅时津真实身份?陆钦南突然兵行险招,目的只为脱身? 思来想去,复杂心绪也敌不过眼前好会演戏的警察小姐。 到处都是焰火,今晚香港夜空一定得不到安静,想完完整整看一片宁静黑色夜空都没机会啊。 一顿精緻晚餐后,钟霓好不容易摆脱姑妈,讲自己食饱很累,要上楼休息。今日新闻姑妈有看到,爹地无事,她心情很好,便也不拉着钟霓坐在客厅闲聊。 朗聿凡轻声笑,趁钟霓上楼之前送上一份耶诞礼物。 钟霓怔了怔,在姑妈催促下,迟疑地接受,讲自己上楼拆礼物。 钟霓盘着腿坐在窗台边上,看九龙城万家灯火,手里紧握着一把左轮,摸着上面的数字,她查过,这把左轮是傅时津所用,落到陆钦南手里,已足够证明傅时津早早就死了,也许更早,早到文身那段时间? 死的是人是傅时津,是她名义上的老公,货真价实的老公化身义合「祖宗」,这件事情除了重案组madam关、程宇年两人知道,还有谁知道?钟霓在心里琢磨,刘锦荣是否知道?如果不知,傅时津的死亡时间作何解释? 所有事情聚在一起,像一团浓雾紧密笼罩过来。 有人敲门,断断续续地敲,她不理会,外面的人也不放弃。钟霓不耐烦,将左轮扔进抽屉里,跳下桌子去开门。开门之前,故意拆开礼物,摆放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对着门口。 第184页 朗聿凡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目光越过钟霓的肩膀,看见桌上被拆开的礼物,心情大好。 「aunt让我送杯牛奶上来。」 钟霓讲了声多谢,接过杯子就要关门。 朗聿凡一脚抵住门脚,阻止她关门,声线低而柔:「阿霓,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钟霓礼貌性地回了一声,也不见他挪开脚,干脆喝了口牛奶,沖朗聿凡弯起眉眼,笑着将杯子递到他面前,「谢谢你啊,我喝了,你可以下去了。」 一口牛奶,上唇沾了些白色,粉白交融,讲话间,嘴唇张张合合,促使人目光发紧,挪不开视线。朗聿凡抬手,欲要帮她擦掉唇上的牛奶痕迹,钟霓手腕一沉,一杯未喝完的牛奶故意倒向他手上。 她小声地「啊」了一声,向朗聿凡道歉,假模假样地擦他衣袖上的牛奶渍。 金丝边眼镜下的目光带着发沉的笑意,看她装模作样,是根本不受傅时津的事情影响,那么,陆钦南兵行险招是真为脱身? 朗聿凡握住钟霓的手腕,拿过她手里的杯子,「不要紧,我回去换件衣服就好,阿霓,你早点休息。」 今日耶诞,姑且放一放他的道貌岸然。 朗聿凡离开公馆,坐进车内,秘书将手提电话转交给后座的男人,「是宣文汀的电话。」 他没接手,摇开车窗,目光探出车窗,看向钟霓所在的房间,窗户大开,是要吹冷风好受凉?他抬起手,回想钟霓嘴唇上的牛奶,再闻了闻衣袖上的牛奶香甜气息,弯唇笑笑,接过手提电话。 午夜钟声敲响,耶诞的善良假面终于肯摘下来。 钟霓坐在窗户口边,眼看着焰火一点点消失,终于等到madam关的短讯,通知她停职期结束。 这里待不住,钟霓穿上外套,戴上帽子,翻窗跳下去,离开公馆,去傅时津住的那栋旧楼。她收集的资料全部都放在那里。 门锁换了新的,门后资料相安无事,陆钦南没有处理掉,相反还留了东西,下一个目标是韩定。 隔日,钟霓回到重案组,madam关单独见她,将卧底阿河的资料与联繫方式告知她,已经许久没有联繫到阿河了,担心他已经出事。 可如果出事,那么这些匿名资料是谁送过来的? 江月将程宇年的行踪一一告诉钟霓,到底还是不舒服,问钟霓为什么要怀疑年仔?三人一直都是朋友,从学校到警校,再到警队,本该是毫无间隙,如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钟霓淡淡一笑,眼神好疲倦,「我也不知啊。」 明明是朋友,却突然好陌生,明明仍是同一个人,看起来很熟悉,偏偏只剩陌生。 身边信任瓦解,被欺骗被背叛,明明是他人恶行,却要受害者去找答案。 警署内部由江月帮忙监督程宇年,钟霓则在三教九流场所找几个道友查一查韩定,哪知道友眼窄肚宽,吞了她几张大金牛还不知满足,向旁人讲今日有靓女打听定叔的事情,惹来几个提棍飞仔,街巷小道你追我赶,好危险好刺激。 钟霓将人引进小道,没一会儿功夫,几个飞仔全被打趴,嘴却很严实,可惜只是小人物,再严实的嘴也经不住madam的恐吓与暴力,哆嗦几下,有关韩定的事情一一讲出。 有飞仔抬眼看了眼钟霓,进过西九龙警署喝过咖啡,一眼认出是西九龙重案组差婆,不惧恐吓,大喊大叫是差婆啊,更甚是骂差婆臭三八,嘴上关照人家老母,脏话难听,钟霓一拳爆破飞仔嘴唇,致人牙疼冒血,她恶声威胁:「再骂一句,打断你的牙啊!」 有人不怕,钟霓真动手打掉他门牙,吓坏其他飞仔,更可怕还在后头—— madam钟笑容甜甜,「有种你们去投诉我,我不介意啊,不过呢,你们出卖定叔,下场一定很难过,哎,你们混黑的,不是讲规矩么,反骨仔乜下场啊?」 丢下这些话,madam钟放心离开。 这分明是威胁!敢投诉,她就敢告诉全世界他们出卖定叔!那些飞仔听到,哪里还敢去投诉这位下手超重的差婆?到时不是被差婆搞死,是被定叔搞死啊。差婆打一打起码知痛,定叔打一打是香咗没感觉啊。(香咗:嗝屁,挂了) 暮色四合,冬日星光黯淡。 正月茶楼在油尖旺,故此,陆钦南住的两层别墅也在这一处。自从与钟霓在一起后,他极少回这里,只荣叔每天安排人打扫。 受了鞭罚的陆钦南趴在床上,待医生上完药后,丧龙从外进来,将钟霓今日行踪告知陆钦南。 陆钦南下了床,动作缓慢地穿上白衬衫,光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落地窗前,三鞭其实没多大疼,只是需要加重伤势,好让自己出不了门,方便暗地行事,另有文昊叔帮忙,侯爷和契爷便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男人面色苍白,额前头髮乖乖顺下来,半遮住一直发皱的眉头。听着丧龙的话,想像钟霓动手粗暴的模样,他发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低头扣弄衣扣,发觉自己似乎是有了恶性的习惯,傅时津喜白衬衫,他可不喜,他更钟意黑色,可习惯使然,钟霓帮他买的衣服,几乎都是浅色系,白衬衫多的他穿不完。 「祖宗,一定是你惹怒madam钟啊,我从未见过她下手这样狠,轻而易举打断人一颗牙,天,太惊人了,惊坏我啊。」丧龙表情夸张,仿佛自己真被吓到。 第185页 陆钦南转过身,背对着落地窗外的霓虹街景,问丧龙有无收拾好残局? 丧龙学着钟霓的语气,「切」了一声,「那些小弟仔,没骨气,madam钟好叻好叻的,一句话就吓到他们,怎敢去投诉啊?」 陆钦南俯身拿过矮柜上的腕錶,「我是问你有无收拾好残局?」 「……啊?」丧龙顿时没明白过来,好久后,他明白了,脸上笑容收起,「madam钟一定会主动找过来。」 丧龙其实不明白,只忽觉这一幕好熟悉,真像sandy那时候。 上一秒,他可以同你牵手亲吻,是合格爱人,而下一秒,他也会毫不犹豫亲手掐灭那一份合格。 那晚,在太平山顶,陆钦南丢掉的也许不是眼泪,是丢掉了不可以生存的善良。 作者有话要说:  一哥:警队一哥,最高职位长官; 眼窄肚宽:眼界小胃口大,指很贪心。 · 备註:该章修订时间:2020年2月16日 ☆、078 两层楼复式别墅, 装潢豪华,按别墅主人喜好设计。院子很大, 一把木椅、一张木桌、一盏茶壶、一杯浓茶, 便是这院子最好的陪衬。 自陆钦南成为壹和财政一把手后,似过上不像年青仔该有的生活。问女色?近个三分便算他是正常男人, 若要催他近个五分,没几天,是喜新厌旧, 来来回回,大家都习以为常,都当陆生要求高,不轻易近女色,准确来讲是清高啊。 男人清高?算乜啊?一定有鬼啊。 做差佬够清高了吧?原本以为做差佬一定会上瘾, 自身是警队高级督察, 前途一片光明, 又有靓女警察小姐做太太……稍稍贪女色,也一定会做差佬啦。 哦,是因sandy啦。 受过情伤, 理解啦。 大家都理解,偏偏有人是故意装作不理解。 这几日, 陆钦南闭门不出, 全因侯爷罚了三鞭。仅三鞭而已,挨过刀子鬼门关走过数几遭的陆钦南怎会受不住? 宣文汀安排女医生过来检查陆钦南的伤势,人在一楼正厅候着。 丧龙坐在房间内, 眼巴巴地望着神似李嘉欣的女医生替陆钦南检查伤势。哇,是大波啊,汀爷未免太会理解男人的审美,望着望着,顿觉不对劲,丧龙脸燥起来,上前抓住女医生的手腕,「点搞乱摸啊?」 趴在沙发上的陆钦南撑起上半身,从沙发上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女医生,让丧龙先出去。 丧龙松开女医生的手,支支吾吾半天,对上陆钦南暗沉的眼神,哪里还好意思留下。 靠,不会真受情伤,被madam钟刺激到,要同女医生……? 惊悚! 女医生的手冰冰凉凉的,帮男人擦药,动作好温柔,若是钟意她,一定享受此刻。陆钦南眸色泛冷,抬手摁住她脖颈,「汀爷要你做乜啊?」 女医生被吓到,「汀爷只要我给你检查……」 「检查?」陆钦南笑笑地打量女医生这张靓丽的脸,「查到我床上?」 女医生自持美貌,要制造漂亮谎言,哪知眼前男人乜乜都不信,五指摁着她脖颈,收住力气,她喘不过气,等男人松开,她捂着脖子,极其惜命,离开他远一些,老老实实讲:「是汀爷,汀爷要我查你,查你有无同一位警察小姐有联繫……」 陆钦南朝女医生伸出手,「药、纱布给我。」 女医生战战兢兢地将桌上的药与纱布递给他。 「继续检查。」 女医生不是医生,至少不是很规范的医生,处理伤口还不如总会受伤的某人。陆钦南眉头蹙起,按住女医生的手,一边问她身份一边拿药自己处理伤口。 女医生姓宋,曾是医学生,不过早就不在学校了,屈服金钱与糟糕的生活。 陆钦南不为难无关紧要的人,只要她乖乖听话,待会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他喊来丧龙,要丧龙递给女医生一笔钱,让她待在这儿,学着叫几声。 女医生开始压着嗓子,柔柔弱弱,讲自己不会叫。 丧龙瞄了眼陆钦南。 陆钦南弓着背坐在沙发上,捏着香菸在指间转动,好一会儿才送到鼻前,闻到尼古丁气味,浑身疼痛仿佛都得到缓解。他望向女医生,「不会叫?那我找人来干真的?」 女医生脸色一变,忙忙讲自己会叫。 陆钦南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医生坐在床上叫,好一会儿,他起身,拿过落地衣架上的衣服,慢条斯理地换上。 丧龙站在门口,不停地眨眼,算了算时间,心觉差不多了,便下楼。 宣文汀问他点搞不在上面,丧龙羞赧,讲祖宗办事,他不方便。宣文汀眯眯眼,听到上面声音,朗声笑了笑,杵着手里的拐棍,再等片刻,他起身要离开,讲阿粒今日心情不好,要先回去了,晚上让陆钦南来半山一趟。 宣文汀一走,女医生也不用演戏。 陆钦南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那辆黑色车子远去,脸色阴郁,靠着落地窗揉着眉心。丧龙推门进来,让佣人送走女医生,低声警告她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丧龙将宣文汀的话转告给陆钦南,又问:「汀爷点解要关心你同madam钟的事情?」 陆钦南垂眸,摸着袖扣,蹙着眉,「男人对女人,有时候会知无不言。」 一如楼亦棠搞定银行行长,亦是知无不言透露宣文汀在银行存放某件物品的消息。再只等阿粒搞定宣文汀,拿到钥匙与密码,亦是知无不言。 第186页 丧龙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却又不是很明白男人的话。男人同女人知无不言,难道是坏事?不是讲情侣之间,拍拖最看重信任啊—— 丧龙想到这里,终于明白。 祖宗对madam并没有知无不言,可宣文汀不这样认为。 男人突然爆发一阵咳嗽,丧龙递上药瓶与水杯。陆钦南转过身,拒绝吃药,径直走到床头柜前,打开抽屉,拿出绒盒,里面是蓝钻石,还有两枚戒指,是被主人抛弃的戒指。 他低着头,目光从盒子里的戒指上掠过,捏着蓝钻石转弄,稜角分明,工艺精制,是不可多得的美钻。楼亦棠说过,钻石是必需品,银行行长只认钻石与宣文汀。 「韩定那边情况如何?」 丧龙讲韩定搞了一个印刷室,实际上里面是制作「美金」,看守很严,今晚去半山,一定与这件事情有关。 第一批货出来了,身为合伙人一定要检查的。 夜里,陆钦南到了半山别墅,一入门,便要上交通讯设备,甚至被搜身。正厅蔓延着一阵清淡的佛香味,阿粒坐在二楼看电视,朗聿凡坐在一楼正厅,侯爷、文昊叔都在。 文昊叔先开口训斥陆钦南,「通知你早点来,点搞这么晚?」 陆钦南小声地咳了几声,「伤口裂了,处理麻烦了点。」 宣文汀捻动手里的佛珠,闻言轻笑,让文昊叔也别怪罪了,年青人麻烦事儿多多少少是有一些,长辈无需跟晚辈计较。 陆钦南坐到朗聿凡身侧。朗聿凡摁了摁手提电话,让身后秘书检查所有人的通讯设备,整整齐齐放置在佛像前,犹如要上香拜佛一般。 许是佛像慈眉善目、庄严不凡,正厅佛香味浓烈,朗聿凡动了要拜佛的心思,起身,点香拜佛。 衣装革履、矜贵不凡的朗少学起宣文汀拜佛,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侯爷不露声色地捏着手里的两个铁核桃,文昊叔笑容淡淡,眼神瞟向陆钦南,陆钦南单手压住右腿,手指敲着膝盖。 「汀爷,你信佛,希望你信的佛会让我们顺。」 「顺,梗系顺啦。」(梗系:当然) 陆钦南目光紧紧锁定在正厅佛像身上,慈眉善目背后是什么?真当要保佑这些恶鬼? 老式西洋钟突然嘡了三声,是八点整的提醒。 朗聿凡特意要几人一起在这里待上一小时左右,待那边安排好后,才安排这边人过去检查第一批货的成果。 乘船过海,从半山到尖沙咀,太耗时间。 朗聿凡宁愿多花时间精力,也要做到绝对的谨慎,至少不牵连他。 位于尖沙咀巷道里隐蔽的一家印刷室,只朗聿凡与陆钦南、文昊叔三人下车进去检查成果。 陆钦南自小跟着陆良,陆良禁货,懂得自然也多,不懂点禁货啊? 三人一进去,里面便出了事。 制造的货突然无法凝固,朗聿凡眉头一沉,冷声质问韩定怎么回事? 韩定问制货师傅,师傅慌张,两只手在刺眼的白炽灯下发颤。陆钦南自顾自点了一支烟,朗聿凡回头看他,眼露不满,欲要阻止。 陆钦南让制货伙计弄出一点东西放在铁质桌上,一支烟扔上去,滋滋滋冒了烟。(鉴货方式源自电影《门徒》) 伙计认真一看,「是镁?」 陆钦南敛眉解释:「镁是银灰色的,这是硝酸钾,」眼睛一转,问伙计:「你有无念过书啊?」 制货师傅拍了下脑门,「一定是拿错货啊。」 韩定骂骂咧咧,「我请你们来做事啊,这都搞错,你搞乜啊?!搞你老母啊!」 朗聿凡沉眉望住陆钦南。昏暗的印刷室,白炽灯亮的刺眼。陆钦南背对着他,低声咳嗽,太平山顶吹了冷风,终是受了凉。 「估唔到你还懂这方面,这么懂,点解先前不做?」朗聿凡摘下眼镜,捏在指间,一双眼讳莫如深地盯住眼前的陆钦南。 陆钦南蜷起指节,隔着塑料胶带摁了摁里面的货,「纯度九十九巴仙,朗少,你想直接销货?」 朗聿凡捏着眼镜脚,漫不经心,「你有看法?」 「这种货,直接吸食,会死人的。」 朗聿凡抬眼看向陆钦南,笑了,「这是卖货人的事情。」 文昊叔在一旁检查货,听到朗聿凡的话,也是万分意外。纯度这么高,直接吸食会死人的玩意儿要直接销货? 陆钦南拿起桌上的货,掂了掂,「佛讲究不杀生,朗少,别忘记你才拜过佛。」 朗聿凡仿佛是听到极为搞笑的笑话,「拜佛是拜给人看,不是拜给佛看啊。」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放心,我们高纯度卖出去,不会让人直接吸食,卖方要掺淡,放墙灰还是放石灰,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安全。」 放墙灰,好无良啊。 陆钦南拂开朗聿凡的手,「朗少,话不要乱讲,一旦出事,是跟——我——们——无关,而你,不是义合的人。出事,谁都跑不了,还请朗少小心一些。」 在被拂开手的一瞬,朗聿凡笑出声,后退几步,戴上眼镜,低声同他讲:「我总算明白侯爷点解要你参与,你比那些老柴精明多了。」 第一批货,纯度没问题,制货方式需要进一步优化,一个师傅、两个伙计能做出来的货不多,待方式优化后,会再找人进来,由韩定找人,陆钦南懂货,便由他安排检货。 第187页 进来是一同进来,离开要分别从不同出口离开。 钟霓站在对街,嘴里的香口胶早就嚼的没有味道了,麻木机械地嚼动着。阿河最后的踪迹是在维港,再之后就没踪迹了,找来找去,目标还是要放在陆钦南身上。 做回陆钦南,住的是豪华别墅,哪里还需住欣荣大厦那么简陋的楼房? 见人进去,没见人出来,出来的反倒是朗聿凡,出身不凡的朗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脏乱的地方?做生意还需要同这里的三教九流小人物打交道? 钟霓经过垃圾桶,吐出香口胶,沿着朗聿凡出来的地方走进去,迎面碰见的是韩定。韩定从她身边走过去,忽地停下来,转过身,眯眼打量钟霓的背影。 钟霓压了压帽檐,继续往前走,停在印刷防盗网门前。别的地方没有监控,只有这里设置了三个监控。 她正要转身离开时,韩定折了回来。 昏暗中,有人伸手将她扯进一旁狭窄的楼梯走道里。 ☆、079 危险尽在咫尺, 钟霓勐地一激灵,本能要动手的同时, 被人捂住嘴, 摁压在脏兮兮的墙面上。 男人身后是对面楼层窗户溢出来的红粉交融的霓虹灯。 钟霓看清是谁后,一拳无情地袭向他腹部。 他忍着疼感, 更紧地贴住她,借着红粉交融的霓虹灯,令眼前都有了颜色, 不再全是黑暗。 外面传来脚步声,韩定在附近安排了几个轮流监督的马仔,这会儿喊人下来,问有无看到一个女人经过?马仔讲有人直接过去了,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韩定讲让人盯好, 出了差错一定搞死你啊, 搞死你不算, 还要搞你家庭。 混他们这一行,总要找个心里寄託,坏事做尽, 也要信一信因果报应,放狠话又不是做坏事?能不做坏事就放狠话, 他有女儿, 当然是尽量不做坏事,报应一报恐报三代人。 狠话威胁完马仔,韩定离开。 昏暗的楼梯道, 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时轻时重的唿吸声,眼睫翕动,嘴唇在他粗糙的手掌中也翕动。 干燥的手掌与她柔软的嘴唇,毫无隔阂,亲密无间。 是皮肤与皮肤直接的触碰。 只有暧昧难辨的触碰,才算亲密。 粗糙的掌心发了潮。是感觉发了潮,在他掌心里蕴着愈来愈热、愈来愈痒。可惜,在这样的场合里,感觉并不美好,墙是脏的,她的目光是尖锐的,她的口齿是锋利的。 不美好,就令他清醒。 他淡淡看她,在她动上她的尖牙利齿时,五指一收,掐住她两颊。 「松口。」 对面窗户溢出来的红粉交融的霓虹灯更多像朦胧紫色,打在她脸上,令他眼前都好朦胧。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肯松口,真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幼小动物。 陆钦南绷紧下颚,掐着她两颊,稍稍用力,她后脑勺被迫抵上脏兮兮的墙面。他逼近她,拿掉她头上碍事的帽子,随手扔在发潮的地上,这才发现她的长髮没了,是利落的短髮,衬得她这张轮廓分明的脸愈发张扬,一双眼崩出来的厌恶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周遭剩一半的安静,街与楼之外是嘈杂街市,氤氲着着浓重的市井气息,与色彩浓厚的灯色同流合污。 陆钦南哑声开口:「别咬。」话音一落,她咬得更厉害,血腥气全融入她味蕾中,久久不散。 她抬着眼睛,盯着他,是兇勐幼兽。 陆钦南面不改色,眼里却难掩阴森,他目光静得异常,对上她视线,「madam,我留下证据,你讲我是不是可以投诉你啊?」 硬碰硬,只更硬。钟霓不吃这一套,她刚动动手指,陆钦南另一只手便摸到她后颈,大掌握住她后颈轻而易举,要她被迫张嘴更简单。 论力道,女人比不过男人。 可论口头功夫,陆钦南比不过钟霓——她张嘴,欲要朝他吐出一口血沫时,陆钦南手快,抽出手帕塞进了她嘴里。 太了解她恶性了,越是跟她硬碰硬,她反弹得更厉害。 他将手帕堵在她嘴间,毫不怜惜地用力捏着她脆弱的后颈,看她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madam,我不是你的那位阿sir,会毫无理由纵容你对我动手。」 他抬起目光,手掌稍稍挪开,目光定格在她唇间的深色手帕上。 钟霓顿了顿,握成拳头的手僵在他衣襟前,下一秒,他靠过来,胸膛抵住她的拳,目光更紧地逼近她,捏住手帕一角,缓慢地从她口腔内抽离,半路又停下,捏住她下颚,隔着有些湿了的手帕揩弄她唇内沾到的血迹,随着动作,目光一沉,捏着干燥的一角用力揩弄她双唇。 「madam,你想从我这里入手调查,不妨用一用美人计,也许我心情好,大发善心,就会告诉你一两件事情。」 她紧闭双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她偏过脸,吐出令人难受的血腥味。 他让她失去了防空洞,她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他捏住皱巴巴的手帕塞进西装裤袋内,「用得好……」他凑到她耳畔,蹭过她脸颊,也看清她眼里的愤怒,「讲不定我会同madam你自首,怎样?」 钟霓转过脸,目光倏然平静,淡淡笑:「陆生,直接一点,不如你讲一声你装阿sir装上瘾,爱上我,我或许丢弃原则放过你。」 天知道,她的平静之下是怎样疯狂的暴躁。 第188页 他怔了片刻,失笑,「madam,你当我是傻仔啊?」 这样近的距离,陆钦南没办法忽略她这双眼,周遭存在的危险亦没办法引起他顾忌。他突然一手摸到她腰上,没有发现该带上的枪。 「madam好犀利啊,这样危险的地方,居然不带枪出门?不怕我搞你啊?」 钟霓垂眸,推开他的手,「带乜啊?你停了我职,枪证都上交了,你要我非法持枪啊?」 「关家靖没有让你回去?」 他稍稍后退,望着她张张合合的嘴唇,她嘴里吐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以信,却是可以享受她说话间吐出的气息。 偷偷地汲取享受,他大概真是万分变态。 钟霓偏过脸,迎上朦胧泛紫的霓虹,昏暗营造出来的颜色令他发煳,抑制不住,男性本能,想要亲吻她。 他靠近她。 明明没有肌肤相亲,却好像已经亲到了。 刻意保留距离,努力保留理智。 钟霓正想着要吐什么难听的话攻击他时,他突然密密麻麻吻过来。钟霓哪抵得住他,以前只稍稍碰到他,就想着要与他亲近、再亲近—— 他不是他了。 感觉错了,错的离谱、荒唐。 心理感觉要更改对他的态度,可感官感受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更改的。 他摸着她的脸,望着她,顿然发现,原来他的弱点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是他亲手一点一点地在她身上制造出来的,专门针对他自己,怪不了也怨不得别人。 他怔了怔,松开手,无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钟霓后悔了,早知就不该想着要将「傅时津」占为己有,否则哪里会有这样奇奇怪怪又陌生的自己? 她双眸湿漉漉的,望着他。不可否认,一如既往,她仍钟意他的眼睛,像温柔的月夜,而她曾拥有这般独一无二的月夜,是不是正因如此,当她失去了防空洞,也为此学会了忍耐克制。 陆钦南潜移默化地将她变得不像她了。 她本该可以义无反顾拔枪指准他的弱点的。 突然间,她脖颈间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是蓝钻石。 她静了几秒,冷冷地丢出一句:「搞乜啊?收买我啊?」 他打量她颈间的钻石,自觉很适合她,也很快戳中她想法,「madam,请你放心,没有监听器。」 钟霓冷住脸,推开他,转身要扯下蓝钻石时,他贴到她耳边,抱住她纤细的腰身,「madam,你每天戴着,我每天都欢迎你查我。」 她转过脸回头看他,忍不住冷笑:「陆钦南,我想查你,随时都可以查你啊!」 陆钦南淡淡笑:「你想查我,除非你想再体验一次停职三个月。」 呵!义合大佬居然拿这种事情威胁她? 钟霓握拳,正要袭向他时,他松手,后退着,避开她袭来的拳头,指着她脖子上的蓝钻石,「madam,偷偷告诉你,这钻石是证物,我日后会取回来的。」 他转过身,「再见,madam。」 陆钦南朝楼道的另一边出口穿进街道。 钟霓反应过来,跑出去,被动地跟上他的脚步,周遭灯光、人潮全都在往后退,只有他一人在往前,繁闹街头的分分秒秒都成了配角。 人潮拥挤,走得太快,她步伐踉跄,差点摔倒。 他没有停下,一直往前走,要走进更黑暗更深的地方。 钟霓停下脚步,站在人潮里,看着陆钦南的背影彻底消失,脖子上的冰凉感在提醒她今晚的主要任务。她绷着脸,收回复杂的思绪,转过身,回到方才的楼梯道。 陆钦南坐上车,用力扯开叫人窒息的领带,领扣崩落一粒,他无心关注,隔着车窗朝方才离开的方向望过去。 「人安排好了吗?」 丧龙「嗯」了一声,「都是大烟哥那边找来的人,曾跟着白头佬,不会惹人怀疑。」 提到大烟哥,陆钦南问起了澳门那边生意。 「大烟哥不会做生意,那个何立源倒是很有手段,大烟哥讲赌场生意在何老闆的帮助下保持平稳,不会让汀爷注意到有什么问题。不过……」丧龙回头,想了想,「祖宗,我倒是怕何立源这人吃里扒外,毕竟,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随他去。」 丧龙困惑了,陆钦南也不同他解释。 陆钦南往后一靠,手指特意去抚摸右手掌心上的咬伤。 一如那一日在病房里一样。 他用沾有她气息的手掌捂住自己的口鼻,在无法唿吸濒临窒息感中得到全身舒畅的感觉,贪婪模样真真是犹如吸食丸仔。 丧龙瞄了眼后视镜,迅速挪开目光,小心翼翼开口:「阿棠那边有消息。」 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后座男人回应,于是丧龙又偷偷看了一眼。 陆钦南仍闭着眼,不再捂住口鼻,却在大口喘气,窒息的感觉太久。感觉平復后,他缓慢睁开眼,恢復正常模样,神态平静,从西裤口袋抽出皱巴巴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抚平、摺叠整齐,指腹停在手帕湿潮的地方。 丧龙确定陆钦南无事后,这才继续讲:「阿棠讲汀爷最近对阿粒姐不对劲。」 「嗯?」 丧龙神情古怪,慢慢讲:「汀爷……汀爷怕是对阿粒姐动了真心思。」 陆钦南眉头一挑,露出讥讽意味十足的笑意。 第189页 ☆、080 今日天气晴朗, 是九五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天,要做很多事情, 可能会杀人越货、烧香拜佛、出席礼会……杀人放火金腰带, 修补桥路无尸骸1,文明法律社会, 道貌岸然的把戏,玩得好,算你犀利咯。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 契爷是中了什么邪,搞不好是受佛祖影响,他开始注重养生,每日坚持晨练,鱼翅鲍鱼海参燕窝, 乜乜助于养生乜乜都食, 亦开始戒菸戒酒, 要做个健康好男人,更要做个「年轻」好男人。 六十三岁的男人,再如何做, 都不会再重新拥有年轻。做梦也要做一个实际点的梦。今年最后一天,宣文汀要为阿粒留一个富有罗曼蒂克的惊喜, 一早便出了门。 阿棠将宣文汀古怪的事情告知陆钦南, 陆钦南听毕没有笑,笑的是阿粒。 清晨天色由乌蓝转靛蓝,半山不像尖沙咀, 尖沙咀灯色污染到天亮都剩后遗症。阿粒坐在法式单人沙发上,胳膊肘压着沙发扶手,伸长右臂,对着圆形菸灰缸抖着菸灰。 陆钦南坐在阿粒对面的沙发上,抬手抵着额头,审视阿粒,不知是不是他错觉,眼前的阿粒,真真像是个深居闺房的靓丽贵妇,举手投足间再无过去的矜持与慎重。 他放下手,倾身向前,端起桌上的白瓷杯,掀开杯盖,清茶热气迎面扑来。在淡淡热气瀰漫时,陆钦南淡笑:「好手段,我以为你不会听我建议。」 阿粒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比起你,小巫见大巫。」 陆钦南浅浅呷了口清茶,烫口只能小心翼翼品。他搁下杯子,「阿粒,你知不知对付男人,什么最可怕?」意味不明的笑漾在眼底,一闪即逝。 「要男人先做个美梦,美梦成真的一瞬,再打碎他的美梦,这招百试百灵,就怕……」他望住阿粒,神情讳莫如深,「有人也跟着做梦。」 这是警告她吗?阿粒目光短暂一怔,歪了歪脑袋,往沙发后背上靠,露出细长的脖子,她笑望着陆钦南,「你是讲我还是讲你自己?」 陆钦南眼眸微垂,不疾不徐端起右手看腕錶,「时间不多,阿粒,我希望你不要是享受游戏,我要实际的东西。」 阿粒抬着手指,夹着烟,微微发颤。她转过脸,急躁地抽了一口,好一会儿,她起身,将香菸狠狠地抵进水晶菸灰缸中。 阿棠站在一旁,望着阿粒,眼里流露担心。也许是在别墅待久了,有些人的小动作透露什么样的情绪,他看多了,也就明白了。 阿粒心慌了。 等她反应,可等许久,阿粒只顾她自己,也不知是不是昨日酒喝太多,当他的话不是话。陆钦南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倾身向前,端起冷了的茶水,起身直朝阿粒脸上泼过去。 后面的阿棠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很快退回去,微微垂眸,两只耳仔忍不住认真起来。 「清醒了?」 被泼了一脸的冷茶,阿粒不生气,反倒懒洋洋地看了眼陆钦南,走到护栏边,往一楼喊了一声,叫佣人拿干毛巾上来。 清不清醒,她自己都不清楚了。短短几天,她刻意的迎合,得到宣文汀富有深意的接受、给予,她要什么,他给什么,甚至她可以花他的钱买一个新boyfriend。 夜里,阿粒望着六十三岁的宣文汀,心中有恨,要杀了他,为陆良。但有一天夜里,他未睁开眼,却同她讲:「我老了,也许活不过几年,也许五年,也许只三年。」 乜意思啊?是要她看着他自然老死? 讲实话,阿粒有些动摇,但这些话,她怎可能告诉陆钦南。 会做梦的是小女孩,是陆良贴心照顾的小女孩,不是躺在六十三岁的宣文汀枕边的阿粒。 她告诉陆钦南:「你要的东西,我会尽快拿到手,但我也要一样东西。」她转过身,「事情结束后,我要一笔钱,安全离开香港。」 不用她讲,陆钦南早有想法,事情结束后,要送阿粒离开多事的香港,送她回鱼米之乡。 离开半山没多久,宣文汀从外回来,买了精緻的钻戒、项鍊,赠予阿粒。 桌椅全白,桌上摆放靓丽玫瑰,精制餐具,烛光晚餐,浪漫氛围,可惜面对面而坐的两人在旁人眼里并不登对。 两道鱼尾纹早早便攀爬上男人的眼梢,暗黄的眼睛不会再拥有年轻色彩。 两人之间隔着漫长且荒唐的时间。 模样不能登对,年龄不可以登对。 陆钦南乘船过海,望着海上蓝天,徒生短暂后悔,早一开始也许不该答应阿粒将她送到宣文汀面前。如果没有一开始就好了。偏偏如果是最懦弱最无能的词,是人都不想做个懦弱的人。 丧龙挂了电话,走到陆钦南身后,汇报钟霓的动静,讲消息已经透露给程宇年,今晚,韩定一定逃不掉。 陆钦南转过身,「是时候让阿河回去了,让他把资料带回去,亲手交给madam关,我要确保钟霓会参与计划。」 丧龙愣了愣,今晚计划这样危险,牵扯madam钟,祖宗不会担心吗? 江月呢?会不会也参与其中? 丧龙心觉自己未免有些多管闲事,自己都担心不过来,还要担心旁人。心里无数个问题最终没问出口。 * 阿河瘸了一条腿,模样憔悴,带了几份绝密资料,躲在警署斜对面的茶餐厅后厨房里,联繫了madam关,来的不是madam关,是钟霓。 第190页 阿河见到是陌生人,转身要跑。 钟霓拉住他,将自己的警员证露给他看,阿河仍保持警惕,直到她将手机里的密码短讯翻给他看,「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你的人是我,madam关将你的信息都告诉我了,她去总部了,暂时没办法见你。」 阿河看到钟霓警员证上的名字,警惕其实早就打消,陆钦南要他出现的目的,便是要确保钟霓会出现在今晚的计划里。 他警惕地看了眼外面,想了很久,才将手里的资料交给钟霓,并告诉她今晚韩定要交出第一批小货。 看了眼资料,再听阿河讲的话,钟霓心头一跳,盯住阿河,突然问:「这么久没消息,你去哪了?」 阿河早就找好措辞,走了两步,指了指自己的腿,「他们以为我是鬼,打断我一条腿。」 「那你的资料都从哪里来?」 「他们误以为啊,找个人充当鬼,替我挡一挡,没事啦。」 钟霓视线不疾不徐从阿河的腿上扫过,再看他平静的脸,皱了皱鼻子,收起手里的资料,又问:「之前交给madam关匿名资料的人,是你吗?」 阿河目露困惑。 钟霓见他似是不知的模样,摆了摆手,低声问:「小货是几多啊?」 「起码有三十人身上会带货离开,因为是散货,销货地点太多,不便我收集资料,我只收到这么多。」 得到了消息,钟霓准备走,走了几步回头看阿河,「知不知陆钦南啊?」 阿河目光一怔,摇头。 钟霓笑了一声,转身一瞬,笑容骤然冷却。 madam关收到钟霓消息,下午两点前从总部回来,将上面的计划告诉钟霓,这次行动负责人虽然讲有两个人,但最主要的负责人是内部调查科的刘锦荣。 消息公布出来后,有警员意外,更是不满,「这是重案组的案子,凭什么要交给刘锦荣负责?他是内部调查科的!搞乜啊?」 江月也蛮不满的,背对着钟霓收起手机,转身对着钟霓,看她一脸平静,「你早知啦?」 钟霓捏玩着手里的游戏币,神情淡淡,「交给刘sir不意外啊,他解决了总警司的案子,虽然总警司被架空,但警队明日之星当着港媒讲警队内部有失误,港媒大肆报导,总部不让他负责让边个负责啊?他既出了这个头,就得由他收尾,别人哪敢接手?若刘sir完美解决,警队名声就挽回啦,除了刘sir,没人更合适啦。」 钟霓刚说完,身后便有人鼓掌。 她回头一看,正是刘锦荣,她迅速起身,「刘sir……」 刘锦荣身后跟着六名警员,不全是内部调查科的,还有从别的地方临时借用调过来的。果然是刘锦荣的风格啊,连借来的阿sir都喜欢板着脸看人。 「你分析没错,但不适合在这里讲。」刘锦荣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会议室。 也许是她分析没错,所以在会议室里,刘锦荣似乎处处针对她,钟霓被冷脸刘sir呛得不再提任何疑问与建议,只乖乖坐着。 「你负责跟韩定。」刘锦荣看向钟霓。 程宇年一听,倏地站起身,「我来——」 「你另有别的事情做。」刘锦荣厉声打断程宇年的话,转而看向madam关,「你们重案组的人,似乎都不爱遵循上司命令做事。」 钟霓吹了口气,站起身,拉开椅子,大声丢下一句「yes,sir」转身离开,是反驳刘锦荣对madam关讲的话。 上司?他内部调查科的,算乜上司?不过是这次行动负责人而已。 钟霓查过韩定,所以去跟他轻而易举,很快锁定他今日所在位置,陪女儿食顿精緻晚餐后送她回家再出来,期间换了三辆车。若是做正常事情,会换三辆车吗?一定是打算要做世界啊。(做世界:做见不得光的坏事) 还是先前来过的那条街,印刷工作室,门口三个监控,附近轮流有人看守。陆钦南也在这里出现过,他也参与其中吗? 钟霓藏在昏暗的楼梯底下,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辆货车从这边开过去,陆陆续续走下来几人,假模假样卸下货车内印刷所用的货品,搬进印刷工作室内,好久后都没有再出来,而车子已经开走。 耳机里响起刘锦荣的声音,他问现在情况点样。钟霓稍稍往前探出身子,迅速看了眼印刷室门口,小声讲:「小虾都游进池子里了。」 只等龙虾出现,或者等大鱼。 尖沙咀这一块区域真像魔窟,一入夜,藏身于白天黑暗中的人感受到了污染街市的霓虹灯色,个个都跑出来变身吸血鬼,要于夜市里寻欢作乐。 陆钦南搂着漂亮女医生的腰,站在人潮里,无视韩定的眼色,任由女医生亲在他脸侧,娇笑几声后乖乖坐车离开。 这一幕自然是要给宣文汀与朗聿凡看。 陆钦南转过身,跟着韩定走了一段路,停在离印刷室那条巷道不远的餐厅前。韩定回头,不悦,问他怎么不走了。 陆钦南捻弄着手里的香菸,于唇上磨了磨,指了指印刷室的另一边入口,「分道走。」 九十九巴仙纯度的货从里面出来后,要在码头与朗聿凡那边的人交接,后面货若掺淡,那就是大打折扣,抓就要抓纯的。 秘书将刚刚陆钦南与女医生亲密的一幕拍了下来,交给后座的朗聿凡。 第191页 朗聿凡摸着手机,钟霓的电话是关机,联繫钟嘉苇,有意无意地打探,钟霓不在家。不在警队,也不在家,更不在拳击馆……他眯起眼,联繫程宇年,同样是关机。 想到什么,他打电话给韩定,让他谨慎一点。 陆钦南从另一边走过去,抽出口袋里的手帕,用力擦拭着被女医生接触过的脸颊,擦到没感觉为止。快要走进印刷室了,他听到里面韩定的讲话声,神色无波无澜,算着时间,踩着小步子慢慢往里面走—— ——砰! 印刷室的正门被撞开了,里面一阵混乱声。 有人从里面冲出来,看见陆钦南,连忙讲:「祖宗,快跑!」马仔手里捧着已经制成的「美金」塞进牛仔宽大的口袋里。 陆钦南眸色泛冷,转身,跟着他走进更黑暗的路上,逃离差佬的追赶。 钟霓同几个同僚持枪冲进印刷室,几人手忙脚乱地销毁证据,钟霓目光落定在要从后门跑走的韩定,撞开挡路的马仔,一脚踩上铁质高桌,脚步飞快地跑到后门,追了出去。 韩定一边打电话一边气喘吁吁地跑。 「朗少,朗少,有差佬啊!」韩定回头看了眼,骂骂咧咧,「个差婆!」 钟霓握紧了手里的枪,却不能扣动扳机,只能努力追赶,途径一扇窗户,顺手拽下上面铁钩住的衣架,两层用力勒成一层,似一根短短的细棍。 快要追上韩定时,她喊了一声—— 同时,朗聿凡用力踹向前车坐,而后推开车门,挂了韩定的电话,望向斜对面那一栋鱼龙混杂的楼房。 「点会有差佬在那边?」朗聿凡看向秘书。 秘书低着头,忙忙联繫负责监督这边情况的人,「……少爷,无人接听。」 朗聿凡摘下眼镜,一手用力握住,镜片硌着手心。「查,全部都查——尤其是陆钦南!」他仰头唿出一口浊气,「马上找人去看看钟霓,我要确保她无事。」 钟霓正要抓住韩定肩膀时,韩定反手就将手机朝她脸上砸上去,环境昏暗,钟霓视力反应不及,颧骨硬生生被砸到,疼意没所谓,有所谓的是一定要抓住韩定啊! 钟霓手里的软铁制衣架朝韩定脖颈扫过去,衣架上面的铁钩在韩定的脸上划了一道血口,趁他作疼时,一脚迅速踹向韩定的小腿窝,人立马被踹趴在地,衣架也随之被带了出去,韩定压趴到地面上时,不受控制出现了意外,衣架上的钩刺进了韩定的右眼。 钟霓听到韩定的痛吼声,有一瞬真被吓到,上前一看,翻动他身子,看到血煳煳的血,喉头一哽。 不远处,传来陆钦南的声音,钟霓起身要跑过去时,韩定伸出血淋淋的手紧紧抓住她裤腿,痛嚎声一声比一声高。 她回头,目光冰冷地望着躺在地上痛嚎挣扎的人,抬脚用力踢开韩定的手。 走过来的警员正巧看到这一幕,神情古怪。 钟霓没去看警员,转身循着陆钦南的声音,跑进毫无光亮的楼道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补桥路无尸骸1:原出处不可查;电影《无间道》有这句话。 ☆、081 昏暗促狭的楼道, 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毫无真实感, 催人去寻真实, 便找到理由勾着她嚮往危险,而外面警车鸣笛声像是要拉她回到正途。前面的黑暗有多深, 她就有多嚮往深入。 激烈唿吸,放轻脚步,因不熟悉这栋楼, 理智教她不敢擅自仗着陆钦南同自己分辨不清楚的暧昧关系而赌一把。 走过拐角,面对的是陆钦南那张脸还是他手里的利刃?不可知就危险,难道危险分子还会同你谈情讲爱?讲笑! 起初还有住户开门骂骂咧咧,见是差佬办事,连忙关门关灯, 当自己不存在。这栋楼里的住户算不上什么住户, 简单来讲, 这里好比一个凤楼。下面动静这么大,凤姐们肯定早早就关紧门,避免招来差佬查, 毕竟要实行一楼一凤法律。 文明社会道德之外,遵守法律养不活自己, 对她们来讲, 不杀人放火便是最好的市民道德。 耳机里是程宇年的怒骂声,他要钟霓马上掉头走人,不要继续, 接下来收尾工作交给其他人,她无需冒险。钟霓听得不耐烦,扯下耳机,关掉通话,塞进胸前口袋,轻步继续往上走,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堆放了很多杂物。 今夜月光好皎洁,竟捨得匍匐于这样脏乱不堪的地方。她站在走廊尽头,朝另一边尽头望过去,没有再听到脚步声,也许是被外面车鸣笛声掩盖住了。 她拔出腰间的枪,跨过挡路的杂物,尽量靠墙往前走。 身材削瘦的马仔双手紧张地按在牛仔裤宽大的口袋上,生怕「美金」丢了,紧跟着陆钦南上楼,下面声音越来越乱,催人心发慌,两只手心浸上紧张、害怕的湿汗。 走至走廊,马仔忍不住往水泥护栏外看了一眼,还未看到什么,就被陆钦南用力扯了回来。 「祖、祖宗……?」 陆钦南回头,看向昏暗的走廊尽头,沖马仔「嘘」了一声,又低声问他外面是否有人接应。马仔老老实实讲定叔那边早已安排好接应的兄弟了。 「你先走,货重要。」 马仔听了,有些犹豫,更是担心自己手里的「美金」,接下这任务,能拿到手的港纸自然是不少,可定叔讲过,一人四块「美金」,丢一块断一只手,四块丢了,便是四肢。马仔不敢想像,于是不再犹豫,听陆钦南的话,从这栋楼的另一边出口离开。 第192页 马仔从出口离开,陆钦南安排的人便立即跟上,他需从马仔嘴里知道接货地点是哪里,接应人又是谁。 朗聿凡为人极其谨慎,与卖方的接货点,言明越少人知道越安全,除宣文汀、韩定知情,其他人一概不知,这一点让陆钦南有理由怀疑,义合当初被迫解散,背后一定是有朗聿凡这位金主的支持才有壹和的起步,才让宣文汀连坐话事人位置。朗聿凡讲过,不与生人合作。宣文汀一定是熟人。 差佬围堵了这里,从印刷室跑出来的几个马仔全都钻进了这栋鱼龙混杂的住户楼房,整栋楼里的脚步声由此变得愈发混乱,哪里还能循到陆钦南的踪迹? 暴力madam下手从不手软,手里的枪是硬傢伙,一本正经吓唬一下,见识少的马仔当然是老老实实投降认错咯。 等在角落伺机而动的年轻马仔从拐角跑出来,手里的垃圾纸箱朝钟霓身上扔倒过去,钟霓反应不及,被纸箱罩住,纸箱内的垃圾落了一头,正挣开纸箱时,马仔利落一脚朝她腹部踹上去,看了眼走廊护栏外的那些差佬围堵下面人的场景,怒火更甚,对着被踹倒在地的madam骂骂咧咧,上前要再动手时,钟霓趴在地上,视线模煳的情况下,一脚踹向马仔的小腿前骨,马丁靴鞋底够坚硬,这一踹,马仔面露痛苦,后退几步,竟从楼梯滚了下去。 陆钦南站在楼梯道上,冷冰冰地看着滚下去的马仔,马仔见到他,以为是见到救星,不想对方一脚踩上他欲要开口的嘴上。从楼梯滚下来,小腿受伤更重,再经受陆钦南暴力对待,不想晕也要晕过去。 钟霓单膝跪在地上,抬手抹了抹眼睛,突然静住。 刚刚她与马仔打斗时,手里的枪掉在地上,此时此刻正在他脚边。她眉头蹙起,目光落定在他黑色皮鞋上。离开了傅时津的身份,点解还要与傅时津同样的装扮习惯?难道同样的一张脸,也同样钟意穿皮鞋? 她静了几秒,伸手去够他脚边的枪,他却突然一脚将枪踩住,踩得漫不经心,踩得毫无目的。于这样的环境中,陆钦南才觉得自己像自己,而她不像她。 夜晚的尖沙咀弥敦道,在差佬的到来后严重性净化,那群要寻欢作乐的吸血鬼收起了獠牙,可惜了最后一日的皎洁月光,本该要吻一吻身边情人的脖子,要与情人跨过一九九五年的最后的分与秒。 钟霓单手撑住地面,缓缓抬起头,望住身前的男人。 同是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一九九五年的最后一天,再见面像审判。 甜蜜情侣过去的登对,今时今日,被双方各自手里的利刃断开了。背叛不像背叛,欺骗不像欺骗,倒更像掠夺。 他掠夺了她的防空洞。 她掠夺了他的邪恶。 掠夺,有无爱意存在啊? 差佬最讨厌的古惑仔踩一踩madam的枪,电影里出现的场面,落到现实里,简直是天经地义。 陆钦南蹲下身,望见她脸上的伤,眼神为她制造怜惜错觉,心疼她好像也应当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脸上脏兮兮的,受了伤,一双清亮的眼仍有力量,如他脚下的那把枪。 陆钦南骨子里锋利的感性不接受钟霓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是对他的审判——审判是理性,不存在敌意,于是对兇恶的坏人来讲,脚下那把枪踩的是理所当然。 「疼不疼?」他抬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污渍。 钟霓望着他的脸愣神,当他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脸时,她眼睫一颤,美梦噩梦不分,难堪清醒过来,用力拍开他的手。 手指摁在他踩住的枪柄边缘上,神情紧绷,脸上有细汗,困于这昏暗楼梯间,好狼狈。对上侵略性十足的陆钦南,她不甘心,也好狼狈。 像在一场赌局上,她是最大的输家,最不甘心的输家,要看着最大的赢家夺取她的所有。 她不甘心。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今晚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啊?」 声音好轻,令他错觉这不是质问,是担心。 他看着她,目光撞进她眼底,掠夺才是他本性。他笑:「madam,需不需我帮忙叫白车啊?」(白车:救护车) 「有没有关系,重要吗?」 「有,我抓你,回重案组,没有……」 陆钦南凑近她,看她清澈眼眸,笑意深深,「没有,你想点样?」(点样:怎样) 宁可他威风凛凛掠夺,也不喜他这样脸上带笑,轻而易举夺动她心跳。 两人靠得这样近,彼此气息藏匿的味道,都闻得清楚,与记忆里的毫无差别。陆钦南见她不讲话,只对上她一双亮眸,若哭起来,一定好动人,偏偏不愿同他哭,不愿同他演戏了。 陆钦南低头看着她堪堪抓着根本抓不紧的枪柄边缘上,「madam,我好心同你讲过多慈,唔好独自行动,点解你每次不食教训?」 钟霓抬起目光看他,目光静静,真真是无形给予他审判。她若是法官,他一定没勇气为自己做辩解,连撒谎的能力都失去。 「脚拿开。」她音色生理都变紧绷,仿佛扎满刺,而目标是他。 陆钦南置若罔闻,拿掉她头髮上的垃圾屑,手指从她柔顺的头髮上蹭过,嘆气的同时也将脚挪开,捡起地上的枪,仔仔细细地擦弄。 也许是短髮缘故,失了柔,只剩凌厉。陆钦南觉得自己真犯了个错误,一个大错误,走错了一步棋子,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第193页 他握住枪,抬起左手忍不住摸向她的脸,「头髮太短了,靓不过关之琳了,点算啊?」 钟霓一掌要袭过去,他抓到机会,握住她纤细手腕,皮肤与皮肤的接触才叫人感嘆真正的柔软才是美好。大拇指摁进她潮热的掌心,眼睛掠夺她掌心每一条纹路,沿着纹路钻进她袖口,从袖上蔓延到她脖子上。 原来,仅仅用眼睛也可以短暂代替粗糙的掌心去钻研。 「madam,你这么讨厌关之琳啊?」 讨厌?哪里是讨厌,分明是见不得过去痴迷的傅时津要与长得像关之琳的辣妹约会而已—— 她突然问:「傅时津,所有,所有出现的,都是你吗?」 陆钦南略微诧异她突然问这种事情,松开她的手,淡淡笑,诚实回答:「有的不是,有的是。」 他垂眸,笑着将枪递到她手里。 钟霓握住枪的一瞬,几乎没有犹豫,朝他肩膀开枪—— 陆钦南眼神冰冷,笑容放大,故意同她发出「砰」的一声,看着钟霓错愕、失望、茫然、痛苦的神情,笑容敛起。 他摸了摸她的脸,啧了两声,内心的阴暗全都被挖出来了,「madam,你若早不犹豫,直接对我开枪,现在我哪有机会做世界啊。」(做世界:做坏事) 钟霓推开他,持枪的手微微发抖,极力保持平静,「我讲过啊,我会开枪,如果你不对我的枪做手脚,现在你没机会啊。」 她边说边往后挪着身子,要离这个完完全全不是她所认识的「傅时津」远一些。那一晚,她就该发现,痴迷的背面便是疯狂。表面愈是沉静,背面愈是疯狂。 受了伤、固执的、眼睛红红的钟霓看起来会令人心生怜惜,陆钦南当然要心生怜惜,只可惜被她狠狠拒绝。 他收回稍带怜惜的目光,「madam,下次开枪之前一定要先检查里面有无子弹啊。」 从她身边走过去,走没几步,身后人重新上膛扣动扳机,一枪准确无误打在他脚边。 一颗脱膛散架的心,重新上膛,修復自保机制。 她站起身,盯着陆钦南的后背,「跟我回重案组!」 陆钦南侧过身,侧目望向她。 这一枪太突然,也太烈,令他心怔。 今晚需要她出现在这里是为牵制朗聿凡。 瞧啊,他陆钦南卑劣至极,连她都可以利用,从一开始,哪怕是心里、嘴上都是浓烈情意,可最后都会选择利用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正月茶楼,她差点发现他时开始。 既然迟早有一日会被发现,不如主动一点暴露身份,牵引她去发现,抓住她身边程宇年的弱点,什么都好做。 引导她一步一步踏入他的棋局,成为他的棋子,昔日,他若依旧保有原则,未向她、向自己的心妥协,棋局不乱,她不用被他拉进去,再或者讲,她入了棋局,会一直是棋盘上的兵,更是随时可牺牲的兵。 他摸出打火机与香菸,香菸抵上干燥的唇,嘴唇很快黏住烟纸,没有水分,分开像强迫。他看着钟霓,眉头拧起,「madam,你捨得对我开枪吗?」他完全转过身,指着自己的脸、额头,又指指自己的胸口,专指致命点,「如果不朝这些地方开枪,」他顿了顿,笑容淡淡,「我是不是可以认为,madam你有心要放过我?」 「我不是同你讲笑,有种你走一步试试。」 madam钟板起脸来好可怕,真的不是同他讲笑。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陆钦南!」 走了两步,她真的开枪,一枪从他手臂狠狠擦过。她站在昏暗的楼梯道上,握着枪的手极其平静,只一双眼悄悄红了,「陆钦南!」 他没有停下,他不惧威胁。 她站在走廊这一头,看着他走到那一头。枪明明在她手里,却失去主动权,好没道理呀。 点解不开枪啊?开枪啊! 是圣母玛利亚不许她开枪吗?否则,今晚月光怎么这样刺眼。 丧龙的车停在后面的街上,陆钦南刚上车,丧龙「咦」了一声,指了指外面对街。 钟霓站在对街,视线穿过人群,朝他望住。 街上危险到处存在,朗聿凡的眼线在盯着他。 陆钦南扯开领带,从衣襟内袋拿出金属打火机点上香菸。腕上的分针挣扎过一九九五年的最后一分钟,将时针带到了一九九六年的第一天。 很远很远的地方,新年钟声准时敲起,新年烟花升空绽放。 一九九六年的第一天,在心爱情人的记忆里,充当第一个有分量的角色显得尤为重要。 深深享受尼古丁滋味,在新年的钟声、焰火之下,不夜港尖沙咀市民见证,他应成为她记忆里新年的第一个角色,神鬼厌憎的角色。 以后的每年,一定是令所有都融入记忆里,卑鄙地将条件反射定律融进感情和记忆深处—— 车窗慢慢关上,最后一片夜色终被摒弃。 车子停在半路。丧龙下车去买些药水和纱布,回来的时候,车内多了好多菸蒂,一车呛人的烟味。丧龙觉得苦涩,将手里的药品纱布递给男人。 新年第一天,其实好冷。 丧龙站在车外,听着周遭的嘈杂,偶有beyond的歌声混在嘈杂人声、车声中,街头霓虹灿烂,歌声断断续续,虚虚幻幻,敌不过现实。 第194页 陆钦南处理好胳膊上的伤口,敲了敲窗户。 丧龙回到车内,打开窗户,好散掉车内浓烈的烟味。他同陆钦南汇报情况,讲从楼里跑出来的几个马仔都被控制住了,收缴了不少的「美金」,这些「美金」流到市场的话,价格绝对不低。 「接应人呢?问出来没有?」 丧龙摇头,「安排人等着,可没人出现,一定是收到消息跑了。」 「没关系,这些『美金』留着,到时候全塞韩定嘴里。」 陆钦南望着街上繁杂的霓虹灯色。 ——「哥,当我喊你一声哥,求求你,救我,我不想做卧底啊,他死了,良叔死了!他死了!我会不会同他一样?」 傅时津淡淡看他,眉宇间有些微抱歉,可话里却一丝抱歉意思都没有:「做卧底难道连这点觉悟准备都没有吗?」 「我根本没想过做卧底啊,是你们随随便便决定我的人生,根本没经过我同意!现在要我死?凭什么啊?良叔他傻得嘛……」 在那些人眼中,随时可牺牲的人是他。 举起双手,同现实投降,甚至求饶。 傻得嘛。 举起双手,瞄准现实。 砰—— 不远处,有人开了枪,警车鸣笛响彻尖沙咀。 丧龙看了眼夜空绽放的焰火,转动方向盘,没有回头,对身后人讲了一声:「新年快乐。」 「嗯。」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1、一楼一凤:是hk性.工作者的一种提供sex服务的独有方式,也叫做「161」、「one floor one(141)」或「凤楼」。「楼」就是指普通的居民单位,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一栋楼」,而是楼里的一个房间而已;「凤」即为这间单位中的性.工作者。[摘自「搜狐-留学杂志」] 2、同是做过梦,本应是一对。出自梅兰芳《似是故人来》) ☆、082 钟霓回到刘锦荣那边, 主动认错,讲自己因为私人情绪没有处理好后续工作, 致使几人逃离现场。 她这样主动认错, 刘锦荣没由头训斥她,只问她开枪理由。 钟霓望madam关一眼, 「我被踹了一脚,开枪是吓唬人的。」 「吓唬人?你知不知你开几枪啊?你知不知你擅自行动会给同僚带来麻烦?你在楼里开枪,如果伤及无辜市民, 你要点算啊?」 钟霓双手贴紧裤缝,面不改色,「我枪法很准,不会伤及无辜。」 「钟霓!」刘锦荣摔了手里的文件夹,「你以为你枪法准就可以擅自行动吗?!」 钟霓深唿吸, 忍无可忍, 「刘sir!我已道过歉, 你还想我怎样?」 madam关站起身,同刘锦荣讲了声抱歉,让钟霓先离开。 钟霓从会议室出来, 用力揉了揉头髮,疲惫地坐倒在办公椅上。江月端了一杯咖啡过来, 担心地问她有无事情。 钟霓抬起头看她, 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闻了闻,勾唇一笑, 「有放糖啊。」 江月拍了下她肩膀,顺好她乱糟糟的短髮,凑到她耳边,轻声讲:「今天我们行动,所有人的手机都上交了,但有一个人……」她摇摇头。 钟霓歪头看她,「边个啊?」 「我不知年仔是同谁通话,可通话之后就有律师过来要为韩定保释。」 钟霓放下杯子,按住眉心,沉思片刻,「他人呢?」 江月摇摇头,神情沉重,很担心程宇年,「没看到他回来。」 钟霓骂了一声丢他老母。 夜过港岛中环,夜幕低垂,霓虹灯闪烁,风波不得平息,差人做事四面八方都会收到消息,收不到消息的也自会有人亲自上门送上消息。 威灵顿街兰桂坊pub,先前由白头佬管理,白头佬死后,交给了韩定。到了韩定手里,盈利不比白头佬时期,管理财政的陆钦南不多问一句,壹和最重要的是便是钱,韩定越亏,越是没资格做下届话事人。 凌晨三四点,兰桂坊仍值热闹时间段,夜蒲男女用酒精共舞,不到白日疯狂便不停,也与夜晚舞个天昏地暗。陆钦南从一楼的男男女女身边穿过去,身后的女医生紧跟着他的步伐,跟不上时,想要伸手抓住他。 陆钦南回头,垂眸望向她伸过来捉住自己衣袖的手。 女医生正要收回手时,陆钦南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近身前。需要做个合格的情人时,他便会做个合格的情人。 陆钦南本不想跟宣文汀玩这种老把戏,可他把目标放在了钟霓身上,他不得不陪着玩。 灯色低调,女医生是假害羞还是真害羞,陆钦南无心分辨。 也许是陆钦南的亲近,给予了她胆子。她不由得开口问:「陆生,今晚来这里做乜啊?」 陆钦南牵着她的手,找地方坐下,有侍生经过,他点了几瓶酒水。 倒了一杯甜酒递到女士面前,「不该你问,别问,明不明白?」 女医生表情僵了僵,混迹夜蒲场所,什么没经歷过,很快调整好表情,笑着讨好陆钦南——奢侈的不是眼前男人的魅力,而是他的大方。 谁不爱大金牛呢。(大金牛:千元港纸) 一楼pub,二楼综合包厢,顶楼是老闆自用,要乜有乜。 陆钦南推门而入,身后跟来的女医生看见里面混乱血腥的场景吓了一跳,抓住陆钦南的胳膊,小脸埋到他身后。 第195页 朗聿凡不小心弄碎了自己的眼镜,心烦意燥,只瞥了眼进来的陆钦南,同跪在地上求饶的马仔讲笑:「吞了镜片,我就放过你。」 马仔哪里敢吞,不知喝了多少酒,因恐惧彻底清醒。他是韩定的手下,前不久还在一楼同靓女喝酒讲笑,一眨眼就被人拖到顶楼vip包厢。大佬怀疑他喝酒误事,嘴巴门没关紧,致使消息泄露,才会让差人知道。 马仔自己喝煳涂了,哪里知自己嘴巴门是否关紧了,只一个劲讲自己没有乱讲。求饶的话十年如一日没有新意。 坐在靠墙长形沙发上的文昊叔及其他几位大佬谈谈笑笑,一旁审问马仔,仿佛与他们无关。只程宇年冷汗涔涔地站在他们面前,不审问,只让他看跪在地上的马仔如何吞下恐惧。 陆钦南一进来,似有打破这份诡异恐惧的趋势。 他人鲜少见陆钦南跟什么女人接触,哪怕是接触,也不会带到这样的场合。 陆钦南脸上笑容淡淡,手里捏着扁瓶子,一口浓酒漫进肠胃,不迷煳反倒更清醒。他让宋医生在外等着,微微侧身,摸摸她的脸,神态亲昵,仿佛真是亲密情侣关系。 他关上门,走进来,明明比在场几位大佬都要年轻,偏偏又比他们够有气场。陆良的儿子、宣文汀的螟蛉子,年纪轻轻就坐上堂口大佬位置,不似其他俗人那般只知动手不知动脑,深得义合老辈侯爷钟意,有人讲下一届话事人宣文汀做不成了,一定是陆钦南。(螟蛉子:义子) 边个三十岁就可以坐上话事人位置啊?后生仔有出息,会赚钱的后生仔是摇钱树啊。 程宇年稍稍看陆钦南一眼,不再动,只看着跪在地上万分狼狈的马仔,今晚,他的下场是不是也是这样? 不远处,焰火绽放,是庆祝新年。 朗聿凡看着外面的焰火,失去了耐性,打了个响指,身后保镖强行将裂了口的镜片塞进马仔嘴里。马仔万分恐惧,挣扎起来,两只眼崩出红血丝,嘴里很快溢出血来。 贵宾室内安静无常,只剩下马仔惊怕的挣扎声。 室内特意营造暴力美学,直接且狠。有血便是他们的美学。 程宇年哽咽了一声,闭了闭眼,不敢看这样的美学,看多了眼前都是血腥噩梦,想要藉由眼睛穿进肠胃,要搅个天翻地覆,然后毁了他。 陆钦南状若无事,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陷入昏暗中,目光要落在哪里,谁都不知。 朗聿凡走到他身后,用力掐住他脖颈,看向陆钦南,「陆生,你来得正好,你帮我验证一下,这人是不是鬼?」 