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忧》 第一章 乱世江湖 龙德三年。 初春。 大梁都城——东京汴州。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场春雪给这座战火中的土地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天际第一缕阳光倾洒在这片大地之上,汴州之内,已是有了些许的人声,都是些清晨赶集或者是做小买卖的百姓。这些人的脸上几乎都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疲倦,不知是早起的困顿还是这乱世给他们带来的无望。 汴州外三里,偌大的山林银装素裹,延绵远方,一望无际。 虽说是初春时节,但这山林之中毕竟罕有人烟,比起那汴州之内,要寒冷的多。 然而,穿过这层层密林,漫天雪景之中,竟站立着一位蒙面的男子,他所处之地,万籁俱寂、了无生机,仿佛已与这茫茫雪景融为一体。 蒙面男子手持一柄短剑。 一柄黑鳄皮鞘,纯钢吞口,镶嵌狰狞鬼面于剑柄两侧的短剑。 江湖上不认识这把短剑的人并不多,不知道他这个人的更是微乎其微。 他的人与剑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已传遍江湖,不过却不是美名,有人说他臭名昭着,也有人说他恶贯满盈。 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掳人妻女也属常事。 其中之最,便是在其二十三岁那年,一人独闯隐剑门,连杀隐剑门上下三百一十四口,上至年老妇孺,下至稚龄孩童,鸡犬不留,无一生还。手段之残忍,所闻之人,无不发指。 这样的武林公敌,很难想象江湖上会没有仁人志士去讨伐他。 可悲的是,每每有人听到这位恶徒的行径,拍案而起之时,总会有旁人无奈的笑一笑,然后伸出手掌,弯曲食指。 而刚刚还是义愤填膺的江湖人士便会沉默片刻,旋即坐下,一语不发。 这是一个寻常的“九”字,却让得所有武林人士望而生畏。 “九天”。 一个不论你是刚刚踏入江湖,亦或是叱咤江湖多年的老手都闻风丧胆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到底在哪。 他们只知道少林、昆仑、崆峒、点苍、青城、峨眉六大派合力都无法撼动九天的一指,许久前于昆仑顶一役,六大派险些被“九天”灭门。 这便足矣。 他的剑为何如此无情? 无人可知! 甚至他过去的姓名,都无人可知! 这便是加入“九天”门下的代价!你过去的所有——荣耀、功名、爱情、亲情、友情甚至自己的姓名都将被封存! 有的,仅仅只有一个代号! 你的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不过“可喜”的是,至少现在看来,蒙面男子的代号,江湖上没有多少人会不知道。 这个蒙面男子便是“九天”门下二十八星宿鬼宿堂的堂主——鬼金羊。 “辰时三刻,汴州三里,洗净你的咽喉,带上你的短剑。” 鬼金羊手中攥着一片黄色巾帛,上面写着这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体。 显然,这是一封战书。 江湖就是如此,想要得到名和利,就必须从别人的尸体上踏过去,纵使挑战的是十殿阎罗,这便是名利对于人的致命诱惑。 但是此刻,鬼金羊却没有一丝大战之前的紧张,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眉头紧锁,似在为别的什么事情踌躇。 很难相信,这样的万恶之徒也会烦恼。 忽然。 鬼金羊缓缓睁开双眼,一双让人心悸的眼瞳从眼帘之内缓缓显现。 那是一双妖异的鬼瞳,如同猫眼一般,形成竖立的一字浮动在眼白之间,放佛能够洞穿人的心灵一般。 随着那双鬼瞳的浮现,一股莫名的杀气如狂瀑一般,瞬间肆意在草木之间。 霎时间,四周飞禽走兽如临大难、四下逃窜,原本安静的树林徒然嘈杂无比。 就在这般沸反盈天的混乱场景中,不知何时,蒙面男子的面前莫名多出三个人。 一位手持长剑的白发老者,一位怀抱琵琶的俏丽夫人,还有一位身背巨剑的冷峻少年。 虽然鬼金羊从未见过他们,但是他们的事迹鬼金羊却了如指掌。 老者乃是隐剑门门主的外戚,人称“残柳三剑”的封易,老者生性自由,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偶然间听闻隐剑门惨遭荼毒,老者怒不可遏,千里寻仇,来到此地,自然是为了取鬼金羊的项上人头。 一旁的俏丽夫人,也是为了报仇,因为他的丈夫乃是早年名震江南的“一剑封喉”夏渊,而他本身也是大家闺秀,名门出身,早年一曲“忆江南”让得多少文人雅士为之癫狂,二人的结合也成就了当时江湖的一段佳话,但是两年前夏渊和鬼金羊遭遇,不幸惨死在鬼金羊十合之内,让这位夏氏夫人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 最后一位相貌平平的少年名叫柳永,乃是江湖后起的新秀,因为他够狠,够快,所以小小年纪便有了“夺命狼”的称号。他来到此地,只为名。因为他认为,没有比杀掉“九天”的一位堂主更快的成名方式了。更主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剑很有自信。 三人相视一眼,面色都有些疑虑,似乎没有料想到会是这般场景,三人对于各自的出现颇有些意外。 见此情景,封易心中很是疑虑,虽然他早年成名,但是这些年云游四海,很少回到关内,对于江湖这几年的事情自是陌生,因此对于身旁二人的来历,亦是不知,但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封易虽有疑惑,却面不改色,看着鬼金羊,冷冷道:“鬼金羊,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的一决生死吗?这妇人和娃娃莫不是你的妻儿,想要一起来会会老夫吗?” “老不死的,你说什么?” 闻言,夏氏面带怒颜,娇喝一声,婀娜的身形蓦地一动,带着一缕醉人的芬芳,来到封易面前五步,近观夏氏,夏氏的容貌可谓是风华江湖,虽然年过三十,但徐娘半老,风韵依旧,饶是封易这般花甲之年,心中亦是为之一丝悸动。 “哼!敌人还没出手,自己人倒是先动起手来了。” 同样是被封易讥讽,柳永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的盯着鬼金羊。 柳永的这番话,让得老者和俏丽夫人霎时不再言语,因为二人当即明白,他们三人虽为陌路,实则目的相同。 “你很冷静。”鬼金羊开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杀过几个人而已。”柳永的嘴角划过一道得意的弧线。 “为什么杀人?”鬼金羊问道。 “想要出名,自然要有些垫脚石。”柳永回道。 “那你现在一定很有名了?”鬼金羊问道。 “还不够。”柳永回道。 “看来你还要杀不少人。”鬼金羊叹息道。 “不对。”柳永说道。 “不对?”鬼金羊有些不解。 “只要杀了你,我就不需要再杀人了。”柳永冷冷一笑,说道。 “哦......也对。”鬼金羊似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二人一对一答,让得一旁的封易有些木愕,难以相信面前的这位少年面对鬼金羊这个大魔头,竟能面不改色,不过封易毕竟是老江湖,他手中长剑横卧胸前,向前一步说道:“鬼金羊,你在这里拖延时间,莫不是你想搬救兵!” 老者此言一出,夏氏和柳永都为之一愣,旋即一股杀意悄然蔓延,因为他们明白,现在他们三对一,优势显然,但要是鬼金羊使诈喊来救兵,恐怕他们三人插翅难飞。 一时间,场上剑拔弩张。 可是鬼金羊却不以为然。 微微摇了摇头,鬼金羊扫视面前三人,说道:“那现在可以开始了。” 鬼金羊此话一出,场上三人顿时面面相觑,刚刚还一触即发的场面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谁先上?” 夏氏俏丽的面容露出一丝疑虑,摆在面前的问题其实十分简单,这是一场车轮战,谁最后上,谁的赢面就最大,不过这出头之人必定是无法胜过鬼金羊手中的短剑。 封易久历江湖,此刻他和夏氏所想一样。 就当二人拿捏不定之时,一道黑影从二人的身旁疾驰而过。 “我先上。” 柳永急步上前,背后巨剑已在右手,他怕,怕面前的鬼金羊死在身旁二人手中,那自己的成名计划便会付诸东流。 眼见柳永这般急不可耐,封易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鄙夷这位少年的鲁莽。鬼金羊毕竟是九天的堂主,如若没有非人的本领,哪能在九天脱颖而出。 果不出其然。 柳永势如破竹的三招,直击鬼金羊胸口,可是,鬼金羊的剑锋竟先于柳永半拍,柳永急忙后退三步,悬之又悬的避开鬼金羊的攻势,再抬头,鬼金羊未动半步。 此番试探之后,柳永不再冒进,不过他并非没有收获,因为他看到了鬼金羊招式的破绽! 而后局势陷入了焦灼,三人都想杀掉鬼金羊,但却各自心怀鬼胎,没有一个愿意先出手。 “呵,你们可以一起上。”鬼金羊轻笑道。 “这......” 夏氏有些迟疑,她自诩名门,车轮战她倒是能够接受,不过换做三人同时出手,却觉得有些胜之不武。 “怎么?不肯?”鬼金羊反问道。 可是,还未等三人回答,鬼金羊紧接道:“但是,我肯。” 话音刚落,鬼金羊平地一跃,手中短剑已然出鞘。 眼见自己成为鬼金羊首当其冲的目标,柳永心道:“正合我意”,旋即大喝一声,迎面而上。 仅仅是两息之间,柳永的攻势出奇的顺利。顺利到他手中的巨剑已经来到了鬼金羊的天灵盖之上。 那正是他方才看到的破绽! 鬼金羊唯一的破绽! 只需反手一刀,他便从此名震江湖。 倏忽之间,柳永的嘴角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已然看到了自己在武林中扬名立万的未来。 巨剑一点一点的接近鬼金羊的天灵盖,柳永的笑容也是愈发的狰狞。 突然。 就在巨剑触碰鬼金羊的刹那间,鬼金羊的身形犹如水中涟漪一般,在剑下缓缓的消散开来,凭空消失。 一息之间,一道寒芒洞穿柳永手中的巨剑,只见足有两指厚的剑身被鬼金羊手中的短剑洞穿,而短剑的剑身已深入柳永的咽喉一寸三分。 “怎么......可能......”柳永带着一丝不甘,缓缓倒下。 但,就在他临死前的一瞥,却让得他表情从不甘化为了骇然,因为他发现夏氏和封易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可能他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那连顽石都能轻易击碎的巨剑会被蒙面男子轻易击穿,为什么那位夫人和老者会死在自己的前面,可能这一切的答案,只有他到了地府才会知晓。 冷冷的看了眼地上余温残留的三具尸体,鬼金羊的眼神又恢复了先前那般静谧,犹如一位事不关己的路人一般。 短剑已然入鞘,鬼金羊轻轻掸去身上的一丝浮雪,缓缓闭上双眼,转过身形,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密林说道。 “你迟到了。” 第二章 尔虞我诈 白雪冉冉,寒风依然。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其间不时夹杂着鹅毛一般的绒雪,似乎预示着一场大雪,不久将会到来。 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在此时此刻此地,此等祝福吉祥之语怕是有些不合适宜。 蒙面男子不知已在雪中伫立了多久,他的肩上已经积起了一层浮雪,而他身边的三具尸体早已被白雪覆盖,只能微微看见人形的轮廓。 他依旧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密林,一动不动,也不知等了多久。如若换做旁人,一定认为此人怕是有些疯癫,怎会对着一处空地说话,且一等便是许久。 又过了一刻,也许是渐渐失去了耐心,蒙面男子的肩头微微一动,身上浮雪滑落数片,与身旁降落的雪花一起落在地面之上。 “哼!翼火蛇,看来你这翼宿堂的堂主当得好生得意啊,难道还要本座三请四邀,你才肯露面不成?”说罢,蒙面男子冷哼一声,一个转身,手中鬼面短剑脱鞘而出,旋即一道寒芒划破长空,直飞密林方向。 寒芒呼啸而出,所经之处,溅起层层雪浪,这纷扰的大雪好似一片洁白的丝绸,被生生撕开一道狰狞的裂纹,这裂口直至一颗苍老的桦树旁蓦地停歇下来,似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发出一丝闷响,旋即一抹绯红丝巾带着一缕醉人的芬芳,飘然而出。 紧接着,一道天籁之音从天幕缓缓落下。 “鬼金羊,你的剑法在‘九天’算的上是出类拔萃了,可是这怜香惜玉的本事却是要多加学习才是啊。” 话音落下,林中,一名身着淡雅薄纱的女子从半空之中徐徐落下,接着向着蒙面男子缓步走来。 碧玉罗裙,轻纱半掩。 女子的容颜实为天人,柳叶弯眉,明眸闪动再加上那勾人魂魄的一丝浅笑,怕是那闭月羞花的貂蝉,倾国倾城的西施,在此女面前都会不禁侧目。 前行几步,女子曼妙的身姿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凹凸有致的身段,可以说能够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为之血脉贲张。 她的出现让得这纷扰的片片雪花都为之黯然,亦或是说这片天地都在为她而飞舞。 此女便是“九天”朱雀宫七宿之一翼宿堂堂主——翼火蛇,据说早年乃是一名寻常的青楼歌姬,靠着卖笑度日,可以说她的后半生已注定是悲剧收场,谁料,正是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子,一日竟手举头牌花魁的血颅出现在青楼大堂,面目狰狞,狂笑不止,披头散发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如同着魔一般,老鸨顿时大惊,喝令数名魁梧大汉上前欲要将她擒拿,谁知几名大汉刚刚来到她几步之外便一个个惨叫倒地,七窍流血而死,在场众人一片哗然,无不四下逃窜,可谁知青楼各处门窗蓦地关上,一条条中指粗细的红色小蛇如同潮水一般蔓延在大堂四周,霎时,哀嚎声遍布其中,直至青楼被浸没在了一片蛇海之中,唯有寥寥数人生还。 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位歌姬,多了一位翼火蛇,武林盛传翼火蛇通晓西域奇术,魅惑之人皆成行尸走肉,任其摆布。 而这样的妖女生得如此貌美,仿道正是应了那句“蛇蝎美人”的古话。 此间,翼火蛇虽是漫步前行,但所经之处,踏雪无痕,仅仅轻点雪面三毫之数,轻功之高,可见江湖所传并非虚假。 “哼,本座做什么,不做什么,用不着他人指指点点。”缓缓的将鬼面短剑收入鞘中,鬼金羊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丝毫没有被面前的如仙美娟所惑。 “真是想不到,宫主竟会派你这般不懂风情的人来执行此等重任,我都有点替宫主担心,万一你搞砸了,怕是我朱雀宫的颜面都给你丢光了。” 娇叹一声,翼火蛇故作惋惜状,脚下步伐不禁渐渐急促起来。 翼火蛇这般动作虽然难以察觉,但难逃鬼金羊法眼,旋即鬼金羊冷笑一声道:“翼火蛇,我鬼宿堂的事自有我鬼宿堂的人来做,你只需管好你的翼宿堂即可,再者说,此次前来梁国,可并不止我们朱雀宫的人,玄武宫的人也来了不少,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搔首弄姿的把戏,免得人家还以为我们朱雀宫是酒池肉林、风月之地。” “哎呦......鬼金羊,看不出你这厮平日故作清高,实则这般巧舌如簧。”翼火蛇眼中闪过一丝魅眸,娇声回道。 “哼,大家都是为宫主办事,各司其职罢了,这功劳要都是你翼宿堂的人占了,那我鬼宿堂的人恐怕日后很难在宫主面前抬起头了。”鬼金羊的目光依旧宛若深潭,丝毫没有被翼火蛇的眼神所染。 闻言,翼火蛇先是一滞,旋即妩媚一笑,剑拨弩张的气氛徒然转变,翼火蛇带着一缕香风,一个碎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鬼金羊的身旁。 二人对视,翼火蛇眼带秋水,将那纤细的胳膊搭在鬼金羊的肩上,随后轻语道:“哎哟,鬼大哥,奴家这是和你开得玩笑话语,你莫要当真呀。” 被这般尤物耳语,恐怕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不过,鬼金羊算是个特例。 “哦?玩笑话?”冷笑一声,鬼金羊看着此刻肩上的纤细玉臂,眼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眼见鬼金羊对于自己的魅惑之术竟然不为所动,翼火蛇心中一颤,想来她踏入江湖数载,没有一个男人能对自己无动于衷,想不到今天竟然遇到了第一个例外。 即便如此,翼火蛇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纤纤玉指带着三分温存缓缓的游走到鬼金羊的面罩之下,微微张开樱桃小口,轻语道:“当然!奴家仰慕鬼大哥已久,而且,奴家对这面罩之下的面容很有兴趣,不如给奴家看看......” “看”字还没说完,鬼金羊的眼神徒然一变,一道磅礴杀气冲天而出!翼火蛇心道一声不好,旋即迅速侧身闪掠一旁。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翼火蛇闪避的刹那间,鬼金羊手中鬼面短剑便是顺着翼火蛇曼妙的腰间刺去,略晚离开的丝带瞬间化为粉末! 翼火蛇不敢怠慢,顺势而起,借由鬼金羊的剑势,如同脱线风筝一般,朝着天际急速掠去。 眼见翼火蛇借势遁走,鬼金羊哪会如此轻饶,连踏几步,腰间剑鞘带着凌冽狂风直取翼火蛇后退之路。 此刻,翼火蛇已然在半空之中,无处借力,犹若活靶,任人宰割。 但,身为翼宿堂的堂主,岂是寻常之辈。 就当鬼面剑鞘离翼火蛇仅有三寸七分之时,只见翼火蛇霎时间化作万千身姿,形成一道密不通风的屏障,不偏不倚,正好将疾驰而来的剑鞘拒之门外,且这一声闷响,和先前被挡在桦树旁的声响如出一辙。 剑鞘被挡,攻势不减反增,呼啸的朝着鬼金羊飞来,不过鬼金羊却处变不惊,一个化劲,无惧这雷霆万钧之力,并顺势合起短剑别在腰间。 “想不到你的‘金蛇狂舞’竟已是这般火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鬼金羊一边轻抚腰间剑鞘,一边抬眼观前,紧接着说道:“不过......下一次,就不是这简简单单的皮毛之伤了。” 停留在一处高树之上,翼火蛇的身姿有些摇摇欲坠,嘴角一丝鲜血不住的流出,看来受了不小的内伤。 “你.......好!好!好!鬼金羊你给我记着,这笔账本座不会轻易罢休的。” 朗声三个好字,翼火蛇虽然面上咄咄逼人,但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鬼金羊的剑法她有所听闻,在她看来有些夸大之嫌,不想眼见为实之后,却是比传闻更甚,此间,翼火蛇自知不是敌手,一个翻身欲要逃走。 眼见翼火蛇欲再度遁走,刚刚她的大放厥词,鬼金羊自是铭记在心,再加上先前被翼火蛇言语中伤,原本顾念同门,只想警示一二的鬼金羊终于起了杀心,腰间鬼头剑猛地抽出,旋即一道道夺目银光随着鬼头剑划过的轨迹汇聚成漫天的剑网! 仅仅数息之间,翼火蛇便是被道道银光笼罩其中,封锁住了所有退路! 眼见剑网朝着自己急速收缩,翼火蛇大惊失色,心知已退无可退,值此生死攸关,千钧一发之际,翼火蛇的身体骤然发生了突变! 翼火蛇本是婀娜多姿的身体如同发酵的面团一般,急速膨胀,直至炸裂,一时间,翼火蛇血肉横飞,但这些炸裂开来的肉末竟在细细蠕动,定睛一看这些血肉竟是一条条拇指大小的红色小蛇,朝着四面八法飞驰而去。 不计其数的红色小蛇疯狂冲击着固若金汤的剑网,霎时脑浆四溅,场面甚是血腥,虽然被剑网斩杀了大部,但剑网终究没有抵过这搏命一击,依旧有些侥幸者逃出生天,对此,鬼金羊怎会就此作罢,但却在迈出第一步时蓦地停下步伐,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缓缓将手中紧握的鬼面短剑收入剑鞘之中。 随着鬼金羊鸣金收兵,漫天的剑光亦是消失,只留下遍地血肉模糊的蛇尸,诉说着刚刚惨烈的一战。 忽然。 鬼金羊十尺之外,闪掠一道黑影,不偏不倚落在其身后,竟是一名身着黑衣长袍的男子。 眼见鬼金羊,黑袍男子屈膝半跪,双手抱拳道:“堂主。” “鬼影,怎么就你一个人?”鬼金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面对鬼金羊的质问,黑衣男子慌乱的说道:“不好了!出.......出......出事了。” 第三章 疑团重重 鬼金羊面前出现的神秘男子乃是鬼宿堂的第一护法,鬼金羊的得力助手——鬼影。 据传闻,鬼影自幼便皈依佛门,法号玄空,本意四大皆空,望其能脱离凡尘,觅得真法!垂髫之年已熟用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指,因其天资卓越,弱冠之年便入少林门下达摩堂,为弟子进修。谁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且那阳刚之躯又岂是清规戒律所能束缚,故在其二十五岁那年与一位女香客一见钟情,当晚便是花前月下、温柔一乡。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之后数月的一天,东窗事发,玄空被捉奸当场,少林方丈怒不可遏,不但将他逐出师门,还当场废去他一身武功,那位女香客亦是闻风而逃,不见踪迹。 爱人遗弃,被逐师门,武功尽毁,英明扫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位二十出头的少年从此一蹶不振,每日乞讨街头,惶惶不可终日!就当其认为自己便会如此草草一生、苟活于世之际,鬼金羊出现了。不但奇迹一般的医治好了他早已被废多年的身体,还传授他在其看来比少林功法还要高深莫测的稀世绝学。 就此,玄空已逝,鬼影出世! 他的眼神再也不会黯淡,有的只会是冷漠和杀意! 此间,听闻黑衣男子的话语,鬼金羊不由大惊失色,厉声问道:“鬼影,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见鬼金羊怒气徒生,鬼影作为鬼金羊的贴身护卫,自是最了解鬼金羊的性格。旋即鬼影不敢有丝毫怠慢,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大体说了一遍。 “回禀堂主,依照先前宫主的安排,鬼宿堂内十数名探子安插在汴州城内,用作收集大内皇室消息的三个秘密据点,在今天大约辰时三刻,三个秘密据点突然与属下失去了联系,属下生怕有何变故,便火速前往其中一处据点查看,可当属下到达之时,据点之外的秘密通道竟然大门敞开、毫无设防,内部布置的机关陷阱竟然全部被毁,且议事厅内空无一人!事出突然,属下立即勘察,四周各式家具完好,并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室内茶具留有余温,厨房灶具内还有一些尚未吃完的粥米,属下推断咱们鬼宿堂的探子离开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属下立刻前往其余两处据点,情况如出一辙,属下推断必是遭到高手袭击,但同时发现我们三处据点却有悖于常理,而且……”鬼影说到此处,欲言又止,语气中亦是充满疑惑,不过他深知鬼金羊不喜故弄玄虚之人,旋即紧接说道:“而且蹊跷的是我们近月来收集的梁国各处情报以及这次的计划没有丝毫损失。” 听闻鬼影说到计划和情报安然无恙,鬼金羊心中的大石也是缓缓放下,不过转眼间,鬼金羊左眉一挑,心中染起一丝悸动,那是一种莫名的不安。 “鬼影,你说什么?那些计划和情报都完好无缺?” 鬼金羊带着一抹异样的神色看向鬼影,十分费解。 “没错,这也是属下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鬼影回道。 看着鬼影眉头紧皱、一脸愁容,鬼金羊沉吟稍许,忽的展颜舒眉,作恍然大悟状,说道:“本座以为,这些离奇失踪的鬼宿堂弟子你也不必再寻了。” “堂主的意思是?”鬼影问道。 “恐怕凶多吉少了。”鬼金羊叹了一声,说道。 “什么?” 鬼影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九天”在江湖之上树敌甚多,但此次梁国之行隐蔽之极,就算“九天”内部的弟子都知之甚少,更何况在江湖上关于此行毫无一丝风声,所以此事如何败露,恐怕值得深思。 既然三个据点都已经暴露,内部弟子被杀,显然来者不善,矛头直指“九天”,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实行,势必会再次遭遇这群神秘人的伏击。但是如果再临时更改计划,必然忙中出错,危及朱雀宫的全盘大计,想及此处,鬼影不免忧心忡忡,旋即问道:“既然堂主认为他们已经被人暗杀,那我们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必须按照原先的布置继续下去。暗杀他们的人,本座暂时还没想到会是谁,不过既然我们的情报安然无恙,就说明这些人对于我们的情报和计划并不感兴趣,他们的目标本座暂时还想不到头绪。不过这封“战书”本座接定了,本座倒想会一会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胆敢和鬼宿堂作对。”鬼金羊的目光燃起一丝狂热,仿道这些搅乱计划之人已然成为他饕餮的猎物。 鬼金羊的话好比一颗定心丸,当听到鬼金羊决定亲自出马时,鬼影的心中踏实许多,他继而将问题转移到了这群神秘凶手身上。 “会是六大派的人吗?”鬼影问道。 “不太可能是他们所为,六大派都是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这等偷鸡摸狗、出师无名的事情,并不是他们的作风,他们也不屑于做。”鬼金羊当即否定了鬼影的想法。 “会不会是......”鬼影似是想到了什么,紧皱眉头,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本座不会责怪你。”见到鬼影的模样,鬼金羊怕是其有什么难言之隐,旋即安慰道。 “此事发生的如此诡异,而且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属下猜想会不会是‘半衣山庄’的人所为。”鬼影支支吾吾的说道,似乎是在说一个极为避讳的名字。 “半衣山庄......半衣山庄......半衣山庄......”闻言,鬼金羊亦是微微一愣,瞳孔慢慢的变小,不断重复着鬼影口中的名字。 眼见鬼金羊神色有变,鬼影赶忙说道:“堂主切莫惊慌,属下只是猜想,现在并无实证是‘半衣山庄’之人所为。” 听到鬼影的话语,鬼金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喃喃自语道:“希望这件事不是那姓余的所为,不然此事就太棘手了。” 场上的气氛亦是因为“半衣山庄”四个字,瞬间凝结了起来,虽然鬼金羊示意无碍,但鬼影看得出鬼金羊因为这四个字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自信满满。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突然,鬼金羊的眼中灵光一闪,似是发觉到了什么,急忙看向鬼影,问道:“鬼影,那三个据点与你失去联络的时刻有无先后之分?” “几乎是同时!”鬼影回道。 “看来此事蓄谋已久!想要我们顾此失彼。”鬼金羊心中暗道。 “宫主特别交代‘那本书’的下落,有何线索?”鬼金羊又问道。 “依旧毫无头绪。”鬼影摇了摇头回道。 “也就是说,此次的三个据点之内都没有‘那本书’的丝毫消息。”鬼金羊紧握的双手慢慢的松开。 “是的。”鬼影回道。 “希望那些人的目的和我们并不一样。”鬼金羊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似乎这些身在阴影之中的敌人随时在紧盯着自己,这让鬼金羊颇为不爽。 一边喃喃自语,鬼金羊一边下意识的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面黄色巾帛,上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体——“辰时三刻,汴州三里,洗净你的咽喉,带上你的短剑。” 正是先前鬼金羊收到的战书! 凝视着此时鬼金羊手中的黄色金帛,鬼影宛若如梦初醒一般,大声疾呼道:“辰时三刻?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冷哼一声,鬼金羊了然一切,手中的黄色巾帛瞬间被其内力化为齑粉! “而且用这调虎离山之计的人怕与那偷袭据点的人脱不了关系。”鬼金羊低语道。 忽然! 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啸声打断了鬼金羊与鬼影之间的对话和思绪。 抬头望着空中的鹰隼,鬼影的眼神又恢复至往常的冷漠,随着他一声尖利的哨响,那鹰隼缓缓盘旋而下,直至落在他的肩膀之上。 稍许,四下无声,鹰隼宛若雕像一般伫立在鬼影的肩头,警惕的注视着四周,锐利的双爪之上绑着一根竹筒。 鬼影将鹰隼脚上的竹筒拿下,肩头微微一抖,那鹰隼扑棱下双翼,惊叫一声,旋即急速升空、扬长而去,而鬼影则麻利的剥开竹筒,从中拿出一张黑色便笺递给鬼金羊。 接过便笺,鬼金羊略微扫视二三,接着眼神徒然冷冽了起来!大叫一声不好,旋即身影一阵晃动,朝着前方闪略而去。 眼见鬼金羊急速而去,鬼影心知定是出了大事,不敢有半分迟疑,亦是紧随鬼金羊身后,一同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就当鬼金羊和鬼影渐行渐远的同时,一丈之外的密林树梢上,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时此地此处。 青年一身白色的长衫,双手背负,手持一柄一尺二寸的黑边纸扇,英俊的脸上,带着三分浅笑,眼光清澈如水,风采迷人,怕是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翩翩俊少,不论行至何处,恐怕都会引得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们为之倾心。 此刻,白衣青年的身上已有一层淡淡的浮雪,应是藏身此处许久,而“九天”的两位高手竟无丝毫察觉,看来这位青年亦不是寻常之辈! 望着鬼金羊和鬼影消失的方向,白衣青年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浅笑,手持画扇舞了个扇花,接着笑道:“看来好戏要上演了。” 第四章 白衣青年 正午时分。 雪,终于停了。 但天地间的寒气却又重了几分。 抬头仰望苍穹,迎去夺目的烈日。 阳光虽耀眼,却不能带来一丝温热,仿佛这个混乱不堪的世道一般,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树梢上,白衣青年的鬓角与嘴角随着微风一起缓缓扬起,眺望远方,直至鬼金羊彻底消失了踪迹,白衣青年方才飘落而来,似乎并不想与这位鬼宿堂堂主正面相对。 期间,白衣青年竟没震落一片雪花,丝毫不输翼火蛇那般踏雪无痕的身法,此等轻功怕是那冠绝武林的山西雁门堂“草上飞”也要汗颜几许。 雪后的空气异样清新。 让人的神智都不禁为之一振。 呼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白衣青年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存而飘逸,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湖水,充满了令人愉悦的活力。 如遇这般灵动的目光,怕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反感。 带着三分笑意,白衣青年开始迈步向前。 说来这位白衣青年似是个妙人,全身上下的着装几是白色,即便那鞋面也是白色的,且一尘不染,尤甚这四周的新雪。 缓步于浅雪之上,白衣青年不时环顾四周,沉醉于这明媚的初晨之景中,怡然自得。 接着。 白衣青年游离的目光从四周的景色徒然转移到了脚下,倏尔间,他的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的好奇,饶有兴致的观察地面,且一边走着,一边开始数起了数字。 当数到“一百一十一”的时候,白衣青年停下了脚步。 “不对,不对......一定少了些什么。”白衣青年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似是遇到了极难的困惑,白衣青年的脸上由晴转阴,满是难色,他单手托着下巴,食指轻轻敲打着面庞,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经意间,白衣青年的鞋面一斜,踱步二三,竟意外踩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石子的下方恰巧压在一处半块脚印之中。 说来也奇怪。 这半块脚印不偏不倚,恰巧被压在石子之下,如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寻常的石头浅坑。 而之所以称之为半块脚印,因为此脚印唯有后脚跟的印记,并未有前脚掌,说明此人仅仅在后脚跟踏上之后便急速抽回脚步,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眼见这半步脚印,白衣青年如梦初醒一般,竟欣喜若狂的大笑了起来。 “原来是一百一十一步半,哈哈,竟然就差这半步!想来鬼金羊机关算尽,却没料到那翼火蛇居然兵行险招,抢先了这半步,他怎么也没想到翼火蛇女儿之身竟也敢孤注一掷,真是始料未及,也是那翼火蛇命不该绝啊,人算不如天算啊,人算不如天算啊……哈哈哈......妙哉,妙哉!” 原来刚刚鬼金羊没有追击翼火蛇,并非顾念同门情义,而是翼火蛇的殊死一搏让鬼金羊始料未及,且鬼使神差的在脚下偶遇绊脚石,鬼金羊这才失去了重要杀机,鬼金羊也知此机一过亦是回天乏术,因此及时收回外放的杀招,以免白费自己的真气。 心中疑惑已解,白衣青年显得格外舒畅,笑语间,白衣青年手中画扇徐徐展开,摇动起来。 画扇正面乃是一张秀丽的山河图,山川远眺,壮丽雄伟;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奇花初胎,矞矞皇皇。画风豪迈、滂沱却又主次相宜,有别于世上盛行的华贵唐风,不拘一格。如此云淡风轻却引人荡气回肠的画作怕是位世外高人所作。 画扇的背面乃是一首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整首诗乃是用唐人柳公权的柳体书写,娟娟秀字有别于扇面雄壮的山河图,这首诗一看便知定是位纤纤女子所书。 凄婉的诗句与正面壮丽的山河图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若是在集市,这把画扇怕也是无人问津的劣品,却不想被这位白衣青年如获至宝般相随身旁,看来这位白衣青年也是位品味独特的怪人。 不是怪人,又怎会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扇扇子呢? 不过在一步之后白衣青年便停下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对着树林的黑暗处,忽然道:“你好”。 过了好久,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回应道:“我不好,很不好。” 冰冷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他的人包裹在一层厚厚的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冷到骨髓的眼神。 他的步伐很慢,慢到好像厌恶行走。 但他却在两息之间便来到了白衣青年的面前。 “不好?怎么不好?”凝视着面前的“黑影”,白衣青年问道。 “我见到死人就恶心。”“黑影”瞥了眼不远处的三个雪堆,回道。 闻言,白衣青年先是一愣,旋即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浓到“黑影”有些不自在,他沉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堂堂‘九天’玄武宫危宿堂的堂主竟会怕死人。”白衣青年的笑容又浓了一分,浓了一分讥诮。 “黑影”盯着白衣青年,问道:“你认得我?” “危宿堂堂主——危月燕,本名燕天夺,乃是百年来江湖上少有的轻功高手,一身“燕归来”独步武林,难逢敌手,不过在十年前突入‘九天’,改名危月燕,至于为何加入又为何成为一堂之主,其中多少隐秘怕是只有危堂主你自己才知,危堂主,在下所言可有疏漏?”白衣青年徐徐说道,那脸上的笑容又浓了一分得意。 “黑影”沉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见“黑影”不发一语,白衣青年摇头一笑,接着说道:“而且,我不但认得你,还认得你身后三尺地下的虚宿堂堂主——虚日鼠!” 白衣青年话音刚落,地面抖然塌陷,一时间,场上雪花飞舞,飞沙走石,溅射四周。 石子还未落地,深坑处突然窜出条人影,就像是一根离弦之箭,此人紧身黑衣,掌中两把鼠牙棱刺,青光莹莹。 “我看着你这白衣就难受,让我帮你打理打理吧。” 眼见虚日鼠袭来,白衣青年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轻烟般掠出一丈,那虚日鼠在身后紧紧跟着。 白衣青年故意将身形放缓,回头一瞧。 阳光下,这虚日鼠瘦小干枯,一张脸竟真如老鼠一般,没有四两肉,贼眉鼠眼,一双小眼睛尖锐明亮,好生可恶。 “我的衣服从来都是我自己洗,就不劳烦虚堂主费心了。” 话语间,虚日鼠已直冲过来,寒光飞舞,“唰唰唰”,刹那间便已出三刺。 这三刺非但迅捷无比,且所刺的部位,更无一不是白衣青年的要害,他的刺法也许还不能算是登峰造极,但出手的凶狠毒辣,江湖中鲜有人能比得上。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能敢用此种兵器的人,又岂会是初出茅庐的江湖虾米。 虚日鼠手腕巧妙地运转着,棱刺自他手中刺出来,就像是爆射的火花,没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变化。就连一旁注视的危月燕都不禁露出一丝沉闷的笑声。 紧接着,虚日鼠在一瞬间又刺出了十一刺,但招招落空,抬眼观前,白衣青年已掠过六棵参天大树,虚日鼠虽寒光毒蛇般缠他,却始终沾不着他的衣裳。 这是比闪电还快的招式,这也是比闪电还快的身法。 第十二刺刺出时,虚日鼠突然在白衣青年咽喉前一尺外顿住,尖叫一声,旋即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停在了一处树梢之上。 “你是‘逍遥花少’薛宇!”虚日鼠问道。 白衣青年停在对面的树梢上,依旧微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见状,虚日鼠继续道:“在我七十五招杀手之下仍不还手,面不改色,除了‘逍遥花少’薛宇外,天下不会有第二个。” 地上,危月燕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三尺外的树梢上,说道:“原来是薛榜眼,难怪我等二人你能猜出身份。” 虚日鼠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道:“听说你中过皇帝老儿点的榜眼,你这好好的官不当,来着荒山野岭作甚。” 白衣青年回道:“晒太阳。” “晒太阳?”虚日鼠怪叫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然,莫不是晒太阳,在这种寒冬腊月来荒山野岭闲逛,那人不是白痴就一定是偷情的。”说罢,薛宇嬉笑一般的看着虚日鼠和危月燕二人,仿佛二人真是来偷情一般。 闻言,虚日鼠本就难看的面庞变得更加扭曲,刚欲上前再战,却立即被危月燕喝止。 危月燕道:“既然薛榜眼在此雅兴赏雪,我等如若再逗留打扰,却也不解风情了。” 薛宇道:“薛某独自一人未免太过寂寥,危堂主、虚堂主不如留下再多晒晒太阳,特别是常年躲在阴暗处的人,更应如此。” 听出薛宇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危月燕冷笑一声,说道:“薛榜眼的美意,危某实难消受,今日怕是要辜负薛榜眼此番盛邀了。” 闻言,薛宇眼中故作一丝遗憾,说道:“那,既然危堂主有事在身、无暇赏雪,薛某就恕不远送了。” 说罢,危月燕也不再客气,朝着丛林的深处便飘然而去,虚日鼠紧随其后,只是脸上有些忿忿,喃喃道:“没意思,没意思。” 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薛宇轻松的表情不禁开始凝重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这二人消失的方向。 正是鬼金羊离开的方向。 第五章 计谋 “看来‘九天’之人并不如江湖上说的那般团结。” 这是在与危月燕和虚日鼠交手之后,薛宇脑中的一个疑惑。 众多疑惑中的一个。 这其中最大的疑惑便是本属朱雀宫的鬼金羊为何会被两个同级别的玄武宫堂主监视。 是各怀鬼胎,还是另有所图,亦或是朱雀宫宫主与玄武宫宫主之间的博弈。 就目前而言,这些依旧是个难解之迷。 轻叹一声,薛宇微微摇曳着手中的画扇,索性将这些疑惑与烦恼暂且抛诸脑后。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烦恼都是庸人自扰,既然你无法解决这些烦恼,那么干脆就不去想,不想便不会烦,不会伤脑筋。更何况这些本就是毫无头绪的麻烦事儿。 平复思绪,薛宇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草地上一处浅浮的雪包。 那里正是先前被鬼金羊所杀的三人,现在俨然被冰雪覆盖,恰似一座小小的坟头。 行至雪包三尺前,薛宇手中画扇舞了个扇花,随后一道劲风突起,地上三具尸首身上的浮雪竟被一齐掠去。 此刻,三具尸首已是僵硬发青,脸上依旧留着死前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是这表情在冰冷的尸体上显得异常狰狞。 薛宇先是走到“夺命狼”柳永的尸首旁,看着柳永咽喉处宛若针尖一般细小的红点,薛宇微微摇了摇头,叹了一句可惜,柳永在江湖的后起之辈中算是一流的好手,只要假以时日,不出十年,必定能够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本可以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可悲的是,他太心急,急功近利的人往往都没有好结果,而且这个“功”和“利”还豪赌在了“九天”的名上。 蚍蜉撼树。 结果可想而知。 接着薛宇又朝着夏氏夫人的尸首处走去。 想来夏氏夫人生前亦是位风靡江湖的名媛,虽然生前美艳芬芳,仪态万千,但死人毕竟是死人,哪怕是貂蝉、西施之流也抵不过这生死之事。 眼见脚下这位俏脸夫人的尸首早已失去了生前的光彩,只剩下冰冷与扭曲,薛宇唯有叹一句可惜。 这位夏氏夫人本可改嫁乡绅商贾,过着荣华富贵,子孙满堂的生活,可她却偏偏选择了一条她最不该选择的人生。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固执。 一个感天动地,却引人唏嘘的固执。 一旦认定了一个男人,便奋不顾身,难以自拔,甚至忘却了自己原本绚烂的生命。 眼中流光缓转,薛宇的目光汇聚在了夏氏夫人手中的琵琶上。 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琵琶。 琵琶上弦的左侧,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薛宇凝视着兰花许久,刚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似乎薛宇与这琵琶上的兰花有着什么故事。 可惜琵琶并不会说话。 接着薛宇来到了“残柳三剑”封易的尸体旁。 凝视着这位老者的尸首,薛宇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先前的惋惜,反倒扑哧一笑,朝着“残柳三剑”封易的尸体抬腿便是一脚,旋即那尸体竟然跳了起来! 难道诈尸还魂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真得存在? 换做旁人,眼见这种事情定是溜之大吉,但薛宇却一脸嬉笑看着眼前的诡异场景,很是轻松。 “哎哟......”一脸狰狞的“残柳三剑”封易大叫了一声。 “怎么,还睡上瘾了?”薛宇笑道。 “我说‘老虾米’,你搞什么?下脚这么重!说!是不是嫉妒本大爷英俊的相貌!想要把你莫大爷弄残咯!”“残柳三剑”封易的声音变成另一副有些滑稽的腔调,叉着腰对着薛宇吼道。 “哎哟,我说老莫,这唱戏的主角儿都走了,你这敲鼓搭戏的不但不走人,反倒偷懒睡起来了,你说说看,这在理吗?”薛宇反问道。 “嘿......你这没良心的!本大爷为你这破事都干起玩儿命的买卖了!你还挤兑我!你你你!”“残柳三剑”封易吹胡子瞪眼道。 “哈哈,行行行,这次你莫大爷是头功,我那雇主向来出手阔绰,不如等会与我同去领赏,老莫你意下如何?”薛宇笑道。 “你你你你,你明知道那个人我是避之不及,怎么还敢问他要钱!这不是耗子给猫当陪嫁——不要命了,我我我,我说不过你!” “残柳三剑”封易气得嘴直哆嗦,索性交抱双臂,背过身去。 眼见“残柳三剑”封易摆起了谱,薛宇当即服软,好言相劝道:“莫大爷,你我这寒冬腊月在这斗嘴不要紧,关键这里还有俩死人作陪,太煞风景,再者说我已在‘群贤酒馆’订了酒桌,十斤卤牛肉,十坛二十年的女儿红......” 还没等薛宇说完,“残柳三剑”封易的食指已是大动。 “老虾米,算你识相,这次我发现......” “老莫你先等等……” “残柳三剑”封易还没说出口,便被薛宇连忙制止! “我说莫大爷,能不能先把你这一脸的‘褶子’去掉,再和我说?这荒郊野岭的,您再这副尊荣,真是要大白天闹鬼啊?”薛宇笑骂道。 “哈哈,也对,不过说真的,那唐家小丫头的手艺还真是不简单,这人皮面具实在是天衣无缝,怕是那封易的亲娘来了,也看不出其中破绽!还有这龟息丹……”老莫一边小心翼翼的撕着脸上的“褶子”,一边啧啧称奇道。 “行啦,快点说说刚才的经过!说完了,你也好去见你的唐家妹子!”薛宇打趣道。 “嘿嘿,也对也对。唐家妹子虽然才过十六,不过这妮子可真是美人胚子啊,那小手和刚刚出水的年糕一样......” 一见老莫打开了话匣子,薛宇赶忙干咳了两声:“咳咳......说正事!” “他的剑很快!”老莫瞬间收起了嬉笑,一脸正色道。 “很快?有多快?”薛宇问道。 “放眼整个江湖,估计只有三人能与之一较伯仲。”老莫的脸色铁青了起来。 “哪三个?”薛宇问道。 “‘残血剑’傲阳,半衣山庄庄主余青州,还有......”老莫欲言又止,似是碰到了一个极为忌讳的名字。 “你是想说,剑皇——沐春风。”薛宇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 “是的。”老莫点了点头。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当这三个名字同时出现时,江湖上会谈笑风生的人不会很多。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他们只知道这三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别人都变作死人。 这便足矣。 “看来这次有些棘手了。”薛宇轻叹一声,旋即又问道:“给你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闻言,老莫连忙将自己的胸口敞开,指了指,说道:“喏,你自己看......” 只见莫无忧的胸前放着一块二指厚的铁板,铁板表面光滑无比,只是这铁板之上留着一道极为碍眼的细小缝隙! 