程宇年额上青筋颤抖,下颚紧绷。他抬眼望去,昏暗中的男人,慢慢倾身向前,一张与傅时津毫无差别的脸,他没看错,无论看多少次,是钟霓非常钟意的那位阿sir的脸。 这位阿sir脸上带笑,眉梢挑起,「这不是重案组督察程sir么,差人,怎么做鬼啊?」 朗聿凡似笑非笑,「陆生,你也做过差人,怎会不明白我讲什么?差人亦是鬼,鬼亦可做差人啊。」他转过视线,看向程宇年,「程sir,今晚行动没几人知道,你讲会是谁透露给差人啊?」 程宇年极力克制,让自己的音色生理保持正常,「我不知啊。」 朗聿凡用力按了按他肩膀,松了手,教训完马仔的保镖一拳打向程宇年的腹部。程宇年绷紧神经,被迫弓身,捂住腹部,抬头盯着朗聿凡,「朗少,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你不信我,点解要拉我下浑水?」 朗聿凡转过脸,「你做的心不甘情不愿,看来我是白帮你了。」 程宇年双唇微微作抖,「朗少,今晚这事与我无关。」 「无关?你若及时通风报信,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 「刘锦荣收了我通讯工具,有人盯着,我无法通风报信。」 朗聿凡笑了,薅住他头髮,迫使他仰起头,引导他去看坐在沙发上的陆钦南,「陆生,我听说重案组有个行动频道,若提前知道频道号码,可以截获行动讯息,是不是啊?」 程宇年心口发紧,瞪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要多克制才可以忍住同这些恶鬼拼命的冲动。他为家人妥协,为朗聿凡办事,向madam关递上匿名资料,他便知眼前男人的身份了。 同样的,他逃不过cib张家诚的情报网。 他替朗聿凡做事,陆钦南点会不知?不过是计中计罢了。可这计,要怎么自圆其说?他要死在这里?还是同这位马仔一样,被强迫吞镜片,血淋淋地呕吐,身体痉挛抽搐,生不如死? 陆钦南不紧不慢讲:「行动频道由情报组负责,随时会更换,每一次的行动都会有不同的频道号码。」 程宇年盯住陆钦南,挣扎着身子,想撞开朗聿凡,得到是保镖更兇狠有力的揍打。 「看来,你是不能死了。」朗聿凡笑着说,「程sir,重案组督察,不如你我合作,将来做重案组高级督察还是总督察……」 程宇年狼狈地爬起来,揪住朗聿凡的衣襟,一双眼腥红地瞪着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做警察做到这一步,他配做警察吗?! 朗聿凡推开他,整理好衣襟。随行秘书从外推门进来,走到朗聿凡身边,附耳讲了几句话,没多久,朗聿凡同身后几位社团大佬表示要先离开一会儿。 陆钦南坐定不动,花甲起身要倒一杯酒时,文昊叔问侯爷点会不来。 第196页 「侯爷受了点小风寒,我代他出来。」 话音正落,朗聿凡的保镖突然踹了程宇年一脚,程宇年不得不跪在地上,头抵住地面,捂着腹部,一张脸直冒冷汗。 陆钦南冷眼看着,自顾自倒一杯威士忌,喝完一杯又是一支万宝路,来来回回,菸酒从不离开。今晚,程宇年的生死,他握不住。 如有必要,他会看着程宇年死。 侍生在外候着,有人要进来,不报朗少名字,侍生不肯让人进。 程宇年听到熟悉的声音,想爬起来,再遭受保镖一脚,一手意外按在马仔吐出来的碎片上,扎住了手心,疼痛难忍。 门被踹开,他倾倒在地,后背撞上茶几桌脚,而后是真的是听到了钟霓的声音。他看了眼仍在呕吐抽搐的马仔,多怕自己落个同他一样的下场,他明明是差人,点解要这样啊? madam钟闯进来,众人第一眼当然不识madam钟,只识是靓妹,以为是妈妈桑的安排,笑脸相迎,低声讲好辣好靓的妹妹仔啊。 陆钦南捏住香菸,目光顿了顿,望住闯进来的钟霓,眼神晦暗不明。 突然,有人认出来,这是陆钦南在警队时期,以傅时津身份拍拖结婚的差婆啊,低声同叔伯大致讲了讲。几人神情怪异,一双眼在陆钦南与madam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研究。 「陆生,这……madam点会来这里啊?」 陆钦南表情阴恻恻,坐在昏暗一角,只凭正厅两盏壁灯打量钟霓,吞云吐雾间,是尼古丁的味道亦是威士忌的味道,两种复杂的味道纠缠一起,经过嗅觉、味觉直冲他大脑,一双眼里的荷尔蒙自燃引起的情愫都要极力克制收敛。 纵然遭受酒精侵蚀,陆钦南身上依然带着压迫人的清醒,转过脸,对上讲话人看戏的目光,手臂一伸,叔伯吓了一跳,再看,原来是递酒杯过来。 「叔伯,你问我,我点知啊?」他抻了抻胳膊,示意让叔伯接过酒杯。 叔伯干笑,接过酒杯。 不知是经歷过什么,昔日毫无威慑力的后生仔,爬上大佬位置,手段狠戾,根本不会顾及什么辈分,惹到利益问题,从不会放过。这样的人,对社团、对侯爷、对话事人宣文汀是人才,对他们这些自私自利的老柴是威胁。 钟霓看见躺在地上的程宇年,才要上前,保镖伸手拦住,钟霓二话不讲,抬脚直踹上去,保镖反应敏捷,欲要捉住钟霓的脚腕,钟霓反身一转,迅速收回左腿,才站住,另一条腿立时直踢向保镖的下巴。 她冷着脸,拔出腰间的枪,利落地对准保镖的脸,「滚开。」 身边叔伯笑眯眯地打量陆钦南。 结过婚的男女再见面,一张与傅时津相同的脸,男人做足了好戏,亦是骗子,欺骗女人,罪无可赦,令饮食男女之间情情爱爱晕眩。 饮食男女,饮食,食色性也,男女之间食色同食饭一样,需合口味。这位madam这样靓,哪怕只着古板老套的牛仔裤,也能看出一双长腿又靓又直,恃靓行兇,要男人性命,轻而易举。同madam结婚、相处无数个夜晚,若要讲乜乜都没有发生,边个信啊? 不仅是叔伯,其他人都要看这两人的好戏,只可惜朗少不在。 陆钦南神情淡淡,仰头一口干掉一杯浓烈的威士忌,指间香菸自觉断了一截菸灰,掉在膝上。他搁下杯子,掸了掸膝上的菸灰,同时也朝钟霓望去。 ☆、083 太平日子过久了, 就是世界末日,她心里的世界末日, 原以为一定有什么狂风海啸关照她, 今时今日,想不到原来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钟霓扣压扳机的指尖是紧绷的, 她想的是:顶你个肺啊,一群社团大佬在这里搞聚会?要做世界啊?港岛警署搞乜呀?办事能力难道会比西九龙警署查?一对一没问题啊,可这么多人, 她没信心,早知带铁傢伙进来,手里的傢伙不能随便动,否则刘锦荣一定又要整她。 夜蒲场所,本该要上演饮食男女戏码, 哪里知情色大片换了个镜头, 便演成黑帮电影。 yes, 少儿不宜咯,未满十八岁,请勿进夜蒲场所啊。 保镖一双眼紧盯着钟霓手里的枪, 忌惮,不再动。 钟霓警惕注意周围, 抬脚踢了踢程宇年, 低声问他能否起来。程宇年艰难撑起上半身,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只沾了血的手蹭到她深蓝的牛仔裤上, 在vip包厢内暗沉迷离的灯色映衬中红地发黑。 程宇年看着那上面的血,万分自责,不能犹豫,要意识清楚,抓住钟霓伸过来的左手,缓缓起身,站到她身侧。 确定程宇年无事,钟霓环视一圈,义合会侯爷身边第一红棍花甲、白纸扇杜文昊,其他便是几个脸生的叔伯、年青仔,竟还有新记太子贺坤。 落在新记太子贺坤身上的目光怔了怔—— 怔不过几秒,有人哈哈笑,「太子,madam多睇你十几秒!你有赚到!搞唔好要请你喝咖啡啊!」(睇:看) 保镖趁钟霓看向别处时,正要有所动作,钟霓一脚踢中桌脚边的空酒瓶,准确无误滚到保镖脚下,原本一脚踩中没事,哪知钟霓干脆一脚踢中他另一只脚,踩着酒瓶,重心不稳,结果只能是狼狈趴地,同蜷缩在一旁的马仔一样狼狈。 哈哈笑的年青仔顿时收声。 新记太子贺坤一巴掌扫了下年青仔后脑勺,讲:「我是三好市民啊,喝你老母咖啡啊!」 第197页 警察世家名媛淑女也曾誓要做飞女,年轻爱靓,性格张扬,带这群淑女玩世界的新记太子彼时也不过才十几岁,却可以摆出老大人的脸色,意味深长传授经验:见到大佬,笑一笑,乖一乖,膝盖软一软,嘴巴甜一甜,起码免掉五十巴仙的霉运。(飞女:女性小混混;巴仙:%) 还有五十巴仙呢? 以上几点做到,下面看运气咯,以上做不到,一百巴仙够你呛一呛啊。 今日见到新记太子,钟霓想起往事,记忆太鲜明,很快吸收当年新记太子传授人生经验,抓住程宇年的胳膊,脸上带笑,「各位大佬,对唔住啊,我不小心动乱你们的地方,三好市民嘛,唔好为难我咯,你们继续,我们还有事情,改日一定带礼品同各位大佬赔罪啊。」 新记太子见某位故人笑容不到位,不禁捂额,自顾自喝上一杯威士忌,一杯威士忌的距离足够划清他与当年飞女之间的交情。 如今,新记大不如从前,要赚钱,在真大佬面前都要夹尾巴做人,哪有资格狂妄潇洒。 靓女怎么笑都及格啊,笑一笑,放软语气,各位大佬听着心里点会不舒服? 只是人不可以走啊。 爬起来的保镖上前要拦人,朗少没有从程宇年嘴里挖到有用信息,绝不可能让他这样离开。 有叔伯冷不丁问一句话:「阿南,你打算点做啊?」 陆钦南静坐在深色皮质沙发上,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伸长手臂,香菸抵进身前的水晶菸灰缸,用力捻灭。 他没有回答叔伯问题,叔伯冷笑,「阿南,你心软啊?」 收回手,搓了搓指腹,仿佛上面残留的烟味是实体,需要搓掉才算完全捻灭。他抬眸,目光越过低调的灯光,望向钟霓,看她搀扶着程宇年要走又被拦住,一张保持冷静的脸,随时转变,带笑装乖。 陆钦南轻轻拍了拍衣襟、膝盖,淡淡笑:「叔伯以为这是机会?」 叔伯装煳涂,陆钦南便讲开:「在场几位叔伯难道不是等着抓我把柄吗?」 方才讲话的叔伯脸色微变,随即又笑:「阿南,你误会我意思。」 陆钦南撩起眼帘,狭长双眼露三分笑意,不喜不怒,「叔伯问我心软,madam好歹做过我太太,正常男人有什么理由不心软啊?」 他看向钟霓,「况且,不是有话一日夫妻百日恩?」 钟霓听到陆钦南的话,眉头蹙起,动手不再克制,枪托用力袭上保镖的脸,反手扣住他胳膊,用力一拧,转过身,抬脚抵上他后背,到底是女人,力气比不上受过训练的保镖—— 钟霓突然「砰——啪——」了一声,枪口顶在他后颈上,「我有暴躁症,别动啊,小心我忍不住……」子弹上膛的声音让保镖安静下来。 钟霓望向陆钦南,「这里边个话事啊?」 陆钦南搓着手指,起身,拿起矮桌上的开瓶器,开了一瓶朗姆酒,倒了一杯,握着菱纹水晶杯,转身朝钟霓走过去。 钟霓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的程宇年,低声讲:「快点开门出去。」 程宇年后退着,拧动门把。 陆钦南一杯朗姆酒递到钟霓面前,「madam,打了三好市民,这么简单就想走?」 三好市民?边个是三好市民啊?钟霓咬牙切齿,不能拿他怎样,只好将气撒在保镖身上,脚用力踩上保镖后腰,松开他胳膊,用力一蹬,保镖再次与地面亲密接触。 她微微抬高下巴,拿鼻孔看人,眼神倨傲,「你想点样啊?」抬了抬手腕,枪口对着男人的腹部。 陆钦南转着水晶杯的动作顿了顿,垂眸望下去。 程宇年拉开门,有人站在门口,着一身连衣裙,外搭一件时髦大衣外套,手里握着水晶杯,一口甜甜的果酒刚与红唇有过接触。 宋医生撞上这一幕,愣了愣,下意识后退,守在门口的侍生拿高额工资办事,这种事情不知见过几多次,自然是立马将门关上。 「陆生,你知不知袭警乜后果啊?!」 「madam,你这样严肃,我好怕啊。」陆钦南转了转手里的杯子,送到她唇前,「喝了,规规矩矩道声歉,三好市民放你离开,当我还你夫妻恩咯。」后面年青仔起闹笑了几声。 钟霓怒目瞪他,指甲掐入掌心,「我若不呢?你要袭警?」 灯色将她的眼珠子映衬出浅褐色,浅褐色淡淡的,唇色粉的也淡淡的,她的左手用力握着程宇年的胳膊,像老鹰护小鸡一样护着另一个男人。 陆钦南微微抬起下巴。 不巧,他想起一些旖旎画面,她嘴巴利害,make love最会扫兴致,惹他不快,他在后面进攻,她牙尖嘴利,同他讲除了他,日后会有其他人—— 像今日,她护着另一个男人。 陆钦南不高兴,掐住她下颚,杯口送到她唇前,要给她灌下去。程宇年动手,陆钦南狠戾一脚踹开他。身后保镖自作主张,按住程宇年。 酒水液体从她杯口两侧溢出来,流进她掌心里,在流下来之前,是蹭过她双唇,是偷得她的味道再流进他掌心里的。 冰冰凉凉的。 应当全是她的味道。 他沾了酒水的手指用力揩弄她嘴唇,全然不在意她抵在他腰间上的枪,笑容匪气十足:「够姜,你开枪!」 手从她唇上离开,握住她持枪的手,「这次千万别手软。」(够姜:够胆量) 第198页 「祖宗……」有年青仔紧张开口,「这差婆疯嘅。」 陆钦南看着她。 钟霓看了眼程宇年。 「我道歉,你放我们走,大佬,你讲话算话。」 她声音好低好乖,陆钦南心想,她若是够姜,朝他开一枪就好了。他右手捏着手里的水晶杯,大拇指摁在她香唇接触过的杯沿上,目光晦暗不明。 陆钦南轻声笑:「我讲话算话。」 侍生重新送上几瓶酒,钟霓要一一为在场所有人倒酒。倒到新记太子杯子中,他脸色不自然,嘴唇微张,不知同钟霓讲乜。 陆钦南坐在暗处,静望着这幕。 倒完一杯酒,讲一声「对唔住」,若是平常人,一定气到冒烟,干脆砸酒瓶。这位madam好能忍,竟然好声好气为社团烂仔倒酒,讲出去丢大面皮啊。 有不知死活的年青仔色胆包天,趁madam倒酒之际摸一摸她的手,还未有动作,madam一巴掌拍开。 陆钦南握拳抵着双唇,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没讲话,但年青仔已察觉到危险,立马同madam道歉。 钟霓笑笑:「该是我同你道歉,对唔住啊。」 她转过身,走向陆钦南。 陆钦南微微仰面,看她走过来,倒酒递到他身前。 「对唔住啊。」懒腔懒调,毫无诚意的道歉,她不会同他认输,这辈子都不会。 陆钦南接过杯子,看着杯内颜色暗沉的酒水,「文昊叔,你讲能不能放他们走啊?」 「陆钦南!你讲话不算话?」 「madam,这里话事人又不是我,我讲话算话有什么用?」陆钦南呷了口酒水,笑出声。 杜文昊沉声喊了声「阿南」,「madam秉公执法,既然认为我们都是三好市民,自然无事,你当然可以带人离开。」 陆钦南看着钟霓扶起程宇年离开。 跟着韩定的年青仔受韩定影响,一向看不惯陆钦南,质问陆钦南点解这样轻易放过那位差婆?这位madam可不是什么娇弱差婆,是西九龙警署最暴力的差婆,被她追上没好果子吃,这样简单放过她,日后一定有麻烦。 朗聿凡没有回来,陆钦南便知他一定是提前知道钟霓会过来,先行避开,也不知是坐在哪里看戏。 他憋了闷气,正愁没地方发泄。 他点起一支烟,低头,捏着香菸磨弄着嘴唇,片刻后他叼住香菸,站起身,目光冷冰冰,面上却露着笑容,拿过桌上的威士忌酒瓶,朝年青仔走过去,握着威士忌酒瓶直朝年青仔正面砸上去,鼻骨断裂,很快便流了一脸的血,混着威士忌的味道,天然消毒。 「你没资格跟我提问题。」 他咬住菸头,舌尖一抵,香菸吐到年青仔的脸上,年青仔一惊,手忙脚乱扑掉脸上的香菸。 新记太子这时候开口:「没脑子噶?知不知她是边个啊?爹地是总警司,上司是比她更难搞的刘锦荣,警队明日之星啊!韩定的马仔咩,你够忠啊,点解不亲自动手啊?」 陆钦南望向贺坤。 贺坤起身,走过来,笑着抓过他的手,以崇拜的眼神看他,「祖宗,我听过你啊,你好犀利啊,我当你是我偶像嘛。」 贺坤人聪明,一句话轻而易举化解年青仔挑起来的事端疑问。 对啊,他们差点忘记了,那位madam爹地可是总警司钟柏年啊,又冒出个警队明日之星刘锦荣,港媒大肆报导其为人背景经歷,边个敢在这种关头得罪麻烦人物? 出来混,做人做事都要要低调点的嘛。 长夜终变清早。1 钟霓搀扶着程宇年走出兰桂坊pub,正想着要怎么离开时,朗聿凡出现,真如救星。没有眼镜,他好假意看不清楚钟霓,从钟霓面前走过去,要去发动车子。 钟霓想也没想便喊他。 朗聿凡佯装诧异,见她身边人受伤,主动帮忙,拉着人上车。 送人到医院,趁钟霓不在,朗聿凡扣住程宇年的后颈,低声讲:「昨晚的事情我不同你计较,我希望下次你不要再犯低级错误,再犯,我保证会让你爹地妈咪破产跳楼。不该讲的话也不要讲,知不知啊?」 程宇年无力且沙哑地「嗯」了一声。 原来,只要走错一步,后面就步步错。 他想起张家诚的话,错一步,没关系,后面就多走几步,会挽救过来的。可要走多少步啊?阿霓都被扯进来了,他接下来还能怎么走? 朗聿凡事情未处理完,当着钟霓的面只简单做一件好事就够,也得到钟霓一声谢谢,更够了。 他笑着离开。 程宇年神情复杂地看着钟霓,好久好久后,他哭着同她道歉。 耶和华乃善乃正,故以道示罪人兮。2 他记得十四岁—— 十四岁的钟霓露齿一笑:「朋友嘛,讲义气咯,日后你有错,我像今日陪你啊。」 二十四岁—— 他哭出来,「阿霓,对唔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  1长夜变清早:出自《如风》王菲。 2耶和华乃善乃正,故以道示罪人兮:诗篇 25 篇 8 节 ☆、084 钟霓不明白, 不能够理解,做错事情的人, 开场白怎可以这样不讲理。对唔住有用咩?有用, 要警察做乜啊? 她说:「我比你更想哭。」 程宇年看着她,哭不出来了。谁多难过, 无需比较,谁都不好过。他擦了擦脸,声音嘶哑, 讲了声多谢。 第199页 多谢无用,她要有用的,「你点会在兰桂坊?」 程宇年闭口不言,无话可讲,最后仍是一句对唔住。 她好生气, 深唿吸, 情绪暴躁, 幸好脑子还够清楚,极力按捺怒火,耐心问他:「发生乜啊?」 程宇年望了望她, 不知要从何讲起。思来想去,似乎逃避是唯一选择, 于是, 他恳求钟霓给予他时间,他现在好累,需时间休息。 钟霓冷脸看他, 摔门离开。 其实,更需要时间休息的人是她。见识到他本面目,才知自己痴迷的对象是虚幻的,是伪造的。从病房离开,她躲进洗手间,短暂休息,短暂发泄。 她卸下腰间的枪,对着洗手台的镜子,取下弹夹,向后拉动套筒,取下空仓挂机柄保险向上扳至分离后取下,套筒復位前推后取下……(卸枪过程搜自谷歌) 动作熟练且快。 她边掉眼泪,卸枪又再重新组装。 全是伪造的! 怎么可以! 门突然被推开,而后反扣上,动作一气呵成。 钟霓听到动静,抬眼看向镜子,只看到着黑色细条纹西装的男人,还未来得及仔细看清楚男人的脸,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粗硕有力的手揽住她纤细腰身。 最后一粒子弹掉进水槽里,清脆一声响。 她没反抗,无需反抗,因为太熟悉了。 拥抱,亲吻,make love;从指尖到胸膛,从脖颈到肚脐,从脚腕到膝盖,双方对此一清二楚。 湿漉漉的眼被他捂住了。 他前胸抵着她的后背,看着镜子里的人被迫仰起脸,露出细长的脖颈,凑近她耳畔,目光落在水槽中子弹上。 掌心是热的,掌心里的湿意也是热的。 胡茬摩擦她细长的脖颈,是有意为之,为她制造讨厌的瘙痒。捂眼睛,仿佛是同她做游戏,他笑着问她:「知不知我是边个啊?」 钟霓看不见,敏感的感官感受到的便好清晰。 他摸上她脖子,摸不到蓝钻石,目光锁住镜子里的两人,「madam好犀利啊,弄瞎韩定……」他轻轻笑着,右手垂下,寻到她手,用力握住,「乜感受啊?」 她仍是不讲话,只心里不得不承认,当时意外弄瞎韩定后,她心里淌过痛快与兴奋的感觉。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清楚,太清楚,所以从未在傅时津面前显现过自己近乎有些可怕的倾向。 她在他面前,无论讲不讲话,都原形毕露,无处可藏。 她不讲话,他也不讲话了。 挤出时间来这里,无非要看看她失控的模样,可她还要这样绷着。 「蓝钻石呢?」他知她不会讲话,便自顾自讲:「蓝钻石里有能搞垮我的证据,我送给你,你找出来,我同你自首,好唔好啊?」 钟霓张了张嘴,他看她动了嘴唇,以为她终于要讲话,认真竖起耳仔,要听她讲话,不想她开口就是:「可以让我把枪组装好吗?」 他蹙起眉,拉动她的手,带着她去摸水槽里的子弹,让她组装最后几步。 「我以为你还会拿枪指我。」 「如果心软,如果不专指你的致命点,我瞄得多准,都无用,对唔对啊?」 「madam,你讲我们算什么关系啊?」 钟霓冷冷吐字:「我是差人,你是罪人。」 他望着镜子,下巴压住她肩膀。 钟霓以为会一直这样安静下来,许久后,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接着是打火机的声音。他在她身后点上香菸,问她有反抗机会,点会不反抗? 「那样,我就看见你的脸了。」 「你不想看我这张脸?」他朝她脖颈缓缓地、轻轻地吐出烟雾。 她肩膀一缩,又不讲话了。她的沉默让他明白了,这是傅时津的模样,「……呵。」 像是恶作剧般,他慢慢挪开手,敏感掌心能感受到她眼睫翕动,轻轻蹭弄着他掌心,引发小儿科般的瘙痒,也足够令他心痒。 待真的要挪开时,他又捂住她的眼,在她耳边恶狠狠道:「madam,这张脸,我也曾厌恶过。」 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他拿开捂着她眼睛的手,推开钟霓,离开洗手间。张家诚戴着口罩,挑眉看他,视线越过他肩膀,看向他身后。 门被关上。 陆钦南用力扯开领带,扣子太紧,他暴力扯开,往前走,捻灭未抽完的香菸同时,也握紧被浸湿了的掌心。 张家诚跟着陆钦南离开医院,上车后,摘下口罩,脱掉白大褂,将程宇年得到的情报消息告诉陆钦南。 见陆钦南脸色难看,还以为是因程宇年的事情,他讲:「早就讲过,程宇年这人用不了,你倒心慈仁贵,他同朗聿凡有什么关系……」 「我心慈仁贵?」陆钦南转过脸看向坐在身侧的人,笑了,「边个讲我心慈仁贵啊?程宇年本就无关紧要,是朗聿凡选择了他,他才因此有利用价值。」 「那……钟霓呢?」 他完全可以不用亲自来这里,偏偏来了,在洗手间也不知对钟霓做了什么,想像要打交的场面居然没有发生,好古怪。 张家诚一面为陆钦南可以恢復以往本性而庆幸,一面又觉他未免太可怜。 「她?多谢有她,多谢她自作聪明,若没她,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可以结束。」 第200页 「陆生,你有样学样,做傅sir时,我都错觉你真钟意钟霓,真动了心思。」 陆钦南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街景,闻言突然笑了一声,「当初不入戏,怎骗得过她?」 张家诚倒吸一口气,无话可讲。 他能笑着讲这种话,恐怕是真同过去一样,同对sandy时一样,陆钦南没心嘅。 车子缓缓开动,转了个方向,有阳光越过窗户,投到他身上,覆到他指背上。 不言不语,悄悄泛暖。 他抬动手指,仿佛是要藉由阳光与什么人牵手。 * 丧龙掩护陆钦南离开,当宋医生的跟班,同她进商场,宋医生shopping到手软,满载而归,数几件最新上市的时髦女装,亮晶晶的耳钻项鍊,女人该买的玩意儿一样不落,全因陆钦南一句「你随便买」。 随便买比起宣文汀给她几张港纸划算多了,待在陆钦南身边,听他几句话,乖乖的,随便摆个姿势、笑一笑就算及格,一及格马上就有钱拿,伪装女医生不如伪装出一个漂亮笑容划算。 陆钦南坐在一楼餐厅,等人下楼来,由她挽着自己胳膊,像热恋情侣一般离开豪华商场,俊男靓女,除却内里,在外人眼中,表面不知多登对。 丧龙拎着一大堆东西往车上一扔,好不容易喘口气,又得充当司机。 找到机会,丧龙凑到陆钦南身边,小声讲:「祖宗,你有无搞错?这位女医生好会花钱,花钱不用讲啦,但她随便践踏我力气,简直暴殄天物!」 陆钦南懒得搭理他,从车柜内拿出一把钥匙扔给他,「你名下的车,取出来到时候转送阿芬还是点样,都随便你。」 丧龙接过钥匙,极其淡定,「哦」了一声,转身却爆了一声粗口,拍了自己一巴掌,「靠,唔系青天白日梦啊。」 「开车啊!」 乘游轮过海,离开港岛,回到油尖旺,不明宋医生点解也要一同过来?问祖宗,祖宗答:「她很听话。」 听话的人,理应得到好待遇。 安排宋医生乖乖住客房,有求必应,只请她不要乱跑。 陆钦南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椅上,反反覆覆碾磨手里的黑色蕾丝髮圈。荣叔安排男医生过来处理他后背上的伤口,检查一番有无化脓,确定无事后,荣叔请医生离开,亲自帮陆钦南上药,同时也将刘锦荣通过正月茶楼传送过来的情报交给他。 正月茶楼是陆良留下的,正道财产,陆良死后,也不归义合所有。正月茶楼几位叔叔都是陆良亲信,无血缘也胜似血缘,而荣叔则是陆钦南仅有最亲近的长辈了,本是遵外婆安排过来照顾她以为仅有的外孙傅时津,也许是那位没有见过面的阿sir爹地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什么,才会让荣叔留在他身边,表面是陆良招来的人,实际是以陆钦南作为主人。 昨晚行动只刘锦荣负责,重案组除了程宇年、江月、钟霓参与案件之外,其他重案组警员都被严格监视,按照刘锦荣计划,的确有鬼通风报信,但报给的是宣文汀。 彼时,宣文汀的手机短讯由阿粒管控,偷偷删掉通风报信的短讯。 陆钦南想了想,让荣叔联繫阿棠,还未主动联繫,阿棠突然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虚,音色生理努力保持平静,「祖宗,汀爷将阿嫂关进书房,至今未出来,我怕是要出事。」 陆钦南捏紧手里的发圈,毫无怜惜地扔进床头柜抽屉里,接过荣叔手里的话筒,拉长电话线。 「阿粒如果解决不了,你将她带出来——阿棠,你记住,是在她解决不了的情况下,你若心软,坏我事情不讲,更是害死她,我不会放过你,你明不明白?」 阿棠后背发凉,陆钦南一句话,「心软」二字就戳破他隐藏于内心的想法。这么多年,让他取得宣文汀信任,放他在半山别墅监视宣文汀,明明相隔千里,身在油尖旺的陆钦南却也可以看透他,仿佛他做过什么想过什么,陆钦南都知得一清二楚。 而他回答只可以是:「明白。」 书房里,阿粒绝不承认自己动了宣文汀的手提电话,她笑笑地讲:「我连bb机都懒得用,为什么要用你的电话?怎么,你以为我傻到要用你电话同新朋友谈情说爱?哈,倒不如我干脆一点,请新朋友来参观我住的鸟笼岂不是更直接?」 宣文汀紧紧掐握着她细胳膊,听她讲话,忍不住抬手要教训她,却又停住手,「你讲实话,我这次不同你计较。」 阿粒望了望他握成拳的手,「你想打我?」 她还是笑,红唇齿白,柔柔弱弱,笑起来是教人忍不住为她心软。宣文汀一颗心布满皱纹,哪里还是当年百毒不侵模样,对着阿粒,他不由自主就要心软,他都可以容忍她用自己的钱去同新朋友吃喝玩乐,还有什么不可以软的? 原来,人老了,心也软了。是皱巴巴的软,不是柔软啊。 但涉及昨晚一事,不可以轻易放过她。 宣文汀厉声质问,得不到答案,反一直遭她言语刺激,气极,忍不住伸手打了她一巴掌,一巴掌下去,阿粒想也不用想,立时抄起桌上的电话座机朝他头上砸去。 又狠又直接。 她恨他入骨,恨不得他立马死掉! 砸下去的那一瞬,她做到了,她以为自己下不了手的,她真的做得到,也收放自如,看他头部出血,看他气息不稳,看他一副随时要死的模样,她终于停了手,扔了电话机,砸乱他的书桌。 第201页 阿粒靠窗站着,手里点着烟,看着坐在沙发休息着、微微喘气的宣文汀,无情告诉他事实:「你老了。」 他老了,锦衣玉食的鸟笼上的锁上了锈,要锁不住年轻的她了。 「你恨我。」他语气肯定,要她说出这个事实,「点解啊?」 阿粒笑着问他:「你这一生,做过太多坏事,杀人越货,道德于你而言什么都不是,请问,你有无做过一件好事啊?」 宣文汀做过太多坏事,多得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而好事,太渺小,他觉得太不值得一提,如果有,那么拜佛一定是他做过最好的事情了。 阿粒盯着书架中间摆放的佛像,没有听到宣文汀的回答,她走过去,欲要挪动佛像。宣文汀似是恢復了,站起来,拦住她,双手掐住她脖子。 「好事?我留着你,你要乜,乜乜都给你,你要找其他男人满足你,我没力气关照你,是我唔好,我唔介意,我对你这样好,这样纵容你,难道不算好?」 阿粒挣不开他的手,便不动了,直到他主动松手,阿粒推开他,抄起书架上的书都朝他身上砸去。 「是,好,你当然好,但是好呢是不求回报啊!你对我好,难道不需要回报?」 陆良对她好,细心呵护,不曾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回报。是,是,人是自私的,付出就一定要有回报,可她同样自私,只不过自私的方向不是宣文汀,她厌恶憎恨的方向是宣文汀,令他的付出全变成她憎恨的催化剂。 宣文汀这样的自私的人,当然讲不出自己不需要回报这种漂亮哄人的话。 阿粒瞄了眼身后的佛像,笑了笑,「我没动你手机,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哦,我倒是动了你这里的保险柜,拿了一万。」 宣文汀厉声问她拿一万做乜? 阿粒走到他身边,拉着他坐下,点起一支烟,经过自己的唇间,然后送进他嘴里,笑着跟他解释自己所花的钱,用在谁身上,前日是某银行新来的年轻经理,昨日是某位男明星,今日还未来得及约会的…… 「你老了,假如三年后你死了,我怎么办?」她忽然问。 宣文汀望着她,好久后,他说:「我在银行存了一笔钱,留给你。」 「你这么快就定好遗嘱?你留我多少遗产?够不够我花到老?」 「你唔好气我,气我头疼发作,气死我,你一分好处都没啊。」 阿粒一听,微微笑,好心帮他按揉穴位,「你给我留的东西,放银行,我不知道密码,假如你明日横死,我怎么办?」 「你放心,我有律师,我若真死,律师也会安排好一切。你不要气我,我随时会更改遗嘱。」 哄好他后,阿粒将律师与遗嘱以及佛像一事告诉阿棠,让他告知陆钦南。 ☆、085 他们相互无言将近半个钟头, 她眼睛都瞪到酸,脾气被折磨, 似一拳打在一团糟的棉花团上, 毫无意义。 她撬不开程宇年的嘴,不能明白程宇年到底是处于什么角色, 坏人好人?分辨不清,她要的答案被他一声又一声令人暴躁的「对唔住」堵到要人发疯。 叼!又是对唔住?! 钟霓被气到,抬脚踹病床, 一张病床被踹到晃动,程宇年被吓到,微怔,片刻不足,偷偷摁响床铃, 不过一会, 护士小姐如电影紧急关头, 终于出场拯救他。 他佯装虚弱,护士检查他伤势,温柔问他有无好好用药, 他摇摇头,目光发虚地看向靠墙而立的暴躁madam。 护士检查他桌上的药瓶, 讲:「再拿一些药, 你可以回家休息。」 程宇年正要反驳时,钟霓眼睛一瞪,他收声不敢言。趁钟霓随护士去拿药时, 他总算找到机会可以自己离开医院。 在钟霓面前,他没把握真的做到什么话都不讲,彼此认识好久,她了解他,只需耍耍小技巧,找到他弱点,攻击一番后,他一定什么都讲出口。 逃避是减少伤害的最保守的方法。 可惜,对方是madam钟,警校优秀生,他算乜呀,警校男生众多,各方比较下来,他连madam钟总数成绩的尾巴都够不着,只道德作业被长官夸赞最优秀,如今再看,好讽刺,他竟连道德作业都比不上被长官评为道德作业最差的madam钟。 他走出医院不到半条街,便发现钟霓在后面跟着他,昔日自信的眼神彻底失去,连同他昔日高尚的道德心都失去。 警校有一次放假,他们天真以为真是放假,七八人约好一起去娱乐场所狂欢。不想长官早就安排好任务,给他们制造困难,要他们解决困难,从中检查他们每人优缺点。 有人被欺负,心地善良的程宇年总会帮忙,钟霓总会无视,「个大男人被欺负,有能力还手,点解不还手啊?这是他的问题,做乜要帮忙啊?」 长官听到她讲这样的话,那一月,她所有成绩都被取消,无奈,除道德作业,她的确好优秀,可以做警察,却不可以如她所愿做女警司啊。 明明一同毕业,他是督察,她是普通警员。 明明,她的道德比他更坚定……至少,她的道德观是定在有罪无罪论上,从未改过。 程宇年茫茫然地看向正走来的钟霓,她拎着白色药袋扔到他身上,恶声恶气的,「跑啊,怎么不跑了?」 钟霓不能理解他,一个答案而已,是好是坏,她都可以接受。 第202页 十三岁起做同学,十四岁真正认识做朋友,十八岁一同入警校,而后一起在重案组工作,做朋友做到这份,都不可以给予对方信任吗? 做人嘛,讲复杂好复杂,讲简单又好简单。 90年代,香港股市迎来繁荣发展期,经济一夜之间可一路高歌,亦可一夜间跌入谷底。程宇年的父亲做楼市,心生炒股想法,起初只是想法,而后花了不到半月时间破产。 朗聿凡掌握程宇年家庭背景,轻而易举收买无路可走的一家人人心。 程宇年仍记得朗聿凡当时讲的话: 「做差佬有乜用啊?几多薪水啊?点救你爹地妈咪呀?这世界不是讲讲文明道德就可以填饱肚子的,你爹地炒股,反被股市吞到一蚊不剩,这世界就是这样的,做人要往高看啊。」 那话就像咒语,一直在他脑子里钻来钻去,直到在兰桂坊见到钟霓,钻来钻去的不再是朗聿凡的话,而是他蹭到钟霓深蓝色牛仔裤上的血迹。 他低下头,无声认错,也认罪。 他懦弱,他妥协,选错了,没得选。 「我没得选啊……」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样,有豪门家族,有总警司爹地,有内部调查科总督察姑父,你的家庭,富贵独一无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你这般有底气、有资本,家人强大,无需你负责,只需你偶尔关心。 他不同啊。 没得选,这三个字完全惹到她,ok,没得选—— 她一脚踢中他小腿,「揍你,我也没得选啊。」 「你……」 「没得选?朋友没得做咯?」 程宇年睁大眼睛,「……你咪咁啦。」(你别这样啦) 钟霓揪住他衣襟,「咪咁?叼!掉眼泪有用咩?对唔住有用咩?有用要警察做乜啊?」 她在做什么?明明可以忍耐,明明可以好声好气同程宇年沟通,一个人藏太多事情,怎会开心啊?今日不同往日啊。 她用力推开程宇年,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你做了什么,我都知,你唔肯讲,唔紧要。」 只是,做朋友再做不到过去那般好。 程宇年看她转身离开,趋前几步,忽地停下。 如果哪个人,他做事不专心,又看着你的话,他一定有问题啊,搞唔好就是在监视你。(化改,原出自《无间道1》) 他望了望钟霓离开的背影,握紧手里的药袋,转身,与钟霓背道而驰。 张家诚今日找到他,说服他继续往前走。 前方是朗聿凡,他需要往前走,同张家诚一样,做个双面角色,一面是差人,一面是鬼。 ——「做差佬有乜用啊?几多薪水啊?点救你爹地妈咪呀?这世界不是讲讲文明道德就可以填饱肚子的,你爹地炒股,反被股市吞到一蚊不剩,股市有道德吗?操纵股市幕后的那些人有道德吗?生存是要靠脑子的,这世界就是这样的,做人要往高看。」 ——「年仔,救救你爹地呀,他系你爹地呀。」 「妈咪啊,我是……」差人啊…… ……做差佬乜用啊? 在亲人面前,他收了声,那一句本该很有底气的话,忽然间无法理所当然地讲出口。 他并没有忘记。 他、钟霓、江月三人一起成为警察的那一天,他们有念誓词,那长长的誓词,一字一句他没忘记。 遵守法律,维护法纲,执行法纪,履行职守,秉公行事,不枉不徇。(1980年香港警队誓词,此处誓词非完整;[摘自维基]) 他要主动去找朗聿凡,同他认错、解释。 乘船过海,已入深夜。 钟霓回到警署,重案组一群人仍在忙案子,韩定被保释,需另外找出证据,此外,韩定请律师投诉钟霓,madam恶意伤人,致他左眼重伤,无法治癒。 刘锦荣单独见她,本该是要训斥她,却反倒安排她去监视韩定。 办公室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刘锦荣站在她面前,手里的硬质文件夹抵在桌沿上,影子被拉长,覆在钟霓腿上。 得不到钟霓回应,刘锦荣搁下手里的文件夹,转目望向她,「你不愿意?」 钟霓摇头,直问:「需我做乜啊?光监视,无法定他的罪吧?」 「昨日行动,货虽然留住了几样,但不够,印刷室是以制货伙计名字租用,韩定除了在现场出现过,其他一切都与他无关,几个制货伙计揽下所有罪责。」刘锦荣拿起桌上的文件,交给她,「我要你查到他手里有多少货,到底是不是他负责制货?除了他还有无其他人?」 钟霓打开文件,里面是有关几个嫌疑人资料,新记太子贺坤也在其中。她微愣,想了想,更直接问他:「傅时津死亡时间有错误,你很清楚,是唔是啊?」 刘锦荣停滞了半秒,依旧是板着一张脸,却难得同下属认真解释:「事关警队名声,如果让港媒知道有社团人员混进警队,你想,整个香港警队在市民眼里还有无可信度?」 「陆钦南,你认识?」 「一个交易而已,我不能让他暴露警队的问题。」 「刘sir,我以为你毫无弱点。」 外面人都话他好犀利,无感情弱点的人做差人最合适不过,将来做事得罪大佬,都不用顾忌家人、条女啊。 人嘛,最重要是自己所爱之人。 第203页 对刘锦荣而言,警队才是最重要的,他要尽最大能力保护警队形象。 可是,做警察,最先保护的是难道不是那些被侵犯权益、受到伤害的无辜市民吗? 钟霓合上文件夹,转身离开办公室。 夜过九龙,霓虹四起。程宇年不在,钟霓便要充当护花使者,送靓女江月回家。摩托只一个头盔,江月不肯戴,钟霓也不让了,自己戴上,请江月上座。 江月笑起来,从口袋拿出一片薄薄的薄荷味香口胶,拆开纸袋,送到钟霓嘴间。 钟霓毫不客气,张嘴就咬住,薄荷清香入喉,教人更清醒。 江月得知她要一人负责去调查韩定行踪,坐在后座,大惊失色,迎风大声讲:「阿霓!你应该拒绝刘sir!韩定对你来讲,他是头号危险人物!律师保释他离开西九龙时,他就对我们扬言过,他不会放过你啊!」 风里全是薄荷香口胶气味。 钟霓突然剎车,望住眼前公路亮到前方更远更远的路灯,神情若有所思。 突然停下,又不讲话,好古怪,江月担心她,轻轻拍拍她肩膀,「阿霓……?」 钟霓爆出难听的脏话,乜乜屎忽鬼啦…… 她回头看江月,「刘锦荣知不知啊?」 「当时他在场……」 钟霓被气笑,用力拧动车把手,车子疾速向前。 送江月到家门口,她脱下黑皮手套,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递给她,「麻烦你交给年仔。」 江月就要翻开时,听到她这话,动作顿了顿,「……年仔有无事情啊?」 钟霓神情复杂,不让朋友为她担心,需展开笑颜,讲一讲幽默笑话,哄她进屋。待她要转身离开时,江月拉住她,「阿霓,周六我去教堂,我会为你祈祷。」 「切。」 钟霓摆了摆手,同她讲bye bye。 她不忍心告诉江月,上帝其实是个呃人的坏蛋。(呃人:骗人) 人人歌颂它,却不知它邪恶,上帝创造了两张同样的面孔的同时,竟也容忍谎言、背叛、虚假存在于世。 她转过身,重新戴上黑皮手套,冷风袭来,眼睛发酸。 神欺骗世人,却是无罪,仍有人虔诚做它信徒,好没道理啊。 她的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半山别墅深处,钟声冷冷清清敲了三下。 宣文汀同阿粒大闹一场后,阿粒变乖好多,宣文汀一面高兴一面警惕,生怕阿粒又要做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来。故日后再有什么事情时,他都请阿棠看管好阿粒,不要让她下楼。 老不死的傢伙,他哪里知道,这栋半山别墅内有用的人早都被陆钦南收买掌控。 这个世界是年青仔的,老人就应该老老实实退位啊,早点退位或许还有清福可享。 正厅内仍是檀香缭绕,神龛内佛像仍是那个表情,上面天窗大开,日光倾斜,透照在佛像胸前掌心向外的手掌上,施无畏印,布施无畏予众生,救济众生,也为信徒消除内心恐惧。 宣文汀也有恐惧的事物。 如今,佛救不了他。 三楼书房内,书架上那尊慈悲佛像出卖了他。 「契爷,人要有钱才能保平安,女人嘛,要有钱,自然便有安全感。」陆钦南拿这句话来安抚宣文汀,「阿粒也不例外。」 阿粒捧着一束花从后院过来,正巧听到陆钦南这句话,转过脸看看阿棠,小声问他:「你觉得他讲的对不对啊?」 阿棠看着阿粒娇丽的面容,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其实,好对的,至少他阿妈是这样啊,阿爸赚不到钱,阿妈会生气,会骂人,然后一个家里的温情会渐渐被没有钱的境况磨灭,所谓平安、安全感都没了,没了,家就不算家了。 阿粒拿下一支玫瑰,扔给阿棠,「这一支花瓣不好看。」 宣文汀回头望了眼阿粒,见她脸上有笑,他自己心情便也好顺畅,转过脸,神情温和,同陆钦南讲起韩定一事。 「阿南,你知唔知丢失多少『美金』啊?」 陆钦南转动着手里的杯托,看着宣文汀捻动手里的佛珠,瞳仁掀起讥讽笑意。「成品共有四十块,差佬收缴十二块,到我们手里有廿二块,余下我在查。」 宣文汀蹙眉沉思,捻动佛珠的动作时而慢时而快。 「韩定搞砸,我们损失了不少货,几多马仔受牵连,这事解决不了,后面边个还帮我们做事啊?到时朗少都唔一定相信我们啊。」 「契爷,你认为该点算?」 宣文汀端起一旁的紫砂杯,捏着盖子轻轻蹭弄杯口,「我听人话,韩定被个差婆搞废左眼啊,你知不知是哪位madam啊?」 走上楼梯口的阿粒听到宣文汀的话,停了下来。 陆钦南习惯性地捏住金属袖扣,神情无波无澜,指腹狠狠地摁上金属扣钉。 ☆、086 当粗粝的指腹离开袖扣时, 针戳似的疼意才渐渐清晰显现,而比它更清晰的是他的声音:「西九龙重案组madam钟。」 阿粒转过身, 望住陆钦南的背影, 心情发闷,突然将手里的花束全扔砸到阿棠身上, 声音不大不小,「拿去扔了吧。」 女人心情、脾气无常,说变说变, 男人毫无办法。 宣文汀见阿粒发脾气,本不想在意,要同陆钦南继续深究这件事情,阿粒又讲今晚不吃饭,不用找她, 她要出去一趟。 第204页 阿棠紧跟着阿粒。 「站住, 别跟着我!」 从头到尾, 她不曾看宣文汀一眼。 陆钦南坐在檀木椅上,微微侧过身,重新斟了一杯茶水, 壶嘴溢出细碎的暗绿色茶叶,随茶水流进他的杯中。他看着宣文汀捏紧佛珠, 忍耐, 纵容,但是好短暂,看阿粒要开车走就忍不住了。 宣文汀起身, 让阿棠拦住阿粒,拦不住就得哄。 陆钦南端起杯子,让杯中热气尽数在眼睛底下缭绕。外面,日光大好,暖意融融,唯一的缺点是风有些大,吹乱阿粒的头髮,只剩眼神悄悄坚决。 比她更坚决是静坐在正厅的男人,线条干净的眼睛被苦茶热气朦潮,也不知是真收敛情愫还是毫无情愫。 一杯苦茶,热气缭绕,暗潮翻涌。 阿粒好心作怪,帮他避免了一个麻烦,可下一麻烦紧接而来。 晚上,杜文昊、韩定一同来到半山别墅,一进门,韩定的眼睛备受瞩目,左眼包着纱布,纱布上面隐隐透红,看起来好严重。一只眼瞎了后,戾气也好重,从警署回来后,他就嚷嚷着一定要做掉那位madam。到了这里,到了话事人宣文汀面前,也是这句话。 宣文汀套上佛珠,抻臂将搁在另一边的菸灰缸放到韩定面前,重重一放,语气沉沉:「韩定,乜年代啊,话打打杀杀,搞警察?你嫌你瞎的还不够?」 韩定收声,急躁抽了口烟后,将菸灰抖进菸灰缸中,抬眼间,眼神阴狠地望了眼陆钦南。衣装革履的男人端端正正坐在茶桌旁,只顾着品他的苦茶,仿佛当旁人都不在,比起宣文汀,他倒是更像修身养性之人。 全是表面,修身养性有乜用啊?陆良没好下场,他的儿子也不会有好下场,韩定阴恻恻想着。 谈及「美金」,宣文汀教训他,讲货的责任都要怪到他身上,韩定腾地起身,指尖夹住暗色雪茄,指着陆钦南,「怪我?乜乜事都怪到我身上?有无搞错啊?——陆钦南,我当时就觉古怪,点解你不同我一起过去,讲乜乜要分开走安全,我想知你当时在哪里啊?是唔是你招来差佬啊?」 「韩定!」杜文昊沉声喝住他,「话唔好乱讲。」 陆钦南慢条斯理喝了口苦茶,苦苦涩涩,令他无端想念甜腻的味道,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血液沸腾。他搁下杯子,往后靠,抬目看向韩定,声音清冷:「你问我在哪?我帮你保下十二块『美金』啊。」 韩定阴着脸,没了左眼,戾气令他神情狰狞。 当他要发作时,朗聿凡的车子在前院停下,阿棠从外面进来,低声告诉宣文汀有差佬跟着朗聿凡。 朗聿凡身后的保镖拖着程宇年进来,扔在韩定身后。正厅候着的几位女佣人见到这一幕,忙忙低下头,阿棠转过身,让她们收工回去。在这种地方做事,拿高薪工资,嘴巴当然要乖乖的,否则没好果子吃。 正厅只剩下他们几人。 朗聿凡看了眼韩定,受伤的眼睛太瞩目,他客客气气慰问韩定,「定叔,这位阿sir没来得及同我通信,害的你……当是我犯了个错误,没预料到会有差佬。」 韩定微愣,回头看了眼面目青紫的阿sir,神情发狠,抬脚就踹,「朗少,点会是你错!错的是死差佬啊!——你冚家铲啦!」 程宇年抱头,任由韩定暴力踹打,一双眼格外通红。 陆钦南面色无异,静看着这暴力一幕,好久后,是杜文昊开口阻止韩定。韩定不肯停,嘴里骂骂咧咧,突然提到madam,讲一定不会放过那位madam钟。 程宇年这才慢慢有了反抗动作。 朗聿凡笑笑地拉住韩定,讲:「定叔,我的货呢?」 韩定这才停下,有些心虚,没底气,吞吞吐吐,还是陆钦南主动开口讲,剩下的货全在游轮,包装严密,在海里藏着。 现在情况,差佬查得紧,收缴了不少,再搞丢剩下的货,是血亏。 朗聿凡微微眯眼,笑着夸赞陆钦南办事效率,「不愧是重案组高级督察。」 夸了又讽刺。 好人都给他做光了。 今晚,朗聿凡的目的无非是要了解现有的货、丢失的货,顺便同定叔道一声不知真假的歉意。韩定辨不出真假,只知眼前的陆钦南好碍眼。 他就是怀疑陆钦南,好好的点解要分开走?一分开,差佬抓到他?点解不是抓到陆钦南?臭三八弄瞎他只眼,陆钦南间接连责。 韩定要忍下怨恨,陆钦南安安静静,他也要安安静静,等待机会,一定抓到他把柄。讲笑!个后生仔,陆良的种,宣文汀点可能让他继任下届话事人?侯爷?侯爷太老了,话几多份量啊?总不能由着煳涂老柴仗着年龄辈分老,就将坐馆位置交给个后生仔吧? 过了十点,几人离开,只陆钦南留下。 陆钦南坐在宣文汀面前,点起雪茄,递一支给宣文汀。 「我戒菸啊。」 陆钦南恍然明白,淡淡笑,捏着雪茄送到自己唇间,味道浓烈,令全身感官愈发清醒,一清醒,脑袋也跟清醒,清醒就令寂寞变清晰,而后刻意压迫,令他一颗心麻木了。 「阿南,再过不久,是除夕,一家人总要团聚。」 陆钦南抬眸,「契爷要接阿雪回来?」 宣文汀嘆了口气,「我只她一个女儿。」 陆钦南捏转着手里的雪茄,「我知了,我会安排。」 第205页 深夜,阿粒偷偷让宣文汀喝了陆钦南准备的安眠药,于是,三楼书房当然由人随意进出。转动佛像,书架空出一块,墙面镶嵌着保险箱,他不知密码,只能作罢。 阿粒着单薄睡衣站在楼梯口,看到他出来,「怎么样?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有密码。」 阿粒讲了上次问到的密码,他搓了搓手指,摇头,「不对。你要尽快问到密码。他有意要接宣雪回来,到时候再动书房就不容易了。」 昏暗的楼梯道上,走廊尽头窗户大开,点点月光静静地投照在窗户下的万年青上。陆钦南单手扶住朱红色的楼梯扶手,走下楼梯,不过一步,他回头,对阿粒低声讲了句谢谢。阿粒顿感错愕,她轻声笑:「谢我什么?」 陆钦南没回答,转身下楼。 阿粒看着他,心里轻轻道:真可怜。 神憎鬼厌的陆钦南居然真的爱上那位madam了。一面爱,一面忍,多可怜啊。 比陆良可怜多了。 她忽然喊住陆钦南。 陆钦南回头,往上望去。 「阿南,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有什么结果啊?」 不是有话讲,出来跑,迟早要还的。(出自《无间道2》) 她很好奇,陆钦南这样的人有没有想过,是不是同他老豆陆良一样?陆良不敢想结果,因为不用想啊,结果一定是坏的,能活就是赚到了。 阿粒站在楼道上看着楼下久久没回答的陆钦南,暖色壁灯令一切都失去本身颜色,随着夜色愈演愈暗,愈演愈不知明日晨曦是否还会到来,今日夜晚是否是最后夜晚。 陆钦南微微发怔,片刻不足,一颗麻木的心,短暂地唤醒稀薄的柔软。 想过,但那是奢侈的贪念。 美好的令人忍不住要奉献所有去换取。 很快,稀薄的柔软散掉了…… ……要很艰难地等待下一次的拼凑。 他没有回答阿粒的话,转身离开。 两天后,得闲,几位大佬受邀请上游轮享受放松,实际是朗少要检查「美金」。 游轮上面是娱乐生意场,靠近维多利亚港,酒吧、赌博、浪漫海景,附近年轻男男女女怎捨得错过这等好美景。 月光下,海面波纹缓缓浮动,在深夜中好寂静,寂静地接受游轮上金碧辉煌的灯色,令游轮周遭全都融入维多利亚港,城市镌刻海面,海面镌刻深夜,深夜要钻进男女之间,制造浪漫错觉。 靓女「侍生」为登对情侣送上精緻餐点,亲自倒酒,倒酒动作很熟练,完全是一位合格侍生。混血面孔轮廓在浪漫烛光下显得更深邃,空气里蕴满年轻男女的罗曼蒂克,美酒作陪更完美。 找人跟踪madam钟,从头跟到尾,也不知她到底是用什么法子上了游轮,还穿上侍生衣服。 丧龙气沖沖找到经理,问什么时候请了新人?名单呢? 经理懵了下,请人事过来,问清楚后才知今天有女侍生因病请假,但又希望让自己的朋友过来顶替工作。 丧龙挠了挠头,发愁,点搞啊? 祖宗同朗少在vip娱乐包厢内谈事情,这时候过去同他讲madam钟,不知合不合适,生怕搞砸祖宗的计划。 真教人头疼。 思来想去,他可没能力搞定madam钟,还是要同祖宗讲一声。 靓女侍生离开餐厅,找到机会,抱着餐盘,往上一楼走。走廊两边尽头的楼梯都有人守着,无法从楼梯上去,只好爬窗咯。 刚爬到上面,便听见韩定的声音。她迅速朝走廊的另一边扫了一眼,韩定同几个马仔正朝这边走。 叼!运气这么好?一上来,就碰到头号危险人物? 今天周几?算一算,噢,今天周六!江月到底有没有认真为她祈祷啊?还是讲上帝这次又呃人?(呃人:骗人) 钟霓迅速从护栏上跳下来,保持镇定,调头走人。 「站住!」韩定身边马仔大喊。本来不会注意一个穿着侍生服的侍生,这一声喊,韩定就注意到她了,右眼一眯。 「喂,喂,送点东西上来啊——定叔,要不要开香槟啊?」 马仔喊了几声,侍生都没有转过身来,怪得很。韩定一巴掌拍上马仔后脑,「开香槟?庆祝我瞎啊?!」 眼睛一转,落在侍生身上,正要走过去时,侍生突然往前跑,推开一扇窗户,身子利落钻进去。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韩定阴着脸,怒骂身边最近的马仔,「一群没用猪扒!愣着做乜啊?追啊!」 韩定捂住左眼,见到那位madam,本已经不疼了的左眼,想起那一日,左眼便是钻心入骨的疼意。他绷着脸,忽然想到什么,往前走,楼梯口有人拦路,他一手推开,快步上楼。 陆钦南在这里,昔日条女,不管他们之间情意是真是假,个差婆出现在这里,能有乜事啊? 外面是危险。 这里亦是危险。 「女侍生」双手抵住侍生专用工具柜车,在后侧靠近、压迫过来的是蕴着男性荷尔蒙气息的胸膛。 ☆、087 圆形窗户外, 城市倒在漆黑的海里晃荡,与今晚月光难捨难分, 海面于夜色中浮起波光粼粼的纹路, 是城市、是游轮,是来此游戏人间的富贵公民、是中低层要努力工作赚大金牛的侍生。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 第206页 玻璃上映着她的脸, 清晰可见,唯独他的脸要融入她身后的昏暗,今晚月光再皎洁, 也被他刻意避开,只剩同是好昏暗的人影轮廓。 钟霓望住玻璃上的人。 从放在突然被拉进来,到现在,谁都没有讲话,只剩彼此唿吸是他们无言相对的证明。男人沉默, 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从柜车上拽下来, 另一种手指还夹着还未抽完的香菸,垂在她腰侧,菸灰烧了一段, 很安静地掉在她侍生制服上。 白衫深蓝色马甲、深蓝色及膝裙,游轮上女侍生标配制服, 她穿上有模有样, 只可惜,这是他的地盘,来到他的地盘, 他怎可能不尽地主之谊,陪陪这位madam? 马仔在外面的走廊上来来回回找人,游轮顶层露天娱乐场,音乐声太热烈,令人耳仔好难受,难听到钟霓真以为是丧龙上台开演唱会,模仿学友哥不到位,还很痴情地唱一首折磨人耳仔的《吻别》,想到那个画面,自然也想到在正月茶楼发生过的种种,朱红色的楼梯、暗色木质地板、靠近窗台的桌子、见证数个旖旎夜晚的窗帘一角、鱼子酱点心…… 钟霓望向给她制造所有难过的罪魁祸首,清亮的瞳孔内还是那张脸,人却不是同一个人了,每每见到他以此,感觉一回比一回陌生。 曾初心无端悸动,今日忽生出一面温柔一面锋利,却分辨不清楚哪面真、哪面假。 是义合会大佬,人称「祖宗」,亦是壹和集团财政一把手,着一身高定西服,住豪华别墅,拥有奢华游轮,不是昔日蛰伏油尖旺讨生活、努力活命的狼狈烂仔。 比起这位大佬,她的运气怕是连零点零一巴仙都没啊,搞唔好,是这位大佬吸走她运气啊——如果出生在豪门家庭算是好运气,那就算喽。 微弱的光线隐匿住他复杂的眼神,「盯着我做乜啊?不该谢谢我?」 纤细的手腕在他粗糙的束缚中逃不开的,她稍稍挣扎一下,得到的是更深更有力的束缚,似一副炙热的镣铐,拷住她。 钟霓抬脚踢了下身前的工具柜车,不想车轮滚动,她无力支撑,下意识要往前倾时,粗硕的手搂住她,将她圈进怀里。他深吸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香菸抵进唇间,只是望着她的侧脸,再深深地吸口尼古丁,感觉是不一样的。 一个人,心生焦躁,不安、恐惧,甚至空虚时,只吸食尼古丁是不够缓解的,还需制造想像,在脑海里凭空构造。 他从来不知自己想像力会这样好,闭眼躺倒在沙发上,将脑子里的人描绘成他渴望想要看到的模样—— 暖色调的灯色氛围中是无人可以破坏的旖旎,飘窗外是九龙城霓虹街景,单薄的真丝裙衫,乖乖地坐在他腿上,无需与他演戏装乖,是真的好乖好乖的,一声又一声的「阿sir」,像梦又像现实,令他情愫复杂又顿觉甜蜜,然后,他会更故意地构造她泪眼朦胧的模样,一双清亮的眼眸,在他眼前、在他手掌下暧昧地发了潮…… 是曾经的无数个夜晚。 他握住她的手,她在他掌心里努力握成拳头,以此好守住柔软、敏感的掌心,不肯让他再触碰一分一厘。她可以理智,也可以失去理智,面对他,她没自信,没把握守得住自己,因为太模煳了,分辨不清楚是真是假,想要探到真的,又惧怕假的……没了防空洞,感情好脆弱,随时要面临不知会从哪里扎出一把背叛、欺骗的利刃。 他垂眸,打量她身上的制服,轻笑:「madam竟然会来我这儿做侍生?点?不做差人了?」 拳头握得太紧,掌心、指骨都隐隐作疼,他清楚,便松开她的手,要她自觉放过她自己的手。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松开手一瞬,钟霓回头,微微张着的嘴迎上的是他蕴满尼古丁气味的掌心。他靠近她,轻轻地「嘘」了一声。 她睁着眼,看着他。 他目光低垂,眼皮薄薄的,嘴唇薄薄的,只眉毛浓浓的。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闲心研究他的五官,好生气。 鼻下萦绕久久不散的尼古丁气味好浓烈,她眨眨眼,不同平时了,至少与她在一起时,「傅时津」的掌心没有这样浓烈的尼古丁味道。真厉害啊,平时伪装到底,她即便发现一点点问题,也会被他轻而易举哄骗到忘记。 眼角下的痣, 不同于过去的声音, 粗糙的手掌, 腰上的疤…… 她张开嘴,用力汲取空气,可他的手不允许她自由唿吸。她抓住他的手,张嘴要咬的时候,他按住她后背,挪开手,掌心一片潮湿。 他目光一沉,盯着她的脸,看她急促唿吸,「慢慢吸气——吸气!慢慢吐气,是吐气……」 钟霓听着他的声音,揪住他衣襟,额头抵住不再是属于她的胸膛,慢慢吸气,慢慢吐气,坚决的目光落在他衣襟前的每一粒纽扣上。 「宝石我查了,价值不菲,你是要我查你资产干不干净?」她抬起头,「陆生,你混黑的嘛,你能有多干净?还需我查吗?」 陆钦南晦黯的眼神定格在她脸上,分了一半注意力在自己的潮湿的掌心上。好久后,外面的脚步声很不适宜地演变成敲门声。 他望着钟霓的脸,后退着,退至门口,掐灭香菸扔掉,握住门把手。 其实,他可以选择马上开门,任由外面马仔发现她的存在,而他自己需要马上赶回原来的位置,可是他没有,私心作祟,握住门把手的一瞬,他做了一个决定。 第207页 陆钦南望住她,嗓音低沉:「过来阻止我。」 钟霓站着不动。 他看着她,慢慢拧动门把手,「madam,你弄瞎韩定一只眼,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你?」话音一落,钟霓上前,贴向他宽阔的胸膛,冰凉的手握住他宽厚的手,阻止他:「不要,不要开门。」 陆钦南垂眸,静静凝视她。 钟霓微微仰面,「陆生……」 他松开门把手,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潮湿的手掌按住她腰身,潮湿的、柔软的,都在他掌下,仿佛重回欣荣大厦那段甜蜜时光。她嘴里的陆生要威风凛凛地掠夺她所有的话音,吞下她的声音,勾起她的激烈唿吸,明明什么都快要勾起来时,随着外面越来越重的敲门声,陆生感觉到了脖颈下突如其来的危险的冰冷的触感。 他慢慢离开她的红唇,津液分离。 冰冷的刀刃抵在他锁骨下,隔着白衬衫,割开一粒纽扣,无声地掉落地上。 完全收敛起方才朝他显露的柔软,目露坚决,一刀抵住他致命处。他静了好一会儿,弯唇一笑,故意往前,刀刃锋利,真的蹭破他皮肤,一丝血溢出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毫无变化,毫不心软。 原来,他又被骗了,为了得到她一吻,又被骗了,真可谓动情便是心头刃,色字头上一把刀。 外面敲门声停了,有马仔讲要去找人拿钥匙,这边人继续盯着,每个地方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别让那臭八婆跑了。 「madam,我们做个交易。」 她看着他,刀不动,等他下文。 ☆、088 门被推开, 里面空荡荡只剩柜车。马仔面面相觑,好奇怪, 这一层所有房间都被搜遍, 那差婆未免太能藏。 而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瞬,钟霓没得选择, 跳了下去,避免她跳下来发出声音,他抻臂张开接住她, 也算趁人之危,将人抱进怀里。 「你——」 「嘘。」他按住她后脑勺,抬着头看向顶上的方形洞口,听着外面的声音,慢慢松开她, 让她站好, 伸手讲上面的木板悄悄摆放回原位置。 钟霓蹙眉望着他, 正人君子是他,她倒动了邪门歪道的心思。 傻女哪里知某人有多隐忍克制呢? 某人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拉着她转身离开这里, 拐弯,推开一扇门, 径直走进了一间类似员工休息室的地方, 里面有阶梯,狭窄只容得下一人走动。 钟霓紧跟在他身后,四处张望、观察。走过楼梯, 上面便是一间房,全白设计,窗户很大,外面便是维港及天价海景。 他松开她的手,时间不够,只来得及丢给她一句「乖乖的,别乱跑」,便离开房间。 晚上九点。 