缝隙纵贯整个铁板,直至铁板背面。 想来这块铁板正是老莫的防身秘密武器。 但,即便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让老莫的胸前留下了一道红点。 “怎么样?老虾米!我可没说假话吧。”老莫一边说着,一边将铁板扔在一旁。 薛宇点了点头,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不仅快,而且非常的狠!看来这次‘九天’派来的人都不是寻常之辈啊。” “那是,寻常的小人物就用不着你莫大爷出场了。”老莫洋洋得意道,表情又恢复到了先前臭显摆的样子。 看着老莫轻松的神情,薛宇虽然心中压抑,却也释怀了些许。 “我说老虾米,这事儿都办妥了,你怎么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呀?”早就看出薛宇眉宇间的一丝愁云,老莫本不想多问,因为他以前常听人说“烦恼的事情不能问,越问越烦恼”,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能够忍住。 “有些事情想不通。”薛宇回道。 “还有什么事是你薛榜眼想不通的?”老莫一脸不可思议。 闻言,薛宇也没有多加掩饰,便将自己刚刚与鬼金羊、翼火蛇、危月燕、虚日鼠四人之间的遭遇以及自己的困惑和盘托出。 薛宇这么一说,老莫自然也是陷入相同的困扰之中,不过这困扰只停留了三息。 “老虾米呀,我说你那榜眼是蒙的,你还不承认,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想不通吗?”老莫似是有了破题之法。 “哦?你想到了什么?”薛宇见老莫得意洋洋,有些似信非信。 “我稍微提示你下,他们一个是玄武宫的,一个是朱雀宫的。”老莫道。 “这我知道啊。”薛宇回道。 “哎......朽木不可雕也啊。”老莫模仿起薛宇文绉绉的模样。 “别卖关子了,莫大先生。”薛宇笑着催促道。 “我这有一小道消息!”老莫故作神秘道。 “小道消息?说来听听。”薛宇被吊起了胃口。 “这朱雀宫的宫主是个男的!”老莫说道。 “男的?又怎么了?”面对老莫的这个神秘消息,薛宇有些哭笑不得。 “据传闻,这个朱雀宫的宫主乃是龙阳之好,喜欢年轻男子,宫中‘面首’无数,皆是一些才貌双全的年轻俊男。”老莫说道。 “竟有此事?”薛宇有些觉得难以置信。 “那当然,这可是我那偷界的铁哥们‘妙手空空’——‘空空儿’给我的绝密情报。”老莫得意道。 “似乎有点意思了,你继续说下去。”空空儿”是老莫的朋友,自然也和薛宇交情匪浅,薛宇也知道这爱说大话的老莫与不爱说大话的“空空儿”之间的差别。 “这还用说?那鬼金羊八成是那朱雀宫宫主的当红男宠,翼火蛇看不过眼,而那玄武宫的人又想利用这次机会跟踪鬼金羊,好得知朱雀宫宫主的一些隐秘,回去告知玄武宫宫主,作为宫主之间博弈的筹码。”老莫分析道。 “这解释虽然有些荒唐,但也不无道理。”闻言,薛宇点头自语道。 “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要看你莫大爷的吧,哈哈。”老莫大笑道。 “是是是。”见老莫又一次得意忘形,薛宇无奈的笑道。 “好了,现在这里的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老莫眯了眯眼睛,故作糊涂道。 “接下来?你解决了我两个大烦恼,我当然要请你去喝酒、吃肉了,然后顺便去见我的一个朋友。”薛宇也是相当配合。 “先喝酒再去见他?怎么不将这个朋友一起喊来?”老莫甚是不解,在其看来,薛宇并不是那种只顾自己享乐的吝啬之徒。 “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吃肉。”薛宇在老莫面前摇了摇画扇道。 “这世上还有这种人?”老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有!”薛宇道。 “什么人?”老莫问道。 “一个和尚!”薛宇道。 第六章 市井 汴州城内。 新春时节,各家买卖人早已把店铺装点一新,门前彩灯通明,路上行人纷纷,好不热闹。 进入城门口,继续前行一百五十步乃是一处集市,道路两侧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集市口有一处公示栏,上写着:“梁龙德二年,汴城不雨,自季春至今,毛泽将尽。郡守有志于民,诚信而雩,偏山川方社,又不雨。遂迁市于城门之违。” 此令一出,但凡有市籍的商人都来了,他们夹道分列于道路的两旁,前后左右,一排一排与房屋相对而立,犹如市肆中的店铺。每一行列或区域都有牌子标明价格,但名货之间却参杂外夷之货,良莠难辨。 侧目而视,十步之外,马牛等牲口被一些外貌粗犷的商贩用缰绳栓于木栅栏之内,良等粗劣,难分高下。 再十步之外,各色商贾铺箱笼于地,笼内织锦、白绢数不胜数,一旁隔板之上,置有精心摆放的各色工艺品,有绯色、瓷白、墨黑等等,让得看客眼花缭乱,不胜枚举。 集市中心,乃是琳琅满目的美食,各类美食热气腾腾,陈于桌前。 其间,饼铺前摆着的饼饵香气四溢,而那些卖酒的则举着酒旗卖力吆喝着,一旁面摊洗涤杯碗的人手脸都沾满了油光。 五步之外,肉铺的屠户操刀卖肉,眼如铜铃,吼声如雷,七尺身躯横于高高的砧板之后,手中牛刀刀光四射,声响慑人。 肉铺对面,乃是鱼商,那些打猎捕鱼获得来的鲜活生货,飞禽走兽,水中陆上的应有尽有。 集市热闹非凡,好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而此刻,薛宇和老莫正漫步在街道之上,在人群之中时隐时现,人虽多,却没有一个人碰得二者的衣衫,怕是罕有人能够察觉。 “我说老虾米,这都走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群贤酒馆?”老莫有些气急败坏道。 闻言,薛宇淡淡一笑,心想老莫这八成又是将自己看作是那坑蒙拐骗的大忽悠了,但他却没有想要去解释,反而莫名问道:“你爱酒吗?” “当然!莫大爷我一天没酒就会疯。”老莫说的甚是煞有其事。 “哦?那你觉得,爱酒之人又如何?”薛宇又问道。 “爱酒之人皆是性情中人,或疯癫,或默言,或为情所困,或难言苦闷,虽三教九流居多,但却没有逃离一个情字。”老莫侃侃而来,看来他不仅是个爱酒之人,也是一个能够识得爱酒之人的人。 “所以呢?”薛宇接着问道。 “所以,爱酒之人肯定都是懂情、入情之人,既在情之内,自然也都不算是坏人。”老莫说道。 “不是坏人?那就是好人咯。”薛宇反问道。 “嘿......你们这些个读书人真是酸不溜秋,看人都是非黑即白的,嗯......那就算是好人吧。”老莫眯着眼睛,看着薛宇笑骂道。 薛宇自然听出其中之意,手中纸扇轻点老莫,笑道:“不读书岂能识字?” “什么意思?老虾米,你答非所问呐你。”刚一说完,老莫眉头一横,似是想到了什么,当街骂道:“嘿,你个老虾米,你敢阴我!我要是说我没读过书,你就骂我文盲,我要不承认我是文盲,那我就是读过书的,也就成了刚刚我所说的酸人!对不对!” “孺子可教也。”薛宇的眼睛弯成了迷人的弧线。 “哎,不对啊,怎么给你绕进来了,我刚刚不是问你怎么还没到群贤酒馆嘛。”老莫似是想起了什么。 “你已经回答了啊。”薛宇说道。 “我?我说什么了?”老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既然都说了爱酒之人不是坏人,你我皆是此类,那我又怎会骗你呢?”薛宇说道。 “嘿,到底是皇帝老儿钦点的榜眼,果然巧舌如簧。”老莫心知又被薛宇摆了一道。 忽然,就在二人贫嘴逗乐之际,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街上前行的人群也拥堵了起来。 “有官兵?”薛宇自是看清前方来者,但他刚刚说完这句,老莫便消失了身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这贼啊,就算当上了贼王,终究还是个贼啊。”望着老莫消失的方向,薛宇摇头笑叹道。 越往前行,街上人就越多,挤得像一堵墙。人就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世上从不缺少爱看热闹的人。 薛宇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游走,好似塘中鳝鱼,不一会便来到了人群的前排。 此刻,薛宇很容易便看到街道中央,站着四位穿红衣的男子,腰间各别着一枚“汴”字透绿玉牌,看来是汴州的官差。 这几位官差正围着个白发佝偻老者。 老者似是个卖艺人,领一位披着长发的孩童,孩童服饰很是特别,在厚厚的棉袄之外还用亚麻布斜跨半身,不知是否是担心将自己新买的棉袄弄脏。 就这一老一少,孩童挑着担儿站在大街上,眼珠直转,扫视着四下围观众人,而老者则在和官差好像说了句什么,瞬间逗得街上的人大笑,人声嘈杂,薛宇没听清。 这时,其中有个方脸官差大声嚷着要老者献艺,老者无法推辞,唯有赔笑问道:“大人,您想看什么?” 方脸官差与其他三位官儿们商量几句,眉角滑稽的一挑,说道:“变个桃子!” 闻言,老者刚刚堆笑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说道:“这冰天雪地,去哪儿摘挑子。” 长发小孩就一旁帮腔:“爷爷,官爷要看,咱想法儿变吧!” 老者发愁地说道:“唉......这般光景,人间哪里有桃子,只有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四季有桃,咱只好上天去偷了。” 小孩一脸诧异,问道:“天那样高,没有梯子怎么上呢?” 老者淡淡一笑,说道:“有办法。” 说着,老者就从孩童挑着的担儿中抱出一团绳子,他攥住绳头朝空中一扔,那绳头就像挂在上头,接着,绳子就越升越高,直到一团绳子拉完。他这才召唤孩子,说道:“我老了,身子笨,你来上吧!” 说完,就把绳头递给小孩,要小孩拽着绳子往上攀登,小孩为难地说道:“您老也真糊涂,凭这根细绳就让我上天,万一绳子扯断,还不摔我个粉身碎骨!” 老者却不依不饶,还是逼小孩上,他说道:“咱已答应了几位官爷,可不能反悔。孙儿别怕苦,你偷得仙桃来,赏你百金,再给你娶个漂亮媳妇儿。” 闻言,孩童痴痴一笑,这才扯过绳子,手挪脚蹬,像蜘蛛爬丝一般,渐渐升高,直爬得没了影儿。不一会儿,一个碗大的桃子忽然落地。老者大笑,忙捧起来献给街上的官人。街上的人不知真假,互相传看。 又过了好一会儿,绳子突然坠地,老者惊叫:“糟了!天神割断绳子,我孙儿死了!”说着,就有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坠下。 老者忙看,是小孩的人头,捧起来就哭:“惨那!想必是被看桃的神仙发现,我孙儿完了!” 紧跟着,又掉下人脚,四肢和半截尸体。见状,街上观者无不逃之夭夭,避之不及。而老者则嚎陶大哭,边哭边拿出个木箱,把小孩的残骸一一捡进箱内,合上箱盖,转身面对官人们跪下:“老汉就这一个孙儿,跟随我四处卖艺,今儿长官硬逼我变桃子,让我的孙儿惨死,你们怎么也得给些埋葬钱吧。” 见状,街上的官差们个个吓得惊慌失色,生怕这得罪天神的老者连累自己,旋即连忙掏出金银,丢给了老者,落荒而逃。 见官差落跑,老者起身装了钱,抬手连拍木箱呼叫道:“孙儿,还不出来谢赏!”眨眼间,箱盖被拱开。那披发小孩忽然从箱内跳出,微笑着行礼,拜谢众看客。 见状,街道观者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 官差走了,老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薛宇的身旁,好似从未离开过一般。 “这一老一少不简单呀。”老莫说道。 “当然,见到官差,连那鼎鼎大名的盗神莫无忧都落荒而逃,这一老一少却泰然自若,岂是凡人所为。”薛宇说道。 “你个老虾米,不贫嘴会死啊。”老莫吹胡子瞪眼道。 “不死也很难受。”薛宇露出一丝狡黠道。 “不贫了,你能看得出他们是什么人吗?”老莫似乎对于这一老一少的身份很感兴趣,虽然他自己猜不出,但是他相信薛宇一定知道。 “看他们的衣服。”薛宇给老莫使了个眼色。 闻言,老莫先是一愣,旋即如寒风透骨一般,打了个冷战,惊呼道:“是半衣山庄的人!” “你只说对了一半。”薛宇说道。 “一半?”老莫很是不解。 “那老翁是四学会的,而那长发孩童才是半衣山庄的。”薛宇说道。 “四学会的?”老莫有些难以置信。 “没错。”薛宇肯定道。 “这孩子怎么会从半衣山庄出来?难道不怕仇家寻上门去?”老莫问道。 “不知道。”薛宇回答的很干脆。 “那四学会的人不是以匡扶天下正义,拯救黎民苍生为己任的不世高人嘛?怎会在街上卖艺?”老莫的问题似乎很多,望着渐行渐远的老少二人问道。 缓缓摇着手中画扇,薛宇笑而不语,转身踱步前行,老莫见状,忙跟上,嚷嚷道:“嘿,你个老虾米,你卖什么关子,倒是说啊!” “高人也是要吃饭的。”薛宇笑道。 “此话何解?”老莫问道。 “高人与其他人的区别在于他比常人高明的多,而不是他能挨饿,所以高人也会饿,只有死人永远不饿。”薛宇说道。 “就不知道高人喝不喝酒了。” 闻言,老莫心有领会,当即明白薛宇所言何意,亦是笑道。 “当然要喝,而且还是要喝好酒。”说罢,薛宇与老莫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驻足在一处阁楼前,凝视着阁楼上四个烫金大字——群贤酒馆! 第七章 群贤酒馆 正午时分。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叫卖声、吆喝声亦是渐渐稀少,路旁鲜有几位菜贩,正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两三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炊饼,津津有味的吃着。 每一口下去,他们的脸上皆是洋溢满足的微笑,好似品尝到这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一两块炊饼也能让人满足? 这或许有些可笑。 如果世人能懂得知足,一两块炊饼又何尝不能? 所以这并不可笑。 真正嘲笑他们的人才是最可笑的。 此间。 正对集市不远处,有一间阁楼。 阁楼前门可罗雀,往来人烟稀少,但,就是这么一间看似落魄的阁楼却在这汴洲之内颇有名气。 莫不是因为这酒楼亏本亏的竟出了名? 非也。 实乃阁楼上四个烫金古体——群贤酒馆。 阁楼整体恢弘,且皆用白橡木建造,怡人透白、浑圆力挺,远观如美人玉腿,甚是撩人。可以看出阁楼老板必是一位颇有品味的富庶之人。 阁楼四门对开,九寸门槛,应得是“三三不尽,六六无穷”的老话,图个财源滚滚的意欲,侧目,六处一丈门柱为契合阁楼整体风格、色调,皆是通体浑圆的汉白玉所造,色泽通透,光滑如脂,阳光倾洒其上,映出温人柔光,甚是惬意。 迈入门槛,阁楼内乃是三层,一层为大厅,二层为雅座,三层为包间。 大厅内放有三十二张四方桐木桌,每张桌都坐着二三人,有趣的是竟没有一桌坐满四人,且在这煮酒品食之人或沉思,或啖食,或独斟,如若攀谈皆是轻声细语,当真是贤者食不言、寝不语。 好一个群贤酒馆。 上得二层。 行至正前方有一偌大屏风,上有行楷书写着。 “群贤酒馆三不待。” “大声喧哗者,不待。” “市侩宵小者,不待。” “不雅白丁者,不待。” 这群贤酒馆当真有意思!开酒馆本就是迎四方宾客,会五湖兄弟,怎得还有挑选宾客之理? 屏风两侧各为一处通道,会于屏风后处合一,通道两侧为各色雅座,用以素色帘布为掩,三间后,通道又分为三,左右开之,以为他间。 此刻,二层雅座静谧异常,唯能听见些许悉索声音,如不是素色帘布之后晃动的人影,怕是真的以为这二层只有老鼠是其常客了。 继续前行。 约莫一百五十步,可见一处螺旋式阶梯,缓缓向上,为阁楼三层。 包间分为天地人三处号牌隔间,皆沿阁楼外侧而建,可观外景,独享一片天地。 忽得。 人字一号包间内。 一段振聋发聩之声蓦地传来,距离虽远,却声声入耳。 “他奶奶的,这酒真他娘的够劲儿!” 循声所至。 只见包间内,一位虎背熊腰,满脸胡渣,约莫八尺的男子正大声喧哗。 男子腰间斜跨一件虎皮外衣,右臂裸露在外,整个臂膀孔武有力,粗如牛腿,他左手持酒坛,右手上下摆动,虎虎生风,甚是尽兴。 虎皮男子对面,坐着另一位早已是醉生梦死的男子,其身材与虎皮男子几乎一样,容貌也难以区分,怕是兄弟二人,唯一可辨的,便是另一男子乃是身着鹿皮外衣。 “大哥,人家都说这家的酒不但够劲,老板娘更他娘的带劲。”虎皮男子满口污言秽语,大声嚷嚷道。 “还用你小子说,大哥我早就打听过了,这老板娘虽然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他奶奶的,要是能与她一夜夫妻,多少银子老子也愿意出!”鹿皮男子一边口吐放浪之词,一边猥亵的笑道。 “嘿嘿,那大哥,看你的意思......嘿嘿......”虎皮男子带着一丝难闻的酒气凑到鹿皮男子的身旁。 “这他娘的还要说,赶紧将那老板娘喊来。”鹿皮男子有些不耐烦道。 “好咧,小二,小二!”借着酒力,虎皮男子大声吼道。 不到片刻。 一位身着粗麻布衣,头戴毡帽,手拿抹布的小二出现在了包间之内。 看着眼前酒气熏天的两位客官,还有一桌的满目狼藉,小二的眉头只是微微一皱,旋即便被招牌式的笑容取而代之,习惯性地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弯着腰,吆喝着:“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见你们老板娘!”虎皮男子大吼道。 “这……这位客官,您能否说话小声一点,小的能听得见。”小二讪讪一笑,略带提示道。 “他娘的,你一个下人敢对大爷我指手画脚?你他娘的,你算老几啊!”虎皮男子眼露不屑,大声叫道。 “这……这位客官,您要是对小的不满,小的给您陪个不是,您要是把老板娘喊过来,小的今天的活儿可就白干了呀,求大爷您高抬贵手啊。”小二带着一丝乞求的口吻说道。 “你他娘的,废话真多,实话告诉你,我大哥看上你家老板娘了,想要让她上来喝两杯,要是你家老板娘伺候的好,兴许给你家老板娘个名分也说不定。”说完,虎皮男子仰天大笑。 闻言,鹿皮男子亦是放荡大笑,似是已经将那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得到手一般。 眼见如此,店小二竟然出奇的镇静,依旧面带笑容说道:“那恐怕要让二位客官失望了,老板娘已被他人邀约。” “什么?谁他娘的敢和老子抢女人!不要命了!”闻言,鹿皮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霎时瞪眼如铃、火冒三丈! “敢和我大哥抢女人,说,你家老板娘被谁约走了?”一旁,虎皮男子亦是怒不可遏道。 “我劝你们还是别去问的好。”面对两位酒后壮汉的威胁,不过他们三分之一身板的店小二却一扫先前的唯唯诺诺,一脸淡然的说道。 “敢指教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虎皮男子眼眉一挑,面带讥讽的看着店小二。 闻言,店小二依旧带着那份招牌式的微笑,不过话语中却带着些许冷冽,应声道:“哦?是嘛?” ……………………………………………………………………………………………………………………………………………………………………………………………………………… 天字一号房。 屋内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声。 笑声来自一个女人。 与大多数女人的笑声一样的笑声,却又和大多数女人的笑声不一样。 因为这笑声能勾起男人的欲望。 就好像一团烈火招引着四周的飞蛾,不自主的扑向她。 穿过房门,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套精致布局。 共有六处柱式五尺高的木台,四周满是匠人精心雕凿的镂空花纹。 木台之上均有二尺三寸高的青花瓷,瓶中摆放着各色芬芳艳丽的鲜花。 房内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壁画。 白鹤在云中穿梭,三五成群的仙女踏于云端。 而这笑声便是从其中一位仙女传出! 难道是仙女下凡? 当然! 而且这位仙女十五年前便已艳冠江湖。 她就是群贤酒馆的老板娘——柳诗诗。 她的笑像诗,她的歌声像诗,她的手艺像诗,她的故事更像诗!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弯弯的眉,如水的眼睛,嘴唇玲珑而丰满,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但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并不是她这张脸,也不是她的身材,而是她那种成熟的风韵。 突然。 她的笑容停止了。 因为他对面的男子也在笑。 笑得是那般迷醉。 这一刻,他的笑让她感到自己都不会笑了。 “老板娘......老板娘......” 一声提醒让她从他的笑容中猛地抽离。 她的脸上没有羞涩,没有难堪,只有不舍。 一种意犹未尽的不舍。 女人,只有当她真正遇到自己心仪之人的时候,方才会变成真正的怀春少女。 而柳诗诗的这位心上之人正是眼前的如风青年,逍遥花少——薛宇。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薛宇笑道。 “有。”柳诗诗回道。 “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薛宇指着自己,看向身旁空空如也的另一侧,问道。 薛宇的另一侧当然没有人,但是却有回应。 “我说老虾米,别没事就烦你莫大爷,大爷我正忙着呢!” 只见酒桌的桌布之外,横着一双腿脚在外,喝酒能到桌子底下的,普天之下除了莫无忧,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可是莫大爷,这好酒好菜都在桌上,你这在桌下能有何所得?”薛宇打趣问道。 “非也非也,桌下别有洞天。”莫无忧悠悠道。 “哦?这桌下还能有什么?”薛宇刚欲下身观望,一探究竟,却被一旁的老板娘打断。 “桌下有什么妾身不知道,妾身倒是知道这桌下,定不太平。”说罢,一声惨叫,莫无忧竟然直接飞出,在离窗口三寸处方才停止。 这一脚,莫无忧酒醒三分。 “老子好歹是个爷们,怎么能被个娘们踹?岂有此理!”胸中怒火带着一丝酒劲,莫无忧刚欲上前叫板,又一声惨叫从他身后传出。 房内只有三人。 出脚的柳诗诗,看戏的薛宇,挨了一脚的莫无忧。 所以莫无忧后知后觉,那惨叫原是在窗外。 探脑望去。 只见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店小二,竟然把江西袁氏兄弟踹出了阁楼,毫无还手之力,刚刚酒壮三分胆的老莫,顿时泄了气,不敢肆意妄为。 一个店小二都如此深藏不露,那身为老板娘的柳诗诗岂会是泛泛之辈? 莫无忧很识趣,亦或是说当贼的都很识时务。 “我说老虾米,你找的这家店也太......” “黑”字尚未出口,莫无忧又下意识的瞥了眼楼下血流如注的江西袁氏兄弟,还有酒桌上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柳诗诗,老莫深深将这个字给咽了回去,能在一招半式之间让心直口快的“盗神”莫无忧吃了哑巴亏,这群贤酒馆当真店如其名,人才济济、汇聚群贤。 吃了暗亏、无处发泄的莫无忧连灌了半壶酒,方才长舒一口气。 看着一脸郁闷的莫无忧,薛宇的脸上偷偷扬起一丝浅笑,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柳诗诗。 “早闻老板娘年少拜入半衣山庄,习得一身武艺,一双混绫步名扬江湖,就连江西的‘草上飞’都拜服不已,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薛宇轻抿杯中酒,细细说道。 “都是陈年往事了。”说道“半衣山庄”四个字的时候,老板娘明显一颤,先前自信妩媚的笑容霎时荡然无存。 闻言,莫无忧刚喝的压惊酒差点又蓬勃而出,用一种近乎于嘶吼般的声音怪叫道。 “什么?她是半衣山庄的人?” 第八章 群魔出动 雪已停。 空气微凉,人心微凉。 汴州城郊,一处城隍庙。 这当然是座破庙。 一座破旧不堪、毫无香火的寺庙。 但地处偏僻,本该荒无人及的庙里,忽得发出阵阵细语,这庙里哪来的人,这些人在这寒冬腊月又来这里作甚呢。 破庙里。 篝火冉冉。 一老一少身处其中,偶有交谈。 老人仙风道骨,少年神采奕奕,正是市集中变戏法的二人。 此刻,少年正不耐烦的拨弄着手中的树枝,看着篝火上沸腾着的铁锅,埋怨道:“爷爷,差不多可以下料了吧?” 老人半眯着双眼,盘坐其旁,神情似笑非笑,徐徐说道:“还未到时候。” “没到时候?我说爷爷,这都等了半个时辰了,再不下料,水都要烧干了。”少年撅着小嘴,显得怨气载道。 老人不语,摇头一笑。 “爷爷,你笑什么?”少年不解。 “我们有食材吗?”老人问道。 “食材?有啊!”说罢,少年连忙拿起手边一捆白菜和一只留有余温的野兔,特意在老人面前来回晃荡。 “佐菜而已。”老人说道。 “佐菜?那主菜是什么?”少年问道。 少年的问题,无需老者回答。 因为答案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知何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破庙木门,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黑衣。 黑兜帽。 黑色披风。 披风下面,一柄银白细软长剑被握在一只苍白无血的手中。 这个身影站在门口良久未动,任凭寒风肆意,外袍之上已有一层浮雪沾染,看来此人是从远方赶来。 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开着门,风雪呼啸,灌进其内,篝火不住的摇曳,似乎随时都会被扑灭一般,少年被冻的瑟瑟发抖,不住破口大骂。 “你他妈是谁啊!” 黑袍男子依旧不语,只是缓缓掀开兜帽。 一张冷酷的面庞出现在了少年的面前。 一张他到死也不会忘记的面庞! “庄......庄......庄主!” 少年瘫坐在地,已是神情恍惚。 与此同时,老者亦是睁开了双眼,却似料事如神,缓缓说道:“喏……你等的主菜来了。” ……………………………………………………………………………………………………………………………………………………………………………………………………………… 汴州集市。 群贤酒楼。 未时四刻。 楼中却已无人影。 甚至本应该热闹异常的街区亦是毫无人影。 就好似一瞬之间,人都消失了一般。 此刻。 酒楼大门紧闭,上挂着一块二尺三寸的长形木牌。 上写着“谢绝宾客!” 而一旁江西袁氏兄弟的尸体早已不翼而飞,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无处可寻。 天字一号房。 这常年闲置的客房,竟然有了些许人声。 要知道,这间客房已经三年没有接待过宾客了。 因何三年无人问津? 只因唯有此间客房才能由老板娘亲自侍奉。 而老板娘已失踪三年。 而此番,神秘失踪三年的老板娘又重新出现。 恰巧被侍奉之人纷至沓来。 正是薛宇和莫无忧二人。 此时。 房内气氛有些异样。 “什么?你说什么?”莫无忧似是看怪物一般,瞪着眼看着柳诗诗。 “她......她来自半衣山庄?” 见无人搭理自己,莫无忧的嗓门又提高了一倍。 “确切的说,她十五岁之前是的。”轻呡一口杯中酒,薛宇缓缓说道。 “十五岁之前?那十五岁之后呢?”看着薛宇如此镇定,且慢条斯理,莫无忧别提有多焦灼了,连忙追问道。 此语一出,薛宇手指一颤,杯中酒水洒出一滴,缓缓道:“属于余青州。” 余青州三个字掷地有声,柳诗诗手中瓷杯瞬间化为齑粉,酒水亦是化为烟雾。 “半衣掌?” 莫无忧到死也不会忘了这一招式。 因为上一次见到的时候,他方才十岁,而此时柳诗诗手中的杯子,在那时是人头! 他兄弟的人头! “看来他的印记还在。”薛宇突然放下手中酒杯,凝视着柳诗诗。 与此同时,柳诗诗亦是看着薛宇,但却没有刚刚那般爱意绵绵。 良久。 柳诗诗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将纤纤细指放入酒杯之中,接着将沾着酒水的手指在自己的左脸颊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干什么?”莫无忧不解。 不过他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甚至在这一刻,莫无忧都后悔自己如此鲁莽。 方才柳诗诗手指所过之处,全部脱落下来! “人皮面具?”薛宇眉角微扬。 接着,薛宇的目光便被柳诗诗的左脸颊给吸引住了。 因为面皮脱落之处,竟赫然有一烙印。 一个“青”字。 一个你永世无法忘却的字。 一个不但要你记住,也要别人看到并敬畏三分的字。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一滴眼泪从柳诗诗的眼角缓缓滑落下来。 这一刻,薛宇的心,软了,连一向纨绔的莫无忧也不敢直视她。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一刻,薛宇快要放弃去质问这位悲惨的女人。 但他做不到。 他一定要问。 不仅要问,还要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虽然他一直是位怜香惜玉的君子,但在此刻,却配不上,他也不想去配上。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薛宇问道。 “一位老人帮我的。”柳诗诗抽泣道。 “老人?”闻言,薛宇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旋即他的目光与莫无忧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相遇。 “和你逃出来的,是不是还有个孩子?长发的孩子?”莫无忧抢忙问道。 “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柳诗诗愕然的看着莫无忧,显然她没有料到莫无忧这般神通广大。 “看来此事棘手了。”薛宇心中暗道。 “那你......”莫无忧似是又想起什么,刚要发问,却被柳诗诗喝止住。 “薛先生、莫先生,妾身今天有些累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说完,柳诗诗也不等薛宇和莫无忧反应,连忙击了三掌,大声道。 “小李,送客!” 闻言,薛宇与莫无忧再次对视。 莫无忧感觉很茫然,而薛宇则是无奈一笑。 “多谢老板娘盛情款待,薛某告辞了。” 说完薛宇便拉着一头雾水的莫无忧扬长而去。 不过,就当薛宇和莫无忧二人即将踏出房门之际。 柳诗诗不知为何,却再度开口,唤了一声薛宇,薛宇回头,茫然的看着她,柳诗诗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似是挣开了心魔,劝说道:“你斗不过他的。” 闻言,薛宇和莫无忧对视,旋即二人皆是开怀大笑,而薛宇面带一分玩味,向着柳诗诗无比自信的说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 汴州码头。 此刻,一位薄衣青年漫步其间。 他身穿一袭白色外衣,在这种天气,显得格外显眼。 这是初春,却胜似寒冬。 至少路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而薄衣青年却没有丝毫寒意,这惹得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一位长者看着在寒风中屹立的薄衣青年,好心劝解道:“年轻人,如此寒天,何不多穿些外衣?” 但长者话语刚出,却被薄衣青年身旁一位邋遢青年狂吠驱散。 临走,长者还心有余悸,念叨:“原来是两个癫人。” 薄衣青年当然不怕冷,邋遢青年同样没有疯。 因为他们一个是薛宇,一个是莫无忧。 此刻。 莫无忧和薛宇正漫步在岸边。 “老虾米,你看,这下好啦!这么个混账天气,还没有酒。”说完,莫无忧不停哈着白气,一副苦恼的模样。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薛宇笑道。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 莫无忧打了一个寒颤。 “都这样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莫无忧气不打一处来,本来现在自己应该是品美酒赏佳肴的快活时光,就因为薛宇的一句话,弄得只能品味西北风了。 “这好酒好肉伺候过了,接下来咱们去见一见妙人吧。”眼见莫无忧无精打采,薛宇眼珠一转,说道。 “妙人?是女人嘛?”闻言,莫无忧立马来了精神,一跃而起。 “不是。”薛宇回道。 “那有什么意思?”莫无忧刚刚来得兴致霎时烟消云散。 “这你可就错了,这个妙人可是比女人还有趣的多。”薛宇故弄玄虚道。 “什么?比女人还有趣?老虾米,你是不是疯了?”闻言,莫无忧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没疯,而且比往常都要清醒的多。”薛宇微笑道。 “哦?那这个妙人在哪?难道就是你说的和尚?”莫无忧若有所想道。 “不错,正是他。”薛宇点头道。 “一个和尚能有什么说道的。”莫无忧兴趣缺缺道。 “等你见到就明白了。”薛宇卖了个关子。 听薛宇这么一说,莫无忧很是好奇,究竟一个怎样的人能够让得薛宇如此夸赞? “那这个和尚现在在哪里?”莫无忧有些迫不及待。 “在哪儿?和尚当然在庙里。”薛宇说道。 第九章 无名寺 又是黄昏。 此刻,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正站立于一处石碑之前。 上写着“无名寺”三个大字。 “我说老虾米,这寺庙没酒没肉没女人的,就为一个秃驴,跑这么远来这儿?”莫无忧怪叫一声。 “这里可比酒楼有趣。”薛宇神秘一笑。 “有趣?哪里有趣?”莫无忧不解。 “但看这个寺名,佛号无名,却不知道已是有名,无名却是有名,有名竟是无名,岂不有趣?”薛宇手中画扇指着碑上石刻道。 闻言,莫无忧似懂非懂,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远处一座深埋在山林之中的寺庙。 无名寺。 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但真正了解的却不多。 无名寺虽不如嵩山少林之气派宏伟,但这隐于山林、不染凡尘的古刹,自有一种神秘独特之美。 微风中,隐隐有晨钟暮鼓传出,伴随着隐隐檀香和低沉的梵唱,萦绕四周,久久不绝。 寒风扫尽了石阶上的浮雪,石阶尽头的大门敞开,阵阵云雾与香火交错,缭绕在山门里外,颇似仙人居所。 薛宇和莫无忧秉承了一贯的作风,没有从大门走进去,而是越墙而入,这行为有些独具一格。 满天夕阳如血,高大的屋脊鳞次栉比,不时有着袅袅炊烟,徐徐而上,一眼望去,这无名寺却又落入凡尘,充满着人间烟火。 绵绵梵音入耳。 沁人心脾,渡人忧伤。 饶是莫无忧这般直性之人也不禁停滞了下来。 但是。 薛宇和莫无忧却已无雅兴欣赏,因为耳边突然一声佛号宣起。 “阿弥陀佛!” 佛号未落,二人已被包围,东西南北霎时闪出四条人影。 这四人身着灰袍白袜,皮肤黝黑,眼角额头俱是褶子,观其样貌皆是不惑之年。 此间,四人的眼眸如同深渊潭水,死死盯着薛宇和莫无忧二人。 薛宇暗中也不免吃了一惊,连忙和莫无忧低语道:“无名寺之人,不可轻视。”接着他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转而向这四位僧人寒暄道:“几位大师,吃过了么?” 这本是世间百姓,茶余饭后最为普通的问话,不论是相识多年的街坊邻里,亦或是酒馆内萍水相逢的旅人,大多会这样问上一句,以表善意。 但这句话在当下问出,却显得极为突兀,其中三位高僧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有一位似是掌事的僧人不为所动,转向二人,眼中露出一份狡黠,问道:“两位檀越来我无名寺,有门不走,反倒喜作梁上君子,怕是所图非凡,烦请告之来意。” 薛宇闻言,微微一笑回道:“此情此景,颇为雅致,在下一时有感而发,特来此地吟诗作对,大师们可信?” 其中一位粗壮僧人知是薛宇戏弄之言,当即不悦,旋即厉声喝道:“施主若是如此信口雌黄,就莫怪贫僧要无礼了。” 薛宇佯装苦笑,回首看了一眼莫无忧,说道:“你看,我这话果然没人相信。” 莫无忧一脸嫌弃,回道:“你编瞎话的本事可真不如本大爷!” 二人打趣间,四位僧人早已带着一缕劲风袭来,四人运起雄浑真气,汇于各自指间,赫然便是无名寺指间绝学——摩柯指决、大智无定指、拈花指和多罗叶指。 四人指间轮弹,如繁花绽开,让人目不暇接。 薛宇见状,叹了口气道:“哎,看来我真的不适合编瞎话......” 莫无忧哈哈一笑,哪会轻饶薛宇。 “非也非也,该说你是个扫把星,说个瞎话都会被人打。” 薛宇无语凝噎,事实摆在眼前,只怪自己平日里捉弄莫无忧太多,这下怕是要被他数落几日了。 但,二人虽然拌着嘴,可身子却早以飘然而离,渐行渐远,如白鹤行云,竟让那四位灰袍僧人的招式全部落空。 四人连忙抬头,周围哪还有人,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早已无迹可寻,只听薛宇远远笑道:“四位大师,后会有期,改日再叙。” 那四位僧人闻言,脸色霎时苍白,却又无可奈何,这二人轻功实在了得,好似这寺内的烟云,稍纵即逝,比起那昆仑的绝学“梯云纵”有过之而无不及,实难相信此等高手,居然会出现在无名寺的屋脊。 “走吧,想必那二人已经离开了。” 遇到此等高手,四位高僧只感望尘莫及,那掌事的僧人虽有愤懑,却也无可奈何,当即未作久留,便率先原路返回,没了踪影。 临了,那位粗壮的僧人又回头看了一眼薛宇的传声之地,叹了一声“后生可畏啊”,亦是消失在了屋檐之下。 片刻后。 无名寺内,一处巷口阴影处。 莫无忧隐匿其间,经过刚刚的遭遇战,虽然逃之夭夭,但现在却有些兴致盎然,啧啧称奇道:“这小小的山寺却有得如此高手,即便是少林也没有这般卧虎藏龙吧。” 闻言,薛宇却是摇头说道:“真正的高手不在其中。” “哦?这难道就是你为什么不走正门的原因?”莫无忧打趣道。 “如若不然,高手又怎会抛头露面呢?”薛宇微微一笑。 谈笑间,那寺间的木鱼声忽然停止,沉静的古刹,更寂无声响。 而薛宇、莫无忧二人亦是不知去向。 此刻。 无名寺内,一间偏僻的别院,松叶森森,白雪皑皑,一滴化雪之水,从院内屋檐的冰柱下滑落,正好滴在一双草鞋之间,那草鞋的主人乃是一位老僧,此间,这位老僧正安坐在蒲团之上,若有所思。 他面前摆着一座石质茶几,上有一把茶壶,三杯素色茶具,此间,这三杯茶具已被沏上七分茶水,水汽袅袅,四溢着一阵阵茶香,令人心神皆醉。 蓦地。 这老僧对着面前阴影,朗声道。 “二位檀越既已至此,何必藏头遮面。” 语罢。 两个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天心大师好眼力。”薛宇踱步而来,表情略显疑惑。 “我说这个老秃驴怎么察觉到我们的?”一边走着,莫无忧和薛宇小声嘟囔着。 此语一出,老僧缓缓回道:“两位檀越屏气凝神已达化境,老僧能够辨别实属巧合而已。” 那老僧一脸平淡的回答,倒是让出言不逊的莫无忧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这老僧居然如此耳聪目明。 “巧合?还请大师明示。”薛宇说道。 “一叶闻声。”那老僧的手中蓦地多出一片松叶。 这位天心大师竟已与周围环境合为一体,薛宇、莫无忧二人仅仅惊动了一片松林,便已然暴露行踪,这等本事纵使那市井的说书先生怕是也难以描绘。 此语一出,薛宇、莫无忧二人皆是一惊,脑海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位身着蓝色外袍的模糊人影。 “想不到大师竟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恕晚辈无礼。”莫无忧竟拱了拱手,好似文人一般。 片刻。 薛宇、莫无忧二人盘坐于这位须眉皆白的老僧面前。 老僧微微一笑,将面前两盏茶具缓缓推前,是以待客。 接着,老僧又看向一旁莫无忧,含笑道:“二位远道而来,先请坐下待茶如何?“ 莫无忧一脸狐疑的看着面前幽绿的茶水,正踌躇之际,只见身旁薛宇从老僧手中接过茶具,唯有丝毫犹豫,闭起眼睛,缓缓送到唇边。 莫无忧大喝一声:“这茶喝不得。” 薛宇却连嘴角的肌肉都没有丝毫索动,看来就好像纵然天崩在他面前,他也不以为意。 他只是缓缓放下茶杯,缓缓张开眼睛,抿了抿唇上残留的茶水。 老僧含笑问道:“此茶如何?” 薛宇回道:“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青山绿水,不知天心大师何处得来?” 闻言,老僧凝注半晌,突然笑了,接着朗声大笑。 “这世上能够只品一口却能知茶水来龙去脉的,我看天下除了逍遥花少——薛宇,再无他人!” 接着老僧又看了眼莫无忧,说道:“而这位,必定是‘盗神’莫无忧无疑,莫大侠既然来了,何不喝下这杯茶,以涤俗尘。” 闻言莫无忧有些不好意思,一口便喝完了杯中茶水。 接着,老僧含笑道:“老僧虽然久绝世事,但能见到当世俊杰之风采,心里还是欢喜得很,寒寺无酒,二位檀越不妨以茶作酒。” 老僧又斟满了茶杯,说道:“二位檀越此次闯我无名寺,老僧以为绝不是为了品我杯中茶水吧。” “哈哈,大师果然慧眼如炬,此次前来无名寺,我二人只想和一人饮酒品肉。”薛宇说道。 闻言,老僧不怒不火,眉宇间也丝毫未表露惊怒,平淡道:“薛檀越说笑,我佛门中地,何来酒肉?” “未曾食肉却知肉味,不曾饮酒却知酒香之人,天心大师,无名寺中可有此人?”薛宇嘴角一扬,浅笑道。 “薛檀越所指之人莫非是无尘?”老僧反问道。 “我想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如此绝妙的和尚了。” 薛宇的眼中闪耀着光芒,仿佛说着天底下最愉悦的事情。 “他此刻不在寺内。” 老僧的话语让将薛宇的心情跌至谷底。 “那他去哪了?”薛宇问道。 “出家人云游四海,普度众生,老僧亦是不知。”老僧回道。 闻言,薛宇和莫无忧相视一眼,皆是有些失望,所寻之人既不在此,那也没有留下之由,旋即薛宇起身拱手道:“多谢大师款待,薛某告辞了。” 片刻,二人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无影无踪。 仅仅留下残有余温的两个杯子,似是述说刚刚有人所留。 暮色中,老僧微微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眼眸陷入夕阳之中,他的脑海浮现出一位身着蓝色外袍的白发男子。 “有此二徒,你已足矣。” 第十章 镜月湾 夜幕缓缓降临。 星光几许,月色朦胧。 两个身影如夜游鬼魅一般,在半空中来回闪烁。 “我说老虾米,这妙和尚也没看着,好酒好菜也没尝到,反而是看了半天老和尚,现在这又要往哪里赶呀?”一个黑影问道。 “你是要醉死还是冷死?”另一个黑影笑道。 “醉死?我们去的什么地方,居然还有酒喝?”一个黑影兴奋道。 “什么地方?当然是个好地方,不但有酒喝,还有你想见得人。”那个黑影继续道。 “想见的人?莫非是依依?”一个黑影难以置信道。 “难得见你聪明一回,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镜月湾。” ……………………………………………………………………………………………………………………………………………………………………………………………………………… 镜月湾。 汴州十里外的一处环湖。 此地深处层层密林之中,人迹罕至,倒也是一处静心之所。 湖中有一别致小亭,四周挂满轻纱,轻纱随着微风,泛起涟漪。 此刻。 轻纱之中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亭内,坐有三人。 一位自然是薛宇,而另一位也很自然的是莫无忧。 二人面前坐着一位妙龄少女。 这少女看起来十六岁上下年纪,一张如羊脂般雪白的瓜子脸,漆黑眼眸,两颊晕红,举手投足间充满着青春洋溢。 但这层外表之下,却是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冷艳。 看似未经世事,实则精通事故。 恰似这两种极端的表现,往往能俘获男人的痴心,让男人欲罢不能,而这江湖之中,这种女子往往也很多。 “看来薛大哥也不是那般料事如神呀。”少女一面乖巧的将薛宇面前的酒杯斟满,一边说道。 “但是那个老和尚还是挺厉害的,武功已与天地浑然一体,超脱化境,比那什么狗屁武林盟主不知强上千百倍!” 莫无忧抿了一口杯中酒,摇头晃脑的说道。 “当真如此厉害?”听得莫无忧此话,少女显得有些吃惊,满眼疑惑的看向薛宇。 “厉害倒是不假,但是再厉害的人也要喝酒吃肉吧。”说着,薛宇晃了晃手中瓷杯,有意无意的看着少女身旁偌大的食盒。 薛宇此语一出,少女先是一愣,旋即脸上泛起醉人的红晕,嘟囔了一声“讨厌”,接着她乖巧的从另一边的食盒之中端出各色佳肴。 不一会,桌上又摆好了六道美食。 望着眼前有些凌乱的瓷盘,薛宇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旋即他拨弄二三,分上下对齐之后,方才作罢。 一旁的少女睁着大眼睛,像是看怪物一般,盯着薛宇的奇怪举动。 抿了一口杯中的美酒,老莫说道:“老虾米从小就这样,看不惯任何东西不整齐。” 薛宇笑道:“也看不惯任何东西不干净!” 少女咯咯一笑,好奇的问着莫无忧:“你为什么总是称呼薛大哥为老虾米啊?” “小时候,他经常在院中读书,弓着背,就像这个菜中提鲜的虾米一般。” 说罢,莫无忧故意蜷成一团,到真像个虾米似的。 “那你怎么没和薛大哥一样,好歹考个举人什么的?”少女笑道。 “舞文弄墨的事儿,我弄不来。”莫无忧摆了摆手,又喝了一口酒。 唐依依感叹道:“你们的童年一定很开心,很美好吧。” 此语一出,薛宇和莫无忧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悲凉。 虽然短暂,却没有逃过唐依依的眼睛。 “薛大哥,莫大哥,是不是依依说错什么了?” 薛宇摆了摆手,淡笑道:“没事儿,只是想到了些陈年往事罢了。” 虽然薛宇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唐依依还是能够看出薛宇和莫无忧的强颜欢笑。 看来这两位游戏人间的侠士背后,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可在这江湖,谁又是没有故事的人呢? ……………………………………………………………………………………………………………………………………………………………………………………………………………… 明月高悬,风拂碧波。 亭中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高谈阔论,天下奇闻无不谈之。 听着薛宇、莫无忧所述的江湖轶事,唐依依的眼眸闪过一丝向往,江湖原来除了仇杀,竟还如此有趣。 “薛大哥,莫大哥,想不到江湖原来这么有意思,我爷爷天天把我关在家里,说什么江湖险恶,看来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唐依依嘟着小嘴,显得有些委屈。 “你爷爷,也是为了你好呀。”莫无忧劝说道。 “我才不信呢,江湖多么有趣呀,就像刚刚薛大哥说的,可以在海边看日出,可以在泰山看云海,还可以和江湖隐士对酒当歌,惩恶扬善、快意恩仇,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呀。”唐依依的眼眸再一次闪动起来,仿佛此刻身临其境。 “其实你爷爷当年也是位豪侠,并不是现在这般不问世事。”薛宇又喝了一口酒。 “我爷爷?”唐依依有点疑惑。 “知道为什么他名做唐笑?却为何从未见他真正开怀大笑过么?”薛宇凝视着唐依依。 “不......不知道。”唐依依低下了头,并不是因为她不礼貌,只是因为她无法抵挡那双凝视自己的温情眼眸。 三十五年前。 晚秋。 唐笑深感自己的武学和潜能已经达到了极限。 于一晚,深夜时分,背着自己心爱的唐刀,向着丛林深处漫无目的的走去。 走着走着,他好似着了魔一般,开始放声大笑,他的眼前出现了诸多幻象,那些过往的仇家,如同夜幕的鬼魅一般,朝着他纷纷袭来。 唐笑已然失了神智,他不停地笑着,挥刀消灭面前那些所谓的“敌人”。 只见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倒下了。 而唐笑的笑声也愈发肆无忌惮。 因为平日里,他也是这般狂笑,只要和杀戮有关,他的笑声总是格外的欢畅。 “狂笑唐”这个外号便是由此而生。 不过,那一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那幻象好像有意识地将唐笑引向某个地方。 但是唐笑并不在意,他依然和以前一样,畅快地笑着。 挥手间,那些“敌人”一个个都被剁成了肉泥,而唐笑也依照它们的指引向某处前进。 月光下,唐笑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奇异的地方。 这里和以前见过的风景完全不同。 可以说既美丽又阴森。 更可怕的是,角落处似乎还暗藏着某些危险的生物。 而且它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前面那堆古怪的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唐笑暗暗想着,却仍继续往深处走去。 只见他前脚刚踏进那堆石块中,四周立刻变了一个模样。 “这,这是演武场?!” 唐笑环顾左右,惊讶地看着场边莫名涌现出的观众。 那些观众正瞪着双眼、面如死灰的盯着场内的唐笑。 它们疯狂的笑声让唐笑的心里开始萌生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那些被我剁成肉泥的家伙会在这里?” “还有那个刚刚被我拦腰斩断的家伙为什么也在这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观众们的笑声停止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可是这沉默却比死亡来得更加令人恐惧。 观众们就这么莫名地消失了。 诧异的唐笑忍不住好奇,冲向了看台。 似乎只是这么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唐笑终于从石堆中走了出来。 只是,从那以后。 “狂笑唐”再也没有笑过。 说完,莫无忧将手中酒壶里最后一滴酒浸润了自己的舌尖,带着六分酒意,说道:“唐妹妹,你可知道,你爷爷为何不笑了?” 闻言,唐依依细细品味着刚刚的故事,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问道:“我爷爷去的丛林在哪里,为何从未听他说过?” 唐依依此语一出,薛宇和莫无忧相视一笑,却又片刻无语。 举头望月,薛宇又喝了一口杯中美酒,唐依依却没有再问,因为乖巧的女人明白,男人不想说的事情,绝对不要去逼问,即使你很想知道。 ……………………………………………………………………………………………………………………………………………………………………………………………………………… 子时四刻,月已西沉。 酒过三巡,莫无忧已是烂醉在桌底,而薛宇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红晕。 薛宇笑着问道:“老莫,你可知当今天下,谁的琴弹得最好?谁的画绘得最妙?谁的诗作得令人销魂?谁的花种得香飘万里?” 莫无忧的手从桌底伸出,向一旁食盒中夹了一块牛肉塞入嘴中,回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绝僧无尘。” 一旁,唐依依温柔笑道:“我听说此人乃是佛门中的名士,不但诗词画书,样样妙绝,而且武功也算是高手。正因为如此,大家都称呼他为绝僧。” 薛宇道:“岂止是高手,简直可说是佛门弟子中的第一高才,只可惜他......他实在太聪明了,精通的实在太多,名气也实在太大,是以无名寺天心大师册立未来掌门方丈时,竟选了个什么都比不上他的无觉。” 忽然。 薛宇话音未落,四下无人的镜月湾竟响起了琴声。 婉转琴声带着丝丝白兰的清香,悠悠传来。 透过轻纱眺望。 远方,水面泛起孤舟。 孤舟上端坐着一位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指尖轻抚古琴。 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让人不禁惊叹此乃天人。 第十一章 绝僧无尘 月。 依旧如月,却又非月。 从古至今,明月未曾在夜空被其他光芒所掩盖。 但此时,却又被毫无先兆的遮住锋芒。 此景因何所至? 又有何凡物能够撼动月华? 答案是一个人。 一个和尚。 一个有些特别的和尚。 江湖上不识此人的很少,世俗之人更是对其顶礼膜拜,一时间,神僧的名号在武林甚嚣尘上,人人都对这位无名寺的高僧津津乐道,没有他不会的兵器,没有他不会的诗词,没有他不会的书画,这世上好似便没有他不能通晓之物。 这世上竟有此完人? 有人说他来自倭国,由仙人指点得道于蓬莱,遂来中原传道布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也有人说他来自天竺,精通佛法,已达化境,可感万物之精粹,因而万物皆可感,故此万物皆可晓,坊间众说纷纭,众人对其神迹无不啧啧称奇。 十年前,于嵩山少林寺开坛论道,舌战群僧,无人可出其右,甚至少林寺方丈慧能大师都自叹不如,同年福建莆田寺,诸寺上下百余名僧人,与其文武相比,却溃败如山,无一胜绩,武林中人赞叹其舌灿莲花之时,无不对他的武功细思极恐,须知南北少林之间相距三千五百里,常人即使不眠不休,也难在一年之内往返于其间,即便武林中顶尖的轻功好手也难企及,可这位神僧却在南北少林之上泰然自若,没有丝毫疲态,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五年前,梁帝朱友贞于河中府行宫,召见这位神僧,寻佛论道三天三夜,梁帝深感其佛法通透,解凡尘困苦,犹如醍醐灌顶,后,龙颜大悦,赏金银万两,绸缎十匹,宅院一座,但,这位神僧却婉言谢绝,视财宝若无物,梁帝惊其修为,赞其境界,遂未强求于他,翌日再寻,却已人去楼空,不知其所踪也。 他就是绝僧无尘,一个冠绝世间的不世奇人。 月已西沉。 湖面上,一叶扁舟,那胜似明月之人悄然而至。 盘坐于船头,那人手扶古琴,悠扬的琴声随舟在绵密的夜幕中前行,粼粼的月光好似飞舞的绸缎,托着一人一舟,与天,与水,好似一副流动的山水画,甚是雅人。 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循声所至,自然不会错过此人。 薛宇瞧见此人,喜上眉梢,道一句:“他来了。” 身旁,正细心温酒的唐依依先是一怔,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瞳发光,满怀欣喜的看向湖面之上,那人也并没有让她失望,此间的湖面倒映着夜空,星光熠熠,而那人就是这湖面星空之中的明月。 莫无忧闻声,从桌底缓缓爬出,右手拿着酒壶晃荡几下,道一声:“老虾米,你说什么?”,旋即带着稀松睡眼顺着唐依依凝视的方向望去,霎时只听噗通一声,原是莫无忧手中的酒壶掉入了湖中,莫无忧酒醒七分,却并不在乎那酒鬼的命根儿——酒和壶,只是痴痴的看着前方,呢喃道:“难道....难道是神仙下凡了?” 遥望湖心亭,那人带着一丝浅笑,双手合十颂一声佛号,接着放下手中古琴,一个人飘飘自孤舟走至船头,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正是那江湖上盛传的绝僧无尘。 难怪他叫无尘,当真超凡脱俗、一尘不染! 孤舟自亭外一丈处停歇下来,那绝僧无尘好似夜中鬼魅一般,竟自然离船飘荡了过来,未沾染湖面半分,三息之后,无尘飘落至薛宇的面前,无声无息,接着他诵一声佛号,开口道:“薛檀越,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恩......最近有些不太好。”薛宇依靠在亭柱旁,学着莫无忧将手中的酒壶晃了晃,带着两份醉意回道。 薛宇此举,无尘看在眼里,有些似懂非懂:“阿弥陀佛,薛檀越真爱说笑,小僧观你天庭饱满,面色红润,且呼吸平稳有序,莫不是今夜尚未开怀畅饮,所以不好?” 薛宇含笑,又摇了摇手中酒壶,不置可否。 不过很快,无尘的疑惑便被莫无忧解开。 “他确实不太好。”莫无忧心不在焉的搭了一腔,不知何时,他手中又多出一枚酒壶,酒壶的周身湿漉漉的,好似刚刚从湖里捞起一般,他摇了摇酒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回首便朝着唐依依挤眉弄眼,唐依依会心一笑,接过酒壶,先用桌上蓝边白面的抹布细心擦拭一番,旋即将小炉内的酒瓶取出,一阵淡淡的酒香,霎时游荡四周。 此刻,莫无忧又恢复了酒鬼的模样,痴痴的看着唐依依将温热的美酒倒于壶中,却是没有注意到,唐依依有意无意的瞥向无尘,眼中充满了好奇和柔光。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无尘不经意间迎向了唐依依的目光,那双黑眸明澈透亮,胜似那一眼观底的镜湖,接着,无尘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这一笑,惹得唐依依好似雷击,顿感一阵酥软,险些将手中酒瓶摔落桌上。 侧目,无尘看向莫无忧,双手合十,颌首致礼。 “哦?莫檀越此话何解?”无尘此言一出,莫无忧有些措手不及,他猛然抬头看了眼熟视无睹的薛宇,却没有回答无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师,你认得我?” 无尘道一声佛号,富有深意的看了眼莫无忧,旋即徐徐说道:“九年前,大内皇室珍宝阁翠玉观音,在锦衣卫重重把守下不翼而飞;八年前,少林寺藏经阁达摩祖师亲笔羊皮手稿,在达摩院十六高手的眼皮下消失不见;六年前,梁国首富徐旺家中私藏夜明珠不胫而走;四年前,大梁名将戴思远家中一幅周昉的《扑蝶图》不知所踪;两年前,藩王朱友雍御赐饰物金玉满堂被偷天换日,成为一堆黄土。这些响彻江湖的奇案本是天各一方,且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他们都有共通的一点,现场留下了同一张纸条,上写‘盗神莫无忧,借宝。’” 无尘对于莫无忧的事迹如数家珍,好似这些事件他都亲临现场,在场众人除了莫无忧目瞪口呆之外,皆不以为然,好像这些事根本就不是莫无忧所做一般,倒也稀奇。 “这这这……一定是老虾米这个长舌妇,到处乱说!” 莫无忧不知是气急口舌打钝,还是酒过三巡变得神智不清,竟一时有些说得不太利索。 缓步二三,薛宇将手中酒壶徐徐放置桌台,侧目看向骂骂咧咧的莫无忧,耸肩笑道:“我可没有到处说书……”,接着薛宇行至无尘身旁,收起脸上轻佻,转为正色道:“我今天去了趟无名寺,被你的几位师叔好生照顾了一番。” “阿弥陀佛,想必薛檀越定是做了梁上君子吧。”无尘却也没有惊讶,反倒一阵释然的笑意挂在脸上。 无尘此言一出,莫无忧的眼睛睁得斗大,仿道看鬼怪一样看向无尘,这人如此料事如神,好似今天,他就在自己和薛宇的身旁一般。 “没错,我和老莫一样,没有走正门的习惯。”薛宇把玩着手中纸扇,一脸嬉笑的看向无尘。 “阿弥陀佛,小僧劝薛檀越改了这个习惯,且不说别处,无名寺供奉诸佛,享凡尘香火,迎四方信徒,乃虔诚礼佛之地,倘若薛檀越大大方方从正门而入,想必众位师叔定不会怠慢了薛檀越和莫檀越。” 无尘循循善诱,企盼薛宇听他劝诫,做一位善男信女,不过,无尘心底却知,薛宇不会改,因为他了解薛宇,更了解这个江湖,善男信女并不适合生存在江湖,特别是此间的乱世江湖。 “那可不一定,偶尔走走偏门,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货。” 薛宇当然就没有准备改掉这个“好习惯”,因为这个“好习惯”常常给他带来意外之喜,况且他从来就不是一位听劝的主儿,莫无忧给薛宇的外号“老虾米”,不单是以前的同年记忆,更多的是对薛宇性格的调侃——和老虾米一样又臭又硬。 “比如呢?”无尘问道。 “比如今天,我们见到了天心大师。” 薛宇此言一出,无尘的眼眸出现了一丝徜徉,虽然只有短短一息,可依旧被薛宇敏锐捕捉,即使他有些微醺,但薛宇对于自己的眼睛不论何时都拥有绝对的自信。 无尘的波动稍纵即逝,他依旧如水,仿道脱离这个世间,无欲无求,但他毕竟是人,只要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无尘知道,薛宇也知道,但此刻,无尘并不打算敞开心扉,因此他并未正面回答薛宇,而是抬头看了眼夜空,默不作声。 薛宇自然看出无尘和天心大师之间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但很凑巧,薛宇也并不打算今晚和无尘开怀畅聊,因为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无尘帮忙,而且这个忙,只有无尘能够相助。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嘛?”薛宇开门见山的说道。 “那要看你的诚意了。”无尘回道。 “难怪佛经常写心诚则灵。” 薛宇笑着,从怀间拿出一枝白色梅花,也不知他从何处寻来。 无尘接过白梅,清嗅淡香,旋即也从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玉佩,递在薛宇手中,薛宇接过此物,惊咦一声,此玉入手如羊脂,温润光滑,玉佩之上雕刻着一只形单影只的白鹤,虽栩栩如生,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孤单之感。 “你的逍遥扇,怕是只有此等扇坠才能相配吧。” 盗神莫无忧可是识货之人,虽然伶仃大醉,但见到这枚扇坠,登时眼放精光。 就连不懂行的唐依依亦是赞叹不已。 等薛宇再抬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无尘早已不知所踪,连带着湖中停泊的一叶扁舟亦不知去向。 绝僧无尘的离去,惹得众人有些意犹未尽,这本就是一个无趣的尘世,却难得有位如此有趣之人,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而绝僧无尘也并不喝酒吃肉。 目送绝僧无尘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莫无忧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薛宇如此笃爱这个和尚,因为莫无忧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奇妙之人。 “这么一朵花就能换如此美玉?”莫无忧怪叫一声。 “他很喜欢梅花。”薛宇望着无尘消失的方向笑着。 “真是个怪人。”莫无忧说道。 “我的朋友不都是怪人吗?”薛宇笑道。 “也对。”莫无忧颇为赞同的点着头。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莫无忧拿着酒壶猛灌一口,歪着头问道。 薛宇摇了摇手中纸扇,小心翼翼的挂上无尘赠予的扇坠,笑眼吟吟的说道:“接下来,就要看看这次请我们来管闲事的朋友会有何发现了。” 第十二章 六扇门 翌日,清晨。 一缕阳光,倾洒在神州大地之上,普照万物,当然,也照耀在薛宇昏睡的脸上。 感受到温润的阳光,薛宇呓语一声,旋即缓缓睁开眼睛,竟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袭薄如蝉翼的帐幔,随风轻摇,如若置身梦境一般。 侧身,薛宇发现身下的床榻柔软无比,即使那大内皇宫精工巧匠缝制的绫罗绸缎铺于身下,怕也是比之不及。 起身,拨开帐幔,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薛宇识得那是南海沉香木所独有的香气。 床榻边朝前几步便是木窗,透过此窗,街道景色一览无余。 周围的一切,无不在述说着这是一家颇具品味的客栈,而这样的客栈,汴州内独有一家。 “我,我怎么会在云来客栈?” 薛宇轻揉双眼,有些迷茫的呢喃着,却不想,自己话音未落,客房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位端着木盘、青春洋溢的少女映入眼帘。 “依依?” 揉着稀松睡眼,薛宇似乎对于少女的出现颇为意外。 少女轻笑一声,跳步进入厢房,对薛宇的茫然轻唤充耳不闻,又亦或是早就习惯了薛宇这般断片失忆的清晨,少女将托盘上的一碗白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看着薛宇,嘤嘤笑道:“薛大哥,饿了吧,来,尝尝我熬得杏花粥。” 薛宇浅步二三,行至桌前,不假思索的端起白粥,拿着碗旁的白瓷汤匙,开始细细品着,他知道唐依依的厨艺,但是此刻美食好像只能满足薛宇的味蕾,却无法填补他心中的疑惑。 “我怎么会在这里?”薛宇问道。 “薛大哥,你忘啦,是你昨晚带我来的呀?”唐依依乖巧的坐在一旁,惦着脚尖,嘻嘻的笑着。 “我?”薛宇惊呼一声,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当时拉都拉不住你。”唐依依嘟着嘴,好似在埋怨着薛宇。 “老莫呢?”薛宇又问道。 “跑了。”唐依依回道。 “跑了?”话语刚落,薛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着努力回想昨晚推杯换盏之间,他仿道说过要去见那位请他帮忙的朋友。 一位来自六扇门的朋友。 想及此处,薛宇恍然大悟,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呢喃道:“哎,就算是偷界的传奇,但依然还是个小偷啊。” 茅塞顿开之后,薛宇似是重新唤起食客之心,品着开始变得滋味无穷的白粥,接着忽的想起什么,富有深意的看向一旁的唐依依,问道:“待会我要去见一位老朋友,你想去么?” “那里好玩儿么?”薛宇这句话好似有着魔力一般,让本来有些百无聊赖的唐依依顿时来了精神。 但薛宇却立刻泼了冷水,摇了摇头回道:“不好玩。” “为什么不好玩?” 唐依依有些费解,因为在她看来,薛宇从来不去碰不好玩的事情,所以,江湖上才会有那么多有意思的故事伴随着薛宇的名号传遍武林。 “因为那里的‘死人’是天下最多的。”薛宇眉梢一挑,故意压低声音,似有些故弄玄虚。 唐依依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虽然现在初涉江湖,但却远未领略过血雨腥风,更别说冷冰冰的尸体,旋即唐依依果不其然想要避开薛宇的话题,但却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探头探脑的小声问道:“‘死人’最多?比城外的乱葬岗还要多?” “有过之而无不及。”薛宇将手中白瓷碗举起,喝下最后一口粥,旋即啧啧称奇,也不知是夸这碗粥,还是在回答唐依依的问题。 “嗯......那我还是去找找莫大哥吧。”唐依依终究是个姑娘,最后打了退堂鼓。 不过,就在唐依依的话音刚落,薛宇还想调侃她一番之时,门外悠悠传来一道温软之音。 “请问薛先生在么?” 薛宇闻声回首,只见半开门外,一女一袭红衣飒飒,颀长身姿曼曼立于门外。腰间环佩、斜挎一把玄色绣春刀,一缕马尾墨发在微风中轻扬。细细看去,此女肌肤皓白如雪,五官精致,腰背挺立,英姿飒飒,虽是习武之人却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 识得来者的服饰,薛宇眉角一挑,暗叹一声好美,旋即缓缓起身,拱手以礼,言道:“在下薛宇,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六扇门幽兰,奉命恭迎薛先生。”此女抱拳回礼,并无多余的动作,也无多余的表情。 闻言,薛宇眼角一挑,似乎有些始料未及,旋即他疑惑的看向此女,问道:“黄雀呢?” “黄大人几天前收到密报,外出办案了。”幽兰回答的十分平静,似乎她早就知道薛宇会这么问,当然,她也如实回答,并未有所欺瞒。 “这个黄雀!” 薛宇展颜一笑,总算知道这位名叫幽兰的女官差为何会登门拜访,黄雀不愧为六扇门内出类拔萃的捕头,他知道薛宇的脾气,更知道薛宇的嗜好,他这雇主若是不在,薛宇必然溜之大吉,但若让这位薛榜眼久等,却也有些失了六扇门的礼数,如此,唯有美人相约,方才能让薛宇不辞万难,全力以赴。 片刻后。 看着这位时常针砭时弊,口中说着“天下吏人,素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的薛大侠,毫不犹豫的与这位女官差扬长而去,唐依依无奈一笑,当真应了那句老话——英雄难过美人关。 但这位自称幽兰的女人确实很美,第一眼,就连唐依依都沦陷在幽兰那种独特的气质之中,那是一种女子少有的英气,难怪薛宇会如痴如醉,没有丝毫怨言,走时,甚至都没有和唐依依道别。 拨弄着肩旁秀发,唐依依在空荡的厢房内喃喃自语:“嗯......薛大哥去办案,莫大哥又不知去向,无聊……真是无聊......” 嘟着小嘴,唐依依显然有些不满,她此次逃出唐门,为的就是见识那充满神奇故事的江湖,却不曾想,每次薛宇和莫无忧要么不知所踪,要么去些风花雪月之所,全然无法让她体会那心驰神往的江湖。 蓦地,唐依依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人,原本百无聊赖的面庞霎时笑容满面,转眼间,薛宇的厢房略过一阵轻风。 门未开,屋内无人,窗微摇动。 ……………………………………………………………………………………………………………………………………………………………………………………………………………… 酉时三刻。 云来客栈外。 街道两旁,商贾繁忙,有的店家已挂起笼灯二三,而有的则是招呼伙计,树起几扇门板准备打烊,初春的夜幕总是来的快些,但无碍稍纵即逝的夕阳给眼前这片大梁都城增添几分诗意。 行走在街道,薛宇和幽兰的身前身后是一张张充满世间百态的梁人脸庞,这些人十分忙碌,有忙着夜色之前清货的摊贩,有行色匆匆的旅人,有从私塾放学归来的孩童,虽然这些梁人的身份各不相同,但却意外的拥有同样的动作——避让。 准确的说,是给幽兰让道。 这些梁人皆是平头百姓,自是不敢招惹官差,而且还是六扇门的官差,虽然幽兰是女儿之身,但这些百姓却不是傻子,因为他们知道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狠辣。 特别还是一位来自六扇门的女人。 所以这一路,薛宇走的十分轻松,这让他有些不适应,若是莫无忧在此,定会笑骂薛宇是个“贱骨头”,但可惜,莫无忧此行不会出现在薛宇身边,因为他是个贼,而且是位不会傻到自投罗网的贼。 六扇门。 坐落在汴州西南。 整个府衙之外戒备森严,偶有三五成群的衙役巡逻四周,警惕观察着街道两侧,他们的身后乃是此处唯一的出入口——一座高约三丈,黑砖黑瓦黑墙面的建筑物。 此建筑三开间,门口放置一对怒目而视的六尺石狮,每间各安两扇黑漆玄铁门,上饰有一对狰狞辅兽,兽口含有一枚金漆铜环,四周一共九枚碗大铜钉,总共有六扇。 六扇门之名,得此而来。 六扇门隶属于刑部,汇聚大梁境内的精兵强将,以缉拿朝廷要犯和江湖恶徒为己任,且为了获取及时的情报,六扇门也免不了与各种江湖门派有着一些利益勾兑,长此以往,使得六扇门在朝廷和江湖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而江湖中有身份的人犯案只要不上动天庭,也都可以从轻发落,甚至不了了之。 当然,没有绝对的实力,六扇门也绝无可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六扇门成立之初便在江湖上广发英雄贴,收揽人才,精壮队伍,而且还私设秘密基地,训练新锐少年,作为日后六扇门的“鹰犬”。 而薛宇,因为其才能出众,又在江湖上广富盛名,同时又是朝廷榜眼出身,出入六扇门此等禁地,并不算什么难事,也正因为此等特殊的身份,名捕黄雀时常会寻薛宇来处理一些光怪陆离的奇案,薛宇也乐得相助,因为江湖上有趣的事儿,从来不会少了他的身影。 此间,薛宇正端坐在六扇门的大堂之内,品着算不上良品的茶水,扫视着面前来去匆匆的六扇门官差,有些官差识得薛宇,会报之以微笑,但绝无寒暄,因为他们的职责便是与时间赛跑,马虎不得。 稍许,幽兰带着一阵香风缓步走来,怀中抱着一摞卷宗,总共有三。 薛宇接过这些还残留着淡淡香气的档案,带着一丝浅浅微笑,一边翻看着其中文字,一边低声问道:“这次案件的第三位死者是谁?” “半衣山庄的管家——刘大富。” 第十三章 魇面刺客 “半衣山庄的刘大富?” 薛宇重复着幽兰的话语,脸上的笑容顿收,迅速换作一抹凝重,他早已料想到这会是一桩连环杀人案,但这杀手居然会动半衣山庄的人,却让薛宇有些始料未及。 半衣山庄的名头自不必多说,武林中的一方巨擘,享誉数十载的一代名门,从余青州的父辈开始,便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而余青州无疑是半衣山庄两代人之中的天之骄子。 十岁,修习半衣山庄绝学——问剑,仅仅半年时间,余青州进步神速,无人可及,连授予武学的教头都自愧不如,匆匆请辞,自称已无再教之力。同年,以一招“问心无愧”将当时受邀前来半衣山庄的昆仑大弟子云中鹤一击挫败,登时名声大噪,江湖上无人不知这位不世出的神童。 其后十年,二十岁的余青州接过半衣山庄的大旗,统领一方,并受邀参加四年一度的华山论剑,路途其间,余青州观天地风景、人间百态,感悟问剑第二式,一招“无问西东”力挫华山论剑与会的几大高手,成为当世无愧的天下第一剑,而剑皇沐春风又无故缺席这场武林盛会,自此半衣山庄力压剑神小筑,成为天下第一剑庄! 再十年,半衣山庄上门挑战之人无数,而剑皇沐春风不知何故,从江湖上销声匿迹许久,甚至那剑神小筑亦是门可罗雀,其内家丁纷纷收拾细软另谋出路,唯有几位年过天命之龄的老者留守。 但薛宇却知道沐春风还会回来,虽然他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何日,可是薛宇心中就有这样一股执念,莫无忧亦是如此认定。 这十年的最后两年,余青州虽未尝败绩,但无止境的挑战让他厌倦江湖纷争,加之有感自身武学缓步不前,遂他决定闭关修炼,半衣山庄至此谢绝拜访,但江湖人和江湖事,却不是一句话便可推诿,余青州的突然闭关,让一些好事之徒看到了可乘之机。 随即这帮江湖上的好战者开始四处鼓动造势,一些因自身武艺本无机会前去半衣山庄之人纷纷加入这只队伍之中,包括妒忌半衣山庄名号的一些所谓名门正派,此番讨伐大军的声势颇为浩大,而半衣山庄此间又无人坐镇,因此,讨伐大军势如破竹,半衣山庄内的家丁们根本无力对抗。 就在半衣山庄岌岌可危之际,一道惊雷划破天际,余青州忽然破关而出,一招问剑第三式——“以心问心”,大破来敌,来犯之人纷纷抱头鼠窜,至此之后,江湖再无寻衅滋事之人来犯半衣山庄,也再无江湖人胆敢借挑战余青州之机一战成名,因为那一天,没人看清余青州的那一招,看清的人都死了,没看清的非死即伤,余青州从那日起成为武林神话,而他亦是从那天起鲜有露面,不闻江湖之事,那半衣山庄渐渐成为江湖人口中讳莫如深的地方,只留下无数传奇故事在坊间流传。 薛宇自是知道这半衣山庄的故事,幽兰身为六扇门官差,又是黄雀指派协助薛宇办案之人,自然更是清楚其中原委,而薛宇料想,那位神秘的杀手定然也是知晓这半衣山庄的来历,却为何依旧敢对半衣山庄之人动手呢? “难道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薛宇忽然灵光一闪,却又摇头否认,如果这个杀人者认为自己的实力能够高过余青州,那也未免太过自信了,而这样盲目自信之人绝无可能拥有如此缜密的作案手法。 这便陷入了一种死结当中。 手法高端,又不畏强权,这难道还是个劫富济贫的“侠士”不成? 薛宇百思不得其解,旋即将手中的三份卷宗合起来,放在身旁木桌之上,左手轻揉自己的太阳穴,看向一旁神色冷艳的幽兰,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幽大人接手此案多久了?” “三天。” 幽兰并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之人,所以她选择了如实回答,虽然这个答案有可能会让薛宇贻笑大方,但她依然选择如此。 闻言,薛宇眼眉一挑,颇为玩味的看向幽兰,他没有想到这位女官差全然没有六扇门的一些习气在身,并不世故,也并不圆滑,是位率真的女子,他忽然明白了为何黄雀会派她协助自己,他也开始有些享受黄雀这份独特的礼物。 “无碍无碍,只要用心,三天足够了解此桩悬案。”薛宇含笑看着幽兰,既无揶揄也无怨言,反倒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 这让幽兰颇为意外,不过,身为六扇门之内为数不多的女官差,她的好胜心自是非比寻常,她很快看出薛宇眼中的一丝怜悯,虽然这是幽兰的过分解读,但她的自尊心却使她无法容忍任何的轻视,旋即还未等薛宇开口,幽兰便先声夺人。 “癸未年腊月初八,辰时五刻,汴州三里外的城郊鱼塘发现一具男尸,为城南通宝钱庄的掌柜,名叫李富贵,死者的全身无碍,唯有咽喉处一寸短痕,显然是被高手一招封喉,仵作判定具体的死亡时间为丑时三刻至五刻之间,现场未有脚印,死者身上亦无其他线索。” “癸未年腊月十二,卯时三刻,城外官道旁发现一具女尸,死者身份为怡红楼的妓女翠莲,死因和李富贵如出一辙,死亡时间应该在寅时六刻左右。” “癸未年腊月十八,今日凌晨,卯时一刻,城外桦树林,一巡山衙役发现死者刘大富,且偶遇行凶当场,并发现行凶者体态样貌和所用兵器。” 当幽兰说到此处时,薛宇忽然举手示意停止,旋即问道:“什么兵器?” “剑。”幽兰回道。 “长剑还是短剑?”薛宇又问道。 “长剑。”幽兰说道。 “行凶者体态如何?有没有看到相貌几何?”薛宇追问道。 “行凶者高七尺左右,右手持剑,身着黑色练服,面带不知名的鬼面,杀人一击致命,且未杀那位巡山衙役灭口,说明他的目标很明确,绝不滥杀一人,黄大人称其为魇面刺客。”幽兰一边说着,一边向薛宇指着卷宗的扉页和侧面,赫然五个大字——魇面刺客案。 薛宇转身又将卷宗拿起,这才注意到,黄雀居然给这个案子还起了这么古怪的名字,不由得笑叹这位六扇门名捕的恶趣味。 再反观幽兰的表现,着实让薛宇眼前一亮,她不但对卷宗内的信息所知甚详、分毫不差,而且加之自己的断案理解,薛宇心中惊叹之余,更是多了一丝钦佩,不过此间薛宇脑中的疑惑实在太多,他顾不得怜香惜玉,旋即再次发问。 “据我所知,这刘大富好像很少外出,就算是采办之事,也完全可以交由外勤人员,为何非要亲自出门督办呢?” 这是薛宇想到的第一个疑问,也是最大的疑问,凶手作案地点的问题暂且不说,但为何刘大富会做出这般多此一举之事,实在值得深思。 “会不会……是因为某件事情过于特殊,必须由他亲自操办,交给下人他不放心,又或者……”幽兰忽然欲言又止,因为她脑中有个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 薛宇自是看出幽兰的顾虑,旋即鼓励道:“但说无妨!” “这刘大富会不会与凶手是相识之人?”幽兰若有所思道。 此语一出,薛宇茅塞顿开,一把拉住幽兰的手,朝着门外飞奔,心急如焚道:“快带我去见那个巡山衙役!再晚就来不及了!” ……………………………………………………………………………………………………………………………………………………………………………………………………………… 汴州以北。 一座废弃的宅院外。 数十名官差查访此地,路人无不四下逃避,因为他们认得这些官差是六扇门的捕快。 但这世上往往不缺少大胆之人,即便是六扇门的重案之地,却依旧远处围观。 一丈外,一处树荫下,两个人影隐没其间,正是闻讯赶来的鬼金羊和鬼影。 “怎么回事?”望着里里外外被围个水泄不通的据点,鬼金羊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先前鬼金羊也想过此次据点被发现肯定是有人泄密,但他却没想过,连六扇门的人都被牵连进来,这是鬼金羊所始料未及的。 “还有一个备用据点呢?”鬼金羊问道。 “堂主的意思是?”鬼影反问。 “那个据点你有没有查看过?”鬼金羊若有所指。 “那个据点今天辰时还和属下联系过,应该无碍……”鬼影当即顿悟鬼金羊之意,赶忙回道。 “应该?我们的三个据点如此隐蔽,而且各自都没有相互联系,怎么会同时暴露?你难道没有想过?”鬼金羊的语气之中充满怒意。 “堂主的意思是……难道有内鬼?”鬼影明白鬼金羊话中所意,惊呼道。 “问题恐怕远远不止如此!”鬼金羊强忍怒火,怒视前方人流攒动的六扇门官差。 “会是翼火蛇吗?”鬼影又问。 “不太可能,虽然本座和翼火蛇芥蒂较深,但毕竟同属朱雀宫,如果真是她所为,必定难逃一死,况且此次任务如此重大,量她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宫主作对。”虽然鬼金羊和翼火蛇之间争斗已久,但毕竟是对手,相互之间的了解远超他人,所以鬼金羊当即排除了这种可能。 “难道是玄武宫的人?”鬼影似是想到了什么。 “有可能!”这一次,鬼金羊没有否认。 “堂主,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鬼影问道。 估量着已无可能再探这眼前的据点,鬼金羊的眼中略过一丝阴毒,回道:“看来,这次是要本座亲自会会他们了。” 第十四章 阴谋 戌时三刻,汴州皇城附近。 初雪刚融,冷冽的空气,让人不经瑟瑟发抖。 城内街道两侧间的积雪还未融化,树木之间、屋檐之边,偶有二三珠水从冰柱上滴落在地面之上,一切都是那般的祥和,宁静。与这战乱纷争、饿殍遍野的时代似是有些格格不入。 皇城外一里。 汴州城东。 将军府。 此乃后梁大将张汉杰的府邸。 张汉杰,清河人,后梁名将张归霸之子,此人身高八尺,天生神力,善舞铁重之器,虽然朝堂之上,地位无法逾越“铁枪”王彦章,但平日里八面玲珑,且又是德妃的胞弟,因此甚得梁帝信任,被委派统领禁军二十万人。 但,气数已尽的大梁,如今只是回光返照之期,而身在其中的张汉杰自是不能幸免,当然他眼下也不会去想那国破家亡后的事情,因为他早已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 将军府,张汉杰的房中,此间满园春色。 帷幔之间,两位曼妙女子如若安静的小猫,依偎在张汉杰的左右两侧。 这两位女子皆是妖艳相貌,唇红齿白,肤若羊脂,胸前薄若蝉翼的肚兜将二人妖娆身形勾勒的一览无余。 很难想象堂堂后梁大将,亦是这般骄奢意淫之人。 但张汉杰却全无思想桎梏,他乐在其中,怡然自得,全无一丝羞耻之心,也全然不会心系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百姓,他乐得当一位快活王,但今晚,却有人不会同意。 一阵清风拂过,屋内的窗户不知何时被吹了开来,两女其一伸了一个慵散的懒腰,迷人的胴体尽收眼底,她先是亲吻张汉杰的胸脯,旋即披着通透的纱衣慢慢从床榻之上走下。 来到窗前,月光如同泉水一般,流淌在女子的身体上,她的肌肤茭白如玉,连那月光都为之黯淡了些许。 女子媚眼看了看窗外,四下无风,窗边浮雪依旧,她柳眉微蹙,似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也无暇多想,便去轻轻合上木窗。 忽的,又一阵微风略过,这一次,那女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眸之际,蓦地看到身后,不知何时,房中的木椅上,一名带着恶鬼面具的男子正端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自己。 女子先是一惊,旋即恐惧弥漫全身,就当她的尖叫声刚刚出口之际,鬼面男子手中长剑却早已洞穿女子的咽喉,随后此女便倒在血泊之中,泯灭无声。 鬼面男子缓缓的将长剑拔出,眼中毫无情感,他的手很稳,为的是不让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这是一名残忍的杀手! 而且手法相当的老辣! 这一切发生之快,不过短短数息之间。 张汉杰透过帷幔看到了一切,却无力回天,因为他根本就来不及出手。 心知此刻自己手无寸铁,张汉杰虽常年贪图享乐,但毕竟征战过沙场,灵光一动,赶忙一个翻身,想要冲出帷幔,却不料刚迈出几步,便被一抹突如其来的剑气所阻,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 床上的另一位女子见状早已花容失色,来者的鬼面,姐妹的惨死,让她先是哑口无言,怔怔了半响,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发疯一样歇斯底里的吼出:“有......刺......” “刺”字还未落下,一柄长剑已然挑破了她的美颈,随后此女倒在床上,嘴里咕噜噜了一阵,便香消玉损。 这一切完全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瘫坐在地、强突失败的张汉杰,刚欲呼唤侍卫救驾,只见那名鬼面男子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那柄杀了两人的长剑干净如初,未染分毫血渍,此刻这柄长剑直抵张汉杰的咽喉,想要试试第三个人能否染上哪怕一丝的血痕。 “张将军,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鬼面男子手中的长剑犹如鬼魅一般,在张汉杰的颈上散发出摄人的气息。 “你若是杀了我,你也别想全身而退。”虽然张汉杰被敌所缚,但他毕竟是后梁大将,即便委身如此,他依然有叫嚣的资本。 闻言,鬼面男子不但没有一丝胆怯,反而轻笑了三声。 “你可以出去看看。”鬼面男子竟然收回手中长剑,顺势将张汉杰拎起向外一推。 这一推,力道刚好,张汉杰不偏不倚,正好撞开了房门,跌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当张汉杰吃力的抬起头,看着眼前偌大的庭院之时,先前的那份气定神闲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骇然。 “这......这怎么可能!!!” 月虽已西沉,但,朦胧的月光却能依稀照亮庭院内的一切。 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散落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战斗之惨烈可想而知,可怕的是,刚刚他竟然没有一丝察觉,张汉杰细思极恐,一抹冷汗不禁从他的额头缓缓滑落,他明白这一切必然出自那鬼面男子之手,他也自然看出,这些侍卫都是在一瞬间被削颅断骨。 “张将军,让这些侍卫保护您的安全,是不是有些儿戏了?”鬼面男子坐在木椅上,轻抚长剑道。 眼见往昔自己的亲密手足这般惨死,张汉杰毕竟也是热血男儿,绝非无情之人,这些侍卫当中不乏一些曾为他舍生忘死的心腹大将,想及此处,张汉杰霎时怒不可遏,不知哪来的气力,登时捡起地上一把散落的长刀,朝着鬼面男子疯狂冲去。 “我杀了你!!!” 夜空,一片乌云飘来,遮挡了月光,而当乌云飘过,月光再次出现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只见张汉杰身体不停的颤抖,瘫坐在房门前的门槛处,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刀早已被拦腰斩断。 而那位鬼面男子依旧坐在房中木椅之上,悠闲的把玩着手中长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张将军,我要是你,就会乖乖的坐在那里。”瞥了一眼早已是失魂落魄的张汉杰,鬼面男子用长剑挑起一杯桌上的茶杯,顺势朝着张汉杰掷去。 茶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张汉杰的面前,期间,一滴茶水也没有洒落,鬼面男子武艺之高,内力之雄厚,在江湖上怕是屈指可数。 看着眼前的茶水,张汉杰早已失了魂魄,呆若木鸡一般,用战抖的双手缓缓地拿起茶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喝完这温润的茶水之后,张汉杰的心情平复了些许,恢复了一丝神智。 此时的他也明白,面前的人若是真想要杀他,根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他手中的长剑一挥,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何必等到现在?因此,张汉杰极力控制还在发抖的自己,看向鬼面男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鬼面男子没有说什么,甚至似乎早就料想到张汉杰会有此一问,旋即从怀中拿出一枚金色的小牌。 这枚小牌通体金色,做工精细,甚是玲珑,牌子的正面乃是古体的“九天”二字,而背面则是一张二十八星宿的星图。 “你是......”凝视着面前的金色小牌,似是想起了什么,张汉杰一脸骇然。 “我想,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将手中的金色小牌收回,鬼面男子说道。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张汉杰再次变得慌乱起来。 “这一切对你而言很简单。”鬼面男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将那个老家伙引出来,杀了他,然后......给我找一本书。” 鬼面男子此言一出,张汉杰的眼瞳紧收,身上汗如雨下,他知道鬼面男子口中的老家伙意指何人,他也知道如果杀了此人,自己在大梁的前程将再无阻碍,但是他却从未这么做过,因为他没实力,更没机会,可是眼下,他已别无选择。 “放心,我会暗中帮你的。”鬼面男子似是看出张汉杰的顾虑,低吟一声道。 鬼面男子的话语就好像定心丸一般,让张汉杰不再犹豫,使他终于痛下决心,但,当他回神之时,眼前房屋内哪还有什么鬼面男子。 张汉杰登时惊出一声冷汗,跌跌撞撞的走向鬼面男子刚刚所在之地,却意外瞥见一份卷轴安然摆放在桌上。 凝神片刻,张汉杰小心翼翼的展开卷轴,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便让他立刻精神一振,上有赫然五个大字——开国侯府图。 ……………………………………………………………………………………………………………………………………………………………………………………………………………… 汴州城外。 桦树林。 此间,两道身影极速穿梭于树林之间,所经之处、落叶缤纷,直至来到一座破败的木屋前,二人才稳住身形,露出本尊。 正是前来探案的幽兰和薛宇二人。 “这就是那巡山衙役的住所?” 薛宇撇头看向幽兰,他喜欢这样看着幽兰,因为这位大美人儿实属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女子,不过好在薛宇并非贪图美色的放荡之人,再者,找位官差做美眷,薛宇自问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莫无忧了。 “没错,刘全独身多年,既无家室、又无好友,亲戚大多死于战乱,唯有其母留守老家,能被派来这么孤僻的地方守山,府衙的那些酒囊饭袋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幽兰的话语略带嘲讽,似乎与那汴州府尹的人有些过节,幽兰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还问等她开口,薛宇已经推开半掩木门,踏入木屋之内。 幽兰对于薛宇如此冒失的举动颇有微词,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紧跟薛宇后脚迈入木屋,警惕的看着四下布满灰尘的摆设,而薛宇则没有这么多顾忌,快速穿梭在几束透窗而入的光线中,蜻蜓点水般检查着每一个物件。 但,下一刻,薛宇再无如此轻松的心情翻看周遭的边边角角,因为幽兰的一句话,因为幽兰手中的东西。 “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回家了。” 幽兰拿起桌上还留有余温的人皮面具,神情凝重的看向薛宇。 第十五章 唐笑 陋室。 昏灯。 一匹矮脚马静静的站在窗边,发着低沉的闷声,呼着一缕缕的白气。 窗外月明星稀,但这寒冬腊月,即便是最风骚的文人雅士,也不会值此之际,赏月赋诗。 因为天地寒冷,人心更冷。 忽的。 陋室内传来一阵笑声,响彻四周荒野。 似苦笑,似狂笑,似耻笑,似冷笑,似是世间一切的笑声,都含在这一笑之中。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却在此间,真实的发生了。 因为他是唐笑。 唐门的现任掌舵,唐依依的爷爷。 像他这样一个人。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更不应该笑得如此夸张。 他已深入简出很多年,鲜问江湖之事,却为何会在这数九隆冬,出现在这样一间简陋的土房里? 这确实是一间破陋的房子,没有任何一样摆设能够证明,有人可以长居于此。 即使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贱民,也不屑于住在这样一间四处碗大窟窿,雷雨不遮,风雪呼啸的房子。 但现实总是出人意料。 这里确实有人居住,而且待了不少时日,此人并非疯子,因为疯子无法请来唐门的掌门前来做客。 而他身上的衣着,就像他住的地方一样。 简单而褴褛。 他的待客之道,一杯冰冷的清水,一盏昏灯,仅此而已。 依旧简单而褴褛。 但唐笑似乎并不介意,而这陋室的主人也根本没想过尽地主之谊。 这陋室内唯一惹眼的,便是此人脸上的鬼面。 这是一副十分特殊的鬼面,面具上画有一张似魔似怪的面孔,既不是民间传说的妖魔鬼怪,更不是偏远山寨口口相传的山间精灵,似乎这张面孔,就是平白无故从《异怪志》里跑出的魑魅魍魉,面目狰狞,且又栩栩如生,让人一目难忘。 这鬼面的材质极为特殊,非木质,亦非石质,好像是某种巨大的兽骨雕琢、绘制而成,它完全遮蔽面部,甚至说以一种半包裹的形式将此人的头颅藏于其内。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如此昏暗的土房之内,他依旧没有打算将鬼面摘除,好像他本来的面孔就是如此,理所应当。 陋室内,另一奇怪之处,便是这破陋不堪的土墙之上居然挂着一柄清新脱俗的细软长剑。 此剑长约三尺六寸,通体银白,净重五斤七两,似乎应是女者随身佩剑,却不知为何会落入这鬼面男子之手。 “你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唐笑似笑非笑的看着鬼面男子,言语中好像在试探着什么。 “确实很享受。” 鬼面男子意兴阑珊的摆弄着桌上的瓦罐,里面好像养着什么东西,注意力全然不在唐笑身上,也不知他的回答是真若如此,还是敷衍了事。 “享受?你动了半衣山庄的人,还能继续享受?”唐笑的言语中充满着讥讽。 “江湖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安逸的人,不太适合江湖。” 鬼面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瓦罐蒙上红布蜂蜡,似乎有口无心,却又似看透了问题的本质。 鬼面男子的话语掷地有声,唐笑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他的脑海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火光,伴随着硝烟气味,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凄厉嘶吼。 他脸上那丝笑意很快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也突然变了。 变得说不出的凌厉,说不出的阴冷。 就像寒山巅上那万古不化的积雪,又像深渊寒潭内深不见底的死水。 这是唐笑不愿意回忆的当年,原本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却不曾想此时此刻再被唤醒。 他的眼中有仇恨,但他却没有责怪唤醒他的鬼面男子,因为这记忆,在这陋室之内不仅他一人独有。 月已西沉。 窗外隐隐听到远方传来三声更鼓。 唐笑看了眼身旁木桌上浮起一丝冰碴的清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从腰间拿出一支旱烟,白铜锅、乌木杆、翡翠嘴,玄色锦囊。 