维港霓虹越过游轮窗户,落在他身上,色彩在他的白衬衫上静静流动,朗聿凡被杜文昊喊出去还未回来,vip室内只他与花甲坐在深棕色皮绒沙发上,菸灰缸堆满烟尸,酒精、尼古丁气味瀰漫整个房间。 陆钦南动作慢条斯理地剪了一支雪茄,金属火机点燃一瞬,眼前一切都似在摇晃。他转过脸朝窗外看,原来是外面的灯光在晃。 他捏着雪茄起身,走近窗户前,拉开窗户,屈臂支着窗框,雪茄还没好好抽一口,外面的风景还没好好欣赏一番,门外一阵吵闹声,紧接而来的是踹门声。 他回头,吐出烟雾。 花甲得到陆钦南眼神指示,起身去开门。 韩定推门而入,见到傅时津,眉头狠狠一皱,目光困惑,再看花甲,脱口而问:「你们一直在这里?」 花甲面无表情,脸上一道疤就足够严肃吓人,「乜事啊?」 韩定盯着陆钦南,「文昊叔和朗少呢?」 「他们去见新记保叔。」 韩定扫了眼花甲,推开挡路的他,往里面走,毫不客气坐下,自顾自抽出雪茄盒里的雪茄,只用余光盯着陆钦南,问花甲:「花甲,你一直坐在这里啊?外面几多靓女啊,点不知出去玩玩?」 「没兴趣。」 韩定笑笑,不讲话,他要坐这儿好好看着陆钦南,看他同那位madam到底有无联繫,可又想着这样未免不是办法,万一没关系呢?不,就算没关系,也一定要有关系! 差婆同堂口大佬搞到一起,花甲是见证人,一定会传到侯爷那边,陆钦南没了信用度,日后点做话事人?不如,他好人做到底咯,让陆钦南同madam再做一回快活夫妻。 只是,想法不能得到实施,马仔跑过来,同韩定讲那臭八婆不知跑哪里去了,就差把整个游轮翻遍了,都找不到她。 一群没用猪扒。韩定咬牙切齿,当着陆钦南、花甲两人的面,他不好发作,只用力踹了马仔一脚,叫他继续找,找不到不用回来。 陆钦南站在窗户前,回头瞥了眼阴晴不定的韩定,「定叔,发生乜事啊?」 韩定用力捻转着手里的雪茄,抬头看向陆钦南,「噢,遇到个有趣的事情……」 陆钦南坐到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定叔是在找madam钟?」 韩定愣而蹙眉,望住陆钦南。 「飞仔龙告知我,madam钟混上游轮,定叔,如果你是在找madam钟,麻烦你动静小一些,方才经理告诉我,有客人反映情况。」 「你早知?」 陆钦南抻臂拿过桌上威士忌,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讲:「这是我的地盘,我点会不知啊?」 第208页 韩定万万没想到陆钦南会先他一步,这会,主动反变被动,且无力反击,他紧紧握拳,不言一语。不过片刻,他突然起身,离开房间。 个差婆混上游轮,有乜好事啊?如果不是同陆钦南有乜关系,恐是为了那批货,可是,这批货,除了他、陆钦南、文昊叔、朗聿凡、花甲几人知道,还有宾个知道啊? 走出房间没几步,他又折回来,目光阴沉地盯着陆钦南,讲:「陆生,差婆混上游轮,不是乜好事啊。」 陆钦南放下杯子,面色一沉,起身离开房间,去底层货仓。 花甲、韩定紧跟上陆钦南。 推开货仓的门,陆钦南一眼盯住正在抽菸的马仔,疾步上前,是一巴掌招唿,连带嘴上叼着的双喜烟都被扇掉。 「我讲过乜啊?货仓禁止食烟!」他冷眼扫向其他人。 其他人面色慌慌,有食烟的连忙灭掉手里的香菸,玩扑克牌的都来不及收拾,乖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为那位被打了一巴掌的马仔可怜:好衰仔啊。 事后,回到房间,韩定忍不住,主动同文昊叔、朗少提议要换个地方,现在安全,难保下一秒。 朗聿凡喜怒不定反问理由。 韩定捂住左眼,恶声恶气讲姓钟的臭差婆混上游轮,随即,阴险至极,将话丢到陆钦南身上,讲这里是陆钦南的游轮,他的场子,居然放差婆进来,这样放货怎可能还安全? 他不相信陆钦南!尤其是在警队混过的人。 陆钦南转着手里的菱纹玻璃杯,吮了一口烟,嘴角雾气缭绕,缓缓吐出烟雾,「定叔,我的场子光明正大做生意,我不让差人进来,我点做生意啊?丢话题给外人讲我这里生意不干净啊?」 「干净?哈,陆钦南,同是道上的人,你讲乜干不干净啊?」 陆钦南凝在唇边的笑容凛然一收,盯着韩定,吐出烟雾,放下二郎腿,雪茄狠狠摁压进菸灰缸中,同其它烟尸堆在一起。 长久的沉默,他眼里有咄咄逼人的威严,韩定被盯到发憷。 「不如,货由定叔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我们负责找『脚』负责销货。」 「找『脚』?现在差人盯的这么紧,点找啊?」杜文昊开口问道。 「难道差人一直查,我们一直歇啊?」陆钦南看向朗聿凡,「朗少,你认为呢?」 朗聿凡太谨慎,他不会答应—— 不想,朗聿凡却是问他:「陆生,你受伤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陆钦南顿了顿,摸向自己的脖子,「刮鬍子伤着了。」 朗聿凡盯着他的脸,片刻后,他才回答问题:「我需时间考虑下。」 也同韩定讲:「那就麻烦定叔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排货吧。」 顶层露天舞台动人歌声结束一首,换了一位着露肩白连衣裙的靓妹上台,她握住话筒,唱起一首《千千阙歌》,声音不比原唱,但也动听。 台下,丧龙紧张地拉着江月的手,小声问她点解来这里? 江月戴着牛仔渔夫帽,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他有无见到程宇年和钟霓。丧龙想对她撒谎,可不知怎么的,当江月凑到他耳边,气息如此靠近他,他忽然就失去了讲谎话的勇气。 「喂,你知不知啊?」 「……不、不不知——」 「你讲真还是讲假话呀?」江月目光清澈地盯着他,眼里溢满流光溢彩,好靓好靓。丧龙暗暗骂自己,又不是没见过靓女啊,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一直盯着她看。 丧龙闭了闭眼睛,握紧江月的手,「你跟我来。」 他拉着江月穿过台下的人群,挤过走廊,走下楼梯,带她去后厨的休息室,想来想去,还是这里最合适,「madam钟是在游轮上,但我不知她在哪啊,你唔好乱跑啊……」 江月抓住丧龙的胳膊,「她有无事情啊?」 「她没事啊,你唔好乱跑啊,我出去看看情况,有情况我会告诉你。」他低着头,腼腆不已,轻轻地、慢慢地挣开江月的手,转身离开。 「谢谢你啊。」 丧龙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看向远处海岸线的城市霓虹与倒影,慢慢唿吸,慢慢平息内心的激动,他知道自己心动的不是时候,只是忍不住。 他回到陆钦南那里,四处张望,没有发现madam钟痕迹。 朗聿凡一直在思考陆钦南提出的建议,按着额头,一面为钟霓一事烦躁,一面为生意的事情做最好与最坏的打算。 做到今日,他不希望自己同父亲一样做到最后是自己栽了。 陆钦南连喝了两杯威士忌,起身离开vip室时手里还拿着一瓶威士忌,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关上门,威士忌轻放在桌上。 走到衣柜前,一拉开,里面的人就伸出刀子对着他。 他觉得好笑,却也知她是认真的,自觉后退,看她从衣柜跳下来,将他逼至床边。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钟霓偏过目光,警惕望向门口,陆钦南趁机夺取她手里的水果刀扔到别处,反手握住她手腕,带动她身子转过去,背贴向他胸膛。他单臂圈住她上半身,盯着门口,推着她往前走。 门底缝隙有人影晃动。 钟霓神情紧绷,侧目看他,不巧,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垂下眼帘,避开她目光,贴着她耳畔,双唇似有若无蹭过她白嫩的耳廓,轻声细语讲着不动听的话:「madam,那扇门开还是不开,看你怎么阻止我了。」 第209页 钟霓耳朵发烫髮痒,微微耸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交易我都答应了,你还想怎样啊?」 陆钦南闭着眼睛,鼻子蹭过她后颈发梢,气息炙热的在她皮肤上游走,久久不散。除了细微的脚步声,还有她激烈的心跳声,在这样的环境中,谁都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心动还是紧张。 周遭一片安静。 她看着门底缝隙下的影子,抓住陆钦南的袖子,「你讲啊,你想怎样?」 他睁开眼,望住她的嘴唇,失怔片刻,他拉开她的手,按到门面上,捏住她下巴,「怕了?怕还有胆子跑这儿来?」声音轻轻,轻到讲话气息落在她耳畔好重好重,温热且发潮,引起阵阵痒意,痒的双腿乏力。她回头看他,终于,一双本是扎满刺的眼神此刻变软,溢出漂亮的眼泪。 她湿着眼看他线条干净的眼,多好看的一双眼啊,眼角下的痣那么明显,她怎么都没发现呢。其实,是她没有仔细看过傅时津的那张脸,只知他有怎样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而已,再深入的却从没仔细观察过,倒是将陆钦南这张脸仔仔细细抚摸过——如果她的结婚对象完完全全是他的话,她抚摸的人便是他。 偏偏是陆钦南。 警察小姐和古惑仔,文明道德不允许他们登对。 这双眼,还是只有哭的时候才格外动人。望着泪眼朦胧的钟霓,陆钦南顿感舒服,看到她还能在他面前装一装,他就舒服了,至少,她会仗着这一点来博取他心软一刻。 他的确心软了,或者讲,是有底气,有底气能在边缘之际护下她。 他扯下领带,绑住她双手,绕到门把上,看她掉眼泪,食指竖到她唇前,「我要开门了。」 钟霓睁大眼睛,心里几乎蹦出所有她会的粗话丢到他身上。 他摘下金属袖扣,捏在手里,拧动门把,眼睛盯着钟霓。 门开了。 韩定站在门前。 钟霓躲在门后。 「定叔,有乜事啊?」 韩定完好的那只眼就算有露笑意,也看不出来,失去了左眼,完全激起他藏了多年的暴戾,本以为可以为了女儿韩芫,本本分分压住本性,只等待时机即可。 但现在,他哪里还等得了,午夜梦回之际,梦到都是自己双眼全瞎,眼前一片可怕黑暗,比他无情丢人进海里更可怕。 「哦,没事啊,你也知啦,我在找那位差婆啊,都怪我手下不懂事,也许是他看错,不一定是在你房间里。」 陆钦南松开门把手,后退两步,「查。」 钟霓紧绷着神经,看他后退一步,抿紧嘴唇,不敢出气。 他一贯了无波澜的神情让韩定止步不前。韩定不动,他们身后的马仔也不动。陆钦南虽然是大大方方让他们查,可语气冷冽,谁敢查啊?除非老大先动。 陆钦南转了转手腕,敲了下腕间的劳力士,把玩着手里的金属袖扣,「定叔,查还是不查?」 闻到动静的丧龙从另一边房间出现,站到陆钦南身侧,「定叔,有乜事啊?用得着带这么多人堵人啊?有无规矩——」 韩定抬手要教训丧龙,却被陆钦南抬胳膊用力挡住、挥开,「定叔,别忘记,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想在这儿动手?」 丧龙吞了一口唾沫。靠!韩定个粉肠,居然敢对油尖旺龙哥动手?讲笑讲笑,幸好祖宗拦住,否则韩定要教训他,他都无理由还手。 韩定阴着脸,嘴里蹦出一个字:「走!」 韩定一行人走远后,丧龙松了口气,「叼那妈……」太多粗话都无法形容他此刻心情。从前义合尚未洗白成壹和时,他跟着陆钦南,有事一向是提棍开打咯,但今日不同往日了,祖宗也不是曾经的祖宗。 丧龙正要跟着陆钦南进屋时,陆钦南看他,没打算让他进门一步。 「祖宗……」他停顿了一会儿,视线越过陆钦南的肩膀,还未看到什么,陆钦南挡住他视线,不轻不重的一声「滚」让丧龙下意识后退一步。 门关上的那一瞬,丧龙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靠!难道madam钟藏在这里啊?刚冒出这个想法,门内突然发出几声动静。 丧龙紧贴着门,听着里面的动静。 门一关上,钟霓抬脚就朝陆钦南踹过去,陆钦南承受一脚的同时也将她抵上门板,要她老老实实的别动,「万一韩定回来发现你,我可保不了你。」 钟霓回头,嗤了一声,「你要我搞定韩定不是吗?」 陆钦南垂眸望住她,凑到她耳边,「不是非你不可。」 钟霓不说话了,ok,ok,大佬面前乖乖闭嘴,活命最重要。 陆钦南将手里的袖扣放到桌上,水果刀收起来扔进抽屉里,避免她拿到手。她太危险,从前若是骗人的小狐狸,现在就是只刺猬,随时都恨不得要扎死他。 他一边捲袖一边往窗户方向走,拉下薄薄的白色纱幔,外面霓虹色彩被白色纱幔遮掩的似有若无,显现一层朦胧美感。 窗户稍开,海风舒缓从窗户缝隙漫进来,拂动纱幔。 陆钦南转过身,钟霓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也看他身后朦胧霓虹夜景。今晚,不夜港仍是不夜港,一群人仍是于这样美丽的夜色中快乐狂欢。 可惜,不夜港空有其表,外在美丽,内心是空的。 有人空虚,白日众人前冷静自持,夜幕里独自一人时,空虚到要做出其他有意义的事情来哄骗自己空虚的内心。 第210页 陆钦南望着她,目光发怔,片刻不足,他转过视线,坐到沙发上,告诉她:「不出意外,明晚,韩定会在码头转货。」 钟霓一人解开手腕上的领带,对他的话不作任何反应。 他低着头看着腕錶上的秒针转啊转啊,转了两圈都没等到钟霓给予一声回应,不由得抬眸看向她,「不信我?」 她冷眼瞧他,「我只是好奇,点解要跟我做这个交易?」 「碍事的人就要解决,不过嘛,」他屈臂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太阳穴,笑容匪气,「阿霓想查他,我送你了。」 一副得意面孔,哪里还有昔日傅时津的模样?这样的人装另一个人未免太相似,真有人可以伪装到天.衣无缝吗?除非他是特别了解傅时津。 那么,他们过去,一定认识,至少有过接触,且不是短暂时间的接触,否则不可能做到如此相似,说话语气、小动作、眼神,几乎都中招,警队那些人全都没发现。 无形间,她似乎是瓦解了看似天.衣无缝的陆钦南。 她弯唇一笑:「你希望我搞定韩定,可我想搞定的人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咋样?不好的话明早修改。 ☆、089(修) 行动在明晚, 钟霓不得不留下,更不得不留在陆钦南的房间里。陆钦南请侍生送来精緻晚餐, 摆放在桌上, 随后自行去洗漱,再出来, 他一头温顺湿濡的头髮,桌上精緻晚餐被消灭掉,连甜点都不落下。陆钦南擦了擦头髮, 看了眼桌上的空盘子,再看坐在窗台上的钟霓。 窗户大开,海风泛冷,窗台狭窄,人坐上去, 若不注意可能会摔下去。 陆钦南擦掉后颈水迹, 朝钟霓走过去, 才发现她不仅仅霸占他窗外天价海景,连他原木桌上的万宝路都动过。 他望住钟霓。 她背对着男人,坐在窗台, 脚勾着窗沿一角,避免真的会摔下去。灯光打在她身上, 影子缩成一团落在屋内地板上, 没有长发遮掩,细长脖颈、线条明晰的锁骨便好明显露出来,细长的手指捏着香菸, 动作完全是新生妹妹仔食烟,她皱着鼻子、眯着眼睛抽了一口,小声地呛了下,又继续尝试。 风迎面而吹,烟雾被都吹到她脑后,吹到他眼前。 陆钦南目光锁住这样的钟霓,不过片刻,他刻意地移开目光,刻意地令自己眼里不要锁住她的模样。 刻意地,像自欺欺人。 她遥望夜色里的海面,他站在她身后,望住她没有动静的影子,小小的,本该是黑色的影子,被四面八方来袭的霓虹灯色融解得好淡好淡,淡到他都几乎以为这不存在。 他拧开威士忌酒瓶,倒了一杯酒。 她慢慢吐出烟雾,伸直手臂去感受海风,放在腿上的打火机因为她的动作掉下去,她本能伸手去抓打火机,身子往下倾去,一只粗硕的手穿过她腰间,圈住她腰身。 她回头看他,拿下唇间的香菸。男人脸上担心的神情收得干干净净,一点情愫蛛丝马迹都不肯为她留下。 「对唔住,害你丢了打火机。」她微微蹙眉,要去拉开腰上的那只手,他力气很大,非但没有松开,反倒将她从窗台上拖下来。 眼前是随着海面晃动的霓虹倒影。 男人只单臂圈住她,站在她身后,望着窗外。 忽然间,谁都有了默契,谁都没有动,除了随风而动的窗幔。 他慢慢低头,鼻尖沿着她的后衣领蹭弄着她的后颈皮肤,似有若无的气息也跟着作怪,很快散开,久久不散的是温度。 温度会交融,融后,是愈发炙热。 手指沿着她耳垂,前行至她下颌骨,粗粝的指腹感受到的不是一点两点。 她眨了下眼,忽然间,眼前一片黑,是温热的掌心覆住她的眼。 没了视觉,其他事物就好清晰,连他的唿吸都好近好近。她听到他唿吸的声音,侧过脸,眉头在他掌下蹙起。他在她身后更靠近她,也更用力覆住她眉骨,似企图抚平她蹙起的眉头。 他吻了吻她的后颈。 他搂着她的腰,往后退,退到靠墙的桌柜前,在挪开手之前,贴到她耳畔,唿吸熨热她的耳廓、感官,「我要拿开手了……」 他慢慢挪开手,给她时间选择闭眼还是睁开眼。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海景,默不作声,闭住眼睛,真是心里有鬼,鬼使神差地教她这样选择了。原来,即便一个人有多理智,也会被心里的鬼驱使去做理智不允许做的事情。 那是心里最深处的想法,是原始的,是经过情愫发酵后的,是渴望,是欲望。 理智是渴望、欲望的敌人。 谁都做不得圣人,谁都做不到真正的清心寡欲。 她讨厌死了这样的自己。 他拿下她指间的香菸,送到自己唇间,脸颊贴着她脸颊,珍惜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去打开唱片机,「一个打火机换一个现在。」 不需多讲什么话,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从身后轻轻搂着她的细腰,看唱片机慢慢转动,音乐悠悠飘出。 室内灯色暗下去,只剩窗外霓虹灯色,罗曼蒂克要于霓虹里漫舞,舞姿也许不够优美,但于今晚却也够。 于今晚 让我靠着你的臂胳 流露我热爱心底说话 孕育美丽温馨爱意 第211页 做梦 都是你(1986年《月半弯》张学友) …… 他吞吐烟雾,捏着香菸,看着唱片机勤勤恳恳转动着,再看她的下巴,来不及要认真思考,已经做出行动,凑到她唇角边上,看着她紧闭的眼,吻了吻她的唇角。混着尼古丁气味的吻,变得小心翼翼,是格外地珍惜,珍惜而不敢奢求更多。 她转过脸,忍不住睁开了眼,还没看清楚他的脸,他温热的手重新覆住她薄薄的、冰凉的眼皮。 音乐浪漫作陪,偏偏世事要顽固,无情中断他们沉默的这一刻,也许是因他们舞姿不够优美,也许是因这夜色太短。 隔日要有所行动,顶楼舞台安排新活动,临时找来一群靓女郎,上台表演热歌劲舞,场面热闹,音乐声震耳。 好奇怪,点解男人上台就不可以吸引大众呢? 丧龙敲了下小弟脑门,「你问我,我点知啊?」末了,丧龙眉头一挑,看向舞台上热歌劲舞的漂亮女郎,「也许,男人跳舞没女人够劲咯。」 漂亮女郎吸引大众人目光,在游轮上制造热闹场面,好掩人耳目,货仓里面的货都要经人运输出去,分开下船、坐车离开。 「美金」之所以制作成块状,当然是因为方便携带咯,随便放口袋、包包里就好解决,交给乖乖学生仔更容易掩人耳目啊,只不过呢,陆钦南不允许,学生仔纵然安全,但难保有学生仔产生好奇心,动了东西,后果不小。 有人阴阳怪气夸陆钦南心慈仁贵。 丧龙忍不住要呸一声—— 祖宗讲过啦,「做生意发财,财有财道,我们不动细佬,明不明白?宾个敢在我的地盘搞细佬,绑上直接扔海里餵鱼。」(细佬:小孩) 钟霓藏在丧龙的后车厢里,忍着快要呕吐的心情一路颠簸到达韩定放货的地点。韩定请朗聿凡清点货的数量,又问陆钦南剩下丢失的货什么时候能找回来。 陆钦南睨了他一眼,没搭腔。 韩定恨到牙痒,不情不愿收了声,只等朗聿凡下车,搞了半天,朗聿凡没过来,是他身边秘书小姐过来检查。搞乜啊?需不需要这么谨慎?他找的地方,这么偏僻,宾个能找到? 车子安静停在一旁,丧龙看着后视镜,看到madam钟悄悄从后车厢爬出来,不吭一声,当做乜乜都没看到。 秘书小姐清点货品数量后,催促韩定尽快找到丢失的货品,不可以让有心人拿到手先他们一步卖到市场,如果价格太低,后期他们出手的话,就不得不压价了,想霸占整个香港市场,难不成要做亏本生意? 韩定看向陆钦南。 秘书小姐又讲朗聿凡决定答应陆生先前的提议,不过,后续,他不会出面。 朗少未免太谨慎,连面都不出,将来点做生意啊?韩定忍不住开口这样问。秘书小姐回答:「日后一切事宜由我跟你们交接。」 陆钦南绷着脸,放在裤袋里的手悄悄紧握。他在想,朗聿凡是不是有发现什么。 秘书小姐话交待完便离开。 韩定盯着秘书小姐的背影,好久后,他回头看这偏僻的屋邨,到处都是人,乱七八糟的地方,连差人都不会轻易过来的地方,点会有人发现?这样想着,韩定突然对陆钦南提议:「找『脚』不如就在这里找啊。」 陆钦南望住眼前屋邨,零星点点的灯火,走廊堆满东西,也晾着好多衣服。住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于是,有要渡仙上天的人太多,这既是『脚』,亦是市场。韩定打什么主意,他不是不知,就是知道,他才随口答应。(脚:非法运货人;渡仙:吸du) 然而没多久,刘锦荣安排的警员混进了屋邨,韩定提前从一楼守门人那里收到消息,急忙要走,看到走廊外面的陆钦南,眯眯眼睛,根本不同他做提醒,自己悄悄带马仔走人。 「定叔,点解不同祖宗讲一声有差佬啊?」 韩定抬脚就踹讲话的马仔,「讲乜讲啊,你命大你去啊!」说着,带着人进了一间许久没人住的房间,从里面翻出一把手枪,带人从屋邨后楼出口离开。 货留在屋邨,陆钦南在这里,干脆就让他背货咯,十几件货,就不信他进不了警署喝咖啡!就凭那张脸,进了西九龙,怕是要翻天! 不想后楼都有差佬,刚冲下楼梯迎面就碰上穿着警服的差佬,臭骂一声,抓住后面的呃马仔往前推过去,自己转身便跑。整个楼梯道一片混乱。 快要爬到顶楼,那便是无路可走,韩定没得选择,转而跑向陆钦南所在的方向,有他在,他做不成头铁的,就算要死,也要拉着陆钦南这种人垫背,况且,他有枪,陆钦南有乜啊? 陆钦南翘着二郎腿坐在靠近走廊的一扇门边上,丧龙笔直地站在他身后,真像一尊门神。韩定跑到他面前,看见的是悠哉把玩腕錶的男人,哪里像是要面对差人的社团大佬? 陆钦南捏着腕錶金属带,「定叔,点搞这样狼狈?」 韩定看他这样淡定,心里闪过可怕的想法,脱口而出:「差佬是你引来的?!」 陆钦南终于肯抬眼看他,目露困惑,「定叔,你讲乜啊?」 韩定拔出腰间的枪,指向他,话还未讲出口,差佬上楼,不敢轻易上楼,只堵在楼梯道上,个个持枪指着楼梯口:「警察!放下枪!」 陆钦南真真装出一副正经商人的模样,在差佬面前,韩定拿着枪指着他,他便是受害者,韩定只能是加害者。 第212页 做个正经商人很简单,有正经公司,有正经生意,递上名片,请警察查一查便知他到底是乜身份。今日不同往日,见不得光的东西就得老老实实的见不得光,放在表面干净的东西,就得好好表现,大大方方张扬,向世界宣布:他是正经商人,甚至可能是好人——你以为大家真的心善到要做慈善生意啊?讲笑。 差佬办事,讲证据的嘛。 「定叔啊,拿枪不合规矩。」陆钦南压低声音,「那批货在这里,定叔,你讲,点算啊?」 韩定拿枪的手犹豫了,身后几个马仔紧张、害怕情绪全都有。韩定盯着陆钦南,慢慢放下枪,却突然抓住陆钦南的衣襟。 陆钦南双手摊开,「定叔……」 「我对你的确有成见,我在你背后的确搞了小动作,但这些跟我女儿无关啊。」 一旦扯到自己所爱之人,任何底气都要顷刻间散掉。 陆钦南卑劣至极,本该可以直接对韩芫动手,可韩芫什么错都没有,名校高材生,若韩定无事,韩芫前途光明。 「定叔,你放心。」他扒开韩定的手,「嘴巴严实点,韩芫无事。」 韩定算是明白陆良当初点解一直坚持做正经生意,杜绝毒品生意,原来做个光明正大的人,就如此刻的陆钦南一样,表面正经商人,收敛起所有匪气,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好了,你就是好人。 声名狼藉不是陆钦南这个名字,而是义合「祖宗」。 世人眼睛只看表面。 得到陆钦南的话,韩定即便不信,也不得不信,现下无路可走,他没得选择。 有马仔发现另一边走廊的通道,忙对韩定讲:「定叔!你先走!」 当着手下的面,他怎可能想也不想就走人,可紧要关头,他顾不得面皮,思虑片刻后他按了按马仔的肩膀,讲了声客套的表面感谢话,无非是你家人我照顾啦…… 韩定带着剩下的两个马仔一面同差佬对峙,一面从楼梯跑下去,不得已甚至开了一枪。冲下楼,是钟霓握着枪堵在一楼楼梯口。 看到她,韩定右眼不由得瞪大,左眼都跟着疼。他抓住马仔的后衣领,让他吸引钟霓的注意,自己持枪指住钟霓。 「臭八婆,你敢动一下,我可就开枪了!别忘了你点弄瞎我眼睛啊!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钟霓反摁住马仔的胳膊,瞥目看向韩定,「开啊,开了你也跑不了。」 「哼,不一定!」他上前,圈住钟霓的脖子,枪指着她太阳穴,用力拖着她往后退,叫她松手放人!钟霓咬着口腔内壁,冷着脸,干脆到底,卸了马仔的胳膊,用力踹开他,手枪一转,反手指着自己,也指着身后的韩定。 「你开枪试试。」 韩定暗骂,这臭八婆疯的。他圈着钟霓的脖子往外拖,拖到外面,有警员发现,试图靠近,却被行动组组长叫停,不要靠前。 丧龙听到下面混乱的声音,趴到走廊护栏上,往下一看,立时回头告诉陆钦南情况。 陆钦南坐在椅子上,捏响骨节,静默三秒,蓦然起身,转身下楼。刘锦荣安排的警员拦住陆钦南,「陆生,刘sir不希望你出面!」 陆钦南站住脚,闭住眼睛,心想要拦住自己,不要功亏一篑。 可是,到底是由不得自己心里想的。这份感情已经不是心说可以控制就可以控制的,病态的感情愈演愈烈,渗入精神、心理,已经不可以干干净净、纯纯粹粹了。 他睁开眼,推开警员,快步下楼。 越来越近,在看到她的鞋子时,枪声突然响起。 他抓住楼梯扶手,勐然停住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时间:2020年3月5日。修改了韩定与陆钦南对峙部分情节。 ☆、090 枪声响起一瞬, 所有人都屏息不动,也忘记要动。是眼前场面太吓人, 是眼前这位madam够姜到不要命—— 钟霓脸上一片斑驳血迹, 握住枪的手在发烫,血迹沿着额头、耳廓慢慢流淌, 快要流进眼睛里时,她眼睫一颤,用力挣开韩定圈住她脖子的手, 擦掉眼皮上的血迹,转身看到韩定脸上的痕迹,唿吸一滞,不再动。 韩定睁着眼睛看着她,慢慢倒地。 这是她第一次朝人头部开枪, 一枪毙命。 身为警察, 对待犯人, 只需制服手脚,而不是一枪毙命。 「那如果自身生命安全遭受威胁也不可以吗?」 「别忘记你身份,你是警察!」 曾经不贊同教官的话, 原来朝人头部开枪,一枪毙命的感觉是这样反胃。她茫茫然望了望四周, 有警员朝她跑来, 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讲话的声音,耳朵里是被无限拉长的类似耳鸣的声音, 待她用力拍了拍沾了血迹的耳朵,拉长的嘶鸣声慢慢扩大,訇然作响,仿佛沉溺水中,要被淹没…… 一声枪响惊动了前后两栋屋邨大楼,门窗内灯火似是眨眼间从一楼亮到顶楼。 为什么毫不犹豫就开了枪?明明对方的枪还在指着她的太阳穴。 韩定在她耳后提起陆钦南,论邪恶,宾个比不过陆钦南,他神憎鬼厌,搞唔好他老豆陆良都是被他剋死,他天生邪种,十几岁偷摸爬滚,害死不少人,madam,你的枪应该对上他…… 好像是很突然做出来的事情,她抬手用力撞开那把枪的一瞬,枪口朝后,脑袋一歪,口腔张开,耳膜鼓起,朝后扣动了扳机。 第213页 韩定一枪子弹是浪费到水泥墙面上。 钟霓捂住耳朵,想起陆钦南耳廓上的缺口,子弹从耳边擦过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天摇地晃,乱七八糟的声音聚集到一起,企图撕裂她。 ——一如当初的「傅时津」。 她捂住耳朵,转过身看向楼梯口。昏暗的楼梯道间,影子模模煳煳被拉长,男人松开楼梯扶手,毫无力气地垂在身侧。 她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可手里拿着的偏偏是枪,另一只手沾到了耳朵上的血迹。 这样的手,伸出去,要抓住什么? 男人转身回到楼上。 行动组组长将行动电话递给陆钦南,讲是刘sir电话。陆钦南接过行动电话,浑身顿感疲惫,踢开摆放在门口的椅子,反手关上门。 刘锦荣从警员那里已经得知全部情况,完全没想到钟霓真的会开枪,问陆钦南接下来如何打算?韩定一死,他同在这里,回去一定难以交待。 陆钦南坐在长凳上,俯身前倾,手肘压住膝盖,按住额头两侧,沉思不言。 交待?如果不是因这层身份,他需交待什么?同流合污的话,这条路不知多好走,豪宅名车、奢华游轮、投资生意……要乜有乜,无需为任何事情发愁,有钱难道不痛快? 做人,贪心其实没错,错的是他妄图贪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荣叔再三告诫他,不要同陆良一样,必要时刻,任何私心都不该有。当初,陆良做不回警察,顽固得很,企图要改变社团内部,要社团杜绝毒品生意,然后呢?待有一天,有机会重新回到警队,他却因为私心想要帮朋友,而后是横死街头。 总不能一辈子都要做见不得光、抬不起头的烂仔罢,可是,如果必须要有所选择,也好过横死街头。 功亏一篑么? 听到枪声的一瞬,他真的错觉那一枪是打在他身上,一如他梦境一样,真实地窒息。他拦住了自己,同自己讲,他不会同陆良一样,落个多年部署功亏一篑、且横死街头的悲哀下场。他不会,也不能。 他渴望活。 可若是没了她呢? 放下手,抬起头,眼前是黑暗。无数个漫长黑夜,他问自己,还要多久?春夏秋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神憎鬼厌,无人会穿过黑暗拥住他狼狈的身子。 他跪过,爬过,求过,那时候他多弱啊,弱到嵴背都没资格挺直。稍稍抬眼,不是黑暗,却是比黑暗更黑暗的光明,衣装革履的傅时津站在最明亮最干净的地方,朝他伸出手…… 他来不及憎恨,忽然间黑暗之门被推开,走廊上的光线倾斜而入。 他摁住行动电话挂机键,望着她,只是望着她,心里想,如果这就是他的结果,似乎也不差。 钟霓双眸通红,捂着耳朵,走到他身前。丧龙自觉,主动关上门,为两人制造单独相处机会。 陆钦南解开衣襟前扣,挪了挪身子,靠桌边坐过去,拿过桌上的火柴,火柴擦亮一瞬,钟霓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他微怔,眸光静得异常。 她的手好冰好冰,她握着他的手,讲:「我杀了韩定。」 火柴快要燃尽,烫到他的手,手指一松,燃尽的火柴棍掉落地上,一点星火都留不住,万籁俱寂。 钟霓低下头,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企图重新塑造自己已经失去了的防空洞,闭上眼,是韩定盯着她的眼睛,是深邃黑暗,吞没她,撕裂她。 「madam,你是在害怕吗?」他指节慢慢蜷起,勾住她手指。钟霓沙哑地「嗯」了一声,拍了拍耳朵,「你当初开枪击杀白头佬,耳仔里是乜声音啊?」 其实不是害怕,是耳朵里的声音令她难受,令她想起当时击杀白头佬的他。 他沉默,过去好一会,于黑暗中,他伸手摸向她的耳朵。 「什么都没有。」 ——对唔住,有说谎。 他闻到血腥气,俯身靠近她,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盏灯,只有窗户上碎裂的玻璃缝隙勉强溢进来的灯火,才够他看清她的眉眼。 双眸通红,本该有泪,坚决不肯掉下。 他勾着她冰凉的手指,喉结滚动,扣住她后脑勺同时,离开凳子,单膝跪地,以吻揩掉她耳朵上的血迹。 「……阿霓,什么都不会有了。」他吻着她的耳廓。 比黑暗更黑暗的,是站在最明亮、最干净的地方朝他伸出手的那个人。什么都不会有了,那个人不会再令他惊慌失措、厌恶憎恨、十分羡慕而自惭形秽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浑身是血,穿过狭窄漆黑的巷道,避开要他死的那些人,躲进善良凤姐的衣柜里。他闭着眼睛,等待危险过去。 他咬住胳膊,闷声痛哭。 那种孤独、无助、害怕的感受,深刻地烙在十七八岁的陆钦南心里、胳膊上,烙了很久很久,也留了很久很久,后来不再有了,是因某一日,黑暗中他惊慌地睁开湿漉漉的眼,转过脸,看到了她。 黑暗中,昔日种下的恶果吸足养分,阒然花开。他转过身,往回走,不再看那刺眼的、干净的、明亮的地方,心甘只于黑暗中拥住他所爱之人。 钟霓抓紧他衣襟,脸埋进他怀里,由得他吻着她的耳朵。 「……阿霓,什么都不会有了。」 耳朵里那些要撕裂她的声音会消失,可心里无处安放的躁动要怎么消失?她可以丢弃最基本的文明道德法律么? 第214页 她病态汲取此刻安心,他好坏好坏,毁了她的防空洞,她受到惊动的感情无处可藏,手足无措,只可以这样靠近他,就暂时丢弃基本文明道德法律,好唔好?暂时而已。 可惜,还未病态地得够,她就失去此刻。 他的唇离开她的耳朵,转过脸,望住放在桌上的行动电话,突兀的电话铃声在此刻十分的不配。太扫兴了。 陆钦南轻轻推开她,起身要去拿桌上的行动电话,干脆一点,选择就此中断这一刻。他垂眸望了眼钟霓,无形觉得自己是真的亲自走上了棋盘,要操纵一切。是他握着她的手,引导她去执行,引导她双手沾满血迹,却克制地限制在她人生的道德法律之内。 他心软了,有私心了,便更需谨慎,一步都错不得。 他渴望活着。 活就有机会。 真可怜啊。她钟意傅时津,于是连他也舍不了?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同他一样? 一场见不得光的邂逅、关系,乃至每一个细节,都见不得光,只要傅时津这个人存在,只要名义上她是傅时津的太太,他曾经制造的回忆、经歷、细节都见不得光。 警队容不下他这个见不得光的「错误」。 陆钦南握紧行动电话,扯了扯裤子,单膝缓缓蹲下,望着她,伸手去摸她的耳朵,「还有声音咩?」 血迹已被他抹掉,抹得不完全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她的耳廓摸至耳垂、下颌骨,流连至她的唇角边上。 钟霓紧攥着他的衣服,眉头蹙起,嘴唇微张着,令凝视她的人挪不走目光与手指。陆钦南盯着她微张的嘴唇,咬肌绷紧、放松,「madam,我可以充当傅时津安慰你。」 钟霓攥着他衣襟的手慢慢失去力气,目光静住,嘴唇闭紧。眼前人不是傅时津,却比傅时津更了解她。 「今日,多谢madam帮我除掉韩定,当是我感谢你。」他淡淡笑着,欲要起身,却被她紧紧捉住手腕,四目相对,迎上的是她困惑、不甘的眼神。 她本想问他,今日她若出现偏差,死的人是她,他会是什么感受,话到了嘴边,却变成:「韩定的罪证呢?」 他拉开她的手,「我会联繫你,放心,madam,你帮我,我一定会守信。」 门开了,灯光照进昏暗的房间内,所有被暂时丢弃的基本的文明道德法律都要回归原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8 20:57:03~2020-03-01 23:2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凡、高桥凉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ankoo 10瓶;波特阔阔 5瓶;15787256、果子压果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1(重写) 不需多久, 韩定因挟持差人而被击杀、陆钦南被重案组差佬带走的消息不胫而走,惹几多人怀疑, 背后忍不住叫好, 义合几位叔伯、后生仔早对陆生不满,会赚钱又独占财权, 谁满意?除了侯爷、话事人宣文汀满意,无人钟意陆生。 表面同你笑嘻嘻的人,其实背后恨不得一把刀送你去见关公。 几位叔伯坐在一起食云吞火锅, 有后生仔讲丧龙没被差佬带走,出现在油尖旺。身形偏瘦的叔伯眯眯眼,木质筷子在火锅里捣弄了几下,同其他叔伯讲二五仔无好下场的,宾个能解决二五仔, 扎职咯。(二五仔:背叛者;扎职:晋升) 话传出去, 当然有无知无畏的后生仔出头, 要翻遍整个油尖旺,扬言一定搞定油尖旺飞仔龙啊。 几位叔伯坐在一起端杯碰酒,只等后生仔消息。 陆良死后, 陆钦南就是一条狗都不如的烂仔,靠狠爬到今日地位, 比旁人多些心眼, 懂的东西多,就可以不把他们这些老辈叔伯放在眼里?讲笑!叔伯走过的路比个后生仔还少?不是有话讲姜还是老的辣咩。 * 丧龙本想回正月茶楼,可生怕给荣叔带来麻烦, 正当他两难时,一顶渔夫帽戴到他头上,他惊到,转过脸,见是江月才松了口气。 江月拉住他的手,朝弥敦道方向跑过去。跑过几条街,穿过寂静的楼与楼间的缝隙,走过拐角,暂时找到藏身处。 天色破晓,终得见今日晨曦。 丧龙瘫坐在堆满杂货纸箱的走道里,只稍稍抬眼,便望见越过楼房建筑、电线的晨曦光线,哽咽一声,好久后,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仍和江月手握着手。 真是不可思议。江月气喘吁吁,靠住灰濛濛的墙面。 她的人生行驶方向一直都很正确,文明道德之外的事情,警察指责是教她要公事公办,而今日,她竟然同阿霓一样冒险发疯,拉着飞仔龙的手,穿过香港六点钟冬日清晨的街道。 主啊,请原谅我的任性,江月默念着。 她松开丧龙的手,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撞上丧龙复杂但很好懂的表情,他一面担心一面又像想开口挽留她。 「我去下面看看有无药店。」 丧龙看着她,「嗯」了一声。 等她回来,江月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身上的伤虽然不见血,但有多处淤伤,真吓人,江月倒吸一口冷气,忽然问他:「点解要做古惑仔啊?」 丧龙挠了挠头,「不懂事咯,看人家威风咯,想着我也会有威风的一天。」 第215页 「现在懂事了?」 丧龙侧目望了她一眼,也学她模样,问她:「那你呢,是差人啊,点解要帮我啊?」 江月往他后背上倒了一点药酒,用力揉按上去,丧龙「嘶」地叫了几声,难得不再羞赧,回头盯着她看,想要一个答案。 江月大大方方告诉他答案:「我直觉告诉我,你是好人。」 丧龙怔了怔,低头笑起来,「哇,这是不是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江月微微笑,将手里剩余的药递到他手里,「你还没告诉我,阿霓在哪里,我在船上等你好久。」 「对唔住!你也睇到啦,我被人追啊。」丧龙穿上衣服,套上外套,「madam钟没事啊,她已回警署了。」说着,他起身,要江月离开,在外当不认识他最好。 不等江月有所反应,他抓着药袋就跑。 江月「餵」了一声,得到的是丧龙远去的背影。糟糕,她的帽子啊…… 其实呢,他话对,在外不认识最好。只是最好。 丧龙没多少时间,他需要赶快完成陆钦南安排的事情。 四十八小时后,宣文汀的律师保释陆钦南离开。刘锦荣得上级命令,不方便让陆钦南这张脸暴露在大众面前,怎么进来的就得怎么出去,否则干脆继续留在这里喝重案组的咖啡。 律师想反驳,陆钦南起身,按住律师的胳膊,好脾气地接过刘锦荣手里的黑色布罩,戴到头上,遮住整张脸。 陆钦南跟着律师离开,刘锦荣安排身边信任的警员跟上。 天还没黑透,晚风渐起,掺着湿冷气息,也许是要下雨。戴着布罩的男人沿着楼梯,跟着律师一步一步往下走,还未走几步,察觉到什么,却已经来不及,被人绊了一脚,幸有律师扶住,否则真得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 他正要摘下布罩时,勐然间想到可能是谁时,动作顿了顿,黑色布罩下,他唇线紧绷,一双眼睛仿佛已经透过布罩看见了对方得意又痛快的模样。 律师指责行兇之人,扫视一眼后,看她光明正大、毫无顾忌就敢行兇,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便衣。(便衣:非制服军装警察) 钟霓微微抬高下巴,瞄了眼律师,摆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对唔住啦,是我不小心,你无事吧?」 陆钦南侧过脸,光听她讲话都知她有多痛快,真可惜,无法亲眼看见。他对律师讲:「走吧。」 钟霓见他毫无反应,微微蹙眉,跟上他的脚步,盯着走在前面的律师,在他们上车之前,伸手抓住陆钦南西装后摆,靠近他,压低声音:「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陆钦南站定,抬手扯下布罩,微微侧身,看向身后的人,「madam放心,对你,我会守信用。」 钟霓的目光停在他挺直的鼻樑上,再往上一点,便要与他四目相对,在对上的一瞬,她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看他俯身钻进车子。 忽然间,她泄了气,掐着自己的掌心,没来由的,一种强烈的失落感砸到她身上,连突如其来的雨都不放过她,冰凉地砸到她脸上。 她正摸着口袋,要找香菸盒,却摸到振动的手机,是姑妈的电话,未接来电已有几十。她心生烦躁,但更理解姑妈对她的担心。 她需要回去解释。 可是要解释的不是她这几日为什么没有消息,而是她开枪击杀韩定一事。 姑父不在家,姑妈点会知? 她看向坐在客厅的朗聿凡,伪装委屈的表情顿时绷住。 又是朗聿凡?打小报告?又不是小孩子,居然玩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阿霓,我讲过,牙烟嘅事情,唔好做——」(牙烟:危险) 「我是警察!警察唔做牙烟嘅事情点叫警察啊?」钟霓抬起头,「姑妈,你担心我,我理解,但我不能理解你要插手我的工作!」 钟嘉苇唿吸一滞,望住不再同她乖顺的阿霓,一下噎住,不知要同她讲什么好,后退几步,按住额头坐回沙发上,「阿霓,我只是担心你,你知不知啊,如果你出事,你有无想过我会怎样?」 钟霓别过脸,不去看钟嘉苇,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姑妈的话而湿了眼眸,「姑妈,我唔做没把握的事情,我惜命嘅,我唔会拿我自己的命去冒没把握的风险。」 钟嘉苇愕然,抬头看她,「你有把握?你是讲你有把握才开枪击杀那个人?那你有无想过之后的事情?后续若是有报復……」她捂住嘴,闭了闭眼睛,「阿霓,你敢冒险,我不敢,我冒不起!」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若再发生一次,她哪里还有能力承受?即便她能承受,阿霓的爹地能承受吗?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谁能承受第二次? 钟霓蹲下身,单膝跪在钟嘉苇身前,「姑妈……」 钟嘉苇挥开她伸过来的手,起身要远离不听话的阿霓,走几步,眼前一阵晕眩。察觉到情况的朗聿凡连忙过来,扶住钟嘉苇。 「姑妈……」钟霓要去扶钟嘉苇,不想又是被拒绝,她后退一步,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朗聿凡,努力平復怒火,「姑妈,我知错。」 钟嘉苇看向她, 「你知错永远只是口头讲讲。」 她赌气似的丢下一句:「姑妈,我暂时不会碰这个案子,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满意,当然满意,不满意的是她的态度。 第216页 钟霓丢下话,转身便往楼上跑。等高楚杰回来,钟霓仍是那个态度,钟嘉苇无话可讲,同朗聿凡讲声客气话,多谢他告知情况。 高楚杰听钟嘉苇的话,神情若有所思,面色无异,问朗聿凡:「阿霓的事情,警队严格保密,聿凡,你点会知啊?」 朗聿凡表露出自责的模样,「我做生意,接触到一些人,他们正好在事发地点目睹整个过程,我联繫不上阿霓,我担心她,便来这里……估唔到我无意暴露你们警队的事情,对唔住。」 高楚杰沉眸审量眼前的朗聿凡,随即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多谢你关心阿霓。」说着,要送他离开公馆。 钟霓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坐在窗户边,看着姑父送走令人讨厌的朗聿凡,咬牙切齿骂了几声,从窗户边的书桌上跳下来。 正打算要去顶楼练拳发泄时,高楚杰喊她去书房,问她对朗聿凡有什么看法。 钟霓往椅子上一坐,调转桌上的沙漏,「乜看法啊?讨厌咯,可姑妈好钟意他啊。」 「你姑妈这边无事,我是担心你离他太近。」 钟霓眉头一挑,站起身,凑到高楚杰身前,「姑父,你也不喜朗聿凡啊?」 「不是不喜,只是直觉不对劲。」 说到不对劲,钟霓就来劲了,拉过椅子靠近高楚杰坐着,同他讲自己与朗聿凡之间的恩怨。她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很完美很完美的人,朗聿凡声名显赫除外,在旁人眼里是谦谦君子、彬彬有礼,毫无缺点。 这世上只有伪装的完美,没有真实的完美。 比如,陆钦南。 他将傅时津伪装的多完美啊,每晚同枕共眠,亲密相拥,她都不知他真面目。 从西九龙离开,陆钦南直回油尖旺别墅。车子开进别墅,是丧龙开的门,陆钦南见丧龙脸上带伤,眉头蹙起,问他有无大碍。 丧龙摸了摸青紫的脸颊,装模作样喊疼,「祖宗,我有大碍,是否有奖励啊?」 陆钦南瞥了眼身后的律师,「奖励交给你了。」 切,这算乜奖励啊?搞事差唔多。 丧龙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揽过律师的肩膀,请他进屋,自顾自地将自己最拿手的是「司法奶茶」,到时候请律师先生一定要尝一尝。 律师怎会不知「司法奶茶」是什么,一听要尝一尝,脸色发白,看向走在前面的陆钦南,「陆生,汀爷还需我回去同他交差……」 进了屋,律师被丧龙强制性按坐在陆钦南面前的沙发上,「吴律师,我去泡茶,你在这儿稍等片刻。」 律师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心里发憷。 丧龙去泡茶,可佣人却端来一壶茶水,律师瞥了眼丧龙离开的方向,双手作抖,交握在一起好藏匿害怕的心思。 陆钦南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掠过茶色木盘上的瓷器茶具,拿过倒放的青花白瓷杯,拎起同色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后,又问吴律师要不要。 吴律师忙摇头,讲不用。丧龙的司法奶茶是真真吓到他了。 陆钦南看着眼前的律师,慢条斯理地饮茶。他出事,进西九龙,一切都在计划中,阿粒在中间推波助澜,宣文汀请最信任的律师保释他,他还苦于没有机会找这位律师,生怕自己找上门会打草惊蛇,这可是亲自送上门的机会。 「吴律师,我有事要请教你。」 「乜事啊?」 陆钦南没时间同他绕弯子,直言道:「你知不知汀爷的遗嘱啊?」 吴律师强装镇定,「我不知你讲乜,即便是有,我也不能泄露,这是汀爷的私人信息,我不能坏了规矩。」 陆钦南捏转着茶杯,闻了闻茶香,「吴律师,在我这里,没有规矩。」 「吴律师!我茶泡好了,你要不要尝尝啊?」丧龙端着一碗奶茶出现在吴律师身后。 吴律师双手用力交握,抬眼望着眼前气定神闲的男人,身在贼窝,哪里还有职业道德与规矩可言? 「汀爷若知,他不会放过我。」 陆钦南搁下杯子,淡淡笑,眉宇间是运筹帷幄的自信,「吴律师,汀爷老了,你认为他还有多大能耐?」 闻言,吴律师心惊。 只需这句话就够,哪里还用得着丧龙的「司法奶茶」。 今晚过后,他无需假心假意对那些叔伯心慈了。 回到游轮,邀请几位叔伯过来,要表演新节目。宣文汀被阿粒缠住,无法过来,侯爷身体不行,来不了游轮,只安排花甲过来。 精緻奢侈晚餐安排在游轮顶层,布景豪华,名烟名酒,靓女作陪,叔伯眼睛放光,直夸阿南有本事,话音未落,坐在餐桌前的陆钦南突然起身,手里的刀叉扎进了叔伯欲要拿桌上雪茄的那只手上。 尖叫的不是身边的靓女,而是叔伯。 靓女嫌恶地推开老男人的手,退到一旁,对此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经过丧龙身前,笑笑地撩拨他一下才离开。 其他两位叔伯见此情况,笑容僵住,慢慢收起,个个不敢动。三人当中,年龄最轻、胃口最大的昆叔此时一只手捏着刚从雪茄盒里抽出一角的雪茄,却是不能享受了。 陆钦南松了手,刀叉仍扎在昆叔的手背上,他拿过餐盘边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巾,用力擦弄手指,踢开腿边的椅子,绕到昆叔身后,看了看另外两位叔伯,嘆了口气,「昆叔啊,我早早就讲过,我不喜欢有人贪我的东西,尤其是动我的人。」 第217页 他按住昆叔作抖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那只不能动的手,「当年,你们几人找人搞我老豆,现在又搞飞仔龙,贪我的东西、动我的人,有无想过今日啊?」(老豆:老爸) 昆叔半趴在桌上,想张嘴解释,话还未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来,身后男人按住他后脑勺,摁进牛肉餐盘里。 陆钦南神情淡漠,只看上面,他一定配得上斯文二字,可再看他残暴的手,是败类。他承认自己是败类,而更败类的是这三人。 如今捏住宣文汀把柄,要弄垮他是时间问题,他无需再顾忌这三人了。 他目光泛冷,居高临下地盯着毫无反击能力的昆叔,无形的威慑力给予坐在旁边的两位叔伯强烈的压迫感。 「出来跑,迟早要还的。」 也许是源自骨血里的邪恶,也许是自小生长的环境送予他的邪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忽然间,邪恶被压住了,他眸色暗下去,松开了手,后退两步。 他转过身,擦弄手掌。 被恶劣环境培养了二十几年的邪恶,在这一天,是输给了阿霓赐予他的温情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该章重写。时间:2020年3月6日。 感谢在2020-03-01 23:24:30~2020-03-03 21: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ouchpotat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厉子 16瓶;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2 钟霓再三同钟嘉苇保证, 绝对不参与刘锦荣相关的案子,连连三声绝对也换不到可敬可爱姑妈的信任, 未免太失败。也不知姑妈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认为刘锦荣是祸害—— 原来,刘锦荣名声已经臭到姑妈都知其背景。 早些年, 刘锦荣处理的案子,但凡涉及到社团,都必定有危险事情发生。这一次, 发生到钟霓身上,更加证实钟嘉苇所打听到的消息,哪里还敢让钟霓回警队? 「阿霓,你的再三保证,我不想又是你哄骗我的把戏。」 姑妈板起脸来不比madam关弱, 钟霓无奈, 乖乖点头, 「我保证,绝对不骗你啦。」话是这样讲,心里却一一算着各种有用的鬼点子好逃离姑妈严格的关心。 虽得到再三保证, 但不代表她真的会乖,钟嘉苇太了解她了, 打算暂时放下酒店生意, 交给可靠的负责人管理,暂时留在家中看着某人。 「之前不是一直缠着傅时津咩,现在不用煲电话啦?」 钟霓心头一跳, 侧身背对着钟嘉苇,慢慢咬了口苹果,「他忙啦,我不想打扰到他啦——哇,姑妈,」她转过脸来,皱着眉盯着钟嘉苇,「你不会有偷听我打电话吧?」 钟嘉苇睨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傅时津死的消息,只警队高层知情,对外是讲傅时津因任务而不在警队,故而才会由刘锦荣暂时接任傅时津手下负责的案子,实际也是暂时接任重案组高级督察职位。 谎言一日比一日多,只可怜傅时津死都不可以死的光明正大,连丧礼都未办。 她用力咬住果肉,心里愈发厌恶自己,也厌恶陆钦南。 怕引起姑妈怀疑,钟霓时不时会佯装傅时津会call她电话,藉此藉口躲在自己房间里想事情。原以为结婚了,姑妈不会管她这样严格,现在看来,只要她一天是警察,关心永远严格。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是因有防空洞,是因她有目标,是因有傅时津。 现在,有乜啊? 是头疼啊。 想要避开姑妈出门一趟,但凡发现她不在家,姑妈一定找madam关,要给madam关面子,不能轻举妄动,要安安静静待在公馆,要做好姑妈眼里的乖巧淑女,而在姑妈看不见的时候呢,当然是要翻窗出去啦,想做乜就做乜。 这一天夜里,钟霓本想翻墙出去,翻来翻去,突然不想出去了,干脆坐在窗户边上,研究手里的蓝色钻石。 晚上十点,高楼之上,路灯仍亮,光线越过精緻菱纹的钻石,折射出的光斑轻覆在她身上。钻石精緻,价值不菲,她请专人查过来源,疑是一名英国商人收藏所有,几经碾转才到港人手里。专人是珠宝商行的老人,港人老一辈有几多是愿意相信迷信一说,神秘兮兮的,同她讲这颗蓝钻不是乜好钻,是不祥之物。 这样漂亮的钻石,怎会不祥呢?也对啦,这是陆钦南的东西,当然是不祥之物。 白天待家里,晚上出门办事。钟霓想过,也许姑妈知情,只当不知,到底是太宠爱她,逼的她心生愧疚,但愧疚只是愧疚,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 钟嘉苇彻夜不眠,听到一点动静,便知钟霓又翻窗出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不安,连连嘆气。高楚杰拥住妻子,轻声告诉她不用担心阿霓,阿霓有分寸的。 「有分寸,就不该晚上瞒着我出去!」 「她是怕你担心……」 「她这样,我不是更担心?」钟嘉苇侧过身,面对高楚杰,「刘锦荣查社团,万一出点事情,叫阿霓知她妈咪不是因车祸而死,她还有分寸吗?」 高楚杰皱眉沉思,「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 钟嘉苇掀起被子,坐直身子,苦着脸,摇头,「以前我不信命的……」 见钟嘉苇提起以前,高楚杰不由得也跟着嘆气,不希望她乱想,让她靠进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抚,「唔好乱想,那件事情只是个意外。」 第218页 「意外?不,不是意外。」 那一日,警匪对峙,整栋楼都被包围。钟柏年是行动组最高长官,坚持要抓义合当时的话事人费恩,只是一个意外,意外的不像是个意外,几人缠斗间,钟柏年失手将人撞下大楼,像极了有因必有果这句话,失手撞下楼的费恩衰落的地点是钟霓妈咪的车顶…… 像意外吗?倒是更像是在惩罚钟柏年,惩罚他的冷厉,惩罚他只在乎工作而无视妻子的短讯,如果他没有无视妻子的短讯,也许还来得及告知妻子离开大楼附近,如果没有失手将人推下大楼,钟霓妈咪也不会因此而死。 有因,必有果。 神,很公平的。 你做了什么,你就得还什么。 钟柏年怕还有更恶的果,名曰报復,不敢过多亲近钟霓,学校家长会从不露面参与;小钟霓学业拿满分回家,希望得到爹地夸奖,他却冷面而对;小钟霓离家出走,他不敢表露过多的关心、急切,每天都怀疑身边的人都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伺机报復。 极力避免的恶果,却是演变成女儿憎恶爹地。 钟嘉苇阻止不了钟霓做警察,也阻止不了她要去做危险的事情。阻止不了,也支持不了。 今晚月亮好亮好亮。翻墙翻多会翻出经验,早前几天就准备好车子停在附近,来回好方便。她发动车子,穿过九龙城霓虹街景,直奔江月家。 已过十点钟,江月的卧室灯还是开着的,更方便她翻墙爬窗进靓女卧室,真像武侠小说中的採花大盗,一进去,果然是遭靓女一顿骂。 「有门不走,你爬窗搞乜呀?」 「怕打扰aunt啦。」 江月翻了个白眼,关上窗户,门也要反锁,打开抽屉,将最近收到的信封交给钟霓。 「没人发现吧?」 「没啦,我每周六都会去教堂,整个警队人都知啦,宾个会怀疑我?」 钟霓拆开信封,一张一张地看,很潦草的手写字体,也亏得这字体从小看到大,否则还真不认识。她一张一张地叠起信纸,折成纸飞机,考虑着要不要处理掉,想来想去,最终是保留证据,证明程宇年不是坏人的证据,算是为他挽回当初错误的选择。 江月坐在一旁,看着钟霓,好一会儿,搁下手里厚重的笔记本,凑近她,一直盯着她看。 钟霓瞥了她一眼,目不斜视,专注摺纸飞机,「看着我做乜呀?发现我美貌无边?」 讲话不正经。江月被她逗笑,目光落在她那双手上,「研究你心情喽。」 钟霓将折成纸飞机的信纸交给江月,请她保管好,「我心情很好。」 江月将纸飞机全部压平,夹在书里,回头再看钟霓,当然是无情拆穿她谎言,」你说谎啊。」 不等她反应,捉住她的手,只稍稍按一下她手背指骨,她就叫疼。 「心情好?嚯,心情好做乜还要去打拳呢?」 钟霓拧着眉头,盯着自己的手背,不讲话。 江月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背,嘆了口气,以一副长辈口吻教训她,「一双漂亮的手弄成这样,哪里还像女人的手?你知不知啊,女人第二张脸就是手。」 「手就是手,脸就是脸,什么第二张脸啊。」钟霓极其不屑。 江月哼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脸,「你睇啦,是不是第二张脸啊?你以前难道不是这样对傅sir?」简直是恨不得他的手是长你身上。 钟霓怔愣着,收回手,紧紧握成拳。 江月离开房间去拿药酒。 她偷偷观察自己的手,手背青青紫紫斑斑点点,握成拳头,指骨凸出好明显……脑子里无端出现另一番画面,旖旎的,朦胧的,清晰的,他亲吻着她的手指,吻过每一处纹路。 江月拿着药酒回来,画面就此散掉。 钟霓抬起目光,敛起复杂的情愫。江月帮她擦药酒,看着上面的斑驳青紫,也不知是打了几多次拳才弄成这样。 「你打拳不戴拳套?你存心的呀?」 钟霓不知自己是不是存心的,只知不戴拳套打拳似乎更有效缓解她的躁郁,情绪无处可泄,只好靠此方式。 