接着,唐笑一边将烟锅放入锦囊之中装满烟丝,一边从桌上拿起火折子,稍许,随着一阵青烟缓缓从唐笑的口鼻之中飘浮而出,他的眼神又恢复平静,看着鬼面男子,问道:“江湖?现在的江湖可不是你那时的江湖,而且你现在的动静,怕是不仅限于江湖吧?” 鬼面男子的面具在烟雾渐渐弥漫的陋室内时隐时现,好似真如冥界而来的幽魂,鬼面之下的他微微一笑,似是早已料到唐笑会这么问,旋即他不紧不慢的回道:“如果仅限江湖,就不会劳您出手了。” 唐笑冷哼一声,手中旱烟锅微微敲打身下的椅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接着,良久无语,随后唐笑又将烟锅装满烟丝,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拿起火折子点起,稍许,又一阵青烟袅袅升起,唐笑的声音再度在陋室内响起:“四张人皮面具,一盒暴雨梨花针,三瓶十香软筋散,就这些东西,想为她报仇,你能做到吗?这值得吗?” “我早就是个死人,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也许,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就算是值得。” 鬼面男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或者说,有些东西已然超越了他个人的安危,值得他付诸所有去追逐。 又是沉默,唐笑手中的烟锅青烟徐徐,却遮不住他脸上的担忧:“余青州已经来到汴州了。” “我知道。”鬼面男子回道,他明白,当他出手杀了刘大富的时候,就明白余青州会来,甚至余青州赶来的速度远不及他的预期。 “你现在的剑,能胜过他?”唐笑又问道。 “或许能,或许不能。”鬼面男子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会死的!”唐笑劝说,似是想要鬼面男子就此收手,他见过余青州的“问剑”,知道那剑法意味着什么。 “人本来就会死,或早或晚,我只想死而无憾。”鬼面男子出乎意料的坦然。 闻言,唐笑狠狠吐出一口浓烟,似是早就料想到会规劝无果,旋即拍案而起,撂下一句“随你,老子不管了!”便快步流星的走出这间陋室,没有丝毫与鬼面男子道别之意。 “谢谢。” 鬼面男子向前轻踏一步,看着唐笑的背影,只说了两个字。 “谢你妈个头!” 唐笑却不为所动,破口大骂后,牵着自己的矮脚马,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边月依旧,星依旧,寒夜依旧,荒野依旧。 唯留孤人,心难依旧。 ……………………………………………………………………………………………………………………………………………………………………………………………………………… 正卯。 破晓时分。 无名寺,山门外。 一阵阵悦耳的梵唱声从寺内传来,伴随着幽幽回荡的晨钟,悦人心脾,洗人尘埃。 此乃无名寺僧人的早课时间。 此刻,两名未参与早课的小沙弥正手持笤帚、簸箕和铁铲,清扫着山门周围的积雪。 “无尘师兄!早!” 忽然一道清新脱俗的身影悄悄落在山门前的台阶上,两位小沙弥忙得抬头,瞧见来者,颇有些兴奋的打着招呼。 无尘颔首,双手合十,礼貌性的道了一声早,便步履匆匆的走进山门之内,似是着急于某事。 那两位小沙弥自是不敢多问,无尘的名声,不仅在无名寺,在整个江湖都极富盛名,有人说无尘让无名寺名声大起,又有人说是无名寺让无尘平步青云,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无论是谁成就于谁,无名寺内的年幼一辈,对于无尘,是无不崇拜至极的。 因此,即便无尘消失了身影,那两位小沙弥依旧兴奋不已,津津乐道着刚刚无尘能和他们互道早安的片刻。 达摩院前。 无尘略显警惕的环视四周,见毫无一人,他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黠,旋即一反常态,嘿嘿一笑,闪身于一片树荫之中,手掌轻抚脸颊,接着一张人皮面具落在掌心。 斑驳的树影间,一张俏丽的面庞,伴着一丝顽皮的笑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正是“独闯江湖”的唐依依。 “这里就是无名寺啊。” 唐依依惊叹的望着周围层层叠叠的古刹隐楼,有着一种初涉江湖的兴奋和紧张。 无名寺,和少林寺齐名的武林圣地,此间,唐依依这位江湖虾米就身处其中,说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 “先去哪里玩呢?” 唐依依先是畅想一番,旋即警惕的看了眼四周,再次确认无人后,脚尖轻点地面,一连串的缥缈步法直指前方藏经阁。 不过,当她刚从树荫里窜出不过三步,一声佛号突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无名寺从不接待女客,唐檀越,请回吧。” 来者似是认识此人,虽是逐客令,但语气颇为温和。 “唐檀越?好难听的称呼,你叫我依依吧。” 唐依依回头一看,正是无尘,旋即眼中的欣喜又多了一分。 闻言,无尘轻笑,既没有说“檀越”之词,又无“依依”之言,只是问道:“你为何来此?” “因为我无事可做,无聊的很。”唐依依倒也说了实话。 “这里是参禅之所,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无尘回道。 “可是薛大哥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唐依依不依不饶,似乎她是这里盛情邀请的宾客,并无离去之意。 “薛檀越那是性情之语,长伴青灯古佛的僧侣,何来有趣之说?”无尘摇了摇头,矢口否认。 “那你......”唐依依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料无尘电光火石间已行至身旁,轻托她的臂膀,未触一寸肌肤,闪转腾挪间,不过稍许,唐依依已然身处无名寺外,而无尘却早已了去无痕。 “好......好厉害的轻功!” 唐依依反应过来之时,早已身处他地,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还有那仅仅化了几分的积雪,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但,这种敬意稍纵即逝,一抹古灵精怪的调皮神色霎时浮上唐依依的眉梢。 “嘿嘿,薛大哥果然没骗我,有趣,果然有趣。” 第十六章 黄雀 巳时四刻。 六扇门,架阁库。 此乃六扇门储藏文牍案卷之地,天下档案归集之所,丰富之最,让户部、刑部羡煞不已,争相与其共享档案,由此可见一斑。 此处占地五十顷,三年一造籍,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即便一些伪籍黑户,亦是难逃六扇门的法眼,只要是这世间留名之人,无所不有,无所不晓。 而这世间,人虽分三六九等,但在户籍上,六扇门却一视同仁,且只分两种,其一“五等簿”,主要记载户口资产和户者等第,其二“丁籍”,主要记载交纳丁身和负担徭役之事。这两种卷宗分布在此处九万九千九百一十八个木架上,木架高约一丈,宽二丈有三,单体分九档,每一档放置上百余卷宗。 这是六扇门为何能够让江湖人、乃至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缘由所在,巨细靡遗的户籍档案,行至何处的文蝶记录,犯徒根本无所遁形。 正因此等办案利器,这里成为了六扇门最为忙碌的地方,每一天,都有无数六扇门的捕快匆匆其间,翻看上百卷宗,为的就是与时间赛跑,缉拿真凶归案。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之事,比如销户或改籍,而这些人通常也很忙碌,毕竟此类背地勾当需掩人耳目,虽然风险极大,但没人会和金钱过不去。 黄雀,六扇门的名捕,当年凭借一己之力,侦破卫城稻花县的一桩灭门惨案,不但活捉真凶,而且捣毁其作案团伙,并连根拔起附近一座匪寨,缉拿山贼四十三人,一时黄雀声名显赫,从此稻花县的匪盗无不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后因其刑侦办案能力出众,连连升迁,直至破格提拔为六扇门的捕快,十年间屡破奇案,连梁帝都对其赞许有加,称之为国之栋梁、百姓之福。 声名远播让黄雀在六扇门威风八面,但人人信服,丝毫没有妒忌之心,因为这些六扇门的同僚知道,黄雀确是名副其实,甚至一些共事之人认为,他真正的才能远超业界评价。 不过此刻,业务能力卓越的黄雀却紧皱眉头,颇为不安的趴在架阁库的木桌上,陷入沉思,昨天早些时候,刚刚脱身另一宗奇怪案件的他,接到幽兰来报,说明了这几天她和薛宇的进展,并给出凶手的相关信息——“长剑,鬼脸面具,善于易容。” 当然,幽兰也将那位报案的巡山衙役失踪之事如实奉告。 “你的意思……这衙役很有可能是凶手假扮的?”黄雀问道。 “是的。”幽兰回道。 “但他为何故意透露出自己的身份?”黄雀有些费解,这等要案,再蠢得凶手也该明白六扇门必定会出动,而六扇门的实力,难道还需要一位犯徒来检验? “要不就是凶手设计的圈套,要不就是他在挑战权威。”幽兰柳眉微蹙,给出了她的见解。 黄雀侧目,满意点头,对于幽兰的解释颇为赞许,这位新人本就出自六扇门的秘密训练营,因为成绩优异,所以在尚未结业之际,便被派来跟随黄雀学习,而幽兰确实十分优秀,这一点黄雀感触颇深,特别在案件的思维脉络上,她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分析力和敏锐力,黄雀觉得她实在是一位天生的捕快。 再看案件,黄雀虽然有了幽兰的两个提示,但他并未急着判断,因为眼下的线索支离破碎,黄雀自问尚未抓住三个案件之间的关联点,自然也无法了解魇面刺客的真正意图,妄加揣测,只会让自己误入歧途,这是黄雀多年来断案的经验。 幽兰交待完毕,黄雀转身临走之际,她对于薛宇的探案能力提出质疑,认为他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神奇,且过于鲁莽,可是碍于公务,幽兰只在黄雀面前才敢说出此番言论。 黄雀听后哭笑不得,堂堂薛榜眼居然被六扇门一位初出茅庐的捕快认为虚有其名,这可是一件能让他津津乐道许久的笑谈,不过当幽兰最后转告薛宇的留言时,原本乐在其中的黄雀不禁破口大骂。 “云来客栈真不错,有事儿来找我,没事儿就过来把账结了。” 这是薛宇的原话。 幽兰一字不漏的转达,但薛宇那痞气十足的语调她没法儿学,也不屑于去学。 但黄雀知道那是何种语调,他甚至能够看见当时薛宇说话间那十分欠揍的模样。 “他大爷的……” 这是黄雀的原话。 不过幽兰没有给薛宇转达,因为她心里也实在认同黄雀这句话。 这家伙确实该骂。 但最后黄雀却依然给了幽兰三两银子,让她去给薛宇结了云来客栈的住宿费。 他明白,这位薛大爷还是要好生伺候着,而有些线索看来只能他亲自解决,比如这架阁库,薛宇是万万进不来的。 此间。 黄雀不断翻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卷宗,神情颇为焦虑,从昨日到现在,他已看了足足八个时辰,但依旧毫无头绪。 “王二麻,廿三岁,农民,家有五口,父亲王三,母亲田氏,妻子张氏,儿子王有贵,家产土寨一所,田产一亩,耕牛一头,共值三千钱。” “不是……” 黄雀翻看的是最近三年落户汴州的户籍,见此页内容,他摇了摇头,这已是他不知多少次自我否定了,但他远未放弃,又翻至下一页。 “钱正,廿九岁,商户,家有七口,父亲钱有为,母亲刘氏,正室柳氏,侧室赵氏,育有一儿钱大宝,一女钱佳佳,田产十亩,商铺二间,家产二座宅院,骏马二匹,商船一艘,共值廿三万两。” “唉……这也不是。”黄雀再度摇头,一位如此身价之人,也不可能作奸犯科,且还惹上江湖命案。 “夏溯源,三十岁,无业,无居,无田,原户籍蜀国秦岭,三年前造籍汴州。” 此页,寥寥数语,却让原本一筹莫展的黄雀陡然一振!他怔住半响,反复研读数遍,似乎看到了希望! “三年前......秦岭……长剑……魇面……” 黄雀不断念着眼前有效的几个字眼,再结合可能是凶手自己透露的线索,如此提炼的九个字让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他从未敢想的名字迅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剑神小筑!” 这个名字也许是线索寥寥的案情唯一的解释。 一个如鬼如魅的杀手,一个出招狠辣的杀手,一个胆敢公然挑衅半衣山庄的杀手。 他的身份只能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 那就是一个来自剑神小筑的杀手! “该死的。” 黄雀不禁脱口而出一声叫骂,如果凶手真是剑神小筑的人,那么,这个案子的难度远超他以往种种。 或许还会牵涉到消失已久的武林神话——剑皇沐春风。 他忽然觉得自己找来薛宇,实在是件明智之举。 “小张,快过来!” 这位“小张”乃是架阁库的主事,年纪三十有三,身材瘦弱,皮肤煞白,已在此处五年,每天的工作就是收拾和摆放各类卷宗。 此刻听闻黄雀的呼喊,他匆匆赶来,黄雀见他身影,道一声“劳驾了”,几个箭步,便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冲去。 这是黄雀的惯例,在六扇门内,也仅有几位捕头拥有这般“特权”。 那就是不用自己收拾卷宗。 黄雀的身影渐行渐远,这位主事却身形未动,待黄雀彻底离开架阁库,他原本唯唯诺诺的脸上,忽然变得有些阴郁,旋即他缓缓来到木桌前,看着摊开的卷宗停留在“夏溯源,叁拾岁,无业,无居,无田,原户籍秦岭,叁年前造籍汴州。” 接着这位主事并未言语,只是发出一阵得意冷笑,手掌轻抚卷面,顷刻间,这些文字犹如有了鲜活生命一般,四处蠕动,直至改头换面。 “夏溯源,三十岁,居汴州西道里,家有三口,木房一所,良田三亩,共值一万三千钱,于四月前乔居冀州,汴州户籍暂撤。” 而这位主事似乎并未打算收拾桌面,只是扫了眼四周,轻轻一推袖中露出的小半截卷宗,接着向架阁库大门的方向,迈步走去。 ……………………………………………………………………………………………………………………………………………………………………………………………………………… 云来客栈。 地字三号房。 黄雀带着新线索,一脸欣喜的破门而入,想要给薛宇一个“惊喜”,岂料屋内空无一人,这让他颇为意外。 “小二,小二呐!” 黄雀走出门外,朝着走廊大喊。 “黄大人,有何吩咐?” 不一会儿,一位肩搭长巾,手持抹布的小厮,带着一脸谄媚笑容,快步走来。 “这里面的人呐?” 小厮一听黄雀询问房客去向,笑容一收,面色登时煞白,以为是位要犯,当即不敢有丝毫怠慢,应声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并不认识里面的人,只是清早看到这位客官被三位军爷带走了,其他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军爷?是何长相?”黄雀先是一愣,旋即赶忙问道。 “都是一脸络腮胡子,黑脸,身高八尺有余。”小二如实相告,不敢有丝毫隐瞒。 “佩戴什么兵器?”黄雀又问。 “黑缨长枪。”小二想了想,回道。 闻言,黄雀眼神极为迷茫,似是始料未及,不禁自语道。 “黑缨长枪?薛宇怎么会被带到开国侯的府上?” 第十七章 大梁铁枪 王彦章。 大梁脊背,常年征战晋军,因战功赫赫,被梁帝封“开国侯”,并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珠宝无数,但王彦章婉言谢绝,并阐明现在山河未定,百姓疾苦,如此恩泽受之有愧,梁帝大为赞许,感叹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称王彦章心系天下,为国之栋梁,大梁之重器,最后梁帝化这些钱财为王彦章建造了一座“开国候”府,王彦章再难推脱,唯有物尽其用,设演武场在其中,训练皇城禁军精锐之师,以保汴州根基。 彼时,王彦章虽花甲之年,却风采依旧,善使一把黑缨长枪,沙场所向披靡,且深谙兵法,鲜尝败绩,晋军叫苦不迭,梁军士兵皆以身在王家军中为荣,因王家军以长枪阵为主,人人配备黑缨长枪,乃是大梁对外征战的标志。 如此赫赫军功,外加王彦章资历颇深,虽然大梁朝堂党同伐异、乱斗不休,但无人敢动“开国候”,那些忌惮王彦章威名功绩,敢怒不敢言的奸臣仵佞,自然包含了张汉杰一伙人,恨不得将王彦章除之而后快,根本无暇顾忌失去王彦章之后,大梁国破家亡、山河破败的结局。 当然,张汉杰的派系很快会美梦成真,只不过等待他们的并非荣华富贵和坦荡政途,而是万丈深渊! 此间。 薛宇坐在一座马车内,怡然自得,与车内三位不苟言笑的威严武官相比,有些格格不入,但薛宇却反倒来了兴致。 “三位军爷吃过了没?” 薛宇含笑一问,这似乎成了薛宇和陌生人套近乎的惯用手法,不过不知是不是这汴州的风水和薛宇相悖,这招屡试不爽的套路,继上次无名寺之后,再度失效。 三人不语,正襟危坐,直视前方。 薛宇遭此无视,低头惨然一笑,只用手中纸扇轻轻拍打自己的后颈,接着无话可说的他轻轻掀开车窗布帘,痴痴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薛宇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再去招惹那三名武官。 更何况,他识得这三人来历,也明白自己将要所见之人的意图,来到汴州半月,薛宇也正想拜访此人,所以顺水推舟,还乐得有人接送,如若不然,三位武官任凭武艺再高,想要留住“逍遥花少”薛宇,怕是痴人说梦。 行了一阵,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但听马夫口中“吁……”字响起,那行进中的马车缓缓停下,接着车内三位武官依次鱼跃而出,在车旁似是和什么人交谈了几句,只见刚刚三人其一,复回马车旁,左手撩起车帘,右手向外,摆了个请字,示意薛宇下车。 “呼……” 一阵微风拂过,从车内吹响车外,那位武官愣了下神,再回看车内,哪还有什么人,武官当即大骇,不敢怠慢,忙恢复身形,但当他想要招呼身后另外两名武官时,却发现薛宇正摇着手中纸扇,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面前气势恢宏的府邸。 那武官一脸诧异的看向另两位武官,似是想要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另两位武官的表情却和他如出一辙,看来想要解开这位武官的疑惑,那两位怕是指望不上了。 此间。 薛宇抬眼观前、神色愉悦,似是故地重游,虽略带欣喜,却又气定神闲。 他先抬头看了眼朱漆大门上方悬着的“开国侯府”匾额,眼中露出一丝敬佩,他认识这里的主人,知道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他曾经和这位主人彻夜长谈,千杯不醉,上到国家大事,下到江湖秘闻,无所不谈,毫无避讳。 此等忘年之交,薛宇自问全无资格,这是薛宇人生中少有的自谦之举,也确非他妄自菲薄,而是能把家国放在心间,时刻不忘,并付诸一切之人,薛宇这类只图自在的江湖人,唯有望而兴叹。 大门两侧,立着两只丈八有余的石虎,四周戒备森严,皆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巡逻于府内里外。 薛宇立在原地,打量着四周耸立的高墙,摇了摇头,想要混进此地,即便是他,怕是也要这府内地图,方才有几分把握,而就在薛宇胡思乱想间,一位身着豹头银甲,腰间连环铁束,脚穿鹿皮长靴,手持一把三尺斩马刀的年轻副官,乐呵呵的朝着薛宇小跑而来。 “薛大人,久等了。”这位年轻副官似是认得薛宇,言语十分客气。 “哟,这不是小何嘛,你小子可以啊,才几年不见,都升副官了,不错不错……”薛宇看清来者,打量半天,和自己脑海当中的身影比对稍许,方才脱口而出。 “嘿嘿,薛大人过奖了。”这位年轻副官憨憨一笑,显得颇为腼腆,没有一丝军人的杀伐之气,在这军中重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薛宇身后的三位武官登时有些傻眼,他们自问在军中以来,可从未见过眼前少年展过笑言,这还是那位一骑当先、生死无惧的铁面少将么? “面前的白衣青年究竟是何来历?” 这是三位武官当下最大的疑问,他们知道薛宇是榜眼出身,但他们常年征战沙场,几年方才能班师回朝,因此鲜知薛宇的江湖故事,对其实力更是知之甚少。 他们只是木讷的望着“铁面少将”欣喜的拉着薛宇,一路小跑的朝着府内渐行渐远。 一盏茶的时间。 薛宇随着小何,一路快步来到一幢低矮宽阔的建筑前,身处一片练武场,两侧放满兵器架,一些大小不一的石锁石墩紧挨着架子,摆放的有些凌乱,似是有人刚刚操练过。 薛宇站在此处,不发一语,那小何亦是含笑,“诡异”后退五步,与薛宇拉开一段距离,但薛宇不以为然,好像本就应该是如此一般。 一阵微风拂面,带起一丝微凉的空气,薛宇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初春之后的新鲜空气,显得颇为享受,但空气中微藏的铁器味道,却立即让薛宇后跳三步,接着他带着三分浅笑,手中纸扇在指尖翻转个花活,只听“当啷”一声,一把黑缨长枪从薛宇脸庞三寸呼啸而过。 眼见突袭落空,使枪者急忙一个回转,一招“回马枪”又杀将而来,朝着薛宇腰间突刺,薛宇好似背后长眼,右手背在身后,又听“当啷”一声,只见薛宇手中纸扇的黑色檀木边微微斜角,点在黑缨长枪的枪尖,一个化劲,将长枪势如破竹之力悉数化解,而薛宇不慌不忙、闲庭信步,随着擦身而过的黑缨长枪旋转身体,最终与使枪者照面。 那是一位耄耋老者,身着玄色铁甲,一头银丝白发随风飘逸,眼神刚毅深邃,闪动着慑人琉璃的光芒。 老者斜飞英挺白眉,脸部棱角分明,高大粗犷的身材宛若天际雄鹰,冷傲孤清,睥睨强势。 “老爷子,别来无恙啊,吃过饭了吗?” 薛宇一边闪动着步伐,一边轻松微笑打着招呼。 “臭小子,少废话,看招!” 那持枪老者显然对于薛宇的寒暄不屑一顾,话语间,黑缨长枪绕着腰间回摆,又是一招杀出,枪身迅速轰至薛宇身边。 见状,薛宇也不接招,一个“鹞子翻身”避开老者长枪,接着脚尖顺势轻点呼啸而过的长枪,身子好似脱线风筝一般,倒飞数丈。 那老者却并未打算收手,对着薛宇不依不饶,不过三息又大喝杀来,薛宇无奈一笑,回首看向那位年轻副将,打趣道:“嘿,老爷子怎么这么大火气?小何,怎么啦?” “薛大人,您就别问了,朝堂之事,我也不太懂。”小何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似是在告诉薛宇,他爱莫能助。 “唉……我说,小何……”薛宇还未说完,老者长枪已拍马赶到,他长叹一声,一招“有凤来仪”,在半空中竟然诡异一转,本无借力可能的他,宛若鬼魅一般,飘移而过。 一息之后,薛宇率先落地,那年轻副官看在眼里,心知薛宇还会找自己求救,当即拔腿就跑。 “小何,你跑哪儿去啊,你不管老爷子了啊?”薛宇望着拼命狂奔的年轻副官,佯装不解,明知故问道。 “我去打水给你们解渴……” 此间年轻副官已经跑远,隐约只听见这么一句。 不过薛宇却无暇再听,因为耳边一句中气十足的话语朗朗响起。 “臭小子,别走神!” 薛宇不敢怠慢,脚尖滑动,闪开身形,但他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惬意,看着杀气腾腾的老者,劝说道。 “我说老爷子,还来……小心闪着腰啊。” “放屁!老子我还年轻着呢!”说着,老者一个马步向前,还想追着薛宇再添一招,却不想只听“咔嚓”一声,那老者脚步一滞,居然被薛宇一语成谶,登时满头大汗。 “唉,这老爷子……” 薛宇这般江湖高手,怎会没有洞悉如此变化,当即一笑,双手轻扶老者双臂,接着只听“咣当”一声,老者手中黑缨长枪飞出,不偏不倚,正巧插入兵器架之中,而老者则随着薛宇,轻轻落在一旁的圈椅上。 “啊,结束啦。” 年轻副官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彼时手中多了一把水壶,笑吟吟的来到薛宇和老者面前。 “结果怎么样?” 一边将两枚白瓷碗麻利的放在桌上,倒满其间,年轻副官一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问道。 “那还用问?肯定是老爷子技高一筹啊。”薛宇朝着年轻副官眨眼微笑。 “哼!两个小兔崽子!少拍老子马屁!” 薛宇和年轻副官之间的把戏,老者看在眼里,他是位性情中人,可没有文人那般看破不说破的习惯。 “对了,老爷子,你这兴师动众的把我找来,不会就是陪您热热身吧?”薛宇恭敬的端着手中白碗递于老者,接过薛宇手中白碗,老者痛饮,再将空碗放在桌上,破口大骂道。 “来干嘛?你个臭小子还好意思问?当然是来陪老子喝酒吃肉!” 第十八章 开国侯府 “就为喝酒吃肉?” 老者的话语让薛宇蓦然一怔,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谁能想象在朝堂之上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国之重器,开国侯——王彦章,竟会是如此率真的老头儿? 不过年轻副官知道,可能这世上能够让王老将军如此推心置腹之人,恐怕寥寥无几,但可以肯定,薛宇必在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作为王彦章军中副官的他敢让二人单独比试,而全然不用担心王彦章的人身安危。 因为薛宇知道分寸。 但眼下王彦章这位要强的老者似乎反而不知轻重。 这样的本末倒置,让年轻副官啼笑皆非。 “你来汴州半个月,可曾想过来找老夫啊?”王彦章强忍着腰间的酸痛,像看着不懂事的儿女一般,盯着薛宇。 “想过,但是身不由己啊。”薛宇耸了耸肩。 “哦?六扇门的人又找你帮忙了?”王彦章剑眉一挑,仿道听到有意思的下酒故事。 “老爷子厉害啊,怎么猜出是六扇门来寻我探案?”薛宇笑道。 “若不是六扇门找你帮忙,你这混小子一年能来几次汴州?”王彦章没好气的笑骂道。 “也对,哈哈哈。”薛宇大笑。 “什么案子?”王彦章问道。 “一桩连环杀人案。”薛宇回道。 “哦?有眉目了吗?”王彦章关切再问。 “也许有。”薛宇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也许有?要么有,要么没有,什么叫也许有?”王彦章吹胡子瞪眼,以为薛宇拿他寻开心。 “因为我不确定是否和一些江湖门派有关。”薛宇的眼中透出一丝凝重。 “哦?何门何派?你说来听听。”王彦章了解薛宇绝非信口雌黄之人,旋即他正色问道。 “半衣山庄、剑神小筑和九天。” 薛宇话语落下,练武场噤若寒蝉。 “九天的人,你最好少惹。” 良久,王彦章终于开口,并招手示意小何过来,小何心领神会,赶忙过来扶起他的身子。 “老爷子,这不像你性格啊。”薛宇赶忙过来搭手,却不料被王彦章拒绝。 “哼,老夫什么性格,你倒是说说看。”王彦章虽然嗤之以鼻,但眼中却带着一丝期待,反问道。 “当然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性格。”薛宇回道。 “哈哈哈,说的好,好一句老子天下第一,不过……” 王彦章开怀一笑,不过转瞬间眼眸开始变得有些混浊,嘴角抽动,欲言却未言,接着一反常态、语重心长的留下一句——“小宇,听话,离九天远点。”便在年轻副官的搀扶下,缓缓走向身后的小廊。 望着这位一生戎马,从未低过头的老者,薛宇眼神涣散,陷入沉思:“老爷子,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一刻钟之后。 小何去而复返,给了薛宇一枚可以自由进出开国侯府的令牌,让他在府内先四处转转,毕竟好强的王彦章正等着军医,他分身乏术,临走前小何向薛宇略表歉意,但薛宇却摇头表示此责在己。 他陪王彦章如此过招很多次,从未出现过今天的局面。 他忽然感叹时光过的真快,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王老爷子都被时光无情摧败。 别过小何,薛宇绕过练武场,来到一处池塘。 一座木制拱桥横跨于池塘之上,不知通往何处,阳光之下,池塘的水面还有些许浮冰,反射着碎金般的光芒,薛宇呼吸着变得有些温存的空气,闭目聆听,有流水之声缓缓入耳,想必池中应有不知何处引来的活水,这更令人心旷神怡,似乎困扰着薛宇的疑团也知趣地四散而去,心情回复到一汪澄明清澈的平静之中。 起身,薛宇继续闲逛,他并未施展轻功。 因为这样就会错过些意外之景。 不得不说这开国侯府的确宏伟,也的确宽阔。 此刻,薛宇来到一座圆形拱门前,顶端白绿相间的碧石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逍遥涧”。 薛宇哑然一笑,他没想到王彦章居然还是一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之人。 “这老爷子……” 薛宇一边笑着,一边走入其中。 此涧依附石壁,上有清泉溅落,水珠跌入潭中,滴答、滴答…… 倚在水亭雕花木栏旁,薛宇的目光望出了神,他很少如此幽静,一来江湖纷争分身乏术,二来这乱世已罕有这般怡人的景色,却不想这开国侯府内竟然安有此色,着实让薛宇既惊又喜。 只可惜这寒冬腊月,四周的景色略显单调了些。临水而栽,袅娜地垂下的藤蔓早已是枯枝败叶,无力的飘在水面。 就好似这大梁的山河,已至寒冬,却只能随波逐流,也许,大梁已等不到它的春天吧。 一缕淡淡的微风带起似雪的尘埃,飘飞,旋转……漫天飞舞,最后依依不舍地飘向远方。 薛宇看着,听着,想着,但最后唯有苦恼着。 他是江湖人,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国家的事儿,他不懂,更想不通,但是他却避不开。 他和王彦章之间的关系鲜有人知,他其实很小就认识王彦章,世上或许只有莫无忧等寥寥几人知道,薛宇儿时在开国侯府的一段岁月。 十年前。 开国侯府,七录斋。 王彦章的书房内。 “小宇,你长大的梦想是什么?”王彦章问道。 “我要当个侠客,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幼小的薛宇心驰神往的回道。 “投身军旅,报效大梁,驱除晋贼,还百姓一个安宁的世间,岂不更好?”王彦章循循善诱的问着。 “不好不好,我要当侠客。”幼小的薛宇手中抓着一本《隋唐演义》,置若罔闻。 但王彦章却乐呵呵的笑着,也不生气,而是伸出自己的手掌,立在半空,对着幼小的薛宇说着:“行,小宇,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幼小的薛宇顿时来了兴致,一脸好奇的看向王彦章:“老爷子,怎么赌,说来听听。” 王彦章朝着桌上的四书五经努了努嘴,摇了摇脑袋,徐徐说道:“今科状元。” 幼小的薛宇聪明至极,当即明白王彦章的意思,眼眸放光:“若是我金榜题名,就放我去江湖?” “老夫金口,绝无虚言。”王彦章轻抚长须,郑重其事道。 三月后。 殿试之前。 梁帝传王彦章觐见。 “王爱卿,这薛宇可是你府上的才子?”梁帝翻看着手中考卷,脸有荣光。 “回皇上,正是。”王彦章拱手道。 “哦,这孩子是何来历?文思竟然如此卓越,简直世间罕有。”梁帝丝毫不掩饰心中赞美,连忙询问王彦章。 “此子乃是老夫一挚友托孤,暂住府上。”王彦章对梁帝的反应颇为意外,却也并未久思,只是如实回答道。 “哦?竟有此事?想不到王爱卿治军有道之外,因材施教的本事也是我大梁顶尖,真是我大梁之福啊。”梁帝对于王彦章赞不绝口。 “皇上谬赞。”王彦章弯腰拱手。 “爱卿可知此子今科何数啊?”梁帝的脸上浮起一丝神秘的笑容。 “能有个进士及第,就算这孩子的福分了。”王彦章并不掩饰内心的期望,在他看来薛宇确实天资聪颖。 “爱卿妄自菲薄了。”梁帝摇头笑道。 “这……末将愚钝,还请圣上明鉴。”王彦章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这孩子,若不是年龄尚幼,且还是你府上幼子,就算是大魁天下,也不为过啊。”梁帝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爱才之心,但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倘若开国侯府出了一位状元,那么朝堂之上难免非议,而这孩子全然没有独当一面的经验和阅历。 “这孩子……”王彦章是惊喜交加,他不是没有想过薛宇会金榜题名,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和薛宇打这个赌,但他万万没想到薛宇竟会如此天纵奇才。 “算了,虽说举贤不避亲,但这孩子实在年幼,朝堂之事实难应付,就给你这孩子榜眼之位吧,爱卿也不必难过,待此子弱冠之年,朕必委以重任!” 梁帝此言说出,王彦章道了一声“谢主隆恩……”便从皇城赶回开国侯府,他不是没有听出梁帝的弦外之音。 “也许,让小宇去江湖闯荡,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王彦章如是想着。 也如是兑现诺言。 虽然薛宇很遗憾自己只是榜眼及第,但王彦章却笑而不语,因为看着薛宇这个熊孩子吃瘪的样子,他十分暗爽。 最后,在大梁从未有过的盛况后,薛宇便开启了自己的江湖生涯。 此盛况便是,当年登科及第的前三位,状元阮峰玉,榜眼薛宇,探花李寻欢,由开国侯王彦章亲自陪同,梁帝主导,带着三人游历皇城一日。 如今,再回开国侯府,薛宇感慨万千,思绪飞扬。 蓦地。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薛大人……” 薛宇闻声猛然一怔,从过去种种的回忆中抽离,看清来者,讶异了一声:“哟,小何……你怎么来啦?” “薛大人,晚宴已经准备好了,侯爷传唤你赴宴。”小何依旧乐呵呵的表情。 “时间过的真快……” 薛宇抬头,不觉间已然黄昏,感叹一声后,薛宇便随着小何,在夕阳中漫步,直至来到一间重兵把守的大殿前,方才止步。 小何拿起腰间令牌,示意殿口众武将,武将见来者和令牌,纷纷颌首收兵,小何点头示意,旋即收起令牌,领着薛宇,走进大殿之内。 第十九章 夜宴 刚一迈入,薛宇登时眼前一亮。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宴客行宫,虽比不上大内皇城的极致奢华,但作为开国侯府的迎宾设宴之所,可称得上实至名归。 殿内装饰与摆设极为考究,薛宇看出一些是出自“鲁班门”的大师之手,行宫内每九步一盏八尺长灯,铜铸,两侧镶嵌葡萄藤蔓,从灯盏一直延绵至底端,造型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三丈金色帐幔如长龙一般,游走在行宫各处,其间粉饰,落有白纱,黄白相间,好似巨龙行于云端,让人叹为观止。 行宫内部共有五座长案,殿内正中央,四座红色长案四尺有三,为宾座;正对大门处,有一玄色长案,约六尺三寸,为王彦章的主座。 此时,十数仕女正轻击编钟,发出悦耳音色,仆者、小厮行色匆匆,在长案上摆放着果盘、美酒和佳肴。 薛宇颇有兴致的环视四周,侧首问着小何。 “老爷子怎么样了?” 闻言,小何讪讪一笑,显得很是尴尬。 “侯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刚刚军医用药酒擦拭过了,说要静养三日,但侯爷说什么也不答应,这不……”小何眼光一斜,只见王彦章身着一件素色长衫,脚步缓缓的向薛宇走来。 此间,王彦章的身后跟着几位薛宇颇为眼熟之人,单看装扮和气度,便绝非凡人。 “小宇,带你认识几位长辈。” 王彦章的笑容极为勉强,想来这位老爷子是强撑着腰伤,当下将薛宇一把拉过来,目光狡黠,薛宇立刻明白王彦章的意思,旋即不动声色的朝着王彦章腰间轻点,一股真气顺着指尖猛然迸发,霎时,王彦章脸色放缓,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小何自然尽收眼底,一脸的扭曲,显然是憋着笑意,王彦章的“顽固至极”,他算是真正领教了。 “崇政院使—李振,李大人。”王彦章腰间舒缓,此时意气风发的介绍着。 李振,当年大梁太祖皇帝朱温的谋事,天佑二年“白马驿之变”的策划者,篡唐主力,梁国建立的功臣,此间年事已高的他白发冉冉,慈祥和煦,虽是老者,却昂首挺胸,眼若星辰,气度十分非凡。 “李大人,您好。”薛宇早闻李振的事迹,此人虽在民间褒贬不一,但眼下他乃是王彦章的座上客,薛宇自是留足颜面,当即颇为礼貌,弯腰拱手。 从王彦章身后行至并肩处,李振的眼中噙着好奇,上下打量着薛宇,不禁赞叹:“侯爷,这就是贵府的薛榜眼?” “哈哈,正是。”王彦章眉间上挑,很是得意。 李振闻言啧啧称奇:“真是想不到,你个老匹夫居然还能教出此等人才,哎......真是世道叵测啊……” 王彦章心中一阵欢喜,却忽然听出李振言语中的调侃之意:“那是......哎......不对,你这什么话啊,老夫也算是半个文人,好吧!” “是是是,侯爷。” 李振含笑敷衍王彦章,接着向薛宇点头示意暂别,转身在小何的引领下,跨步走向左边第一处长案,接着拂开长袖,席地正坐。 与此同时,王彦章身后又走上一人。 “水北巡检使—段凝,段大人。“ 王彦章似乎和此人颇为熟络,交谈几句后,方才想起介绍给薛宇。 段凝,开封人,本名明远,聪明机智,颇具能力,属当世难得将才。早年担任大梁地方官员,因为任职忠勤,被赏罚分明、唯才是举的大梁太祖朱温赏识提拔。后投桃报李,抓住战机,助朱温攻取卫州,毁夺唐军大半辎重,成为数年来大梁军队的第一次大胜,大梁军队为之一振,梁唐战争的局面终于出现了有利于大梁的转变。 不过段凝战场得意,却朝堂失意,作为后起将领的他遭到敬翔、霍彦威等旧臣宿将的猜疑嫉妒,对此段凝颇有微词,但却无可奈何,最后郁郁不得志的他唯有依附王彦章,谋求庇荫。 “段大人,您好。” 江湖上对于段凝的赞誉颇多,薛宇早有耳闻,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本尊。 “你好你好,哈哈,真是一表人才啊。” 段凝不断上下打量着薛宇,此语显然发自肺腑,虽然此刻他“寄人篱下”,但段凝着实羡慕王彦章培养年轻人的能力,不论是眼前的薛宇还是身旁的小何,这也是段凝能够心服口服于王彦章的原因之一。 别过段凝,最后一位身着重甲之人行至王彦章身侧。 “大梁右羽林统军、晋州刺史、华州防御使—戴思远,戴大人。”王彦章热络的介绍着,但薛宇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老爷子眼中的一丝冷漠。 戴思远,早年与梁太祖朱温共事,以善用兵法知名。开平元年,自右羽林统军加检校司徒,出为晋州刺史至今。 “戴大人,您好。” “你好。” 戴思远面带一丝笑容,不过只是出于礼貌,他似乎是一位独来独往之人,不善交际,话语十分简短,不知是不喜言辞,还是不愿和薛宇多做交谈,期间目光诡异的看了眼四周,显得尤为谨慎,稍许,在和王彦章略作寒暄后,找了处最靠近大门的长案落坐。 “这个人,不简单。” 这是薛宇的第一直觉。 江湖上不乏此类人物,薛宇也和此类人物打过不少交道,总之,这种人,城府极深。 众人一一落座,王彦章旋即大袖一挥,这场宴会随即拉开帷幕。 “诸位,请举杯!”王彦章朗声。 众人呼应,纷纷举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好酒!”段凝大声疾呼。 薛宇默默点头,这确实是好酒,亦或是说开国侯府内,怎会没有好酒? 只是可惜,如此美酒却没有佳人相伴,更没有二三知己,有的,只是惺惺作态、逢场作戏。 但这段凝确实是位豪迈之人,心直口快的他,再加下酒过三巡,便开始毫不避讳、仗义执言。 “侯爷,今日朝堂之事,您就这么算了?” 段凝此语一出,原本还是其乐融融的会场,霎时再无人言,虽有丝竹之声缓缓入耳,但难掩会场的尴尬。 薛宇没有去打圆场,因为他本就是客,更何况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来说话,最重要的是,作为江湖人的薛宇,并不关心朝堂之事,他只是好奇惹怒老爷子的人,会是何方神圣。 良久,王彦章面上依旧挂着笑容,虽明知段凝失言,却又无阻止段凝之意,这也让段凝似是得到了默许一般,更加的肆无忌惮。 “今大梁四面楚歌,淮南的吴国,凤翔的岐国,河东的晋国皆是虎视眈眈,我等在外为国卖命,抛头颅洒热血,只盼能够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但那天威军节度使赵岩,全然不顾百姓疾苦,以勋戚自负,货赂公行,天下之贿,半入其门。朝堂之上,又犯我军威,扣我军粮饷为他用,实在是......” 说道此处,段凝义愤填膺,当即拿起长案上的酒器,仰头痛饮以灭心中不忿。 又一杯黄汤下肚,段凝愤然依旧,再欲开口紧接上句,李振却叹息一声,打断他的话语,开口道:“段将军,此言差矣。” “李大人,此言何意?”段凝不解。 “控鹤指挥使张汉杰与其兄张汉伦、其弟张汉融,和那赵岩分庭抗礼多年,今日朝堂之上,赵岩妄图占有此次伐晋的粮饷,此举确实可恶,但这三人却噤若寒蝉,不作声响,难道不应该更值得我们注意的吗?” “确实。”戴思远缓缓捋着胡须,言简意赅的表达内心所想。 薛宇对于朝堂之事向来不感兴趣,他虽正襟危坐的听着众人交谈,也早已从众人口中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大概纷争,但他却兴味索然,不过既然身为宴会座上宾客,薛宇唯有装作耐心聆听,即便他早已神游太虚。 “哗啦……” 就在段凝和李振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着今日朝堂的异状,口沫横飞之际,一丝细小的声响,淹没在仕女的钟曲声中,但却难逃薛宇的一双妙耳。 “房上有贼人!” 这是薛宇的第一反应。 殊不知今晚宴会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倏忽之间,屋内乐曲忽然响起一道杂音,旋即一枚黑色飞刀,从仕女群中呼啸飞出,直指王彦章。 众人还来不及惊叫,王彦章身旁的小何率先反应过来,但已来不及拔刀,唯有以身拒敌,当下他没有丝毫犹豫,已然身在王彦章案前。 “小何!” 眼见小何为自己挡刀,王彦章虽有心推开他,但年迈的王彦章早已力不从心,加之腰伤在身,王彦章回天乏术,看着小何的后背却无能为力,王彦章急得老泪纵横,他不想小何为了自己而失去原本大好的未来。 “嘡啷!” 只听一声清脆,伴随着一句“老爷子,你哭起来真难看。” 小何本已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旋即看着仅仅离自己不过七寸的地面之上,一把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黑色飞刀,小何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劫后余生。 “情人泪!” 那仕女的乐群之中,忽有人惊异一声,旋即众人四散而开,到处奔走,唯独留下一位女子,静立其间,恶狠狠的看着薛宇,旋即咬牙切齿道。 “该死,怎么逍遥花少薛宇会在这里!” 第二十章 情人泪 女人。 薛宇的最大软肋。 他很讨厌和女人过招,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这位隐藏在仕女之中的杀手,的确很美,长发盘起,眼如黑昼,肤若羊脂,柳叶弯眉樱桃口,即便服饰臃肿,却难掩婀娜的身姿。 “哎......可惜了。”薛宇心中暗叹。 此等佳人,配上身边美酒,本可是个难忘良宵,只可惜她偏偏是个刺客,还是一位要行刺王彦章的刺客。 可眼下,间不容发之际,已不允许薛宇再去多愁善感,因为三把飞刀直面而来。 “先杀薛宇!”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大声疾呼。 “嗯?怎么要杀我?” 薛宇手中画扇轻轻一转,那三把飞刀应声落下,一脸懵圈的他心中暗自嘀咕,莫不是自己惹上什么江湖帮派,即使身在开国侯府这等重兵囤积之地,也要杀自己灭口?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 不容薛宇多想,人群之中,一刀两剑,已然杀将而来。 薛宇可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他脚弓一抬,身边长案登时飞起,三把兵刃当即刺穿案板,接着,三声爆喝拍马而来,长案化为残木,攻势不减的朝着薛宇袭来。 “哎,真是麻烦。” 薛宇瞥了眼不远处,小何匆忙的护送王彦章进入身后小屋,他心知老爷子应该是已无危险,旋即准备大展拳脚,好好陪这些刺客玩上一遭。 其中一位持刀刺客,首当其中,率先发难,也无绚烂招式,就是直面朝着薛宇平平砍来,薛宇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站在原地等死,旋即他脚尖滑动,手中画扇蓦地展开,竟在半途拦下此刀,而扇面却丝毫未损。 持刀刺客顿时大骇,连忙一个转身,刀随身动,一个横切,欲要破开去路,而两侧持剑刺客早已纷至沓来,左右开弓,封锁薛宇招式,欲要借此斩杀薛宇。 薛宇却也毫无退路,且那两位持剑刺客的角度恰到好处,似乎薛宇难逃一死,不料,这三人的招式在距离薛宇一尺之时,骤然停歇,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此间,这三人好似雕塑一般,静止原地,身子依旧保持着凌厉的杀招,但他们眼中俱是惊恐。 因为刚刚他们根本没有看到薛宇的招式,但几乎是同一瞬,三人却被齐齐点穴封身,这等武学,他们闻所未闻。 再看薛宇,却早已不知所踪。 反观此时的行宫内,众人鸡飞狗跳、落荒而逃,就连段凝之流的沙场好手,也是匆匆离去,更别说一介文官的李振,那早已是逃之夭夭,一切混乱之极,但混于人流之中的薛宇却始终未曾留意到戴思远的踪迹,他一身重甲,本不可能像常人那般轻松逃离,但他此间却好似人间蒸发,仿佛在事发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行宫。 门外的侍卫鱼贯而入,封锁各处,三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向着那一刀两剑的组合虎扑而去,三人被薛宇点穴,早已是任人鱼肉之局,当即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却不想,与此同时,意外再起,只听屋顶一阵破碎之声,六道黑影如夜间鬼魅,从天而降。 登时四周禁军被破开一道缺口,那被擒的三位刺客,当即就被六人灭口。 但混乱远不止如此。 “啊......” 随着一阵惨叫,行宫内瞬间被无数飞刀充斥,薛宇忽然想起,那位美丽的女刺客此时还在行宫之内。 薛宇不敢怠慢,毕竟周遭皆是无辜百姓,只是在此谋生罢了,旋即心生恻隐的薛宇,已无嬉戏之意,脚掌一跺地面,他的身影忽然窜出人群,立在半空之中! “哗啦啦......” 随着一阵琉璃的破碎之声,朝着人群无序而来的七十二把飞刀,除了先手伤人的几把,无一例外的落在地面之上。 那从屋顶破瓦而来的六位刺客,杀开一条血路后,凝视四周悬浮空中的晶莹微粒,皆是目瞪口呆。 “情人泪!” 也许在场的禁军们有所不知,但来自于江湖的杀手们却如雷贯耳。 “鲁班门”前任掌门的离世之作——一个奇怪的黑匣子。 只需将数枚鹅卵石放入其中,加以硝石、硫磺和朱砂,三日之后,此黑匣之中便会出现拇指大小的晶莹之物。 似情人眼泪一般,美的不可方物,却又似情人的执念,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这世间唯一能与其媲美的,恐怕只有崆峒派的孔雀翎。 “逍遥扇,情人泪。” 江湖无人不知的两件神奇武器。 自然那半空摇扇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先杀了薛宇!” 不一样的人,却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薛宇感慨今天自己必然是忘了看黄历,倒了如此血霉。 六人皆是持剑,分六方位,摆剑阵,霎时横扫一片,那些手持长枪的禁军侍卫居然不能近身半分。 六人合力前行,速度极快,直指薛宇身位,誓要让他血溅当场,倏忽之间,满天剑芒扑面而来,三步以内的侍卫在一片哀嚎声中,化为残肢断臂,一时竟无人敢围攻这六位黑衣人。 如此良机,六人怎会错过,加之半空中的薛宇犹如俎上鱼肉,根本无借力之处,他的结局似乎唯有惨死二字。 六位黑衣人的眼中登时金光四射,看来江湖传言的薛宇不过如此。 “招式不错,就是太花哨了。” 这是六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薛宇的身法极妙,眨眼之间,已然身穿六人背后,那摧枯拉朽的剑芒登时消散,六人当场被薛宇点了死穴。 在失去六位黑衣人帮手后,那位女刺客自然而然的成为众矢之的,彼时的她瞬间被无数长枪淹没,横死在了血泊之中。 不过此间,薛宇完全没有丝毫空隙去享受胜利的喜悦,更不会怜香惜玉的去留女刺客活口,他的身形已然朝着屋顶的破碎处直飞而去! 倘若此等刺客想要在重兵把守的开国侯府暗杀王彦章,未免太过儿戏,隐隐间,薛宇感到一股不安,当他飞跃至屋檐之时,这股不安更为清晰。 薛宇环顾四周,直至定格在一位身处夜幕之中的黑衣男子。 鬼面,长剑。 薛宇登时握紧手中画扇。 黑衣男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魇面刺客! 薛宇没有想到,竟会在此情此景之下遇到连环杀人案的始作俑者。 可是他没有一丝兴奋。 因为他在瑟瑟发抖! 这并非是薛宇遇敌胆怯,而是此间,他被包裹在一阵奇怪的流质之中不寒而栗。 浓郁到触手可及的剑气! 这是何等的实力! 月光,倾洒一缕。 带走薛宇数丝黑发。 “好快的剑!” 薛宇没有其他的言语去形容魇面刺客的剑法,快,他自从踏入江湖以来就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 又是一缕月光,但这一次,薛宇凭着直觉闪开,不但毫发未损,而且再生异端。 “嗯?”魇面刺客轻咦了一声,未曾想这黑夜之中还会有其他访客。 再回首时,魇面刺客的左脸旁,一把短剑呼啸而来。 “鬼金羊?” 似是识得这把兵刃,魇面刺客一个闪身悠然避开,却并不恋战,飞身欲走。 “想跑?”鬼金羊冷哼一声,他可并不打算放走魇面刺客,当即紧随其后,丝毫不落下风。 薛宇见状,虽然知道今晚是难以留下这魇面刺客,但也不想错失良机,亦是腾空而起,跟随在鬼金羊身后。 一场拉锯战就此打响。 薛宇和鬼金羊在追逐的过程中,始终无法靠近魇面刺客一丈之内,这让两位涉足江湖多年的高手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从未听闻过江湖有这样一号人物,剑法和轻功居然如此了得! 一柱香的时间,三人你追我赶,早已脱离开国侯府的范围,向着城郊野外飞驰而去。 如此没有丝毫喘息时间的追逐,就连轻功冠绝武林的薛宇,都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在极速消失。 “最多还能坚持一柱香。” 薛宇暗自思量着,但魇面刺客却并不这么想。 一道彻骨的杀气伴随着一片白色剑芒,冷不丁的撕开月光,从天而降! “一剑寒雪!” 鬼金羊和薛宇二人登时闪动身形,避开此招,接着异口同声的惊叫道。 一剑寒雪。 剑神小筑的招牌剑式“十二剑”的其中一式,虽然消失多年,但至少鬼金羊和薛宇二人绝不会认错。 此招为剑皇沐春风所创,似云间野鹤,又似落霞孤鹜。 剑神小筑内能够使出此招的人虽然不多,但也并不少。 鬼金羊距离魇面刺客最近,匆忙闪避此招,凭着多年来的经验和战斗天赋,最后悬之又悬,擦身而过。 饶是如此,他的外衣还是被剑气撕开一道口子。 稍许,二人定身,再回看夜空,唯有繁星点点,哪还有人。 “该死。” 鬼金羊叫骂一声,转身欲走,却被薛宇喝住。 “鬼堂主,请留步。” “薛少,有何赐教?”鬼金羊止步,回头一问。 “今晚鬼堂主为何会出现在开国侯府?”薛宇问道。 “本座劝你,不该问的不要问。”鬼金羊不但没有回答薛宇的疑问,反而还丢下一句:“下次,别躲在阴影里,会死的。” “哦?那天你知道我在?”薛宇想起那天汴州城郊的密林。 “哼!”鬼金羊冷哼一声,似是默认。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薛宇又问。 “江湖上可没人说你是个话唠。”鬼金羊似乎对薛宇很不耐烦。 “非也非也,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薛宇反倒来了兴致。 “话不投机半句多!” 话音未落,鬼金羊当即隐匿在了夜色之中,根本不留给薛宇反应的机会。 看着夜幕,薛宇啧啧称奇。 “有意思,居然还是个文人!” 第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 翌日。 开国侯府。 巡逻的侍卫较昨日翻了数倍,密密麻麻散布在府邸前后严阵以待,甚至于周围相隔颇远的一些街道亦是潜伏着开国侯府的眼线,昨晚的行刺事件看来让开国侯府上下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昨晚人仰马翻的宴客行宫,此刻罕有人声,任谁都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开国侯府,居然会一下涌入如此之多全副武装的刺客,说是没有预谋,怕是无人会信。 如今,行宫内满目狼藉,地上四散各种水果、器皿和一些零碎的木屑、瓦砾,不时还有些面色凝重的六扇门捕快穿梭其间,小心翼翼的收集物证,在距离皇城近在咫尺的区域,出现如此骇人的重大案件,任谁恐怕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种压抑、紧张的情绪,甚至都感染了往日里逍遥自在的薛宇。 此间,薛宇坐在远离人群的池塘边,望着面前的一弯池水出了神。 他早些时候去探望过王彦章,但是老爷子的行为却极度反常,不但没有在寝室内安心休养,反倒跑去自己的书房,毫无头绪的四处翻查着什么,口中还念叨着:“怎么没了,我记得在这儿的啊。” 薛宇上前询问,但王彦章却三缄其口,想方设法的支走薛宇,这绝非往日里那位心直口快的率真老者所为。 “老爷子究竟怎么了?” 薛宇不免心事重重,从王彦章的那种古怪举动可以看出,那些刺客的目的绝非表面上的刺杀王公大臣,也许是为了某样重要的物件,而恰巧这物件正好在王彦章的手中。 这理由似乎说得通,却又似乎说不通。 说得通是因为前后串联倒也还合情合理,说不通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让这些人冒如此风险,甚至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 薛宇如是想着,分析着,希望能找出些端倪,却不料一人忽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薛少。” 一位腰间斜挎玄色绣春刀,身着藏青色外衣的捕头行至薛宇身侧。 闻言,薛宇一怔,看清来者之后,微笑的打着招呼:“黄雀?你怎么来了?” “昨晚开国侯府那么大的动静,刑部直接下令彻查,并责命迅速破案,我能不来嘛?还有,你和王大人之间的关系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 看着薛宇,黄雀没好气的回着,不但是因为薛宇匿影藏形自己的身世来历,更因为这家伙的“好运气”,到哪儿都有大案子。 “哦?刑部直接下的命令?”薛宇眉头一皱,有些始料未及。 “是呀。”黄雀亦是眉头一皱,这事儿其实他也觉得有些蹊跷,且不说为何短短几个时辰,刑部就能得到消息并传令于六扇门,按说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关起门来自行解决,特别是像开国侯王彦章这种身份,坐拥十万大梁禁军,更加家丑不可外扬,那与会的李振、段凝和戴思远也自然不会喧宾夺主,自行和刑部联系,需知这些官员私下之间热络,本就是极为隐晦之事,绝不会广而告之,但为何昨晚之事却又会走漏风声呢?会是谁上报的刑部呢? 黄雀和薛宇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口供我也不用看了,多半藏着掖着,直接和我说实话吧。” 黄雀很了解薛宇,像他这样的江湖中人,即便是上升到了门派掌门的位置,也都是很怕麻烦之人,特别是这种麻烦还和朝廷有关,引火上身的事儿,江湖人士向来避而不及,而薛宇那种暗藏猫腻的眼神一贯难逃黄雀的法眼,旋即黄雀话锋一转,问道。 “昨晚我遇到两个人。”薛宇无奈的耸了耸肩,他知道瞒不过这个天生洞察力就极强的怪物。 “谁?”黄雀赶忙问道。 “鬼金羊。”薛宇回道。 闻言,黄雀整个人一滞,鬼金羊的出现代表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背后的势力,即便六扇门精心培育的万千“鹰爪”,多年来也探寻不着,倘若九天卷进此次“开国侯府行刺案”,那么此案的复杂程度怕是要远超想象。 “你怎么知道他是鬼金羊,据我所知,此人从未露过真面目。”黄雀不愧为六扇门的名捕,心思很是细腻,霎时注意到薛宇话中的一个细节。 “因为不久前我刚刚领教过他的身法和短剑。”薛宇缓缓舒展手中扇面,慢条斯理的回答着。 “嗯?你怎么跑去刺探九天的人了。”黄雀不解。 “那是另一位朋友所托,正好与你的案子有些重合,我就顺道办了。”薛宇倒是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只是他并没有说是哪位朋友,而黄雀也没有心思去问这题外之话。 “那结论呢?” 这才是当下黄雀最关心的问题。 “你那案子目前来看,和九天没什么关系,我看过鬼金羊的剑法,虽然很快,但凶手应该不是他,至于九天和你的案子有没有关联,那就不好说了。”薛宇徐徐道来。 “此话怎讲?”黄雀眉头紧皱,似乎从薛宇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因为昨晚,我遇到了那位魇面刺客!而鬼金羊正在追杀他。” 薛宇此语一出,黄雀大骇,每一个字眼在他的脑中久久回荡。 鬼金羊在追杀魇面刺客! 难道昨晚魇面刺客也在“开国侯府行刺案”的现场? 鬼金羊为什么要追杀魇面刺客?是魇面刺客得罪了九天,还是鬼金羊知道了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必须除之而后快? 瞬间,无数种可能在黄雀脑中迸发,他当下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薛宇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在这个叵测混乱的世道,当你解决一个谜团的时候,往往等待你的,是另一个更大的谜团。 黄雀登时迷惘了。 难不成“魇面刺客案”和“开国侯府行刺案”皆是出自那位神秘的魇面刺客之手?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位魇面刺客的可怕程度,只怕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 “那魇面刺客长什么样子?”黄雀急忙查问,他必须得到有力消息,采取措施反制对手。 “鬼面,长剑咯。”薛宇回着幽兰早就告知过的答案。 “那你怎么不留下他?”黄雀对于薛宇的轻功很有自信,至少在他的阅历当中,无人可与薛少争锋。 “留下他?我命没被他留下,都算他网开一面了。”薛宇闻言一时无语凝噎,摇头惨笑后,方才回道。 “什么意思?”黄雀觉得难以置信,这天底下难道还有薛宇都望尘莫及之人? “哎......”薛宇并没有直接回答黄雀,他先是长叹一声,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回想起那位魇面刺客,薛宇唯有叹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招一式都是一种举手投足间的自然,像是一种藏在衣服褶子里的锐利,每一招都在不经意之间掠出惊鸿一瞥。 虽然他使出的“一剑寒雪”,是剑神小筑的基本招式,但能够将剑招使成如此化境,即便在剑神小筑内,也是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 接着,在黄雀的不断催促下,薛宇终将昨晚的一切,从头到尾、十分详实的与黄雀一一叙述,每一个细节,黄雀都没有放过。 而当薛宇终于说完最后一个字眼时,黄雀表情纠结,他扶着池边木栏,沉默良久,纷乱的思绪最后归集一处。 剑神小筑! 那原本只是浮于脑中的猜测,终于在“一剑寒雪”四个字出现后,变得无可争议。 深吸一口气,黄雀感觉可能这一辈子最难的奇案都在这一年遇遍了,接着他也再无保留,将架阁库之中寻到的资料告知薛宇。 “夏溯源,三十岁,原籍蜀国秦岭,三年前来的汴州。”薛宇反复念叨着黄雀带来的讯息。 从字面上来看,这位名叫夏溯源的人,确实满足现有一切条件。 “看来咱们还是得先找到这位夏溯源,不过此人孑然一身,居无定所,想要找到本尊,怕是要花些功夫。”黄雀有些焦灼的说着。 “黄大人别愁眉苦脸啦,现在两个案子并成一个,这是好事儿啊。”薛宇看着黄雀苦大仇深的面庞,乐呵呵的回道。 “去!”黄雀现在完全没有心情与薛宇斗嘴,他的感觉简直糟透了,虽然目前的线索确实将两个大案的真凶锁定在一人身上,但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此事绝不简单。 “我可能要去搜罗些消息了。”黄雀深感时间紧迫,当即起身,不待薛宇反应,转身欲走。 “搜罗?难道六扇门内的消息还不够么?”薛宇惊异一声。 “不够,远远不够。”黄雀此言不假,单是确认疑似凶手的信息,便让他在架阁库耗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如今不过几天,凶手就与另一件行刺王公大臣的要案牵连在一起,倘若再拖延下去,黄雀实难想象这位来自剑神小筑的顶尖高手究竟还会带来什么“惊喜”。 “薛少,你先回云来客栈等待我的消息吧,这里毕竟出入不便。”黄雀说道。 “不用,咱俩分头行动。”薛宇笑着回道。 “哦?你有计划?”黄雀很是费解。 “当然。”薛宇嘴角含笑道。 “去什么地方?”黄雀再问。 “一个你去不了的地方。”薛宇笑道。 “去不了的地方?哪里?”黄雀眼眉一挑。 薛宇合起扇面,舞了个扇花,笑吟吟的回道。 “赌坊!” 第二十二章 老来俏 汴州。 作为大梁的都城,已明令禁赌多年,但各路帮派却上下疏通,设法改换门庭,明面响应律令,实则暗度陈仓,潜伏城中各处,只是不像过去那般明目张胆。 城墙边至今还贴有诸多禁赌的告示:“凡赌博者,不分户籍,俱枷号两月,凡开场诱引赌博,放头、抽头者,初犯杖刑二百,徒五年,再犯者贬为贱民,流三千里。” 但刑法酷吏,却远远浇不灭赌徒们的热情。 不论是乱世,亦或是盛世,违法乱纪之事,从来就不会缺少趋之若鹜的人群。 且讽刺的是,告示旁的茶馆内,就设有一间隐蔽的赌坊,其内甚至还有告示旁守城的衙役吆五喝六,不亦乐乎。 也许这就是大梁最后的疯狂吧。 未时五刻。 云来客栈。 薛宇刚一回到客房,便打了个冷战,因为他看到一张充满怨恨的双眼正凝望着自己。 “哟,莫大爷这几天去哪儿遛宝了呀?” 薛宇轻轻合上木门,看着坐在桌前的莫无忧打趣道,那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顿时因为这位老朋友的出现而豁然开朗。 “哼!” 莫无忧冷哼一声,眼中满是怨念,这几日可把他憋屈坏了,薛宇的行踪,可谓是完全针对他这位偷界的泰山北斗,不是在捕手如云的六扇门,就是在重兵囤积的开国侯府,难得去往别处,还有个女捕快如影随形,处处皆是莫无忧的死穴,而后连一向乖巧的唐依依亦是不知去向,如今看着似乎又白胖了一圈的薛宇,莫无忧是气不打一处来。 “莫大爷,莫气莫气,小生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解解闷,如何?”薛宇自然知道莫无忧这几天来过的很不愉快,旋即他陪着笑脸,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莫无忧沏了一杯茶水。 接过茶杯,莫无忧一饮而尽,虽然心中怨恨依旧,但听闻薛宇所言,立刻喜上眉梢,忙问道:“哦?真的,不是忽悠你莫大爷?” “我这编瞎话的本事,哪儿能瞒得过您啊?”薛宇佯装示弱,哄骗莫无忧的本事他早已炉火纯青。 “那倒也是。”莫无忧老神在在的点着头,没有丝毫谦虚之意。 见状,薛宇心中窃喜,因为他本就打算带着莫无忧同去。 “唉……老虾米,那我们去的地儿叫啥?”莫无忧被薛宇撩拨的蠢蠢欲动,旋即有些迫不及待的问着,他实在需要舒展舒展筋骨。 薛宇眼眉一乐,手中画扇指着窗外,笑道。 “极乐坊!” ………………………………………………………………………………………………………………………………………………………………………………………………………………...................................................................................................................................................................... 极乐坊。 极乐之地,金银如云,这世间的一切奢华全都汇聚此地,财富、美女、佳肴,只要你能想的到,在极乐坊都能找到,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银子。 这间当世最大的地下赌坊,坐落汴州城的某处,直通周边各国的地下钱庄,六博、樗蒲、筛子、马吊、牌九、押宝、花会、字宝,赛龟,各种赌局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极乐坊做不到。 极乐坊每日正戌准时开设博局招赌,四方赌徒闻风而来,但无人知晓这极乐坊的具体位置,参赌者需专人带路,蒙眼坐轿,才可抵达,那些慕名而来、乘兴而归的赌徒无不对极乐坊赞叹不已,甚至坊间流传这极乐坊乃是天界仙宫,因为它好似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又好似镜花水月,扑朔迷离。 虽然薛宇不知该如何前往这无迹可寻的极乐坊,但他却并不担心,因为他认识一位那里的常客。 酉时六刻。 城郊以南。 两道黑影,趁着月色,如烟般游荡在夜幕之中,缥缈不定,稍纵即逝。 江湖上能有如此身法之人,屈指可数,而此间恰巧又在汴州,且两人作伴的,唯有薛宇和莫无忧。 此间。 薛宇和莫无忧落了身形,站在一间破败无人的木屋前,良久未动,似是在等待什么。 “老虾米,这里就是极乐坊?”莫无忧内心激动的问道,这世上如果真有一个地方汇聚了美酒、女人和赌桌,那一定是赌徒们的仙境,至少莫无忧绝对不会错过到此一游的机会。 “当然不是。”薛宇泼了盆凉水。 “那我们来这里作甚?”莫无忧哭笑不得,怪叫一声,这大晚上的跟着薛宇跑了数里,居然来的地方不是极乐坊。 “这里也是个赌坊,不过不是极乐坊,咱先热热身,顺道找个极乐坊的地陪。”薛宇自不会让莫无忧白跑一趟,一边解释着,一边用手中画扇在木门上轻点三下,两长一短,应是暗号。 不一会儿,那木门后嘎吱作响,传来了一阵脚踩木板的吱呀声,伴随着门缝后越来越近的昏暗火光,一位身着黑袍,手提油灯的独眼男子,打开了房门。 “跟着。”独眼男子用着嘶哑的音调,言简意赅的说了俩字儿,当即便回头领路,也不管薛宇和莫无忧是否跟上。 薛宇轻车熟路,没有多想,立马跟上独眼男子,而莫无忧略作犹豫后,方才踱步,谁知刚一踏入,只听身后吱呀一声,那木门居然自己合上,霎时三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独眼男子手中昏暗的油灯,在前方来回摇曳。 不一会儿,独眼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将手中油灯轻轻放在地面,接着他躬身一提,伴随一阵闷响,一块铁质隔板被他生生拉起。 稍许,独眼男子拍了拍手上灰尘,重新拾起地上油灯,向前方晃了晃,隔板之后乃是一条幽深小道。 又是一句“跟着”,独眼男子迈步朝前,身影当即淹没在了小道之中,好似他只会说这两个字。 薛宇不假思索的跟着独眼男子,而莫无忧则不假思索的跟在薛宇身后,行走在小道之中,莫无忧指尖轻触墙壁,借着微光,自觉应是开凿不久的土壁,通道悠长,不知通往何处,莫无忧带着一丝好奇走到薛宇身旁,问道:“你来这里,要找谁?” “老来俏。”薛宇神秘一笑,回道。 “他?这怪人在这儿?”莫无忧似是认得此人,顿时眼如铜铃,一副见鬼的表情凝望着薛宇。 薛宇并未当即回答莫无忧,而是卖了个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 片刻后,独眼男子再次停下脚步,轻推道路尽头的暗门,接着一道刺眼的强光,伴随着鼎沸、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似乎在告诉薛宇和莫无忧——到地儿了。 “哈哈,这才像点意思嘛。”莫无忧朗声大笑,一扫颓废,向着赌坊内鱼贯而入,顿时没了身影。 那引路的独眼男子,就和薛宇此刻腰间的荷包一样,早已不知所踪。 薛宇笑骂一声鸡贼的莫无忧,接着进入这间赌坊,开始寻觅着目标。 很快,目标人物便进入了薛宇的视线。 这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盘起的黑发插着五六根玄色木簪,身着一袭深色锦缎,裁剪宽松、袒胸露肉,一时身边围满色迷心窍的男子,贪婪的嗅食着女子身上的胭脂香气。 整间赌坊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存在。 彼时,妖娆女子拿着叠筹码,右脚踩着长条椅上,晃荡着纹满妖兽的右臂,正在考虑着,不知是该押大?还是该押小? 眼前,庄家先是挑眉看了眼众人,接着手中宝匣开始上下摇骰子,随着一阵花活儿后“砰“的一声,宝匣摆下,庄家大声疾呼道:“有注的快押!” 妖艳女子先是左顾右盼,旋即摸着白皙的下巴思索片刻,最后扬起一丝自信笑容,纤纤玉手立刻将所有筹码押在了“大”上。 “买定离手!” 庄家眼露笑意,大喊一声,旋即掀开宝匣,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庄家一边说着,一边手中长尺将桌上筹码按局划分。 妖艳女子眼巴巴的看着“大”字上的所有筹码被庄家收走,心中登时懊悔不已。 “妈的,再来!”妖艳女子明显不忿,欲要来场绝地反击,却不料在“来”字刚刚落下之际,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这位妖娆女子拉走,拥入怀中,接着如轻烟一般,二人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之中。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无人关心,也无人注意,因为新的一盘骰局,已经开始了。 地下赌坊一角。 “你你你......轻一点,我的妆都快被你弄花了。” 妖娆女子此刻道着一口浑厚的男子声音,从一人怀中挣扎而出,借着灯光,看清来者居然是薛宇,原本想要破口大骂的他顿时没了底气。 “老来俏,好久不见了呀。”薛宇热情的打着招呼。 “你找我什么事儿?”老来俏没好气的回着,今天他的手气确实差的可以。 “带我去极乐坊。”薛宇云淡风轻的回道。 “极乐坊?不行不行,你去那里肯定是探案子的,我不能带你去。” 闻言,老来俏惊叫一声,旋即脑袋和拨浪鼓一般摇着,薛宇的来意他一眼就看透。 “放心,我只是身上银子多,想找个地方消遣消遣,顺便找个人。”薛宇早知老来俏会拒绝,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找谁?”老来俏柳眉一挑。 “不可说。”薛宇回道。 “哦?找他?他确实在极乐坊……”老来俏若有所思的看着薛宇,稍许,颇有些不情愿的回道:“恩......几个人去?” “我和莫无忧。”薛宇回道。 “可以,不过时辰不早了,你们要赶紧跟上我!” 说完老来俏稍微整理了下着装,声音再次变回女儿声,领着薛宇找到激战正酣的莫无忧,一同消失在了这间地下赌坊。 一柱香之后。 莫无忧和薛宇二人紧随老来俏,来到了一处没有人的黑巷里,巷子很长,且异常狭小,只允一人通过。 “就是这儿了。” 老来俏努了努嘴,接着一马当先,进入了黑巷之中。 第二十三章 极乐坊 戌时一刻。 明月高悬。 薛宇的确没有说错,极乐坊绝非黄雀能够涉足之地。 不但是因为极乐坊手眼通天,常人难寻,更主要的是,眼前这条通往极乐坊的必经之路,实在太过诡谲。 一条不起眼,但绝对让你难忘的黑巷。 薛宇跟着老来俏的身后,快步其间,却遥未见底,中途遇到三次岔口,如若不是老来俏此等熟客带路,恐怕任凭薛宇的轻功再好,也只会身陷囹圄,直至天明。 莫无忧颇为悠闲的跟着薛宇,没有丝毫顾忌,他既没有案件缠身,也没有世间忧愁,此趟只是单纯玩乐的他,乐此不疲的跟在薛宇身后,翘首以盼着极乐坊大杀四方的一夜游。 如果换作往日,跟在美女身后,欣赏曼妙背影的主儿,绝对非莫无忧所属,但今夜不同往日。 莫无忧知道老来俏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位年过古稀的老男人,这位老男人不知什么古怪癖好,酷爱女装,且驻颜有术,多年来迷倒江湖上一众名士,因此江湖人送外号——老来俏。 虽然他确实妖娆,胭脂也足够撩人心魄,身姿婀娜比女人还女人,但男人就是男人,莫无忧绝不会上第二次当。 一柱香后。 三人来到了黑巷的出口。 出口似是一片荒废多年的农田,杂草丛生,遍地积雪,且极为空旷,而不远处的田埂上,静静放置着一排轿子,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轿子红顶,两杆九尺红漆轿棍,轿身五尺见方,前有一素色布帘,布帘外饰有淡黄色流苏,随风轻摆。 老来俏领着薛宇和莫无忧朝着这些荒野小轿快步走去,首当其冲的他驾轻就熟般跑向一抬轿子,并示意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有模学样,接着老来俏直接窜进轿中,不再发声。 薛宇和莫无忧自然不是寻常人,诡谲妖异的江湖事儿见过不少,虽然眼前的场面确实令人毛骨悚然,但越是怪力乱神的事情却越让二人兴奋。 因为奇怪的事儿往往最有趣。 也往往很危险。 薛宇没有多耽搁,当即走向老来俏身后的一抬轿子,掀开布帘,抬眼打量,只见轿中装饰极为简单,座椅上放着一块黑色厚布,应是蒙眼之用,莫无忧跟在薛宇身后探头探脑,了解轿内乾坤后,便一个箭步鱼跃而入另一抬轿中,哼起了小曲儿。 薛宇展颜一笑,带起黑布,端坐在轿内,静候领路人。 不过片刻,极乐坊的“轿夫”们如约而至,这些轿夫皆是白面黑服,身高六尺有三,布鞋白袜,脚尖点地,脚跟不落,犹如民间怪谈中的鬼差一般。 月色朦胧,袭来一阵微风。 再抬眼,田间只有枯黄野草,偶有几声虫鸣,无人,更无轿。 ……………………………………………………………………………………………………………………………………………………………………………………………………………… 喝酒、赌博,可都是莫无忧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夜,还是花着薛宇的银子。 薛宇心情也很愉快,因为他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是黄雀的。 此间,薛宇、莫无忧和老来俏三人端坐轿中,若不是帘外传来丝丝微凉寒风,根本感觉不到前行。 当真是鬼抬轿! 蓦地,微风骤停,薛宇感到前方一丝亮光透过眼皮,旋即他缓缓摘下脸上黑布,掀开轿帘,只见面前无数身着华丽服饰的仕女男仆夹道欢迎,而他们的身侧,赫然是一座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宏伟楼阁。 “欢迎光临极乐坊。” 道路两侧的男男女女们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弯身相迎薛宇的到来。 薛宇打开扇面,摇起纸扇,颇为满意的点头,他很喜欢这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这里的氛围确实和寻常赌坊截然不同,不夸张的说,这里,才是赌徒们梦寐以求的真正天堂。 至少在薛宇的江湖阅历中,还从未来过如此无可挑剔的赌场。 此时,莫无忧和老来俏已经闻声而动,来到了薛宇身旁。 薛宇回首招呼了一声,却没人回应他。 莫无忧没有回应,是因为他已经彻底失了神,完全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目瞪口呆的盯着极乐坊的阁楼,他不敢想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精美绝伦的地方。 老来俏没有回应,是因为莫无忧跟个傻子一样,冲着极乐坊傻笑,他想装作不认识薛宇和莫无忧,但转念一想,今天他是二人的地陪,如果放任不管,这两位“祖宗”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老来俏当即无奈一叹,上前一步,拍了三下手掌,登时一位身着银白绸缎长衫,腰系金丝白玉带,手拿一串小紫檀佛珠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之中踱步而来。 “欢迎三位客官光临极乐坊。”中年男子笑眼吟吟的看向三人。 “掌柜的,带路吧。”老来俏有些不耐烦,不知是想要快点甩开薛宇和莫无忧,还是赌瘾作祟,想要赶紧一扫今夜颓势。 “老来俏?” 那掌柜看清来者,笑脸一滞,脸上明显肌肉抽搐,薛宇不禁暗笑,因为他明白这意味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定是和老来俏有段苦不堪言的回忆。 这种感觉,莫无忧可能更有发言权。 随着极乐坊的掌柜前方引路,薛宇、莫无忧和老来俏三人很快进入到阁楼内。 这里的内饰和阁楼的外景异曲同工,布置考究的大堂内,灯火通明,恍若白昼,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醉人的酒香和上等脂粉的香气,不绝于耳的筹码敲击声混合着勾人魂魄的美人轻笑。 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乐章能够相提并论。 莫无忧和老来俏置身其中,霎时容光焕发,他们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的大多数人一样,他们十分迷醉于奢侈和享受。 极乐坊实在是为奢侈量身打造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喜好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花样儿,当然还是赌。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全然不会注意来了谁,又走了谁。 他们只会注意自己的筹码是多了,还是少了。 此刻,老来俏早已不知所踪,莫无忧拿着筹码,跟在薛宇身后,一会儿这个赌桌下一注,一会儿“借”人身上的吊坠品一品,不亦乐乎。 忽然,薛宇停在原地,扫视着前方人群,一丝得意浮上眉梢。 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不可说。 尖嘴猴腮,眼如细线,嘴唇上两撇小胡子不时上下飞舞,活脱脱一只老鼠成了精。 这便是天底下消息最为灵通之人,上到天文,下至地理,只要你感兴趣的事情,他就一定知道。 “不可说。” 薛宇满脸笑意,走向不可说。 不可说闻声回头,一看来者居然是薛宇,他笑容更甚,眼睛都快没了,当即三步并两步的来到薛宇身旁,拉着他朝着阁楼西边走去。 极乐坊的客休区域。 不可说领着薛宇,莫无忧跟着薛宇,三人来到一个角落。 “不可说,不可说,十两黄金,无话不说。”不可说眼露精光,嘴上两撇小胡子随着话语上下飞舞着。 薛宇当然明白不可说的意思,其实他也说的很直白,旋即薛宇从怀中探手,接着在不可说的面前摊开,赫然三十两黄金。 霎时,不可说的眼睛金光闪闪,莫无忧冷哼一声、嗤之以鼻,可能所谓的同性相斥,就是形容这两位大财迷的吧。 “嘿嘿,薛少就是大方,往常我只回答三题,今天难得老友相聚,老子开心,给你五题可问,还是和老规矩一样。” 不可说的老规矩是可以回答天下所有的问题,且必定无误,不过他的回答方式只有确认和否定,从来不详述,这就是不可说的规矩。 薛宇是他的老相识,自然明白规矩,也早已准备好了问题。 “魇面刺客是剑神小筑的人吗?”薛宇扔给不可说一枚金锭,严肃问道。 “不是。”不可说接过金锭,用牙轻咬,漫不经心的回道。 “沐春风在汴州吗?”薛宇再问。 “不在。”不可说回道。 两个否认的答案,一下二十两黄金没了,莫无忧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嚷嚷道:“这是个骗子吧!” 但不可说却并不理会,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手上二十两黄灿灿的金锭,还有薛宇手里又拿出的三十两金锭。 “余青州在汴州吗?”薛宇又问。 “在。”不可说回道,又接过十两金锭。 “汴州连环杀人案和开国侯府行刺案,都是出自魇面刺客之手吗?”薛宇再问。 “是。”不可说回道。 最后一问,薛宇沉默良久,不可说眼巴巴的盯着薛宇手里最后十两金锭,生怕这金子飞走一般。 “我们认识魇面刺客么?” 薛宇一边问着,一边将最后一枚金锭递给不可说,但,不可说出人意料的呆滞稍许、从容不再,并未接过薛宇递来的金锭,他的眼神恍惚,出现了薛宇从未见过的慌张和胆怯。 “认识!” 不可说面色凝重的接过金锭,终于开口,薛宇明显感受到不可说接过金锭时颤抖的掌心。 薛宇没有关切不可说,虽然他很想问不可说发生了什么,可因为他五个问题已经说完,再问,不可说只会沉默。 随后不可说也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匆忙转身,一语不发的消失在噪杂的赌客人群之中。 第二十四章 极乐之夜 “这就问完啦?” 莫无忧一脸诧异的看向薛宇,就像看一位地主家的傻儿子。 “问完了。” 薛宇随口一回,因为此刻他心事重重,无暇顾及其他,也完全不知自己在莫无忧的眼里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薛宇认识不可说五年,问了多少问题他早已记不清,但是他可以肯定,不可说从未错过,他很好奇不可说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他的脑子又是如何能够记住如此浩瀚的讯息,不过眼下,薛宇却更加好奇不可说究竟获取了什么真相,能让他这样油气的江湖人都畏首畏尾。 “老莫,你怎么理解那句我们都认识魇面刺客?”薛宇越想越觉得蹊跷,回首问向莫无忧。 “怎么理解?当然是你被骗了呗。”不可说在莫无忧的眼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而薛宇居然还在思考一个骗子说的话,莫无忧不禁长吁短叹,并且他此时就想带薛宇去找一位郎中好好看看脑子。 “一位我们认识的江湖人,而且善于用剑......”薛宇口中不停的嘀咕着,对于莫无忧的回答视若无睹。 莫无忧看着薛宇的模样,不禁仰天长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是形容现在的薛宇。 “我说老虾米,还瞎琢磨啥呢?有啥好想的?我俩都认识的用剑高手,还能有谁?不就傲阳么。”莫无忧实在拗不过薛宇,此刻他又不听劝,唯有顺着薛宇,回答道。 “残血剑”傲阳,成名武林十年,江湖最顶尖的剑客之一,喜云游四海,早年长居吴越一带,一处名为“绿柳居”的山居。 夕阳西下,落叶飞花,残阳固若金汤。 这是江湖上流传的诗句,形容的就是“残血剑”傲阳的剑法。 他的剑法特立独行,不同于其他人对于剑器的理解,“残血剑”傲阳的剑法乃是以守代攻,这是百年来江湖上独树一帜的招式,也是从未有人施展过的套路。 他没有师傅,更没有门派,他的一切剑招都是来自于天地感悟,这样的人往往最为可怕,因为这就是一位天生的剑客。 莫无忧的话,顿时让薛宇豁然开朗:“对啊,好像就只有傲阳。” “所以我说你被骗了吧,就傲阳那小身板,那小脑袋瓜儿,他要是魇面刺客,我就是武林盟主了。” 此话一出,薛宇哑然一笑,倒不是莫无忧看不起“残血剑”傲阳,而是这位顶尖剑客满脑子就只有剑招,身边朋友就三位,他和莫无忧占了俩,他倒是真心希望“残血剑”傲阳就是魇面刺客,因为这位朋友对于自己的剑偏执的有些可怕,薛宇担心傲阳迟早会走火入魔。 莫无忧虽然没有见过魇面刺客,但是他听薛宇描述过,简单一句“一剑寒雪”就可以排除绝大部分江湖人,这一点莫无忧比薛宇更有发言权,因为莫无忧早年“光顾”某位王公大臣的藏楼时,巧遇剑神小筑的高手,交手百招,亲自领略了“十二剑”的威力,这也是为什么当不可说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时,莫无忧甚至都能看到不可说头上忽然冒出的金字招牌,上面写着硕大的“骗子”二字。 既然不可能是“残血剑”傲阳,那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便陷入了死局,薛宇一时难有良策,陷入苦思。 莫无忧见状,白眼一翻,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还瞎想啥,所以我说老虾米,你绝对被那骗子下迷药了,走走走,莫大爷带你去醒醒脑......” 话音未落,莫无忧不由分说的拉起薛宇,朝着大堂走去。 薛宇没有拒绝,他只是一脸苦笑,因为这件事,就目前来看,莫无忧说的句句在理。 大堂依旧闹哄哄的,薛宇随着莫无忧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最后,莫无忧掂量着手中的筹码,领着薛宇来到了自己最拿手的牌九赌桌。 可谁知,莫无忧和薛宇刚一落坐,自信满满的莫无忧将将拿起两张牌,准备大显身手之际,四周的一众赌客包括荷官在内,都不知何故,一窝蜂的朝着某处涌去。 “嘿,今天是都要和本大爷过不去嘛?” 莫无忧当即忿忿不平,却根本没有人理会他,包括薛宇。 因为薛宇早已顺着人群,朝着那人声鼎沸之地,悄然前行。 极乐坊为何忽然万人空巷? 莫无忧猛然想起老来俏路上说过一些极乐坊的讯息后,一展愁眉,伴随着一阵窃喜,消失在了原地。 每一月,极乐坊都会精心挑选一晚,在良辰吉日之时,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豪赌。 名为——极乐之夜。 想要参与其中,除了消息灵通人士之外,就要属来此的常客,而且是那种每晚必来的常客。 因为极乐之夜向来只有当晚才会公布,神秘非常,也是极乐坊揽客的特色项目。 不过,像薛宇和莫无忧这种,正巧撞上的幸运儿,少之又少。 极乐之夜的赌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且绝无雷同,极大勾起了赌徒们的猎奇心理,甚至有些赌徒会私下开盘约赌,赌局的内容就是这个月的极乐之夜何时开赌,赌局为何。 极乐之夜的赌局与极乐坊的规矩有些不同,赌局接受各种赌注,来者不拒,可以是房契,可以是珍贵珠宝,可以是名人字画,甚至自己随身的兵器,只要估值得当,皆不避讳。 不过,押注筹码之中最大的一项,当然还是金银,大量的金锭银锭,堆积如山,令人难以想像。 眼前,赌局尚未开盘,人群前的铜鼎内已经放置了各类金银总计十万两。 不多时,极乐坊的掌柜出现在台上,拿着佛珠的右手举在半空,霎时,嘈杂的人群噤若寒蝉,随即掌柜含笑朗声道。 “各位客官,晚上好,欢迎大家光临极乐之夜。” “本次极乐之夜的赌局,非常简单,为猜花局,待会儿将有三位姑娘各持金银铜三盘,盘内有花瓣无数,由持铜盘的姑娘开局,将盘内花瓣抛洒,各位押注猜单双即可。” “猜对金银铜三轮的客官便可与极乐坊的花魁——云来香姑娘,再赌一场。” “如若再胜,便是今晚的最终赢家。” “最终胜者可与云姑娘共度良宵。” 掌柜的话语掷地有声,台下人群先是一阵骚动,在听到可与花魁云来香春宵一刻的时候,众人终于按耐不住,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好像自己已经赢到最后,抱得美人归。 “极乐之夜,正式开始!” 随着一阵敲锣声响,掌柜朗声宣布赌局开盘,接着侧身后退,一位着贴身紧致绸缎的年轻女子走上台前,手持铜盘,盘内浅浅一层黄菊花瓣,正如掌柜先前所言,乃此次极乐之夜的第一局! 台下众人色迷心窍的看着台上持铜盘的女子,女子不时媚眼丛生、嘴角含春,无不是扼杀男人的利器,如此尤物仅仅只是铜盘,那要是金银二人,可不是天仙下凡? 只见此女妩媚一笑,接着手中铜盘向天一掷,但见漫天黄色花瓣随着众人的眼光四处飞舞,众赌客目不暇接,甚至有的人全然不顾形象,疯狂数着天上的花瓣,直至最后一片花瓣落下。 “各位,第一局,单还是双,请下注!” 掌柜再次上台,指挥着台下两位壮汉,二人分在台下两侧,各持三尺圆盾,一个上写“单”,一个上写“双”,壮汉身旁各有四位荷官,手持账本,矗立一旁。 众赌徒一看便知其意,纷纷拿出自己的筹码,跑向自己笃定的结果,台下八位荷官一时奋笔疾书,而台上亦是涌出无数小厮,迅速捡起地上花瓣,最后汇总于掌柜,统计数字。 不一会儿,随着掌柜一声“买定离手”后,混乱的人群分为左右相等的两拨,静候最终结果。 “本局,单数!” 掌柜话音落下,有欢呼,有沮丧,有懊恼,有骂街,一时人间百态。 押宝单数的赌客留在原地,而押宝双数的众人则被地保请回观众位,这些赌徒虽然忿忿不平,但也无可奈何,这里是极乐坊,可不是谁都能撒野的地方。 此间,薛宇和莫无忧颇为淡定的站在“单数”的位置耳语着。 “老虾米,你真神了,这都能猜中?”莫无忧口中赞叹不已。 “还行还行,远比不上莫大爷刚刚的‘收成’。”薛宇淡淡一笑,“礼尚往来”般的夸赞莫无忧。 “嘿嘿,还行还行。”莫无忧得意一笑,模仿着薛宇的语调,摸着身上鼓鼓囊囊的储物袋,甚是欢喜。 这里不但是赌徒们的极乐之夜,而且也是“神偷”的极乐之夜。 “第二局,开始!” 随着掌柜的话音,又一位风姿卓越的女子缓步上台。 此女淡蓝色的裙裾在台上缓缓拂过,撩动着台下所有男人的心扉,修长白皙的玉腿在裙里若隐若现,亦步亦趋的在台上来回走动。 这位女子的相貌,放在世间任何一座青楼,都是当之无愧的花魁,这绝非谬赞,至少莫无忧看得早已出了神。 女子口衔一枝牡丹,映着樱桃小嘴,手拿纯银托盘,内放牡丹花瓣,此女不时媚眼流转,嘴角微微勾起,扫过台下一众。 在场所有男客无不黯然销魂,目光随着女子抛洒在半空的牡丹花瓣翩翩起舞,甚至都没人听见掌柜的那句“各位,第二局,单还是双,请下注!” 第二十五章 花魁之约 “各位,各位,请注意,第二局,单还是双,请下注!” 掌柜无奈苦笑,声如洪钟,对着人群又高呼了一次,直至牡丹女子走到幕后,众人适才意犹未尽的回神。 再开赌局,与第一局大同小异,不过这一次,站在单数的人明显比双数的少了些许,因为赌徒们大多相信所谓玄学。 既同样的赌局,同样的结果不会出现第二次。 但是作为资深赌客的薛宇和莫无忧却并不这么认为,而且莫无忧自认今晚的运气爆棚。 当然,莫无忧今晚的运气确实不错,因为他身旁有薛宇,而他只需要跟着薛宇便可大吉大利。 那薛宇呢? “七百四十五片。”薛宇小声与莫无忧说着。 “那咱们就站在原地。”莫无忧一点都不怀疑薛宇的判断力,甚至连那数字都没有质疑。 台上。 极乐坊掌柜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故意营造气氛,再次询问道:“各位,都确定了嘛?都想好了吗?” 此话一出,一些赌客们浮想联翩,似乎听出弦外之音,四下又张望了一会儿,开始犹豫不定,但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挪动位置,直至极乐坊掌柜高声一句“买定离手!”后,不论是参与,还是没参与第二局的赌徒们皆是屏息凝神,静待结果。 而那极乐坊掌柜实在是位把控气氛的好手,他没有急着公布结果,而是将众人的目光引向台下铜鼎处,此刻,这枚高六尺三,长一丈五的铜铸巨鼎早已被各式金银珠宝堆积,映在众人利欲熏心的眼里,莫无忧仔仔细细的打量过,这些赌资的估值起码有六十万两,相当于大梁一年的国库收入。 这仅仅只是极乐坊财富的冰山一角。 薛宇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老来俏不愿带自己来极乐坊,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销金窟,倘若在这儿生了事端,亦或是带着六扇门的官差端了此地,那实在太过可惜,就连薛宇都不得不承认,这里绝对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乐园。 他虽然也像黄雀那般嫉恶如仇,但绝非黄雀那般钻牛角尖,如果可以,他会永远瞒着黄雀极乐坊的所在。 更何况一间随随便便就可以囤积如此财富的地儿,绝非六扇门可以匹敌,甚至薛宇都怀疑,或许这里就有六扇门的官差参赌。 “第二局,结果......是......单数!” 众人翘首以盼的结果终于出炉,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站在单数的赌徒庆幸自己没有临时起意,而站在双数的呢,则是悔不当初,甚至有些和极乐坊掌柜关系不错的常客,一厢情愿的以为这是极乐坊掌柜给自己的友情提示,怎奈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居然错过了如此一夜暴富的机会。 带着无比的悔恨,双数位的一众赌客被地保请离,而单数的十五位胜者,则是意气风发。 这份得意,不仅仅源于记账荷官的手上又在他们的名下填上一笔,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赌局,他们将会近距离一睹天国芳容。 “来了!”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台上应声,行来一袭碧萝轻纱。 台下无声,惊叹天降神仙美娟。 就连阅女无数的薛宇,都不禁侧目。 只见一白皙女子,身着绿色薄纱,三寸金莲台上轻盈踱步,唇红齿白,眼若星辰,一颦一笑,撩人心魄,美得不可方物。 手持金色托盘环绕台上,女子嘴角轻扬,犹如映雪绽放的红梅,孤高而清冷,却又带着一丝醉人的芬芳。 台下众人看得出神,而绿衣女子似乎并未想要早早开局,依旧台上手持金盘,四处漫步。 但众人却未有丝毫埋怨,甚至还想此女就此驻足,因为此等美娟,世间何处可见? 怕是那皇帝老儿的后宫佳丽,也难以匹及吧。 忽然。 一阵沁人心脾的乐曲悠悠传来,绿衣女子随之翩翩起舞,恰似风中一片绿叶,修长的四肢加上纤纤细柳腰,这般独舞看得众人如痴如醉,但不过片刻,一个个身材婀娜、样貌不输绿衣女子的舞姬窜上台来,将绿衣女子团团围住,这些舞姬皆是身着粉色薄纱,衣服隐约可见如羊脂般润滑的肌肤,甚至稍近的十五位赌客,都能看见那肚兜下若有若无的柔软。 “真是不虚此行啊!” 莫无忧这几天来的憋屈,终在这极乐之夜一扫而空,腰间满满的“战利品”,身边美轮美奂的国色天香,还有记账荷官那儿的无数金银,莫无忧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天国。 不!这里就是仙境天国! 此间,台上众女群舞,粉色丝带飘散,在空中扬成一朵盛开的粉色花蕊! 忽然,绿衣女子手中金盘向天一扫,无数薄如蝉翼的金叶子,映着通明的灯火,闪动着绚烂夺目的光芒,随着舞姬丝带的游走,飞舞在台上各个角落。 这便是极乐坊的纸醉金迷,这便是极乐坊的挥金如土。 这便是极乐之夜! 人声鼎沸,欢呼四起,舞姬们的脚步打着旋儿使地上的金叶子再度扬起,天上樊落未尽,地上再起一片,如此穷奢极侈的场面,世间绝无仅有。 但这绝非极乐之夜的高潮! 台上众女花团锦簇,待到舞姬们合成一处时,一抹火红突然从中出现。 又一女子登台,艳丽却又超凡脱俗,一瞬间,漫天飞舞的金叶子都哑然失色。 霎时众人群情鼎沸。 很快,众人的目光纷纷锁定这个火红舞姬,她每一个动作都如诗如画,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如绕指柔,她就似一位旷古烁今的狐仙!这种美色,估计不会有男子愿意放过!世人皆爱美色,何况是如此惊心动魄的美色! “云来香,是云来香!” “真的是云来香?” “你们快看,是云来香!” 极乐坊的常客们,忽然疯狂般的咆哮,他们认出,此乃众望所盼的极乐坊花魁——云来香。 一些并不常来的赌客,亦是笃定她就是云来香,因为这极乐坊,甚至这世间,又有何女子能够如此美艳动人、倾国倾城! 花魁云来香的出现让人群更加沸腾,极乐之夜的气氛达到巅峰! 此刻谁人还会注意到面色平静,不为所动的薛宇和莫无忧。 “这花魁不是......”莫无忧对于女人的容貌向来敏感,只需一面之缘,无论何种妆容,他都能一眼识破。 薛宇手中纸扇不动声色的点了下莫无忧腰间,及时打断莫无忧差点脱口而出的姓名:“看来这极乐坊的背景不简单,切勿打草惊蛇......” 莫无忧当即反应过来薛宇所指,警惕的瞧了眼四周,接着低声问着薛宇:“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见好就收?” 