她低下头,靠倒在江月肩上,声音低低,「我也不知啊。」 江月揉揉她脑袋,换来她大叫:「你咪用擦药酒的手摸我头啊……」 笑骂一场后,时间差不多了,钟霓从江月家离开,将所获得的情报转告知madam关。陆钦南答应过给她韩定的罪证,给是给了,可同时也给了刘锦荣。 近期,刘锦荣以韩定的罪证查了韩定手下不少场子,可一点有用的都没查到,连先前在市场出现过的「美金」都消失了。 有罪证在,人死了,情报却毫无用处,她开枪击杀韩定是无用功。 交易?陆钦南居然跟她玩把戏。 好啊,要演戏、要骗人,那就玩。她可以输给傅时津,只不可以输给陆钦南。 在天亮之前,钟霓翻窗回到房间,睡一两个小时再起来,装模作样下楼享受姑妈爱心早餐。钟嘉苇坐在桌前,收起脸上的愁绪,看了眼钟霓,悄悄嘆气,突然伸手拍了下钟霓的手腕,「不许放糖。」 「啊?」钟霓丢下勺子,「不放糖,点食啊?」 「糖分食多,不好。」钟嘉苇无视掉钟霓脸上的倦色,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只望她平安就够了。阻止不了,支持不了,只求平安。 第219页 钟霓认命,乖乖品尝一点都不甜的燕麦粥。 「朗聿凡请我们去跑马地马会,你要不要去?」钟嘉苇一边食粥一边讲。 钟霓眉头一挑,「跑马地马会?」 「嗯。」 她没记错的话,陆钦南经营项目里就有跑马地马会,朗聿凡请她去,什么意思啊?程宇年给的情报可真够意思。 她笑笑,爽快答应,「去,梗系去啦。」(梗系:当然) * 二月十四,西方的情人节,也许是情人节这个名字包涵浪漫因子,全世界热恋中的男女都钟意、崇尚。这一天,跑马地娱乐场所也更受年轻俊男靓女捧场,马会更是人满为患。 财富的权威,决定富人与穷人所得到的待遇。一入场,出入口人很多,另设有vip通道,朗聿凡请人安排,她们无需出示会员卡,一路顺风,直接进马会高档餐厅,免费享受vip客户待遇。 钟霓跟在钟嘉苇身后,穿过形形色的男女,在侍生安排的位置坐下。 桌上摆放着赛马杂志,钟霓随手翻了几页,无非是介绍赛马品种,还有背后虚构出来的赛马冠军背后的故事,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在高档餐厅出入的客人看似非富即贵。香港不算大,究竟有几多富人啊?不,准确说是,有几多是国内富人?鬼佬占据香港经济位置,赚几多钱啊? 钟霓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的人,睡眠不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朗聿凡得到消息,从马场过来,见到钟霓,目光顿了顿。钟霓长发的时候,看似要柔和一些,不用装样子都觉好乖,今日见她短髮,似乎也不差,黑裙反衬得她肤色愈发显白,短髮是恰到好处,显露出她线条漂亮的脖颈,脖颈间的蓝色钻石项鍊也十分配合她。也许是妆容原因,也许因太少见她这般精心打扮的模样,所以见到她的一瞬,真觉惊艷。 钟霓托腮看着窗外乱七八糟的人群,毫无心思关注身侧的朗聿凡,只姑妈热情。朗聿凡早已习惯钟霓对他态度冷淡,非但不介意,反倒更有想要征服她的想法。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 朗聿凡站在一旁,静静凝视着钟霓的侧脸,目光稍抬,视线越过窗户,便是观众席,还有一小时,比赛就开始了。 「aunt,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待会过来陪你们去马场看一看,如果有兴趣,我可以陪aunt下注玩玩。」他俯身,忽然靠近钟霓,「阿霓,你呢,想不想玩?」 钟霓转过脸,近距离撞上他目光,金丝边眼镜为他添了份无害的斯文,她佯装思考,「你是马主吗?」 「嗯,我有马。」 钟霓笑起来,「那我玩。」 朗聿凡盯着她,唇角漾起笑容,收回目光,同钟嘉苇打声招唿,离开餐厅。 马会是陆钦南的地盘,到处都是他安排的人。朗聿凡一离开餐厅,立时有人向丧龙汇报餐厅的情况,丧龙起初没怀疑,亲自去餐厅看一眼,见到madam钟那张脸,叼了一声,发短讯通知陆钦南,毫无回应,再想通知来不及了。 马厩场内,陆钦南检查自己的马,驯马师同他讲这匹黑马马蹄有一些问题,如果上场比赛,名次恐怕只在第五、六名之内。 陆钦南拿下唇间的香菸,面容平静,似乎毫不在乎名次问题。 朗聿凡从外面进来,走到陆钦南身侧,仔细打量面前的黑马,「你的马?」 陆钦南捏转着指间的香菸,盯着眼前的黑马,与它相视,黑马黑不熘秋的眼珠子清晰地映出他没有表情的脸。 「不是我的马。」 他问朗聿凡:「买方到了?」 朗聿凡推了下鼻樑上的眼睛,绕过驯马师,抬手摸向马身,能感受到它浑身蓄满力量,再看它不安分的马蹄,「马不错。」 陆钦南抽了口烟,吐出烟雾,望着马眼,「不听话,太野,还需多驯。」 「陆生,烈马难驯,还是随时会伤人的马,你认为还值得花时间驯服吗?」 要驯服的是马,还是人啊? 陆钦南咬住菸蒂,眉梢微抬,淡淡笑,「马不会无缘无故伤人,除非有人教训它,不是驯服它。」 驯马师问陆钦南要不要让这匹马上场。 陆钦南抖掉菸灰,「上,名次不重要。」 「那它的名字?」 陆钦南转过身,默了片刻,「n,就用字母n,没有名字。」 驯马师表情怪异,boss愿意取这么单调毫不霸气犀利的名字,那就听boss的咯。 离开马厩。 陆钦南看了朗聿凡一眼,追问上一个问题:「买方到了?」 「比赛开始,交易就进行。」朗聿凡顿了顿,「上一次韩定丢的货,多谢你找回。」 「不用谢我,只怪那些差佬太蠢。」 朗聿凡笑出声,衷心夸赞陆钦南太精明,每一步计划都走得准,也难怪侯爷希望陆生做下一届话事人。 提到话事人,陆钦南表露出不愿意的态度。 「做话事人有乜好处啊?赚钱要同大家分,我不是慈善家。」 做话事人,权够大,可盯着你的人就够多。哪一届话事人有好下场的?费恩落个摔到粉身碎骨的下场,陆良横死街头,宣文汀更不会有好下场。 「大家都钟意那个位置,让他们去争好了。」陆钦南毫不在意。 第220页 朗聿凡意味深长打量陆钦南,起初以为陆钦南同陆良一样,守死规矩,真要当个救世主,要杜绝毒品生意,不想,陆钦南是一只野兽。 野心、欲望,只需稍稍开一道小口,野兽的胃口是会越来越大。 经这段时间的相处,陆钦南表面佯装乜乜都不在乎,可处理掉韩定、三位叔伯的手段,充分表现了他的野心。 跟有野心的人合作,既安全也危险。但是嘛,危险值得他去冒。 朗聿凡邀请陆钦南一同用餐,快到餐厅时,他忽然又讲自己有事还未处理,要先离开一趟。 陆钦南站在餐厅外的走廊上,看着朗聿凡离开,沉思片刻,转身进餐厅。也许是位置太显眼,一入餐厅,他便望见靠窗而坐的钟霓。 作者有话要说:  备註:本文中的蓝色钻石『厄运之钻』,套用的是歷史上的希望蓝钻石。该钻石是歷史上有名的「厄运之钻」,首先出于1909年,总是伴随着兇杀以及抢夺,是沾满了鲜血的不祥之物。这块厄运之钻几经易主,而主人都相继离奇地死亡,直到被捐献给美国的史密森研究所,厄运才得以中止。1958年11月7日,希望钻石被捐给了史密森尼博物院。[摘自百科] (在本文中只是套用创作,并非真实,勿当真勿考究。前文可能提过蓝钻,但忘记标了,故在这里说明。) ☆、093 继续往前?还是转身离开?轮不到他选择, 也来不及选择。钟嘉苇先看到他了。 钟嘉苇先是奇怪,不过片刻, 奇怪的感觉比不过钟霓重要, 她笑着提醒钟霓,「你老公来了。」 钟霓「啊」了一声, 顺着姑妈的视线回头,看到陆钦南,惊愣数秒, 目露惊慌。有无搞错?虽然讲来这里是有目的啦,早做好会碰上他的准备,但在这种情况下碰见,要怎么跟姑妈解释? 陆钦南侧目望了一眼,看到丧龙, 目露不悦。丧龙心虚, 匿进人群, 有事到时候再讲咯…… 朗聿凡是故意搞这么一齣戏,现在,不知站在哪里看戏。他没得选择, 只能继续往前,绕开前方的餐桌, 走到餐厅吧檯, 对侍生讲了几句话,顺便拿过吧檯内的湿巾,仔细揩擦手指, 好散掉指间的菸草味。 隔着餐厅走动的客人、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稚嫩不失优雅的鲜花……钟霓坐在法式椅上,挺直嵴背,隔着复杂的事物,望着陆钦南,看他低头擦拭手指,看他转过身,看他走过来。 看他自然转换角色——他做回傅时津,懂礼仪、懂把握分寸、更懂姑妈,走过来,先是道歉,不找藉口,只讲自己错。 姑妈最讨厌别人找藉口解释错误。他连这个都知? 钟霓面带微笑,看他演技出神入化,毫无破绽,等他在她身边坐下,她靠近他肩侧,在旁人看来,他们不知多甜蜜、登对。 她笑盈盈地看他英气逼人的脸,声音轻轻,「你不去做演员太可惜了。」 戳穿他谎言,他不动声色,反倒体贴为她倒一杯果酒,待侍生过来,他又让人准备精緻餐点,全对两位女士口味。 「姑妈,这个味道虽然甜,但糖分低,多吃一点不要紧。」 他的体贴让人找不到缺点,细心到连姑妈的口味都特别照顾,要姑妈消除对他的偏见,指日可待。钟霓悄悄翻了个白眼,极其反感他这般模样,不是傅时津,偏偏要做傅时津,有意思吗?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想法—— 他可以体贴,可以让人找不到缺点、破绽,除非,他是故意想让别人看到。 钟霓静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趁钟嘉苇认真品尝餐点时,她将手放到桌下,拽住他衣摆。陆钦南切了一块芝士年糕,扫了眼桌下,叉起切成小方块的芝士年糕,送到她唇前。 钟霓唇线紧绷,望着他,揪住他衣服下摆,用眼神指了指外面。 他唇角微弯,看了眼手上的食物,大有一副她不吃,他就一直举着叉子的决心态度。她飞快瞄了眼坐在对面的姑妈,见她笑眯眯地看着,不得已,干脆到一口包下年糕。 别的不讲,他似乎很喜欢看她吃东西。记得有一次,他去正月茶楼,意外碰上她,他坐在屏风内,偷偷观察她,她食到钟意的食物,一旦开心,就会眯起眼睛,仿佛真的食到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一如此刻。 恬不知足的味蕾久违地得到安慰品,都不知该不该诚实一点,夸赞这里的点心不错。她僵着表情,转过脸,偷偷抿了抿嘴唇,擦了擦唇角,拍手,起身,对钟嘉苇讲他们要出去四处看看,到时候餐厅再见。 钟霓清亮的眼睛警惕环视周围,确定无可疑人物,才拽着陆钦南去餐厅楼下。陆钦南全程无言,乖乖跟上她毫不懂得克制情绪的步伐。 他眯眼,冷飕飕扫过餐厅对面的楼层。 朗聿凡会在对面盯着吗? 本该处于主动位置,眼下,角色调换,他被动,且还做回傅时津。 两人站在一楼走廊上,madam钟板着脸,兇巴巴的,「你看见我们,应该掉头走人,演戏装做另一人,你不觉累啊?」 陆钦南垂目盯住她脖颈间漂亮的项鍊,「我不装装样子,难道你要姑妈知情?」 当然不,所以,她无话可反驳,也轻而易举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做回傅时津,姑妈放心让她离开,甚至让她爽约,不用等朗聿凡,跟着陆钦南去看比赛。 第221页 做她合格情人,比同别人演戏更容易。不用牵手,肩并肩走在一起,两人之间氛围在旁人眼里便像一对情侣,一对吵架的情侣。 陆钦南走了几步,从右襟内袋里拿出火机,点上一支烟,问她:「怎么突然来这里?」 钟霓双手背在身后,听到他打火机的声音,看了他一眼,一双亮眸里掀起不为人知的计谋,表面维持着人人都知的古灵精怪,笑笑:「是朗聿凡邀请我来的。」 他停住脚步,侧过身,盯住她的脸,研究她的表情,捏住菸蒂,别过脸吐出烟气,「你明知这里是我的场子,你可以拒绝。」 「免费享受vip待遇,还能看马赛,我点解要拒绝呀?」 闻言,他笑出声,将烟重新送进唇间,靠近她,右手绕到她身后,捉住她的左手带到身前,「要享受vip待遇,看马赛,直接找我,不是正方便?」 滚热的掌心覆在她微微冰凉的手背上,两种温度交融,她感知到的当然只会是他的温度,反之,他亦是如此。 他感知到她手上的冰凉,再看她今日裙装,不由蹙眉。 方才她急着出来,搭在椅上的外套都忘记带出来。 钟霓企图挣开他的手,可偏偏又好古怪,古怪到想要营造暂时和睦的假象,情侣牵手,再正常不过。她望着陆钦南,细眉拧起,突发奇想,转换话题:「好啊,我要下注!」 陆钦南爽快答应,领着她去vip席位,等待比赛开场。顶级公民,何止是vip待遇,占领视界最好位置,一览全场,室内服务齐全,有双筒望远镜,无需去看电视机,自己亲眼看比赛,要几多刺激就几多刺激。 钟霓虽然有关注赌马啦,但这一次不一样,格外刺激。她站在落地窗前,四处张望,还能看到马厩内的马匹。 她转过身,背靠落地窗,望住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个端正,一个邪痞,两种角色,他转换自如,都得亏他那张脸,亏他眼角下的痣,否则,她恐真的分辨不清了。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他自己和钟霓,无人妨碍,他当然做回陆钦南,一手解开衣襟前扣,一手将菸蒂扔进菸灰缸中,脱掉西服外套,搭在身后的沙发背上,抬眸,迎上madam钟审视犯人似的目光。 他哼笑,往后靠,伸手拿过一旁矮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 钟霓走近他,俯身拿走他快要碰到嘴唇的香菸,问他:「你赌不赌呀?」 他抬着眼睛,看她的脸,没有任何动作,由得她抽走他手里的金属火机,自顾自点火,却迟迟点不上。她烦躁,火机扔在他身上,指间夹着的香菸真可怜,竟然没有火可以让它表露价值。 还是一样的,和过去。他想着,竭力保持平静,拿开掉在腿上的金属火机,尝试了下,确定没火,扔进角落的垃圾桶。 「不赌。」 钟霓意外,问他理由,他不答,只沉默地捲袖口。她发挥锲而不捨精神,追问他理由,像他这种人,没有不赌的理由呀。 她站在他身前,挡住一半光线,她的影子覆在他身上,覆得严严实实,他沉眸,在她的阴影中紧紧攥住拳头,突然抬手,扣住她腰身,将她带坐到自己大腿上。 指间的香菸掉到沙发上。 她吞了口唾沫,竭力保持镇静,正要动手反抗他的行为时,耳垂被他的唿吸咬住,片刻后,她听到他低沉暗哑的嗓音。 「赌多了,会上瘾的。」他嗓音轻慢,吐出的唿吸咬着她的耳垂、脖颈。她用力按住腰上的那只手,稍稍侧目,撞上他晦黯目光,仿佛被定住,她不得动弹,只剩唿吸是自由的。 他望住她戴着的项鍊,「你故意的?」 「……什么?」 他抬眸,锁住她眼睛,「朗聿凡邀请你,你答应了,你是故意来这里……」他埋入她颈间,炙热的唇抵在她锁骨上。 「还故意戴着我送你的项鍊?」察觉到她肩膀一抖,他唇角弯弯,「阿霓,你又想做什么?」 钟霓双手并用,推开他的脸,哪里像是推,倒更像是捧住他的脸。他目光逼人,更近地凝视她,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快要看到她内心那些秘密时,她慌到闭住眼睛,皱着眉,「我不想做乜呀,我有讲啦,过来玩玩嘛,享受一下咯。」 不论是傅时津,还是陆钦南,她都心生畏惧。 畏惧前者,看穿自己不为人知、丑陋的病态;畏惧后者,看穿自己藏着的秘密,秘密是利刃,是等待磨得锋利的利刃。 是他把自己逼成这样的,将她逼成过去自己不屑当的那种人。 你以为伪装很轻松?装开心、装乖巧、装无事……从前装一装,是为哄骗姑妈安心,是为哄骗傅时津一颗心。现在算乜呀?她忍下所有无处发泄的情绪,哄骗不到任何好处。 她讨厌死陆钦南了,他害的自己毫无好处可吸收。 她睁开眼,望着他,清亮的眼睛蓄着湿气,她说:「你不要这样靠近我,你离我远一些。」 陆钦南专註记忆她的眼,无意要她掉眼泪,蹙着眉头,松了手。 钟霓仍坐在他腿上,双眸潮湿,望着他。 陆钦南歪了歪脑袋,往后靠着,笑意浓浓,「madam,我松手了,还不起来?真弄哭你,又警告我袭警?」 可惜,今日她着裙衫,精緻妆容,是要努力做好淑女,做不成英姿飒爽madam。她微抬高下巴,眼神倨傲,抹了下眼睛,又来个大变脸,露着些许调皮,是成功捉弄到他的微笑。 第222页 陆钦南目光沉沉,按着太阳穴位置,笑容慢慢敛起。 「你输了。」 陆钦南不作声,只动手推开她,她顺势而为,乖乖坐到他身边沙发上。他没去看她,捡起沙发上的那支烟,从柜子里翻出火柴。 钟霓半趴在沙发背上,看着他,也许是欣赏,也许只是看着,看他擦火柴、点菸的动作。除了这张脸,他和傅时津完全不同。 傅时津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当着她的面食烟——他有所顾忌,克制而无需隐忍,陆钦南不是。他的克制、隐忍是隐藏,是欺骗,亦是另一种放纵。 她压住胳膊,目光晦涩不明,在他转过身前,收回目光。 陆钦南从酒柜里难处一瓶香槟,两只高脚杯,放在钟霓身前的桌上,低头看了眼腕錶,比赛快要开始了,交易也要开始了。 钟霓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等许久,等不到对方有什么动作,好奇心促使她抬眸望向他。 他逆光而立,一张脸都陷入阴影里,吞咽着烟雾,轻声问她:「你想赌?」 钟霓眨了眨眼,对着窗外的光线,足够亮,亮到她心里的鬼点子在他面前无处遁形,嗓音软软地「嗯」了一声,惹得他不禁想笑。 他俯身,笑笑地摸了下她的脸,「我出去一趟。」 钟霓摸住自己的脸,愣愣地看着他。 十几分钟后,陆钦南回来,比赛正好也开始了。他四处望了一眼,他离开十几分钟,屋内没什么变化,桌上的赛马杂志被翻开了,抽屉上的挂扣本该是竖起的,矮几上的雪茄盒被动过…… 他盯住菸灰缸里的烟尸,再看若无其事的女人,眼里含笑。绕开桌子,坐到沙发上,丝毫不关心外面比赛情况,只钟霓很有心情,抓着双筒望远镜观察外面的情况,亲眼目睹赛马场,场面当然比在电视机上看到的激烈。 她背对着陆钦南,问:「你下注哪匹?」 陆钦南盯着钟霓的后背,手肘压着沙发扶手,一支烟燃到菸灰自觉掉落,目光从她后颈滑到她腰上,却停留在她似一手可握的腿上。 他抬起手,菸蒂将尼古丁气息送到菸瘾者的嘴里,瀰漫至大脑、神经。 不该是这样的距离,不该是她背对着他,他的手应该搭在她腰上,她的腿应该会在他眼前骄傲地晃动。 「9号。」 钟霓毫不知身后的男人正用什么样的眼神勾勒她的背影,全身心注意跑道上的赛马、骑师身上的号码牌,很快找到陆钦南说的9号——嚯,第四名呢。她看中的5号目前是第二名,她有很大把握,第二名会成为第一名。 她会赢。 赢了之后呢?她正在想着,看中的6号真的拿下第一名成绩,来不及仔细想,心中得意,笑起来,正要回头同陆钦南讲话时,一双手从身后袭来,如男人所想的那样,搭在她腰上,男性胸膛抵住她背嵴。 情节人的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日光正灿烂。 她回头的一瞬,男人已夺取她小小的得意。日光下,她眼睛愈发清亮,在他眼底点起一簇簇的火焰,燃烬,而后,轻飘飘的灰尘落满一颗心。 陆钦南握住她兇巴巴的拳头,结实有力的右臂圈住她上半身,急躁、克制地吻着她,引导、诱哄她张嘴,赛场上他输了,到她这里,他怎可以再输? 落地窗前,是马场,容纳数人的观众席,在如此亮堂堂的环境里、在可能会有人看到这边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情,剩余刺激之外,还有难堪的羞涩。 她侧着身,半靠在落地窗上,承受他隐忍、克制、温柔的吻。她喜欢他的克制,他愈克制,她愈可以占据主动位置,掌控他不可诉人的情/欲。 耐心而细緻的吻,真容易叫人痴迷他唇上的柔软。她眼睫一颤,用手肘撞了下他胸口,以表不满。 他粗粝的指腹按住她的唇角,目光留恋不已,慢慢放过她,唿吸熨着她的鼻尖、嘴唇、下巴,看她眉头忍耐蹙起,眼眸清亮。 她揪住他领带,仰面看他,小声问他忍多久了? 他垂眸,认真看她,佯装听不清,「嗯?」 她扯了下他的领带,脸上有亲密后的红潮证据,嘴上却很快翻脸无情,「我讲啊,我确定了,你好喜欢我。」 他看着她,脸上没了表情。 钟霓得逞一笑,踮脚,摸着他的脸,鼻尖蹭过他的下巴,胡茬怪戳人的,但是一点都不陌生。「不是傅时津,是陆钦南。」 见他不说话,钟霓没了兴趣再探究这个问题,肩膀抵住他靠近的胸膛,抓住今日主题,「我赢了。」 陆钦南弯唇,淡淡「嗯」了一声。他特地选择这个地方,无需怕有人监视。私心作祟,暂时安慰下自己,他是这样想的,于是,想念、贪念催促他欺负她。 但只能是个想法,不能实施。 「madam想要什么?」 「我要当马主!」 陆钦南意外,「我以为你会找我要情报。」 钟霓盯住他的眼睛,「我要,你给吗?」 前段时间,八仙岭发生山火,造成中学师生五死十三伤,突如其来的灾难,似无可避免,挽救不及。(改自百科[1996年事记]) 陆钦南低着头,握住她的手。他这种人,今日不知明日,也许享受过今晚月夜,明日也见不到晨曦,做出任何保证,都会成笑话。 第223页 不说呢?太遗憾,但只会是他一人的遗憾。 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他抬起头,匪气一笑:「madam想要什么?我给得起,给。」 钟霓不屑,「切」了一声。方才还给你笑脸的人,这会儿,表情大拐弯,用力丢开他的手,大力推开他,从他身侧挤出去,裙摆似捨不得他似的,蹭过他的腿不算,还要给他机会拽住。 她回头瞪他,「放手。」 陆钦南放手了,却捉住她手腕,带着她去开香槟,他衷心恭喜她,讲一定会挑选一匹很乖的马送她。钟霓侧目望了他一眼,神情复杂,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比赛结束,交易也完成。陆钦南亲自送钟霓下楼,路上遇到熟人,陆钦南尽量避免不打招唿,谁想钟霓会主动同他们招唿,当着他们的面,揽住他的胳膊。 果不其然,熟人露出夸张的表情,义合祖宗乜时候有条女了? 陆钦南送钟霓回餐厅的路上,钟霓想着要将项鍊还给他时,他按住她的手,「乖乖收好,我还没要,你还不了。」 钟霓没好气道:「那我弄坏,你不要找我赔呀。」 陆钦南不搭腔,按着她肩膀,推着她往前走。送钟霓回到钟嘉苇那边后,陆钦南找了个完美的工作藉口离开。 回到马会中心楼,朗聿凡已从交易地点回来,买方也已平安离开跑马地。 会议室内,寂静无声。 陆钦南坐在桌前,见朗聿凡推门进来,捻灭指间的香菸,摁进菸灰缸中,问他今日邀请madam钟过来,是乜意思。 朗聿凡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陆钦南手里的金属火机用力扔进抽屉里,在抽屉中放置着一把玲珑小巧的黑色的枪,他按住枪口,问: 「你引我跟她碰面,是考验我还是考验她?」 朗聿凡笑得讳莫如深,「我只想确保绝对安全。」 * 钟霓坐在餐桌前,托着腮看着桌上已打焉了的花,伸手拽了下来。钟嘉苇拍了下她作怪的手,「点?一秒都离不开傅时津?」 钟霓捏着花瓣,没有精神地否认,「没有啦。」 白日里的情人节算不上情人节,白日太亮堂,毫无浪漫可言,浪漫应该属于黑夜。入了夜,黑夜成了他们的天然掩饰,要他们放下道貌岸然,与身边情人表演放纵。 可惜,她身边并无情人,连表演放纵机会都没有,只得乖乖同姑妈回家。回家没多久,有人送来一份文件,菲佣转交给钟嘉苇。 钟嘉苇自行拆开,是关于马主文件,看到马主名字是钟霓,吓了一跳,以为她乱花钱,买了一匹价值不菲的黑马。 钟霓下楼,拿过文件,边看边同姑妈否认,「我没有啦,我疯了?我买马做什么呀?」 她没疯,某人倒是疯了—— 价值万元的黑马,是今日上场比赛的那位9号,名字只有一个字母,n。 「不是你买的,那是便个买的呀?」 「我赢的。」 靠,赢来个只会跑第四名的马,有什么用呀。 ☆、094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浪费给月黑风高夜,也太可惜了吧。丧龙一脸丧气, 丧到连烟都食不下, 坐在车内,远远地看着madam钟的房间灯光暗下后, 才准备发动车子离开。 祖宗要他将马主文件送过来,他哪有胆子进钟家公馆?对上madam钟,万一一条胳膊被她卸了点算?保险起见, 另找一位脸生的小弟送过去。 小弟太年轻,不懂事,好奇心太重,话都不会讲,「龙哥, 估唔到, 原来你钟意的是有钱人家小姐呀, 估唔到啊,龙哥,原来你还会写情书呀?」 果然是傻仔啊, 一封文件当情书?呵,难怪情人节没靓女约啦。 丧龙送小弟后脑勺一巴掌, 「关你q事啊。」 「龙、龙哥, 你睇啦……」小弟捂着后脑勺,指着公馆另一侧的墙头。丧龙骂骂咧咧,看过去。 月黑风高夜, madam竟然翻墙?情人节浪漫夜,翻墙搞乜呀?难道要去私会?丧龙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他抓住小弟衣襟,恶声威胁:「不要同祖宗讲,知不知啊?」 小弟不知所以,但见油尖旺龙哥太兇,乖乖点头总没错。 丧龙远远地跟在madam钟身后,目睹她进江月家,确定很长时间没出来后才调转车头离开九龙,回去同陆钦南汇报。 madam钟真是古怪,一面做淑女,一面做凶神恶煞差婆,要辣有辣,有甜有甜,哇,两种味道浓烈搅拌,好刺激。演技真高超,比宣大小姐不知犀利几多啊。 院子里,陆钦南捏着水管沖洗车身。从马场回来后,他便一直冷着脸,浑身透着一股生熟人都勿进的气场。 丧龙站在一旁,水溅到身上,他都不敢在这时候吭一声,生怕惹男人发火——别以为祖宗真好脾气,越是平静越是可怕。 也不知是中乜邪——朗聿凡到底是乜人啊?查他底细,资料都好清白,若有诺贝尔好人奖,一定是颁给朗聿凡。查不到他底细,陆钦南手里的棋子就没办法动,因为不知动了之后,下一步要面临什么。 陆钦南突然将水管砸向车身,水管不受控制,从车上滑下来,一股水全沖向他,腰部以下全遭殃。丧龙屏住唿吸,看了眼陆钦南,默默关掉水龙头,站在一侧,静静等着。 男人一脚迈过水管,离开庭院,往屋里头走,穿过后院,将湿漉漉的居家鞋踢在门口,光着脚回楼上房间换件干净衣服。 第224页 丧龙只扯了扯裤脚,等着人下楼。不用多久,男人便换好了衣衫,灰白棉衫,太轻松的色调,丧龙看一眼,只觉男人气压没那么低了,才敢大口唿气。 自从游轮上解决三位叔伯之后,祖宗便好古怪,讲阴晴不定又不像阴晴不定,倒更像强制性压抑,小小阿芬讲一个人心事太多,压抑时间太长,会得病的,最差是自虐咯。 他见过男人大发脾气的样子,忍不住时便砸东西,可现在是砸无关紧要的东西,到底是将所有不快、心事全都压下去了,他很担心,怕陆钦南真像小小阿芬讲的那样,得病,自虐。 陆钦南坐到靠窗边的单人椅上,目光越过窗户,望向庭院孤寂的夜晚。 「点样?」 「madam钟收下了。」丧龙察言观色,自觉补一句,「madam钟看起来很满意。」是满意,不是开心,满意这个词更能让男人信服。 陆钦南垂目,捏住袖口,漫不经心摩挲着。「今日马场,有无发现乜呀?」 丧龙想了想,选择如实汇报:「madam钟先入场,后面还有一人跟着进场了,是重案组的人……江月。」说着,顿了顿,又将跟踪钟霓到江月家里的事情也讲了出来。 陆钦南往后一靠,盯着外面。 月色太淡,淡到院子里仅有的一株花都失去了颜色。 「她们有无发现乜?」 「应该是拍了照片,我们安排的人让江月平安离开了。」丧龙望住陆钦南,大胆猜测:「madam钟会唔会已发现朗少真面目?」 她那么聪明,发现朗聿凡真面目是迟早的事情。 陆钦南按住额头,闭上眼睛,想像她收到马主文件后会怎样满意?她知不知那匹黑马,一开始买下时,马主名字便是她。她喜欢刺激、热血沸腾的感受,而烈马正好承载那般感受,浑身蕴满力量,你稍微刺激它一下,它便能发挥它天生的奔跑能力,肌肉力量,浑然天成。 他睁开眼睛,「告诉刘锦荣,警队里的钩可以挂起来了,先从西九龙高层开始。」 西九龙警署内部的混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清楚,让他们的鬼影暴露是从唐绍坤的死开始,之后,傅时津被侯爷发现,由陆钦南亲手解决,从花甲那里得知几位叔伯安排新进马仔通过警校入选,进入警队,更甚者是渗入总部,由总警司钟柏年一案便可知背后到底有多少双手。 刘锦荣要维护警队形象,如果从警队下面人开始,只会让高层更有机会施压,继而使其不了了之,一如唐绍坤之死,只需做点小动作,便可以结案。 他身后有无数双眼,身后那条路,扎满刀子,是一条血路,他没回头可走,只可以继续往前,即便前面可能是更深的黑暗。 他没得选。 在除夕到来之前,如宣文汀所愿,陆钦南早早安排人接回宣雪。不知美国到底是有什么灵丹妙药,让昔日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变乖不少。 宣文汀抛弃过宣雪,这一次叫她回来,一点点关心都恐变成一剂甜蜜勐药,要她乖乖做宣大小姐,对她老豆唯命是从。 陆钦南凝视着车窗上的雨痕,他不希望、也不允许宣文汀有一秒温情时刻,哪怕是假的,都不能允许,在车子到达半山别墅之前,他要扼杀掉这种温情。 车厢太安静,丧龙觉得好不可思议,美国是乜地方啊?竟能让宣大小姐可以这样安静?乖乖坐着不动?那他一定要努力攒钱,送小小阿芬去美国念书,搞唔好她也会变乖,总不会一天到晚没大没小,喊他笨蛋哥哥。 陆钦南转过脸,笑笑地望着身边的宣雪,「阿雪,回来不开心?」 宣雪靠着车窗,低着头,听到他声音,指甲陷入掌心,不去看他,「你不要明知故问。」 他按住腕錶,瞄了眼上面的时间,「你爹地立了遗嘱,你知不知啊?」 宣雪抬头,看他。 「很遗憾,」他唇角微弯,眼里却毫无笑意,「遗嘱对你一字未提。」 「不可能!」宣雪攥住拳,揪住衣服,「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可能这样对我!」忽地,她放松下来,目光平静地望着陆钦南,「你呃我,你又想利用我?若我爹地真立了遗嘱,他一定是先防你,你是陆良的儿子,他怎可能让你知他遗嘱内容?」 陆钦南嘆了口气,好失望,「你咪忘了,你杀了他未出生的儿子。」 宣雪恨不得咬碎牙齿,张嘴想要反驳,却毫无理由。怪她,她针对阿粒,可那是个意外呀……难道,她要为那一个意外而付出代价?一个意外而已啊。 未出生的儿子,比得过她? 比得过,当然比得过,宣文汀想要儿子想疯了!也不知他是造了什么孽,明媒正娶的太太,无法生育,搞来搞去,在外与鱼蛋妹有了她,不干不净……除了她,再无其他子女。(鱼蛋妹:援-交女) 怪得了谁呀? 陆钦南收回目光,目的已达到。等车子到达半山别墅后,这对父女,不会有真温情,哪怕有一点点温情种子,没有养分浇灌,怎有机会长大呀。 雨淅淅沥沥下着。 车子停在前院,有佣人撑伞过来,帮忙撑伞、拎行李。宣雪站在伞下,头顶是哗啦啦的声音,漫进耳朵里,对眼前这栋别墅,依旧熟稔,可熟稔之后,是畏惧。 她下意识回头看陆钦南。 第225页 陆钦南从车的另一边走过来,接过佣人递过来的雨伞,撑开,走到宣雪身侧,「回家。」 两个字,将她心中畏惧压灭。 更深的畏惧不是宣文汀,而是身边这个男人,曾践踏他尊严,曾以为可以掌控他,可以让他一辈子对自己唯命是从,却输得一败涂地。 遗嘱,对她一字未提,她当真要一无所有? 雨伞上的声音告诉她,是真的,无比清晰,眼前的豪华别墅,没可能倒塌,而她不应该一无所有。不应该。 她抓住陆钦南的手,可怜兮兮的,「阿南,你帮帮我……我不可以一无所有。」 陆钦南目光静静,抽出自己的手,「我帮不了你。」 她不相信,几乎要哭,哭着求他。在美国,她受苦受够了,不可能再过上那样的日子,这栋豪华别墅,车库的豪车,都该是她的,宣文汀的财产,该有她一份的! 陆钦南面无表情,扒开她的手,「你爹地已有新合作人,你也知,我是陆良的儿子,他只会提防我,不会信我。我帮不了你。」 宣雪怔怔的,看着陆钦南走远。她狼狈跟上,佣人不敢太靠近她,让她淋了雨,心惊胆战,却又好奇怪,大小姐竟然没发火。 受过苦的大小姐,傲气都被磨灭了。 陆钦南将宣雪送到家,便要离开。 宣文汀喊住他,讲:「除夕来这边过年,食顿饭。」 陆钦南笑着接受。 他转身,一步一步离开别墅,穿过长廊、短廊,两边的壁灯全都往后褪去,眼前越来越暗,身后越来越亮,亮到极致后,暗了。 他站在前庭,听着雨伞上的声音,是一样的,同那一天,一样的。 陆良坚持要做正道生意,做了话事人后,更要坚持,这种坚持是阻碍了其他叔伯的财路,遭人厌恨,身居高位,又妨碍人财路,自然也引来杀身之祸。 叔伯知陆良重情义,便利用情义逼他走上死路。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雨,淅淅沥沥的,不大不小,毫无杀伤力,简直像是上帝在流泪。陆良横死街头,他到处躲藏,淋了一身的雨,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血水,亦或者是雨水。 「祖宗……」丧龙在院外叫他。 他掀起眼皮,关上沉重的记忆门,往前走。 与那一天唯一不同的是,陆良死了,他还活着,活着见明日的晨曦。为此,他也扼杀了属于自己的温情。 明日晨曦,是一九九六年二月十八日,农历除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0 21:03:08~2020-03-18 21:0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蜜橘 20瓶;暮城伤白 10瓶;4162896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5 天色未暗, 整栋别墅皆已灯火通明,佣人聚在后院, 准备今晚年夜饭。今日除夕, 不同平常日,半山别墅当然要做到最气派、最热闹。遵循老规矩, 先祭祖,后食年夜饭。 宣文汀着深色花纹唐装,手捧一炷香, 模样虔诚,一如他腕间佛珠。 今年不同往年,年前发生的事情太多,而年后是最重要的一年——一九九六年,最后一年。借着祭祖之日, 他们需求一份慰藉, 死人嘛, 没灰尘,只剩牌位、没眼睛、没嘴巴、没耳朵,不信他们要信宾个? 请祖先保佑, 人活一生,但求平安发财, 不是发财, 便要发癫。 陆钦南站在宣文汀身后右侧,平静地望着这位已经老了的男人,哪怕身边有年轻靓女作陪, 激起他年轻心态,也抵不过衰老事实。 举头三尺有神明,好人会死,而坏人总会老。 他话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不是两年,也不是十年,是二十年,他的二十年时间都烂仔这里,扎根深入,难以自拔,永不见天日。 若是,假如,他同傅时津一样,一定能有个普通且正常的生活罢。 …… 钟声响起,祭祖结束,各位大佬先后一一入席。阿粒贴着宣文汀身边坐下,两人相处模式,在旁人眼里,似比过去更亲密。 陆钦南坐在餐桌最下位置,几位叔伯内心上演各种戏码,面不改色。坐最下位置,乜意思啊?今晚年夜饭不是乜乜温馨团圆饭。 一桌精緻餐点上毕,各类食物都有好寓意:鱼,财富有余,年年有余;油炸至金黄色春卷,寓意新年财富黄金万两;年糕,步步高升…… 除夕,连食物都要来哄骗世人,要世人对新的一年充满美好期待。 「阿南,今日除夕,昆叔本该也坐在这里。」宣文汀语气不轻不重,却甚有力量,几位叔伯脸上若能显现色彩,只怕今晚都可以欣赏彩虹。 阿粒默默品尝杯中红酒;宣雪坐在宣文汀左侧,捏着银质筷子,微微垂眸,不动声色。 陆钦南捏转着手里的杯子,扫了眼在场的叔伯,神情淡淡,缓缓起身,双手持杯,对各位叔伯讲声对不住。 当日,他解决昆叔,除了有两位叔伯知情,没人会泄露,搞定这两位书包,谎言要如何炼,都是看他意思。 昆叔得罪陆钦南,背后搞飞仔龙,趁人之危,自家人打自家人,话头丢外面讲,都讲不过去。论理,陆钦南占据最大优势。 一声对不住后,陆钦南提及利益,叔伯们纷纷开口,只夸赞阿南做事有分寸,又不是要昆叔死,只需他去里面坐几年而已,俗话讲发财立品,出来混,难不成还能对兄弟下死手? 第226页 安排昆叔主动自首,揽下定叔丢下的烂摊子,『美金』一事告一段落,刘锦荣这段时间安静不少,难道不是好事? 陆钦南为表歉意与诚意,先干为敬。 宣文汀目光发沉,陆钦南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漏洞,正因没有漏洞,才叫他心生不安。朗聿凡怀疑陆钦南,四处掀起小风小浪,企图找到漏洞,除了那位姓钟的差婆古古怪怪之外,便找不到旁的了。 朗聿凡提议放手,尽管让陆钦南负责,定叔一死,除了他,还有宾个了解?靠文昊叔?只怕到时会让侯爷吞掉不少。 宣文汀心有犹豫,陆钦南毕竟是陆良的仔。 朗聿凡告诉他:做人、做事都需谨慎一些,谨慎没错,可放手一搏也有必要。这是一九九六年,不是一九八六年。 阿粒手里的杯子,突然贴上他的嘴唇,冰冰凉凉,浓香红酒气息,令他转过视线,在阿粒的靠近间,不知觉打消方才危险的想法。 九点后,叔伯们、后生仔各位各家,需回家同家人守岁,也许还来得及吃一口家人亲手做的餐点,食不下也要努力挤开位置留给家人。 陆钦南喝醉,丧龙没有跟过来,无人开车,阿粒安排佣人送他去楼上客房。楼下只剩宣文汀与宣雪。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秒针嗒嗒嗒地走动,静静等待农历初一、新的一年来临。 嗒——嗒——嗒—— 秒针、分针、时针整齐指准午夜十二点,全港夜空绽放无数烟花,整点钟声在爆炸的焰火声中散开。 躺在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 昏暗的房间被窗外的焰火点亮,亮光断断续续,他眼里的光,正在亮起、暗掉,亮起,暗掉……反反覆覆。 夜色在焰火声中蔓延。 他的爱、欲亦是。 维多利亚港,年夜狂欢,全港市民一定目睹今日灿烂。 第一年的年夜,人潮拥挤的维港,她在那里; 第二年的年夜,她仍在那里; 第三年、第四年……他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着她,眼里灿烂的不是夜空焰火。 门突然开了,回忆与想像无端被打断,他重新闭上眼睛。 宣雪来到他身边,向他摸过去的手还没得到什么,手腕被男人用力握住,也顺势朝他身上倾过去,单手堪堪撑在他胸膛上。 焰火暗去,房内陷入昏暗—— 他盯着她,目光冷冽。 焰火绽放,亮光从窗户重新溢进来—— 他推开宣雪,敛起所有情绪,对她突然的靠近,不喜不怒,毫不在乎,唯一在乎的是他衣服上的皱褶,会不会有味道,他慢慢想着,他记得,阿霓不喜欢。 宣雪再次尝试靠近他,陆钦南绷起咬肌,转手掐住她脖颈,推着她远离自己,「点?宣文汀同你讲了乜啊?」 昏暗中,宣雪瞳孔紧缩,畏惧在她眼里放大,她拍打着他的胳膊,「没……没啊……」 陆钦南利落松手,起身离开床,走到窗边单人椅坐下,酒精洗脑,真的会让反应变迟钝。今晚年夜饭,有人食不知味,有人慾壑难填,显然,宣大小姐什么味都没尝到。 他点上一支万宝路,浓烈的尼古丁熨烫味蕾、感官、神经,些微醉意慢慢散去。他望住走到身前,挡住窗外焰火的人。 「原来,你讲真,我爹地真的不信你。」宣雪盯着眼前的男人,在他脸上看不到方才一瞬的阴戾,畏惧不过片刻,消化后,脑子清醒了,她没输,一无所有才更赌的起。 陆钦南微微仰面,眉头挑起,「宣文汀讲了乜啊?要你试探我?」 「你知道,我在宣文汀面前随口一句话,都会让你失败。」 香菸送进唇间,听到宣雪的话,他目光带笑,吞云吐雾间,他笑出声,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来,他笑望着宣雪,「阿雪,你想不想亲眼看到他遗嘱?」 宣雪凝视着他脸上的笑,久久没回答。 等不到她回答,陆钦南摇头,笑意愈深,「你们父女俩真有意思,他不信我,你也不信我的话。」他捻磨着指间香菸,垂下眼帘,「你爹地书房有一尊佛像,佛像后面有保险箱,你打开看看便知。」 一面吃斋念佛,一面杀人放火金腰带,做人不可以这样矛盾,干脆一点,要么吃斋念佛,做个纯粹好人,要么做个纯粹坏人。 文明法律时代,不允许有这样的矛盾存在。 宣文汀信诚的佛,终于也要背叛他。 隔日是农历初一,众人都要去公司香堂祭祀。义合虽解散,但还有壹和,明面是公司,做正当生意,实际和过去的义合併无多大区别,义合坐馆还是那位坐馆。 今日比昨日更甚热闹,古惑仔齐聚香堂,整整齐齐排队,按地位高低从前至后,坐馆、堂口大佬、红棍、白纸扇、草鞋、最差是四九仔啦。 堂前是红袍关帝神像,一手捋须,一手横刀,威灵赫赫。话事人宣文汀手撵一炷香,摆至额前,虔诚祭拜关帝。 祭祀结束后,根据功劳簿,发放丰厚利是。(利是:红包) 订好茶餐厅包厢,众大佬一同过去,商量今年生意事宜。陆钦南临时离场,他擅自处理昆叔,本就惹叔伯不满,无所谓他留不留。 茶餐厅包厢,吊灯亮得刺眼,宣文汀同各位大佬呵呵笑着,谈到今年计划,沉思片刻,笑着讲:「我老了,今年到届,要让新人上位了。」问及斌叔有无意愿,斌叔忙摇头,想到昆叔被陆钦南教训场面,他哪有胆子争话事人位置。 第227页 跟在斌叔身后的后生仔眼睛一亮,冲动问出口:「汀爷有无人选啊?」 人选?大家一致默认是陆钦南。 宣文汀冷笑一声,「他?他没资格。」 点解?侯爷看中的人选,点会没资格? 「陆良的教训,你们没食够?点?还想从他儿子身上多食一次?」 后续事宜,不方便让后生仔听,只得让他们离开。 斌叔身边后生仔离开后,拨通丧龙电话,将包厢内对话告知对方。 * 陆钦南收到荣叔短讯,驱车极速到正月茶楼。荣叔告诉他,昨日不知发生乜,钟小姐回公馆过年,不曾想年夜饭变闹剧,钟小姐不知所踪,今日一早,高太找到茶楼要追究,指名道姓要陆钦南出来,等一上午,没等到人才离开。 追究什么?钟嘉苇当然是已经知道了,知道傅时津不是傅时津,为此大发雷霆,严厉训斥钟霓,这种事情不是从她口中得知,而是从令人讨厌的外戚口中得知。真令人匪夷所思,荒唐至极!搁到法律上,都讲不过去! 陆钦南忘记了,忘记了每年钟霓回老宅,总会半路离开,不像离开,更像逃离。她最厌除夕、新年,从古至今,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讲祝福像恶劣哄骗。 祝你新年快乐,恭喜发财,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喜乐安康……不问缘由、不存目的,随口一句祝福,自然而然地哄骗。 全国市民乐此不疲,点解啊? 那时—— 钟霓回一趟钟家老宅,本该欢欢喜喜,偏偏与她爹地不欢而散。她逃离现场,驱车直奔维港。傅时津要出现在她身边,太难,工作至上;他不同,他一无所有,没有伟大责任,可以随时丢弃那些,来到她面前,给予她安慰。 钟霓泪眼朦胧,想索要一个拥抱,却担心破坏自己在傅时津面前的形象,只柔声索求一声新年快乐。「傅时津,不如,你同我讲一声,新年快乐,好唔好啊?」 他乐意至极,「新年快乐。」 钟霓擦掉眼泪,笑起来,「恭喜发财!」 「同喜。」 「唔对啦,你应该同我讲别的祝福语。」 他微微蹙眉,突然伸手捏了捏她尚有婴儿肥的脸颊,「不是讲祝福像哄骗咩?点解还要我同你讲这么多?」 钟霓歪歪脑袋,露齿一笑:「你祝福,是甜蜜哄骗,我接受。」 …… 陆钦南坐在深红木椅上,按住发涨作疼的额头两侧。不是忘记了,是他沉浸于自己布置的狠辣棋局中,谨慎警惕周遭危险,享受报復快感,特意不去想与她的任何事情。丧龙不在他身边,无人向他汇报madam钟近日情况,每日早、晚,丧龙都要拿出记事本,同他汇报,都练就出电视主持人播报风格。 荣叔讲已安排人找了。陆钦南闭了闭眼,摸住腕间发圈,心口发沉。他告诉自己,她不会有事,她厌恶他,愈来愈深,一定留着所有怨恨,等待他日抓到机会,一定不会手软。 他牵引她走到昔日傅时津的位置,教她对准自己,如何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他教了她,她一定会。 在众人齐聚香堂的时间里,宣雪进书房找遗嘱,一份律师早就掉包的遗嘱,因宣文汀随时会做出变动,遗嘱并未真实生效,只是一份证明而已。 宣雪输入自己曾经见过的数字密码,打开保险箱,找到遗嘱文件,上面还有手写字体,内容对她只字不提,她喉咙发干,十分难过,不愿相信。 至亲血缘都敌不过一个女人? 不得已,她向陆钦南哭诉,求他帮忙。 别墅内,空荡荡的,她哭声再小,站在外面的丧龙都听的一二清楚。 陆钦南轻轻嘆息,伪装好人面孔,「我帮不了你——」 「今年到届了!」宣雪趴在陆钦南膝盖上,双眼潮湿,却泛起希望,「我能帮你,除掉他,要他一无所有,你不是恨他咩?良叔是他找人做掉,你做掉他,天经地义……」 陆钦南突然冷住脸,抬脚踹开她,起身要走。 宣雪抱住他小腿,狼狈哭泣,在美国发生太多事情,她无力承担自己将来一无所有,那份卑微屈辱,她不想再次承受。 她情愿向陆钦南乞求。 「我爱你,我爱你——」 陆钦南冷声嗤笑,回头,垂眸望她,「我利用你,你还爱我?」 宣雪抬起头,面带泪痕,楚楚可怜,「阿南,至少以前,我爱你的呀,我帮过你,我救过你啊,若不是我,那些叔伯早就做掉你……」 陆钦南蹲下身,捏住她下巴,「是啊,你救过我,若不是你,那些叔伯早就斩草除根,可是,阿雪啊,你爹地从来不信我,别看他表面对我和和气气,好像真当我是他义子,我现在若走错一步,结果和当初没有两样,十几年后他们仍可以斩草除根。」 「你爹地如今有朗聿凡做金主靠山,他肆无忌惮,除非……」他揩掉宣雪脸上的泪痕,「除非让你爹地相信我。」 怎么做,她心里有数。他拉开宣雪的手,走出房间,让佣人送她离开。 晚上,飞仔龙带着小阿芬回到油尖旺,同陆钦南汇报近日事宜,正要提到madam钟时,陆钦南让他闭嘴。 丧龙捧着记事本,愣了片刻,自觉闭嘴不言,等许久,又听这位大佬开口问:「她在哪?」 第228页 靠,让我闭嘴,还提问?有没搞错?! 他告诉陆钦南,madam钟在傅时津的那栋旧楼。 将近午夜,月亮被厚重的云海藏住了一半。 钟霓打拳打到累,金属飞镖划破手指头,脸颊红红,不是打拳热到红,是她惹恼姑妈的下场。从小到大,从未遭姑妈打过,这次,真是触到姑妈底线,她被打,丝毫不冤。她真是气晕头,居然对姑妈恶言相向——「你不是我妈咪呀!我的事情,你管太多啊!」 她捏着飞镖,慢慢靠墙坐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过去一晚,好像没那么疼了。 屋内灯光突然暗调,她静住,捏紧手里的飞镖,起身,摸黑离开房间,摸到抽屉里的打火机,正要按下去时,她的手被握住,紧接而来的是急躁的拥抱。 她转过身,来不及抵抗,唿吸被对方汲取,双唇被舔舐,继而钻入,潮湿与温热纠缠。黑暗中,暧昧气息静静流淌。她闻到甜腻葡萄酒气息,然后也尝到了。 他握着她的手,按住她手里的塑料制打火机,用力一摁,火焰亮起,忽地灭掉。 她单手紧紧攥着他单薄衣襟,嘴唇作抖,在一瞬的光亮里,她跌进他深如海的目光里,一瞬的,整个世界都暗了,枯瘠、饥渴的感官如遇春雨,想要靠近他,又不可以。 他脸颊贴着她的脸颊,他的脸颊是冰凉的,感受着她脸颊上的温热,微微侧过脸,轻轻吻弄着她受过伤的脸颊,软唇安慰、舌尖舔舐,怎样都好,却都好荒诞。 她作抖的嘴唇贴到他耳廓。 厌恨不已,偏偏又只可以是他,只他可以安抚她的暴躁。 他吮掉她掉下来的眼泪。 黑暗中,彼此都有默契,谁都不要讲话。不讲话,方便她自欺欺人,当此刻甜蜜是无罪。 ☆、096 灯光重新亮起。钟霓没多余时间细究自己的复杂情绪, 短短十几分钟,天堂地狱不分, 拥抱消失, 她重回人间。卧室门外漆黑一片,这人间没有他。 钟霓低下头, 握了握手,手心发潮,留有他的气息, 耳朵、脸颊、鼻尖、眼睛,他都安抚过。 她承认,这是新年最佳甜蜜哄骗。 骗子。她恨得快要咬碎牙。 骗子骗术高超,哄得她暴躁情绪得到久违平静,一平静下来, 她便为昨日在老宅发生的事情自责、后悔, 对姑妈恶言相向后逃离现场, 钟家所有亲戚在场,姑妈要承受什么可想而知。 她要回公馆,同姑妈道歉, 顺便拿一样价值不菲的东西。 这时候的公馆,家庭气氛低到极点, 幸亏菲佣不在, 否则一定更难堪。钟霓动作轻轻,在公馆院外踌躇,抓了抓头髮, 手指在墙上蹭了几下,摸了摸脸颊,抬膝蹭了下墙面。 脏兮兮的,狼狈糗样,搞唔好姑妈见了会心软呢? 可一进门,没见到姑妈,只见姑父愁眉苦脸。 他讲:「阿霓,你太冲动。」多余指责她的话讲不出口。 钟霓知姑妈怒火一定也烧到姑父身上,低头道歉,上楼找姑妈,到卧室门口,却不知要怎样敲门。 高楚杰从她身后经过,指了指书房,要她过来。 书房里,高楚杰倒过桌上沙漏,十五分钟的时间。 他抬眼,扫了眼钟霓,「故意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好叫人心软?小心思不少,冲动性子倒是一点都不改。」 「姑父,对唔住。」 「真知错?」 「……嗯。」 知错是一回事,她的疑问是另一回事了。她回想在老宅发生的事情,姑妈没有接触过外人,点会知傅时津的事情? 「姑父,姑妈点会知啊?」 高楚杰神情沉重,「我已问过你姑妈,她讲是表嫂无意提起,细问后才知。表嫂常年在加拿大,按理来说,她没渠道可知。」说着,高楚杰将手里的文件交给她,「你爹地要我交给你。」 钟霓眉头一挑,爹地会给她东西?她有些不适应,迟迟没接过手。 高楚杰将牛皮纸文件袋扔给她,「我已安排人盯着表嫂,这段时间,你要注意,知不知啊?」 钟霓捏着手里的文件,点头。 高楚杰眼神放软,抬手揉了揉她有些乱的头髮,「去同你姑妈好好道歉。」 钟霓将文件放回自己卧室书桌抽屉里,再轻步走进姑妈房间。 房间里一盏落地灯,立于沙发后面,静静投下淡光。姑妈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翻阅手里书籍,只是翻着,并无心思看进去。 听到身后开门声音,钟嘉苇翻了一页纸。有错的人走到她身后,影子落在书上,低声道歉,得不到回应,又绕到她身前,半跪着,不敢抬头看她,额头抵在她膝上。 单薄的毛毯从膝上往下滑了几寸。 「姑妈,我知错,我话错,请你原谅我。」 钟嘉苇静默片刻,合上书,放到一旁矮桌上,抬手欲要抚上阿霓发顶,半途又收回,轻声嘆息:「你每次认错,第二天仲系犯错……阿霓,我可以纵容你,但唔代表我唔会难过。」 钟霓抬起头,眼眶红红,看了姑妈一眼,又低下头,「姑妈,我话错,惹你唔开心,惹你难过,系我唔好……」 钟嘉苇默然无言,对阿霓,她是担心多过生气,阿霓不是一般小孩。 从学校老师那里分析得知,阿霓自小缺乏关爱,惹事、打交、逃课,在长辈眼里,是幼稚行为,幼稚到令人心疼,正因缺乏关爱,才忍不住想要博得旁人关注,哪怕是打交。 第229页 老师电话联繫家长,往往都不是好回復,是家中佣人接电话。 「你爹地妈咪呢?」 「没……」钟同学难以启齿,隐忍数秒后,竟口不择言:「我没爹地妈咪啊!他们死咗!」 老师惊怔,更需要联繫钟同学家长,好不容易,终于联繫到有用家长,钟同学的姑妈。 老师告知钟嘉苇关于钟同学情况。 打交是常有的事情,好强、不认输、固执、软硬不吃,怎样哄都没用,联繫家庭情况,请家长一定要关心钟同学身心健康。 话音未落,有同学闯进办公室,讲钟同学同人打交! 慌忙赶到现场,钟嘉苇看呆,惊愕不已,十二三岁的小女生按住男同学,一拳一拳打在他脸上,怎可以这样暴力?她拉住阿霓,正要开口训斥她时,她转过脸,擦了擦脸,先人一步,讲:「我没错!他嘲笑我!」 嘲笑你乜呀? 嘲笑你好可怜,运动会亲子运动,只你一人,考试全a满分有乜用呀?哇,你不会没爹地妈咪?好可怜!我们一定要关心钟同学—— 钟同学一拳打中讲废话男同学的鼻樑。 钟嘉苇把所有关心、关爱给予阿霓,希望她健康快乐。她要入警察,做警察,钟嘉苇阻止无用,只可以纵容她;她要同傅时津拍拖,劝阻仍无用,也只可以纵容,同傅时津拍拖,她开心就好。 可…… 阿霓一颗心全放在傅时津身上,当初傅时津失踪,不论死活,她坚持寻找,不懂放弃。傅时津死了,她是乜心情啊? 结婚那日,阿霓不知多开心,比入警校时还要开心。钟嘉苇总觉得,自己同意了,没有错。 现在呢? 钟霓仍在道歉,抓着姑妈的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一边打一边讲自己嘴臭,刷牙不管用,要请姑妈好好教训。 钟嘉苇目光微微湿润,笑了医生。 钟霓抬起头,望见姑妈笑容,一颗紧张的心回归原位,重新供血。 「姑妈,原谅我,好唔好啦?」 钟嘉苇揉了揉她发顶,「那你呢?」 「乜啊?」 「傅时津……」钟嘉苇盯着钟霓的脸,「你唔难过?」 钟霓怔住。 落地灯的淡光明明已经很低调了,却仍觉好刺眼。她眨动眼睫,慢慢低头,半张脸陷入阴影,半伏在钟嘉苇膝盖上,对着疼爱她的姑妈,她难得诚实,「……难过。」 「难过,但又不是特别难过,好奇怪,是生气。」她眼睛发酸,在心里继续讲:「我有向上帝祈祷,祈祷他平安回来,上帝骗了我,他也骗了我。」 都怪江月讲话每次都正中红心,简直邪门,难道她是圣母玛利亚传话者?讲她的感情是病态的,也幸好是病态,不是扭曲。 明明不爱傅时津,偏偏要缠着他,当他是乜呀? 你当他是你枯寂的灵魂、寻求精神心安的救世主啊? 太荒谬了! 最后呢,你有无爱上他啊?不是傅时津的傅时津。 可惜,他骗了你,温柔、甜蜜、宠溺,哄的你一口又一口,咽下他精心配制的甜蜜恶果。 甜吗? 嗯,很甜。 你有无后悔啊? 后悔。 可……后悔,往往却是执着过的恶果。 日日夜夜的尝受,曾经恶果多美味,如今就有多难戒。 甜过之后,得不到了,没有了,防空洞不復存在,她一日比一日不像自己。 钟嘉苇轻轻拍抚着她后背,许久后,「阿霓,我没咪嘅要求,我只要求你健康、平安,你明不明白?」 当然明白。 她会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前提是平安。 钟霓抱住钟嘉苇,「姑妈,我明白咗。」 离开姑妈房间,回到自己房间,摁亮书桌上復古色檯灯,亮光打在浅色调桌布上,钟霓摊开爹地交给自己的文件。 文件袋里是一叠资料,第一张是手写档案资料,资料内容主人公是朗聿凡。 朗聿凡在港早期的家庭情况,以及朗聿凡爹地。 70年代末,香港社团与警队是互帮互助状态,一如社团与警队都拜关公,前者只问忠义,后者只问黑白,也有部分商人为稳固在港的生意,会同社团合作,社团收取「保护费」,每年一份丰厚的利是,在人际社交方面,会同港督来往,这社交网中,朗聿凡的爹地在其中,钟柏年亦在其中。 这只网涉及的人太多。朗聿凡的档案不得不清白。 郎先生车祸过世,朗聿凡举家搬离香港去新加坡,很多事情都被抹灭了,无人再知,除了上一辈。 爹地给她的资料,还是过于保守了,钟霓心想着,细节部分不让她知道,又为什么要她知道这么多。他乜乜都知道,知她暗地在查昔日的邻居。 钟霓将资料整理好,放到抽屉下面的暗格里,摸到那把左轮与蓝钻项鍊,顿了顿,慢慢拿出来。madam关提供的情报,提及陆钦南。 陆钦南与「美金」有关系,那么,韩定只怕是出头的替死鬼,义合昆叔主动自首,与陆钦南逃不了干系。 她握住左轮,眼睛清亮,映满的是黑魆魆的洞口,无端陷入记忆之中—— 「傅时津,你可不可以讲畀我知,你点解要做差人呀?」(讲畀我知:告诉我) 「你知不知香港犯罪率是多少啊?」 第230页 钟霓摇摇头,她不关心这些,当然不知。 傅时津语气平和,「有位小姐要结婚了,她的未婚夫很忙,她只得一个人去珠宝店买戒指……」话未讲完,钟霓嘆了口气。 「一个人去买戒指,哇,那位未婚夫未免太不合格了!」 傅时津笑了,问她:「你知不知后来发生乜呀?」 「买到流嘢嚟嘎?未婚夫突然出现,surprise?」(流嘢:假货) 傅时津被她的猜测逗笑,继而严肃,告诉她:「有匪徒突然出现,扔了炸弹,那位小姐无辜被牵连,当场死亡,死相很惨,她的未婚夫很伤心,决定要抓到那些匪徒。」 钟霓被引起好奇心,深深地盯着傅时津,大胆猜测:「那个未婚夫是你?」 傅时津看了她一眼,温柔笑笑,告诉她,这位未婚夫是唐绍坤。 其实,做差人呢,没什么理由的,若真要讲什么理由,可能是拿一份稳定薪资,但他是傅时津,于是,更接近他想法的理由,应该是保护身边人。任何一个犯罪,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何时何地,犯罪一旦发生,一定有人受牵连,也一定有人失去所爱之人,像无辜被牵连致死的那位小姐。 钟霓睁大眼睛,心想坤叔运气未免太差,换位想一想呢,如果换成自己呢?失去所爱之人,她是什么心情呢? 「可……」 这时候的钟霓对傅时津是贼心不死,同新记太子段坤走得近,真要讲犯罪,她一定有潜质,若无人阻止她,她一定踩太子段坤上位,做最风光飞女,与她爹地做最完美敌人。 「如果,我是讲如果啊 ,如果,是你爱的人犯罪呢?」 钟霓眼巴巴地望着傅时津,万分期待他的答案。 「秉公处理。」 傅时津的答案没有丝毫犹豫,正直的有些冰冷。 钟霓怔怔地看着他,一面庆幸自己有回头机会,一面也因他的不犹豫而有一点点酥酥麻麻的难过。 如今,这个问题,从记忆深处迴转到她面前。傅时津的声音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迴荡,那四个字像极了咒语,要催她行使职责。 * 半山别墅,二楼小厅漾着淡淡的菸草气息。陆钦南静坐在真皮沙发上,眉眼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坐他对面的宣文汀,好似失去什么珍宝,捏着雪茄的手在发抖。 阿粒端杯上楼,走到宣文汀身侧,拿走他手里的雪茄,扔在烟尸成堆的水晶菸灰缸中。 初四晚上,宣文汀有约,出门一趟,再回来后,发现书房佛像位置被动过,保险箱内一批财物不见。 他在家中大发脾气,教训佣人,联繫吴律师。保险箱一事,只吴律师一人知道,宣文汀怀疑到他,理所当然。吴律师艰难辩解,讲不知情况。 阿粒见宣文汀要动手,忙阻止他,为吴律师解释。 家中所有人都在,除了宣雪,人不知所踪,宣文汀怒火攻心,伪披年轻心态,一时间原形毕露,是颓靡老人,力不从心,跌坐在沙发上,气喘吁吁。 阿粒冷眼望着他,直到阿棠送药过来,提醒她,还未到他死的时候。 陆钦南到这里时,宣文汀已吞药恢復状态。 他不疾不徐摇晃着杯底沉淀的茶叶,「阿雪没这个胆子。」 宣文汀浑浊眼睛一抬,盯着陆钦南,目光深深,「她没,你有咩?」 阿粒坐在他身侧,闻言,眉梢微抬,面不改色。 「没胆,点出来混啊?」陆钦南搁下杯子,淡淡笑,「契爷,你安心,还没到时候,我不会动手,我一定做出好成绩,再请契爷你安心退位。」 「你要坐馆位置?」 陆钦南不否认,也不承认。 宣文汀打消,片刻后,倏地冷住脸色,「找到阿雪,我会考虑,我若不同意,你做不成话事人。」 「我知,我会尽快找到阿雪。」他起身,走下二楼,走至一楼,穿过长廊,他抬腕,盯着腕錶上无声转动的秒针。 这个时间,在荣叔的安排下,宣雪应该差唔多到坪洲了。 她什么都没拿走,东西全在陆钦南手里,毫无价值的财产而已,藉此机会,随手伪造几份文件,以宣雪名义交给文昊叔,等待一个时机。 