薛宇摇头,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莫无忧点头,颇为认同薛宇的建议,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紧了紧腰间的储物袋,准备随时开溜。 与此同时,台上众女定型,遂又四散,独留云来香携手那位手持金盘的女子站在台上,那极乐坊的掌柜适时而动,对着余味无穷的众人朗声道。 “诸位,第三局,开始......不过,在开始之前呢,我要说下本场的规则。” 此语一出,众人有些不明所以,这第三局除了将花瓣改为金叶子之外,并无别样之处,无非还是猜单双,在场之人,不但是这里的常客,更是赌博的好手,怎会不知如此简单的赌局,但极乐坊的掌柜为何还要再述规则,众人一时捉摸不透。 “第三局的规矩依旧是猜单双,但是,云姑娘的赌局也在其中,如果猜单双,便无法参与云姑娘的赌局,但胜者仍可带走所赢金银,不过若是选择与云姑娘约赌,则要说出台上金叶子的准确数字,才能获胜,反之,猜错则失去所有、徒劳无获,请各位客官三思再三思。” 极乐坊的掌柜宣读完最后一局的规则时,台下众人先是豁然开朗,原是云来香的春宵一约竟然内含第三局之中,所以极乐坊的掌柜适才重申规则,但转念一想,众人却又纷纷哗然,这不是明摆着的选择吗?这世上难道能有人数得出这铺满一地的金叶子? 人群中的老来俏和不可说,皆是无奈摇头,因为他们知道,那参赌的十五人之中,有一人辨声识物的本事可是信手拈来,而这一局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遂二人,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已然折返而去。 “各位客官,不知意下如何?”极乐坊的掌柜再次询问,眼神不经意的瞥向薛宇。 台上的十五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这是一次明摆着的选择,但是任谁都难以在佳人面前退缩,特别还是这位如此沉鱼落雁的花魁云来香。 谁不想与如此美人销魂一夜呢? 可是看着台上遍布各处的金叶子,参赌之人皆是迟疑不决,他们先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美艳的舞姬身上,只当那漫天倾洒的金叶子是为点缀之物,待得回味时,方才如梦初醒,猜测单双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一字不差的说出金叶子的数量,难度堪比登天。 不过片刻后,一袭白衣忽的走向台前,手中纸扇轻举,全场的焦点,霎时汇聚此人身上。 此青年落落大方,不染尘世,仿道画中修者一般仙风道骨。 但见此人向着台上极乐坊的掌柜微微点头,旋即开口朗声道。 “小生愿意一试。” 第二十六章 翼火蛇 薛宇的出现,自然引得在场众人一片骚动。 莫无忧则站在原地,一脸窘态的望着薛宇徐徐走出,即便他知道此番赌局的最终赢家已尘埃落定,定是薛宇无疑,但他依旧坐立难安,不为其他,只因那位花魁的真实身份。 换做他时,这与美人一亲芳泽、促膝长谈的机会,莫无忧绝无可能让与薛宇,即便他无本领叫板,那也需要彰显出莫大爷的腔调和姿态,定然不会给薛宇独出风头的机会。 不过此时,莫无忧却是避而不及,甚至当下就想拉着薛宇,把筹码换了,离开极乐坊,毕竟今晚的“收获”颇丰,足够二人纸醉金迷很长一段时间,可是薛宇却不听劝,莫无忧也知道薛宇“老虾米”的个性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为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找好退路。 这世上居然会有让莫无忧惧怕至此的女子,她究竟是何来历? 这位极乐坊的花魁云来香,富庶之人不惜一掷千金,想要一睹芳容的仙女,她的真实身份就是数天前和鬼金羊在密林里缠斗,并死里逃生的朱雀宫翼宿堂堂主——翼火蛇。 莫无忧虽然那时化身为“残柳三剑”封易,且假死于雪地,但他却在鬼金羊和翼火蛇二人全神鏖战,无暇顾及自己这个“死人”的时候,悄悄眯眼观望,自然也就记住了这个颇有心机、手段毒辣的艳丽女子。 莫无忧绝非色胆包天之人,即便翼火蛇实在是人间难得的尤物,但莫无忧亦是有自知之明,他从来都不是狠毒女子的偏爱。 况且,更令人细思极恐的,便是为何翼火蛇会是这极乐坊的花魁,难不成这极乐坊和九天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难不成,这极乐坊背后的老板是九天的高层?” 这是莫无忧当下的猜测。 眼下,莫无忧别无他法,只能这般干瞪眼,不过好在薛宇移步之前,如前两局一样,告知了他台上金叶子的实数。 这让莫无忧焦灼的糟糕心情有了一些慰藉。 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比白花花的银子更能使一位“盗神”安心的了。 反观薛宇,他则是全然没有莫无忧的瞻前顾后,他的初衷很简单。 “云来香”是个不错的女人。 不错的女人往往有不错的故事。 而不错的故事,自然会有不错的美酒和不错的讯息相伴。 薛宇可没有忘了另一位朋友的相托,此番接触九天一位堂主的机会,他可不会轻易错失,如此而已。 更何况这还是位风姿卓越的女堂主。 台前,薛宇含笑享受着众人投来的灼灼目光,此番抛头露面自然引起不少赌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场上其他人并不了解薛宇,甚至很多人都并非江湖中人,自然也没有听过薛宇的江湖事迹,因此在他们的眼中,薛宇就是一位想出风头的愣头青。 而且还是那种傻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这人疯了吧?” “是啊是啊,这怎么可能猜的出来?” “色迷心窍了这人......” 看客们众说纷纭,皆是认为薛宇应该见好就收,这种必败无疑的赌局,完全是自讨没趣。 不过,极乐坊的掌柜却并无众人那般想法,他好像识得薛宇一般,笑脸相迎,十分客气道:“这位客官,可曾想好?如果猜错,那您今晚的所有筹码,可就付诸东流了。” “我今晚的运气不错。”薛宇回道。 “哦?客官如此自信?”极乐坊掌柜有些吃惊。 “不,是我比较相信我的运气而已。”薛宇含笑回道。 极乐坊掌柜笑吟吟的看着薛宇,似乎很是欣赏他的这份气定神闲,旋即极乐坊掌柜摆了个请字,邀薛宇上台。 薛宇自然不会拒绝,脚尖轻点地面,但见一袭白衣随风舞动,在金光熠熠的灯火照耀下,恍若天际游龙一般,飘然落在台面。 众人惊呼,看不出这位白衣青年还是位江湖中人,观其轻功,潇洒儒雅,必然出自名门。 “您现在有个特权,不必参与这第三场赌局,只需与云姑娘完成赌约即可。”极乐坊掌柜的言语十分平静,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掌柜的,不如换个玩儿法吧。”薛宇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哦?客官有何吩咐?”极乐坊掌柜有些不解。 “我先说出我的结果,反正和云姑娘的赌局,目前看来只有小生一人了,至于其余的诸位信或不信,就各安天命了。”薛宇展颜一笑,手中纸扇随意的摆动着。 闻言,极乐坊掌柜扫视了一圈台下,众人交头接耳,并未有人反对,旋即他回报之以微笑道:“好……那……就劳烦客官了。” 薛宇点头表示谢意,接着向极乐坊的诸位看客徐徐说道。 “五百三十一枚金叶子,单数。” 众人侧目,又是一阵骚动,连续三局都是单数,世上会有如此巧合嘛? 参赌的另外十三人亦是左顾右盼,拿不定主意,一些人觉得薛宇有门道,不如信上一回,另有些人觉得薛宇是在故弄玄虚,实则就是个装神弄鬼的跳梁小丑。 接着,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极乐之夜的最后一局随着极乐坊掌柜的一声“买定离手!”尘埃落定。 单数四名,双数十一名。 显然,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极乐坊掌柜神秘一笑,颇为玩味的扫过全场,接着高举双手示意看客们噤声,旋即高声宣布最后结果。 “极乐之夜,最后一局,单数!共五百三十一枚金叶子。” 结果一出,众人目瞪口呆。 “这人神了!” “这人运气也太好了吧。” “就是啊,这人什么来历啊。” 这一刻,没有人关心单数还是双数,也没有人关心最后头奖的财富有几何,他们只想知道那神奇的白衣青年现在何处。 极乐坊一角。 “云姑娘已在此间等候,客官里边请。” 薛宇由极乐坊掌柜领路,行至一间厢房门口,隔着木门,薛宇闻到一股迷人的芬芳,旋即他闭眼轻嗅,极乐坊掌柜见状微笑拱手,接着识趣的退走。 睁眼,摇扇,推门。 房内静坐美娟。 只见云来香早已换了服饰和妆容,头上绢花和翡翠簪错落有致,身着绯色薄纱,眼眸似水,侧卧在床榻,修长的玉腿露出一截若隐若现。 薛宇道一声:“云姑娘,在下有礼了。”接着反身合上木门,再回首,那云来香已在身后端坐。 薛宇佯装惊讶,云来香见状媚笑,接着她缓缓斟酒,放在邻座,示意薛宇就坐。 薛宇轻笑,也不客气,落坐后将酒一饮而尽。 这确实是美酒,而且是上好的美酒。 如此醇香的女儿红,薛宇自问“绿柳居”的竹叶青也只能甘拜下风。 云来香又满上一杯,带着一缕香风行至薛宇身侧,她靠的很近,一缕缕秀发轻轻拂过薛宇的脸庞,撩动着薛宇的心弦,这世间恐怕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在此刻坐怀不乱。 薛宇想要一把将云来香拥入怀中,一亲芳泽,却不料云来香忽然身形后撤,薛宇并未意外,手中纸扇轻点云来香腰间,只听一声娇嗔,云来香的身形又回半分,薛宇趁胜追击,间不容发之际,手掌已搂住云来香的小腹,云来香似是有些措手不及,当即脚尖一点地面,脱离薛宇掌控,身形缓缓飘散回床榻,薛宇想要随行一步,却见一枚瓷杯忽的袭来。 “云姑娘,美酒无罪,何必迁怒这一杯佳酿呢。” 薛宇手中画扇展开,扇面轻托杯底,谈笑间,美酒未撒半滴,且已入口。 “有意思。”云来香嘴角微扬,模样与刚刚撩骚时截然相反,反露一丝沉稳。 “有意思。”薛宇将瓷杯回掷云来香,闭眼回味着美酒芬芳。 “什么有意思?”云来香电光火石间接过薛宇的空瓷杯,又满上,再掷回薛宇。 “这酒有意思。”薛宇如法炮制,再接酒杯,又是一番痛饮。 “一百年的女儿红,当然有意思。”云来香回道。 “那云姑娘呢,又是什么有意思?”薛宇反问。 “能和大梁才子薛榜眼共度良宵,难道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嘛?”云来香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得意笑容。 “哦?你怎会认得我?”薛宇明知故问道。 “这世上能够在谈笑间接本座十三招,且互有往来的,除了‘逍遥花少’薛宇,本座再也想不到第二人。”云来香似乎也不想再隐藏身份。 “哈哈,能够和翼堂主花前月下,促膝长谈,就算真的变成胯下亡魂,怕也是值了。”薛宇含笑看向翼火蛇,不再装傻充愣。 “江湖的规矩想来你也是知道的。”翼火蛇话锋一转,冷冽十足。 “规矩?你说的可是观他人身份需要自毁双目?”薛宇问道。 “薛少也算是本座看得起的名士,那么就请薛少自行动手吧。”翼火蛇的眼中露出一丝歹毒。 “哈哈哈……”薛宇竟然无故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翼火蛇不解。 “这不好笑吗?”薛宇反问。 “好笑?”翼火蛇柳眉微蹙。 “嗯,太好笑了……”薛宇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有什么好笑的?”翼火蛇不明所以。 “难道不好笑吗?这些江湖上早已是陈词滥调的规矩,你竟然说的煞有其事,我可不喜欢失去自己的眼睛,那样的话太多美景就看不到了!”薛宇说道。 “那本座就亲自动手!”翼火蛇冷言。 “不劳驾翼堂主了。” 薛宇的身形蓦地一晃,旋即如同柳絮一般,破窗而出,翼火蛇拍马而来,终究晚了一步,只见薛宇的身影映着月光散落开来。 随后夜幕中传来薛宇悠扬的声音:“翼堂主,多谢你的好酒,可这双眼睛薛某实在爱惜的很,改日薛某再登门赔罪,咱们后会有期……” 闻言,翼火蛇不气反笑,回道:“好一个薛宇!有点意思,那我便在翼宿堂恭候你的大驾!” 第二十七章 极乐坊主 极乐坊。 极乐之夜已然结束,可余热未散,各式赌局上的一众赌客们还在津津乐道着那位神奇的白衣青年。 虽然极乐坊已经举办过无数场极乐之夜,也诞生过无数一夜暴富的幸运儿,但今晚无疑是最独特、最令人回味无穷的一次。 有的说这位白衣青年定是来自江湖名门,这听声辨物的能力绝非难事;有的猜测这位白衣青年乃是能人异士,眼力耳力天生优异、远超凡夫俗子;更有甚者直呼这位白衣青年乃是早年间疯狂爱慕云来香的武林高手,此次借极乐之夜乔装打扮,就是为了混入极乐坊,由此独享花魁云来香,总之众说纷纭,人人自诩真相。 极乐坊前台换筹处。 莫无忧倚着台面,小心翼翼的扫视着面前人来人往的一众赌客,薛宇现在云来香的闺房内推杯换盏,这在别人看来春光无限的美事儿,却让莫无忧胆颤心惊。 因为他知道那云来香的香闺实乃翼火蛇的蛇窟。 寻常江湖人入了这蛇窟怕是十死无生,连骨头渣儿都不会剩。 “客官,这里一共十万两通宝钱庄的银票,请您收好。” 莫无忧将银票匆匆收入,也不看记账荷官递来的账本,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为了能够一身轻松,方便施展轻功,莫无忧甚至将储物袋里的各种首饰珠宝,全都抵押在了极乐坊,而这里估值的伙计显然比当铺的学徒高上不少,不但识货且效率极高,而莫无忧也乐得如此折换,十万两银票,也算是不虚此行。 不一会,莫无忧便一溜烟的离开极乐坊,急忙循着阁楼前停歇的一排轿子,飞身一跃、窜入其中一间,稍许,两位鬼魅般的轿夫从夜幕中悄然出现,抬起莫无忧所乘座轿,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极乐坊掌柜站在阁楼天台良久,目睹莫无忧和薛宇逃离极乐坊的全过程,可他却并未加以阻拦,仅仅面无表情的看着。 蓦地,他的身边闪出一道身影,乃是极乐坊的伙计,此人出现后,面带些许凝重,行至极乐坊掌柜的身旁,耳语几句,极乐坊掌柜闻言,眉头紧皱,稍许,他摆了摆手,那人应诺一声,二人先后消失身形于夜幕之中。 ……………………………………………………………………………………………………………………………………………………………………………………………………………… 极乐坊顶层。 一间诺大的密室。 四周铜墙铁壁,不透天光,只在壁上燃起数十炬火烛,满屋烟云缭绕,虽不如大堂灯火通明,倒也算是澄亮。 屋内陈设简单,共有五张座椅。 此时一位衣着华丽,涂脂抹粉的年轻男子端坐在其中主座,室内略有些沉郁的空气和气味浓厚的烛烟使得这位年轻男子不住的用手中丝巾擦拭着口鼻,显得既嫌弃又无奈。 不得不说莫无忧的直觉向来不错,这极乐坊确实背景不一般,它乃是九天朱雀宫的一处分舵。 而这位妖异、白皙的年轻男子正是极乐坊主,九天四大宫主之一的“朱雀”。 此时此刻,薛宇和莫无忧二人应该庆幸,如此阴差阳错之下避开和九天宫主直接照面的机会。 特别还是这位在江湖之上从未有过战绩的“朱雀”。 此间,朱雀的四周站有三人。 翼火蛇,极乐坊掌柜还有一位伙计。 朱雀伸了个懒腰,将手中丝巾缓缓放在腿上,眼露迷态问道:“哦?薛宇?“ 翼火蛇应声道:“是的,宫主,确实是‘逍遥花少’薛宇。“ 朱雀把玩着手中温润良玉,不疾不徐的说道:“那这位薛榜眼是来寻人的,还是来谈事儿的?” 朱雀观人透彻,虽听众人只言片语简述,但他已断定薛宇不是来此消遣的猎奇赌客。 “回禀宫主,属下猜测薛宇应该是为探案而来。”极乐坊掌柜回道。 “探案?”朱雀妖艳的眉角挑起。 “是的,最近汴州城内出现两起大案,且据属下得报,犯案者同属一人。”极乐坊掌柜回道。 “哦?何人竟有如此大的能耐?”朱雀来了些兴致,追问道。 “属下不知此人身份,只知他使得剑神小筑的剑法。”极乐坊掌柜说道。 “哦?剑神小筑?这倒也稀奇,半死不活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想东山再起?”朱雀眼眸流转,倏忽如电,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鬼金羊人呢?” “回宫主,鬼堂主已经带着八索其一,赴约一战了。”那位伙计忽然开口道。 “嗯,不错,也正好借此机会,让他见识见识这世间的顶尖高手了,不然整日坐井观天,倒也失了他的天赋。”朱雀轻抚自己粉腻若酥的手背,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翼火蛇闻言却是一脸怨恨,向着朱雀拱手道:“宫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朱雀显然预料到翼火蛇会有此一问,旋即摆了摆手,回道:“但说无妨。” “天尊委派的任务,眼下我们朱雀宫明显快于玄武宫的进度,且还得到一本八索,为何还要让鬼金羊应邀余青州的战书,以此本八索作为胜负赌注?”翼火蛇质问道,语气颇为不快。 “那你可知真正的八索为何物吗?”朱雀显然并不在意翼火蛇的声色俱厉,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掌心玉佩。 “请宫主明示。” 极乐坊掌柜不动声色的拉了下翼火蛇的裙边,她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当即言语变得谦虚,眼中露出敬畏。 “癸亥年七月二十七日,周武王游历昆仑,西王母献宝八索,内含天地乾坤,为难得至宝,后传世多年,落入唐太宗李世民之手,下旨由李淳风和袁天罡主手,将此宝分为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本,内藏大唐龙脉和稀世宝藏,得齐者,可得天下,世间称其为八索。” “我们朱雀宫虽得八索其一,但不过管中窥豹,难以解密,不如将其顺手给予通晓其理的解密者,最后我们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朱雀一边笑着,一边看向面露了然之色的翼火蛇。 “是属下愚钝了。”翼火蛇态度诚恳的回道。 “无妨无妨。”朱雀若无其事的说着,眼神看向那位伙计:“加上鬼金羊的那本,余青州应该有三吧?” “回堂主,确实无误,为坤、巽、兑三本。”伙计颇为慎重的回道。 “呵呵,有意思,那就看看余青州在拥有三本八索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了,希望他不要让本座失望。” 朱雀依旧笑容满面,颇为沉稳,因为他所布局的“棋子”们正按照他绘制的棋谱,一步一步的开始行动。 ……………………………………………………………………………………………………………………………………………………………………………………………………………… 月光下。 山林间。 两个人影对持。 两把剑。 一长一短,一黑一白。 鬼金羊凝望着面前的蒙面黑衣人,有些惴惴不安,他没有见过余青州,但这黑衣人一双寒光凛冽的眼睛,却比他见过的最犀利的剑光都可怕许多。 他有些错愕,以余青州这等身份的高手,为何会给九天下战书。 可此间他已无暇多想,黑衣人已然轻烟般拂来,没有多做言语,霎时剑光飞舞,刺出一十三剑。 黑衣人的剑招又狠又快,且每一招都是鬼金羊的要害,如此凌厉的剑招,江湖罕有。 可他的剑招却又不是避无可避,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第一手剑招仅仅只用手腕的力量回转。 鬼金羊岂是凡夫俗子,手中短剑毒蛇般游走在黑衣人的剑招之间,虽然暂时抵挡住黑衣人,却也始终难有反击。 又是一阵电光火石,黑衣人所有招式落下,鬼金羊所有招式同样落下,二人的剑势虽然落英缤纷,但停顿得十分自然,连剑都不再有半分颤动。 鬼金羊身形凝结,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你不是余青州!” 黑衣人冷冽的眼里映出一丝嘲弄,他话音低沉,直刺人心:“你怎知我不是余青州?” 确实,鬼金羊与余青州素未谋面,但他却笃定,面前的黑衣人绝对不是半衣山庄的庄主:“我觉得你不是!” 不知为何,黑衣人似乎根本没有想过掩饰,当即回道:“我确实不是余青州。” 但黑衣人却远未给鬼金羊反应的时间,话声落语间,那细软长剑突然直刺出去。 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剑芒闪动,鬼金羊的身体感受到剑气,本能掠开五尺距离,落在黑衣人长剑所不能及的地方,表情变得既诧异又惊愕:“你是那魇面刺客!” 黑衣人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已做回答,一式“一剑寒雪”如繁花般从天而降! 鬼金羊登时惊心骇瞩,连忙反身,人随剑动,玄之又玄的躲过此招。 “你和剑神小筑什么关系?” 交手间,鬼金羊虽疲于奔命,难以招架,但他依旧找到空隙质问道。 没有答复,魇面刺客冷笑一声,十五剑之后,又是十五剑,每一剑都刁钻诡异,看来在身份被揭穿之后,他已无需再佯装作态。 “你是剑皇沐春风!” 鬼金羊似是从魇面刺客的剑招中想到了什么,顿时眼若铜铃,大声疾呼! 魇面刺客不以为然,反问道:“你从未见过沐春风,又怎知我就是他?” “你怎知我......” 鬼金羊的话并未说完,因为他此时已被魇面刺客用剑柄反手点了麻穴,魇面刺客值此之际,顺势将鬼金羊怀中的一本八索取出。 一切好似预谋一般,一气呵成。 而魇面刺客在达到目的之后,不再恋战,只听“呛”的一声,长剑入鞘,他竟一个翻身,扬长而去了。 鬼金羊自知轻功远不及魇面刺客,再加上浑身酸麻,唯有当下伫立原地。 凝视魇面刺客消失的夜幕,鬼金羊半跪在地,脑中浮现出一个地方,一张面容冷峻的面孔,短暂的追忆间鬼金羊暗自笃定——“他绝不是剑皇沐春风!” 可是新的疑惑却又接踵而至——“那他又会是谁呢?” 第二十八章 第四位死者 第二天,正午。 云来客栈。 天字一号房。 客栈内最豪华的客房,酒水三餐全免单,拥有前后双人隔间,隔间内各有一张细软蚕丝床,外有厅堂,摆设考究,排布长短有致的淡黄色帘幕装饰四周,桌上茶具整齐,正中有一茶几,侧放两个厚绒蒲团,应是坐下品茗之地,空气中微微带有一丝檀香味,缕缕烟云穿过白色的垂纱幔子,分外雅致。 这间头等房鲜有宾客会花银子居住,因为价格实在不菲,却不料今晨被两位男子长包了十天,这让云来客栈的掌柜欢喜了好一阵。 这二人正是从极乐坊全身而退的薛宇和莫无忧。 此间,薛宇和莫无忧正倒在各自的床上,鼾声如雷。 他们实在太累,因为昨晚着实惊险,别看薛宇云淡风轻,还和翼火蛇调情片刻,实则惊险非常,稍有不慎,定会引来九天的诸多高手,饶是薛宇这般江湖常客都有些心有余悸。 一夜暴富的莫无忧极为大方,为了自身安全,薛宇的那间地字三号房照常付了租金,并重新让云来客栈的掌柜开了一间最好的上房,十两一晚的房钱,莫无忧直接给了一百两。 此刻,唐依依端着木盘,悄悄推开天字一号房的木门,蹑手蹑脚的进入这间头等房,接着她直奔茶几处,跪坐在蒲团上,将木盘内的温酒热菜一一放置,她知道薛宇和莫无忧疲于奔命了一晚,所以也不敢去打扰他们。 怎料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早如惊弓之鸟,薛宇倒还好,听到大厅有声响,一个翻身从床上跃下,已然倚在隔间,看身影是唐依依,方才长舒一口气。 反观莫无忧则有些过犹不及,也不管客厅来者是谁,只听“吱呀”一声,一道刺眼的阳光从莫无忧的隔间穿来,接着一连串的瓦片声音,在唐依依的头顶猎猎作响。 “薛大哥,莫大哥在干嘛呢?”唐依依歪着脑袋,一脸费解的看着缓步走来的薛宇。 “没事儿,你莫大哥在晨练呢。”薛宇拿起房内的铜盆一边洗漱,一边打趣道。 “晨练?这都晌午了,还晨练?”唐依依有些哭笑不得的反问道。 “没事儿,你莫大哥就是喜欢特立独行。”薛宇用毛巾擦拭完自己的双手,向着唐依依所在的茶几含笑走来。 “老虾米,我听到你又在损我了。” 薛宇坐在唐依依身旁的蒲团上,拿起一杯温酒一饮而尽,而此间二人头顶处,两片砖瓦之间,露出一丝缝隙,莫无忧在其间高声大喊。 “你快下来吧,这光天化日的,别把官府的人引来。” 薛宇摇头一叹,没好气的说着。 片刻后,莫无忧的隔间阳光一暗,一阵骚动之后,财主莫大爷得意洋洋的出现在唐依依和薛宇的面前。 “怎么样,这头等房不错吧。”莫无忧自得意满的炫耀着。 “确实不错,上房顶也快。”薛宇夹了一片牛肉入口,身旁的唐依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嘿,这……怎么连依依都取笑我。”看着唐依依笑魇如花,莫无忧唯有无奈,谁叫唐家妹子生得如此可爱,让人提不起丝毫脾气。 “那肯定啊,咱们依依还住在玄字一号房呢。”薛宇调侃道。 “呀……那是莫大哥怠慢了,依依拿去,开一间天字二号房。”莫无忧倒也不含糊,当即财大气粗的拿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唐依依。 唐依依有些惊讶的看向薛宇,她不曾想这玩笑话莫无忧居然当真,立马想要推辞,却不料薛宇将唐依依轻轻拉在一边,风趣调笑道:“你莫大哥现在是土财主,不给面儿,你莫大哥就不带你玩儿了,你收下,多余的银子买些个好酒好菜,你莫大哥一高兴,保不齐带你去些比极乐坊还有意思的地儿。” 唐依依一听有好玩儿的去处,当即高兴得嘴角上翘,变成一弯月牙儿,不再客气,一把将银票收入怀中,期待的看向莫无忧问道:“莫大哥,你真的会带我出去玩么?” 莫无忧讪讪一笑,心知这是薛宇给自己下得套,却也无力开脱,唯有应诺这位爱玩的小妹子,看着唐依依喜出望外的模样,他不得不感叹唐依依的纯粹,在唐依依的眼里,好玩儿的事永远占据她生命的大部。 这何尝不是自己和薛宇呢? 莫无忧如是想着,喝了一口温酒,手中长筷点了下薛宇的酒盅,说着:“我说老虾米,你昨天差点吓死我了,知道么?” “怎么?莫大财主还不满意?”薛宇眼眉一挑,打趣着昨晚盆满钵满的莫无忧。 “别贫了,快说,昨晚有什么收获?”莫无忧反倒十分正经,毕竟钱已经赚足了,接下来他就比较关心事儿了。 “如果我没猜错,极乐坊应该就是九天的分舵。”薛宇的轻松表情忽然紧收,摸着手中的白瓷杯,若有所思的回道。 闻言,莫无忧眼瞳紧收,刚到嘴边的杯沿被他又摔在桌上,心急火燎的问道:“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俩逃出来,他们要是想追,难道还追不到嘛?”薛宇反问道。 “也对哦,他们要是下令给那些轿夫,咱们根本逃不出来。”莫无忧回想起通往极乐坊唯一的方式,赞同道。 “不单单如此,昨晚怕是有些重要的人物在场,因而那翼火蛇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薛宇回味着昨晚的香闺小酌,眼眸闪动着。 “心不在焉也许是看上你了呗。”莫无忧眉角上扬,调侃着薛宇。 “她哪是看上我,她是要吃了我。”薛宇无奈笑道,昨晚翼火蛇的武功可是有些超乎薛宇的预料,不但有趣的事儿没有听到,连美酒都没喝上两口。 就在莫无忧和薛宇你一句我一语讨论着昨晚疑惑重重的极乐坊之旅时,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唐依依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上午的时候,群贤酒馆的店小二送来个东西。” 唐依依话语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件递给薛宇。 薛宇顺手接过信件,莫无忧也凑上来,信件上写“薛宇亲启”四个大字。 “老虾米……快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莫无忧催促着薛宇赶紧打开信件,他骨子里那股好奇的劲儿又涌了上来。 “申时六刻,群贤酒馆,天字一号房。” 薛宇很利索的打开信件,上面就十三个字,言简意赅,落款为柳诗诗。 “柳诗诗?群贤酒馆的老板娘?”莫无忧看到署名,惊咦一声。 “是啊,你还记着?”薛宇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那当然,那一脚可不简单。”莫无忧回想起那天酒醒七分的一脚,心有余悸,要不说这老板娘都是狠角色呢。 “那,我们准备下,待会就出发吧,依依,你也一起来。”薛宇将信件收拾好,放入怀中口袋,接着又喝了一口温酒,回首看向唐依依。 “真的嘛?”唐依依似乎没有想到薛宇会带上自己,以为和往常一样,独留自己在云来客栈,却不曾想今天薛宇竟会一反常态。 “那当然,你莫大哥可从来不会食言的哟。”薛宇含笑,看了一眼身旁的莫无忧,而莫无忧亦是心领神会,拍着胸脯笑道,这一下可就把承诺唐依依的事儿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莫无忧着实长舒一口气,毕竟要是把这位唐家大小姐磕着碰着了,单是这唐门的暗器就能让莫无忧这位盗神寝食难安,这也是为什么莫无忧和薛宇尽量不带唐依依闯荡江湖的最大原因。 不过,眼下群贤酒馆之旅,真的会一帆风顺吗? ……………………………………………………………………………………………………………………………………………………………………………………………………………… 申时六刻。 薛宇带着莫无忧和唐依依,一行三人,如约而至。 群贤酒馆外。 门可罗雀,薛宇没有想到几日不见,群贤酒馆的生意竟会如此萧条。 再进一步,薛宇赫然发现,生意如此可能是老板娘有意而为之。 因为他走进敞开的大门,大厅内十分杂乱,桌椅横陈,应是多日未有人打理,而平日里结账的柜台上放置着一块谢绝宾客的牌子,薛宇近眼观前,发现牌子上已落下些许灰尘,说明自从薛宇和莫无忧那次离开后,柳诗诗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所以再未管理过群贤酒馆。 唐依依见状,顿时激动万分,神秘的书信加上此情此景,那定是一桩曲折离奇的江湖事。 “走,上天字一号房看一看。” 薛宇可没有唐依依初入江湖的那份猎奇心理,面前所见,再加上怀中书信,薛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当即领着莫无忧和唐依依直奔三楼,唯有老板娘待客的天字一号房。 薛宇一马当先,几个转步,便消失踪影,等莫无忧带着唐依依拍马赶到时,只见薛宇半跪在地,手掌轻抚一位跌坐在地、魂不守舍的女子。 莫无忧的眼神里充满着迷茫和不解,因为他识得,那正是群贤酒馆的老板娘——柳诗诗。 此刻的柳诗诗哪还有彼时那般神采奕奕,那店小儿守在一旁,不敢大声言语,好像在惧怕着什么,但又不敢太过远离失魂落魄的柳诗诗,直至见到薛宇亲临,这店小二适才有所缓和。 “老板娘,你怎么了?”薛宇轻抚柳诗诗,想让她安稳一些。 柳诗诗美眸流转,见来者真是薛宇,一行热泪从她的美眸夺眶而出:“我......我见过余青州了。” “在哪儿见过?” 薛宇忙问,岂料话音未落,老板娘和店小二的脚下忽的闪过两道剑芒,虽有前后之分,但如白马过隙,仅仅一瞬,等到薛宇和莫无忧反应过来之时,那暗杀之人早已破窗而出,不知所踪。 “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杀人!太目无王法了吧。” 很难相信如此正义凛然的话语,居然会从一位小偷的嘴里说出。 薛宇就在柳诗诗和店小二的身旁,一切不过瞬息,但杀手的剑气却未伤薛宇分毫,对剑招拿捏如此准确、娴熟的杀手,在这汴州城内,薛宇想不出第二个人! “老莫,恐怕......你得带着依依回云来客栈休息一下了。” 莫无忧听薛宇这么一说,亦是面色凝重,当即便知薛宇弦外之音,旋即他立刻拉着唐依依准备撤离,并小心嘱咐道:“你别逞能,我先带着依依去六扇门报案。” 第二十九章 奇怪的铁片 群贤酒馆。 此刻,来了数十位六扇门的捕快,将这里层层包围。 莫无忧和唐依依早已回到了云来客栈,他俩本也没有理由留在此地,一来唐依依和黄雀不熟,二来莫无忧和黄雀“太熟”,二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听从薛宇的建议,在唐依依报案之后,便打道回府,而六扇门的人很快闻讯而来,黄雀动作确实很迅速,此间柳诗诗和店小二的尸首已经被仵作抬走。 当柳诗诗被仵作盖上白布的时候,薛宇的眼中有一丝悔恨,他在想,如果他能够再早一些来到群贤酒馆,又或者是当时他将柳诗诗抱回云来客栈,结局会不会大不相同。 薛宇最怕香消玉殒,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眼前,如此无能为力。 柳诗诗本应绚烂的岁月却在大好的年华时戛然而止,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的相貌完全可以让她过上无忧的后半生,或嫁给富庶之人荣华半世,或寻个才子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但一切好像都在她和半衣山庄有了关系后成为泡影。 或者说,当她成为余青州的女人后,便早已没有选择。 “余青州......”薛宇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开始回想起柳诗诗在临死前所说的话,她见过余青州,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余青州已经在汴州城内的某个角落,他是怎么联系到柳诗诗的,他和柳诗诗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竟会让柳诗诗引来此等杀身之祸。 想及此处,薛宇愁眉不展,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魇面刺客会多此一举,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杀了柳诗诗。 “难不成?” 薛宇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将魇面刺客和余青州重合在了一起,倘若余青州就是魇面刺客,那么他为什么会剑神小筑的剑招,就算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无法施展“问剑”,但是也大可不必杀了自家仆人来掩饰身份吧,特别还是刘大富这种尽忠职守的好管家。 难道是想栽赃给剑神小筑? 这也说不通,剑皇沐春风隐匿江湖多年,不知去向,如此煞费苦心去扳倒一个落寞了二十年的门派,余青州除非彻底魔怔了,不然如此昏招,断然不会出自他手。 难不成是余青州意外知晓了魇面刺客的身份,并将这个秘密告之于柳诗诗,而魇面刺客收到风声,所以一定要杀柳诗诗灭口? 薛宇苦思着,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这个魇面刺客到底什么来历,这些死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整个事件当中,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一定有一个极大的利益诱惑,驱使着各方明争暗斗。 “会是什么呢?” 薛宇一时毫无头绪。 此刻,幽兰指挥着一干六扇门的捕快查探着周围可能的蛛丝马迹,距离案发时间不过半个时辰,这是采集凶手信息的黄金时间,所以他们快马加鞭忙碌不已。 黄雀看着众人井井有条的搜寻各处,暂时也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于是乎他来到了薛宇身边,想要了解更多的讯息。 “柳诗诗在临死前只说了见过余青州?”黄雀行至薛宇并肩处问道。 “没错,只有这么一句。”薛宇的眼中似乎还能看到柳诗诗最后那一刻的无助。 黄雀明白这种亲朋好友死在自己面前的痛楚,所以转而询问薛宇其他的消息:“你昨晚去了极乐坊,有没有什么收货?” 薛宇和黄雀说过,自己会去赌坊收集有用的消息,黄雀也料想到薛宇肯定是去那神秘莫测的极乐坊,因为寻常的地下赌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太大价值的信息,唯有在极乐坊,这种一切皆可以化作金银的地方,才有可能买卖讯息。 “魇面刺客不是沐春风,也不是来自剑神小筑的人,但是我们都认识他。”薛宇依旧身在迷茫之中,黄雀的问题他如实回答,并未有半分隐瞒,因为他知道,现在是需要集思广益的时候。 “就这些信息?”黄雀反问。 “没错。”薛宇点头。 “难不成魇面刺客是余青州?”黄雀似乎和薛宇想到了一起。 “不会,他没有必要这么做。”薛宇摇头。 黄雀陷入沉思,默不作声,他认同薛宇的观点,余青州此等江湖身份,确实不用如此画蛇添足,更不用亲自出马杀人灭口。 案件此时陷入如此囹圄之中,黄雀始料未及,原本以为可以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岂料案件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人物关系的盘根错节,根本无法找到关键点,以至于黄雀当下完全没有行之有效的策略和着力点。 稍许,黄雀挥手,招来一位捕快,离开几步简单交谈之后,黄雀了解案情最近的进展,接着回身走向薛宇说道:“可以确定是那个魇面刺客所为,作案的剑招和前三起一模一样。” 这则消息并没有让薛宇意外,因为柳诗诗和店小二就在他的面前被杀害,那等细腻的剑式还有精准无误的控制力,除了江湖上几位顶尖的剑客,怕是没有谁会比魇面刺客更有动机。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薛宇呢喃着,脑中逐条梳理当下所有的讯息,片刻后,他看向黄雀问道:“那个夏溯源呢?有眉目了吗?” 黄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道:“此人居无定所,暂时还没有收到探子们的回报。” “那……”薛宇还想问些什么,岂料被一位捕快朗声疾呼所打扰。 “黄大人,有发现!” 黄雀和薛宇当即一怔,接着脚下生风,寻声来到那位大喊的捕快身边。 此间,这位捕快正一脸兴奋的拿着一块造型奇特的铁片。 此物乃是这名捕快从柳诗诗的房间抽屉中所得,铁片巴掌大小,上有一些奇怪的纹路,观其颜色应是玄铁所铸。 “这是什么?” 黄雀接过此物,与薛宇一起仔细端详,薛宇摇头,若不是这铁片上的纹理,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一块废铁,但黄雀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会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与此同时,闻讯前来的其他六扇门捕快悉数到场,纷纷将目光投向黄雀手中那枚奇怪的铁片,谁都没有注意到幽兰眼中阴冷的目光。 ……………………………………………………………………………………………………………………………………………………………………………………………………………… 酉时六刻。 汴州城外。 一间陋室。 又是两人。 不变的还是那位鬼面男子,变得,却是此间身着黑色练服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如果换做一身豹头银甲,薛宇定然一眼认出,他就是何心竹,王彦章的贴身副官,那位一脸阳光,正义凛然的年轻将士。 此刻站在魇面刺客身旁,何心竹眼中俱是冷光,早已没有在开国侯府那般灿烂的微笑。 “老夫本想多留她一段日子,只可惜她太多愁善感了。”魇面刺客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长剑的剑身,接着有些惋惜的说道。 “那你当初就不应该救她。”何心竹冷哼一声,似乎对于魇面刺客的说法颇为不屑。 “错,柳诗诗还是要救得。”魇面刺客摇头,阴沉的声音回应着何心竹。 “为什么?”何心竹不解。 “就为她曾经是余青州最亲密的女人,如果那张余青州的人皮面具都能将她骗过,那么接下来,很多事情就可以借着半衣山庄的名头来实行了。”魇面刺客得意一笑,似乎对于计划能够如此顺利的进行颇为满意。 “这还需要证明?当初你不已经骗过刘大富,并把柳诗诗和那孩子救出来了嘛?这还不够?”何心竹有些糊涂了。 “当然不够,这只能说明‘四学会’的那个老头,对于余青州的了解确实做足了功课,但这远远不够。”魇面刺客回道。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从唐笑那里获得的人皮面具,只剩下最后一张了。”何心竹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分寸。”魇面刺客气定神闲的回道。 “有分寸?如果你真的顾及全局的话,那你今天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薛宇?”何心竹的语气显得有些不满。 “老夫为何要杀了他?”魇面刺客反问道。 “他难道不碍事儿吗?”何心竹说出原因。 “不,他很有用,至少在现阶段,他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帮手’。”魇面刺客连连摇头,当即否定了何心竹的看法。 “帮手?他能帮我们什么?”何心竹很是费解。 “他至少吸引了九天大部分兵力的注意,譬如昨晚,朱雀就没有出手。”魇面刺客阴郁的眼眸中掺入了薄薄的杀意。 “朱雀?九天居然派来宫主级别的高手了?”何心竹后知后觉。 魇面刺客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一个俏丽的身影推开了木门。 月光透过陋室,映照出此女的面孔,赫然便是六扇门的女捕快——幽兰。 “幽兰,怎么样,今天薛宇和六扇门查出什么了吗?”何心竹不再追问魇面刺客,转向幽兰问道。 “现场找到了些线索,目前留了些捕快继续挖掘物证,薛宇先回了趟云来客栈,后来被黄雀喊上,二人现在六扇门研究案情。”幽兰回道。 “什么线索?”何心竹的语气有些紧张。 “柳诗诗藏匿的那块铁片,被黄雀搜缴了。”幽兰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冷冽。 闻言,何心竹有些心神不宁,在陋室里左右踱步,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但魇面刺客却不动如山,自信的说道:“不用担心,这块玄铁片我们暂时还用不到,留在六扇门反倒安全,就让他们去瞎琢磨吧。” 第三十章 黑衣人 “瞎琢磨?可万一真被薛宇他们一伙儿琢磨些东西出来呢?”何心竹的双目骤然一暗,冷漠地看向魇面刺客。 魇面刺客不以为然道:“那莫无忧和唐依依二人成不了气候。” “你已经知道了?” 何心竹有些意外,魇面刺客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竟比大内禁军眼线的讯息只快不慢,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要不六扇门为什么总是找薛宇帮忙探案呢,那是有道理的,这人的心思确实细腻。”魇面刺客徐徐说着,手中剑身已擦拭完成,接着他又开始慢条斯理的抹着剑锷和剑柄。 “什么意思?莫无忧和唐依依不是在云来客栈吗?” 幽兰听得云里雾里,一脸狐疑的看向魇面刺客,她与薛宇在六扇门探案的这些日子里,除了觉得薛宇轻功了得之外,并没有发现他的过人之处,甚至他为人津津乐道的探案能力,在幽兰看来不过儿戏,再回想江湖上对此人的颂扬简直可笑,却不想魇面刺客竟会给薛宇如此赞誉。 魇面刺客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嘲笑幽兰身为六扇门的人员,消息竟还如此滞后,还是赞叹薛宇这人确实有点能耐:“当然不在,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已经在前往剑神小筑的路上了。” “剑神小筑?” 幽兰的美眸第一次浮现出与她平时的波澜不惊完全不相符的骇然。她没有料到薛宇居然如此雷厉风行,在柳诗诗被杀后便想到去剑神小筑寻找线索,即便后来从云来客栈回到六扇门后的薛宇确实有些异样,行为举止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幽兰并未留心,因为她的心思全在那枚被黄雀收缴的玄铁片上。 “哼。”何心竹冷哼一声,也没有多作言语,意在提醒魇面刺客剑神小筑的重要性。 “这你们就不用担心了,老夫自有安排,就像上次行刺王彦章时,总会有后手以防万一。” 听闻魇面刺客口中的“以防万一”,何心竹霎时眼眉一挑、恼火不已,开国候府一案,他亲力亲为、贯穿全局,不但要在薛宇和王彦章面前佯装作势、不得漏出一丝马脚,还掩人耳目盗出开国候府的地图交予魇面刺客,却不想那一晚,差点被张汉杰派来的二流刺客毁了全局,想及此处,何心竹便颇有微词:“你就不应该相信张汉杰那个废物。” 魇面刺客自然听出何心竹语气中的怨恨,但他并不急忙解释,只是自顾自的回道:“他不过是枚弃子罢了。” “现在梁国内忧外患,朝廷党同伐异,勾心斗角,对外节节败退、军心涣散,如果再不好好利用此等天赐良机,怕是日后再想复唐,就堪比登天了!” 何心竹此言不假,梁国当前穷兵黩武,与晋国苦战不休,大量田园被荒废,国力涣散,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像张汉杰、赵岩这些贪恋酒色,把持朝政的奸臣宵小,此刻的梁国早已摇摇欲坠,只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国不过闰朝,早已大势已去,那些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就让他们再蹦跶些日子吧。”魇面刺客对于大梁朝中的所谓名门将士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不过就是草台班子,根本不足挂齿。 而就在何心竹与魇面刺客你一言我一语的快速交谈时,幽兰沉默不语,也没有聆听二人讨论的内容,她在得知莫无忧和唐依依启程前往剑神小筑之后,便已无心思去想其他。 既然莫无忧和唐依依的剑神小筑之旅已难阻止,那么眼下唯有布置周密,加快计划的步伐,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因此,幽兰闪身在陋室的角落内,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烛火,翻寻着什么,稍许,她拿着一枚铜盆,走向二人。 何心竹和魇面刺客见状,似是都明白幽兰想要做什么,当下停止话语,不再争论。 幽兰同样并未理会何心竹和魇面刺客,好似彼此之间有着默契,陋室内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唯留魇面刺客擦拭剑柄的声音。 片刻后,幽兰从屋内寻来一些稻草和枯木,尽数放置于铜盆之中,接着她又找了一块松油丢入,当一切完成之后,幽兰回头看了眼何心竹和魇面刺客,随即将手中火折子扔在铜盆内。 铜盆里的燃物当即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缕缕浓烟,发出火光,让原本幽暗的陋室逐渐灯火通明,映照出三人冷漠的面孔。 魇面刺客眼如寒霜,凝视着面前的火盆,铜盆内的这点温度给不了他一丝暖意,也许他已经看到自己不可避免的死亡结局,又或者他的雄心壮志是将眼前的熊熊烈火燃烧至整片山河、至死方休。 一旁的何心竹不语,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上写古体“坤”字,正是昨晚从鬼金羊手中夺来的一本八索,但何心竹却丝毫不珍惜这件战利品,根本不假思索,随手将其丢入火盆之中,霎时火光更甚,加之其中的松油助力,陋室内的火焰,似乎照亮了整片荒野。 时间随着铜盆里的火焰逐渐流逝,直至夜幕再次吞噬这片陋室,幽兰忽的抽出腰间绣春刀,直指铜盆中心,接着刀尖上挑,一枚被火焰烧得通红之物顺势而出,最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幽兰从身旁取来一桶雪水,浇灌其上,顿时层层水汽伴随着稀稀拉拉的声响充斥在陋室之中,直至余温消散,幽兰方才手持一块抹布,从地上拾起此物,并仔细擦拭,最后纤细玉指将抹布扔在一边,此物静放在桌。 借着灯火,打量此物,那是和柳诗诗暗藏的神秘玄铁一模一样的物体,唯有上面的纹理有些不同,其他诸如色泽、质地等都如出一辙,如非知情者,肉眼根本难以分辨。 “目前我们只有坤、巽、兑三本,再加上柳诗诗的那个,我们目前知道下落的有四本。”何心竹走进桌前,从怀中取出两枚并无二致的玄铁片,接着,将三枚玄铁片放置在一起,旋即诡异的一幕映入眼帘。 昏暗的灯火下,三枚玄铁片居然缓缓升起,悬浮一寸,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稍许,这三枚玄铁片开始围绕一点,急速旋转起来,不下多时,但听一声“咣当”,三枚玄铁片合为一体落在桌上,仔细观察竟毫无缝隙,恍若一物,而原本各居其一的奇怪纹路也契合在一起,构成一片好似山水图一般的笔触,何心竹的眼中漏出一丝精光,走向桌前,欲拿起此物研究一番,却不想此物刚一触手,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黑夜里。 桌上的油灯摇摆不定。 陋室内不知何时泄来一片月光。 何心竹侧目,发现木门不知何时敞开,也不知何时门外站着一位黑衣人。 “来者何人!” 何心竹大喝一声,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此处乃是他和魇面刺客接头的秘密地点,六扇门的眼线都难以踏足,更不用说形单影只的江湖人。 黑衣人不语。 “找死!” 值此大业未成之际,何心竹怎会容许他人作乱,当下一个箭步,手中斩马刀平地而起,欲要杀人灭口。 黑衣人不动。 但原本气定神闲的魇面刺客,却一改常态,向着何心竹爆喝一声:“别过去!” 可惜为时已晚,何心竹早已如离弦之箭,攻势难收,而何心竹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之举。 因为他的全身好似被人用冰水泼面一般寒骨冻髓,一时竟动弹不得,他的斩马刀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支离破碎。 终于,何心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在距离黑衣人三尺一寸的地方。 他手中紧握的斩马刀只剩刀柄,他心中残忍的杀心只剩残念。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招,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客。 黑衣人依旧未动。 幽兰紧随何心竹之后出手,志在补杀,却未曾想何心竹居然败的如此彻底,她握刀在手,神色凝重,却只见几寸芒尾,手中绣春刀已然粉碎。 幽兰大骇,其脚步停在何心竹之前,距离黑衣人二尺七寸处,借着室内的油灯,她依稀看见黑衣人那宛如深渊一般的眼神,就好像这个寒冬的湖面,沾上便会冷的痛彻心扉。 黑衣人虽然还是未动,却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好似那无名寺的晨钟暮鼓,悠扬回响。 “听说你的剑很快。”黑衣人问道。 “有时快,有时不快。”魇面刺客依旧擦拭着剑柄。 “哦?那你今晚的剑,可否保证一定会快?”黑衣人又问道。 “也许能,也许不能。”魇面刺客回道。 “那你今晚一定会死。”黑衣人的话语斩钉截铁。 “我不杀无名之人。”这一次,魇面刺客没有含糊其辞。 黑衣人沉默。 稍许,黑衣人将脸上蒙面之物缓缓摘下。 一张极具沧桑的面孔,映着月光,示之众人。 “余青州!” 何心竹和幽兰看得真切,他们绝不会认错,也绝不可能认错。 当然魇面刺客也不会认错。 此间,魇面刺客手中的抹布终于停下,他也不再擦拭他的剑柄。 魇面刺客将长剑入鞘,缓缓起身,越过何心竹和幽兰二人,停步在二尺一寸处。 黑衣人手持黑色长剑,魇面刺客手持白色长剑。 二人凝望彼此,毫无言语。 骤然间。 两人放声大笑,笑得十分欢畅,但人是不可能一边握着杀人的剑,一边微笑的。 又一个骤然间。 魇面刺客的微笑不再,肃杀的眼神终于化为这片荒野之中的幽冥,道了一句。 “余庄主,请。” 第三十一章 圈中圈 明月高悬,星辰点点。 偶有一声虫鸣,点缀着寂寥的夜晚。 蓦地。 冷清的荒野,刮来一阵无名之风,四周密林登时猎猎作响。 也许月色和荒野并不知道,这里将会有两位当世无双的剑客,要一较高低。 即使这二人都没有至死方休的决心,但无碍一场江湖罕有的巅峰之战。 “你是余青州?” 月下,魇面刺客身披一袭月光问道。 “我是。” 夜下,余青州却掩身在黑暗中回道。 “你怎么寻来此处。”魇面刺客问道。 “跟着她而来。”余青州看向自己的宝剑。 “剑气!”魇面刺客哑然失笑。 真正的剑客,厉害的不在于他的剑,而在于他的念,人剑合一,摘叶飞花亦可杀人于无形,此之关键,便在于剑客的剑气。 每一位剑客的剑气,就相当于他体内的魂,皆是独一无二,也往往只有顶尖的剑客才能捕捉到他人的剑气,对人对己,这都是必备的特质,倘若不具备,对敌之时便犹如裸身于冰雪,为俎上鱼肉。 但余青州却太过可怕,倘若一位剑客对于剑气的敏感,强烈到可以千里寻人,那剑气就不再是属于他个人的剑气,那便属于这片天地,而他的精气神,甚至于他的魂灵也许早已与这片寰宇浑然一体。 这一点,即使魇面刺客也自问叹服。 忽然。 魇面刺客没由来的狂笑起来,似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 “你笑什么?”余青州不解,看向正朗声放笑地魇面刺客。 “难道不好笑嘛?”魇面刺客反问。 “你的面具确实好笑。”余青州略微停顿了片刻,回道。 “那你希望我摘了它嘛?”魇面刺客再次反问。 “不希望。”余青州这一次回答的很干脆。 “为什么?”魇面刺客不解。 “我只想完成二十年前,未完成的心愿。”余青州回道。 “二十年前?你指的是那次华山论剑?”魇面刺客忽然记起,二十年前,余青州闻名天下的那一战,亦是他奠定天下第一剑的一战,就是在华山之巅。 “没错。”余青州言简意赅。 “华山论剑你既已夺魁,何来心愿?”魇面刺客不明白,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天下第一,更令人心驰神往的目标? “夺魁?一帮乌合之众,过场而已。”余青州冷笑。 “哦?天下第一都不是你的心愿,那你又有何所图?”魇面刺客问道。 “你!”余青州的眼眸忽然炙热,凝视着魇面刺客。 “我?”魇面刺客似乎不明所以。 “剑神小筑。”余青州又说了四个字。 “你认为我是沐春风?”魇面刺客的语气有些玩味。 “我想不出其他人。”余青州没有否认。 “那我们难免一战。”魇面刺客没有承认,但是他的眼眸忽得闪过一丝期待。 “我已经在这儿了。”余青州的意思简单明了,他现在已经准备拔剑。 “不行。”魇面刺客摇头。 “不行?”余青州也摇头。 “对。”魇面刺客点头。 “为什么不行?”余青州依旧摇头。 “因为你现在心中有惑,困惑的剑虽然未必不是最快的剑,但最快的剑一定是不惑的,所以现在不行。”魇面刺客回道。 “我确实有惑。”余青州点头承认。 “而且其惑有三。”魇面刺客回道。 “哪三件?”余青州有些兴奋的故意反问,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实在有些舍不得杀了魇面刺客,因为这人真的很有意思。 “其一,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出柳诗诗和那个孩子。”魇面刺客娓娓道来。 “确实,救他们没有意义。”余青州赞同道。 “错,很有意义。”魇面刺客却矢口否认。 “什么意义?”余青州不解。 “你!”魇面刺客看向余青州。 “我?”余青州有些迷茫。 “没错,为了引你出来。”魇面刺客道出原因。 “有意思,那你为什么要引我出来。”余青州也开始笑了,因为魇面刺客越来越让他好奇。 “因为只有你不在半衣山庄,你的下人们才会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魇面刺客回道。 “比如刘大富?”余青州想到了惨死在魇面刺客剑下的管家。 “没错。”魇面刺客点头。 “他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余青州认为魇面刺客开始是想通过钱财收买的刘大富,因为第一个被杀之人就是通宝钱庄的掌柜李富贵。 杀人越货,本就是江湖人的家常便饭。 “所以他贪色。”魇面刺客给出了答案。 “人总要有些嗜好。”余青州似乎并不引以为耻,人食五谷杂粮,本就会有七情六欲。 “所以我给他找了个姘头。”魇面刺客继续说道。 “怡红院的翠莲?”余青州想到了魇面刺客剑下的第二个亡魂。 “没错。”魇面刺客眼露欣赏之色,余青州的思维实在有些可怕,任何蛛丝马迹,即使未曾亲临亦能如此清晰。 “所以你通过桃色交易,让刘大富于你相助,帮你放出柳诗诗和那个孩子,再借假扮于我,约出刘大富杀人灭口,是嘛?”余青州说道。 “没错。”魇面刺客点头。 “你如此煞费苦心的救走他们,他们身上一定有对你很重要的物件,比如八索?”余青州想到了唯一一件柳诗诗可能盗走的宝物,也是众多他能够留心的收藏,因为普通的物件,可并不值得魇面刺客如此大费周章。 “没错。”魇面刺客承认。 “所以你在得到八索后,杀了柳诗诗灭口。”余青州问道。 “并不是。”魇面刺客笑着摇头。 “并不是?”余青州重复魇面刺客的话语。 “我杀她,只因为她太多愁善感,这个世道,本就不适合太多情感的人生存。”魇面刺客徐徐说着,似乎杀人对他而言就和吃饭喝酒般稀松平常,随便一个理由,便可夺取他人性命。 “确实。”余青州居然十分认同魇面刺客这般荒谬的论调。 接着余青州又开口道:“你要八索做什么?” 余青州迷惑不解,他得到过八索之一的“乾”本,也曾研究过这本书,除了通篇晦涩难懂的周易之学,并无其他,即便他听说过八索的传说,但毕竟只是口口相传之言,虚无缥缈,作为一位剑客,精力应在剑上,这种坊间故事余青州权当是市井流言,一笑置之罢了。 “这是你第二个疑惑。”魇面刺客开口回道。 “是的。”余青州点头。 “为了复唐。”魇面刺客回道。 “复唐?你是大唐后裔?”余青州的语气有些怪诞,他从未想到过,一个势单力薄的江湖人居然会拥有家国情怀,而且还是如此宏达,且又困难重重的理想。 “不,我是沙驼人。”魇面刺客笑道。 “沙驼人?还想复唐?有点意思。”余青州越来越舍不得杀了面前的魇面刺客,因为他充满着谜团,也确实是位值得他出剑的对手。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魇面刺客忽然一笑,显得非常兴奋。 “八索的传说是真的?”余青州侧目挑眉。 “千真万确。”魇面刺客毫无避讳的说着,何心竹和幽兰也完全没有阻止,不但是因为余青州对于财富本就兴趣缺缺,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更因为何心竹和幽兰二人与余青州之间实力的鸿沟,让得他们唯有冷眼观望。 “有意思。”余青州嘴角上扬。 “你难道不紧张?”魇面刺客问道。 “我并非梁国子民,且我也并不忧国忧民。”余青州的话语很是无情,丝毫没有护国佑民之心。 “你确实是余青州。”如此冷血之人,魇面刺客再难在江湖上寻觅其二。 “我本就是。”余青州掷地有声。 “你的第三个疑惑,也是最重要的困惑……”魇面刺客点头,将话题引向重点。 “你为什么放弃剑神小筑!”余青州未等魇面刺客开口,自己迫不及待的说出第三个困惑。 “我可没有放弃。”魇面刺客回道。 “你怎么没有放弃?”余青州质问,似乎剑神小筑对于他是一个尤为重要的地方。 “剑神小筑还在那儿,也依然有守护它的人,并不是谁放弃了它,而是它早已不适应这片江湖了。”魇面刺客的语气颇为低沉,语境却极为超然。 “你就这么洒脱?”余青州疑惑。 “不洒脱的人,便使不出洒脱的剑法。”魇面刺客回道。 “我不惑了。” 余青州没有辩驳,因为魇面刺客说的确实在理,也没有必要争论,他感到一阵舒畅,眼神变得平静了许多。 “时间也不早了。” 魇面刺客抬头看向明月,缓缓的将面具拿下,露出面容。 银白色的长发伴着月光,如瀑般飞流直下,苍老的面孔上布满岁月的痕迹,脸廓棱角分明,剑眉上扬,眼神冷峻刚毅,毫无情感的看向余青州。 “你是沐春风。”余青州再次确定。 但这一次魇面刺客依旧没有承认。 余青州也没有追问,因为他手中的剑已经缓缓出鞘。 那是一把江湖人津津乐道的神兵利刃,剑的形式很特别,剑身三棱,通体玄色,暗无光芒,长三尺三,寒气疹人毛发。 魇面刺客几乎同时,拔出了自己的长剑,那是一把几乎没有多少江湖人见过的兵刃,剑锋划过,月光直接一分为二,如此神剑,怕是亘古无一。 余青州凝视着魇面刺客手中长剑,良久不言,他的双目骤然一深,嘴角冷漠的抿着,一阵狂热登时席卷全身,霎时间,他的人和他的剑都在颤抖。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时的兴奋,更是一种在杀戮前的狂欢。 何心竹和幽兰看在眼里,却寸步未动,因为他们不能,也不敢动。 原因很简单,也很直观。 那蓄势待发的黑白二剑,终于动了。 第三十二章 王对王 世上闻名的豪杰很多,自诩无敌的人也很多,但真正的高手,却从来不会标榜自己。 比如魇面刺客和余青州。 一位是当世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剑,一位是近来戏耍各方势力的神秘剑客。 他们之间,本风马牛不相及,但因缘际会使他们相遇。 或许这般相遇,早已冥冥注定,因为魇面刺客本来就是要从半衣山庄夺宝,更何况他还杀了半衣山庄的管家。 很多年来,江湖无人敢招惹半衣山庄,更没有人敢动半衣山庄任何一人的毫毛,所以余青州来了,为了这位打破多年来禁忌的魇面刺客,即使这位刘大富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仆人,而下人们的生死往往如同草芥,余青州也从来不是一位爱仆之人。 所以柳诗诗要逃,所以那孩子要逃,所以刘大富会徇私忤逆。 余青州本才是始作俑者。 余青州当然也知道此祸由己而起。 但是余青州无法改变,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比他手中的剑更重要。 所以他来,只是跟随了他的剑,与刘大富的死,无关。 即便是为了这场对决找一个理由,刘大富的死也绝排不上。 这一场对决,魇面刺客同样十分期待,即便唐笑曾经提醒过他,他却执意要战,如若不然,凭借他的轻功,本可以逃之夭夭。 但他却选择留下来,因为他很想看一眼半衣山庄的“问剑”。 余青州同样如此,他也分外想见识一次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即便余青州的外号甚多,故事更多,甚至还有响彻武林的天下第一剑头衔,但他自己却知道,那都是别人怕他,所以才给他赞美,才急于阿谀奉承,为保己命,只要他一天没有踏过剑皇沐春风,他的剑就只能活在别人的溢美之词当中。 沐春风三个字,成为了他必须要逾越的名字。 所以他来了,带来了他的剑,也带来了沐春风的讣告。 接着,一柄黑色的长剑,带着丝丝青芒,斩破夜幕,应声而来。 余青州率先出手! 几乎同时,魇面刺客手中白剑尖啸着带起一道月虹,画出夜色中一道幽美的弧度,却是诡异刺向夜幕之中的一片空白,那里空无一人,但他握剑在手,神色凝肃,气定神闲。 余青州剑眉一皱,暗道一声不好,手中长剑骤然回收,翻身一跃,一旁的月色被一道剑气撕得粉碎。 “一剑西来!” 魇面刺客此招乃是剑神小筑“十二剑”的又一式,此剑为第一代剑神小筑的阁主所创,于一夜西沉胧月中有感而发,剑招涣散,随意而动,施招者一瞬之间可刺出二十三剑,每一剑如银光落刃,皆为刁钻诡谲的剑招,对敌者根本无从预判。 但余青州的天下第一剑岂是浪得虚名,他的剑意已与天地相融,居然在魇面刺客施招之前便已感知,此等修为,就连一旁观战的何心竹和幽兰都叹为观止。 余青州回身之余,反手一式“问心无愧”,四周登时剑影重重,无数身影伴随着剑芒向着魇面刺客呼啸而来。 魇面刺客见状眼眸一沉,连出三式“十二剑”。 “一剑寒雪。” “一剑飞霜。” “一剑飘零。” 登时荒野之上,寒光四起,剑芒合着月光,在夜幕之中疯狂飞扬,何心竹和幽兰目瞪口呆,即便与魇面刺客合作多年的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全力施展剑式,每一招皆是伴随着魇面刺客的一道身影,定格在半空,刹那间,仿佛千百位魇面刺客向着余青州杀将而来,余青州如水银泻地般的剑影,被魇面刺客尽数泯灭。 但余青州却并未惊慌,他的眼中反倒燃起狂热,他不知多少年都从未像现在这般兴奋,能够接下“问心无愧”的人江湖上并不多,但像魇面刺客这般游刃有余的,屈指可数。 “我一定要杀了他。” 余青州如是想着。 也如是做了。 魇面刺客的身形依旧在扩散,似乎无穷无尽,但余青州并不在乎,因为他的第二招剑式已然起意。 “无问西东!” 何心竹和幽兰久闻这招余青州技冠天下的绝招,也是他问鼎华山之巅的成名之作,但像今晚亲眼所见,怕是整个江湖都无几人,他们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绝望。 因为他们不知道魇面刺客是否能够接下此招,倘若魇面刺客身死当场,他们也不会意外,即便魇面刺客对于他们的计划至关重要,但这江湖上,能够阻止余青州出剑之人又有何数?更何况是他们二人,想要在余青州的剑下救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魇面刺客见余青州再起剑式,眼中毫无惧意,甚至还有一丝狂喜,因为这一招确实无懈可击,他也终于了解到为何彼时的华山之巅,众人会如此臣服余青州。 这确实是世上最精美绝伦的剑式,也确实是世上最无隙可乘的剑式,但却并非是魇面刺客无力还击的剑式。 魇面刺客手法绝快,眼下数以千计的人影霎时凝固,而余青州的剑势却如同黄昏时洒向大地的夕阳,笼罩万物,登时魇面刺客的无数幻影有如被狂风席卷而过的黄土地,刹那间化为点点尘埃,直至消失无踪。 何心竹和幽兰的面孔已经忘记作出表情,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非人一般的剑客,更从未见过如此举世无双的剑式,即便是这个世上最华丽的辞藻,也无法形容这一招“无问西东”! 甚至他们当下都认为魇面刺客已无可能生还,因为场上已经没有了魇面刺客的身影,更没有了魇面刺客的气息。 “嗯?”余青州轻咦一声,因为当下战场,确实只剩他一人,当他摧毁魇面刺客第一道幻影的时候,他就已经确信魇面刺客早已不在此处,但直至他清扫全场,依旧未能发现魇面刺客踪迹。 那么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魇面刺客如法炮制了余青州开局的手法,在他施展“无问西东”之前,便已离开了剑势范围! 而余青州料想的也确实如此。 忽然,余青州猛觉一股疾风带着一道寒光拍马而来,忙将手中黑色青芒剑反手一拨,人便横纵出去,避开来势,落地一看,果真是那魇面刺客。 此招来势虽急,却是佯攻,虚实兼用,见余青州间不容发一挡,魇面刺客立时就势缩回,反手一招“一剑春秋”。 此乃剑皇沐春风的招牌剑式,手中长剑若舞,如落英缤纷,又如满天星辰,余青州眼见此招,瞳孔微收,他踏足江湖数十载,各门各派的所谓绝世武学,上至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下至漕帮山匪的独门本领,他都略知一二,但都无法和眼前的剑招相提并论。 这实在是惊艳的剑式,剑锋和剑意已然化为天际的点点星辰,融入了浩瀚银河之中,伴随着月色倾洒大地。 余青州甚至都听到了“月光”落在自己剑身上的清脆声响。 但余青州毕竟是余青州,他是当世最强的剑客,这本大局已定的绝境,竟因他三道寒碧光华而重现生机。 “以心问心。” 余青州终于施展“问剑”的第三式! 此招宛如电舞虹飞,惊心眩目,变化无端,漫天剑锋犹如万条银龙,咆哮天际,魇面刺客的“一剑春秋”登时淹没在龙腾四海之间。 魇面刺客见状,脸色骤变,剑势犹如疾风暴雨,上下翻飞,虽反手斩断十数剑龙,但已无济于事,他的剑气已然凌乱,因为他的眼前只有无数银龙。 “一剑苍穹!” 剑神小筑“十二剑”的最后一式! 魇面刺客孤注一掷,他已别无选择,此招一出,翻腾的银龙间,霎时星光璀璨,好似无数神龙游弋银河,此招重在使剑者的速度,显然,魇面刺客为能力拼余青州,倾尽全力。 余青州亦是如此,酣战淋漓的他早已不遗余力。 双方一时难分难解,胜负再度未定之天。 忽然。 就在此战趋于白热化之际,场上的剑气却霎时消散。 “你不是沐春风。” 余青州的招式戛然而止,那席卷大地的银龙瞬间消散,唯留点点星辰,随风飘散。 “你怎知我不是?” 魇面刺客露出一丝笑意,亦是收回剑招。 “至少沐春风会使出‘十二剑’以外的招式。” 魇面刺客哑然失笑。 他确实不是沐春风。 “你没有败。”余青州突然长剑入鞘,转身离开。 “我也没有胜。”魇面刺客摇头应声。 待余青州渐行渐远,魇面刺客再次带起鬼面,手中不知何时却又多出一张人皮面具。 “不得不说,四张人皮面具,只有这一张你最物尽其用。”何心竹不禁感叹,余青州实在太过可怕,而且是那种无力反抗的可怕。 “可他还是认出来了。”魇面刺客看着手中的人皮面具,若有所思。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需要派人盯着余青州嘛?”幽兰来到二人身旁问道。 “我们的人有谁能盯得住他?”何心竹的语气尽是无奈。 “你们不用担心,他不会妨碍我们,既然他确定老夫不是沐春风,那他也就没了离开半衣山庄的理由。”魇面刺客的眼神望着余青州消失的方向,平淡回道。 “你的意思,是他会离开汴州?”幽兰对于魇面刺客的回答有些意外。 “没错。”魇面刺客斩钉截铁的回道。 “那莫无忧和唐依依呢?真的放任他们在剑神小筑内查探?别忘了你和剑神小筑的关系。”幽兰的语气有些焦灼。 但魇面刺客却不以为然,从容回道。 “放心,他们绝到不了剑神小筑。” 第三十三章 蜀国南山 蜀国。 陕西以南。 秦岭一带。 终南山脚。 “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 一位老翁牵着驴车,望着四周的崇山峻岭,神采奕奕,一边吟着李白的《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一边阔步而行,颇为怡然自得,驴车上一位老媪懒散的坐在车上,搂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眼睛半眯着,随着驴车在崎岖的山路间左右摇晃。 二老行此山间,风尘仆仆,这山中道路蜿蜒曲折,四周衰草狼藉,两位老者能够独行山间,忍受寒风日晒,倒也算矫健。 入山不远,到处森森白雪,皑皑一片,两旁坡崖上布满积雪,初融的春雪化为条条水溪,蜿蜒山间,宛若银蛇,一路绵延不断,直至汇至山间流水之中。 驴蹄声声,回音山间,两位老者行路山间,又无子嗣相助,想来因为延年战事,家中壮丁被召至前线,世道大乱又居无定所,趁着脚力尚在,乔迁至安宁地界,颐养天年。好在这条山路虽然崎岖,但山径坦荡,倒也不用担心失足落崖。 此路向南,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山岭耸立、林莽纵横间,有一处官道,设有一间歇脚茶肆,往来商贾皆会在此饮上一两碗茶水,以解路途劳顿。 不一会儿,这对老伉俪便从道路口缓缓露出身形,携着驴车和行李来到此间茶肆。 这间茶肆乃是这附近唯一的营生,装修简单,虽是草棚,但也算是牢靠,肆内木桌十数,唯一的装饰,便是挂在墙壁上的一把三弦儿,蓬外几个大茶壶炉子,嗤嗤的冒着热气,不时有着店小二往炉里添加柴火,在这寒冬天好似仙境,如远方白云缥缈其间。 此刻茶肆门庭若市,门口车如水马如龙,席间大多是往来的商客,偶有一些走镖的经过,却并不在这里歇脚,只是颇为警惕的打量着周遭人群,而有意思的是,张罗这间人气颇旺的茶肆掌柜,居然是位美娇娘,不时游走在一些茶客之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丝毫不怯场。 那远道而来的老伉俪来到此处,不禁有些意外,他们没有想到,在这山峦之地,居然如此人声鼎沸,往来的茶客络绎不绝,倒也算个奇观,而那老翁见茶肆之内无处落脚,眼中露出一丝玩味,旋即叮嘱车上老媪不要乱走,接着走进茶铺内,穿过人群,向着老板娘说道:“姑娘,麻烦你帮我拿两大碗茶水。” 说完,老者从腰间拿出两文钱,放在柜台之上。 那老板娘看了眼老者,又瞥见外面坐在驴车上的老媪,心知是一对避难的老夫妇,当下心生恻隐,收了老者的茶水钱后,招呼了一位店小二,拿上木盘给老者送去门口,那店小二也是热心,见二老人困驴乏,便找了一张长凳,搀扶着老媪从驴车走下入座,而他则是牵着驴车去马棚,找了些草料喂食毛驴,完事儿之后,再又回到茶肆继续忙活。 其间,茶肆之内并无人注意这对老夫妇,而是边喝着茶水,边议论着当下的江湖新闻。 一张靠近门口的茶桌上,有位身穿长袄的刀客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了最近的暗花没?” 刀客话音未落,一旁的剑客将手中白瓷碗放下,颇为兴奋的搭腔:“你指的是那一男一女吗?” 邻桌一位中年男子听闻二人谈话,自来熟一般回头加入了话题,说道:“没错,怕是唐门下的暗花。” “唐门还需要下暗花?”刀客闻言有些意外,唐门作为蜀中首屈一指的门派,以暗器和毒药闻名江湖,暗杀两个人还需如此兴师动众的找黑道杀手,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花钱能解决的事情,当然还是花钱的好。”那中年男子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如果花些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情,完全没必要动用唐门自己的人手。 那在旁待客的老板娘听到三人的议论,似乎对这话题十分感兴趣,纤细腰肢闪过周围茶客,带着香风来到三人桌旁。 “什么事情值得唐门出手?” 老板娘毫不避讳,一亮嗓子,顿时引来众人侧目,旋即茶肆内的众人纷纷加了话题,看来此事在蜀国,知晓的江湖人不在少数。 “据说是唐家大小姐私奔。”其中一位茶客回着老板娘。 “哦?真有此事?”老板娘惊异不已。 “我倒觉得未必。”那中年男子摇头否认,好像知晓其中的关键信息。 “哦?此话怎讲?”一旁的剑客问道。 “应该是位贪图美色的采花大盗,绑架了唐家大小姐。”中年男子说道。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有人从怀间拿出一份暗花令,仔细看了眼画中二人,纷纷赞同中年男子的见解。 “是啊,你看这画像上的男人,一脸猥亵。” “没错没错,这男的一脸狼顾之相,可怜了唐家大小姐啊。” “就是,还敢从唐门偷人,我看着这采花贼是鬼迷心窍了吧。” 众人一时热议,门口长凳上的老夫妇先是不发一言,但那老翁似是对这话题来了兴致,含笑拦下一位路过的店小二,颇为慈祥的问道:“这位小伙子啊,能否给一份这暗花令于老头子,老头子也好行路注意,如若遇到那二人,也好告知官府,解救这位唐家姑娘。” 那店小二一听,心中叹服,这对老夫妇虽然身在乱世,流离失所,但却生得菩萨心肠,即便不是江湖人士,却也不忘略施绵薄,实在让人佩服,旋即店小二一路小跑,从柜台下取出一张一尺左右的暗花令递给老夫妇,临走不忘提醒老夫妇要小心这采花贼,别招惹了杀身之祸。 那老头道一声“谢谢”,目送店小二回到茶肆内后,迫不及待的展开这份暗花令。 这暗花令上有两张画像,一张为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一张为一位相貌平平的青年,下有注文。 “蜀国境内,悬赏二人,女需活捉,赏金五百两,男不论生死,皆是一百两,得者可于唐门领取赏金。” 老者看完,展颜一笑,忙将暗花令递给老媪,老媪一看,脸色顿时胀红,显得极为愤懑,却又不能当即发作,而老头在一旁乐此不疲的咒骂画像上的采花大盗,这更让老媪十分窝火。 老媪又看了眼画像,心头怒火实难平息,终于忍无可忍,但刚欲发作,不料方才最先参与话题的剑客突语一声,让她当即闷声,不敢言语。 “哎,你们看,这个男的会不会是那“盗神”莫无忧?” 剑客此语掷地有声,众人忙又看了眼画像男子,又联想能在机关重重的唐门借玉偷香的,这世上除了“盗神”莫无忧,似乎并无其他人选。 “莫无忧,这可不好办了,据说此人轻功了得。” “是呀,而且这人经常辣手摧花,怕是这唐家大小姐有难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这莫无忧是个好色之徒。” “真是想不到,此等江湖败类,居然还自诩‘盗神’。” 众人又是一阵群情激奋,纷纷声讨江湖败类莫无忧,甚至有人扬言要活剥了莫无忧,以正视听。 那老头看着老媪,一边捂嘴狂笑,一边招来店小二,将两个白瓷碗放在他的木盘上,接着店小二快步将木盘送往后房,复返马棚,帮二老把驴车迁出,老头微笑感谢,接着拉着忿忿不平的老媪,牵着驴车,缓缓走向茶肆对面的一群挑山工。 挑山工,乃是巴蜀之地最常见的一群人,往来的商旅常常雇佣这些苦力挑运货物,而这些挑山工大多也是这一带的山民,大多不忙农活时都来这茶肆附近成群结队的等待商贾,这些商贾也乐得在此挑选一些年轻力壮的挑山工随队,毕竟这些挑山工的价钱便宜,且对这一带轻车熟路,在这山间至少不会因为迷路而耽搁行程,这对于精打细算的商人们而言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稍许,老夫妇二人牵着驴车来到这些挑山工的面前,仔细打量着,想找一位能够帮助他们翻山越岭的山民,这些挑山工日晒雨淋,常年行走山间,故而皮肤黝黑,虽然有些人身材矮小,但着实精壮,倒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当下,老翁走向一位高个子的挑山工,客气询问:“这位小伙子,我这一车二人到岭南,需多少银两?” 那高个子的挑山工看了眼老翁,眉角一抬,似乎不太想接此单买卖,没好气的回道:“三两银子,五天。” 老翁笑了笑,并未回言,接着走向不远处一位矮小的挑山工,眼带一丝戏谑问道:“你呢?要多久才能到岭南?” “一两银子,一天。”那位矮小的挑山工半蹲在地,拨弄着地上的丈许竹筒,意味深长的看着老翁。 那位高个子的挑山工一听矮小挑山工的回答,当即跳脚:“一天?你吹什么牛?” 这位矮小的挑山工也不争辩,手指着对面的一道山谷,当即那位高个挑山工哑口无言。 矮小挑山工的话语立刻引来一阵骚动,接着人群之中,走出一位为首的山民,眼神颇为诡异的看向矮小挑山工。 “你?你走剑神谷?” 那矮小的挑山工也不回应,站起径直走向老翁的驴车,拿起车上一些货物挂在竹筒上,和老翁交谈起来。 片刻后,看着这位被老夫妇挑选的矮小挑山工,领着驴车走向不远处的剑神谷,为首的挑山工眼露一丝歹意,暗自嘀咕道。 “这两只肥羊可不能这么放了。” 第三十四章 剑神谷 终南山。 官道斜侧,一条羊肠山道蜿蜒至崇山峻岭深处,陡峭而且崎岖,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间,老夫妇二人怡然自得的坐在驴车上东张西望,好似游历山川的旅人,全然没有初涉陌路的紧张,反倒是那矮小挑山工十分机敏,领着毛驴儿在颠簸的石路上前行,不时警惕观察着山林深处。 遥望山道尽头,山峰耸立,巍峨壮丽,白云青霭,聚合不散,身在这蜀国终南山中,似有置身仙居的错觉。往前几里,白云弥漫,山石嶙峋,若隐若现,那积雪万年不化的远处山头被云海环绕其间,触不可及,唯有远眺。 那老夫妇二人好奇的看着山林间渐起的青霭,神色轻松,赞叹连连,早已忘却旅途的艰辛。 那老翁眺望崖坡,两侧成片的树林淹没雪海之中,与云气交相呼应、浑然一体,不禁赞叹道:“好一个美不胜收的白色世界。” 一旁老媪习以为常,笑骂老翁:“别老是藏不住你的诗人情怀。” 霎时老翁神色有些惆怅,笑叹:“要是有酒就好了。” 老媪闻言点头赞同,旋即指着老翁的鼻子骂道:“这一路,你就说对了这一句话。” 之后三人随着荒僻的小径,沿途赏景,巴蜀一带高山屏峙,地势高耸,常年雾气弥漫难以散去,加之初雪刚融,一些人迹罕逢的野汤温泉,散发出如丝如带的热气,缭绕山间,与那飘泊的云海水乳交融,一派仙山神居之色。 一个时辰过去,老夫妇二人在驴车上丝毫不觉疲惫,不时用双手抓着浮在身旁的丝丝烟云,兴奋至极,特别是那老媪,应是第一次来到巴蜀,对周遭一切事物都充满新奇,恨不得立马下车,跃入满天雪景之中,在这山林之间好好游玩一番。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那二老越来越亢奋,也越来越聒噪,时而斗嘴,时而赞叹,时而大笑,时而惋惜,总之人间百态已然被这对老伉俪演绎的淋漓尽致。 入山越深,山间的景物越发幽静灵奇,越上越险,虽一片雪白,却丝毫遮掩不住内藏的凶险。 因此诗仙李白曾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顺着山麓渐渐往山顶上走,路途愈发颠簸,四顾云烟苍茫,众山潜形。 那毛驴儿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耷拉着耳朵,眼神十分茫然,不一会儿便彻底罢工,嘴里不住的喘着白气,任那矮小挑山工怎么使唤,也不再前行半步。 老媪见状,一个箭步下车,从矮小挑山工那儿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放着刚刚在茶肆里,好心的店小二赠予的草料,接着她舒展了下筋骨,一边喂着毛驴儿,一边向着矮小挑山工问道:“哎......我说,你这身打扮从哪儿弄来的啊。” “借的。”矮小挑山工冷冰冰的回道。 “借的?怎么借?”老媪好奇问道。 “学你的方法借。”矮小挑山工回道。 “嘿!你这小子,我看你这舌头是向某人‘借’的吧。” 老媪没想到这矮小挑山工居然如此牙尖嘴利,被弄得一时语塞,唯有转头恶狠狠的看向老翁,以此泄愤。 老翁见二人拌嘴,开怀一笑,很是畅快,任凭老媪转移话题数落自己,却只是微笑,也不辩解,对他而言,倘若在此等天国美景处都不静心欣赏,那就是实在太暴殄天物了,结果,老媪的单口相声,反倒是矮小挑山工开口打破。 “你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矮小挑山工不解。 “怎么认出你?不是飞鸽传书让你来的嘛?”老媪一脸诧异的看向矮小挑山工。 “我是说刚刚在山民当中。”矮小挑山工摇头,说明本意。 闻言,老媪和老翁先是一怔,接着相视一眼,旋即朗声大笑。 “这不看一眼就知道了嘛,你很有特点的。”老媪指着矮小挑山工的头顶,连手上的草料都被笑落了。 矮小挑山工当即眉头一皱,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一问完全是在自取其辱。 “大侠不一定要多高大威猛的,好不好,那些说书先生的段子,完全是星斗市民一厢情愿的想法,大侠就不能是矮个子嘛?就不能是黑一点嘛?就不能有鸡眼嘛?就不能头发枯燥嘛?就不能......” 触碰到这一话题时,先前沉默寡言的矮小挑山工摇身一变成为话唠,让老夫妇二人哭笑不得。 也许唯有这个话题,才能让孤傲的矮小挑山工落入凡尘,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吧。 剑神谷。 一个因剑皇沐春风而得名的地方。 传说此地为秦岭一带最为凶险的地方,一些尚未开化的山民常常隐藏其间,仗着形势奇险,林深管密,人迹不到,便杀人越货,官府几经围剿,但这些山民善爬山峭,身轻力大,根本无从缉拿,纵使一些轻功高手相助,但也只为治标,难以永绝后患。 直至一个人的到来,那就是剑皇沐春风。 据传言,沐春风于一月黑风高之夜,行至此处山间,那些潜伏的山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块自投罗网的肥肉,三两成群,加之熟识山地,不一会儿便将沐春风团团包围。 可沐春风却视若无睹,依旧自顾自的前行,这些山民哪里会有疑心,拿着匕首和长矛,就向着沐春风大喝而来。 岂料数十山民一哄而上却围剿一空,众人费解至极,忽得回头,却发现沐春风不知何时早已阔步而去。 众山民紧追沐春风,誓要将他埋骨此地,但奇怪的是,不论众人怎么追赶,依旧不及沐春风的脚步,他们速度减缓,沐春风便闲庭信步,当他们竭力狂追,沐春风便脚下生风,依然还是如此距离,始终无法靠近半步。 这些山民哪里见过如此光怪陆离的事情,吓得心胆俱裂,当即落荒而逃,却不想,所有人的身后都是那沐春风的身影,甚至整个山间都是沐春风的白色幻身。 那一晚,只有沐春风走出了山谷,欣赏到了山另一头的月色。 从此,山谷内再无匪患,也因这件离奇怪诞的故事,加之沐春风本有的威名,往来的商贾再也不会经过这地界险恶之所,宁愿走路径虽远但是安全的官道,而那些山民哪里还敢去剑神谷,加之官道修缮,鲜有商旅队伍途径,这些山民最后要么做了山匪,要么做了挑山夫。 但山民们从未忘却过那段“好日子”。 所以有一对老夫妇要走剑神谷的消息在山民之间不胫而走,同时一伙附近的山匪也已闻风而动。 剑神谷山口。 矮小挑山工牵着毛驴儿,沿着山径,终于来到了剑神谷附近,此地甚是荒凉,入山走了好几里,未见到一点人迹,唯有无尽的白雪。 那山路越走越窄,越走越荒,越走越静,四周的山麓也是越来越高,所经过之处光线斑驳,一片寂静,一声鸟鸣也听不见。 老夫妇二人贪看四周山景,如刀锋一般直挂云霄,人与之相比,好似沧海一粟,渺小无比,此等雄伟景致,就连老翁也是平生第一次所见。 忽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铁器磨地的声音,从远处稀稀拉拉的传来。 三人闻声,相互一望,矮小挑山工向着前方凝视,沉吟稍许后反倒停下脚步,将肩上货物放置在地。 “山匪?”老翁两眉一高一低,讶异不已。 “那我们......”老媪听老翁所言,霎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静观其变吧,咱不是雇了帮手嘛。”老翁却按住了老媪,向着矮小挑山工努了努嘴。 老媪眼珠一转,嘴角扬起玩味笑容,回道:“嘿嘿,这事儿要是传到江湖上,绝对算是段佳话,一两银子就能请到顶尖剑客保驾护航,童叟无欺啊。” “闭嘴!” 矮小挑山工自然听到老夫妇之间的调侃,但他的眼神却从未离开前方,而当他开口示意老夫妇禁声时,不远处出现了黑压压一片人影。 人影约莫二十人,手持长刀、长枪和铁杵,个头不高,皮肤黑得发亮,肌肉线条明显,必是长年累月的山间奔走,才能拥有如此健硕的身形。 这班山匪在此地界神出鬼没,专门潜伏在剑神谷附近,待那些挑山夫告知消息,便倾巢而动,那些告密的挑山夫坐享抽成,官差捕快虽有心剿匪,但苦于人手和精力,且山贼团伙喜在剑神谷一带游击,很多时候,当官兵到达时,早已人去楼空,因此当地府衙唯有听之任之,除非重大案情,比如朝中大臣的生辰纲或是皇杠一类的被劫,否则受害者唯有听天由命。 比如此间,“苦命”的老夫妇二人。 不多时,为首的匪头操着一口浓重的土话,来到三人面前一丈处喊道:“乖乖将你们身上的金银财宝拿出来,毛驴子也留下,大爷我今天心情不错,兴许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匪头凶神恶煞,剑眉飞扬,黝黑皮肤下的青筋不停跳动,这种劫财造孽之人,往往说的话很诚实,说杀你,就一定会杀了你,绝不会食言。 “你什么意思?” 匪头已经放言,但那对老夫妇却不以为然,反倒一脸戏谑的看着他,更有意思的是,本是诱人深入的“内线”矮小挑山工,只是站着,好像听不懂他的土话方言。 “找死!” 匪头大怒,以为这位矮小挑山工想要坐地起价,他可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山民,对他而言,如家常便饭一般。 但,今天这位匪头似乎出门未看黄历,他刚一抬手招呼身后众人准备一拥而上,岂料一根竹筒径直飞来,登时三位山匪倒地,苦苦哀嚎。 原本来势汹汹的匪头看傻了眼,而那矮小挑山工则是抬眼冷笑。 “就陪你们玩玩儿吧。” 第三十五章 矮小挑山工 剑神谷口。 那匪首忽然脚步一滞,回头看向身后三位哀声连连的手下,他大惑不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其貌不扬的矮小挑山工居然一出手就伤了自己手下三人。 不仅如此,更为神奇的是那飞驰而来的竹筒好似活物一般,在撂倒三人之后,竟原路返回至那矮小挑山工之手,全程他未离开原地半步。 再看那矮小挑山工,匪首的眼中疑色点点,作为附近和山民勾结杀人越货的贼人,他自然对于周遭山寨知之甚详,虽不会每家每户都了若指掌,但一些青壮可用之人,他也算了解,可是眼前之人如此身手,他却毫无印象,匪首百思不得其解。 “该不会是官府请来,混入山寨的江湖好手吧?” 匪首如是想着,这种手法早年间官府确曾使用,不过近来世道并不太平,加上他们神出鬼没,伏击往来商队常常出其不意,且速战速决,官府早已疲于抓捕、力不从心,更谈何只寻一位江湖人,就想剿灭他们全部,这无疑是白日做梦。 匪首当即否定了此番想法,再观这位眼生的矮小挑山工,沉着淡定,明眸如电,虽对敌数倍,却波澜不惊,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难不成真是个江湖高手?” 匪首胡思乱想间,那位矮小挑山工再度出手,如法炮制先前起手一招,但这一次匪首特意留心,观察的真切。 这实在是平淡无奇的一招。 就是将手中的竹筒向着人群掷出,然后砸中一些杀将而来的山匪,接着竹筒接力反弹,回到矮小挑山工手中,如此而已。 “这算什么高手?” 匪首依旧没有动手,只是指挥着手下不断上前,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多虑,也许面前的矮小挑山工不过就是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愣头青。 巧合的是,这帮山匪的想法和匪首不谋而合,即便已经有六人倒在地上哀嚎,但这些山民天生彪悍,且又干过不少谋财害命的勾当,眼前不过就是位懂些江湖身法的矮小子,外加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老太,难不成还能掀起大风大浪? 更何况,这位穿着打扮都和山民相似的矮小挑山工,如此这般不识时务,还想反咬一口,在这些山匪看来,根本就是想要独吞此单。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使这对老夫妇看来也并非富庶之人,但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因此,矮小挑山工的下场或许只有一种。 那就是死在乱刀乱拳之下。 而且这些山匪也是准备这么做的。 当下五位手持铁杵的山匪一马当先,齐刷刷扫向矮小挑山工,欲要将他乱杵打死,但矮小挑山工却气定神闲,脚下轻扫,手中竹筒随着他的脚尖拨动,一个翻转横于头顶,接着五把来势汹汹的铁杵纷纷落在竹筒之上,无法再进半分。 这五位山匪始料未及,未曾想过这个矮小的挑山工居然如此天生神力,能够以一敌五,他们手中铁杵犹如劈在顽石之上,动弹不得,五人合力使劲下压,居然奈何不了他分毫。 须臾间,那矮小挑山工眼中闪过精光,手中竹筒向上一推,五位山匪登时后退数十步,最后跌落在一旁的雪地里。 “一起上!” 匪首看出这位矮小挑山工有些门道,为避免多生事端,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连同他自己也一起冲向矮小挑山工,准备速战速决。 七位持三尺厚背大砍刀的山匪首当其冲,并无江湖招式那般花里胡哨,而是朴实无华的向着矮小挑山工径直砍来。 矮小挑山工可不是憨傻之人,这砍刀为开刃兵器,远非铁杵可比,想要照搬先前一招,那这竹筒怕是要断成数截,所以他选择离开原地。 “嘡啷啷!” 地上传来沉重的铁器声响,原是那七位刀匪一招落空,砍在了平地碎石之上,他们未曾料到这矮小挑山工居然身法如此灵动,不过他们却并未选择追击矮小挑山工,因为他们抬头一看,面前正是那含笑的老夫妇二人,这些刀匪常年杀人越货,自然分得清什么才是重点,当即举刀杀向驴车上的二老。 黑毛驴儿看着这么多人冲来,当下怪叫一声,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猛然挣脱身上的束带,拼了命的朝着山下狂奔。而原本坐在车上的二老显然没有料到这毛驴儿如此惜命,被毛驴儿这么一折腾,差点从车上跌落下来,老媪当即破口大骂这畜生忘恩负义,全然不去在意身前一道道银白光芒。 “啊......” 一阵闷哼此起彼伏,不知何时那矮小挑山工去而复返,来到一众刀匪面前,他双手动作极快,将手中竹筒急速搓动起来,并飞速掷出,竹筒精准冲向此刻正高举白刃的刀匪们,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哀嚎,这七位山匪齐齐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矮小挑山工挑落这群刀匪,并未停步,飞身接回竹筒,一个鹞子翻身,竟先发制人,袭向那群使长枪的山匪。 “我说,就让他这么玩下去?” 那老媪看那毛驴儿早已一溜烟的跑进山里没了踪影,自知这畜生是寻不回了,索性直接倚靠在驴车旁,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瓜子,一边津津有味的磕着,一边问着老翁。 “反正过了剑神谷,就能到剑神小筑了。”老翁翘个二郎腿,坐在驴车上轻松写意的看着。 “你怎么知道剑神小筑就在剑神谷后面。”老媪有些惊异。 “猜的。”老翁说出一个让老媪啼笑皆非的答案。 那老媪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老翁,然后一脚踹向从地上爬起的刀匪,那刀匪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便当场昏死过去,接着老媪又若无其事的嗑着瓜子,津津有味的欣赏着矮小挑山工激战众山匪。 此间,矮小挑山工游走在长枪之间,竹筒置于肩头,双臂反手握住,竹筒随着矮小挑山工的身体翻转,虽然长枪如暴风骤雨一般从矮小挑山工的周身各处直面而来,但始终无法伤及矮小挑山工分毫。 眼见自己一队人马当真要被这矮小挑山工独自掀翻,那匪头岂会坐以待毙,当即手中三把飞镖掷出,矮小挑山工眼角早就留意迟迟未动的匪首,知其定是要暗中出手。 那三枚飞镖闪着悠悠绿芒,乃是粹毒暗器,矮小挑山工早已留心,当即翻身,双脚在半空一个回旋,将将踢在三枚暗器的中段,并使一份巧劲,将这三枚暗器全数奉还。 这匪首哪里见过这般招式,当下从脚边抓起一位刀匪,间不容发之际,但听一声惨叫,那刀匪身上顿时多出三道暗痕,浑身乌青最后抽搐而死,全程不过三息的时间,可见此毒见血封喉。 此刻,矮小挑山工已然看出这匪首确实是个祸害,需尽早铲除,接着一声爆喝,手中竹筒好似千斤铁棒一般,挥舞左右,恍若秋风扫落叶,登时围攻的长枪山匪被纷纷震退,毫无还手之力。 随后矮小挑山工脚下生风,目标直指不远处的匪首,匪首见状,眼露歹意,他必须杀死这位矮小挑山工,不论他是谁,因为这样的威胁后患无穷。 可是这位匪首似乎有些高看了自己。 也小看了江湖。 面前狂奔而来的矮小挑山工忽然身形消散,那匪首腰间斩马刀尚未拔出,只感喉咙一甜,他的腹部不知何时已被竹筒洞穿,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临死都不解,这矮小挑山工使出的到底是什么路数。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死了,无声的倒在血泊之中。 但山匪们却截然相反,见匪首被杀,顿时魂飞魄散,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仓皇而逃。 虽然这些山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但是矮小挑山工并未痛下杀手,那老夫妇二人也并未觉得矮小挑山工的做法有错,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山匪除了那位早已凉透了的匪头,其余皆是这一带的山民,他们只是因为这世道,因为生存,不得不做出选择。 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 不过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这些山匪终于看清矮小挑山工的奇异武功,也深知其必是江湖高手,他们定不能敌过,当即做鸟兽散,可谁知,已远去丈许的山匪们接连惨叫,纷纷倒地,最后诡异的倒在血泊中成为了一具具尸体。 “嗯?”矮小挑山工惊疑一声,侧目看向东北坡,本来茫茫无人的雪景之中,一位樵夫行走期间。 “树德务滋,除恶务尽,这位义士怕是有些心慈手软了。” 那樵夫虽离着很远,但他的声音却振聋发聩,连观战的老翁和老媪都异口同声的赞叹道:“好内力!” 矮小挑山工并不是不懂得放虎归山的道理,但是他此行并不是为了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他另有所图,所以在达到目的之前,他并不想无故损耗自己的体力,特别是在这般大雪深山之中。 