当天下午,宣文汀接了一通电话,脸色大变,紧紧按住手里龙头拐棍,挂掉电话,再联繫陆钦南,电话不通,他砸掉话筒,喊来阿棠,让他马上去找陆钦南,尽快找到宣雪下落。 重案组不知从哪里收到消息,也在找宣雪。宣雪不仅是拿走他保险箱财物,还有钥匙。如陆钦南所讲,宣雪没胆子,她不会有胆子去找重案组,除非是家里有人! 他喊阿粒,久久没回应,佣人讲:「太太出门买东西……」 他随手一挥,桌上茶具、菸灰缸、水果盘全砸掉在地上。「让她马上回来!」 阿粒拎着大包东西下车,一入院,佣人凑到她耳边,小声讲宣文汀今日的情况。阿粒冷笑,抽出几张大金牛递给佣人。 一回屋,是承受宣文汀厉声质问,推推搡搡间,才收拾好的小厅又变得乱七八糟。 阿粒好委屈,用力推动宣文汀,捡起地上菸灰缸朝他扔过去,砸中他胸口。 「我找差佬做什么啊?你以为我会找差佬害你啊?宣文汀,你蠢不蠢啊,我若要害你,半夜等你睡着,我一定一刀刺入你胸口,比起差佬,我更乐意我亲手解决你。」 第231页 宣文汀捂住胸口,后退几步,坐在一片狼藉的沙发上。 阿粒捡起地上的龙头拐棍,朝宣文汀走过去,笑笑地将拐棍放回他手里,「你给我留了用不完的财产,我为什么要害你啊?我有这样蠢?」 一刀解决他,太简单,太轻松。陆良身上多少刀?只给宣文汀一刀,怎么够? 阿粒敛起恨意,安抚他起伏不定的胸口,「阿棠不是去找阿南了吗?放心,你是阿南契爷,他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他还指望你开口投他一票。」 宣文汀慢慢平静下来。 是啊,陆钦南若要做话事人,还指望他开口。 但到底还是敌不过重案组速度。晚上,宣文汀收到消息,带阿粒离开别墅,没多久,差人上门搜查。 丧龙向陆钦南汇报情况,难得聪明一回,问:「汀爷难道是提前知道刘锦荣行动,才会突然离开?」 陆钦南捏着茶匙搅弄杯中清淡茶水。前段时间,荣叔差人送来新茶具,是从宜兴送过来的,正好补了上次他打碎的那一套茶具。 他一边搅弄茶水,一边沉思,想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告诉刘锦荣,盯好了,鱼虾一个都别放跑了,若坏我事情,后果自负。」 语毕,他轻轻搁下手里的茶勺,转过脸,蹙眉,盯着院子里已经枯萎的鲜花,忽地又想起什么,,在丧龙离开之前,喊住他。 「把钥匙交给刘锦荣,让刘锦荣告诉她,是时候开宝箱了。」 他闭上眼睛,报仇的快感要吞没他了,可一想到,他是在利用钟霓,丢在太平山顶的善良,便又在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5 21:30:24~2020-03-27 21:3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高桥凉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啊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7 春节开始的几天最吵闹, 过了初六才慢慢冷却下来。陆钦南一边忙一边安排下面人送礼,做足人际虚伪客套。 这种日子,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陆钦南无数遍发问。他无人可问,因为没有合适的人能回答他, 合适的人已经死了。 初八早上,半山别墅,丧龙手捧记事本, 同陆钦南讲madam钟最近都有见过谁。 「完全看不出来,程宇年会痴心到这种程度,为madam钟赴汤蹈火……」 陆钦南重重搁下茶杯,抬头侧目望向废话太多的丧龙。丧龙好似没察觉到祖宗发怒徵兆,仍自顾自地讲:「madam钟还见过林知廉, 就是那位过生日, 同madam——」 话音戛然而止, 丧龙勐地抬起头,终于发现到祖宗不对劲表情,弱弱收声, 末了,又不怕死补充:「madam钟最近同朗聿凡走得很近, 共享烛光晚餐。」 陆钦南下颌线绷紧, 靠住椅子,不作声。 丧龙一颗脆弱心脏被搞的七上八下,当着男人的面, 轻轻扇了下自己的臭嘴,收起记事本,「祖宗,不是亲眼目睹,是鸠——」 话未讲完,陆钦南一杯茶叶尽数泼到丧龙脸上,他按住额头,声音闷钝,「别盯太紧了。」 别盯谁? 丧龙摸不着头脑,抹掉脸上冰凉茶叶,不敢细问。 正当他两难时,张家诚从外进来,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告诉陆钦南,宣文汀过世的太太名下有未被处理的船,在浅水湾附近。 有好消息,方才丧龙的废话带来的不快总算消散一些。 新年初,旁人都喜明亮色调,偏偏陆钦南着黑衬衫黑裤,黑色衬得脸色泛白,总有一种病态,却又因那双眼而蓄足男性力量感,不需讲话,面无表情,就施予旁人压迫感。 丧龙最怕祖宗喜怒不明的样子,看不透就防不了,万一下一秒,他不动声色,一脚踹过来——就像刚刚一杯茶泼过来,防不胜防。 宣文汀不在,神龛佛像下香炉无人管理,陆钦南望向堂前佛像,即便香火灭了数日,佛还是佛,掌心朝外,向世人散发慈悲心怀。 纵然是新年,吉利至上,但今日陆钦南没有心慈一说,连佛都忘记要对它信徒心慈,何况是他? 陆钦南摆上新蜡烛点燃,抽出几支香,送到蜡烛火焰上方,问张家诚有无联繫到阿粒? 张家诚神情沉重,摇头,「没消息,我担心汀爷知道事情,不会放过阿粒。」 陆钦南手撵一炷香,抬眸迎上大慈大悲佛祖。事与愿违,慈悲目光没有送进恶鬼眼里,只台上烛光淌进他眼里,不为人知深处是一片寂静黑暗。 暗潮汹涌,苦于没有出口,便只好等待决堤一刻。 「放心,宣文汀不会对阿粒怎样。」 男人胸有成竹模样,令张家诚心头一沉,「你早知汀爷会带走阿粒?」 香火重新续上,堂上又是浓烈香火气息。 陆钦南无视张家诚质问态度,从他身侧走过去。张家诚追上他脚步,质问他到底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不是连阿粒都是你计划中随时可弃的棋子?」 陆钦南顿足,回头看他,目光静得异常,片刻不足,他问:「张sir,你以为我是乜人?」 他不是什么善人,大部分慈善家更不是善人,世道如此,利益至上,他同样不能例外。有例外,就是陆良的下场。他不可以有这个例外。 第232页 张家诚皱眉,垂眸不言。 他以为陆钦南是乜人啊?至少不是绝对的坏人。从陆钦南搞定昆叔,所有计划他都不再了解时,不再了解陆钦南时,他怀疑了,怀疑陆钦南会不会同那些卧底一样?黑白不分,身份不分,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卧底还是社团大佬? 为达目的,是陆钦南本色,不是吗? 长廊窗口外面,是绿草茵茵的院子,阳光正好,片片阳光越过院内大树枝叶,从窗户淌进来,爬上陆钦南上半身。 黑白不分吗? 张家诚抬头看他,「你自己以为呢?」 陆钦南笑笑,从裤袋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张家诚,声音低低,「张sir,你的情报不出错误,阿粒就不会有事,你有时间同我讲大道理,不如花时间尽快找到宣文汀躲在哪里。」 他咬住菸头,点上烟后,「我已经安排好船,随时可以离开香港。」 张家诚明白了,默不作声吸食香菸。神憎鬼厌的祖宗,若要做坏人,当然要坏到极致,做好人呢,偏偏没人相信。 张sir好消息送到,他自然要有所行动,安排丧龙去浅水湾找人。 油尖旺飞仔龙在港岛,一遇海,便狂吐不止,沿海找人,吹够海风,人晕沉沉的。身后小弟忍不住要笑话油尖旺龙哥。 勐龙过海,怎可以吐? 龙哥抓住讲废话小弟,一口脏兮兮气息喷向小弟,「讲废话,我踹你进海餵鱼!马上找人!」 论最乖小弟,还是学生仔阿森最乖啦。 与此同时—— 重案组也派出一批警员到浅水湾找人。黑白两道做足戏码给旁人看。 陆钦南则是要回尖沙咀,去见侯爷,同他解释所有事情。 侯爷不同宣文汀,早早让位给费恩,后是陆良,再后是宣文汀上位。侯爷占足老一辈优势,在义合地位无人能比,受众人敬重,有儿有女,却不可以光明正大享受,海外留□□流正起,便早早将老婆、子女送去国外,没有名分,不联繫不来往,家人便不会被牵连。 侯爷有先见之明,但更有先见之明的是陆良。花甲是陆良安排,一场精心策划,轻而易举将花甲送到侯爷身边,培养成心腹,是十几年的时间。 没有谁都简单活过,于是都要渴望简单活着,却又好奢侈。 陆钦南跟着年长的aunt穿过种满花草的院子,过正厅,去后堂,是侯爷办事地方,偌大而空荡,对侯爷来讲,是越空越有安全感。 这么大的地方,谁能藏得住?是人是鬼,一眼就看透。 堂内灯火通明,几位大佬叔伯围着四四方方的桌子坐满,凑足麻将桌,来来回回,可能只需几张牌,谁都吃透对方。 陆钦南走进这里,腥红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是在这个地方,他跪在这里,身后是傅时津,满身是伤,浑身是血,他回头望一眼,对上傅时津腥红的眼睛,拼命抑制惧意。 亦是在这个地方,陆良死的那一天,宣文汀站在这里,同侯爷、几位大佬控诉陆良所作所为,又不是拿诺贝尔和平奖,做乜好人啊?不做生意,兄弟们喝西北风?黐线咩?讲笑! 今日,他站到这里,站在宣文汀的位置,不是控诉宣文汀,而是为他契爷讲好话,越讲越好,他的契爷便越有罪。 文昊叔手里捏着一张牌,狠狠扔出去,看向陆钦南,「白纸黑字,有章有签名,阿南,不是你一张嘴就可以讲你契爷没做错。」 侯爷坐在正中间,身后是花甲,手里两颗铁核桃从不离手,目光精明犀利,对上一眼,仿佛直入人心,挖掘秘密。 陆钦南刚要解释,侯爷手里的铁核桃便朝他砸过去,砸中他左肩,铁核桃落地,声音闷沉。 屋内几人蓦地静住,不再吭声,连麻将声音都消失。 侯爷对陆钦南一向是欣赏,欣赏至放纵,但今日,他勃然大怒,「阿南,你知道,我一向最看重你,没意外,我是有意推举你做下届话事人,但今日,你让我太失望!」 陆钦南垂眸不言,文昊叔沖他使眼色,他这才有反应,俯身,特意用被砸中的左手捡起铁核桃,送到侯爷面前。 「侯爷,他到底是我契爷,没有他,我爬不到今天。」 「你不怨他?」侯爷目光逼人,要讲什么话都要考虑,可考虑时间太长了就太假。陆钦南实话实讲,当然怨。 陆良再有错,都是他老豆。 宣文汀再有错,是他契爷。 叔伯眼里,这位后生仔有情有义,实属难得。侯爷逼人目光褪去,笑出声,让花甲出去找aunt要一瓶药酒过来。 趁氛围不紧不松机会,文昊叔脸色一沉,讲宣文汀手里有名册一事。 侯爷转捏手里铁核桃动作停了停,他望向陆钦南,问是否有其事? 陆钦南思索片刻,讲不知是什么名册,契爷突然离开,应该是提前收到消息。 文昊叔看了眼侯爷,见他没反对,才告诉陆钦南名册是什么名册,这件事情还是从话事人费恩一届开始,也不知是谁提议,要选新进马仔进警队,资料清白,混入警校,做好学生,做警察,至于当老大的就牺牲一点咯,给点资料,助你上位。 但,总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做够差佬,当然做上瘾,职位越高,高高在上,人人尊敬,哪像我们这些人?不是有话讲十个捞家九个半古惑仔,剩下半个不古惑的都是想生孩子有□□啊。 第233页 而名册的存在,就是证据,束缚那些不听话的人。 陆钦南低着头,顺话头提到另一件事情,「侯爷,契爷有本帐簿,我担心『美金』交易,契爷也有记录,若被差佬查到——」 坐于侯爷右侧的叔伯闻言大怒,手里杯子重放在桌上,药茶溅出来,「搞乜嘢?做坏事还要留证据?再讲,有乜啊?『美金』跟我们有乜关系啊?朗少名头……」 陆钦南打断叔伯的话,「朗聿凡是商人,怎会做亏本生意?他身家清白,毫无黑点,现在交易,全是朗聿凡身边秘书出面,若真出事,叔伯,你以为差佬能查到乜啊?」 侯爷用力握了握手里的铁核桃,问陆钦南有什么打算。 陆钦南眼底狠戾,却又好复杂,露出一丝不忍。答案不言而喻,如有必要,弃车保帅。 隔日天色未亮,呈靛蓝色,纤细月牙是蓝色中唯一的灰白。浅水湾码头旧船上,宣文汀虽被困,但话事人威严仍在,身边跟着几个马仔,是为钱,不是为忠心,谁会同钱过不去? 丧龙打点好一切,叫人守住码头,一切照常,在祖宗到来之前,别叫差佬发现这里。 清晨海边风大,码头船只较多,此刻都自觉保持安静。 陆钦南带着吴律师出现,身姿笔挺,着一身深灰色高定西装,站在这里,格格不入,倒是同吴律师类似。 吴律师先上船,丧龙疑惑,正要发挥不耻下问优良品德时,船上发出一阵混乱声音,吴律师狼狈跑出来,低头摆正脸上眼镜。不用他讲,都知里面情况。 陆钦南一上船,那些收了钱的马仔立时摆出凶神恶煞面孔,抄起能动手的工具,拦住陆钦南等人,还未开口讲一声威胁人家的豪言壮语,丧龙一脚利落地踹过去,骂骂咧咧,哇,叼那妈,这么不懂事? 船内。 阿粒坐在室内一角,脸上留有淡淡巴掌印,望着努力镇定,要吞服西药的宣文汀,笑得十分开心。她终于等到今天,摊牌,无需亲近他,尽管恶言相对,他都不能对自己下手。 人老了,就容易多情?好讽刺。 宣文汀杵着拐棍,坐在软垫木椅上,盯着吴律师放在桌上的文件,再去看阿粒,身心俱疲。他走到她面前,问她:「是不是真的?」 阿粒垂眸,摸了摸发麻的脸颊,「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留你的孩子。」 宣文汀目光发颤,他往后退着,坐到原位,回想昔日,阿粒初次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模样,青春靓丽,纯真烂漫。 青春靓丽是真,纯真烂漫也许是假。从一开始,就是局,没有真情,一分都没有。 他为她支起的年轻心态,此刻崩析瓦解,被打回原形,他老了,太老了,老到居然发梦,妄想有什么情情爱爱,哪怕只是为他财产,喜欢他财产也没有错,而教他真正难堪无力的是,阿粒什么都不为,只为一个毫无价值的死人,连未出生的仔都不肯留。 一时间,他老态尽现,两道鱼尾纹深刻地攀向他面庞,不再是伪善慈悲面孔,是满面衰败。他望向正朝这里走来的陆钦南,回想昔日,更后悔昔日,当初不该听侯爷的话,留这二五仔一条烂命。(二五仔:叛徒) 事已至此,于事无补。 他输了,一颗衰老发皱的心,撑不住疲惫的身体,崩析瓦解,只剩悔恨,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究竟谁那么蠢?竟留下野草,待他来老无力,给予他致命一击? 吴律师战战兢兢,重新递上文件,要汀爷签字。重案组差佬随时会找到这边,宣文汀迟迟不肯签字,丧龙勉强做个好人,好心提醒:「汀爷,签了,不用辛苦受罪。」 宣文汀用力扯过吴律师手里的文件,一瞬的事情,谁都料不及,宣文汀抄出藏在袖口里的水果刀,刺向陆钦南。 在场几人瞠目结舌,先反应过来的丧龙迅速上前制服宣文汀,一脚踹开,其他马仔将其摁住。丧龙看到男人腹上渗出鲜红血迹,白衬衫染红一片,分外刺眼,视觉冲击,脑袋都跟着发沉。 他急忙扶住陆钦南,「祖宗……」 陆钦南按住腹部,揩了一手血迹,盯着被制服按在桌上的宣文汀,推开丧龙的手,「没事,划破而已。」 幸好,他有准备,早知宣文汀不会那么容易妥协。 深灰色西服外套勉强遮住腹部血迹,他朝悬念问题走过去,捡起地上文件,就这沾了血的手按住宣文汀的手,请他签字,摁上手印。 宣文汀阴狠地瞪着陆钦南,嘴里胡乱脏话。真搞不懂,为什么人死到临头,总要拿脏话教训别人?带人家老母的话为什么又叫脏话? 陆钦南一言不发。 昔日烂仔同他下跪求活路,不知所谓,喊他一声契爷,叫人笑话,原来陆良的仔也不过如此。可谁会知道,当初那位什么都不是的烂仔在不见阳光的黑暗中,隐忍、蛰伏多年,耐心等待着,为的是今日。 今日怪谁呢? 要怪只怪傅时津,高高在上,清清白白,旁人眼里斯文正义阿sir,而他是无意撞进傅时津的世界,无意变成有意,黑暗里待久了,碰到鲜明暖和的事物,极度渴求。 可是…… 如果没有碰到,没有无意,没有有意,黑暗还是黑暗,无所畏惧,只等待解脱一日。 陆钦南眼神沉静,捏住宣文汀手指,朝白纸上摁去,「契爷,你教我的,凡事要忍,出来混,做多少,还多少。」 第234页 晨曦褪去,迎来霓虹夜晚。 中环湾仔绕道,面前是红磡海底隧道,跨越维港,连接九龙半岛与香港岛。在隧道的另一侧,是嘉里豪华酒店。 陆钦南只着单薄白衬衫站在船上,沉默地望着对面,霓虹城市在海面中波光粼粼地晃动,要离开香港的船停在夜幕中。 阿粒迟迟而来,陆钦南指间的香菸也快要燃尽,刚好是一支烟的时间。他转身,拿过丧龙手里的箱子,递给阿粒,讲这些都是陆良的东西。 夜晚海边的温度很低,阿粒半抱住自己胳膊,扯了扯肩上披肩,静静地望着箱子,摇头,讲不要了。从前留着是提醒自己要清醒,现在留着,难道还要做梦? 阿粒抹掉脸上湿漉漉的痕迹,眼前灿烂霓虹海岸线,于这一份这一秒,阿粒如释重负,声音轻轻:「阿南,我等很多年,我以为都等不到了。」 陆钦南捻灭菸蒂,风吹过,菸蒂扔在脚下,始终不露声色的脸孔终于慢慢露出一丝轻松。他也曾经以为自己等不到,当初白头佬一枪擦过他耳边,真的警醒到他,要惜命,要活着,活着才有机会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许久后,漆黑海面上,发动机声音响起,阿粒上船,阿棠接过丧龙手里的行李箱包,跟上阿粒。 身上带伤,不便回到别墅,只能就近停留在维港附近游轮上。未过十五,娱乐场所夜生活似是比平时更热闹。陆钦南走上游轮,脚步顿了顿,露天舞台区域,音乐声震耳,显眼的不是舞台上兔耳女郎。 是在台下的钟小姐。 陆钦南按住隐隐作疼的腹部,脸色一寸寸阴沉下去。 丧龙请经理安排偏安静的房间以及干净的衣服,语毕回头,瞥见陆钦南阴沉脸色,吓了一跳,忙问他伤势情况,又问需不需喊医生?都怪他处理伤势技巧太烂。 陆钦南侧目望住丧龙,这一眼,叫丧龙心虚不已,还未开口讲话,陆钦南毫无预兆发怒,按住丧龙后颈,让他去看舞台。 「这就是你盯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五仔:「七」是社团大忌,二加五等于七,故社团叛徒统称为二五仔。 · 嘉里豪华酒店,前文里钟霓与陆钦南的结婚地点。(太久没更新,怕大家忘记了hhh ☆、098 丧龙懵了, 等他终于看到舞台下面的钟霓,反应过来了, 「我……」 他好冤枉啊, 时时刻刻盯住madam钟,他怎么可能做得到?madam钟的能力, 祖宗难道不了解?不是有亲身体验过?跟得太紧,会被发现,跟得太松, 随时会跟丢,为了保命不被揍,负责盯着madam钟的小弟当然是选择后者啊,又不是谁都心水呛口辣椒。 陆生发怒模样,吓到一旁经理, 大气不敢出。丧龙哭丧着脸, 想要解释, 眼珠子使劲朝陆生方向看过去,瞥见他腹上似乎又渗出血来,要解释的话吞了回去。 「叫医生过来!」丧龙抬手挥开陆钦南的胳膊, 扶住他,从走廊上的一扇门进去。丧龙边走边解释, 也许是明白madam钟对男人的重要意义, 总算聪明一回,一面夸赞madam钟,一面为自己解释开脱, madam钟是差人,又是警校优秀生,他区区一个扑街仔怎搞得过? 一路上,陆钦南一言不发,等进了房间,坐到沙发上,他缓缓开口:「你亲自检查下,我不想我的船上有眼线。」 丧龙这才反应过来,madam钟出现在这里,其他人更不用讲了。 「我让经理过来——」 「不用。」他现在只想要安静,安静地消化所有不适。 丧龙跟他多年,明白他此刻情绪,搞定汀爷,阿粒姐也平安送走,他也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都该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唯一好不起来的是经歷。 丧龙从房间出来,让医生尽快过来。他则带着几个可信的侍生去检查船上客人名单以及房间、各个出入口,确保没有可疑人物上船。 在舞台下借着嘈杂环境,跟江月互通消息,不远处是今晚主客林知廉。江月瞄了一眼,不禁笑,「林少爷对你好认真啊,这种要求都肯答应你?」 钟霓否决江月的话,「互相利用,谁都高尚不到哪里去。」 姑妈的人际关系网,利用起来不方便,总不好让姑妈更担心她,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林知廉最合适。林知廉爹地是商界数一数二的名流,借用他关系很方面,当然了,以此回报的是,她将那匹黑马转送给林知廉,让他做大部分人都很难做的怕马地马会vip客户,又是马主,含金量不低,交易换算,林知廉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更没有欠别人人情机会。 江月打听到刘sir安排几位同僚到浅水湾,这几位同僚不是重案组警员,是刘sir一开始带到重案组这边的警员,去浅水湾目的是什么,重案组原警员没人知道。 钟霓这边是程宇年的情报,双方情报联繫到一起,刘锦荣目的应该是宣文汀,加上方才在码头一幕——浪漫海景,俊男靓女分别场面,真教人感动。靓女不是别人,是宣文汀身边的女人,更加证实她的猜测。 刘锦荣事事不肯同她讲清楚,一颗价值不菲的蓝钻,拿到银行,打开的不是宝箱,是潘多拉魔盒,里面的名册、帐簿,牵涉不少人。钟霓无心关心名册、帐簿,她关心的是钻石。陆钦南不是讲是他的罪证吗? 第235页 她问刘锦荣,陆钦南到底是什么人? 警队明日之星,维护的是警队名声,怎可能会告诉她。越不告诉她答案,她越怀疑。 林知廉在后面喊她,她不露声色,与江月擦肩而过,转身朝林知廉走过去。豪华游轮,觥筹交错,人人披着道貌岸然面孔,林知廉站在那些人当中,手持玻璃杯,眉梢眼角是精明谨慎。 林知廉不喜这种场合,但家庭、身份是变相束缚,他不得不去做。 钟霓走到他身侧,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是浓稠葡萄酒,抬高杯子,目光抵在杯口边缘,不露痕迹,悄悄打量林知廉身边的人。 林知廉瞥了眼身边的钟小姐,微微侧身,凑到她耳边,小声告诉她:「这位是商业协会的陈主席,朗聿凡跟他有合作关系。」 他看着钟小姐,今晚环境美好,近距离对上钟小姐,一双清澈亮眸在灯色交融中,当然分外动人。只是有点可惜,与今晚环境不对的,是钟小姐的怪脾气。 钟霓微微侧目扫了他一眼,对林知廉突然的靠近,不高兴,但也给足面子,没有当着他人面前明显表露。 第一次见到的那位的钟小姐,如今变化真大,若是以前,她一定毫不客气给予他臭脸,倨傲面孔,难以忘记。 林知廉唇角微挑,仍保持亲密距离,「钟小姐,今晚你索爆,站在我身边,旁人自然当你是我女伴,难道要当陌生人?」(索爆:很漂亮) 钟霓眉头一挑,呷了口葡萄酒,不讲话,算是默许他这些令人不适的行为。男人夸女人,女人是不是该大方一点? 她望住对面的陈主席,凑到林知廉耳边,请他帮忙,让她接近陈主席。 林知廉蹙眉,「你不好冒险。」 钟霓举着杯子,微微一笑,「我是差人,有乜不好冒险?」 她自信过度,本该引起他反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haut-brion葡萄酒味道太细腻,香气复杂,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才觉这份过度的自信其实也不是很令人讨厌。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也正是令他忍不住靠近她的原因。 林知廉静静望着她,在她目光不悦的注视下,他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转过脸,避开她目光,举杯朝对面陈主席微微笑,浅浅喝了口酒水,「好,我帮你制造机会。」 几杯酒后,林知廉佯装喝醉,要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喝醉之后,都忘记绅士到底,将钟小姐单独留在外面。 身形微胖的陈主席坐在钟霓身侧,一双眼时不时观察身边靓女。钟霓等人主动,等到无聊,漫不经心摺叠桌上餐巾,摺叠完后,随手扔在一旁,也转过脸去看身边的男人,好巧,撞上陈主席目光。 她莞尔一笑,干脆自己先主动,热情自我介绍,对自己西九龙差人身份只字不提。姑父真有先见之明,做了差人,隐私自然最重要,随时保持陌生,故而姑妈平时带她出去,都挑场合,尽量做到不允许八卦港媒出现,极少数有人知她是钟家独女。 靓女肯主动,陈主席当然愿意接招。只是一提到商务上问题,陈主席立时换了表情,三言两语,转换话题。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然没耐心同个不知分寸的男人周旋。她倒了一杯葡萄酒,转过脸,露出轻蔑而明媚的笑,下一秒,手腕一沉,杯子倾倒,弄湿陈主席衣衫,她假意道歉,不知有多真诚,真诚到令对方不好发脾气。 丧龙目睹这一幕,目瞪口呆,随即习以为常,madam钟一向邪门,演技高超,花花肠子不知有多少。这世上,有几种人不能惹,祖宗算一个,madam钟当然也算一个。 一转脸,丧龙警告身后小弟,在祖宗面前不要乱讲话。小弟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好奇心太强,直问:「点解?」 丧龙笑声阴恻恻,「不想死就收声!」 经理核查好船上宾客,将名单交给丧龙,丧龙仔仔细细翻了一遍,才知madam钟今晚是同林知廉一起过来的,方才那位被泼了酒水的男人是商业协会主席陈保霖。 丧龙脸色微变,陈保霖……?那不是祖宗最近见过的那位主席?他暗骂几声,让小弟盯好这里,他迅速到陆钦南房间,将名单交给陆钦南,也告知对方madam钟今晚所作所为—— 不想死就收声——打小报告当然不可以忘记夸赞madam钟好人精好犀利。 处理好的伤口隐隐发热。陆钦南坐在沙发上,左臂摊放在一旁扶手上,另一只手捏着令医生厌恶的香菸。 丧龙接收到医生目光,不由开口提醒男人现在不适合食烟。 陆钦南眼皮一抬,深邃目光之下是尼古丁制造的清醒,丧龙善意提醒,他听进去,吸食最后一口才捻灭香菸,扔进菸灰缸中。 医生收拾东西,动作很轻,留下医药箱,得到陆钦南允许才离开房间。 最靠近海景的房间内,地毯上流动的是外面霓虹灯色,不安分,漂亮的蠢蠢欲动,唯有覆在他身上的落地灯光线才是最乖的。陆钦南捏着沾了血迹的手指,眼底一片深沉寂静,轻轻搓动手指,也搓不掉指腹上血迹。 丧龙摸不清楚男人复杂心思,自顾自地讲madam钟好古怪。 哪里古怪?重案组明明已经将她撤职,前前后后,家人、上司都不允许她再调查这件事,暗地里仍要查,点解要这样固执,不懂放弃? 陆钦南起身,从衣柜里拿出经理送过来的干净衣服换上。丧龙站在他身后,无需动用脚趾头动脑筋,都知他出去要做什么。 第236页 舞台上灯光炫目高调,女郎舞姿惹人瞩目,歌声动人,到精彩点,观众鼓掌叫好。台下,灯关低调到恰到好处,钟霓与林知廉一同坐在vip席位,周遭声音嘈杂,钟霓毫无顾忌,同林知廉讲陈保霖坏话,恶劣犀利言辞完全不像名媛小姐风格,逗笑林知廉。 「陈保霖没你讲的那么恶劣。」林知廉非常公正。 钟霓双手抱胸,往后一靠,「切」了一声,「你们商人嘛。」 斜对面位置客人突然离开,位置空了下来,不过一会儿,很快有人入座,本不该显眼,偏偏男人身后站着一位一看就很古惑仔的丧龙。 陈保霖见到这艘游轮背后的boss陆生,起身上前,同他问候。 钟霓眉头一挑,侧目望了眼林知廉,询问点解?一个混黑的,点可以让陈保霖主动问候? 「香港很多慈善生意都是这位在做,产业不仅涉及香港这边,还有澳门博彩业,协会主席当然更钟意会赚钱的,何况是多做慈善生意的——你讲他混黑?没证据,外面都讲他以一人之力洗白社团,营造良好氛围。」 钟霓一时哑然,又问:「你很了解他?」 「不,不了解,这位很少出面,我也是最近从我爹地朋友那里得知这些情况。」否则,他怎会邀请陈保霖到这艘游轮上。 舞台女郎一曲完毕,台下响起鼓掌声。钟霓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鼓掌,不知是为台上动人歌声鼓掌,还是为台下陆生鼓掌。 真厉害啊,这样的人,怎捨得会花时间做个普普通通阿sir,拿一份低微薪水? 舞台炫目灯光扫到台下,从她身上一扫而过,陆钦南望见她脸上笑颜,一旁的林少爷脸上更是洋溢愉悦心情。他喉咙哽住,继而咳了一两声,像要掩饰自己的不痛快,习惯性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包香菸,弹开火机金属盖,蔚蓝火焰映入他瞳孔里,漆黑的,看不到她身影。 他收回生冷目光,抿了口香菸,对陈保霖讲:「陈主席,你安心,我不喜欢见血,你若安分做事,嘴巴够紧,我保证你家人平安无事。」 嘴巴够紧,才可保平安。活到四五十岁,什么人没见过?见到朗少,陈保霖遵循陆生要求,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生存技能,无师自通。 陈保霖心繫家人平安,厌极陆生,可当丧龙递上几张照片,未满十岁妹仔抱着布娃娃,开心笑脸,他不得不相信陆生,也不得不去做鬼。 丧龙递上一份丰厚利是,道声新年贺词,祝陈主席事事顺利。一声祝福都不单纯,事事顺心,帮陆生做事,千万不要搞砸。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陆钦南起身离开,不是从原路离开,而是从钟霓身后经过。低调但易藏匿危险的暗色光线中,钟霓握紧椅子扶手,回头。 男人转身走进走廊通道,只留下修长笔挺背影,在明亮廊灯下,慢慢远去。 钟霓捏响指节,倏地起身。 林知廉时时刻刻注意她,十分清楚她今晚目的不单纯,发觉她神情不对劲,立时伸出手捉住她手腕,生怕她在这里会闹出事,「别乱来。」 她沉沉吸了口气,垂眸望住林知廉,目光静静,「我要去洗手间。」 必要时刻,她满嘴谎话,林知廉怎会相信她,「钟小姐,我答应过你姑妈,要照顾好你。」 搬出长辈,还是搬出她最爱姑妈,叫她找不到合适理由反驳。她甩开林知廉的手,将自己摔进椅子里,然而下一秒,警察小姐动作迅速,她起身离开椅子,转身便跑,林知廉比不过她反射神经,伸出手,只抓到空气,只能看她提着裙摆跑开。 没话讲呢,就行动说话咯。 寂静房间内,布艺灯罩落地灯,暖黄灯色,静投于沙发上。陆钦南食指抵着指间发圈,腹上疼意不知觉散掉,缺乏营养的渴望,在白日里道貌岸然,到夜里愈演愈烈,最终丢盔弃甲。 不用医生讲,陆钦南都知自己心理病了。 他点起一支烟,靠住沙发背,手指捏着发圈,闭上眼睛,浓烈菸草气息带他想像。人若连想像美好的能力都失去,未免太可悲了,他总算找到自己狼狈人生中还有一些幸运之处。 听到敲门声,他静了片刻,黑色发圈套进手腕里,拉下袖子遮住,用手指头碾熄菸头,丢进菸灰缸里,才起身去开门。 开门的一瞬,他也后退着,丝毫不意外,仿佛早知她会过来,连这一层的监控都早处理过。 陆钦南放她进来,自顾自坐到沙发上,拿过一旁矮几上的书籍,在灯下翻动。 窗户微开,温和海风溢进室内,窗帘薄薄一角因海风摆动,轻抚下方盆栽绿植。没有外面嘈杂环境打扰,今晚月夜安静,静谧时刻,没有强硬外壳,没有外界可怕传言,陆钦南不像陆钦南,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翻阅书籍,毫无威胁。 然而事实是,他眼里没有书上密密麻麻字眼,是地毯上的影子。 钟霓坐在他另一侧单人沙发上,他单薄白衫微微敞开,腹上绷带,想让她无视都难。她取下项鍊,丢向他,漂亮蓝钻滚到沙发上。 「陆钦南,你利用别人手段,真高明。请我帮你保管,早讲不是更好?让我留着这东西,若有人查到我身上,我岂不是招祸上身?」 陆钦南手指按住细滑纸面,不及片刻,他搁下厚厚的书籍,点上一支烟,送到唇齿间尝到淡淡苦味,才正眼望向她。 第237页 丧龙讲错,不是她不懂放弃,精明卑劣如他,摸准她心性与强烈好奇心,是他不允许她放弃。诱惑事物与真相摆放在她面前,她怎可能不会找过来? 「我有分寸,不会让你有危险。」 男人自信的没分寸,会招人厌恶。她已经很克制脾气了,因他一句有分寸,脾气失控,抬脚踹开身前矮桌,起身逼近陆钦南,毫不犹豫送他一巴掌。动作间,裙摆掀起,大腿外侧绑着一把枪,黑枪白肤,太显眼。 陆钦南迅速扫过一眼,抬眸望住她,脸颊发热,一颗心也跟着发热,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倨傲目光,要他低下,再低下。 几巴掌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她看他的眼神,厌恶,他不喜欢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送大佬一巴掌,心脏一抖,钟霓保持镇定,「你利用我,一巴掌都便宜。」 陆钦南不否认,「是。」 不是拿枪指他,只一巴掌,的确好便宜。 下一秒,陆钦南认真听她满嘴谎言:「我没带枪,我很努力控制脾气,要好好跟你讲话,你不要惹我生气,我问乜,你答乜,知不知啊?」 madam钟板起脸来,好吓人,他没有不听话理由。 陆钦南不作声,盯着她张张合合的嘴唇,有淡淡的葡萄酒气息,由不得他自控,在她开口要提问时,他抬手,粗粝干燥的指腹按住她微张的嘴唇。 「嘘。」 钟霓蹙起眉头,望着他,感觉奇奇怪怪,嘴唇酥酥麻麻。陆钦南抬动左臂,未抽完的香菸随手扔到玻璃桌上,揽住她腰身,不许她讲话。 钟霓目不转睛盯着他,她满脑问号,有好多问题,一颗钻石竟然能换到宣文汀秘密名册帐簿?为什么蓝钻会交给她?是不是真利用她除掉宣文汀?宣文汀人呢?是不是真如他人所讲,陆钦南要做下届话事人? 灯光把他们的影子留在墙上,两团黑影比擅自亲密无间,比坐在沙发上两人更靠近。 柔软嘴唇在他指腹下翕动着。他静静望着她,目光柔软,左手按在她腰上,隔着薄薄一件裙衫,掌心温热,勤勤恳恳,不知疲倦,自觉将他的温暖渡到她身上,与她共享。 贪婪是不知满足、疲倦的,要分享更多,于是,五指收紧,按下她腰身,迫使她坐到他腿上。 她忍不住,想要提问,才张动嘴唇,粗粝指腹险些要钻进去,指腹敏感,轻而易举获取她唇齿间温热与潮湿。 男人声音低低,「不要讲话。」 可心里却在说:不要刺激他。 钟霓借着暖色灯光端详着眼前这张脸,还有他的眼睛。曾经好不容易让这双眼睛里有了她,现在,却沉寂一片,深如暗海。 她恼了,要离开,动手动脚,不懂同情他身上有伤,等白色绷带上见了血,她才乖乖停手,生气地瞪着他,恶言恶语,讲一声活该都算轻。 陆钦南按住作恶的手,捉住她的手指,带着她,仔仔细细地描绘他的下巴、唇角、新冒出不久的胡茬,动作温柔殷切,偏偏目光想饥渴野兽,死死地锁着她。 她眉头忍耐蹙起,眼里藏着怒火,唿出的气息离他好近好近,顺着他的手指,摸向他下巴,再往下,再往下,指腹停在他敏感的喉结上。 「陆生,乖乖我回答我问题,你知道我生气会冲动,一冲动我乜乜事情都做得出。」 他由得她开口威胁,也由得她的手指在他喉结上作祟,「嗯。」 「蓝钻,你是故意留给我?」 「差不多。」 她用指甲颳了下他的喉结,「不要回答的模稜两可,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陆钦南捉住她的手,唇线紧绷,目光发沉。 钟霓抬高下巴,垂眸望他。无意刺激到他,教他不分时间与场合,开始作恶,用唇抿住她指节,温热气息一寸一寸地熨烫她指上单薄皮肤,察觉到她手指僵住。他抬眼看她。 钟霓冷着脸,抬动手臂,指甲蹭到他下巴,干脆顺势而为,用力挠了下他下巴。 「回答问题!」 陆钦南捏住她手指摁住被挠到的下巴,无视下巴上酥麻疼意,回答:「是。」 是故意,也生气了。 她瞥了眼他腹上微微渗出血迹的绷带,不懂心疼,也不愿心疼,继续提问:「为什么故意留给我?」 陆钦南低头,不厌其烦,吻弄她掌心。 钟霓揪住他衣摆,努力忽视他带来的躁动,努力调整情绪,不喜欢这样,非常不喜欢被他扰乱所有情绪。 躁动情绪一旦触及藏匿起来的病态,她便克制不住暴躁,要寻求安抚。可若寻求不到呢,便变成—— 她抬手,扣住他后脑勺,突然揪住他头髮,迫使他微微仰头。 「陆钦南,我忍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时间2020年4月29日。改了个有点禁忌的姓氏,不妨碍阅读。 ☆、099 她从来不知自己忍耐性会好到这种程度, 应该多谢这位假阿sir过去耐心教导,总爱哄她, 做事不要冲动, 严厉又温柔,令她陶醉。 最陶醉的痛苦是无奈。 她失去了可以存放负面情绪的防空洞, 却得到了一个可以安慰她的人。 一个骗子。 这算乜呀? 她看着陆钦南的脸。日夜切齿拊心的七情六慾,急需一个救赎容器盛放,她找不到, 找到了又不知合不合适。家人,以及过去所接受的教育,都要求她绑上文明道德,要求她知分寸,不要在文明道德与法律边缘试图挑破姑妈疼爱她的脆弱心理。 第238页 窗帘晃动, 室内氛围诡谲。他不仅仅是胡茬令人难以忍受, 连头髮也是, 髮根有些潮,应该不久前洗过,那么, 是洗过后才这么柔软的吗? 她镇定自若与他对视,他连目光也柔软, 像—— 正月茶楼。他餵她吃他做的甜点, 那时,她几乎是完全依赖他,全身心的被他迷住, 尝过那么好味道的甜点,连他温柔目光都像有了鳕鱼酱、芝士的味道。每个动作、眼神,她都从中汲取到了丰富的营养,填饱了她会饿的安全感。 太荒诞了,她暗恼。 暴躁的情绪,突然急速地往下坠。她低头俯身,半伏在陆钦南肩上,修长穿过他头髮,沿着他后颈线,滑向他嵴背。像过去那样,抚摸动作无比熟悉。 灯光倾泻下来,陆钦南默不作声,看着她躺进自己的影子里,沉默地接受所有。她控诉他的罪行,抱怨着,也不忘讲明她自己的情绪。 她不高兴,所以,她没理由放过他。腿上的枪,她随时能拿出来,指着他,但她没有。 「你引我查到这一步,送我一颗价值不菲的钻石,利用我,先后除掉韩定、宣文汀,接下来,你还想做乜呀?独占全港市场?」 钟霓琢磨了一会儿,掐住他下巴,要他只可以看着她,「还是讲,你想做话事人?」 天知道,她问出这种问题,心头跳得有多紧张,若回答不如她意,她是提前知道他的目的,却不可以阻止。 陆钦南只是看着她,灯光作祟,他漆黑的影子在她眼里格外明晰。他动了动手指,还没有实际动作,便被她用膝盖摁住。 「你希望吗?」忍不住,他想捂住她这双眼,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实施情侣暧昧之事,亲吻也好,抚摸也好。 钟霓松开他,中邪了似的,竟顺着他的话讲:「我希望你不做,你就不会做吗?」 陆钦南淡淡笑,「嗯。」 钟霓恼羞成怒,「你会这么干脆?你不经我同意,让我参与这么多事情,我给塞这么多问号,你利用我,无非是抓住我对你的好奇心,可若我对你失去任何感觉,你这场游戏就玩不下去!还是讲,你非要我动手?」 她步步紧逼,今晚,一定要得到答案,「你非要我动手?」 荣叔总劝他,不要将钟小姐牵连进来,讲钟小姐太聪明,搞唔好会坏事,日后事情若结束,阿粒走得了,他走得了吗? 他当时回答荣叔了吗?他不记得了。 他不讨厌这样的钟霓,很喜欢。他握住钟霓的手,追着她的目光,等她无路可退了,再也不许她讲话,也不许她乱想。 「你希望我不做,我就不做。」他是讲真的,怎么就不信他呢?狼来的故事,上演太多次,已经没有观众了。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做不来独角戏,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吻住她嫣红嘴唇,偶尔从唇间溢出来的声音,都用于营造氛围了。 她这样聪明,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又为什么情愿由得他利用呢?乖得不正常。陆钦南有些后悔,后悔太过自信,自信地给自己找麻烦。 若一开始,他没有刻意留下痕迹,让她找到大b哥,暴露了身份呢…… 撞上madam钟,连打茄伦的时间,陆钦南都需要保持绝对的警惕,否则中了他心水的美人计,爬都爬不起来。 「停,停下。」她唿吸喘喘,气息浓烈,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毫无威慑力,等她按上他受伤的腹部,他不得不停下。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才可以继续。」 陆钦南抿了抿唇角,声音沙哑,请她继续。钟霓撇开眼,不去看他,「你会做话事人吗?」 「不会。」 「理由?」 陆钦南玩弄着她的手,动作时轻时重,「我若做话事人,阿霓一定很为难。」话刚讲完,仿佛早知钟霓会发小脾气,他笑着吻她,尝到她唇齿间细腻的葡萄酒香气,想起今晚她出现在这里,身边男伴是谁,想起她脸上轻快笑颜,笑意敛起,他停了下来。 停的太突然,情绪外露,她都察觉到了。她还在为刚刚的话而失怔,努力分辨真假的后果是,和以前一样,她喜欢他的亲吻,令人缺氧,又黏又潮的窒息感,淌在水里,轻飘飘的,好舒服。 她支起膝盖,啄了下他的嘴唇,他的回答令人满意,当然有漂亮理由催促他继续。于是,陆钦南的一颗心,兴奋地、快乐地跳动,快乐地不知满足为何物,更不知收敛。 madam钟样样都好厉害,唯独对打茄伦这种事情,偶有发挥失常,处于下风,脸颊泛红,唿吸喘喘,她寻到陆钦南受伤的地方,一手狠狠按下去。 他停下来,两人分开,眼对眼,唿吸连在一起,意犹未尽,难捨难分。 钟霓推着他,看到他腹上白色绷带渗出血迹,范围在慢慢扩散,「你……」 言语间,陆钦南突然抬手,她下意识缩起肩膀。他看着她,戏嚯一笑:「我受伤,没力气跟你动手。」他揩掉她唇上湿润水迹,动作慢条斯理,叫人心惊肉跳,脸红燥热,钟霓用力拍开他的手,抿住酥麻的嘴唇,按住大拇指,眼底闪过零星的狡黠。 陆钦南身子慢慢往后,靠住沙发背,放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紧,刺激到她痒处,她挣扎起来,按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 钟霓看了他一眼,再看他受伤的腹部,仅剩的耐心正一点点地失去。 第239页 最恶劣的时候,是冒充傅时津。她在想,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警校休假期,约会?每年除夕,她从钟家老宅逃离,那个总会送她甜品食物的人是陆钦南?还有…… 脑子里的影像越来越多,记忆里的男人,越来越惯着她,于是,便也越来越坏。 「我讨厌你,很讨厌,非常讨厌。」 一连说了三声讨厌,语气却平平淡淡,陆钦南的心有一瞬坠空的错觉。如果,钟霓对他的讨厌情绪都没有,他还有什么? 明明很急躁,还要装出神情自若模样,捉住她的手,从指间吻到手腕,从手腕吻到她肩膀,隔着肩带游到锁骨。酥酥麻麻的痒意让她态度开始放软,却不开口阻止他。 陆钦南盯着她的脸,不知她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不阻止我吗?」他轻声问。 钟霓转过脸来,想要看他,脖颈间酥酥麻麻的痒意好讨厌,反射性缩起脖子,躲避他的亲吻,推着他的肩膀,平时可以制服匪徒的力气到他这里毫无用处。 「不阻止我吗?」陆钦南再一次问。 看着她缩起脖子动作,仿佛回到新婚后搬进欣荣大厦那段时光。一时间,陆钦南默住,直到发现钟霓的手在颤抖。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张口含住她指尖,哄着她不要再生气,即便要生气,大可直接沖他发火。 钟霓低着头,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恨不得攥碎,右手指尖被他带入温热潮湿的地方,一阵阵酥麻电流从指尖流进身体。 她怔怔地看着陆钦南,「是你惹我生气。」 他抬起目光,「嗯。」 她刻意地转过脸,不去看他。 真如江月讲的那样,傅时津、陆钦南,两人是一张脸,表面的欺骗性太强,可感觉不会骗人的。madam钟敏锐直觉过人,这份直觉放到感情上也一样过人,她的感觉告诉她,迷住她身心的,不是傅时津。 傅时津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认真地安抚她情绪,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她忽然想起来,她对他,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她摸着他坚硬的指骨,拉到唇前,轻轻吻弄她曾咬过的虎口,用嘴唇细细触碰他冰凉凉的指尖,慢慢的,在他想要蜷起手指时,她吻上他潮湿的掌心。 他想阻止她,「脏。」 她不嫌。 那时候,盲目的,温柔的,迷恋的。 今时今日,似乎也如此。 她看着这个正在做坏事情的男人,心想,原来,不是只她一个人盲目迷恋啊。 「陆钦南。」她声音轻轻的,勾着陆钦南突然抬眼,闯进她毫不设防的目光里,他侵略性十足的浓情蜜欲,钻进去了,却没有再继续。他拉开她的手,抓过衬衣下摆,擦拭他手指尖上湿漉漉的痕迹。 还未擦干净,湿漉漉的手握成拳,她的声音轻弱不可闻,满是诱惑,「继续,好唔好?」 陆钦南抬起头,目光一沉,「什么?」 等不及他同意,又不是傅时津,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得到他同意才可以?不需要了。钟霓急急地靠过去,主动索取她想要的。 陆钦南丝毫不动,她伸手过来,企图勾住他的手指,他才近乎疯狂地掠夺她的唿吸,然后听着她激烈的唿吸声。 「不阻止我,还勾着我,你想做乜啊?」 钟霓微微仰起脸,看到墙上紧紧靠在一起的影子,真的亲密无间,一点缝隙都没有。她张了张嘴,想讲话,陆钦南湿热的吻从她颈间游了过来。 她看着墙上的影子,专注到都忘记回应他。 陆钦南停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还未好好欣赏,她攥紧他衣服,要彼此更靠近。 于是,墙上的影子更亲密了。 钟霓心虚复杂,五脏六腑都好难受,不管不顾,吻上他的唇,细细地吻,又很粗糙地吻,本能驱使,无师自通,都开始有了技巧,故意的、时而轻、时而慢、时而重。 刻意地看着他的眼睛,勾着他沉溺于自己有意营造的氛围中。 哪怕要被他迷死,也不可以忘记今晚目的。 她依偎在他怀里,讲话声音又娇又柔,讲要他的答案,她查了这么多,到底正不正确?关于他的身份,刘锦荣的闭口不言,还有,点解这么巧?同傅时津失踪事件撞上?是不是早就认识傅时津,否则,怎可能装的这么相似? 她脑子里的问号太多了,问不过来,问一段,就亲他,亲完又继续问,完全按她自己想法行动。陆钦南轻轻笑,笑得耐人寻味,「好不好亲?」 「嗯。」她点头,摸着他的嘴唇,困惑不解,「点解可以这么软?」 钟霓越是不管不顾,他便更想溺进去,警惕心摇摇欲坠,在被她瓦解之前,他摸到沙发扶手旁圆桌上的座机电话,联繫丧龙同时,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发出任何声音。 他要丧龙盯好这一层,所有监控设备关闭,不许任何人上来。 确保今晚顺利,他纵容她亲手来瓦解陆钦南,完完整整地暴露本性。 电话挂断。 钟霓抓住机会,不忘讥讽他,「陆生,你还会怕呀?怕那些叔伯知你同个差人在这里做坏事呀?」 陆钦南靠着沙发背,捲起袖口,单手撑着额头,臂肘肌肉膨胀贲起,手臂青筋蔓进衬衫里,不知所踪,惹人好奇。 第240页 她无论讲什么难听的话,他完全不生气,唇角上挑弧度是她熟悉的。 他很开心。 看到他开心,她得意起来,得意到忍不住炫耀,甚至承认自己的坏,「我不高尚,知不知我今晚来这里做乜呀?我想做坏事情,我还会仗着你我之间的关系,我会得寸进尺。」 陆钦南晦暗的眼神定格在她张张合合的嘴唇上。 她抓住话语间紧绷的一条线,问出最重要的问题:「有没有可能……你们是双生子?」 话音未落,陆钦南以吻封声。 这双动人眼眸里有他的存在,只要有他的存在,要他死,他都不会有理由拒绝。 「阿霓,你好聪明。」聪明到他无需担心自己会走错,也无需担心她,这种安全感,只有她能给,满满地填饱他空虚的内心。 他埋进她颈间,似有若无的清香,将他包围,大概是久违的感觉,令他舒服地嘆了口气,可下一秒,madam钟翻脸速度太快,说变就变,毫无预兆。 从陆钦南嘴里得到夸奖,也等于得到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一副沉溺□□的朦胧泪眼瞬间收起,她无情推开陆钦南,站起身。 想通一些事情后,猫鼠游戏game over。 陆钦南握空了手,指节慢慢弯曲,收紧,握成拳头,很快放松。他哑然失笑,千防万防,还是会中计。 钟霓弯起眉眼,笑得好开心,「原来,有件事情,你没骗我,对你用美人计,你真的会中计。」 她不是什么善女,做警察不代表她正义感爆棚,更不代表她可以为这份事业利用自己的感情与婚姻。而这一只卑劣的鼠,有什么资格,哪来的胆子要拉着她玩什么游戏?竟敢拿她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当工具利用?她的感情与婚姻在姑妈眼里那么重要,他却可以随意利用? 更荒唐的是,她怎么可以会被这样的人迷倒呢,只是普普通通的亲吻,就可以抚平她暴躁情绪,点解呀? 钟霓抬起脚,本该要踹他的,瞥过他见血的腹部,动作一顿,转而踢向沙发,踢疼脚尖,气自己心软,气到拿难听脏话教训他。 陆钦南沉默着,捡起玻璃桌上还未熄灭的香菸,深深地吸了口,吐出淡淡一片烟雾,隔着暖黄灯色与烟雾,静静地望着她。 他想起最开始的初衷。 宣文汀已经毫无用处,他的初衷在今晚画上了一个不完美的句号。可渐渐地,那句号里蕴满滚烫的鲜血,是傅时津的。 那滚烫的鲜血,无数次,在噩梦中,是冰冷刺骨地溅到他脸上、眼睛里。 然后,是看不清楚的两张脸,大声斥责他杀了自己的哥哥,杀了他们珍爱的儿子。在梦中,他将那两张脸,称之爹地妈咪。 他在梦中,小声地问:「我不是你们的儿子吗?」 没有回答,只有寂静的黑暗。 十几岁的陆钦南站在黑暗中,动不了,脸色煞白,从不理解到最后放弃理解。算了,他自暴自弃地想,他就留在这里,黑暗不见底,其实更好,什么都看不到,身上流血了都不会被看到。 慢慢沉下去,堕入无间狱。 100 被锁 ☆、101 林知廉接过侍生送过来的早餐, 放到桌上,关上门, 回头看坐在腥红绒皮沙发上的女人。真不知, 到底发生什么,她拔光身上的刺, 乖顺的不正常,又无形间教人无法靠近,只站在圈外怜惜一番。 他将早餐送到她面前。 钟霓抱着膝盖, 看着窗户外面。海边日出原来是这样子的,宁静又神圣。 「发生什么?你看起来好像都没魂魄了。「林知廉半开玩笑。 钟霓接过他递过来的牛奶,讲声谢谢,谢谢昨晚一切,谢谢他没有离开, 甚至在这里等她, 姑妈完全放心这位名声端正的林少爷, 她暂时安全。 「昨晚有乜收穫?」 钟霓吃了口西式早餐饼,拿过餐盘里的餐巾,抹了下嘴唇, 「很大收穫。」 但失去的也不少。 林知廉坐到她面前沙发上。清晨日光柔和,越过玻璃窗, 笼罩在钟霓身上, 她蜷缩着身子,坐成一团,微低着头, 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干净的手指捏着薄薄的西式早餐饼,也许是味道不合她口味,食一口眉头总要皱一下。 「钟小姐,我不知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我能帮到你,你可以跟我开口。」 「马。」她真的开口,毫不客气,放下手里吃起来很干的早餐饼,「不如,马还给我。」 林知廉愣了数秒,笑出声,「钟小姐,你还真不客气,前不久才送我,这么快就要回去?你未免……」 钟霓抬眼望住他,「对唔住。」 林知廉静住。真可惜,他出现太晚,相识太晚。 二月最后一日,农历十一,新年气息逐渐减淡。林知廉将黑马还到钟霓名下,却意外得到跑马地马会邀请。马会不是有钱就可以进,马主更不是有钱就可以当。 林知廉不解,得到机会,问钟小姐。 钟小姐随口答:「赔礼。」 「是你?」 钟霓眯起眼,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像只狐狸,应该是很开心,开心到少有的主动,邀请林知廉一同去跑马地。 「马会那边,攀交关系,是最好渠道,总比你低声下气,陪人家长辈打高尔夫要好,你讲对不对?」钟霓一言击破他势力的人际关系网。在这个圈子里,上流之上,更有上流,流的开,四面玲珑。 第241页 林知廉无奈发笑。 「对了,我有位朋友,你或许会想认识。」 落了一夜雷雨,翌日天光放晴,逢周末的跑马地马场人满为患。 钟霓着一身黑白搭配的马术服,在马厩附近的空闲马场走了几圈,才等来朗聿凡。她动作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将绳子交给驯马师,她一边摘手套一边埋怨朗聿凡来得太迟。 「你知不知我等你几小时?我不喜欢等人。」 朗聿凡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钟霓,或许是日光太好的原因,他觉得她生气模样都好明媚。明媚之后,是不露声色的审视。 他看了眼腕錶,「抱歉,太忙了。」 钟霓「切」了一声,非常不高兴,又讲:「你们都好忙,姑妈忙,姑父忙,连你也这么忙?」 朗聿凡走在她身侧,视线在前方一侧,驯马师牵着一匹黑马,有些眼熟。 「傅时津也忙?」他声音轻轻,其中心虚,他自己都未发觉到。 钟霓捏紧手里的白手套,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朗聿凡,冷笑,二话不讲,突然抬脚朝朗聿凡踹上去——突然改踹为踩,踩脏了朗聿凡干净发亮的皮鞋。 表面笑嘻嘻的,眼底是毫无笑意,「朗聿凡,你还跟我玩这一套?」 朗聿凡愕然,目光慢慢往下,落定在脏兮兮的鞋面上。 「不要跟我玩这一套啦,否则呢,朋友都没得做。」钟霓丢下这句话,径直往前走。 话讲太透了,也玩不下去。 她穿过空无遮挡物的走道,斜对面是马会大楼。百年老槐树,花木盛开,枝叶几乎延伸到楼顶,陆钦南站在三楼半圆形阳台上,一杯威士忌倒进绿油油的盆栽里。 朗聿凡跟着钟霓到餐厅。幸好早有准备,否则根本订不到餐厅位置。钟霓走在前面,手套塞进马甲口袋,走几步,胳膊肘蹭到口袋,手套掉了一只,跟在后面的朗聿凡一脚越过去,走了几步又停下,目光定格在钟霓挺直的背影上。 他回头,有人一脚快要踩上去时,他伸手用力推开,捡起手套。 钟霓坐到林知廉身前,才端起黑咖,收到林知廉眼色,回头望过去,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看似暴发户的男人,对朗聿凡动手动脚,言辞激烈,整个过程,朗聿凡一言不发,眼里杀机毕现,转瞬收起,他拍了拍被弄脏了的手套,笑着做出赔偿。 朗聿凡走到钟霓身前,低头俯身,一指勾住她马甲口袋,将叠成一团的手套塞进去。动作太自然,好像他们关系没好到这种程度吧?钟霓低头,看着被塞得隆起的口袋,眉头一挑,抬眸去看朗聿凡,碍于旁人在场,索性闭嘴。她对着林知廉咳嗽几声,跟他介绍身边的朗少是何许人也。 「不用介绍,朗生在业内很有名气,家父早想认识了。」 朗聿凡笑容和煦,亲近又不失距离感,讲改日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外面传来如雷贯耳的喝彩声,钟霓突然起身,十分兴奋:「你们今日一定要下注9号,知不知啊?我保证你们一定会赢。」 自顾自地讲完话,人转身跑离餐厅,留下朗聿凡与林知廉静坐不言。 许久后。 朗聿凡望向桌上放了不知多少方糖的黑咖,钟霓尚未喝完,杯子边缘残留口红印记,是没擦干净,他伸手揩掉痕迹。 「我跟阿霓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她性子,她一定给你带来麻烦,否则不会亲自带你来介绍我认识。林少爷,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男人直接,以及奇奇怪怪的「了解宣言」,林知廉稍感意外,甚至有些想笑,钟霓身边这位朗聿凡看似无害,实际上不简单,两年不到的时间,能在香港站稳脚步,能简单吗? 他直言:「我想拿下新界棚户区开发权,听家父讲,你同新界那边长官关系深厚,门路一定比我多。」 林知廉找到钟霓所说的位置坐下,钟霓凑过来,笑盈盈地问:「点?有无帮到你?」 林知廉推高帽檐,视线越过观众席,往下望去,偌大马场,在阳光下绿的刺眼。他冷不丁发问:「你点会知我有麻烦?甚至准确无误请到朗聿凡帮我?」 钟霓笑容收起,无言以对,索性扮哑巴,双腿一抻,靠着沙发享受日光浴。 「钟小姐!」林知廉转过脸看她。 「在商言商,我帮你,你帮我,互惠互利,你并无损失。」 「可我乜乜不知情,你想做什么?朗聿凡,你知不知他是什么角色?两年不到时间,仅凭祖上过期产业,运输、基建,就凭这两样能在香港站稳脚步?香港哪怕是遍地黄金,也轮不到他一人独捡。」 钟霓拉下墨镜,只露一双清澈亮眸直勾勾地盯着林知廉,莞尔一笑:「不要这么严肃啦,先看马赛,结束再讲好不好?」 不是要等结束再讲,而是朗聿凡朝这边过来了。林知廉思量片刻,跳开话题:「我下注22号。」 钟霓「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推上墨镜,不高兴,「搞乜呀?我不是有讲,下注9号嘛。」 朗聿凡从她身前绕过去,自行坐到她右侧,一面看腕錶一面看马场情况。今日,钟霓主动请他过来,没讲明目的,多出一个人来,知道对方名字,目的便昭然若揭。马赛准备阶段,她不着急,反倒追着问林知廉点解,又转过脸来,问朗聿凡:「几号?」 第242页 朗聿凡往后靠了靠,坐进阴处,两人距离只隔着一张小矮桌,桌上一盘水果,剥了一半的柑橘,也只吃了一半。他伸手拿过柑橘,一边剥一边如她所愿:「9号。」 钟霓眉开眼笑,很满意,「放心,我保证你会赢。」 朗聿凡望住她的侧脸。厌恶一个人的情绪,能保持多久?到她这儿,只长不会短,于是他目光落定在林知廉身上。 为了他,才主动找过来?朗聿凡想不到旁的理由。 马赛高潮之际,对面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渐渐被人坐满,视界最好的位置,是侯爷与新记的人,陆钦南迟迟而来,走到侯爷另一侧。 朗聿凡目光更紧地盯着钟霓的脸,墨镜遮挡,看不真实。人的眼睛,要撒谎太难。他一言不发,视线飘向对面观众席。 新记太子贺坤同侯爷不知讲了什么,侯爷朗声笑起来,转过脸又同陆钦南讲话,陆钦南反应随和,微微笑,拿过桌上的水果刀,亲自削了苹果切成块,递给侯爷。 最后冲刺,钟霓激动到夸张,起身抓住护栏,墨镜后面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越跑越快的黑马,百分百专注。解说员的声音太刺耳,开始倒数,搞得人心紧张。 跨线了!9号第一! 她激动,目光扫过对面观众席上的几人,退后几步,转身回坐原位,不忘嘲笑林知廉:「早讲了嘛,让你下注9号,你不听。」 今日在场的名媛小姐哪个像她这般?有钱子女占据马主名头就够,若下注赌马,可不会像她这样兴奋。林知廉突然有些后悔将马还给她,可若没这一出,马会这边的人也不会邀请他过来,也不会有认识朗聿凡机会,更别想轻松拿下新界棚户区开发权。 在商言商,互惠互利,钟小姐把这种关系讲的真够通透。林知廉微微垂首,低声笑笑,而后坦荡认输,讲下次有机会,一定无条件支持钟小姐。 话里有话,谁听不懂?钟霓转过脸,摘下墨镜,目光深深地盯着林知廉:「下次一定有机会。」 秘书从外进来,走到他身后,递上手提电话。朗聿凡剥开柑橘,自己吃了几瓣,又甜又酸,含在口中酸涩难忍,可一旦咽下,酸甜汁水滋润喉咙,又是另一番感受了,他侧目望向钟霓,握住她手腕,最后三瓣柑橘送到她掌心。 「我这边有朋友过来,要先离开,你结束后call我,我送你回家。」 钟霓低头看着手里的柑橘,「不用——」 朗聿凡起身,走到她身前,挡住她身前刺眼阳光,「我们有事要讲,你觉得呢?」 钟霓静默片刻,嘴角扯出微笑,「好啊,不过呢,你快点忙完,我不喜欢等。」 对面观众席几人一一离场,陆钦南最后,坐足一分钟,手里柑橘剥到烂,汁水流了一手,无奈扔进垃圾桶。 贺坤成功讨得侯爷欢心,陆钦南找藉口离场,才方便让朗聿凡撞上他们。他回到房间,佣人放下茶壶便离开,只丧龙笔直地站在屋内,同他汇报近日侯爷的动静,新记除了贺坤,其他人几乎没有威胁。 陆钦南坐在红檀木桌前,握了握黏煳煳的手,眼底无限复杂情绪。 奇怪,对挚爱情人讲出一些秘密,好像也算不得公开,秘密仍然是秘密,只不过这一次开口讲出的秘密像是从一把锋利的刀刃变成了一杯温和入喉的普洱茶。 一刀入腹、一杯茶水暖胃,完全是两种感受,天堂与地狱之分。 事情汇报完,丧龙神情怪怪,苦恼与哀伤,欲言又止,快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宣文汀一事解决,祖宗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丧龙不想再给他增添麻烦,可是,这件事情非讲不可。 丧龙苦恼,想哭。事情瞒得越久,等到揭露时,更无好结果。 」祖宗,阿粒姐……「 「不必告诉我。」陆钦南望着阳台外的老槐树,百年老树,歷经风吹雨打与时代折磨,仍茂盛绽放,他思绪飘远,又很快回来,轻轻搁下瓷杯,「飞仔龙,有些事,不必告诉我。」 丧龙脸色发白,泪腺发达,眼有泪光,本该要讲的话这时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逐渐发热,烫着了。 陆钦南只是望着阳台外的老槐树。今日,阳光亮的刺眼睛,他闭了闭眼,好久后起身离开房间,乘电梯直下一楼,去马厩。 钟霓抱着马脖子,检查它脖颈间的幸运红绳。她「啧」了一声,不得不佩服江月,耶稣忠实信徒,抱着虔诚的心,编了一条红绳,保她今日顺利,还真顺利啊。 她太专注自己的宝马,连马厩什么时候没人了都没察觉到,等察觉到身后不对劲时,一双手从身后将她拥住,一颗牛奶糖也塞进了她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情节走完就差不多完结了。 我写得太慢了,连载还喜欢修文(不敬业不认真),我让大家有了糟糕的阅读体验,非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102 声音被一颗牛奶糖堵住, 味蕾被收买,笑容亦是。不需回头看都知对方是谁, 因为太熟悉。她转过身, 抬起胳膊勾住他脖颈,踮脚就要他亲。 这是有多久没见?她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 陆钦南按住她额头, 拒绝她再靠近,放在她腰间的手却只紧不松,「你在做什么?」 钟霓咬住嘴里的软糖, 甜味仿佛从味蕾传达至眼睛,看他的眼神都有牛奶糖气息。她笑着摇头:「没做什么,只是检查下幸运红绳。」提到这个,她兴致变高,「要不要也给你一个?」 第243页 怕他不知幸运红绳作用, 跟他解释, 用上夸张手法, 多亏幸运红绳,她的宝马才得第一。 陆钦南看了眼那构造复杂的幸运红绳,笑了, 「你会?」 马厩外只两个人守着。艷丽黄昏越过门窗直穿过另一边门窗,点点余晖溢进他眼睛里, 笑声轻轻, 作弄她敏感听觉,令此刻一切都像刚入口的牛奶糖,软滑甜而不腻, 心神都自发快乐。不快乐的是场地不够罗曼蒂克,脏兮兮的。 想要他的吻,这个念头愈来愈旺盛。她勾着他脖颈,踮脚自主索取,他后退着,故意躲避,她生气瞪他,惹得他笑声越来越多,钻进她耳孔、皮肤,蔓延至身体各处。 「陆钦南……」 他的名字只要是从她这张嘴里吐露出来,就格外有意义、有价值。陆钦南抱着她纤细的腰身,软糯目光流连于她脸上每一处。 「嗯。」 她攥着他西服衣襟,想要亲吻,想要弥补她失去他那一段时间里得不到的东西,整颗心是溢出水分的贪婪,似海绵不知足,溢出好多都要干枯,她不懂珍惜,只知索取。幸好,他不介意是否有珍惜,心甘情愿给予。 他堵住她不安分的嘴,含住她的唇。 作弄是迂迴的情趣,最后,还是要惯着她呢。 恶人惯坏了她,这个恶人就是她的了。 钟霓睁开眼,攥着他衣襟的手慢慢往上,触至他唇角,又潮又黏的亲吻藏满太多甜蜜快乐。 她笑出声。 这快乐,像她嘴里还未溶掉的牛奶糖味道。得到了惦记的亲吻,思绪却飘到奇奇怪怪的地方,想着如果没有牛奶糖,他会是什么味道?威士忌?尼古丁?还是浓苦茶味? 发觉她分心,陆钦南带着她进入马厩区员工休息间。 「在想什么?」 钟霓看到桌上镜子,髮型被弄乱了,她埋怨看他,阻止他作乱的手,却又跟他十指交缠。他坐在高等上,她站在他身前,低头俯身,笑着啄了下他柔软的双唇。 「在想,为什么你的唇可以这么软。」 隐秘场合,做隐秘的事情,讲耳鬓厮磨的悄悄话。 陆钦南望着她,突然间神经错乱,胡言乱语:「比起傅sir呢?」 钟霓静住,定定地盯着他,好一会儿,蹙眉,转过脸去看别处,声音低低:「只是亲亲……」语言不能完全说明,于是她转回脸,亲自演示。 唇与唇触碰,蜻蜓点水,干巴巴的。傅时津极少回应,她的吻,从不像与陆钦南这样热烈,彼此共享,彼此包容,彼此……但凡有彼此,便互有感觉,互相汲取,互相满足。 「你知不知你问这种问题很小气哎?再讲,你——」 再讲什么?不可以再讲下去,他脑神经一定出错,才会问这种愚蠢问题。 他扣住她后脑勺,威风凛凛掠夺她的唿吸。 就请神一直这样心软下去。 钟霓抓着陆钦南的手腕看时间,「不怕坏事?」 陆钦南打量她涂得发亮的指甲盖,不发一言。他在想后不后悔这种事情,可眼下触摸、亲吻、拥抱都是真真实实的,捨不得后悔,他自私到拒绝后悔。 他摇摇头:「贺坤在那边。」 钟霓靠住他胸膛,摸着他耳朵,嘴里的牛奶糖只剩下小小一颗粒子,咽下后只剩短暂甜味流连,在味道消失之前,她还是忍不住要吻陆钦南,都怪他嘴唇太软,吻技太好,吸引她沉迷于此。 他很少讲话,全都是她在提问,势要挖出他所有秘密深究,问不出什么时,她便板着脸严肃质问,而他很配合,乖乖回答。 回答的模稜两可,避重就轻。 他静静看她,眼神温柔,她无可避免,也不想避免,笑着溺进去,再也不管横亘于两人之间的真与假。至少那些真与假不是令她难受的刺,无需避免,只想溺进他的温柔深海中寻欢作乐。 江月讲得对,她缺乏爱憎,太缺了,才对一个人这么病态。 病态的不想管法律道德。 钟霓生在警察世家,本该严格遵守文明法律道德,本该的。但不合格家长让snow white误食恶果,变成ck 射ep。 「你有无搞定那位宋医生啊?」她揪住他的格纹领带,从尾巴卷到他喉结。 陆钦南看着她的脸,笑了,而后郑重同她解释:「我暂时还需要她帮忙。」 帮忙制造□□?钟霓没有问题,低着头卷弄他的领带,探究不到他心中最深的秘密,不觉得挫败,只觉得茫然,好像前方烟雾瀰漫,他的影子模模煳煳的,一如她做梦,而梦境像警告—— 「傅时津」的脸上无端出现黑乎乎的、血淋淋的洞,如果是警告,那是傅时津是的死相,还是日后的陆钦南? 但愿如他所讲,梦是反的。 好烦。钟霓丢开他的领带,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板着脸,非常严肃:「除了我,不可以亲别人,阿猫阿狗都不可以。」 她的命令式语气用到他身上,他竟觉得可爱。 陆钦南拥着她,「我怎会亲阿猫阿狗?」 「我看不到,谁知?」钟霓摸着他的下巴,指腹柔软,轻轻摩挲着他皮肤,新长出来的青须惹人讨厌,她皱皱眉头,又板起脸:「这个……亲起来不舒服。」 陆钦南抬头望她,拉下她的手,扣住她的腰让她乖乖坐到他腿上,故意用胡茬磨她的嘴唇、下巴,看她一边讨厌一边又笑着接受。 第244页 今夕是何日,已不重要了。 哪怕是梦…… 他都认了。 苦食太多,其实并无好处,坚强够了,当遇到渴望太久的事物,自我怀疑,就好卑微。生怕是梦一场。 「接下来要做什么呀?」钟霓一手捏着他的耳朵,一手摸进他西服内襟口袋,快要摸到什么时,他按住她的手,不许她乱摸。 「找机会让朗聿凡与林知廉合作。」 「林知廉只要新界棚户区开发权,有什么用?」她不放弃,要努力往他口袋里钻,非要摸到什么才甘心。陆钦南拉开她的手,紧紧握住,按在腿上,不容她动一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不肯放弃,他只好拿出裤袋里的另一件东西引开她的注意。 钟霓一看是她丢给他的蓝钻项鍊,眉头都揪在一起。这东西,莫名不详,叫她不舒服,可是也因这东西,才搞垮宣文汀,这不是更能证明这东西如那位老专家讲的一样,不祥之物,厄运之钻。 「林知廉有个私人生意,艺术品交易,正好需要一个运输渠道,我已让陈主席注意,除了朗聿凡,不会有其他人为林知廉提供运输渠道。而朗聿凡也需要一个名头把货运出去,瞒天过海。」 项鍊戴到她脖颈间,挑开她衣领,将冰冷的钻石丢入她领口,隔着衣物轻轻按住。 「这颗钻石可以交给林知廉,让他转出去拍卖,」他贴近她细长脖颈间,唿吸轻轻,鼻尖蹭过她下颌,点到即止。 漂亮的钻石,应该留在她身上。 他靠住她肩头,继续讲:「是卖还是留,你自己决定。」 钟霓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论深谋远虑,她不及陆钦南,林知廉的私人生意、艺术品交易、陈主席、朗聿凡的运输渠道……他是不是早就想好,才会借她的手去找林知廉? 陆钦南捏了捏她的手掌心,抬头去看她时,她突然热情,抱住他,伏在他肩头,没有让他看见她的脸。不用照镜子,她都知自己表情多难看。 陆钦南斜睨着桌上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她的侧脸。他收回目光,摸了摸她后脑勺,吻了吻她耳廓。 许久后,她离开马厩。 陆钦南坐在休息间里不动,等钟霓离开有十分钟了,他才靠住身后木板墙,闭住眼睛,按住胸口。 藏在内襟口袋里的是发圈。 他渺小的快乐,不为人知,不愿为人所知。 天边艷丽黄昏终于褪尽,慢吞吞迎来璀璨灯火夜幕。陆钦南站在老槐树下,抽完最后一支烟,才进大楼。 丧龙跟在他身后,讲:「邓伯司机已经换了,今晚一定搞定。」 陆钦南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捏玩着菸蒂,穿过亮丽堂皇不失大气的廊道,「吹鸡呢?」 丧龙垮下脸色,不作声了。香港区域很大,龙争虎斗,义和从当初的油尖旺扩到深水埗、九龙城,最后解散,美名其曰搞了壹和公司,实际上与义合併无区别,一条线连到西贡,可西贡不仅仅是义和的地盘,更是吹鸡的地盘。 吹鸡是新记近几年冒出来的新人,为人嚣张高调,偏偏又有点脑子,警方拿他都没办法,再讲,新记又有邓伯。黑白两道,几乎都要给邓伯卖一个面子,他要罩吹鸡,谁能怎样。 「祖宗,吹鸡难搞……」丧龙放慢步伐,声音渐弱,「点解乜乜事情都让我搞,吹鸡我搞不定……」 「你搞不定?」陆钦南停下,回头看他,喜怒不明,重复:「你搞不定?」 丧龙站直身子,「吹鸡这人不讲规矩,搞人一定搞人老母全家……」 「你觉得吹鸡有胆子敢动我的人?」陆钦南侧过身,手里的菸蒂扔进廊道的垃圾桶内,「吹鸡狂,无非是仗着钱比其他人多,一旦没钱,你觉得邓伯还会罩他?」 他丢下一句:「打蛇要打七寸,打人也是。」 丧龙似懂非懂,后知后觉,终于理解透陆钦南的话。他笑着跟上去,放大胆子,问出自己一直想不通的事情:「邓伯一向不问世事,点解要扯新记下水?」 「新记不无辜。」陆钦南看着前面的路,「白头佬吃定的不仅仅是油尖旺的场子,西贡也涉及,我不过问西贡,只剩下吹鸡有权把白头佬的货丢到西贡,不然,你以为白头佬手里哪来的那么多钱?」 邓伯罩着吹鸡,是因吹鸡有钱,得罪不起,便只好纵容他嚣张高调。 那新记太子—— 「叼,那贺坤算乜呀?」到底是新记太子,点解混的比吹鸡还衰?论衰神,比不过贺坤。 陆钦南停了下来,握住身前门把,轻笑:「我捧的太子,当然是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snow white:白雪公主; ck 射ep:败类,害群之马。 ☆、103 门内, 是新记邓伯、贺坤、侯爷、花甲、朗聿凡。明亮贵宾室内,窗户敞开, 除了音乐声, 其它都好安静,落地窗前是宛如一颗祖母绿宝石跑马场。 陆钦南坐在朗聿凡对面。明明就有直接而坐的空位置, 偏偏要绕开贺坤,捨近求远选择坐在朗聿凡面前。 贺坤垂眸,自顾自品尝人头马白兰地。 邓伯陪侯爷下了几回象棋, 三局两胜,胜的是邓伯。邓伯同侯爷讲下次再聚,今日已经很晚了,他这把老骨头熬不住。 闻言,陆钦南放下交叠的腿, 起身要送邓伯。贺坤扶住邓伯, 「陆生, 不用送,我跟邓伯一起回去。」 第245页 陆钦南让丧龙送人出马场。 人一离开贵宾室,侯爷面色阴沉, 丢下手里的「将」子。 朗聿凡面不改色,直言问道:「陆生, 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点解要新记参与进来?」 陆钦南重新坐下来,解开袖扣,整齐捲起袖口, 拿过桌上扁瓶白兰地,淡青色液体滚入玻璃杯内,翻腾着数粒水泡,缓缓沉淀。他端起杯子,隔着杯子看过去,眼前失去轮廓都变形,似怪物终于显现出真面目。 侯爷也在等他的答案。 「朗少,做危险的事情,要留一手保命,发财没命点享受?新记是很好的挡箭牌,我们壹和如今是正经公司,我花费多少工夫才有今日,我不想到最后关头摔了爬不起来,我是,侯爷也是。」 一口喝尽杯中白兰地,杯子重重地压在桌上。 陆钦南的贪,众人皆知。 新记邓伯太老,新记太子又太稚嫩,新记没资本分羹,唯一资本是作为壹和公司的挡箭牌。 朗聿凡微微笑,由衷佩服陆钦南的深谋远虑以及卑鄙。 人,越贪,则越坏。 离开马会大楼,朗聿凡吩咐秘书,让她找人时时刻刻盯住陆钦南身边的人,尤其是他身边心腹丧龙。 ——做危险的事情要留一手保命。 陆钦南是,他也不例外。 贵宾室内,侯爷目光沉沉地盯着陆钦南:「阿南,邓伯已经老了。」 何必要拖个老柴下水? 陆钦南站在落地窗前,目送朗聿凡离开马会餐厅。 「邓伯放纵吹鸡,搞到我这边场子,他老了,不代表他不无辜。」陆钦南转过身,打开自己给侯爷准备的礼物,交给花甲,让他带回去给aunt帮侯爷替换香菸。 「这是我托人从内地带过来的草药烟,比较健康。」 侯爷蹙眉,厉声斥他:「阿南!你知不知规矩?!」 对待老一辈的老人,下面后生仔都需手下留情,尤其是将来要坐话事人的陆钦南,要服众,当然不可像吹鸡那样百无禁忌、不守规矩,同疯狗无异。 「侯爷,当初你保我,我记得你的恩,但这件事我不能让。」他拿过沙发背上的外套,准备离开,「我爬到今日地位,我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误。」 回到自己可以休息的地方时,侍应敲门进来,告诉他钟小姐坐朗聿凡的车离开了。陆钦南坐在圆桌前,指间机械抖弄着香菸,圆柱体菸灰掉落一瞬就散了。 侍应离开,房间再度空寂,灯没有开,唯一的光源是从阳台、窗户钻进来的,斑斑驳驳,落在他肩头、手臂上。他捏着烟,用力摁在菸灰缸,久久没松手。 镜子里,她那样的表情,他不懂。 * 从跑马地回去,路程太长。离开马场后,她异常安静,坐在后座,只关注自己手里的细绳,在离开马场的路上,随手买的。她很努力回忆江月的编法,很可惜,她的手似乎一点都不灵活,唯一的灵活度属于她的枪,可以要身边人的命。 朗聿凡勾住细长的绳子,还未抓实,绳子被抽走,胡乱地塞进口袋里。 她问还有多久才到? 朗聿凡看了眼腕錶,「快了。」 十分钟是快了,半小时也是快了。过了半小时,还未到九龙,她有些恼了。 这时,朗聿凡突然讲了声:「对唔住。」 狭窄的车厢内,两人的距离已经严重触犯她的底线,他再靠近一寸,便是没底线可言了。钟霓抬起胳膊,还未有所动作,他握住她纤细手腕。 钟霓冷住脸,甩开他的手,面露明显的厌恶:「你要道歉的事情太多了,不如你讲个一百遍。」 朗聿凡看着她,说不上是生气,更多是不满,不满于她的变化,他摘下眼镜,按住太阳穴揉了揉,一双桃花眼死死地盯着钟霓。 小时候的钟霓不是这样子的,身上固然有刺,可刺是软的,戳着人,毫无杀伤力。 车子缓速行使,借着夜景灯色,车内光线忽明忽暗。 眼前这张脸与小时候的那张脸重叠在一起—— 那时候,两家只隔着一座小院子,推开窗户,便可以看见钟家老宅,更可以看见在院子里朝菲佣乱发脾气的钟霓。 少女时期混血基因作祟,穿上时髦小洋裙便像洋娃娃,浑身扎满刺,却拥有可爱面孔,让人没办法将她怎样。 他从父亲身上学到很多,要去接近一个人时,势必要了解那个人的一切。所以,当钟霓回回离家出走,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她,因此,他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他了解她,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后来,意外发生,爹地出事,他和家人不得不离开香港,而当他再回到香港时,昔日的了解不復存在,时间剥夺了他了解洋娃娃的权利,更像是夺走了他原本可以掌握的东西。 当你掌握一切,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父亲告诉他的话,他实行得非常完美,唯一不完美的便是洋娃娃。 「傅时津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钟霓怒极反笑,「担心不是你可以背后搞我的理由!你背后试探我姑妈口风,你当我不知?若不是你背后搞事,我姑妈怎会知?若不是你,我姑妈不会严令禁止我回重案组!」 越控诉越生气,她很努力保持冷静,阻止自己的暴脾气,若是以前,她哪会讲这么多话,直接一拳伺候。 第246页 「这都是你错!要你道歉一百遍都不为过!」 「可是……」朗聿凡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他是混黑的,若我不试探,直接一点,你姑妈知道的比现在更多。」 钟霓握住拳头,绷着脸,「你讲乜?你这算威胁我?」 朗聿凡轻声嘆气,重新戴上眼镜,「阿霓,这件事情我承认是我做错,我可以帮你朋友,以此作为你原谅我的条件……」 钟霓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威胁我啊?」 见过不少类型的坏蛋,但眼前这种理直气壮的坏蛋真少见,人模狗样,人人称赞,到底是哪里值得那些人称赞? 「阿霓,我只是陈述事实,我讲过,我没有恶意,我担心你。」 钟霓转过脸去看窗外。好久后,她再度看向他:「好啊,你可以帮到哪一步?」 车子停住,前面司机开口:「少爷,到了,是要直接开进去吗?」 钟霓欲要开车门。 「这件事情会亲自找你朋友谈。」朗聿凡先她一步推开车门,绕到另一侧为她开车门,一手挡在车顶,让她下车。 钟霓头也不回往前走,在心里要把朗聿凡从头骂到尾,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朗聿凡仍在原地。 「这不是条件,这是你该做出的赔礼。」 朗聿凡看着她,忽然间打消了所有不满。 他笑:「是该我赔礼。」 回到公馆,钟霓松了口气。她很晚还没回家,钟嘉苇担心,睡不着,戴着眼镜坐在客厅,一边翻阅报纸一边等着她。等到人回来,却瞧见她一脸疲相,忙忙放下报纸,摘下眼镜。 钟霓快步走近沙发,丢下伪装,靠进姑妈怀里,寻求亲人关怀。 钟嘉苇轻抚着她后背,有些话想问,是问不出口,生怕给阿霓带来多余烦恼。今日看报纸,刘锦荣被港媒挑衅,知情人爆料某知名人士失踪,警方却毫无作为,问及知情人、知名人士是谁时,港媒却又缄口不言。每天都在发生可怕的事情,钟嘉苇便每天都在提心弔胆。 「下次要早些回家。」 「嗯。」 一周后,是林知廉侄女满岁宴,林家宴请亲戚好友,姑妈同林太关系好,自然要携礼去参加宴席。正好,钟霓藉此机会见见林少爷。 下午三四点的日光还是很刺眼,这个时间段应该享受low tea。几位靓太坐在一楼小厅内,一边话东话西一边享用精緻且小巧的点心。 林家小洋院内,钟霓戴着墨镜享受日光浴,等好久才等来大忙人。林知廉端来新鲜点心、果汁放到桌上,坐进遮阳伞下面。 一口雪莉酒入喉,日光也不那么讨厌了,讨厌的是身边这位大忙人,近日竟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没好气地问他事情怎样了。 朗聿凡赔礼到位,三天前林知廉顺利拿下新界棚户区开发权。同时,九龙、港岛有艺术品拍卖会,不用林知廉动手,朗聿凡有绝佳理由买下那些艺术品,转赠给林知廉,名曰合作。 商人间礼尚往来间都是密切的利益,林知廉身处商界,没理由拒绝,选择合作,制造噱头,股价上涨,更何况新界那边还需仰仗朗少。 钟霓听完林知廉简单解释,扯下墨镜,皱着一张脸,「你们商人好脏。」 下午橙黄日光覆在她脸上,皱眉撇嘴,明明在说不好听的话,可听的人完全不生气。林知廉笑笑,不讲话,商人的确脏。 一杯雪莉酒喝完,桌上点心都失去诱惑力,不知是不是自己口味变刁,好像很久没吃到美味甜点了,因为没有什么比某人做的那道点心更好吃了。 她轻轻嘆了口气,转过脸看林知廉,「恭喜啦,你是最大赢家。」 一分钱未花,白拿艺术品,当然是最大赢家了。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恭喜像揶揄。 钟小姐开开心心,他要忧虑发愁:「钟小姐,你这是拉我淌浑水。」 商界人士,一旦沾上丑闻,不是人衰,是整个事业、家庭都会受到牵连,尤其是涉及到公家丑闻。他这是拿自己所有身家陪这位钟小姐冒险。 想到这里,林知廉懊丧不已,脸色难看,心生悔意。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答应同她合作?表面看他是赢家,实际上呢?错一步,可能身败名裂。 「放心啦,我坏,但我没那么坏,会让你担上不好的事情。」 钟霓笑容半分含蓄半分歉意,亲自剥几颗龙眼放到他盘子里,算是做个简单弥补啦。她看着林知廉,「警民合作,我作证,你是良好市民,清清白白,脏水污染不了你啦。」 林知廉看着她,失去反驳能力。 上流豪门家庭培养出来的应该是名媛淑女,再不济也不会像她这般狡猾嘴利,三言两语,笑容甜美,容不得你反驳。 名媛淑女?警察小姐?她若穿上牛仔热裤短裙背心,涂抹亮丽眼影,乖戾性情,出去讲是飞女都有人相信。 「你不吃呀?」钟霓说着,不等他回答,自己拿了一颗龙眼扔进嘴里。 其实呢,她坏透了,脏水会不会弄脏林知廉,她根本不关心,她只关心这脏水会不会淹死陆钦南。 回到屋内,林知廉邀钟霓上楼去他的书房。书房很商务,统一深色调,白日里若没有开灯,屋内也是暗的。 林知廉将项鍊还给她,并说:「抱歉,我没办法拿出去。」 第247页 钟霓接过绒盒,又听他说:「港人老一辈有种说法,不祥之物会引来麻烦。」他请珠宝鑑定专家查过,这颗蓝钻辗转数年,已经不是什么好钻,哪怕是稀有蓝钻,也不能磨灭它本身不详之意。 「海归派居然相信这个?」 「这颗蓝钻从哪来,我相信你心里有数,钟小姐,我不想再招惹更多的麻烦。」 必要时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104 其实, 项鍊交给林知廉,让他帮忙转卖出去, 还没多久呢, 她就开始后悔了。这项鍊不是普普通通的项鍊…… 「我懂,多亏这项鍊, 你才发现你心爱的老公用这种东西监听你。」江月坐到她身前,一手握着奶茶杯,一手拿过她手里的项鍊, 摸来摸去,质感优秀,「哇,你老公真富有。」 钟霓沖她翻了个白眼,低声幽幽道:「脏不脏还不清楚呢……」 「你爹地不肯同你讲清楚?」 提到那位钟总警司, 钟霓脸色变得难看, 心情都变差, 咬住吸管,一口气喝完鸳鸯奶茶,唯有甜味才会让心情变好。她摇摇头, 「姑父也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讲,你呢?刘锦荣那边一点东西都查不到?」 日光倾斜, 越过薄透的窗帘, 落下两个人淡淡的影子,蓝钻却仍保持美丽光芒。江月转了转手里的蓝钻,「刘sir独来独往, 每次都一人回家,不过呢,我有发现,刘sir有固定吃早餐的地方,但很奇怪,我跟过去了见不到人。」 蓝钻太漂亮,漂亮的惹人怀疑,江月突然语出惊人:「这会不会还有监听?」 闻言,钟霓轻轻捏住奶茶杯,抬眸望住江月,神情怔怔,好像受到惊吓,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到。江月看着她的脸,心知自己讲错话,忙忙跳开话题:「对了,年仔最新消息,他需要跟你见一面,周六,山顶。」 受江月提醒,她惊怕陆钦南又在她身边什么地方监听她的一举一动,那样她在他面前就毫无秘密……她回到九龙的家,未与姑妈打招唿,脚步声噔噔噔地上楼,翻弄自己的房间。 翻来翻去,翻到一把搁置很久未动过的警枪,是傅时津的。 她蹲在桌前,看着抽屉夹层里的警枪。 门被推开,穿着衬衫的高楚杰站在门口,今日没穿正装,一定整天都在家中。他急急地问她发生什么。她关上抽屉,刚想回答没事,无奈视力太好,瞥见姑父身后的男人。 张了张嘴,眼睛迅速泛红,她跌坐在地上,声音低哑:「姑父……」 高楚杰愣了数秒,忙忙合上门,走到她身前,柔声问她发生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她。怎么会有人欺负她呢?一向只有她欺负别人。 钟霓抹了抹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样,明明有事,却告诉姑父没事,存心让人不得不担心。 高楚杰摸了摸她发顶,也许是关心温柔,钟霓呜呜咽咽哭出声,抓住他胳膊,「姑父,我求你帮帮我……」 然而—— 站在门外的人是钟柏年。高楚杰安慰好钟霓,同钟柏年一同进书房,明明就很想告诉男人关于阿霓的事情,却迟迟不开口,非要等男人主动问。 到底是父女,血脉相连。书房安安静静,男人声音非常清楚:「发生乜事啊?」 钟霓坐在地毯上,抹掉脸上虚假眼泪,「切」了一声,重新打开抽屉,拿出里面属于傅时津的警枪放入枪袋,绑在腰间,离开房间,靠近书房。书房隔音效果太好,只能通过门缝隙去看里面情况,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嘴唇,以唇语分辨他们说的话。 能发生什么事?无非是男女之间那些事情,出了傅时津、陆钦南这种事情,阿霓怎会好过? 身为父亲,却从未尽责过。高楚杰引导钟柏年对着门口,更用激烈的话引导钟柏年心生愧疚,要他正视自己这么多年做过什么。 不,不需要为她做什么。她只想知道陆钦南的秘密。而你们这些人,一定知道什么,否则不会一直瞒着她,当她是小女仔,连进警校都百般阻拦。 好难得,她居然从爹地脸上看到自责、愧疚。感情,不是讲可以弥补就可以弥补的,缺失的,就永远弥补不回来。感情不是物质。 「傅时津跟陆钦南,到底乜关系?怎可能会有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是啊。怎可能会有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整容也整不出相似的一张脸,除非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钟霓死死地盯着钟柏年。 很久后,她看到他说:「他们是孪生兄弟。」 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孪生兄弟?一个做了警察,一个正邪不分。 钟霓站在书房门口,手指用力抵住房门,推开。她冲到钟柏年身前,厉声质问:「你早知?你早知道是不是?」 如果是孪生兄弟,傅时津死讯在高层传遍,身为总警司的钟柏年怎可能不知?明明知情,却什么都不说,姑妈都被瞒住。或许,知道的更早。 钟柏年神情沉重,望着钟霓,不发一言。 钟霓后退着,想要说的话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入这位人人称赞铁面无私的钟总警司胸腔里:「难怪……难怪妈咪会死,妈咪是因你而死的。」 她睚眦必报,无论对方是谁。 钟嘉苇端着水果盘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书房内三人,方才的话,她听到了。钟霓低下头,从姑妈身边走过去。 第248页 「阿霓!」 钟霓加快步伐,跑起来,从楼梯跑下去,穿过客厅,跑出公馆,直进车库,开出自己的摩托。钟嘉苇追到院子,自知拦不住钟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回到屋里,冷眼盯着自己的哥哥、阿霓的父亲:「我以为jessica出事后,你会做个好父亲,哪怕不在她身边,你都会护着她。」 高楚杰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早知如此,他是不是不该心软答应阿霓请求,要套钟柏年的话,可是不套,他也不知这件事情…… 钟柏年只望了眼高楚杰,对钟嘉苇讲了声对唔住,疾步离开公馆。 油尖旺,陆钦南私人别墅。 丧龙拦不住找过来的madam钟。 「食焦啦你!」madam钟久违爆粗口,丧龙被她发怒模样吓到,但更怕另一位大佬。他双手合十,恳求madam钟:「madam,请你在这里等,好不好?我请你喝奶茶啦!」 钟霓将手里头盔扔向他,丧龙手快接住的时候,某人脚更快,从他身边跑过去。 糟,祖宗在地下室…… 他抱着头盔,跟上madam钟,放大声音喊人,企图引起陆钦南注意,不曾想,前面的madam钟知他想法,转身回头就一拳挥起,还没落到他脸上呢,他立时噤声,干瞪着她。 钟霓微微笑,拳头变成弹指,弹了下丧龙的额头,「不许跟过来,再跟过来,我真的会动手喔。」 丧龙站定不动。madam钟讲真那一定是真的啦。 地下室原先是车库,后腾出一部分空间改造成房间。 灯从一楼亮到底,楼梯笔直往前延伸,墙面与上面一样,浅色花纹壁纸,普普通通,谁会想得到光鲜亮丽的复式别墅下面会是不分白日黑夜的审讯室。 宣文汀双手被铐,坐在桌前,能活动的范围全看他脚链长度。义合昔日话事人,好像不久前,他身边还有青春靓女,衬得他也好活力,须臾间,头髮全白,再不似从前精神。 黑漆漆的地面,在灯光照射下,分不清是水还是血。穿着白衬的男人,袖子高卷,露出粗硕有力的前臂,而那双手却在施予暴戾。 除了宣文汀,还有别人在这里。张家诚站在一旁只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是谁?一脸青青紫紫痕迹,双手被束缚,血与汗相融。 陆钦南站在他面前,薅住他被汗浸湿的头髮,迫使他仰头。 「吹鸡,还没搞清楚现状吗?」 他慢慢睁开眼睛,惊惧地看着陆钦南,声音作抖,求饶:「我不知,我真的不知!我没见过他,我点知啊?」 「陆生,我真不知……你信我啊……」 陆钦南目光静地异常,忽然松开了手,转过脸看向审讯室门口。只需一眼,陌生的畏惧心理重新回到她身体里,她后退,转身跑开,不管脚步声是不是很明显,也不管他会不会听到。 丧龙焦急又心慌,看到madam钟跑上来时,他张嘴喊了一声。 「水……不是讲要请我喝奶茶吗?」 丧龙愣了愣,看她脸色不正常,心想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了吧?完了完了,祖宗一定要搞死他。 陆钦南上来时,看到丧龙捣弄水果口味的奶茶,不用他问,丧龙自觉交待事情经过,等待惩罚。 「你送张sir离开。」他走过去,拿下丧龙手里的杯子,将里面的橙汁全倒进水槽。丧龙喉咙一干,本想讲要浪费不如他喝。 他沖洗杯子,「还不滚?」 气场太低,在男人发怒之前逃命,同张家诚一同离开。张家诚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情,问丧龙,丧龙神秘兮兮道:「无非就男女拍拖那种事情咯……」 钟霓侧着身躺在他卧室的沙发上,沙发很软,一躺下去完全不想动,沙发正对面便是很大的窗户,窗户外面可以看到庭院里的绿植,还有漫天的晚霞,映红了整间房。 他坐在这里,会想什么呢? 听到身后动静,她以为是丧龙送奶茶上来,也不起身,只让他放在桌上就好。木质托盘轻轻摆放在沙发侧面的矮圆桌上,沙发一角也跟陷了下去,她立时坐起身,睁着一双被晚霞映红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桌上奶茶味道也不知怎样,他还未亲自品尝过自己亲手制作的成果。 她钻进他怀里,双手绕到他腰后,鼻尖贴着他的衣襟,蹭开后,鼻尖贴着他胸膛皮肤。不喜欢他的衬衫,衬衫上有别人的血腥气,唯有皮肤上流淌的才是他真实气息。 ☆、105(删减) 鼻尖在他胸前乱蹭, 想要给他制造麻烦痒意,很可惜, 他面色无异, 毫无反应。钟霓顿感挫败,用冰凉的手贴向他的脸侧, 目光从他额头到下巴,唯独避开他的眼睛。 在地下室时,他回头扫过来的眼神, 狠戾生冷,冷静却又似天生。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在那些十恶不赦的犯人眼中见过,哪怕当着她的面, 亲手弄死一个人, 也能做到绝对的冷静。 「不是要喝奶茶吗?」他声音轻轻, 她听不出情绪,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她含煳不清地应了一声,握住他的手, 目光跟着他的手背上的筋脉走向去描绘,描绘他是如何用这双手对他人施予暴戾的痕迹。 而他完全顺从她, 任由她在他手上审视、兴风作浪。 她翻过他的手, 柔软指腹摁在他掌心,睁大眼睛,很认真地研究他掌纹。纹路纵横交错, 这条线缠绕住那一条,密密麻麻,好复杂。她甚至拿自己的掌纹与他对比。 第249页 忽然地,他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划了一下,「这里是智慧线,这里,这条线延伸上去……」他顿了顿,故作神秘悬念。 她终于肯抬头看他,求知若渴:「怎样?」 「聪明伶俐。」 但凡是夸她的话,她照收不误,绝不怀疑其中是真或假。她点了下他的掌心,「……那你呢?」真的会从掌纹中看到什么吗? 陆钦南垂眸,看自己的掌心。早些年时刻,宣文汀突然信佛,也开始相信算命的那一套,他跟在询问他身后,自然不能倖免,一双手被拽过去,请算命先生过目。过目的不是他的命格,而是他会不会反宣文汀。 如有命格之说,他当属贪狼,可惜,人性,贪便是错,更何况是悲苦之象。 他刚想回答钟霓的问题,她阻止他说话:「不用你讲,我会自己看。」她在他手掌上指指点点,佯装思考,故作深沉,「喔,我看到了。」 「嗯?」他眼波温柔,连声音都无条件愿意对她温柔。若有马仔在场,一定被此刻吓到魂飞,做梦咗。 「又聪明又坏,但是呢……」她顿了顿,眯起眼睛,鼻子也跟着皱了皱,狡黠可爱,「但是呢,你必须要很喜欢我,不然你就不聪明,又蠢又坏。」 陆钦南笑了,「你自己的言论?」 「不可以?」 不可以也得可以,她不要听他的古板言论,又不是傅时津,无需那样古板。离开他的怀抱,去拿桌上的奶茶,咬住吸管,很快尝到味道,又甜又酸,味道好奇怪。 她捏着吸管送到陆钦南唇边,请他尝尝味道,又问:「飞仔龙做的?」 陆钦南尝到了味道,眉头蹙起,面不改色推卸责任:「嗯。」 喔,不是他亲手制作,那就不重要,干脆丢在一旁自生自灭。她搁下杯子,堵住他的嘴唇,让不好喝的味道在亲吻中散掉。 晚霞在退潮,屋内暗橙色亦在慢慢褪色,墙面上分割出两色风景,独有风景是她特意造作,握着他的手借着余晖在墙上摆出影子,摆来摆去,好无聊。 她转过脸,忽然地亲了下他,更忽然的是,她问:「宣文汀怎会在下面?」 亲密接触化解了她那莫名其妙的畏惧。 陆钦南没打算隐瞒,「警队不安全,对内,他是个死人,对外,失踪。」 钟霓眨了眨眼,想了想,「喔」了一声。其实,她很想问,为什么偏偏是关在这里,刘锦荣知不知?她一直猜测宣文汀是关在刘锦荣监管范围之内,万万没想到会是这里。 「……那,」她抓住他袖子,不去看他眼睛,努力忽略他衬衫上的血腥气,「另一个人呢?」 今日她不对劲,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很直接,不会这样小心翼翼,更不会这样腻着他。 晚霞彻底散掉。屋内暗橙色像是烂掉了的橙子,光线暗了,便换上了新鲜的葡萄。她微垂着脑袋,已经过肩的头髮藏住了她耳朵,也藏住可以容许他分析她情绪的侧脸。 他看不清,便不能懂她。 「是吹鸡。」 「新记?」 「嗯。」 她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他急躁而克制的吻。他捋着她耳边的头髮,要她露出清晰的侧脸,露出可爱的耳朵,要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他才能懂她的小心思。 「我吓到你了?」 她不摇头也不点头,也不正面回答,只摸着他胸前的纽扣,用力揪住,拽掉,「不喜欢你衣服上的血腥味。」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纽扣,在掌心硌下印子,不多留片刻,她随手扔出去,又钻进他怀里,这次不同刚才,她要他快点脱掉身上的衬衫。 慢一秒,衬衫上的纽扣都被她拽光。 他无奈失笑,捉住她作恶的手,另一只手去拉亮沙发旁的落地灯,「今日有发生乜事?点会来这边?心情不……」 「你可不可以不要问?」她拽掉第三粒纽扣。 好,不问,但可不可以不要拿纽扣发脾气,又不可以讲,讲了恐怕要变本加厉,干脆撕掉他衬衫。 可是,真没了纽扣,衣襟敞开,能看到的都一览无遗。天色暗的真巧,很方便她在他身上做一些脸红的风月情事。 本该急躁的是陆钦南,可当钟霓热情而主动,急躁便转换为快乐。快乐会传染。 沙发太窄,她不满意,拉着他去床上,还没爬上床呢,他抵在她身后,一手绕到她身前,解开牛仔裤上的金属纽扣。 她扭过头,还没亲到他,身后的男人带动她趴上床沿。自制力,冷静力,都被她吸走,而下一秒,外套被脱下,后腰上的枪让他恢復了冷静。 察觉到身后异常,钟霓忽然想起来,头也不回,拿下夹在后裤腰上的枪,随手扔在浅灰羊毛地毯上。 她这才回头看他,眼睛湿湿的,嘴唇微动,他看得懂,她说的是要。 要你。 想要你。 当着他的面,扔了傅时津的枪,又跟他讲要他,还叫他怎么冷静。他目光死死地锁定她,目光从腰际线一直往上延伸,溺进她湿湿的眼睛里。 「要边个?讲清楚。」 她将脸埋进胳膊里,脸颊压在深色床单上。久久不得答案,他一手按住她的腰,在手指触碰到那株花之前,他俯身吻上她后颈。隔着薄薄的白色内衫,什么都要不够。她认输,埋在胳膊间,闷声喊着他名字。喊完后,似乎也没什么可重要的了。 第250页 他跪在她身后,给她想要的,温柔地钻进去,在她叫出声的同时,用力顶弄,她回头,稍稍对上一眼,他顶弄的力度就忍不住凶起来。 他越凶,她越湿,眼睛湿湿的,到处都湿湿的,令他枯寂的心,第一次得到深刻的滋润。 面对钟霓,他无可救药地,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悲苦之象?千苦万苦,都没关系,只要她在他身边。 今夜,黑色的葡萄被咬破了口,汁水溢满一室——他捏着她的腰,俯身贴紧她背身,她转过脸,手摸向他耳朵,身体仍亲密相连着,亲吻像恶意掠夺,恶意地从对方嘴里汲取氧气。 「发生乜事?」他一边吻着她后颈,一边问。她不回答,只想专心做眼下的事情。可真到他不问的时候,她又有了倾诉欲。 她先清洗后,等不及陆钦南从浴室出来,她光着脚跑到浴间等着。浴室门拉开,入眼可见的是他健硕的上身,水迹沿着肌理弯弯曲曲流淌。 她倏地站直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然而下一秒,她怔怔地,动不了,是因为看到他满是疮痍的后背。但凡有肌肤相亲时刻,她的手永远到达不了他赤裸的后背。 陆钦南静了数秒,不动声色,侧过身,手里的脏衣服越过她扔进衣篓里,拿过架子上的干净衣服,从头顶套下。 「很晚了,我送你回公馆?」 钟霓抿了抿嘴唇,不回答。 镜子里,陆钦南以讳莫如深的目光打量着钟霓,在她看过来之前,他敛起所有,微微垂眸,关掉浴室的灯。 他先她一步离开浴间,然而衣服一角被她扯住,他不得不回头看她。而回头的结果是,她踮脚靠过来,不计后果,一只手钻进他棉衫下摆,摸上他的秘密后背。他本可以拉开她的手,犹豫数秒,选择搂住她要贴过来的腰身。 她一边亲吻他,一边探寻他后背上不堪入目的秘密。 「……我跟爹地吵交,不想回。」她抱住他的腰,微微仰面看他,「我不可以留在这里?」 陆钦南刚要说话。 她立时板起脸:「靠,你不会金屋藏娇?那位宋医生……」 对她,必须有求必应,否则五脏六腑一定要受气。他忙忙堵住她这张利嘴,她笑着收声,他无奈,「怕了你了。」 她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都忘记今日在地下室见到的。 香港的天,晴了数日,翌日便是阴沉沉的雨天。钟霓正好有藉口留住陆钦南,不要他出门,从早玩到傍晚,两人之间的游戏明明单调乏味,偏偏又可以玩得忘乎所以。 直到刘锦荣突然造访。 威士忌换成她心水的白葡萄酒,她吻过来,满是细腻的葡萄酒香气。外面阴沉沉的天气,也妨碍不了室内晴朗的风月情事。 她骑坐在他身上,吞下他,却不动,眼看他愈发忍耐沉郁的眼神,她笑得好开心。 笑声传到未关严的卧室门外。 从地下室入口进来的刘锦荣被室内一幕震惊到,说是震惊,是震惊于陆钦南的玩忽职守,两日玩失踪,竟是在这里同女人玩乐。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 ☆、106 刘锦荣敲响了门, 提醒他们这里还有别人的存在。 矜持与理智都同氧气被过渡到他身上,不用钟霓作什么反应, 陆钦南用宽阔的肩膀护住只知索要亲吻的情人, 难捨难分,若无人阻止, 真的要玩物丧志。他头也不回,捡起沙发一件衣物朝门口甩过去。 门被关严,钟霓软软的细细的声音被他吞进喉咙, 百转千回才下咽,不允许她向外泄露一点吟声。 钟霓搂紧陆钦南的脖子,笑着吻他的右耳,舌尖急不可耐地探出,却又很克制地、轻轻地点了下右耳上细小的疤痕。这么做的后果是, 男人暴露本性, 维持身连身的姿势, 撞的愈发兇狠,于是,他的后背留下她的抓痕, 是她刻意制造的。 毁灭他背上承受过的不堪入目的秘密,也覆灭掉他的痛楚。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外面阴沉, 室内晴朗,眼前事物在他眼下撩人般动盪,她微张着嘴, 眼睛勾着他的眼睛,一刻都不懂放过他,不知餍足。 结束后,他细细地吮弄她腰腹上的文身,钟霓支起上半身,腹部也跟着绷紧,目光由上而下地欣赏他所作所为。忽然地,她伸出手,单手捧起他的脸。 陆钦南唇上湿湿的,是明目张胆地诱惑她。 钟霓手指摸向陆钦南柔软的嘴唇,目光幽深,笑起来:「……不要了,玩一天啦,你不累我累。」话讲完,她收回手,躺回去,不再动,手指尖都失去力气了,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陆钦南轻笑了一声,拿过沙发背上的衬衫,擦掉她身上黏煳煳的细汗,又问她要不要去清洗。钟霓拉过他的手,用吻摩挲着他的手指,她看着他,问:「我留给你的枪呢?」 「嗯?」 她努力支起身,又好累,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要他搂着自己,力气全靠他撑着,她好偷懒,懒懒地靠在他身上,「我把我的警枪留给你,知不知我乜意思啊?」 警枪不是别的枪,面对犯人时,开枪的目的是制服犯人,不可以一枪毙命,是警察职责,当初他对白头佬一枪毙命,已足够证明他不是当傅时津的料。 他当然知她的意思,只是……他不是傅时津,更不是堂堂正正的差人。 第251页 他贴着她的脸颊,避开她的问题,「我先下去,很快回来。」 钟霓皱起眉,腰上的手很快抽开。 他直接去浴间,简单快速地沖洗,换了件干净的衣衫,看向沙发上的人,「累的话,等我回来帮你。」她看了他一眼,抬脚踹开他留在沙发上的衣服。 楼下,刘锦荣都喝完两杯白开水,才等到大佬下楼。丧龙坐在一旁,上一秒还翘着腿,这一秒见到男人下楼,立时放下腿,端端正正坐好。他才坐好,刘锦荣倏地站起身,指着陆钦南,厉声斥骂。 丧龙把自己当做透明人,扫了眼陆钦南。自madam钟来这里后,不论白天夜晚,二楼传出来的阵阵笑声与眼前的男人,不是一般大的差别。惊怕有人知madam钟在这里过夜,他连忙让荣叔安排,让外面好知留下来的人是宋医生。 他同刘锦荣一样,万万想不到,眼下这紧要关头,祖宗居然还有闲心同madam钟不分昼夜玩乐。快乐是一时的,又不是一世的。 陆钦南也知自己有多荒唐,他是被缠昏了头,她只要哭一哭,掉一掉眼泪,倾诉她与她爹地之间麻烦恩怨,他就被搅乱心神,身心不受控,却又心甘情愿深陷其中。他疲惫地按住太阳穴,无视刘锦荣的斥骂声,问:「有乜事?」 刘锦荣敛起怒火,再要喝白开水时,杯子早就空了,丧龙见状,自觉帮忙添水。 「你抓了吹鸡?」 陆钦南靠住沙发背,抬眸望向刘锦荣,没有回答便是承认。刘锦荣再次被挑起怒火,「你有什么行动之前能不能告知我一声?」 「告诉你,你会让我解决吹鸡?时间等不及。」 「陆钦南!别忘了你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是臭差佬还是蠢卧底? 陆钦南绷紧咬肌,捏了捏手指,摸向桌上的烟盒,半途却又收手,改去喝已经凉却的苦茶。 丧龙听着刘锦荣这话,面上也没了好颜色。 不是人人都想当正义角色,英雄角色于他们来讲,是不见天日的笑话。 「刘sir,你搞清楚,整个计划,我最有权力话事。」杯子轻轻放回桌上,他爬到这个位置,难道还要受制于人?没理由。 「起初,我一直以为金主是在白头佬身后,估唔到背后是宣文汀利用他做牌子,一张牌打出去,人人都只看到桌面上的小鬼,不知背后还有一只鬼。白头佬是黑吃黑,甚至妄想扩到澳门,金主容不下,宣文汀借我的手剷除他,这一步是我犯蠢。」 「吹鸡,我一直以为是邓伯……」陆钦南笑笑,是为那位背后支持义合、支持宣文汀的金主、是为自己走错棋子而笑,「如今看来,他的确是要独吞整个香港的市场,义合、新记、和兴都是牌,随时都可打出去,他一根手指都沾不到腥。」 「刘sir,你告诉我,我不搞吹鸡,我该从哪一步下手?」陆钦南冷住脸,「靠你们差佬?你们差佬嘛,做事讲证据,上司一道命令下来,你随时放人,人一旦放了,街头横死,所有线索全断,这种事情,你不是没经歷过。」 刘锦荣无话可讲,陆钦南话没错,可行事方法他不能苟同,可若没这个方法……他跌坐回沙发上,无法言语。警队明日之星,漂亮的身份头衔,严格遵纪守法,维护的是警队正义与名声。 他和陆钦南,永远不能站在同一条干净的线上。 「……陆钦南,你有无想过,一旦你踏出安全线,你知不知你乜后果?你很可能跟那些人是一样的下场!你知不知啊?」 二楼走廊上。钟霓光着脚踩着冰冷的地板,背靠着坚硬的墙面,眼前是方方正正的窗户,往下望去,是绿色的后院,院子的花几乎都被雨水打烂了,只剩下花茎在风雨中挺着。 灰濛濛的天色暗得很快,别墅内亮丽堂皇的灯一一亮起。 刘锦荣交待几件事情后,从原路离开别墅,途径审讯室,越过门缝望见里面脸孔模煳不清的吹鸡,眉头皱了皱。 但愿,他的劝说,陆钦南能听得进去,他完全不希望,陆钦南会落得跟陆良一个下场,那未免对好人太失公平。 可,陆钦南是好人吗? 走到这一步,已无好坏之分了。 陆钦南回到二楼卧室,钟霓已洗过澡了,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及膝裙,靠着他的衣柜站着,以一副戏嚯的目光看他。 ……又有一个秘密被她挖掘出来了。 她看他站定不动,笑起来,朝他伸出手,他这才向她走过去。脚下羊毛地毯软软的,踩着好舒服,她踮着脚,双臂勾住他脖子,目光戏嚯,无情道出他衣橱里的秘密:「原来你还有收藏女人衣裙的癖好,早讲啊,我送你。」 她留在欣荣大厦的衣服,原来不是不见,是被他收藏进他的衣橱里,他的西装、衬衣包裹住的是她的衣服。好像,无形间,是他在拥抱她。 陆钦南静默着,不发一言。这像什么呢?就像自己最变态、最骯脏的心理被当事人发现,难堪情愫涌上心头。 他不知—— 这样子的陆钦南,怎会令她心生负面情愫呢,不会的,这样子的他只会令她情意难耐。她踮着脚要亲他,吻他的锁骨,啄他的下巴,吮着他的下唇。 「……是不是很爱我?」她埋入他颈间,唿吸着,用嘴唇磨弄着他脆弱的脖子。 无论有没有回答,都不重要了。现在,她知道了,病态的不只是她一人,而比她更病态的也是另有其人。病态的,连拥抱都要自己去想像,是不是有够癫? 第252页 她偷偷地笑,偷偷地得意,也偷偷地生气。 陆钦南嘴唇动了动,回答是什么,她听不到,只手指摸上去,沿着他的唇线钻进去。她压着他的左肩,侧过脸,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线条流畅的下巴,还有他过分偏爱她的浓情蜜意。 垃圾桶内有被她因生气而暴力捏烂的草莓,草莓汁残留在她的手指上,此刻是缠绕在他的味蕾上。 陆钦南拉下她的手,垂眸看她,表情奇怪。 她笑起来,用被他弄湿的手指在他脸上颳了一下,然后跑开。被丢在地毯上的枪,一直未有人动,安安静静,唯有热闹的是地毯上被灯映照着的,时而缩短、时而拉长的影子,墨绿色的裙摆。 每挖掘出一个秘密来,她收穫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的秘密不再是对她的亵渎,是成就她的满足。 陆钦南抓住墨绿色的裙摆,她停下躲避他的步伐,回头拽了拽被他抓着不放的裙摆。他一手搂过她纤细的腰,带进怀里,堵上她笑声不停的嘴。 ☆、107 睡与醒的边界中—— 衣着靓丽的sandy站在他面前, 她手挽着镶嵌着亮晶晶珠石的挎包,她捏着包左右摇摆, 讲:「多谢你送我, 不过,你品味未免太差。」 他坐在昏暗中, 动弹不得。那只包,他记得,那不是他的品味。只是有一日, 和兴的阿叔有意无意跟他提起sandy,他犹豫许久;那一日,正巧是她生日,飞仔龙问他要送什么。 那只包,其实是飞仔龙的品味。 眨眼间, 是sandy披头散髮地坐在藤椅上, 看也不看来人, 只讲:「……陆钦南,总有一日,你的所作所为, 会给你带来报应,你信不信?」 中式风格客厅内, 陆钦南转过脸, 冷漠地望向蜷缩在角落的阿叔,阿叔从飞仔龙求饶不成,转而向陆钦南求饶, 放过他这一次。 陆钦南问sandy想如何处理。 sandy慢慢抬头,两眼无神,不去看对她动手的阿叔,是去看陆钦南:「点解死的人不是你?」 陆钦南不在乎sandy的话,其实,他也蛮好奇,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阎王爷生死簿上到底有没有他的名字,为什么总是受伤,又总是死不成。 他跟飞仔龙打声招唿便离开。随后,他斩断所有联繫,不给sandy一丝希望,sandy生病了,要走,他同意,要钱,他表面不给,却是要飞仔龙以他自己的名义帮sandy离开。 sandy恨死他,离开前,不忘诅咒他。 报应?他信吗? 十四岁的陆钦南在弥敦道到处躲藏,一直在跑,一直在喘气,只出不进。他骂爹骂妈,见鬼,突然撞上了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傅时津。 「躲进去,别出来。」 戴着眼镜的傅时津,是好好学生模样,往他跑来的方向走过去,没走几步,又折回来,将书包里的全麦面包塞到他满是伤痕的手里。 他沉溺在震惊与困惑中。 等傅时津回来,干干净净的纯白校服上多了好几道鞋印,眼镜也碎了。 眼镜碎片的缝隙中忽然渗出血,越来越多,而嘴里的全麦面包泛着血腥味,他惊怕起来,转身沿着狭窄的楼道拼命地跑,边跑边干呕。 身后响起了刺耳的枪声。 他放慢脚步,回头看了眼,陆钦南站在那里,手握着枪,朝穿着纯白校服的傅时津开了枪。 全麦面包掉在地上。 血腥漫入他胸腔,快要窒息时——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痛楚的眉头,然后又挤进他因噩梦而发烫的怀里。溟濛间,好像是有人驱散掉他那些铺满鲜红色血腥的梦。 暗黄的床头灯投在深蓝色床单上,钟霓若有所思地盯着溺在梦中的陆钦南。看了许久,她翻过身下床,脚步声轻轻地走到桌柜边,拿过摆放在上面的香菸盒,抽出一支,闻了闻味道,有些刺鼻,不满意,但也将就了。 再回到床上,钟霓一只手夹着香菸,一只手摸向他的脸,没有同情,没有心疼,只有茫然与烦躁。 一支烟瀰漫的时间里,陆钦南忽然地握住她贴在他眼角边上的那只手,睁开眼,望住她,眼里的软弱忘记收起。她尚在他眼前,sandy口中的报应并未来到。 钟霓迅速抽出手,跳下床,转过身,对着他,食了口香菸,却咳嗽起来。菸民新手,比不过老手,世上最无用的话一定是香菸盒上的健康提示语。 陆钦南支起上半身,目光不明地看着她。 香菸丢进菸灰缸,让它自灭去。不可以自灭的是陆钦南。钟霓重新回到他怀里,埋怨他的威士忌和香菸。忽地,她板起脸:「你讲几多次戒菸?」 次次都言而无信,真失败。 陆钦南看着她的脸,生动的、安静的、冷漠的、热情的……他所有鲜活快乐的感觉都交予她管控。他抱住她,紧紧的,眼睛盯着床头柜上暖黄灯罩。 灯不会灭了,他想。 「不会碰了,我会戒。」他侧过脸,吻她耳垂,「……只要你不离开我。」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肯去做到。 钟霓面无表情,拍了拍他后背,掌心之下是满目疮痍,没有波澜的面孔有片刻动容。她心想,陆钦南真厉害,明明肌肤相亲那么多次,她的手摸不到他的后背,一摸上他就找各种理由束缚住她双手,以为是情趣,实际是谎言,名曰不要她乱摸惹火,突然有一天,就让她看到了。 第253页 他是故意的,她心知肚明,不点破。 不同情,不心疼,无感觉。 是该没有感觉的。 但好像不可以。她摸着他后背上扎手嶙峋的疤痕,从肩膀到嵴背,从嵴背到后腰,从后腰侧腰,好几处几乎是致命伤。 致命伤…… 她吻住他肩膀。陆钦南赢了,他的故意为之,成功让她有感觉到心软。 雨停了,天色未亮,但两人已无睡意。钟霓从他书房里找到一本英文爱情小说,请他读给她听。她靠在他怀里,盯着他的嘴唇。 陆钦南翻开第一页,慢慢读给她听。 发音并不标准,只是读起来很慢,慢得冗长、好听。她勾住他的手指,第一次问起他的过去,譬如:你以前在哪所学校;你的外语老师是不是也同她那位老师一样惹人烦;你这么聪明,是不是所有课程全a…… 陆钦南停下,垂眸看她。她的眼神在告诉他,她渴盼他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我十四岁没有再去学校了,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至于英文……他想了想,「是位凤姐教我。」 十四岁,钟霓抓着这个时间点摸索着,她查过傅时津的过往,十四岁傅时津的爹地早就过世,那陆钦南是什么时候混入义合的?或许比十四岁还要早。 她不由得去想像十四岁的陆钦南是什么样子。 想像是欺骗,于是,她不去想像了,勾起陆钦南的手指,拉到唇前亲了下,要他继续往下读,要继续听着他的声音。越听越觉得自己当初是真盲目,盲目到这最明显的差别都没有发现到,或许发现了也不会想到会是另一个人,刻意压下去的嗓音,也偶尔会忘记压住,暴露本来的低音。 她坐起身,拿掉他手里的书,随手扔向床尾,要他用现在的嗓音念着她的名字。她目光真挚又期待,陆钦南没能力拒绝。 「钟霓,钟霓,钟霓……」 在她安静的等待中,一声又一声,最后一声被她吞下。她贴着他的嘴唇,手摸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笑起来,夸他念得真好听。 眼前的,才是真的。 简单的快乐好短暂。天色快要亮的时候,丧龙上楼敲门,在外讲荣叔过来了。荣叔一向是有事才会过来这里。陆钦南三天没在外露面,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没管过。 卧室内没动静,丧龙只好在门外等着,等片刻又敲门,这会儿终于听到动静,陆钦南讲了声:「我知了。」 陆钦南系上领带,拿出衣橱里的西装外套,外套里夹着的内衫被原主人拿走。原主人当着他的面,套上最里面的一层,靠近了,还以为是要亲他,不想只是将手里的墨绿色裙子丢进他的衣橱里。 陆钦南侧过脸,避开她似有若无唿出来的气息。 她若无其事退回去,拿过桌上的腕錶,主动帮他戴上。 她忽然低声轻语:「这要是手铐就好了……」 声音小,陆钦南还是听见了,看着她,没有言语。 他拿过外套,准备要走,回头搂过她的腰,「离开的时候,小心一些。」 钟霓微微挑了下眉毛,「不小心会怎样?」 陆钦南当她是故意唱反调,捏了捏她的腰,转身离开房间。 荣叔等到陆钦南,望了眼楼上,早从丧龙嘴里知道这里的情况,对着陆钦南,并无好脸色,低声斥他未免不知轻重。若外头有心人知这边情况,便是抓他把柄,跟个差人搞在一起,义合内部人员会怎想? 陆钦南神情自若,先去厨房简单准备今日的早餐,不是自己用,是留给楼上那位差人。 荣叔自知自己讲太多废话,嘆了口气,才将近两日发生的情况一一汇报于他听。 吹鸡失踪,邓伯以为是警方,安排在邓伯身边的司机已经引导他找上侯爷了,吹鸡的漏洞很快会显现出来,到时候只等刘sir发威。 还有,宋医生待在正月茶楼已经不耐烦了。 这几日,宋医生充当□□角色,尽职尽责,陆钦南让荣叔给她一笔钱,买一些衣服,不出意外,要准备去澳门。 白头佬当初觊觎他在澳门的场子,怕不是一时兴起的贪慾。因为赌场是最低价的洗钱圣地。 早餐做完后摆放在桌上,陆钦南准备离开,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抬起头,钟霓趴在二楼走廊护栏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刚刚荣叔汇报的事情,她应该全都听到。 陆钦南单独把荣叔留下,什么意思钟霓很清楚了。陆钦南不在这里,她留下也毫无乐趣,况且今日是周六,用完早餐想要离开,荣叔告诉她,最好是从地下室的出口离开。 她停在审讯室门口,荣叔跟在她身后,不阻止也没打算要开门让她进去。只可以通过门缝看到里面的情况,吹鸡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了,宣文汀仍被困坐在椅子上,一副将死不死的模样,真够悽惨。 她问荣叔:「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等许久,也没等到荣叔回答,反而是得到他一声警告:「钟小姐,阿南并不想同你们这些人纠缠,任务不任务,也不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老辈讲话真无趣,动不动要说教,钟霓没了好脸色,不过呢,荣叔有句话没讲错,任务不任务,的确不是陆钦南必须承担的责任。 荣叔将头盔交给钟霓,送人离开后,后面安排的人立马跟上她。 第254页 今日周六,是要和程宇年见面的日子。钟霓去士多店买了两盒薄荷口味的香口胶,又买了新鞋,真要用鞋子踢人,硬质鞋底的鞋子踢人是最痛。 骑车到钟家公馆附近,钟霓想了想,决定先回復姑妈的十几条来电短讯,请姑妈勿要担心她,她一切都很好,无需担心。 公馆附近有一条路直通山顶,山顶上有一座亭子。钟霓从早上坐到太阳阿公收工回家也没等到程宇年。 天光呈暗蓝色,海岸线慢慢被城市霓虹包围、覆灭。 * 程宇年找不到机会联繫钟霓,只得默不作声地跟踪朗聿凡,近期他的秘书很少跟在他身边,应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去做,重要到朗聿凡需要他监视刘锦荣的一举一动,重案组任何行动都必须告知朗聿凡。 行动通讯频道被监听,重案组行动皆被朗聿凡掌握。程宇年隐忍不发,眼看重案组大大小小行动都落空失败,他开始急躁,行动频繁出错,错到不能走回头路。 陆钦南的存在,是警队不能公之于众的笑话,他又何尝不是呢?更搞笑的是,这搜在陆钦南名下的游轮,看似豪华,下面竟是骯脏交易。 游轮底层仓库,堆满很多制货用品。 程宇年瞠目而视,翻开盖着东西的塑胶袋,是堆积整齐的『美金』,白色的,外层包着牛皮纸,随时可以揣进口袋,带出去很难被人发觉。 当他专注这些东西时,身后影子越来越近,他察觉到后,躲避不及,迎面遭来一棍。他惊慌失措,抹掉额上血迹,爬起来,还未踏出房间一步,有人拦在出口,身后遭到重击,他趴倒在地。 顶你个肺!他居然把香口胶吞了下去! 他趴在地上,额上青筋爆出,头晕脑胀,干呕着,身下红色地毡,他已分不清到底是地毡本色还是血迹,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掉,身后打手一脚踹在他后背上,想爬都爬不起来。 对了,枪,他还有枪。 廊灯亮地刺眼睛。 朗聿凡站在走廊上,脱掉皮质手套扔给身后秘书,从程宇凡身上跨过去,进房间看了一圈,东西都被翻过,纵然放回原处,位置到底还是有变化。 他解开衣襟前扣,坐到椅子上,摘下眼镜,对着上面吹了口气,镜片模煳,很快恢復清晰。 秘书检查一番后,让打手去搜程宇年身上有无东西。 程宇年摸到枪,使出全身力气翻过身,单手持枪指着要过来搜身的打手,挣扎着抬脚踹开打手,往后退着,退至墙面,枪指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我不知你讲乜,你不信我,那就放过我!我只想做个好警察……」 「好警察?」朗聿凡轻蔑闷笑,戴上眼镜,望向他。 阴鸷、鄙夷目光直抵人心,朗聿凡完全看透他本质,他手里的枪根本没勇气。 朗聿凡起身朝程宇年走过去,居高临下端详程宇年:「程sir,上个月,cib的阿杰,你警校同期,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忘了?」 程宇年勃然变色,握紧手里的枪更凶地指住眼前男人:「是你逼我做的!」 愤怒不是勇气,无能之人总会推卸责任。朗聿凡不明白,钟霓怎会比不上他?同期毕业,同期进重案组,而先她升职坐上督察位置的却是这个无能的程宇年。 「我逼你?」朗聿凡单膝蹲下,与他平视:「程sir,你知不知好警察是什么样的?钟霓的爹地,钟总警司,认识吗?知不知他为了做好警察付出什么?他害死自己老婆,女儿都不肯要,为剷除义合,牺牲手下数名卧底;唐绍坤为查案,忽略未婚妻,未婚妻当街炸死,一尸两命……」 朗聿凡看着程宇年,目光抵在他手中黑漆漆的枪口里,笑意愈深,目光渐冷:「程sir,这才叫好警察,但是,你选择明智,做不成好警察,做孝子也值得夸赞。」 没有联络员,卧底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任务失败,是扔进海里餵鱼还是填土都恐没人知。当年死了数名卧底,先前由港媒爆出,若不是『傅时津』身份暴露,刘锦荣接手压住新闻,钟柏年怎可能至今稳坐总警司位置? 朗聿凡握住程宇年发僵的手,卸下他手里的枪:「程sir,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是谁?你给谁传消息?」 他的好朋友讲错了,走错一步,根本就纠正不回来。程宇年自知凶多吉少,朗聿凡口中的机会是更深的错误黑洞,他失手害死阿杰,已无路可回,他不可以再掉下去了。 程宇年抬脚朝朗聿凡踹去,与此同时,朗聿凡身后打手一脚踩住他小腿骨。 朗聿凡缓缓站起身,「程sir,你选择做好警察?」 他嘆了口气,往后退,对身边打手讲:「给他抽草,正好试试新货纯度。」(抽草:吸粉) 容不得阿sir拒绝,□□通知师傅带货过来一趟。 丧龙同花甲跟在陆钦南身后,到底层时,丧龙看到程宇年,下意识心一抖,继而屏住唿吸,惊怔不能动。 程宇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浑身冒汗,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新货纯度太高,初次接触用的量务必少之又少,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两眼翻白,抽搐不停。 无论见过多少次,丧龙还是见一次,被吓到一次。 他见过有人吸食丸仔,死在屋邨里,无人过问,身体发臭才被人发现。 第255页 陆钦南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室内令人窒息的场面。花甲站在他身侧,眉头拧起,先进房间,认认真真打量程宇年的情况,师傅小声告诉他这人身份。 「差佬?」花甲回头看朗聿凡,「朗少,在这里搞死差佬,我们会有麻烦!」 陆钦南拉过一张椅子,靠墙角坐下,有意要离他们远远的。丧龙紧跟在男人身边,不敢去看程宇年,若madam钟知这边情况……不,他想也不敢想。 「朗聿凡,我讲过,不要在我的地方搞出事。」声音冷冽,不容置噱。 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制货地点会是在海上豪华游轮最底层仓库间。陆钦南一人搞定所有问题,这号游轮赚足好名声,严令禁止一切违法事物,多次获得嘉奖,最佳安全娱乐场所。人的懒惰本性或许是天生,三番两次检查都安全,前面越安全,后面再查便没那么认真了,拿稳定薪水,朝九晚五,有几多人做到绝对认真检查? 而现在,有差佬发现这里,陆生在生意场上维持的好名声面临威胁。 「放心,我请师傅控好量了。」朗聿凡似笑非笑,又问陆钦南要点算,要如何处理这位不知死活的阿sir。 陆钦南置若罔闻,习惯性去摸口袋里的香菸盒,发现空了,他才想起答应过某人什么。他捏响指节,低声笑笑:「朗聿凡,你自己惹的麻烦,用来试探我?想试探我乜呀?」 朗聿凡泰然自若,脸上仍挂着虚假和煦。 陆钦南脸上客气笑容倏地收起:「你我是合作关系,你惹麻烦,我也麻烦,直接一点。」 「你误会我意思,我只是想听听你想法,毕竟,你曾经在重案组待过,也认识这位程sir。」 陆钦南毫不犹豫,给他一个真诚答案:「留着。」 「留着?他是刘锦荣的人……」 「我没讲放过。」陆钦南不疾不徐站起,看着还在抽搐的程sir,「出货那日,一定有差佬死盯我们不放。」 朗聿凡恍然大悟,立即让身边打手去好好关照程sir,别让他有事,另外一定要从他嘴里套出有用的话。正因为程宇年是刘锦荣的人,才更适合转移刘锦荣的视线。 朗聿凡再一次佩服陆钦南冷静过人的头脑,不愧是在警队混过的人。 陆钦南到隔壁存货间,花甲负责鉴货,神情严肃,告诉陆钦南:「比上次的纯度高一倍。」 朗聿凡对这个纯度很满意,让秘书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联繫卖家、出货地点,一步一步来,要做到绝对的安全至上。而整个过程,皆由秘书亲自参与,朗聿凡什么都不用碰,双手干干净净。 几人从阴暗逼仄的制货仓库离开,回到上面奢华世界。仿佛从地狱走过,平安无事,回到充斥慾念的人间。 朗聿凡送上一瓶奢侈香槟,要开香槟庆祝,得个好心情。 这时候,丧龙收到荣叔的消息,脸色微变,将madam钟在山顶待了一天的事情告诉陆钦南。 陆钦南看向朗聿凡,接过香槟,看了眼上面的年份、出产地,转手将香槟交给身边的丧龙,要他挑个最好的地方收藏起来。 「香槟要到合适的时间喝,才够醇香。」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新来了一些朋友,发现一些问题。 在这里说一下吧,盗文现连载到八十几章的,亦或者别的渠道,几乎都是错误版本。 这篇文,我写得慢,经常不满意,经常修改、重写,而盗文是不会修改的。 别看盗文了。 我辛辛苦苦写的,几秒的功夫被盗走,我写的还算什么。 ☆、108 朗聿凡离开, 只留下他身边保镖,要负责从程宇年嘴里套出有用信息。丧龙跟在陆钦南身后, 走上楼梯, 眼前繁华夜景,耀眼夺目。陆钦南停下来, 转过身,面对丧龙,若有所思。 宋医生从另一边走廊走过来, 身上皆是最新款。 丧龙看着陆钦南,等许久也没等到一句话。陆钦南转回身,宋医生自然地跟在他身旁,问:「今晚就去澳门吗?」 丧龙喊住陆钦南:「祖宗……madam那边?」 宋医生盯着陆钦南英俊的侧脸,双手背在他身后, 跟着他慢慢走着。游轮外, 海面浮着一层虚幻的霓虹, 男人眼里的,虚幻地明昧不定。 陆钦南停下来,垂眸, 搓弄着手指,目光越过指缝落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盯好程宇年, 别让他被弄死了。」 一字不提madam钟,丧龙心情怪怪,再看一眼宋医生, 心情更怪。他默不作声,转身离开去仓库。 才走到仓库门外,他便听见里面的闷哼惨叫声。 保镖审讯手段太暴力,丝毫不懂何为审讯。丧龙看不下去,推门进去,毛遂自荐,亲自审问。 消息传给谁?保镖一遍一遍地问,程宇年神志模煳,答不出来。丧龙检查他状况,突然破口大骂:「叼!」 程宇年张嘴咬住他胳膊,兇狠如疯犬,做最后挣扎。 好不容易掰开他嘴,手上都掉层皮。毛遂自荐?简直是自找麻烦。这时,保镖接到朗少秘书电话,丧龙蹲在地上,竖起耳朵认真听,嘴皮不停,骂骂咧咧,听到熟悉人名,顿了顿,抬头看向保镖。 保镖挂断电话,讲:「不用管他了,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丧龙问:「边个啊?」 第256页 保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一个姓江的差婆。」 程宇年抬动无力的胳膊,抓住保镖的裤腿,保镖回头,抬脚踹开他。 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有选择能力,偏偏总有恶人要扼杀他们的选择能力。丧龙有选择,是不敢选,不敢同陆钦南商量,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坏事。 陆钦南不是善良之辈,他只在乎他的madam钟,旁人都是sandy,连他自己亦可以是sandy。万不得已时刻,一面伤害,一面弥补。 可弥补是亡羊补牢,最无力最绝望。 丧龙让身边小弟盯好程宇年,他匆忙离开游轮,他已亲眼见过程宇年下场,不能不想像江月的下场。 车子从维港开往西九龙。 黄昏逝去,夜幕初上。丧龙看到江月从警署大楼里走出来,深蓝色牛仔,过肩长发,面容俏丽。 丧龙按住胸口,勐跳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他远远地跟着江月,竟然会忘记江月身份,车子开过西九龙警署,绕过一条街,madam早已发现,在街转角等候。 江月站在车窗前,一脸警惕:「飞仔龙?你跟踪我做什么?」 丧龙支支吾吾,总不能跟她讲程宇年被发现,她也很危险,思来想去,嘴巴太笨拙,莫名其妙讲出:「上次你请我食饭,今日我想请你食饭!」 江月愣了愣,侧过脸避开他视线,笑出声。 繁闹街上,不夜港作陪。丧龙趴在车窗上,望着江月明媚笑脸,心跳倏而漏了一拍,像那一日她递给他干净手帕,感觉好奇怪,心口酥麻发痒。 江月转过脸来,「好啊。」 其实,不是食饭,她想从飞仔龙嘴里多打探些消息,阿霓并不是事事都告诉她。她想知那位祖宗到底是什么角色,才会将阿霓骗倒。 挑来挑去,变成简单快餐。江月不介意食好食坏,可丧龙很介意,他语无伦次:「下次,下次再请你,一定挑个好地方。」 江月靠着街边栏杆,身后是士多店灯牌,亮亮闪闪,她双手捧着快餐盒,低着头,笑出声:「你一定没有好好同人拍拖过,约会都不会。」 丧龙脸燥,最最后挽尊:「有!有拍拖过啦!」 「可你约会好烂。」 丧龙摸了摸后颈,「……这又不是约会。」 霓虹街头,两人捧着快餐盒,一边食饭一边讲笑。江月忽然问起陆钦南,丧龙慢慢收起笑脸,问:「你们在调查吗?」 江月看着他,摇摇头,「是我想了解。」 「为了madam钟?」 江月低头看着腕间的手錶,如实点头说是,她没办法说谎。丧龙放松下来,请她不用担心madam钟,陆钦南再如何,都不会伤害madam钟。 见她看腕錶,丧龙以为她要急着回去了,便开口问:「我可以送你回去吗?」 目光柔软,声音轻轻,一点都不像平时粗脑筋的丧龙。 江月抬起脸,莞尔一笑:「好啊。」 丧龙看着她,一时发怔,继而也跟着笑笑,她唇角沾了菜酱渍,他伸手想要擦掉,却迟迟没有行动,按捺住内心不知名骚动,后退几步,让她先上车,他去买个东西,很快回来。 士多店有包装好的手帕,摺叠成方形,被透明塑胶袋包住。他从士多店出来,抬头朝车子的方向望过去,车窗敞开,江月坐在里面,似乎是打开了音乐。 他往前走,江月转过脸来,朝他微微笑着。 突然间,轰的一声,漆黑的夜晚被烈火点亮,爆炸气流炸开一旁事物,碎片玻璃溅到他身上,他呆愣着,摔坐在地,看着眼前烈火,失去了思考反应能力。 从喉咙里挤出单调字节,像刀子在喉咙里插入、拔出、翻搅——「江月。」 二十六岁春天,西九龙亚皆老街,丧龙第一次知撕心裂肺是何感觉。 数月前,一张蓝白相间方格手帕,一块雪白香皂。 * 山顶上,钟霓没有等到程宇年,却等来刘锦荣。山下轰的一声,紧接着是火光。刘锦荣收到讯息,西九龙警署附近发生爆炸事件。 夜晚,警笛声响彻西九龙。 刘锦荣同钟霓一起到场,在场的同僚见到钟霓,欲要说出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钟霓捡起地上残缺发黑的表芯,不好的感觉让她去看现场,要越过警戒线时,刘锦荣已经从同僚嘴里得知情况,快步走到钟霓身后,拉住她,厉声阻止她进入现场。 钟霓捏紧手里的表芯,眼里是渐渐被熄灭的烈火,周遭是难闻的气味、嘈杂的声音。她回头,盯着刘锦荣,「我要进去。」 刘锦荣看着她,差点就同意,「别忘记,你现在是停职期!」 「我要进去。」她没表情,极力忍耐,还是这句话。刘锦荣犯头疼,「钟霓……」 这时,有同僚过来,告诉刘锦荣,发生爆炸的车子车主是龙年。钟霓侧目望向说话的同僚,要他再说一遍名字。 龙年。江月家里的线索墙上,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江月亲手写上,她不知飞仔龙的本名,是江月写上她才知。 她还笑话江月同飞仔龙走得未免太近,连人家本名都知啦。 钟霓挣开刘锦荣的手,戴上头盔,发动车子。刘锦荣跟在她身后,问她要去哪里,回答他的是摩托车尾气。 深夜,油尖旺。 阿森用bb机留言,丧龙好不容易找到公用电话回电,阿森说现在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到处有凶神恶煞的马仔找他,请他一定要藏好,现在正月茶楼外已经有人盯着了,不能回去了。 第257页 丧龙这才明白,有人趁着祖宗去澳门,存心要整他。 他头脑发热,一只胳膊在流血,匆忙买了药用品,找地方躲起来。 昏暗无人的廊道里,丧龙借着住户窗户亮着的光看了眼胳膊上的伤口,咬住纱布,笨拙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为什么是他的车?是不是说,如果他没有让江月坐上他的车,是不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哪怕就是要发生爆炸,死的人只会是他,可偏偏是江月。 他不能明白。 汀爷被抓,阿粒姐和阿棠离开香港,祖宗得到了想要的,在他以为一切都可以好起来的时候,他收到消息,阿粒姐死在离港的海上,祖宗明明都知,却要当什么都不知。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不见星星,只有万家灯火与街道霓虹。他有好多事情都不能明白,那些事情其实也轮不到他去明白。他想的从来只有信任陆钦南这个人,忠于陆钦南,当他是大哥也好,当是兄弟也好,都当成是亲人,再是照顾小阿芬,和自己所在乎的人,平安喜乐。 他想要的很平凡简单。 他不明白。 想起小阿芬,他着急起来,担心那些人会去学校找麻烦,顾不得许多,天也快要亮了。他出去借用电话,联繫荣叔,请他帮忙照顾好小阿芬。 当丧龙出现在尖沙咀,立时被人发现。 外面都传,他是二五仔,同差佬合作,出卖社团。到处都有社团的人,即便不是义合的人,旁的人也会通风报信。 他跑进鱼龙混杂的大楼里,到处是人,密密麻麻的窗户,挤得密不透风。丧龙不知自己能躲多久,只知要往前跑,忽然眼前一黑。 有人将头盔扔了过来,正中脑门。 追过来的古惑仔前一秒还能看到人,下一秒人就不见了,骂骂咧咧爬上楼梯撞开挡路的人,却不想正面迎来一脚,从楼梯滚了下去。 钟霓站在楼梯上,冷眼看着滚下去的人,大楼里的住户见此一幕,早见怪不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钟霓若无其事,捡起地上的头盔,走下楼梯,随手捡起地上的gg纸揉成一团塞进喊叫的马仔嘴里,塞得满满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为止。 她拉住马仔手臂,将他拖进楼梯层下面,再一脚踹上去,「安安静静待着,敢动一下,我踹断你嵴梁骨,要你这辈子都动不了。」 马仔被吓到,完全不敢动。 钟霓挪过一旁的纸箱子将人挡住,再上楼,望了眼走廊下面正找过来的几个古惑仔,拖着丧龙去敲门,丢出几张大金牛,请凤姐帮忙腾出一个地方,顺便解决下麻烦。 古惑仔边个敢惹?凤姐拒绝。 钟霓面不改色,抬脚踹开门,「一楼二凤,信不信我举报?」 凤姐一听,又见钟霓腿边完全没动静的男人,心道不是善茬,连忙讨好,收下港纸,讲一定好好帮忙。 丧龙醒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雨声哗啦啦的,混在大楼嘈杂的人声中,气味都是潮湿的。他胳膊上一阵勐痛,完全睁开眼睛后,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他怔了怔。 钟霓帮他处理好伤口,坐在木板床边凳子上,拿过桌上的破布擦掉手上的血迹。 丧龙脸色惨白,嘴唇蠕动,却不知要讲什么才好,直到钟霓主动开口问起,他才讲出昨日发生的种种,提到江月,声音都不自觉嘶哑。 他在自责,在道歉,钟霓好像没听到,自顾自倒了一杯过夜白开水,朝躺在地上的马仔脸上泼过去,马仔勐地睁开眼睛,脸上伤口强烈发疼,嘴里塞满了东西,痛叫声被堵在喉咙里。 丧龙这才发现到这屋子里还有别人。 钟霓蹲下身,看着马仔泛红的脸,转弄着手里的玻璃杯,「车子是谁炸的?」 马仔痛哭流涕,挣扎着,摇头。 钟霓面无表情,准备拿掉他嘴里的东西,「你可以叫一声试试。」东西拿掉,马仔张大嘴巴,却不敢发声,声音卡在喉咙里,像大口喘气的声音。 「我不知,我不知啊……」 「我点知你有无骗我?」钟霓捏住马仔下颚,企图将玻璃杯塞进马仔口腔里。 丧龙坐在床上,看着madam钟行使暴力,万分心惊,仔细看在能发现到她眼睛通红,不知有多忍耐才没有爆发崩溃。 陪她一同上学、上警校、做警察的好朋友死了,她的江月死了。 钟霓面容平静,只一双眼透着狠戾,手上再不懂控制力气,马仔双腿乱蹬,无声求饶。 丧龙怕madam钟真的整死地上的人,踉跄着下床,抓住她手臂,「我来问吧……整件事情,我参与其中,我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钟霓忽然地松开手,跌坐在地,冷眼看着马仔大口喘气。 丧龙揪住马仔衣襟,要他老老实实讲真话。见识过madam钟暴力,马仔哪里还敢不老实,丧龙问什么,他答什么,一个字都不敢撒谎。 马仔心里吐出无数句粗口,早知如此就不该参与这件事情,飞仔龙是陆生的人,公司趁着陆生人不在,存心要搞飞仔龙,这事情本就不对劲,他真是脑袋发煳,居然妄想能做掉陆生身前红棍。 「是谁让你们来抓我?」 「是侯爷,侯爷发话,上面讲你背叛义合,一定要抓到你……在差佬动手之前……」 在差佬动手之前?钟霓拧起眉头。 第258页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是住在这里的凤姐。她告诉钟霓:「下面有差佬,应该是来找你们的啦。」 钟霓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留在身上的钱不多了,这次就给的不大方了。凤姐收下几张红杉鱼,小声嘀咕了几句。 钟霓盯着躺在地上的马仔,没犹豫,离开之前恶劣至极,狠踹了几脚。 跑下楼时,钟霓骂了声,凤姐两头收了钱,故意告诉她下面有差佬,实际上早就在外面等着她了。她转过身,往上跑。 丧龙跟在她身后,行动力比不过受过训练的madam,跑到天台,眼见钟霓动作灵敏翻过栏杆,栏杆之外是悬空的。 他站住脚步,瞪着钟霓:「madam……?」 钟霓回头看了他一眼,抹掉脸上的雨水。「要么跳,要么被那些人带走。」 阿sir带人追到天台,两人已经跳到下一层的雨棚上,藉助斜面再滑到下一层,从住户楼层的窗户爬进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大楼。 刘锦荣早已在大楼各个出入口安排人堵着。钟霓迎面撞上刘锦荣欲要杀人的目光,勐地停住脚步,站在昏暗的楼梯道间,看着他。 刘锦荣撑着雨伞,看着她:「钟霓,身为警务人员,你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当然知道,但绝不承认自己有错。在别人面前,她可以无所顾忌,可在家人面前,她不可以。刘锦荣推着她上车,坐在车子里的人是高楚杰。 钟霓低下头,任由姑父擦掉她脸上的雨水,干燥的毛巾搭在她头上,遮住她一半的脸。 「阿霓,你太冲动了。」 钟霓掐着自己的掌心,不说话。 许久后,钟霓才痛哭出来,「我是不是做错?」 不该让江月和程宇年参与这些事情是不是?程宇年会不会已经出事?是我太自负,对不对? 高楚杰抬手,隔着毛巾揉了揉她发顶。 没有对错之说,事情发展,有时候有头,却不一定有尾,计划不及变化,大钟背后齿轮每天都在经歷离合过程,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齿轮会错位。 雨模煳车窗,雨丝越过车窗缝隙溅到她满是淤伤的手背上,一颗心被雨水泡烂,烂到不知疼痛,只怪泪腺忽然发达。 高楚杰带着钟霓回到公馆,钟柏年在客厅等着她。钟霓一见到钟柏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钟嘉苇看了眼钟柏年,再问高楚杰事情怎样。 高楚杰担心阿霓眼下的情况,却更不好同钟嘉苇讲明,只说江月的事情,阿霓为此伤心难过。 钟嘉苇煮了碗热汤,上楼敲门,门很顺利打开,可窗户却大开着。 外面仍下着雨。 * 陆钦南在澳门收到张家诚消息后,并未急着回港,也回不去,第三日清晨回港途中,他与侯爷的卖家在海上碰头。 在码头靠岸,刘锦荣等他许久,问他到底如何打算,现在全乱套了,死了个重案组警员,程宇年现下不知所踪。 陆钦南看了眼刘锦荣身后带伤的丧龙,面容无异,只问:「上面没动静?」 刘锦荣眉头一蹙,眼下死了个重案组警员,且是在西九龙警署附近,事情严重,上面势必有新动作,谁先动了,谁就是内鬼。 「暂时没发现。」 没发现,就还需要一剂勐药。关在别墅审讯室里的吹鸡是时候丢出去了,到时候请刘sir好好照顾吹鸡,该讲什么话心里有数。 游轮上,丧龙垂着脑袋,坐在陆钦南身侧,眼前是耀眼晨曦。 「对唔住,这次是我犯蠢。」 陆钦南侧目望了他一眼,「好好休息,今晚还有事要做。」 他是犯蠢,可是……丧龙忽然跪下,抓住陆钦南裤腿,「祖宗,你早知是不是?」 去澳门之前,陆钦南只字不提madam钟,一副奇怪、若有所思的模样,丧龙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知。 陆钦南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便是回答了,丧龙怔愣着,慢慢松开手,他声音嘶哑,「如果是madam……」 陆钦南垂眸望住丧龙,也一脚踹向他胸口。不该讲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讲。他俯身,按住丧龙肩膀,「到底是你犯蠢,如果你不去担心她,她怎会死?」 丧龙抬起头,双眸发颤,怀疑自己听错,却又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忽然明白sandy当时心境,到底是多厌恨,才会恶言诅咒眼前这个人。像他们这种人,因因果果清清楚楚,活着,便已是报应。 不该去妄想贪图什么。 原来,平凡比做大富翁更难。 * 晚上,他们需去侯爷那边,对丧龙一事做出合理解释,自然是少不了一顿罚。香堂红袍关公在上,丧龙乖顺受罚,做戏给他人看。 离开香堂去正厅的路上,侯爷语重心长,「眼下情况不同平时,我不得不慎重,宁可怀疑错杀,也绝不能放过一个,阿南,你明不明白?」 陆钦南跟在侯爷身侧,扫了眼身后步伐虚浮的丧龙,「我明白,只是飞仔龙跟我多年,他绝不会反我,侯爷,你当他是鬼迷心窍才会同差人有联繫。」 走在最前头的叔伯老鬼奀哼笑,此时他不发难,等到了正厅,当着朗少的面,他才开口发难:「平白无故同差人走那么近,心里有没鬼,边个知啊?」 正厅内,几位叔伯都在场,连新记太子都在。陆钦南坐在右侧最下位置,听见老鬼奀的话,蜷缩住手指,无动于衷,只望向一旁桌上的青花瓷杯。 第259页 老鬼奀见陆钦南无反应,继续嘲他身后的丧龙,笑骂着,指责阿南瞎了眼,竟盲目相信一个红棍仔。 丧龙微微垂眸,笔直站在陆钦南身后,只腿侧的手狠狠地握成拳头。 朗聿凡微微扯着颈间的领结,另一只手上按着手机,笑吟吟打断老鬼奀的话,「今天请各位聚在这里,不是为难陆生和飞仔龙,是抓鬼,还要多谢陆生提供契机,若不是陆生去了一趟澳门,我还不知鬼在哪里躲着。」 说着,朗聿凡站起身,衷心同陆钦南道歉,「早前一直针对你,怀疑你,对唔住,侯爷没错,是我想太多。」 丧龙忽然警觉起来,所有人都在场,除了花甲。 陆钦南摩挲着腕錶,玻璃錶盘面上映着他的眼睛,他神情自若,看着朗聿凡,等他的下文。 侯爷脸色平静,手里的铁核桃却停止活动。 着一身深色旗袍的aunt从屏风的另一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位壮汉,中间搀拖着没动静的花甲,两只手血肉模煳。丧龙只扫一眼,心脏紧张跳动。 怎么会……花甲怎会被发现?契机?是祖宗暴露的?还是…… 丧龙不敢细想。 「这人嘴巴太硬,问他将卖家信息传给谁,乜乜都不知,陆生,不知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嘴?」 陆钦南目光在花甲与朗聿凡两人身上徘徊,他冷静沉着,心思再如何缜密,也难保有人藏着淬着毒汁的细针,若不是天衣无缝,定是见缝插入,防不胜防。 他起身,走到花甲身前,打量他身上的伤,「朗少手段不比我差,你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被扔在地上的花甲,能活动的手指在陆钦南脚边微微颤动着,努力给他最后有用的讯息。 侯爷摆了摆手,让人把花甲弄走。「我活到这年龄,见识过不少人,没想到也有盲眼一天,鬼在我身边待这么多年,我竟都看不出。」 朗聿凡笑着安抚:「叫人看出来,就不是鬼了。」 活着的人,死去的鬼。 陆钦南背过身,阴着脸,坐回椅子上一瞬,又是另一张面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面孔也是如此。 眼下,重案组死了个差人,上面很快会让刘锦荣承担责任,换掉他,他们就能顺利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哪怕刘锦荣执意与他们对着干,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朗聿凡帮侯爷点上药草香菸,「要麻烦侯爷去警署打点了。」 「我打点是一回事,倒是你,义合的底,你知道的未免太多,宣文汀那死佬,究竟同你讲多少?」 在场有几位叔伯脸色古怪。 陆钦南卷弄着袖口,露出藏在衣袖间的黑色发圈,自顾自喝着aunt送过来的新茶,浓香泛苦。 朗聿凡知道多少,无人可知,唯一可知的是,他从宣文汀那里获知的东西可不少,连义合安插在警队的鬼都知。 aunt亲自送走几位叔伯、新记太子和朗聿凡后,独独留下陆钦南。 侯爷神情沉重,提到花甲,眯起眼睛盯着陆钦南,问他知不知花甲的底? 这是在试探他—— 陆钦南望着杯中缓缓沉淀下去的茶叶,「花甲是马丁哥的细佬,马丁哥死后,由我老豆收养。」 「看来,是马丁在作怪咯。」侯爷嘆了口气,拍了拍大腿,「阿南,朗聿凡揪出我身边的人,我都不知,可见,他心思颇深,这条路子最忌黑吃黑,这次交易,你需慎重再慎重。」 「侯爷放心,我知该怎么做。」 夜阑人静的别墅前院,陆钦南脚步慢了下来。无可避免,花甲被处理了,留给他最后的讯息是让他确定朗聿凡是宣文汀背后的金主,亦是支持黑警资金的金主,也不奇怪为什么有时候他总是晚一步。 晚一步,才会让花甲出事,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丧龙跟在男人身后,听到他说:「我第一次跟陆良走到这里,那边的泳池,我亲眼看到一个人被扔下来,头着地,好多血。」 而今日,是花甲。 陆钦南抬手,勾住腕间的发圈,再也不要放手,慢慢往前走,伪装平静逃离这个地方。 鱼钩般的月亮被漆黑的云海淹没了。 逃离,回到油尖旺别墅,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卧室,迎面意外得到一个怀抱。他怔了怔,而后才反应过来。 安静的卧室内,只有桌上的香薰烛灯亮着。钟霓紧紧地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更是不安、惊惧,她抬起脸,望着他,干燥的手贴上他冰凉的脸侧,一颗被泡烂的心似有重新恢復活力的预兆。 「我害怕。」她说。 ☆、109 雨停之前, 她便来这里了,天色未亮, 别墅里安静地令人心生惧意。她在卧室里, 从黑夜待到黑夜,随手扔在脏衣篓的衣服还是湿的, 电视机壳是温的,她身上是烫的。 「我害怕。」声音轻轻的,干哑着, 似绵绵细针穿过他皮肤,再刺入胸膛。 她的手贴向他脸侧,掌心泛热,汲取着他身上的凉意,可很快的, 凉意终被温热覆灭。陆钦南看着她, 握住她的手, 另一只手摸向她的脸、额头,「怎么发烧了?」说着,欲要拉开她缠在他腰间的手。 脑子发热, 眼睛也跟着发热。她抱着他,不肯松手, 眼睛湿湿的, 将所有软弱暴露给他看。 陆钦南按住她额头,「先松手。」 第260页 钟霓摇着头,不肯松手, 只想抱着他。 要安抚现在的她,没那么容易,何况还发着烧。他搂着她的腰,单臂抱起她。只要与他零距离,她就很乖,安安静静的。 桌上的黑色座机电话在烛光下泛着一层发亮的光晕,他单手拿过话筒,拨通荣叔那边的电话,讲明这边的情况,让他请医生过来。 真怕她烧坏脑袋,问她现在感觉如何,她只知腻在他怀里,额头贴着他的脸,不肯说话。那一句「我害怕」刺入他胸膛里,隐隐发涩作疼。 他摸着她的脸,轻揉着她软软耳垂,「先放开我好不好?我身上脏,我去洗澡,很快回来。」 她不肯说话,但会摇头,她不愿意松手,一秒都不可以,可他身上有难闻的血腥气,于是,她慢慢松开手。陆钦南看着她,眼神幽深,在她完全松开手时,忽然抓住她的手,带她去浴室。 他拥着钟霓坐在浴缸里,是不是问她难不难受。她靠着他胸膛,手指在满是香氛精油泡沫的水里游泳嬉戏,甚至捉着他的手一起玩泡沫。 水声阵阵,唯独少了她的声音。 她这样安静,他没办法适应,想要听她说说话,便一直在找话题同她讲,她无动于衷,只会点头摇头,或是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芬芳香气催人心神放松。他情难自禁,亲她耳朵、脸颊、颈侧,还要去寻她嘴唇。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难捨难分的亲吻不得不停下,陆钦南伸手去拿流理台上的浴巾,钟霓看着他的脸,嘴唇嫣红湿润,玩着水里的泡沫,在他起身之前,一手的泡沫全抹到他脸上。 气氛安静下来,水声都没了。 陆钦南抹掉脸上的泡沫,静静看着她,喜怒不明。钟霓转过脸,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手没入水中,摸上他膝盖骨。 好久后,男人开口说话了,「泡久了不好。」他亲了下她耳朵,丢开浴巾,手跟着她的手没入水中,握住沿着腿一直往上作乱的手,「不难受吗?」 她回头看他,点头,难受,头痛,头晕。 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陆钦南顾不得她同不同意,带着她离开浴缸,帮她擦掉水渍,去外面拿一套稍保守的裙衫让她穿上再出来,也顺便将发圈藏入抽屉里。 低烧,且身上有不少处淤伤,医生留下药后便下楼等着荣叔。荣叔站在走廊上,神情肃穆,告诉陆钦南:「张家诚去晚了,挖出来已经没气了。」 陆钦南沉默着,指间空荡荡,没有尼古丁帮他。「花甲后事,你看着处理吧。」 没有尼古丁,现在暂时也不需要尼古丁了。他回到卧室,钟霓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看着电视。他走到他身前,电视节目再精彩也无用,不及他吸引她目光,但令人讨厌的是,他要餵她吃药。 「不肯食,那我出去忙……」话未讲完,她张嘴吮掉他掌心里的白色药粒,喝一口水,苦涩地咽下去,不等陆钦南放下杯子,她拽住他衣襟,啄了下他柔软嘴唇。 这样,苦涩才不算苦涩。 杯子平安落桌。陆钦南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露出浅笑,「不担心传染我跟着你一起发烧?」 不担心,一点都不担心,她情愿两人一起发烧,一起拥抱,一起亲吻。她摸着他刺人的下巴,蹙了蹙眉头,还是不肯说话。 陆钦南有耐心等她开口,握着她的小腿,手上力气不轻不重按揉着她腿上的淤伤,胳膊上也有不少。丧龙将事情告诉他时,讲到从天台往下跳时,他仿佛真在现场,目睹一切,心跳比谁都紧张。 钟霓平躺在床上,任由他忙碌着,她看着天护板,忽然开口:「程宇年呢?」 按揉动作停住,他重新倒药酒,再次按揉。 「他没事。」但生不如死。 钟霓踢开他的手,拉过被子,坐起身,将他围进被子里,她挤进他怀里,急需天然抑制剂安抚她不安、躁郁的心情。 「陆钦南,我害怕。」 怕什么,怕发生的事情都要发生。已经无人再愿替她祈求天父,请神佑护所爱之人了。她闻着陆钦南身上沐浴后的香气,忽然地,失声哭起来。 他抬起她的脸,微蹙着眉,看她哭到喘气,伸手轻拍着她后背,弓起的嵴背在他掌下坦率软弱着。别墅外,月夜深深。 他唿吸轻起来,生怕惊坏怀里的情人,做什么都需小心翼翼,「别怕。」 香薰烛灯快要燃尽,火焰微微晃动着。 哄睡怀里的人后,陆钦南慢慢抽出压在她脑袋下的手臂,昏暗中,他摸了摸她出汗后冰凉的额头,俯身吻了吻她额头。 他轻手轻脚离开卧室。 书房里落地灯亮起,窗外老树枝叶打着玻璃窗,树影晃动。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想许久,才拿过矮几上的座机,拨通钟柏年的电话。 楼下有轻微声响,二楼走廊上的灯亮起,陆钦南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放下手中威士忌酒瓶。走廊上,钟霓沿着楼梯扶手往下走。他轻轻关上书房门,跟到她身后。 楼梯上,花纹壁纸,復古装饰画,融为一体,楼梯顶灯呈锥形垂下灯光,映在地上,是一颗颗珠光。身后的影子比他更快走到她身前,她回头,看到他,也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她被拽回他怀里。 「怎么不穿鞋?」 钟霓往下望了一眼,一楼深处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只差几步就到一楼了,却要半途而废,全因这怀抱太令人心安。她把脸埋进他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以为你出去了。」 第261页 他抱起她,转身往楼上走,回卧室,同她一起躺到床上,「你乖乖睡觉,我暂时不走。」 钟霓看着他的脸,勾住他手指,「真想一直发烧……」 他抬手敲了下她脑门,不许她乱讲话。 这一天,她都没笑,这会儿她总算有笑脸,拉过他的手,带到唇前,轻轻磨着,仍是看着他,「我被你惯坏了,怎么办?」 现在就得到最好的,往后若失去,该怎么办?钟霓心生恶意,多希望自己的镣铐锁住他,既锁住他的罪,也锁住他的爱。 她要他的爱,满足她自己。 得到她笑脸,她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都给。前一秒毫无精神,不愿意讲话,现在又开始作怪,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指背蹭弄着她的嘴唇,「你要什么,我都给,开不开心?」 她「咦」了一声,「这么大方?」 他勾了勾她下巴,「开心了,就别拉着脸,笑给我看。」 话刚讲完,她就笑起来,笑着钻进被子里,笑着在床上滚着,滚到头晕,晕进他怀里,抬起纤细手臂勾住他脖子,想要他的亲吻。 可天一亮,他就要走。钟霓坐在床上,闷声发脾气,不肯搭理他。沉默中,陆钦南没选择,只得先去洗漱,再回来时,脚步声停在门口,视线越过门缝间,看着她琢磨他的腕錶,不动声色,后退几步,再放重脚步声推门进去。 钟霓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背对着他打开抽屉,还好好摸下抽屉里的东西,后背贴上熟悉的温度,一只手绕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拿出抽屉里被手帕包裹住的左轮。 他吻了吻她脸颊,又带她去打开中间一格抽屉,里面放了子弹,现在要放进这把许久未用的左轮里。 她侧过脸看他,「我的枪呢?」 陆钦南将左轮塞进她手里,「藏起来了。」说着,他又吻她的脸颊,干干净净的下巴,没有令人难受的胡茬,只有淡淡清香。她摸上他的下巴,丢下枪,转过身,踮脚勾住他脖子,柔软嘴唇轻轻磨弄着他下巴,也继而磨上他嘴唇。 他笑了一声,拉下她缠人的手,「不发脾气了?」 目的得逞了,她哪里还会有脾气。 小脾气撒完后,她主动想要帮他系领带,陆钦南握住她捏着领带要伸过来的手,「今日不用领带。」他拿过桌上的腕錶交到她手里。 不用领带,那就戴表……钟霓低着头,腕錶套住他粗硕的手腕,筋脉明晰,她握着他手腕,仿佛恶作剧般,指尖沿着他手背筋脉一路爬进他袖口里。 陆钦南眼神幽深地看着她,抬起另一只手,抬起她下巴,使她抬头与之对视。 「开心吗?」 钟霓眨了眨眼,笑容浅浅,眼底仍藏着复杂思绪,手指在他手背上作怪,带起轻轻痒意。 「开心啊。」 无需他研究分析,真真是满嘴假话。陆钦南看着她,笑着亲了下她,「不想回去的话,去荣叔那里带着。」末了,又意味深长补充,「乖一点。」 从别墅驱车离开去维港。陆钦南坐在后车厢内,一言不发,幽深目光一直留在腕錶上。张家诚坐在前面,告诉他:「花甲的事情安排好了,放心,是安排别人过去找的,不会怀疑到我们这边。」 反而还会刺激到他们,更快解决刘锦荣这个麻烦。 陆钦南闭了闭眼睛,慢慢解开手腕上的劳力士,丢出车窗外。 张家诚看见,「你搞乜呀?」莫名其妙丢个劳力士做乜? 陆钦南往后靠住,不理会张家诚,问丧龙地下室有无清理干净,丧龙告诉他昨晚荣叔已经清理过了,吹鸡也交给刘sir处理了。 吹鸡一旦出现在人前,上面会立马察觉到,朗聿凡若真有本事,一定第一时间知道,上面会更急于换掉刘锦荣,情愿把这件案子管理权交还给关家靖也不会让刘锦荣参与其中了。 可若上面谁动了,高楚杰便会以内部调查科名义调查上级。钟柏年固然被架空职权,该有的人脉关系,足够让高楚杰在短时间内有权越级调查。 到了维港,登上游轮,眉精眼企的侍生跑来告诉丧龙关于程宇年的情况,上一次注射量过大,似是因此上瘾了,怕闹出事,人捆在仓库房里,也不敢放出去。 丧龙神情凝重,看了眼正与旁人交谈的陆钦南,告诉他,只怕是白费功夫。丧龙走进仓库,看到程宇年痛苦挣扎的模样,心凉了半截,高纯度的『美金』,注射量过多,一次便上瘾,这批货若放出去,危害不小。 丧龙想起程宇年的身份,也想起江月。 他不明白。 她死了,这个世道连警察都会死,他还有乜理由要做好人? 他扶起程宇年,要带他去制货仓库间抽草。 程宇年清醒过来,浑身轻松,瞳孔紧缩、放大,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捂住嘴,爬起来,干呕着。前一秒享受抽草过程,后一秒后悔、厌恶。 在这里的人,都见惯了瘾君子的嘴脸,才更不会让自己沾染这些玩意,可却要制作这些…… 厌恶同时,又无法离开它,不然,这东西如何有大市场?从古至今,这个市场长盛不衰,每年因此家破人亡的只多不少,而为了杜绝这些东西出现在市场上,付出代价的差人更多。 曾经意气风发的重案组督察,如今跪在墙角干呕着,声音里只剩下脆弱无助、痛苦悔恨。 第262页 他抬起头。 圆形小窗户外,是白日里璀璨的维多利亚港。香港,繁华美丽,却是空心的。 丧龙带着一脸疲相回到上面。陆钦南正同朗聿凡的秘书交谈,也不知谈到什么,陆钦南转身翻过栏杆,站到上面,居高临下,拿着双筒望远镜望向远处。 丧龙走近了,听见秘书讲:「明晚交易一部分。」 明晚?丧龙意外,怎么会这么突然?他看向陆钦南。 陆钦南从上面跳下来,拿过秘书压在高脚桌上的邀请函,秘书走后,他才将邀请名单扔给身后的丧龙。 明晚,朗聿凡要在这里宴请在港名流人士,连港督都在邀请名单中。 丧龙震惊,有些慌起来。 各界名流人士到场,刘锦荣纵然再有胆子上游轮检查,也难敌港媒。朗聿凡放弃拉下刘锦荣,直接请高层做挡箭牌,这一招快准狠,时间上,令人措手不及。 「这么突然,我们时间上来得及吗?」 张家诚嗤笑,「朗聿凡好手段,他是要借着这些名流,光明正大做交易啊。」 陆钦南握着手里的双筒望远镜,望着远处,锁定海上的目标。「飞仔龙,告诉经理,马上去安排,另外,」他转过脸看着丧龙,「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现在都给我收起来,不要表现在脸上,明不明白?」 丧龙低下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表示明白。 陆钦南什么都看透,是不是也说明,事情的发展都如他意思,江月、花甲的死,是不是都在这个男人的计划中……他勐地转过身,脚步急匆匆地离开这里。 他不能这么想,不可以,越想越厌恨。 张家诚目送丧龙离开,「飞仔龙似乎不对劲……」 陆钦南将望远镜丢在高脚桌上,仍是望着平静的海面,「想办法通知刘锦荣,不要动用警队里的人。」 海面是平静的是,他眼里是翻起汹涌暗潮。他告诉自己,不要急,二十几年时间都熬过来,不急于此刻。 陆良告诉他:「凡事要忍,但忍要分时间,该忍的时候一定要忍到最后。」 忍到最后,就赢了。 可是,眼下,他头一次心生强烈的焦躁与不安。他摸向口袋,没摸到香菸,便更焦躁,从张家诚那里得到一支香菸,尼古丁漫进胸腔,逐渐平息。 一口烟雾缓慢吐出,只抽了两口的香菸也随之掐灭,摁进菸灰缸中。 「你太紧张了,陆钦南,我们布置这么大的局,如今他要提前跳进来,不正合你意吗?」 这时有侍生经过,与此同时,陆钦南转身,与侍生肩碰肩撞上,点起他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他勐地推开侍生,撞到周边桌子,酒瓶哗啦啦碎了一地。 陆钦南上前,欲要再动手发泄时,张家诚用力拉住他,让人赶紧把侍生扶起带走。 这一瞬,陆钦南暴躁而狼狈,他挣开张家诚,一脚踩上地上的玻璃碎渣,隐忍着,面朝海港,不发一言。 合意,当然合意。 他只是久违地心生不安,对上朗聿凡这种对手,他怕失败。功败垂成的感觉,比挨一刀、一枪毙命更绝望。 ☆、110 可惜, 浪费了劳力士,钟霓坐在刘锦荣的车子里, 烦躁地丢掉耳机。刘锦荣蹙眉问她是不是被发现了? 早就被发现了, 是那人不戳穿而已,还一脸认真问她开心吗?钟霓往椅背上一靠, 看着刘锦荣头疼发愁的模样,心情愉快,不管咯, 反正,她要做的又不是帮刘锦荣。 「madam关那边,你说服了?」 「我与她情报共享,她没理由拒绝。」刘锦荣不知madam关掌握多少证据,唯一有把握的是, 钟霓应该不会把与陆钦南相关的资料全都告知于madam关, 否则现在情况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madam关不甘只坐上总督察位置,一定会抓住这机会。 钟霓指尖点着膝盖,若有所思, 「点解要盯陆钦南?他不是卧底吗?你们可真有意思,明明已经拿到名册, 名字全都在你手里, 你不去解决他们,反而要盯自己人。」 她在嘲讽,刘锦荣不是听不懂, 只是,「我是担心陆钦南目的不仅仅是这些,别忘了,陆良的死跟警方脱不了干系。」 「陆良曾经向他的上级求救过,无意疏忽职守还是有意疏忽职守?不管是哪样,都无罪是吗?」 「钟霓!」刘锦荣厉声阻止她再说下去,「他们都死了,现在讲这些毫无意义。」 无法同这类人在同一个空间唿吸,钟霓下车,用力甩上车门,片刻后,她又拉开车门,站在车外,对刘锦荣说:「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要做到,否则我不介意暴露已死之人丑闻,唐绍坤跟警队名声是绑在一起的。」 「钟霓,你也是警察!」 「可警校教我的不是保护警队形象!第一,永远是保护市民啊!」她不是正统好人,不想保护警队形象,亦不想保护市民。 她后退着,「刘锦荣,你若做不到,我就做得到。」 回到钟家公馆,姑妈担心问她情况,她脑袋昏昏沉沉,靠在姑妈身上,不发一言。客厅里,朗聿凡放下杯子,走过来,见钟霓脸色不对,想到她是冒雨离家出走,便摸了摸她额头。 「有些烧,我请医生过来吧。」 睡梦溟濛间,她又梦见那个梦了—— 与傅时津如同一辙的面孔,一身血,缓慢地倒在她眼前,额头上有吓人的血洞。 第263页 她惊地睁开眼睛,却看见朗聿凡。床尾边一盏白色灯罩落地灯亮着,光线暖黄,她慢慢坐起身,看着坐在床尾处的朗聿凡。 他翻阅着她的相册。他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她,也合上相册轻轻放回原处。 「还难受吗?」 钟霓揉了揉被扎过针的手背,目光落在桌上的相册,「你不经我同意,私自动我的东西。」 朗聿凡怔了怔,随即笑笑,「对唔住,我只是太好奇我离开后的几年,你是什么样子。」 钟霓眉头一挑,掀开被子,穿上鞋子,将桌上的相册扔进抽屉里,「好奇不是你擅自动别人东西的理由。」 她对他的敌意,永远这么直接。朗聿凡缓缓站起身,直视钟霓,「阿霓,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不可以对我和颜悦色一点?」 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商人,爱利益相关的事物,那她当然要同他讲讲好处啦。她笑起来,「好啊,我对你和颜悦色一点,那我有乜好处啊?」 「你想要什么?」 钟霓想了想,转身,准备离开房间,「暂时还没想到。」 朗聿凡跟上她脚步,「我真怕你要为难我。」 走廊上,灯光明亮,她回头看他,目光清亮,笑容可人,「我又不要天上星星,更不要beyond合体开演唱会,你怕乜呀。」 从上午睡到天黑,肚子好饿,嘴巴泛苦。钟霓乖乖坐到餐厅,等待姑妈的美味晚餐,不忘对朗聿凡『和颜悦色』,告诉他:「你今日有口福了,能享受到我姑妈好厨艺。」 好厨艺是好厨艺,可她偏偏不能享受到最好的,菲佣送到她面前的是清淡晚餐,加一盘酸甜水果餐,缓解她因发烧而泛苦的味觉。 用餐间,钟嘉苇忽然问:「阿霓,想不想出去玩?」 钟霓困惑地看着她。 「我担心你在家里闷,心情不好,想着你出去玩,会不会好一点?」 钟霓扫了眼朗聿凡,放下勺子,想了想,点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全由姑妈做主。」 翌日,不出她所料,出去玩真的是朗聿凡的主意,在姑妈面前打着关心她的理由,邀请钟家人一同出现在维港游轮上参加豪华宴席。 海上旖旎风光,当然会令人心情变好。 唯一没想到的是,朗聿凡居然带着她来陆钦南的场子。下车时,她随身带着的包被朗聿凡以帮忙的理由拿走,想用手机都没机会。 今日游轮像是暂时停靠在岸边的一座海上豪华城堡,露天宴厅,桌椅全白,铺上桌布、地毯,堆满鲜花。长桌上已摆满精制餐具、餐点,正中间是于下午日光中亮闪闪的酒塔。 于这氛围中,连即将西沉的傍晚都要变得奢华。 钟霓跟在钟嘉苇身侧,尾随侍生走到安排好的地方休息,一切事宜,朗聿凡都已安排好,连暂时填肚子的点心都已送过来。 也许是为了单独相处,上一秒朗聿凡亲自招唿的某位太太,这会儿引走钟嘉苇到别处与其她太太聚在一起。 钟霓面无表情地看着朗聿凡,转身同姑妈讲了几句话,请她放心去玩,自己一定会很乖很乖,再讲还有朗聿凡在身边,无需担心。 傍晚余晖映红波光粼粼的海面。钟霓坐在软椅上,看了眼朗聿凡,再去看别处,似要找什么人。朗聿凡喊来秘书,「林知廉过来了吗?」 「林少爷还在路上。」 朗聿凡倒了一杯香槟,送到她面前,「累吗?需不需我安排安静一点的地方让你休息?」 她摇摇头,反倒直接问:「我爹地也会过来?」 不等朗聿凡回答,她端起桌上的香槟,呷了口,微微笑着:「哇,你好厉害啊,今晚这么大排场,全港名人你几乎都邀请了吧?」 朗聿凡侧过身,让秘书先离开。他手握高脚杯,似笑非笑地望着钟霓,一提到钟柏年,她就不高兴,随时都会翻脸。 「阿霓,我能邀请到这些人,是靠我爹地当年在港留下的财产。」他喝了口酒水,「阿霓,我查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你想不想知?」 「不想。」钟霓放下杯子,靠住椅背,去看游轮外的海景,「你查到的事情,一定不是好事情,知道了,我一定会生气,我现在心情已经很差了,你若不想我对你发脾气,最好什么都不要讲。」 「与陆钦南有关呢?」 今日傍晚真美。 听到朗聿凡的话,她扬眉,转过脸望住他,伸手拿过桌上的杯子,一口喝尽香槟,「陆钦南的事情我现在不感兴趣,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邀请这些人,想做乜呀?明知我跟的陆钦南的关系,还特意来我家,带我和姑妈来这里,你是故意惹我不开心吗?」 朗聿凡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她在他面前,似乎从不隐瞒敌意,是不屑隐瞒吗?她聪明、敏锐,亦危险,可越危险,他越想接触、挑战,继而征服。 他是一头富有十足耐心的野兽,等待眼前猎物变弱一刻。 「阿霓,我希望你开心,但我更希望你安全。」口吻像极了家人——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样的关心,理所应当。 钟霓发自内心笑起来,她拿过桌上的点心,送到他面前的餐盘里,「多谢你哄我开心。」 朗聿凡看了眼餐盘里的点心,受宠若惊,失笑,还想讲些什么时,钟霓先开口:「不要告诉我一些不开心的事情。」说着,她捏着刀叉指向他,「我不开心,你也不会好过,明不明白?」 第264页 陆钦南的事情,她已经知道的够多了,不想再听到与他相关的事情,尤其是不好的事情。 多听一句不好的,她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是她手里的刀叉不听话,而是她绑在大腿上的左轮不听话了。 她愿意开心,就会同你讲讲笑笑,可若不愿开心,就会坐着,一句话都不肯同你讲。朗聿凡早已见识过她翻脸无情的速度,让身边的保镖跟着她。 今日宴会主人要很忙碌,忙造作城堡上面的奢华天堂,亦要忙于享受下面的罪恶地狱。 朗聿凡今晚的目标不在她身上,她随时可以玩消失,只是麻烦的是身边的吊靴鬼,她走到哪里,吊靴鬼就跟到哪里,惹人烦躁。 既然这样讨厌,她就不客气了—— 只长一身肌肉,不懂看人脸色,留着有什么用。往下走了两层,离海面不高了,钟霓笑吟吟地推着保镖走到栏杆边上,「站好,不许动,你敢动一下下,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保镖为难地看着她,又毫无办法,只得乖乖听话站着不动。 别讲她不善良,生怕人家是旱鸭子,好歹也请侍生拿了个泳圈套到他身上。她掀起裙摆,「要怪呢只怪我性格不好,你跟谁不好非要跟着我……」话音未落,她突然抬脚,动作利落地将人踹下游轮。 特地找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她安全脱身。 按照丧龙说的方向和标记,钟霓沿着员工通道往下走,一路有惊无险地找到丧龙说的仓库间。 程宇年被绑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慢慢抬头,看到钟霓,瞳孔紧缩,紧接着他浑身发抖,低下头侧过脸,逃避她的目光。 她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只剩唿吸。虽然听丧龙讲了程宇年的情况,但她还是没想像出来会是这样子,狼狈的哪里还有一点重案组督察的样子。 「程宇年。」 他咬住嘴唇,使劲往后退着,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他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也深知自己此刻多难看,于是,他想起朗聿凡的那些话,明明她比他更优秀,偏偏是他坐上督察位置,在她面前,他难堪至极,愤怒地低吼着,「你走!走啊!」 「再大声一点,引来其他人,我真走不了了。」钟霓掀起裙摆,露出短裤,右腿上绑着枪袋,左腿是一把刀。 绳子被割开,人身恢復自由,他却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自由了,他仍是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钟霓蹲在他身后,「程宇年,我是为你来这里,你不要这样子。」 他眼睫颤动,眼睛迅速发涩,「我没有要求你来这里……」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程宇年才爬起来,看向门口,想让钟霓现在离开已经来不及了。钟霓当机立断,拉起程宇年,两人站在门边,各自手持工具,等人一进门,立时动手。 朗聿凡安排在仓库间的壮汉打手推门进来,一眼看见断掉的绳索,才进门,钟霓手里的椅子落向他后背,与此同时,程宇年关上门。 壮汉非但没倒下,还转身对上钟霓。 「叼!」椅子脱了手,没工具揍人了,钟霓连连后退几步,喊程宇年,「帮忙帮忙!」 程宇年随手抄起门后的桶朝壮汉扔过去,壮汉一拳挥挡开,钟霓跳到程宇年身侧,「你搞乜呀?」 「刀!你的刀呢?」 壮汉朝她扑过来,她推开程宇年的同时,也弯膝蹲下避开壮汉的攻击,动作迅速绕到壮汉身后行使锁喉。 她力气不及壮汉,锁喉很快无用,被反摔在地上,她后退着,摸到腿上的枪,但是没有□□,不可以开枪,只能动刀子了。 在壮汉抓住她肩膀一瞬,她回身,一刀抵住他锁骨下方,刺入半吋,很快见红。她盯着壮汉,「再动一下,我就划向你大动脉了。」 程宇年拿过绳子,准备要绑住他,钟霓直接拿过铁桶朝人正面轰过去,又踢了对方几下才作罢。 钟霓揉了揉差点被捏废的肩膀,「陆钦南手下有这号打手吗?」 「他是朗聿凡的人。」 程宇年将人捆绑起来,等人恢復一点意识后,正要出声时,钟霓摸出他口袋里的香菸,全倒出来,让程宇年帮他张嘴,一整圈的香菸整整齐齐塞住他嘴,又用多余长的绳子束缚住他大张的嘴。 论整人恶劣手段,无人及她。 钟霓得意一笑,靠着墙面,缓缓蹲下,拉着程宇年也一起蹲下暂时休息。她问起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程宇年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她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这里『美金』?几多啊?」 程宇年低声说了个数字,比起先前在白头佬哪里查获到的还要更多,且纯度更高,他才会一次便上瘾。 她忽然抬手按住他额头,要他看着她,「这不是你错,明不明白?」 他目露痛楚,她才不明白,所有事情都是他错,一开始就错了。钟霓嘆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没事的,没事的。」 嘴上说着没事,她心里不知多愤怒,阴着脸,握着手里的枪,没有□□,她拿着这把枪暂时毫无用处。 「接下来,听我讲。」 钟霓按着他后颈,要他集中精神,「上面来了很多人,我猜想他们是要借着那些豪门名流人士遮掩,在差人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做交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得到港督都会参加的宴席会进行『美金』交易? 第265页 「我要你想办法联繫到刘锦荣,不到最后一刻,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还有……」 她摸着左轮上的数字编号。 「阿霓,我……」程宇年摇着头,他想说自己做不到,他没办法做。 钟霓更用力地按住他后颈,甚至用额头撞他额头,将左轮交到他手里,「如有必要就开枪,知不知啊?瞄准技巧,我以前教过你好多次,还记不记得?」 「阿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钟霓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起精神!做不到也必须做到!必须联繫到刘锦荣!」 程宇年满心惊恐,看着手里的左轮,「阿霓……」 钟霓放轻声音,「不要怕开枪,开枪也不要犹豫,犹豫就瞄不准目标,知不知啊?」 程宇年看着钟霓,这是唯一选择,亦是他能做的最好选择,握紧手里的枪,离开这里,去找到刘锦荣。 夜幕降临,海上不夜港恢復活力,觥筹交错间,饮食男女精神亢奋,要勤力沉迷于纸醉金迷中。 凡是与警队相关的人,都有意安排好,有人盯着,朗聿凡胸有成竹,不会有任何失误,所有事情都按照他想的发展。 「陆生,是时候交出程宇年了,让他挡挡碍事的刘锦荣也好。」正当他这样决定时,被钟霓踹下游轮的保镖敲门进来,神色慌张地告诉朗聿凡,「钟小姐跑了。」 陆钦南不露声色,垂眸,手上转动着杯托。不用他细想,某人跑得这么明显,无非是给下面那位程sir制造离开游轮的机会。 他放下杯子,对身后的丧龙讲:「现在封锁游轮离岸,动静小一点,别惊动客人。」 「可是,还有一些人没到场。」 朗聿凡问还有谁。 「钟柏年。」 朗聿凡脸色一沉,「暂时不能离岸,现在马上封锁游轮。」他让保镖继续找人,找不到就盯着钟嘉苇,他就不信她能逃出去,除非跳海。 房间恢復先前的安静。 朗聿凡摘下眼镜,沉默地擦拭镜片,眼前是模煳的霓虹海岸线。 「我早跟你讲过,madam钟不是好招惹的女人。」 「看来,你已经体会过了。」 陆钦南手腕一沉,杯中的威士忌淅淅沥沥倒洒进堆满烟尸的菸灰缸中,杯子重重地放回桌上。 「你明知她不好招惹,你还带她过来,点解?」 朗聿凡仍是看着窗外的霓虹海岸,戴上眼镜,对面海岸清晰了。他转过身,盯住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我今晚目的不仅仅是交易,难道侯爷没有告诉你?」 陆钦南一时静住。 「陆钦南,我今晚目的主要是钟柏年。」朗聿凡踱步到他身前,坐下来,继续道:「钟柏年安插卧底,藏了数年,我都没找到,既然找不到,只能找他,我听说,卧底只有一个上司,上司一旦死了,卧底身份无人会知,除了上司,没有人会帮卧底恢復档案。」 窗外,烟花升起。 朗聿凡盯着陆钦南的脸,视线缓慢转移到窗外的夜空,他轻轻笑出声,「卧底嘛,人鬼不分,算不得人也算不得鬼,可若无法恢復身份,你讲,原本可以做人,现在还有机会重新做人吗?」 陆钦南面不改色,忽然地,他起身去开酒柜,拿出里面朗聿凡赠送的香槟,倒上两杯。 「现在是合适的时间?」 「预祝接下来事事顺利。」陆钦南笑着举杯。 ☆、111 事事顺利—— 钟柏年顺利登上游轮, 游轮也顺利离岸,他们也顺利找到钟霓, 却没能力抓住人。 唯一不顺利的是, 游轮离岸之前,程宇年没来得及离开。 游轮前方歌舞昇平, 后方是漆黑深海。陆钦南双手死死地握住白色栏杆,脸色尤其不好看,「贺坤呢?」 后面无人回答。 陆钦南阴着脸, 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几人,「贺坤人呢?!」 丧龙从另一边狭窄的走廊小跑过来,微低着头,告诉他:「吹鸡在西九龙出事, 邓伯找上了贺坤, 贺坤暂时脱不了身。」 丧龙握紧手, 稍稍后退几步,「还有,因为吹鸡一事, 内部调查科那边扣着人,刘锦荣没办法行动。」 事情陷入了僵局, 陆钦南没时间同这些人发火, 他烦躁地按住太阳穴。 他不安地点上一支万宝路,功败垂成,只在一瞬间。他事事布局, 连钟霓都算计在局中,他不甘心落此僵局。 回到房间,他拿出藏在抽屉底下的警枪。 没有僵局,只有死局,有死就有生,生死有命。 没人能搞定拳脚厉害的madam钟,朗聿凡笑笑,指定侍生送一杯酒到钟嘉苇那里,等人睡着后送到madam钟面前。 钟霓最在乎她姑妈,而钟柏年只剩下一个女儿,再如何冷血,也不会放下唯一的女儿不管。 今晚,不是交易日,而是,他报仇之日。拉下碍事的钟柏年,利用总警司当年放弃数名卧底,致其数人死亡事件,港媒大肆宣扬一番,他就不相信,那些藏起来的卧底还能继续为警队卖命。 人心,经不起折腾。 钟霓见到昏迷不醒的姑妈,听到只是昏睡而已才束手就擒,被人揪住头髮,摁着肩膀推着沿着员工通道离开游轮前侧。 她看到朗聿凡,奋力挣动手臂,身边打手被这位拳脚犀利的madam打的鼻青脸肿,心里怨恨,早想动手了,这次找到理由,一巴掌对着她的脸,「臭八婆,警告你唔好乱动啊!」话音未落,朗聿凡拿过欧式白桌上的香槟,直接送至他后脑勺。 第266页 「先松开吧。」 钟霓揉了揉疼得快要抬不起来的右肩膀,盯着朗聿凡,再看四周环境,游轮后侧,漆黑深海,一桌未动的精緻餐点,还有站成一圈的保镖打手。 「哇,这么大排场,搞乜呀?」 朗聿凡看着她,伸手要去检查她伤势。她侧身避开,脸色难看。 「阿霓,虽然讲我捨不得对你怎样,但你要乖一点,我耐心有限。」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先放了我姑妈。」 朗聿凡向她走近一步,「放心,我会送姑妈平安回家——」他抬手按住她右肩膀,看着她疼地皱起眉头,「你还是小时候乖一些。」 钟霓绷紧神经,忍住疼意,对着他,一声服软都不肯。 朗聿凡微微眯起眼,失笑,松了手,让人搬椅子过来,他要同她一起坐在这里,等待接下来的好戏。他看了眼身边的人,「阿霓,先前你不想知的事情,现在还是不想?」 钟霓低着头,一双眼睛四处寻找能逃的机会,游轮已经离岸,真要逃也只可以跳海了。她计算着,从这里游到岸边需要多久时间,自己的肩膀可不可以承受。 靠着护栏的走道上,钟柏年跟着朗聿凡的秘书正往这边走。 钟霓掐住掌心,侧目望住他,「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朗聿凡看着眼前慢慢走过来的人,「我一直很好奇,傅时津和陆钦南到底能长得多相似,才会让你都认错。我的人查了很长一段时间,乜乜都查不到,从宣文汀、侯爷那里得知,陆钦南是陆良从医院带回来的,生父是当年o记高级督察傅仲谦。」 这是他觉得最搞笑的事情,「明明是双胞胎,却失踪一个,长大后,一个是警察,一个是烂仔……」他转过脸,看着钟霓,「阿霓,你觉得有无意思啊?」 在他看来,太有意思了,陆钦南人生本可像傅时津一样,无限可能,在这种地方他都可以爬到这位置,若在警队呢? 秘书径直往前带路,走过拐角处,钟柏年身后跟着走出另一个人。陆钦南身姿挺直,衣装革履,若不是场景不合适,他一定是她眼中的最靓的。 男人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丧龙说这话,往前看时,对上钟霓,不露声色,放在身后的右手握成拳头,又很快松开。 钟霓一只手抠紧椅子边缘,垂下另一只手,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人。 「陆良被警察害死后,陆钦南跟着宣文汀,宣文汀培养出来的人,可做了不少事,帮义合成功洗白,转型从商,」朗聿凡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陆钦南,「昔日烂仔,要爬到今日地位,不是只爬过来这么简单。」 他抬手,摸向钟霓的后脑勺,「陆钦南,从来都是轻而易举送人下地狱,连对自己的亲生哥哥都不例外。」 钟霓拔出绑在小腿上的瑞士刀,划向朗聿凡,与此同时,朗聿凡身后的秘书反应迅速,丢出挎包砸向钟霓,护住朗聿凡。 左手拿刀不及右手灵活,只划到朗聿凡的脸。 保镖反扣住她胳膊,将她摁在椅子上。 朗聿凡一时错愕,看着她,瞳孔紧缩,他摸向自己被划破口的脸颊,指尖上沾到了血。他看着手上的血,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瑞士刀,抬眼去看已经走到眼前的钟柏年。 「阿霓,你总是识图挑战我耐心。」朗聿凡抹掉刀上的血迹。 钟霓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些懊恼,「我早该动手。」 朗聿凡扫了眼神情紧张的钟柏年,转弄着刀柄,微微笑:「警校会教你杀人吗?你们警察,对上恐怖分子,开枪第一原则,不是一击毙命,而是先朝对方手脚开枪,目的是制伏,不是击杀。」他转过脸,看着她,「阿霓,哪怕你有杀人的心,但你的手做不到。」 他将沾了血的刀子丢到钟柏年脚下。 身后的秘书得到朗聿凡允许后,绑住钟霓的双手,请她坐好,不要再乱动。 陆钦南站在钟柏年身后,捏着香菸盒,海风轻拂,打火机却是一点火都点不上,点上一瞬也瞬间被海风吹灭。他侧过身,手掌窝起,火焰升起,目光越过火焰,穿过指间缝隙,他看见钟霓的脸,再如何努力做到镇定,可眼睛不会骗人。 她在害怕。 一场僵局,在钟柏年登上游轮一刻,已成死局,不是他的死局,是钟家的死局。他如何算计,都没算到吹鸡这边会出意外,吹鸡出事,邓伯出面,贺坤被困,连带着刘锦荣被困。 今晚主要目的,是钟柏年。 侯爷知道,却没有告诉他,只是隐约提醒他黑吃黑,只要朗聿凡不是黑吃黑,他想做什么,都无关紧要。 于别人无关紧要,于他,棋差一招挽救僵局。 朗聿凡一言不发盯着钟柏年,只等他主动捡起地上的刀。钟柏年望着钟霓,对着她,一直以来都是冷漠面孔,现在终于有片刻动容。 钟柏年捡起地上的刀,「有什么,沖我来,所有事情都跟阿霓无关。」 「我不为难阿霓,我只要求你偿还你欠我们家的。」 钟霓见钟柏年将刀尖对准他自己,她忍着肩膀的疼意挣开保镖的手,「朗聿凡,你爹地的死只是意外,无人欠你!」 朗聿凡回头看她,「你什么都不知!你知不知你爹地真面目?他为上位,可以放弃十几名卧底的生死!我爹地的死,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你爹地间接造成,如果他不调查,我爹地怎会被黑吃黑,我们朗家本该清白做人,却因为你爹地,我跟我妈咪不得不隐瞒我爹地死的真相,造成车祸意外,只为逃过你爹地深入调查。」 第267页 他靠近钟霓,「阿霓,你爹地害死你妈咪,你知不知?」 钟霓绷紧脸,唿吸慢慢变得急促,她看着朗聿凡,慢慢后退着,远离他的靠近,退至护栏扶手时,她停下,声音作抖:「你爹地知法犯法,黑吃黑,是你爹地自食恶果,怨不得别人。」 她竭力保持冷静,被绑身后的双手在铁质护栏上慢慢磨着。 整个过程,她都有好好控制自己,没有去看陆钦南,可她感觉得到,陆钦南在看着她。她嘴唇翕动着,在朗聿凡看向钟柏年时,她用唇语告诉看着她的人:不要看我。 丧龙站在陆钦南身后看着,他心怕祖宗真的无动于衷,可又怕祖宗会为此暴露……一暴露,谁都走不了。 朗聿凡见钟柏年迟迟不动手,望了眼腕錶上的时间,嘆了口气,从身后秘书手里拿到枪,指向钟霓。 「朗聿凡!」 「钟总警司,你还不动手,就不怪我开枪了。」他扣下扳机,一瞬间的,钟柏年手里的瑞士刀刺入腹部。 朗聿凡微微笑,「不够。」 钟霓竭力保持忍耐性,已经磨断一根绳子了,再磨断一根就可以了。她不关心钟柏年死活,她不关心。 她有够坏的,怎么可以不关心爹地的死活呢?姑妈知道,一定很生气,也很伤心难过,但她……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她睁开眼睛,看到钟柏年跪倒在地,绳子断裂一瞬,她第一目标是秘书,锁住她脖子,让朗聿凡丢掉枪。 朗聿凡意外她还能挣扎,不由得一笑,下一秒,他见钟霓摘下秘书的眼镜,毫不犹豫折断金属眼镜脚,以尖锐部分刺向秘书脆弱的脖子,「我让你把枪丢掉!」 「阿霓,别忘记,你姑妈还在我手里。」 「我忘记提醒你,程宇年已离开这里,刘锦荣会马上过来,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察觉到秘书有所动作,钟霓毫不犹豫,细而尖的金属眼镜脚对着她的锁骨用力划了一道血痕。 「我警告你别动,我有暴躁症,万一没控制好自己,你可别怪我。」说这话的同时,也一脚踢在秘书小腿窝。 秘书同钟柏年一样,跪在地上。 金属眼镜脚对准秘书的太阳穴,她看着朗聿凡,「现在你可以试试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杀人。」 朗聿凡看着手里的枪,他不可以动手,他是朗家的人,双手需保持干净,一点血都不可以沾到。他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后退着,踢开挡路的钟柏年,走到陆钦南身侧。 都到这种时候了,朗聿凡仍保持绅士和煦面孔,「陆生,你开过枪,杀过人,不如这把枪由你来开。」 丧龙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望着朗聿凡。 今晚黑夜漫长,让人错觉真的见不到明日晨曦。陆钦南注视着指间的香菸,扬眉,抖了下手指,菸灰洒落,也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 香菸再送进唇间嘬吸着,陆钦南低声轻笑,缓慢吐出一口烟雾。 「朗聿凡,你在跟我讲笑?在我的场子,你想杀人?」 朗聿凡转弄着手里的枪,「陆钦南,讲实话,我对你,仍有怀疑,毕竟,你同傅时津是亲兄弟,我点知你是不是卧底,如果我将我的怀疑告诉侯爷,你觉得你会如何?」 那么,他得到的、拥有的一切都将一无所有,重新做回那个街头大排档推着货车的烂仔。 「真不公平,明明你和傅时津是亲兄弟……如果失去这一切,那未免太遗憾了,陆生,你讲对不对?」 陆钦南眼神平静地望着钟霓的方向,他太平静了,谁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他用手指捻灭香菸,指尖一片灼烫,于是,他更用力按捏住手指。 「你威胁我?」 「侯爷是老一辈,你尚未坐上话事人位置,你没有任何影响力,西贡、元朗、湾仔几个地方的叔伯早就想扒你皮喝你的血,哦,忘了,还有澳门那边,你掐住了壹和财政,可在道上,所有人都听侯爷的。」 朗聿凡将枪送他眼前,「想继续活着拥有这一切,你没得选。」 手指松开,捻灭的菸蒂落在脚边,他接过朗聿凡递过来的枪,丧龙在身后低低喊了一声:「祖宗!」 此刻拿到枪的手感不亚于那一次对傅时津开枪时的手感。 「你是要我开枪证明?」 「你可以不用证明,但我有理由怀疑你。」 陆钦南看着手里的枪,取下弹夹,满弹,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两个人,你选哪一个?」 「由你选择。」 他们的对话,钟霓通过唇语一知半解,最后一两句对话,她看清楚了。她掐住秘书的脖子,低下头,扫了眼她腕间细带腕錶,「你的老闆要杀你。」 秘书顷刻变了脸色,仍是不发一言。 「你不信我?」钟霓笑起来,「待会,有人对着这边开枪,你就知是不是真的了。」她看着陆钦南走过来,压低声音:「不想死的话,待会我松手你躲开!」 不出意外,午夜十二点,今晚宴席,第二波烟花准时燃起。 还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她握紧手里的眼镜脚,带着秘书,慢慢往后退,身后就是漆黑的海,她视线越过陆钦南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霓虹海岸。 她很努力地不去看他的眼睛,指着秘书的胸口,「不要犹豫,瞄准,开枪。」 第268页 烟火升空—— ——砰! 不夜港被烟花照耀到最靓、最璀璨。 灿烂只有短暂的几个瞬间。 与此同时,madam关接到电话,带人开着游艇靠近。 陆钦南握紧手里毫无温度的枪,转身离开。 ☆、112 六个月后。 从泰国回到香港, 为甩掉警方跟踪,他们坐上出海回港的渔船。丧龙守在船舱外面, 手握着方方正正的收音机, 拉长天线,拧着搜台的开关。 自madam钟坠海, 已过去六个月,那一枪,谁都没想到真的会打在她身上。可是事后, 他发现朗聿凡递给祖宗的枪,子弹一粒不少,满巢。也就是说,祖宗并没有开枪,那一晚, 烟花升空, 声音掩盖了枪响源头。 所有人都以为是陆钦南开的枪。 连陆钦南自己都这样认为了。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 收音机里传出梅艷芳一首《似是故人来》: 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过去 总是最登对 …… 他困在晃荡的黑暗中,不敢闭眼睛。船在海面晃荡,狭小的船舱, 一瓶过了期的威士忌,一包皱巴巴的香菸纸盒。陆钦南裹紧被子, 看着摇晃的烛光, 捏着香菸递抻过去点燃。 他看着上面的影子。 一口烟,呛口的烟味蔓进胸腔,拉扯出他压抑又甜蜜的想像—— 她在他面前。 没有颜色的影子靠近他, 然后拥住他。 她将双手交给他。 他握住她的手,由得她贴近,胸膛贴着胸膛,心跳贴着心跳,想像贴着烛光晃动的影子。 爱,欲,生,死——全在他身上碾踩过去了。 过去了。 只留下那些画面留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像慾念,是心理慾念,是灵魂慾念,亦是□□慾念。 慾念是火,再无人来浇灭。 「陆钦南。」 他望着船板顶上晃动的影子,吐出烟雾。 「嗯?」 「你输了。」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明亮双眸藏不住可爱的狡黠。 船停了。 影子不再摇晃,记忆里的慾念想像停止了跳舞的步伐。他睁了睁眼,转过脸看向还在微微闪动的烛火。 他伸出手灭掉烛火。 停了,过去了。 而永远过不去的只剩下他。 丧龙关掉收音机,拉开后面的船舱木门,「祖宗,到了。」 光影照进来,男人抬起手臂挡住刺眼的光线,目光定格在腕间的佛珠与发圈上。他起身,穿上衬衫,慢慢走出船舱。 在光影照进来前,这一方昏暗狭窄的地方也曾是天堂。 在码头下船,一路驱车至大屿山。 大屿山天坛大佛,从底到上,268层阶梯。 丧龙跟在陆钦南身后,自从去泰国一趟,陆钦南仿佛变了一个人,或者讲,madam钟生死不明后,他同过去的宣文汀一样,曾不信任何鬼神,恶鬼如今竟然要吃斋念佛,去信崇一个虚无的佛祖。 可是,他是一面信佛,一面做着让他人下地狱的勾当。 一面向善,一面作恶。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庄严神圣的佛像之下,朗聿凡戴着墨镜,衣装革履,清清爽爽,等他许久。两个月不见,陆钦南真变了,一件白衫皱巴巴不成型,哪有过去陆生矜贵模样,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最佳形象,仿佛那样才是干干净净的人,而不是底层烂仔。 「泰国那边很满意。」 在泰国交易已完成,陆钦南一身罪孽越积越重,唯有信崇佛祖,他还能勉强相信自己还有机会。佛曰: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当初那位帮他算命的人,真够准的,算准了他悲苦之象,贪则更苦。 愿佛慈悲,待佛光显灵。 朗聿凡手里还有一批货,价值千万,留到最后,是为占据市场之后抬高价格,物以稀为贵,价高者得。他说:「还是由你负责跟卖家交接,没问题吧?」 陆钦南抬起头,仰视大佛。 朗聿凡哼笑:「曾经你跟我讲,生死有命,你不信佛,现在你相信这些?」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但有因与果,他双手沾满血与罪孽,他尝受到了报应,他不得不信。其实,也无所谓信与不信。 他只是想求个希望。 「你把运输渠道搞定,我会跟卖家交接。」 * 回到油尖旺,天色已暗。 别墅里,冰冰冷冷的,毫无人气。宋医生在客厅等着他,按荣叔吩咐,将准备好的药交给陆钦南,准备离开时,她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开口:「陆生,若你不愿配合好好治疗,酒戒不掉,食药也无用。」 他捏着药瓶,重重地放于茶几上。 「宋医生,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够了。」他闭上眼睛,往后一靠。 陆钦南早些时候心理已出现问题,现在已经出现幻觉,明明就是幻觉,偏偏要沉溺幻觉。宋医生心知劝不了,只能无用补一句:「药要记得吃。」 他不愿意吃药,吃了药,便没法做梦。 一杯杯威士忌流入肠胃,陆钦南想起很多事情,忽然地,他转过脸,楼梯上,墨绿色细带及膝裙,她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第269页 他知道,这都是幻觉,亦或者,可能是他执拗的想像。 他不想拒绝这些,甚至不愿意当做是生病。 杯子丢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响,他步伐狼狈地朝楼梯走过去,她背靠着復古花纹墙壁,在他伸手过来的一瞬,她灵活地躲开,光着脚踩过几步阶梯,又回头看他。 眼前影像忽然开始颤抖、模煳。 明媚笑容不復。 一开始好像没得到过,最后也好像也都失去了。 昏黄壁灯下,陆钦南低头跪在楼梯道间,无声悲恸,手掌心空的,再也抓不住她墨绿色的裙摆了。 漫长黑夜,再无有人真真实实地拥住他。 他真的输了。 院子里,昙花阒然绽放。 然而,当天一亮,恶鬼不会悲伤。 刘锦荣从地下室通道进入别墅,随丧龙跟上楼,去陆钦南的书房。书房不同于一楼风格,颜色深沉,无形给予人透不过气的压力,可又会意外安静下来。 书房里还有另外两人,林知廉、何立源。 早前,陆钦南去澳门,便是给林知廉打造一个新身份,出手阔气的买家,买下那一批朗聿凡赠送的艺术品,再将消息送到朗聿凡那边,算是给这个身份铺垫。为了增深这层身份的可信度,何立源是最好帮手,赌场大亨,一向见钱眼开,利益为主,谁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又要人命的事情? 那一晚,若是交易正常进行的话,买家便是来自泰国的『林知廉』,可是,那晚是一场死局,林知廉在海上空等数小时,没等到交易,事后,朗聿凡为弥补失约,承诺会放低价格,会由他们这边人亲自送货去泰国,若出事,买方也无后顾之忧。 一场死局,如今因为「信任」而重新復活。 见刘锦荣进来,林知廉微微颔首,先行离开。 陆钦南站在书架边上,回头看了一眼,合上《wuthering heights》,放回书架,又从上面拿出一本册子,交给刘锦荣。 「宣文汀手里的帐簿不完整,这是文昊叔得到的副本,我怀疑是假的。」 刘锦荣翻页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 「侯爷每年都会寄东西去加拿大,我去泰国时安排人去查过了,绝大可能在侯爷老婆手里。」陆钦南拉开书桌右边的抽屉,里面是药草制作的香菸。 他点起一支烟,坐在椅子上,「下一批货,不出意外,一周后。」 刘锦荣收好手里的册子,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下,他四处望了望这间书房,再去看眼前的陆钦南。物是人非,他身上再无过去掌控一切的自信,吃斋念佛,似与生俱来的戾气磨得参差不齐,自我折磨。 陆钦南低首垂目,注视着指间的香菸,忽然问:「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刘锦荣平静地看着他,卧底是什么,要承受什么,他很清楚,唯一不清楚是当初那些人为什么会把一个根本什么都不知的婴儿送到陆良手里,让他在鱼龙混杂的环境中生长。 他摘下眼镜,有些事情,不用他去那么清楚,责任驱使,职业驱使,不必去了解他人伤痛,他是警察,不是医生。 「一周后再联繫。」 书房门合上—— 陆钦南闭上眼睛,再睁开去看眼前。书房唯一一扇窗户边,她站在那里,光影透明,打在她身上,衬得她肤色雪白。 她仍是穿着那件墨绿色的裙子。 一支烟掐灭,丢进菸灰缸中,陆钦南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重新思考,去思考一周后的事情。 三天后—— 亦是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八日,恒生指数首次突破13,000点。 「美金」价格如他所想抬高了,如今香港市场朗聿凡独占,虽讲名头上是壹和,实际上背后操控是朗聿凡。这让侯爷心生不满,壹和是他们打下来的天下,如今背后是朗聿凡,前面一旦因此出事,背后的人可是一点腥都沾不上。 侯爷还是那句话,必要时刻,黑吃黑。和当年朗聿凡父亲一样。唯有如此,才能保自己一命。 这年头,钱重要,命也一样重要,谁也不想老来落个有钱但没命花。 侯家别墅后院子里,aunt坐在侯爷身边,帮他剥水果。侯爷手里的铁核桃磨得愈发亮了,可到底是年龄上来了,人不如过去精神。 「侯爷,事成之后,你真要离开?」 「要到97了,现在不移民,难道97后啊?」侯爷接过aunt递过来的龙眼,「阿南,我知你苦,这件事情结束后,壹和还是由你做主。」 陆钦南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望着手腕上的佛珠。 「朗聿凡,凡事都让别人沾手,若出事是我们担,太危险,这件事情结束后,不要再跟他有任何联繫,知不知?」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二十日下午,弥敦道嘉利大厦发生火灾。 这场灾事,于朗聿凡而言是一个机会,他为此兴奋,很快找到合适交易的地点。香港越忙,他们的交易越容易。 交易前一天,丧龙随陆钦南去寺庙。真真是中了邪,不,或许不是中邪,是sandy讲中人心,连带他的心也被烙印。 恐怕到死那一日,他都不会忘掉江月坐在车上,沖他微笑的那一瞬间,每每想到这一瞬间,紧接而来便是爆炸声与灼人火焰,一路烧进他心里、血里。 谁会想到,昔日恶鬼,今日一心向善,欲要做个慈祥僧人,只求慈悲佛祖忘掉恶因,给予好果。 第270页 交易如期进行,警方分三队人马,两队分别跟踪朗聿凡和陆钦南。按陆钦南所讲,交易进行期间,朗聿凡不会亲自出面,但一定会在交易地点附近监视,要制伏朗聿凡唯有当场抓获犯罪证据。 与此同时,另一队警员紧盯侯家别墅,在侯爷准备离开之前,赠送他一副手铐,和颜悦色请他老人家去西九龙喝茶。 司机是朗聿凡的人,车子开到铜锣湾皇室堡大厦便停。这是朗聿凡选择的交易地点,地方大,人流多,若出事,逃跑最方便。重案组几名警员远远跟着,随时同刘锦荣报告情况。 刘锦荣得到确定地点,立时用暗语在另一个频道通知狙击手。 陆钦南从车子出来时,着一身黑色运动装、手拎长盒子的人从他面前疾步而过。只是一瞬,他目光追过去,人已经消失在拐角。 跟在陆钦南身后的丧龙察觉他脸色不对,「祖宗?」 陆钦南似被惊着了,他神情恍惚,摇摇头,重新捻动手里的佛珠,片刻后,他走进大厦。 公元一九九六年,农历丙子年,共354天,数日前嘉利大厦死伤无数—— 这一天,是吉是凶? 这场交易由陆钦南亲自交接,对面买家是林知廉安排的人,在这里是一手交货,拿钱却是在另一边。 「陆生?」买家惊讶,他们收到的消息是,交货一方是朗聿凡,拿钱一方是陆钦南。为了避免暴露,拿着钱的人是林知廉,也就是说,现在正在另一边进行交易的人是林知廉和朗聿凡。 纵然有警员跟着朗聿凡那一边,但到底还是很危险,若林知廉被拆穿,便是输得一败涂地。 陆钦南沉默着,交易过程中,不仅有他这一方的人,还有朗聿凡的人,朗聿凡那一边亦是如此,互相监督,避免黑吃黑。 经歷过朗父一事,朗聿凡已学到精髓,不可能再会和朗父一样,输在同一个地方。 可若是,各自一方的人死了呢? 陆钦南神情自若,就在他准备拨通刘锦荣电话时,窗户玻璃突然爆裂—— 众人惊唿。 丧龙惊地跳起来,回头一看,朗聿凡安排的打手被击中手腕,手里的枪还未扣动扳机便掉在地上。他呆住,心脏狂跳不已,「……祖宗?」 陆钦南泰然自若,转过脸去看对面大楼天台,「处理掉朗聿凡的人。」 这时电话通了,陆钦南问朗聿凡现在所处位置。 刘锦荣坐在指挥车里,要他按兵不动,有狙击手盯着,林知廉不会有事。他担心的不是林知廉,而是你们这些差佬会因为林知廉,无法下定决心瞄准目标扣动扳机。 陆钦南没办法坐在这里干等,他要确定朗聿凡会死才甘心,他愿意与警方合作,无非是为这个原因,难不成还是为一个已死之人? 那一场僵局,他输的不甘心。 朗聿凡的确是没想到买家是林知廉,拿钱一方本来是陆钦南,陆钦南和林家少爷,细想一下,再由身边心腹汇报附近路上的情况,想法不用多细都够明白今日到底玩什么把戏。他被陆钦南摆了一道!居然玩这种把戏,让警方来对付他! 朗聿凡暴怒,面容扭曲,一脚踢翻紧跟在他身边的马仔,眼神毒辣:「陆钦南的人,一个都别放过!」 话音一落,窗户玻璃碎裂,站在朗聿凡身后的打手踉跄一步,却是挡住了一枪,应声倒地。朗聿凡迅速反应过来,捡起马仔掉落在地上的枪,挟持林知廉离开无人的茶餐厅。 外面因为枪声而引发混乱,到处是乱跑的人。朗聿凡扣紧林知廉的喉咙,在心腹保镖的护送下从安全通道离开。可这时,茶餐厅外面已全是警察。 林知廉不是普通人,挟持他出去,比挟持普通人更有用,高等公民价值在于此,现实是如此。朗聿凡手握着枪,将林知廉推给心腹保镖,林少爷文文弱弱,就算不拿枪也轻而易举搞定他。 「我真是搞不懂,你跟我合作,拿到不少好处,点解要同臭差佬合作?陆钦南许你乜好处啊?」 林知廉身心紧张,强装镇定。哪里是好处,分明是威胁,比起眼前的朗聿凡,他更畏惧陆钦南,卑劣至极,竟拿家人威胁他。他一一告诉朗聿凡,并恳求朗聿凡就此放过他,他一定管好嘴,乜乜都不会讲出去。 闻言,朗聿凡怔愣片刻,随即朗声笑起来,他惭愧,更后悔自己不及陆钦南坏。 「朗少,现在外面全是差人,你现在放下枪,还有回头机会。」 搞乜呀?好人劝坏人,总是这种鬼话,放下刀立地成佛,放下枪回头是岸?真真是个天真笑话,朗聿凡成功被逗笑,「你放心,回头有很多路,不管是什么路,我一定会拉几个人陪我。」尤其是陆钦南。 他突然兇狠起来,好似神经失常,怒问他陆钦南现在在哪里? 果然,从一开始,在半山别墅,他怀疑没错,陆钦南才是那个他们一直找不到的卧底! 只是这个卧底够狠,一枪击毙自己的亲生哥哥,还有自己喜欢的女人…… 朗聿凡转过身,哪怕回头是黄泉路,他也要拉上陆钦南上路。 只是,他还没走出茶餐厅,一楼后门入口,陆钦南从那里出现。保镖一眼扫到,忙拉住朗聿凡再往前走。二楼地板隔音感不够好,在无人嘈杂情况下,脚步声稍重一些,一楼都可以听到。 第271页 朗聿凡站在二楼走廊门帘后面,看到陆钦南,无需思考,子弹上膛,扣动扳机—— 对面天台狙击手,一枪打在门柱上,朗聿凡左耳轰鸣,连连后退数步,脚步声格外重,陆钦南抬臂,对着天花板连开数枪,吓得林知廉差点尿裤子,大喊大叫。 附近警员如实向刘锦荣报告情况,刘锦荣坐在指挥车里破口大骂,拉开车门,下车,骂狙击手:「钟霓!我让你开枪了吗?」 站在天台上的人半眯着眼睛,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水,「林知廉无事。」 她眼里没有林知廉,只有陆钦南,心想着要该如何下手,要如何阻止他。今日行动,本该是由他去拿钱,朗聿凡拿货,侯爷在,朗聿凡完全无心黑吃黑,所谓的黑吃黑全是陆钦南一人的把戏。 宣文汀、侯爷、邓伯、吹鸡……所有人都在他紧密无法唿吸的棋局里。 她亦是。 有一天,他自以为坚固的棋盘居然裂了,他守不住棋盘上的女皇,便要吞掉所有棋子。 钟霓眨了下眼睛,突然丢开手里的□□,让其他同僚监督,她迅速跑下楼,直奔茶餐厅—— 朗聿凡躲在厨房的另一边,大腿上流着血,眼神癫狂盯着斜对面的两瓶煤气罐,最后一粒子弹献给它们。 陆钦南察觉到什么,却毫无求生想法。 黑棕色的瞳孔里,是墨绿色的裙摆。他仿佛抓住了她墨绿色的裙摆,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皮肤下面,脉搏活泼跳动,跳的比它还活泼的是空气里的爆炸因子—— ——「嘭!」 「陆生,有生之年,你最想做乜事情呀?」小小阿芬笑着问陆生。 陆生若有所思,「睡觉?」 「咦,点解呀?人不是每天都会睡觉咩。」 陆生笑笑,自他亲手对傅时津开枪后,极少有好觉,每每都会被噩梦缠绕,不能唿吸。 火花四溅,浓烟四起,有人冲进来。 佛珠散落一地,黑色蕾丝髮圈平安无事。 他抓住了她墨绿色裙摆。 像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中还有一章,感觉这个收尾好像也可以? 不知还要不要写一章。 ☆、113 此为穿越章节!想一睹为快, 请补买未买的v章。 她跳下病床,没理会他的话, 走近他身前, 扯着他衬衫下摆,攥住一角, 轻轻扯动,像撒娇行为,面上却好不开心。傅时津垂眸, 看着她将自己从别人那里定制好的衣服攥皱了,笑:「你跟我有仇?」 「是啊,有仇,没仇点做你条女?」她看到他笑,她才笑, 帮他扣上袖扣, 又小心地抚平他衣角, 故意解开他腰扣,将衣摆慢慢塞进。 整过程中,他凝视着她, 不言一语,两人气息彼此于这秋日清晨相融。她似乎听见他无奈嘆息, 好轻好轻。她有些失神, 被他金属腰扣刺到,她蹙眉,「自己弄。」 他无奈失笑, 拉过她的手,揉了揉她手指,而后又捏捏她下巴,「别闹我,我还有事,要回警署,他们已在下面等我。」 钟霓趴到窗户边上往下看,两辆丰田,几个人站在车外,其中一人她还认识,是cib a组同僚,上一次她无意间捣黄他们行动,意外受了伤,是这人送她入院。 她回眸,靠近他,微仰着脸贴着他胸膛。男人的笑,好陌生,于那些虚与委蛇的笑容似乎没无别。她眼睑翕动,避开他的眼睛,也避开他毫无笑意的眼,目光落在他嘴唇上,笑着说:「那你跟我道歉。」 傅时津眉头一蹙,扣紧腰带,笑,「我有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吗?」 「半年,我找你半年,你知不知啊。从你回来,你好像都不关心我,你要跟我道歉,那么,这半年来为你受的伤,我就姑且算作功勋好了,我一个人的功勋,我要刻上你的名字,傅时津。」她眼里光辉熠熠闪烁,是属于「傅时津」这个男人的。 她的抱怨,更像是对他的索要,索要一分疼爱。 他抚开她脸颊上的细发,眸光笑意淡淡,「对不住。」 她踮脚,轻轻亲吻他扎人的下巴,「原谅你。」 他拥住她,紧紧的,在她耳畔再一次跟她讲:「对不住。」他真真是做人坏透了,一声对不住只缓解他一人苦楚。 一声对不住,好像真将她所受的伤变成了属于这个男人的功勋,可第二声对不住,却不像那么回事了。钟霓只当自己太敏感,直觉过了度。 穿好衣服,他拉着她一同下楼。他问她需不需要送她回家。钟霓想起昨晚的事情,摇摇头。他抬手,想抚平她额前碎发,却又收了手,拍拍她肩膀,转身上了车。 车子沿着公主道开远。 傅时津衣装革履坐在身后,明明同是穿黑白分明的西服,却比不上「傅时津」自身与生俱来的气质。他静坐在后座,无需讲话,也施予旁人压迫感。他摘下腕錶,腕錶覆住的那片皮肤上此时长出一个红色小圆点,挠破了口,隐约有血。他捏着腕錶带,擦拭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开口问:「o 记目前情况怎样?」 坐在副驾驶的秦钧答:「o记刘 sir 好难搞,头儿都搞不定他,只等你回去。」 傅时津带回来的那一批货,是市面上还没怎么流通的丸仔,价格便宜,销售出去的价格却是成本的好几倍,专流入夜总会、ktv、宾馆等场所,年青人最爱,也最容易接触到的东西。货源表面是出自义合,但经这几日调查,是有人通过壹和集团旗下的运输公司管道进货,壹和声称不知情,底下一堆替罪羔羊,想找麻烦太简单。差佬做事只讲证据,没证据,什么都讲不通。为此,运输公司只遭短时间关门处罚。 第272页 货源不清不楚,o 记将怀疑对象转到傅时津身上,可cib 提交上去的报告,清清楚楚言明半年前扔出去的卧底是傅时津,o记不得不打消怀疑态度。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壹和除了三堂口的人以外,无人认得傅时津,大家都只当傅时津做卧底时太低调,低调到轻而易举收集三堂口大枭哥的犯罪证据,也带出那批货。 傅时津做过卧底,了解义合会,又是坤叔徒弟,个人能力出色,张家诚特意请他紧急归队,参与此次「清除行动」。 怀疑种子已种下,傅时津参与会议,cib 以及 o 记同僚坐在一起,情绪都不高,只有 cib高级督察张家诚在企图调解。 傅时津站在会议厅内,面朝所有同僚,面不改色,只将准备好的资料扔给张家诚。 「货源我已有方向。」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大家都一致抬目看向傅时津。 负责这次清除行动的负责人 o 记督察刘政冷声提出质疑:「你点知?张家诚一开始跟我信誓旦旦,讲什么都不知。」 张家诚脸色一拉,「你讲什么?!」 傅时津按住张家诚肩膀,让他坐下。他侧目看向刘政,神情淡漠,「我也是昨天才收到情报,至于张 sir,他和你们一样,刚刚才知情。」 刘政阴沉眯起眼:「我看你是早知情!」 傅时津解开了袖扣,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捲起。 张家诚看了眼傅时津,察觉出他不悦,忙起身,指着刘政:「情报由我们cib 提供,你们 o 记还有什么不满?!你有什么资格提出质疑?」 傅时津按住额头两侧,唇线拉成一条冰冷的线。这一群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该有的现实主义从未改过,哪怕是面临大敌,也保持他们冕冕堂皇的神圣职业精神。 刘政怒目相对,声音不受控制放大,嗓音粗鲁,张家诚搞不定他,讲道理讲不过,说正事,刘政非要扯上怀疑论。 张家诚真搞不懂,刘政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坐上督察这个位置?居然还有脸跟傅时津是同级。 会议室的氛围绷住了。 傅时津从黑色会议桌上拿起资料,翻了几页后,望向刘政,「刘 sir,你知不知做警察最忌讳什么?」 刘政狠狠皱眉,没打算回答这种不合场面的问题。 傅时津轻轻放下资料,淡淡笑,好心告诉他:「是贪。」他抬眼,环顾一圈后,生冷的目光落在刘政那张粗糙的脸上,「两样,贪利,贪功。警察贪利,为腐败,是罪。可贪功,刘 sir,你讲贪功有没有错?」 张家诚神情微妙地看着傅时津,抬手握拳按住嘴唇。傅时津这个人,太虚伪,真实难辨。 刘政脸色倏然一沉。 这是威胁。贪功,或许没错,可评判错或对的人是内部调查科,由它评判一个警员能力如何,诚信度如何。一旦被投诉,内部调查科会介入调查,若警员因贪功行为导致其他失误,警员诚信度受损,日后还想升职,恐怕很难,更甚没机会。 两年前,刘政好不容易从警长升到督察,怎会容忍自己因为「贪功」行为而断了自己将来的路? 傅时津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的档案,「货源已经确定——张 sir,请你安排下去,三天,一次性,分两队,a 队清货,b 队押货,所有制货点,务必剿清。哪区人不够,找其他同僚组借人。」 张家诚惊目看向傅时津,「一次性?这会不会太急了?如果遭到他们反抗——」 「没人能威胁警察,甚至是报復警察,有一个,剿一个。」傅时津口吻淡淡,望住会议室所有人,「对付这些不法分子,警察的手段要比他们绝。understand?」 此次行动负责人明明是刘政,可这下命令的人突然变成傅时津。大家不知道该听谁时,刘政发话了:「好!就照你讲的去做!但是!」他盯着傅时津,「如果出问题,谁负责?你负责还是他负责?!」他指向张家诚。 傅时津眉头挑动,右手按在桌面上,笑出声,手指蜷起,握成拳头按压住桌面。他盯着一些人,笑着讲:「我负责。」他歪头看向刘政,笑意冷却:「可如果,任务完成,功劳算谁的?算你 o 记还是 cib?」 他站直了身子,逼近刘政,「算谁的?」 刘政被他冷盯着,本能使他往后退了一步,居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傅时津抬手—— 张家诚及其他人唿吸一滞。这是要动手? 他抬起手,缓缓落于刘政肩上,蔑视着刘政脸上一丝的慌乱,笑了笑,捏了捏他肩膀。 「刘 sir,你是督察,别搞得太难看,下属们都看着。」 出了会议室。 张家诚跟在傅时津身后,想起会议室刘政吃瘪的模样,便忍不住笑。 「后续,你打算怎么做?」 傅时津顿足,侧过身,面朝走廊长长的落地窗,沉思了几秒,「o 记是个麻烦,火不能烧到我们身上。」 张家诚心下瞭然,看了眼身后,没人,低声道:「那么,o 记负责押货,他不是想要功么?送他咯。」 * 傅时津回到以前住的地方。一幢楼接着一幢楼,紧密连接,窗户口密密麻麻。香港大楼日益增多,也日益密集,叫人眼花缭乱,一眼望去不是天,而是钢筋水泥,透不过气来。昏暗的楼梯道,贴满乱七八糟的gg,小字喷漆,无人处理,一切都好乱。 第273页 他站在门口,摸索半天才找对钥匙,一推开门,迎面便是饭菜香气。他眉头微蹙,心生反感,却不表露,关上门,进了厨房,倚门而立,看向正在厨房展示厨艺的女人。 女人一边抽菸,一边拿着锅铲。看见傅时津,她笑了一声,「我没赌错,我讲你一定会回这里,飞仔龙还讲我赌错。」 弄完最后一个汤,她关掉煤气,洗了手,擦干,转过身抱住他胳膊。「想不想我啊?」 傅时津抽开手,看她。宣文汀的女儿,宣雪,此时此刻,无视规则,大胆妄为,出现在他面前。 「有没有人看见你?」 宣雪抽了口烟,朝着他吐出雾气,用手指描绘他唇部,笑:「谁敢跟踪我?」 他不悦,拂开她的手。宣雪也不介意,忽然将自己抽过的烟抵进他唇内—— 他却反常地避开,捏住她手里的烟支,按在流理台上摁灭火星。 宣雪眼色一沉,却笑:「搞什么?当了差人,连烟都不食?」 「傅时津很少食烟。」 闻言,她嗤笑出声,「很少,又不是不食烟。再讲,」她的手指按在他眼角下的痣上,眼波流转,一张纯情清丽的脸却有一双风情桃花眼,「你是傅时津吗?」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避开她,匆匆看了眼暗色屏幕里的字眼。 傅时津用力搡开宣雪贴过来的手,神情不耐。他扯了扯领口,转身走开,身后的女人拉住他胳膊,将他带转过身来,贴上他,踮脚,想要亲他,他无情避开,冷目凝视着她。 她知道他生气。她看着眼前这个没情义的男人,拉过他的手,亲吻他的掌心、他的手指,一如钟霓亲吻他时的模样。 「陆钦南,跟你哥哥的女人打茄轮,感觉好不好啊?」 林知廉举杯呷了口酒水,看了她一眼,「你的家人似乎不允许。」 「那又怎样?」 倒是蛮意外一个海归派会讲这样的话。钟霓晃动着手里的杯子,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对面喷泉池附近的宣文汀等人。 「林少爷,现在什么年代?又不是我家人帮我拍拖。」 林知廉微微颔首,见她笑得假惺惺,忍俊不禁,「别误会,钟小姐,我不强人所难,我只试试争取,是否能得到你钟意。」 林少爷忽然这样直接,钟霓眉头一挑,按着自己的衣襟,侧目看他。 「不好意思,洗手间在哪?」 林知廉喊来佣人领路。 钟霓跟在女佣人伸手,脚步越来越轻,到了洗手间,女佣人回头,已不见钟小姐人影。 钟霓来到别墅后院,前院热热闹闹,后面倒是安安静静。林家这小洋楼别墅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后院都比得上一个球场,还备着高尔夫球具呢。她一边暗暗腹诽,一边朝亭内过去,坐在亭内藤椅上,没坐一会儿,便听到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那些女人一开始在讨论林知廉,女人心事,背后议论男人,不是八卦就难免有情爱倾慕,夸赞林知廉形象不错,又讲他家世,又哀哀怨怨道不知谁幸运能做林知廉条女,说说讲讲,讲到钟家小姐。 「钟家小姐?」 「红裙那一位咯,林少爷一直同她在一起,幸运儿非她莫属。」 「什么钟小姐,明明是个差婆啦。」 「咦?名媛小姐做警察?真稀奇。」 「听人讲,她在学校就很不乖,打架是常事,好野的。」 「从小就野惯了,一出生,没了妈咪,连她爹地都不肯要她,算什么名媛小姐?」 …… 在后院小厅休息的丧龙一边抖着腿一边听着外面悦耳的音乐,听到这些人八婆八语,腾地起身,却又见madam钟坐在不远处亭内,便不好过去教训这些漂亮八婆。 钟霓打了个哈欠,听她们八卦扯及了家人,心情不好,起身走到那些漂亮小姐身后,本想要教训一顿,想想又作罢,有损她差人身份,于是,她从漂亮小姐们中间挤过去,神情倨傲。 漂亮小姐们见是红裙,大概也猜出,个个僵住脸,一句话要讲不讲的话都卡住。 钟霓提了提裙摆,笑笑,「臭八婆。」 一女耳尖,听到这话,厉声喊住她,不得理会,又伸手抓她。钟霓脸色一沉,用力搡开她,瞥见走廊有人过来,她神情委屈,从走廊那边跑了过去,与林知廉擦肩而过。 林知廉要喊她,却见她眼角泛泪,一声「钟小姐」咽了回去,他回头朝那些漂亮小姐们望住。 丧龙半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madam钟有点邪性啊,那眼泪说来就来。 邪,太邪了,邪的不像是正义女警察。 见到林知廉,漂亮小姐仗着身后家世,大胆讲钟小姐性子古怪,先动手不讲,还出口骂人,好没教养。 坐在小厅的丧龙听着外面走廊上人讲的话,怎么富家小姐都不一样,他以为富家小姐好娇好嫩好乖的…… party上人多,来者又是非富即贵,不好出什么乱子。林知廉安抚好这些漂亮小姐,又安排人去寻钟霓。待会要切生日蛋糕,他本打算请钟霓切上那第一刀。 此时此刻,钟霓熘进了后厨,想扯掉碍事的裙摆,奈何布料太好,撕不动。林知廉找到她,见她气急败坏撕扯裙摆,笑出声,俯身拉过她的手,领她上楼。 第274页 林知廉掀开二楼拱形阳台上的帘子,请她入座。 「钟小姐,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我也骂了她们。」 她眼下是亮丽堂皇的上流场面,如林知廉所讲,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一件事情,都有目的性。表面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一个人恨不得生出数张面孔好应付甚至是讨好这个世界。 她看到有人在沖二楼招手,是林太。 「林少爷,你该下去了,蛋糕上场。」她转过脸,「该不会上个蛋糕都有目的吧?」 叛侣游戏 第114章 番外·平行 如果有如果。 如果故事的起初是这样子的—— 一九八六年, 夏日黄昏, 飞女阿霓坐朋友的豪车一路飞奔到家, 停在钟家老宅附近的路上,阿霓坐在后座,女友帮忙挡住风光,避免前座男生看到不该看到的。阿霓飞快地换掉小背心、牛仔热裤, 换上天蓝色翻领连衣裙, 抹掉眼睛上亮闪闪的眼影、口红, 乱七八糟的装备全塞进背包里。 她从车子上跳下来, 走了几步又折回去,两根手指直直戳向贺坤不安分的眼睛, 「下次偷看,一定戳烂你眼睛!」 贺坤干笑, 缩起脖子, 升上车窗,假装不惧暴力女威胁。 推开钟家老宅大门, 走进院子时,管家阿婆欲要帮忙打掩护,她听到前厅的讲话声,抬眼望去,是坤叔,还有两位应是他的得意门生。 刺眼的是爹地拍着坤叔得意门生的肩膀,笑容蔼蔼。对待亲生女儿都没有这样笑过,更没有拍过她肩膀。 阿霓心生不悦, 她不肯让别人好过,一定要大摇大摆从她那位不关心她的爹地面前走过去。 见到她脸上淤青,钟柏年安静不及片刻,竟当着三位外人的面厉声叱骂她,骂到她好没面子。应是天生反骨,她无心忍耐,当然还嘴,爹地有无爹地样子啊?有什么资格管教她? 既然不管她,不爱她,当初为什么要剩下她? 对长辈口不择言的下场当然是挨训,甚至是挨上一巴掌。 她被打懵了,愣在原地数秒,直到管家阿婆揽过她肩膀,要带她离开这里。她望了一眼坤叔和他两位得意门生,再去望爹地,丢下碍事的背包,绕开阿婆,转身跑开,眼睛红红,眼角带泪。 着短袖棉衫的年青仔目睹这一幕,不同身边兄长目光坚定,他的目光被十五岁少女蓝色裙摆勾着跑,目光追着她离开前厅。 他伸手轻轻拽下了傅时津的衣角,不等人有反应,他从后面轻步离开。 在树花盛开的小洋院内,他追上气唿唿跑开的少女,手指还未触碰到她纤弱肩膀,她忽然摔了一跤,膝盖与鹅卵石亲密接触,她憋着疼痛,眼眶迅速湿了起来,固执的眼泪不肯掉。 微风轻拂。 他俯身靠近她,向她伸出手,轻声询问她哪里疼,语气温柔,生怕吓着眼前俏丽灵动的少女。阿霓抬起脸,眼里有湿漉漉的困惑,却好自然地将手放到他手中,被他扶着起身。 「痛不痛?」他蹲下身,她雪白膝盖被蹭破皮,斑斑红红的,一定好痛,但她不惧,弯了弯膝盖,固执的眼泪蓄满欺骗,掉了下来。 「……痛。」 闻言,他手足无措,才想起要拿出裤袋里的手帕,轻轻去擦拭掉她膝盖上的血渍,甚至蹲得再低、再低,低头凑近她膝盖,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膝盖麻麻痒痒的,凉凉的,好舒服。 阿霓转过脸,看见管家阿婆。自小就被管家阿婆照顾,一点小心思,阿婆怎会不懂,她默默退场,小小姐开心最重要,难得有人安慰小小姐。 傍晚日光温柔,轻风也好温柔。阿霓微微弯住膝盖,慢慢倾身,细软长发从肩后滑落下来,扫过他发顶,小幅度晃了晃,最后定格在他头顶上,可是,他突然抬起头,凉森森的发梢蹭上他额头、眉毛,制造淡淡痒意,他瞳孔里映着蓝色的人影,对上她探究的眼神,分析不出什么,倒是分析出她身后晚霞的美,还有她眼泪的脆弱。 他捏紧手里的深色手帕,心想,是不是混血儿眼睛都这样靓,湿漉漉的,像一颗掉进水里的钻石,掉进的一瞬,泛起阵阵涟漪,日光作配,天然美色,教人挪不开目光。 傻仔啊,你知不知你面对的是个bad girl,演技一流,眼泪说掉就掉,讲凶可凶,讲乖可乖,讲她能拿奥斯卡,丝毫不夸张。张无忌的妈妈曾讲过,漂亮的女人不能相信。 她当然是那个漂亮的女人咯,总有傻仔愿意相信她眼泪的嘛。只是,她忽然不能确定,自己此刻的眼泪是真还是假? 第一次,有人问她痛不痛。 想到这个,脆弱心房决堤,她真哭起来,拿过他手里的手帕,捂着眼睛,边哭边往外走。 他被人喊住,不可以继续追过去看她情况,少女哭声清脆,似掉进水里的钻石,却不见美丽涟漪。他被傅时津喊回去,挺直背嵴,站在师父和总警司面前,谈论案子,分析案子,和大哥两人被夸贊。 他望着平易近人的总警司,不能理解,明明是亲生女儿,为什么对她那么严厉? 走到外面的阿霓,这时回头,望见他的脸,笑容明亮的面孔,干干净净的短衫休闲裤,身边的另一个男生,同他长相一模一样,白衫西裤,板着脸,不知多严肃。 切,板着脸,同钟柏年一样,一定好没劲。 第275页 她目光落定在男生笑容明亮的脸上。 她抹掉眼泪,她知道,这一刻开始,她心里滋生了鬼,缺乏营养,急需有人给予。否则,鬼便要来吞噬她。 最近阿霓古古怪怪,打游戏机心不在焉,竟连输他好几局,吓呆贺坤,生怕再赢一场一定要挨揍,放水也不敢随便放水。 贺坤思索半天,讲这位小姐一定中邪,拉过几位朋友,商量如何搞定中了邪的阿霓,是不是要请白龙王大师过来帮忙驱邪。 阿霓一巴掌扇上贺坤后脑勺,「中q啦你!」过了一会儿,她揽过贺坤肩膀,神秘兮兮的,小声问:「要怎么搞定一个男人啊?」 贺坤受到一百巴仙以上的惊吓,目瞪口呆,很快平静下来,问:「谁敢欺负你呀?」他一定要同这位勇士做生死之交兄弟。 谁能想到一向直来直去的阿霓竟会讲话不利索,支支吾吾半天,才补充她话里的意思:「我是讲,搞定啦,搞啦,那个搞啦,知不知啊。」 贺坤同其他朋友四目相对,很快瞭然,齐声开口:「喔~ 那个搞啊。」 话音一落,笑声爆满整个游戏厅。贺坤憋住笑意,认真同阿霓分析对方是什么角色,好对症下药,可是讲了半天,竟然连对方名字都不知。 「你什么都不了解,你就想搞靓仔?有无搞错啊?还是讲,他靓到你一见钟情啊?」 阿霓纯情,「他安慰了我。」 贺坤傻掉,但也明白,他拍了拍阿霓肩膀,「不如你先打听到他基本情况怎样啦,什么都不了解,我担心你被骗。」 「他是警察,怎会骗我?」 贺坤笑笑:「男人骗女人,最会骗感情啦,尤其是你这种纯情小辣妹。」 对唔住,你话错,纯情小辣妹演技高超,装装乖巧,掉掉眼泪,轻而易举骗倒一众靓仔,到底谁骗谁呀。 搞定一个男人,首要目标,要了解他。很快,她想办法查到,藉由姑父名字,她从警署阿叔那里了解到他身在警校,只有假期才可以出来。 贺坤不忘打击她:「请你放弃,他是警察,你是飞女,警察怎会钟意飞女?」 阿霓怔了数秒,扯掉粉红色假髮套,摘下脖颈间乱七八糟的项鍊,告诉贺坤,「我要考警校!」 一旁的江月听到,咬掉最后一口冰激凌,「哇,这么快就想好未来目标,不如我们一起呀。」 入了警校,再见到他,是在训练场。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她也就不怨头顶烈日如何恶毒了,举枪瞄准他。 走廊上,他察觉到目光,转过脸来,望向训练场。 她被教官加强训练强度,被晒晕,枪掉在地上,一旁人动也不动,只有程宇年和江月离开自己的位置。 只可惜,走廊上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人。 一模一样的面孔,但髮型不一样、气质不一样、笑容不一样,她以为自己不会认错。 每到假期,阿霓便去偷偷跟踪他,当然结果一定会被发现到。起初几次,她没被当回事。 有一天,傅时津开车离开警署,途径他正在巡逻的街区。 他做事犯错,被上司勒令处罚,降职到当个巡逻警察,好衰唔衰。 「哥,最近你有无觉得古怪?」他摘下警帽,揉了揉头髮,回头望了一圈,「我老觉得有人跟踪我。」 傅时津脸色微变,将手里买来的冰咖啡递给他,「我也有这种感觉,对方跟踪手段太拙劣,我没管。」 他叫唤起来,「你有无搞错?这都不管!」 傅时津失笑,告诉他:「是钟总警司的女儿,我要怎么管?」 冰咖啡的味道似乎多了些甜味。他想起几年前见到的混血少女,抬起头,眼睛发亮,对着兄长,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讲:「我都讲多少遍了,咖啡不要放糖。」 「对唔住,我忘记。」 繁闹街头,他端着纸杯咖啡,频频回头望,眉眼间的快乐是藏不住的。 傅时津看了他一眼,突然讲:「她会不会认错人?」 一杯咖啡哪怕放了糖,也变得更苦了。他停了下来,骂了一声,烦躁不已,责怪老豆老妈为什么要生两个一模一样的仔。 终有一日,她尾随在他身后,被当面逮到。 月色温柔,湖泊浮着一层层的光,随着水纹涟漪晃呀晃呀。 他将阿霓堵在无路可走的湖边,上下打量一番,「跟踪,眼神要自然,你目的太明显。」他以为她会学乖,不想却听到她语出惊人:「阿sir,你可不可以做我男友啊?」 黑夜中,月光下,她似乎很理直气壮地讲这种话,毫不知矜持。 他愣住,不清楚她是否认错人,皱眉,板住脸,「你……是不是认错人?」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突然转身跑开,眼前是无路可走,跌进月光湖泊。他下意识伸出手,也来不及抓住她。 阿霓从水里浮上来时,目光湿漉漉的,像是落水小鹿,却是胆大至极的小鹿。他站在岸边,站在柳树枝叶破碎的月光下,静静地看着她。 也许,她真的认错人,当他这样想着,她爬上岸,抬着脸望住他,他的眼角有颗痣,是另一个人没有的。 湖面波光粼粼,他眼底有光,她笑起来,「我没认错人。」 如果有如果。 如果故事的起初是这样子的—— 第276页 那他可不可以拥有自己的姓名? 就算不可以,也没关系,梦已经醒了,而她还在他身边。 晨曦初升。 如果如果,如愿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