那位樵夫似乎并未想要结识三人的意思,在横跨雪林之后便隐匿于茫茫白雪之中。 “你们过来看看。” 老媪招呼着矮小挑山工和老翁,此时她站在一具山匪的尸首旁,只见一根树枝斜插在山匪的咽喉处,鲜血顺着树枝流淌在地。 “在那么远的地方,一瞬间能够将树枝化剑杀人的......”矮小挑山工丈量着刚刚樵夫所在的位置,好像看出了什么门道。 “还真被你猜对了。”老媪当下明白矮小挑山工的弦外之音,拍了拍老翁的后背,赞叹不已。 那老翁的嘴角扬起三分微笑,注视着远方的山谷,沉声道:“看来天黑前,我们得过了这剑神谷了。” 第三十六章 破谷而出 终南山,剑神谷外。 正值春雪初融之际,加之谷内分外寒冷,山匪们的尸首很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接着逐渐失去余温,成为这冰冷山景的一部分或是葬于野兽之腹。 没有了毛驴儿,驴车自然也就无用。 老夫妇二人也不在意车上的包裹行李,但矮小挑山夫却分外爱惜自己的竹筒,蹲在雪地里,擦拭了半天血迹,方才很不情愿的被老翁拉着,向着剑神谷走去。 老媪看着此景,连连摇头,她甚至可以确信,如若不是老翁强行带走矮小挑山夫,那矮小挑山夫能够在雪地里磨蹭上一整天,直至竹筒上没有一丝血痕,方才会罢休。 剑神谷确确实实不愧粘上剑神二字,山峭耸立如万千剑锋,直冲天际,四周灰白岩石层层叠叠,夹杂在雪域之中,苍白而又神秘。 这里多年未曾有过山民踏足,加之谷中寒气太重,不易融雪,矮小挑山工和老夫妇二人在雪地里步履维艰,而那老媪不再骂骂咧咧,老翁脸上的轻松表情亦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戒备。 此间山谷远不同于其他江湖地界,一来坐拥秦岭天险,外人根本无法逾越,即便武功再高,轻功再好,想越过这万丈高崖,无异于痴人说梦,二来此乃剑神小筑的地界,纵使近些年来沐春风销声匿迹,剑神小筑威名不在,但毕竟这剑神之名的传说尚存,况且谁也无法保证,沐春风会不会重出江湖,故而,妄图来此招惹是非之人便少之又少,加之鲜有人知剑神小筑的真实位置,所以这剑神谷自然罕有人迹。 眼下他们三人已在谷中前行约莫一个时辰,除了呼啸的山风,还有天际偶然飞过的雄鹰,他们再无遇到能发出声响的活物。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忽然,那老媪惊叫一声,打破寂静。 “你们快过来……” 老媪似乎发现了什么,语气有些激动,手舞足蹈的招呼着矮小挑山工和老翁。 二人闻声而动,迅速行至老媪身旁,接着跟随老媪所指,发现她正激动的看向石壁上一处凹槽。 “剑痕?”矮小挑山工一眼看出其中端倪。 这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这个凹槽约莫五寸,且还是在坚不可摧的寒山石壁上,倘若真的如同矮小挑山工所言,那这用剑之人不论是剑招还是内功修为皆是旷古烁今。 “你的意思是……”老翁似乎有些明白矮小挑山工的话中所指。 “你们看……这里也有。” 老媪忽的又惊叫一声,顺着这道凹槽的上沿约莫七尺,又是一道比其只深不浅的剑痕。 “那个传说,弄不好是真的。” 矮小挑山工仔细摸着手边的剑痕,又看向山谷幽深尽头,眼中意味深长。 “你说的可是剑神谷的传说?”老媪似乎也明白了矮小挑山工的意思。 剑神谷,沐春风一夜除匪,这段江湖秘闻在坊间流传甚广,沐春风的剑招被描述的神乎其技,虽然剑皇之名绝非浪得虚名,但是一个人的剑风能够做到如此怪力乱神,确实难以让人信服。 可是,当三人真真切切的看见这剑痕,一切便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江湖故事,因为这剑痕上甚至还有一丝尚存的剑气,似乎在告诉三人,那传说并非无稽之谈。 “这传说要是真的,那沐春风的境界也太可怕了吧……” 老翁应是原先根本不信这剑神谷的传闻,虽然他间接接触过沐春风,也知道这位人间剑皇剑法如神,但有些传闻实乃以讹传讹,老翁也听过不少光怪陆离的故事,皆是一笑了之,直到现在眼见为实之后,方才后知后觉。 “走吧,大家都小心一点。” 矮小挑山工拎起手边竹筒,一马当先,撩开前路上的积雪和枯草,眼珠不停转动,警觉四周。 忽然。 矮小挑山工的脚步好似触发了什么,登时无数白色身影四起,充斥在山谷内的各个角落,恍若鬼魅一般。 “什么情况!” 老媪大惊失色,因为她能感受到白影之间肃杀的剑意。 “小心!” 老翁朗声疾呼,他的眼前一片重重剑影,映照着白雪分外晃眼,三人一时不知所措、风声鹤唳。 “你们退后。” 矮小挑山工大喝一声,领着老夫妇二人迅速后撤,当离开那片区域时,那满天的剑影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是沐春风的剑气!” 矮小挑山工表情凝重,他此次的目标便是沐春风,因此对其招式的研究巨细靡遗,所以当他亲眼见到那肃杀的剑气时,根本不暇多想,便脱口而出确认道。 “真的?”老媪存疑,似是不信。 “没错。”矮小挑山工笃定。 “那怎么办?”老翁并不是用剑的高手,所以他只能指望矮小挑山工。 “跟在我身后。” 矮小挑山工没有多加言语,忽的抬头看向天际,旋即徒然提升内力,手掌暴起一股雄浑内劲将竹筒瞬间爆裂成无数竹片,四散洒落雪地之中,再观那位矮小挑山工的手中,此间紧握一把起先暗藏竹筒之内的火红长剑。 长剑三尺七寸,通体猩红,剑鞘上纹有一条血龙,龙首钳于剑锷,剑柄三寸为南海沉香木所雕。 矮小挑山工手握此剑,意气风发,一扫先前那般谨慎,回头朝老夫妇二人示意,随后一步迈入前方。 老夫妇二人紧随其后,刚一踏入,漫天血色剑影好似朵朵盛开的繁花一般,袭向那无处不在的白影,那白影当即反制和血色剑影有来有往,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老媪拿着一块石头一脸好奇的扔向白影,没有一丝声响,那枚石块登时化为齑粉,落在积雪之上,消失不见。 老翁侧目和老媪对视,瞠目结舌道:“这沐春风几十年前的剑意居然还如此强烈!” “而且那小子和这些剑意打斗都还有些吃力。”老媪补充道。 虽然此间战斗十分激烈,双方你来我往,招式目不暇接,但老媪眼光毒辣,一眼便锁定身在剑影之中的矮小挑山工,此刻的他已是大汗淋漓,这在他以往的江湖战绩中闻所未闻。 “这沐春风究竟会去哪里呢?”老媪不住呢喃道。 “会不会他一直都在剑神小筑隐居呢?”老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不可能,他的剑意这么强烈,根本就隐藏不住,这剑气已与天地相融,收放间方圆百里必有所感。”老媪矢口否认,似乎早已断定。 “难不成沐春风的剑气已经到达自在极意,所以不得不离开剑神小筑,寻一处无人深山闭关修炼?”老翁眉头紧皱,眼露凝色。 老媪亦是陷入沉思,或许真如老翁所言也说不定,因为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一柱香的时间,矮小挑山工与沐春风的剑意相搏,渐渐占据上风,毕竟此乃沐春风多年前所留,且并非本主操纵,自然在对敌时并不善变。 又是一片繁重的剑影从天而降,最后一片白影在矮小挑山工手中如残阳一般红火的长剑下被斩落殆尽。 身影落下,矮小挑山工手中长剑入鞘,回首看向满地狼藉的山谷,脸上的神色颇为玩味。 老夫妇二人紧跟而上,当最后一道白色幻影消散时,一道刺眼白光霎时闪动,老夫妇二人迟疑之间,矮小挑山工已然率先进入白光之中。 老夫妇二人见状,不再犹豫,紧跟其后,随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剑神谷内。 谷外。 一阵怡人微风。 与身后冰天雪地恍若隔世,进入其中的矮小挑山工和老夫妇三人眼前豁然开朗,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剑神谷之后别有洞天。 此处乃是一座世外桃源,小雪纷纷,落在两侧的灌木和眼前的鹅卵石小路上,偶有两三只珍珠鸟跳跃在树梢,叽叽喳喳,带来丝丝春意。 三人痴痴地看向四周如梦似幻的初春景色,神思远扬。 “不错不错,真是不可思议,三百七十三招全部破解,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里还会有人来访,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山间,一棵雪松下,忽然走出一位身着朴素外衣,头戴毡帽,手拿扫帚的仆人。 “各位,既已来此,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这位老仆含笑看着三人,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那老夫妇二人相视一笑,见再无隐藏的必要,身形一动,周身衣物伴随着人皮面具飞舞空中,接着一位翩翩白衣青年,一位带着顽皮笑容的青年露出身形。 而那位矮小挑山工则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依旧这身装扮。 “几位怎么称呼?”老仆颌首,十分期待的向着三人拱手。 “薛宇。”翩翩青年拱手回礼。 “莫无忧。”顽皮青年拱手回礼。 “傲阳。”矮小挑山工拱手回礼。 三人各自介绍完之后,那老仆先是一愣,旋即眼中泛起光芒,仿道年轻了十几岁。 “难道三位就是近来江湖上名声大起的‘逍遥花少’薛宇,‘盗神’莫无忧和‘残血剑’傲阳?”老仆虽未见过三人,但对三人的名号如数家珍,可又似乎有些不确定是否就是面前三人。 三人相视一眼,疑惑不解的看向那位老仆,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号居然连销声匿迹的传说门派剑神小筑都会知晓。 “老伯,您所说名号确是我等三人。”薛宇拱手,颇为礼貌的回道。 “真是一表人才啊。”老伯看着三人露出慈祥的笑容。 傲阳仿佛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赞誉,原本冷冰冰的面庞露出欣喜,一脸感激的看向这位老仆。 “不知老伯您怎么称呼?”薛宇问道。 老仆微微正了下身形,倚着手中的长帚,笑道。 “剑神小筑管家,沐意。” 第三十七章 剑神小筑 “您是剑神小筑的管家?”莫无忧秉承一如既往说风就是雨的风格,当即一声怪叫,对于老仆的回答惊讶无比。 相比莫无忧的大惊小怪,薛宇和傲阳就显得平静许多,这里是剑神小筑的地界,自然一定会遇到剑神小筑的人,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没有遇到,反倒才值得怀疑。 “没错。”沐意捋了捋胡须,打量着面前三位青年,眼中尽是欣喜之色,并还特别往傲阳手中的那柄猩红长剑注视良久。 “剑神小筑!” 莫无忧、薛宇和傲阳三人相视,心中默念这四个字,面露荣光,他们果真找到了这里,曾经的武林神话诞生之地。 如今他们的心情却反倒平复了许多,远远不及当初启程寻找剑神小筑时那般期待和兴奋,特别是傲阳,在收到薛宇的来信时,彻夜难眠,他一直将自己的剑视为一切,也一直以当世最强剑客为目标不断打磨自己,而今,他终于亲临这世间武学的高山仰止——剑皇沐春风的剑神小筑,一时间傲阳的内心却反倒没有几天前那般汹涌澎湃,他的剑和他的人似乎在这里,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刹那间无比的宁静、平和。 “老伯,沐春风前辈在不在剑神小筑?”莫无忧心直口快,可没有薛宇那般委婉,既然面前就是剑神小筑的管家,倒不如开门见山,所以他索性开口便问。 “你们找老爷有什么事儿嘛?”沐意似乎早就料到这三位江湖才俊的来此之意,亦或是大多数江湖人来此的主要、也是唯一的目的。 老仆此言一出,薛宇微怔,似有些始料未及,难不成剑皇沐春风当真隐居在此,莫不是江湖流传的种种皆是子虚乌有,那沐春风根本从未离开过剑神小筑? 傲阳的反应则来得更猛烈些,一扫刚刚的气定神闲,霎时剑眉一扬,四周鸟走兽散,甚至连周围飘零的雪花都变得更冷冽了。 但那老仆却不为所动,依旧含笑看着三人,手中长帚随意一摆,傲阳的霸道剑气瞬间化为乌有:“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湖上的年轻一辈果真实力非凡。” 不仅傲阳,就连薛宇和莫无忧这两位不通剑术之人都能看出这位名叫沐意的老仆绝不简单,单是随意的挥扫,便能用草木编制的扫帚将傲阳的剑气轻松化解,此等境界,怕是江湖上一些所谓大门派的掌门都望尘莫及。 “老伯,我等失礼了。” 薛宇再次拱手,略表歉意,顺带一把将满脸惊咦的傲阳拉到身后。 “无妨无妨,薛少侠多礼了。”沐意依旧慈眉善目,微笑着摆了摆手。 薛宇颔首回礼,也不再客套,当即说明来意:“老伯,我们三人结伴来此寻沐春风前辈,乃是为了梁国一桩连环杀人案。” “连环杀人案?”原本心平气和的沐意忽然眉角一挑。 “没错。”薛宇回道。 “那此案和剑神小筑有何干系?”沐意不解。 “此案的凶手所使得是剑神小筑的‘十二剑’!”薛宇回道。 此言一出,沐意有些始料未及,旋即追问薛宇:“确有此事?” “确认无误。”薛宇点头,表情十分凝重。 “死者都有何人?”沐意再问。 “死者有三,一位汴州商人,一位青楼妓女,还有一位......”薛宇说到最后一人时欲言又止。 “还有一位何人?”沐意提高了些音调。 “还有一位是半衣山庄的管家。”薛宇终于将那未完之词结语。 “半衣山庄”四个字一出口,沐意的表情霎时凝滞,接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手上的长帚亦是左摇右摆、无处安放,在场之人无不看出,半衣山庄和剑神小筑之间定有些讳莫如深的江湖纠葛。 沉默良久,沐意斟酌再三后,终于再度开口道:“剑神小筑自从决定归隐山林之后,鲜有踏足江湖,不过早些年确有不少好手递了辞呈决意离开剑神小筑,之后改名换姓,或销声匿迹于江湖,或自立门户,这位凶手,不知三位少侠可曾见过是何样貌?” “鬼面,长剑。”薛宇回道。 “何种鬼面?又是何种长剑?”沐意再问,显然这简短的四个字已经触及到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 “黑面獠牙、白目须眉,手持一把银白细软长剑。“薛宇回道。 “是他们!”沐意的眼神猛然恍惚,可他的语气却无比坚定。 “他们是谁?”薛宇赶忙追问,他并未想到沐意居然单凭这些粗浅的描述,就能笃定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更未想到魇面刺客竟会是团伙作案。 但沐意却尚未决定回答薛宇的疑问,他踌躇稍许后,让出身后小路说道:“三位少侠请先随老夫去往剑神小筑,稍事休息。” 莫无忧还想再追问,但却被薛宇挥扇拦下,摇头示意,因为薛宇明白,并非沐意不想说,而是此事定然不是在此间只言片语就能说得清、道得明,再加之沐意邀请,薛宇便更加确信沐意一定知道魇面刺客和剑神小筑之间的秘密关联。 沐意右手拿着长帚,左手摆请字,接着转身在前带路,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也不多言,更没有多问,便随着沐意的脚步走在宛转的鹅卵小道上。 这实在是一处世外桃源。 初雪刚融,鸟声虫鸣偶有,与剑神谷外的死寂全然不同,这里处处彰显着勃勃生机,丝毫没有江湖门派的肃杀和庄严,实难让人相信,这里就是剑皇沐春风的居所。 行路间,薛宇和傲阳不时观赏着四周的景致,有种润物无声般的怡人,即便心中十分忐忑,但依旧无碍这安宁的雪景映入眼帘,那是一种远离江湖纷争的宁静。 莫无忧东张西望,忽然来了兴致,快步走到沐意身旁,笑问道:“老伯,接待我们的难道是沐春风前辈?” 沐意此时心情似乎尚未平复,漫不经心的摇头道:“老爷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很久?有多久?”莫无忧好奇问道。 “二十年了。”沐意长叹一声,那有些浑浊的眼眸忽然苍老了许多。 “二十年!”莫无忧怪叫一声,看向身后的薛宇和傲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他一定还活着。”傲阳眼神笃定,好像沐春风的身影就在他的眼前一般。 “或许在江湖的某处。”薛宇亦是感触,接着傲阳的话语说着。 但沐意却比二者更加坚定,他的眼神因为二人的话语又变得年轻、澎湃,旋即沐意带着一份憧憬,仰望天际。 “他一定会回来的。” 简单的七个字,道出了沐意对于沐春风的信心和决心。 不一会儿,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随着沐意来到了道路的尽头,停下脚步。 驻足抬头,这是一座颇为质朴的大门,没有少林寺山门的庄严,没有半衣山庄庄门的伟岸,更没有六扇门那般恢弘,有的只是一些并不算上等的圆木和木板搭建而成的普通门阁,甚至连装饰都比不上一些大户人家,但任谁都不会轻看这座门阁。 因为门阁上简单的四个字。 “剑神小筑!” 偌大的牌匾,飘逸的字体,上面的残雪尚未融化,但并不妨碍这四个字给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带来的冲击和震撼。 “三位少侠,里面请。” 沐意微笑看着三人,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却置若罔闻,依旧痴痴凝视那头顶的匾额。 剑神小筑。 不论是初入江湖的小虾米,还是浸淫武林多年的老江湖,都心向往之的名字,即使剑神小筑退隐山林,但它和它的主人那些名动天下的故事,从来就没有被江湖人所遗忘。 沐春风。 剑神小筑百年来不世出的奇才。 当之无愧的武林神话。 这不同于余青州的半衣山庄,那是武林中人敬畏他,惧怕他,对于沐春风,武林众人更多的是爱戴,是敬佩。 三十五年前,倭寇横行,残害百姓,以宫本乔木为首的一伙东瀛浪客在沿海一带以屠杀百姓取乐,官府围剿却被其团伙的诡异刀法全军覆没,反而加深了其嚣张气焰,令宫本乔木一伙变本加厉,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江湖各大门派更是重金悬赏其项上人头,可是响应之人,无论暗杀或是奇袭都惨淡而归,甚至六大派的一些高手下山亦是无能为力,宫本乔木理所应当的认为中原武林虚有其表,更是喊出为今江湖唯我独尊的狂妄之语,但众人虽心有怒火,可又无可奈何,然而就在宫本乔木自称“天下无敌”的五天后,一日清晨,官府门口站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年,身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二十六颗人头,那些官差一眼便认出这是宫本乔木一伙浪客,无不惊叹不已。 从此沐春风名声大噪,盛传于江湖。 三月后,东瀛宫本本宗被一人屠门,现场只留下三个字——沐春风。 至此以后,东瀛浪客再无踏足中原土地。 百姓口口相传,歌颂其壮举。 至此,江湖多了一位剑皇。 三十年前,波斯拜火教教主马什哈德,以火器和独特剑法进犯中原,并开坛立台,接受武林各路豪杰的挑战,豪言三日之内如无胜者,那么以后武林需独尊拜火教。 各路豪杰虽有不忿,但马什哈德的火器威力极大,且难以防范,挑战之人无不重伤或惨死,直至一位白衣少年的出现,方才结束了马什哈德的痴心妄想。 一招。 那位少年仅仅使出了一招。 虽未取马什哈德性命,但他早已肝胆俱裂,当天狼狈逃离中原,发誓有生之年不再复回。 马什哈德后来的回忆录里曾经描述过这一天,他说那时他看到了天使的翅膀,他也记住了那位少年的名字。 沐春风。 救百姓于水火,扶武林之将倾。 他的事迹,他的传说,为江湖之人津津乐道,更是被所有江湖人奉为真正的侠之大义者。 而今。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就站在这里,站在沐春风曾经走过,生活过的地方,怎不让人心驰神往。 良久。 薛宇渐渐收回神思,看向一脸期待的沐意,终于迈开脚步,回应道。 “老伯,请带路。” 第三十八章 唐门 薛宇先行一步,紧跟沐意身后,而莫无忧和傲阳二人则有些意犹未尽,再看一眼“剑神小筑”的匾额后,方才依依不舍的跟上薛宇和沐意的脚步。 门后,乃是一座雅致的院落。 院内布局颇为考究,松树两棵,山石一座,灌木若干,二三家仆正细细打扫着周围的新雪,见沐意现身,纷纷颌首打着招呼,同时向着薛宇、莫无忧和傲阳投来了善意又好奇的目光。 特别是当看到手持猩红长剑的傲阳时,这些家仆的眼中立刻又多了几分期许。 莫无忧随意打量着四周,忽然看到一位与剑神小筑仆者服饰天差地别的人物出现在了前方。 莫无忧自是耐不住那份猎奇心理,带着份狐疑,一马当先,身影闪掠而去。 薛宇立刻瞧见莫无忧的反常举动,心中虽有不解,但这毕竟是剑神小筑的地界,全然不可像莫无忧那般喧宾夺主,当下薛宇带着歉意的目光看向沐意。 沐意报之以微笑,当下摆手示意薛宇跟上自己,旋即沐意向着莫无忧消失的方向快步赶去。 绕过庭院中的石屏,一座雕工精细、古色古香的大堂前,只见两位中年模样的家仆正搀扶着一位气若游丝的藏青色紧身服男子,缓缓走向侧门走廊。 “唐门的人?”薛宇一眼便认出那男子的来历,有些惊疑。 “老虾米,你说什么,那是唐门的人?”莫无忧见薛宇跟了上来,当即从前方回撤,一边好奇的打量着那位面色惨白、步履踉跄的男子,一边开口询问薛宇。 “薛少侠好眼力,那正是唐门的弟子。”沐意向着薛宇频频点头,由衷赞叹道,似乎没有想到薛宇的见识如此丰富,仅凭一眼,就认出来者身份。 “哦?剑神小筑和唐门还有往来?”薛宇没有想到隐匿江湖许久的剑神小筑居然还是和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是自然,我们与唐门本就同在蜀国,虽然我们已经淡出江湖,但是过去的交情和人情,可不是说断便可以断的。” 沐意此言不假,所谓江湖,当然逃不过所谓的人情世故,或者说这江湖的很多故事,都逃不过人情二字,有人因为人情死了,也有人因为人情活了,更有人因为人情半死不活着,江湖如此,官场如此,世间好似本就应该如此。 包括薛宇也是如此,因为黄雀的人情,他帮六扇门破案,也因为人情,傲阳千里相助,陪着薛宇来到剑神小筑,礼尚往来,本就是江湖的一部分,正因为人情,江湖才会被称之为江湖。 “那唐门弟子怎么了?”傲阳开口问道,目光灼灼,应是看出了什么门道。 “你想知道吗?”沐意颇有深意的看着傲阳,似乎有些期待着他的回答。 “看看。”傲阳指着那位唐门弟子被抬出的厅堂,示意沐意带路。 沐意也没有多说,又是领身在前,傲阳没有犹豫,紧跟在后,步往大堂之内。 薛宇和莫无忧二人一脸狐疑的望着沐意和傲阳,薛宇明白一定是傲阳发现了什么,因为这里本就是剑客的殿堂,他们这种对于剑术一窍不通的人,是完全无法和傲阳相提并论的,因为那玄之又玄的剑意和剑气,绝非寻常江湖客可以轻易洞悉,更何况还是二十年前沐春风微乎其微的遗留。 所以薛宇找来了他的朋友——“残血剑”傲阳,剑客的事儿,本就应该找剑客来解决,这是一个通俗易懂的道理。 因此巴蜀之旅,有傲阳相伴,薛宇自问是件明智之举,他是江湖一等一的剑客,更是江湖顶尖的高手,而当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傲阳居然会选择喧宾夺主时,那么一定是傲阳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得不出手的东西,薛宇和莫无忧会心一笑,他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 大堂。 此时,内部一片杂乱,桌椅横陈,瓷器碎片一地,傲阳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且面色凝重,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薛宇和莫无忧拍马而来,扫视屋内,注意力瞬间集中在地上一把唐刀之上。 那是唐门弟子人人配备的兵器,显然是刚刚那位被搀扶而出的唐门弟子之物,这顿时让薛宇有些迷茫。 “刚刚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有剑神小筑的高手在场?”薛宇如是想着,但是当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如沐意所言,唐门和剑神小筑之间世代交好,此等私下械斗之事,绝不会轻易发生,而且现场也仅仅只有一人脚印,显然是那名唐门弟子所留,但刚刚唐门弟子遇袭之事却又作何解释呢? 莫无忧一眼便看出当时那位唐门弟子受了不小的内伤,所以他断定这里必然有热闹之事,但当他来到事发地点时,眼前却空无一人,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莫无忧可以确定那位臆想之中的对敌者绝无可能如此迅速的逃之夭夭,因为他对自己和薛宇的轻功十分自信,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遁走之人少之又少,更何况地上除了混乱的杂物还有那柄唐刀,现场并未有丝毫械斗的痕迹。 “难道是那位唐门弟子发了失心疯?”莫无忧凑到薛宇身旁,一脸不解。 薛宇摇头,因为他也看到那位唐门弟子,虽然气息薄弱,但神智尚在,绝非疯魔之症。 “傲阳好像有点不对劲。”薛宇的注意力转向了依旧不动声色的傲阳。 “是呀,那小子好像从刚刚一直就没有动过。”莫无忧亦是注意到了傲阳有些异常。 但,正当二人上前准备询问傲阳有何发现之时,沐意却意外横在了二人身前,一脸微笑的说道:“二位少侠请留步。” 薛宇不解沐意的举动:“老伯,怎么了?” 沐意富有深意的瞥向傲阳,回道:“傲少侠正在试招,切莫惊扰了他。” “试招?和谁?”莫无忧怪叫一声,向着傲阳探头探脑,十分纳闷。 “老爷。”沐意霎时面带荣光。 “沐春风前辈?”薛宇惊疑。 沐意摇头回道:“不是老爷本人。” 莫无忧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沐意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年迈的他语不达意。 “不是本人?”薛宇亦是无法理解,当即追问道。 沐意言之凿凿:“没错。” “那是什么?”薛宇问道。 “老爷留在这里的剑意。” 沐意浑浊的双眼露出精光,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白衣青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段剑神小筑意气风发、举世无双的年代。 “剑意?” 顺着沐意的目光,薛宇和莫无忧方才注意到堂内正中央处,悬挂着一副书法。 上面只有一个字。 剑。 字体行云流水,如云间野鹤,如海上蜃楼,似千军万马,又似江南少女。 一个字却包罗万象,亦刚亦柔,亦实亦虚。 这世上恐怕唯有仙人才能书写至此,而这当世又仿佛只有一人能够企及仙人一词。 “沐春风。” 薛宇和莫无忧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 再观这幅字画,二人的心情便有了细微的变化,特别是莫无忧这位评鉴字画的行家,更是两眼放光,若不是因为这里是剑神小筑的地盘,恐怕莫无忧当场便会“借”来好好品鉴一番。 远观品味,莫无忧点头再三,叹服之余带着一丝敬畏凑到沐意的身旁,小声询问,生怕叨扰到傲阳:“老伯,你的意思是傲阳在和沐前辈的剑意过招?” “是的。”沐意点头,但目光并未离开傲阳的身上,仿佛在期许着什么重要的时刻发生。 “怎么过招?”莫无忧不解。 “凝视字画即可。”沐意含笑回道。 莫无忧闻言,当即有模学样,盯着字画半响,可在其眼中那依旧是一幅上品的字画,并未看到沐意口中所言的剑意,因此他不解的看向沐意问道:“为啥我看着没用啊?” “擅长兵刃且战意不俗者,方才能窥探其中奥妙。”沐意捋了捋胡须,笑吟吟的回着,因为此间他看到傲阳如若无事一般,朝着自己走了回来。 “傲少侠感受如何?”不仅仅沐意关切的问道,就连门外一些家仆也凑了上来围观傲阳的举动,他们的眼中带着崇敬,好似看待英雄一般凝望着傲阳。 “还行。”傲阳云淡风轻的回着,但是薛宇却知道,傲阳方才并不轻松,虽然他看不出沐春风的剑意,但是他看得出傲阳的后背已被浸湿,说明刚刚傲阳已经使出全力,这是薛宇很少见过的情形。 “剑神小筑不简单。”薛宇基本可以确认那魇面刺客必然出自剑神小筑,单是一幅字画中的剑意,就能让当今武林一等一的剑客倾尽全力,此等匪夷所思之事恐怕也只有在剑神小筑才会发生。 傲阳和沐意简单交谈之后,顺势走向薛宇处,莫无忧跟在其身后,上下打量着,急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傲阳不语,只是看着薛宇,眼中露出一丝笃定,薛宇当即明白他想说什么,亦是没有再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部,道了一声:“辛苦了。” 蓦地,门外一道朗声引起了室内四人的注意。 “大师兄,就是这里。”一位唐门弟子忽然出现在门外,指着屋内,好像在引导着什么人。 “什么人?”莫无忧蓦然回首,看向那位唐门弟子,不知其寓意何为。 薛宇倒是颇为淡定,缓缓展开画扇,回道:“人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位身着紫色长衫,后背两把三尺弯刀,国字方脸,剑眉冲天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大堂门口。 眼见来者,薛宇尚未开口,莫无忧早已大声疾呼:“这.....这不是唐依依的哥哥唐依云吗?” 第三十九章 唐依云 莫无忧的声调极高,立刻引来了众人注意,那门口引路的唐门弟子亦是彷徨不已,似是没有想到剑神小筑会有他人光临。 唐依云行至大堂门口,打量着内里,目光扫过薛宇和莫无忧,并无神情,因与二人并不熟识,直至看到目光冷峻的傲阳时,唐依云方才停下,凝视着他和他手中猩红的长剑,语调阴沉的说道:“刚刚是你出手的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傲阳的目光锁定在唐依云的身上,语气十分冷淡,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敷衍着回道。 “装疯卖傻!”冷哼一声,唐依云一把推开身旁刚欲开口的唐门弟子,不由分说,当即双手扶背,一个箭步已然来到傲阳面前。 只听“当啷”一声,火花四溅,傲阳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横于胸前,将将挡住唐依云势如破竹的起手一招。 但唐依云似乎并不想就此作罢,右手长刀与傲阳相持拉锯,左手长刀抽出,已从半空直下,向着傲阳的面门呼啸而去,居然下了死手,这态势致使在场观者无不惊呼,他们本应是素未平生的二人,为何一见面就如此剑拔弩张,且唐依云招招致命,实在让人费解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愁怨。 傲阳的脸色依旧平静,与唐依云僵持不下的长剑忽然后撤,身形亦是顺势一侧,电光火石之间避开唐依云此招,但那唐依云反应迅猛,左手长刀落在半途,徒然横切,斩向处于守势的傲阳。 唐依云的招式实在出人意料,傲阳此刻未有战意,没有一招反攻,只是一味的防守,而唐依云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招似避无可避,且来势汹汹,但傲阳却颇为淡定,反倒是脸上显出一丝不情愿,接着他脚步一个回旋,剑气顿时笼罩全场,即便在外的剑神小筑家仆都能感受那浓烈寒冷的剑气。 “好强的剑气!” 门外此时已经囤聚了七八名唐门弟子,他们似乎第一次见到能和唐依云势均力敌的对手,更是第一次领略如此强大的剑客,门口顿时议论纷纷,频频传来惊呼。 唐依云的变招被傲阳由守转攻的一式正面化解,但唐依云不依不饶,空出的右手舞了个刀花,再一式向着傲阳袭来,傲阳可不是一味忍让的主儿,当即剑气肆意,双方蓄势待发,但就在此战间不容发之际,屋内漫天剑影徒然袭来,闪掠至唐依云和傲阳两人之间,二人见状大骇不已,连忙后退数步。 定睛一看,不知何时,沐意出现在了二人中间,不用多说,刚刚那道剑影必是出自这位老仆之手。 “两位少侠,且听老夫一言。”沐意的言语平和,目光充满着善意。 “沐老请讲。”唐依云反手收刀,对于沐意似乎极为尊敬。 “唐少侠怕是和这位傲少侠有些误会。”沐意说道。 “误会?难道刚刚伤我师弟的人不是他?”唐依云抬头,虎视眈眈的望着傲阳。 “确实不是,刚刚你那师弟初入这里,不晓此处规矩,误入老爷的剑意之中,所幸他内力不深,力竭而退,性命暂时无忧,不过内伤颇深,需要在此静养一些时日。”沐意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正堂沐春风的那幅字画。 唐依云顺势一看,当即恍然大悟,想起了在此的一些过往,再一回味刚刚查看自己师弟时所知的伤势,无不和剑意有关,只是他一时心急,赶来大堂后恰巧看到了佩剑的傲阳,全然忽略了此处还有沐春风的剑意。 “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唐依云拱手向着傲阳诚意一拜,饶是一旁观战的薛宇和莫无忧都不禁点头称赞,江湖上像他这样敢作敢当的汉子,已算是凤毛麟角。 “客气。”傲阳的长剑早已入鞘,他向着唐依云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其实傲阳本身对于这一场无妄之灾,本就持着可打可不打的态度,毕竟领教过了沐春风的剑意,他已然心满意足。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如由老夫牵头,给两位少侠相互介绍一下吧。”沐意将二人引向自己身边,笑脸盈盈。 “唐门唐依云。”这一误会本就是因唐依云而起,因此唐依云也并不含糊,率先自报家门,以示诚意。 “傲阳。”傲阳冷淡的回着,但他的冷淡不但没有引起唐依云的反感,反倒引得他瞪大了双眼。 “‘残血剑’傲阳?”唐依云惊讶的看向傲阳,好像不敢确信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耳闻过的那位江湖剑客。 傲阳自我介绍后,屋外众人一片哗然,不论是唐门弟子,还是剑神小筑的家仆,都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位冷酷的剑客。 薛宇和莫无忧有些出乎意料,他们没有想到即便来到蜀国两大名门的地界,傲阳依旧极富盛名,这不禁让二人惊叹连连。 沐意看着二人之间已没了误会,满意的点点头,不得不说沐意作为剑神小筑的管家,当和事佬的本事还是不错,薛宇自是看在眼里,其实沐意在唐依云和傲阳出手之前便已准备劝解,奈何他这般年纪,想要跟上年轻一辈的速度,着实有些困难,不过好在关键时刻沐意终于赶上,不然唐依云和傲阳之间怕是难免一场恶战。 “嗯。”傲阳点头,依旧冷淡的回应着。 面对傲阳的“轻视”,唐依云非但没有怪罪,反倒心生肃然,连忙回首看向沐意问道:“沐老,傲大侠是您何时请来的座上客?” “傲少侠并非老夫邀请而来。”沐意摇头笑道。 “那.....”唐依云一时语塞,十分费解的看向沐意。 “傲少侠是和薛少侠、莫少侠一起,光临剑神小筑是为了梁国的一桩案子。”沐意徐徐道来。 唐依云闻言,眉间一皱,目光看向薛宇和莫无忧,问道:“案子?难道是那梁国的魇面刺客案?” “正是。”薛宇嘴角微扬,正视唐依云的目光。 “你是‘逍遥花少’薛宇?”唐依云对视薛宇,想起刚刚沐意提及的薛姓少侠,加之其手中正把玩的一柄折扇,江湖上姓薛,而且春寒料峭还摇扇的,这类怪人屈指可数,那么这位薛姓少侠的身份亦是呼之欲出。 薛宇颔首,向唐依云示以善意:“没错,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门外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甚至与刚刚傲阳相比只高不低,江湖中很少有人没有听过薛宇之名,甚至茶余饭后谈论的江湖故事大多和薛宇有关,那不同于余青州和沐春风这种武林神话,薛宇的故事大多都是真正发生在江湖的离奇案件,甚至一些江湖人就是亲历其中的参与者,也正因为这些故事有理有据有地可循,因此薛宇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茶楼说书先生的首选,因为这些故事足够真实。 见傲阳和薛宇引来众人侧目惊呼,莫无忧自得意满,自报家门道:“我是莫无忧。” 不过,莫无忧臆想之中众人目瞪口呆的场面并未出现,相反,他的名号淹没在了议论声中,被众人直接忽视,他们的目光依旧盯在薛宇和莫无忧的身上,津津乐道着。 可能全场就唐依云一人听到了莫无忧的话语,旋即他带着一丝冷意望向莫无忧,问道:“依依在哪儿?” “汴州。”莫无忧回道。 “汴州?你不是应该在汴州才对吗?”唐依云侧目又看向薛宇不解道。 唐依云不但一口说出魇面刺客案,而且还知晓薛宇一行人在汴州的最新情况,这让莫无忧和薛宇有些惊疑,旋即薛宇带着一丝不明,反问唐依云道:“哦?看来你对汴州的动向很是了解嘛。” 闻言,唐依云双眼如潭,凝望着薛宇问道:“她还在云来客栈?” “不。”薛宇摇头。 “不在?那她在哪儿?”唐依云追问。 “梁国最安全的地方。”薛宇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 “哪里?”唐依云再问。 “六扇门。”薛宇回道。 “六扇门!”唐依云长叹一声,他顿时明白了薛宇的计谋,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本该在梁国查案的薛宇,居然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剑神小筑。 “所以请你放心,令妹十分安全。”薛宇笑道。 但唐依云却不以为然,反倒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看向薛宇问道:“你认为那暗花是我们下的?” “哦?难道不是吗?”薛宇反问。 唐依云冷笑一声,也不解释,接着向前踱步二三,来到薛宇和莫无忧的面前,眼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说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再去管这个案子,这里面的暗流涌动,远不是你我这些凡人可以涉足的。” 说完,唐依云也不管二人的反应,转身朝着沐意拱手一拜,道了一声“告辞”,便招呼着唐门众弟子们,朝着屋外走廊渐行渐远。 “这人是什么来历?”目送着唐依云远去,傲阳来到薛宇身旁,开口问道。 “唐门首席大弟子,唐笑的长子长孙,江湖常年排位在前的杀手之王,据传言,他接的暗花从未失过手。”薛宇一边说着,一边富有深意的看向身旁的莫无忧。 莫无忧忙一个激灵,他明白薛宇的意思,刚刚唐依云并未朝自己出手,那就证明唐依云并未接手暗花,更如他所言不是下重金悬赏之人,如若不然,那莫无忧刚刚小命早已难保。 “哦?唐门的大弟子?亲自来这里怕不是走亲访友吧。”傲阳言外之意明显,沐意自是听在耳中。 沐意并未等薛宇开口,便直接加入到了二人的交谈之中:“确如傲少侠所言。” “那他来这里作甚?”薛宇好奇的看向沐意。 闻言,沐意沉默稍许,接着说出了一句令薛宇、傲阳、莫无忧三人瞠目结舌的话语。 “和你们一个目的。” 第四十章 沙陀后裔 “和我们一个目的?” 不仅薛宇,就连莫无忧和傲阳都大惑不解,沐意的这句话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同一个目的,难不成远在梁国汴州的魇面刺客案和唐门之间还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成? 想及此处,薛宇有些迫不及待,赶忙问道:“老伯,还请明示。” 沐意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也不言语,望着门外若有所思,而后朝着大堂一侧的偏门走去,并示意薛宇一行三人跟上。 不一会儿,四人来到一处明澈透亮的天井。 天井院外白墙黑瓦,皑皑浮雪。四周几条碎石小路,几处矮小灌木点缀两侧。整个院落十分质朴,也十分简单,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曲径小路四通八达,沿途二三茅草房,略有些破旧,应是许久无人居住。 此处天井乃是一座土木结构,大堂里除了天井照耀下四四方方的一块,其余各处非常昏暗,凝视任不可见。 沐意依旧沉默不语,领着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来到一片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这里有一根极为惹眼的木柱子,上裹着玄色毛毯,毛毯绣有锦画,似是在讲述一个塞外民族的故事。 薛宇仔细观察刺绣之上栩栩如生的骏马、战士还有一些日常起居的描绘,忽然闪过灵光,他的脑中想起了什么,但没有确定,略有迟疑,而当薛宇目光上移,注视着刺绣顶端那些在战火之中骁勇搏杀的身姿时,他当即转身,富有深意的看向沐意问道:“老伯,剑神小筑怎么会有沙陀族的图腾。” “沙陀族?那个雇佣民族?”傲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应是耳闻过沙陀族的事迹。 沐意虽沉默不语,但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一晚雨夜,年迈的他或许好多事早已记忆不清,但那个混杂着泥土味道的夜晚,他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一晚对于剑神小筑,对于沐春风,甚至对整个江湖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因一位沙陀族女人的到来。 沐意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女人的相貌,如斜阳温婉大地,又如艳阳洒遍海角,即便在那个昏暗的雨夜,她的相貌依旧照亮了整个夜晚。 也照亮了沐春风的心间。 那一晚她包裹在黑袍里被雨淋湿,像一只受了伤的百灵鸟,楚楚动人,惹人生怜。 沐春风为她大开山门,并划出自己的居所,收留了她和她的族人。 她是沙陀族族长的女儿,更是照亮沐春风乏味生活的女人。 所以她成为了沐春风的情人。 沐意依旧记得那时沐春风的笑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即便时过境迁,他依然能够感受到沐春风那时的喜悦,那是这位孤独剑客鲜有的美好时光。 “二十年前,这里曾经收留过一群沙陀族的逃亡者。”沐意终于开口,望着眼前的图腾出了神,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薛宇的问题,还是在喃喃自语。 “二十年前?”薛宇闻言,与莫无忧和傲阳相互对视,因为他们知道,沐春风就是二十年前销声匿迹于江湖,难不成沐春风的失踪和这个沙陀族有什么关系? “那只沙陀族的逃亡者们在被什么人追杀?”傲阳似是抓住了这个问题的重点。 “朱温。”沐意回道。 “朱温?梁国的太祖皇帝?”莫无忧惊叫一声,他盗宝数十载,大大小小的人物,奇奇怪怪的故事经历过不少,但是一只靠着雇佣征战的游牧民族,何德何能让朱温这等地位的枭雄赶尽杀绝,而且还是在二十年前群雄割据的时代,朱温的主力在沙场激战正酣,哪还有富余的兵力再去树敌,这于情于理都难以解释。 “你们收留了这些沙陀人多久?”薛宇问道。 “半年。”沐意回道。 “那他们又为何离开。”薛宇再道。 “因为他们的族长。”沐意回道。 “族长?那群逃亡者里有沙陀族的族长?”薛宇不解。 沐意摇了摇头回道:“不,他们是收到沙陀族长的消息后匆匆离开的。” “收到消息?那在剑神小筑的沙陀族领头人是谁?”薛宇问道。 沐意浑浊的双眼露出一丝温柔,语气竟变得轻细道:“沙陀族长的女儿。” “沙陀族长的女儿?那岂不是沙陀族的公主?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吧?”莫无忧快人快语,并一脸憧憬的看向沐意。 沐意含笑不语,目光又看向了面前的图腾,好似又看到了那位可人儿,还有日夜相伴她左右的白衣青年。 而薛宇闻言后,默不做声,完全没有莫无忧那般听故事的心情,他努力设想着二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沙陀族的公主带着自己的族人逃亡至巴蜀一带的深山中,山穷水尽之间,复又柳暗花明,意外得到剑神小筑的相助后,这群沙陀族人来到这片世外桃源,休养生息,这本应该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但是峰回路转,在这群沙陀族人离去不久,剑皇沐春风无故舍弃自己的名利,归隐山林,其中过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薛宇苦思冥想,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这唯一的解释与不可说价值十两金锭的讯息有关——“魇面刺客不属于剑神小筑。” 首先可以确认,魇面刺客并非沐意所说的那些离开剑神小筑的高手,因为想要除去剑神小筑的烙印,并非易事,虽然沐意没有明说,但薛宇却知道一则江湖秘闻,由于剑神小筑修习的剑法太过霸道,修习越多,体内的剑气便会极易反噬其主,故而那些传闻离开剑神小筑之人,每隔一些年限便要重返剑神小筑调息,除非自废武功,否则无解。 因此这一切线索的源头直指这群沙陀族人,而沐春风的消失以及那位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也一定与他们有关。 想及此处,薛宇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再问沐意道:“老伯,在下有一事不明。” “薛少侠请讲。”沐意回道。 “不知老伯可否相告,唐依云今日拜访剑神小筑,究竟所谓何事?”薛宇想起沐意先前之语。 沐意忽的朗笑一声,倘若他一开始想要隐瞒,便不会语知薛宇一行人,所以眼下沐意回答的很干脆:“唐少侠今日拜访剑神小筑,就是为了这群沙陀后裔。” 薛宇心道一声“果然如此”,接着向沐意恭敬说道:“愿闻其详。” “那半年,老爷为了他日能有人保护沙陀公主,遂亲自训练了一只沙陀护卫队。”沐意娓娓道来。 “是否修习的是‘十二剑’?”薛宇追问。 “是的。”沐意点头。 “那这只护卫队一共几位?”薛宇问道。 “五人。”沐意回道。 “那唐依云时隔多年,再寻这些沙陀后裔,莫非是与那护卫队有关?亦或是他想找到那位护卫队守护的沙陀公主……”薛宇静静观察着沐意的表情,他故意放缓自己说话的速度,并未急着求问,他想从沐意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印证一个猜测。 “沙陀公主。”沐意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似乎又回想起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这一笑,薛宇当即笃定,沐春风一定与那沙陀公主关系匪浅。 情人?知己?夫妻?薛宇尚不可定论,但薛宇可以确定的是,魇面刺客当年一定就在这只护卫队之中。 傲阳虽全程不动声色,但他其中内理门清儿,在早先通过薛宇的书信知晓魇面刺客案的大体情况后,对于这位神秘的剑客他也十分有兴趣,或者说,只要是剑客傲阳都会感兴趣。 眼下傲阳的见解与薛宇不谋而合,亦是认为魇面刺客必然来自这只由沐春风言传身教的沙陀护卫队,但还有一个疑问,薛宇却尚未开口。 “老伯?”薛宇轻声点醒沐意。 沐意一怔,放空的眼神猛然回收,旋即他讪讪一笑道:“呵呵,这人啊年纪大了,就容易晃神儿……让三位少侠见笑了。” “老伯您太客气了,这位沙陀公主的住所现在何处?可否劳驾您带我等参观一下?”薛宇直接开门见山,他断定这位沙陀公主就是突破口。 沐意爽朗一笑道:“就在里堂,不过可能委屈三位少侠要自行前往了。” 薛宇有些纳闷,沐意也不解释,等沐意领着三人来到里堂时,薛宇方才了然。 里堂的后方原是一座峭壁,沐意遥指峭壁上一座依山而建的木屋说道:“老头子年纪大了,体力不比你们年轻人……” 薛宇当即会意,那峭壁上的栈道对于他们一行三人而言实在轻松,不过沐意毕竟年迈,加之刚刚出手阻拦傲阳和唐依云之间的械斗,真气损耗极大,薛宇亦是不敢再劳烦沐意,旋即他转身拱手道:“多谢老伯。” “薛少侠太客气了,你们请便,老夫先回大堂为三位少侠准备客房和茶点。”沐意说完便离开此处,踱步朝着大堂方向走去。 “有劳老伯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齐齐向着沐意拱手一礼,接着目送他远去。 “傲阳,你怎么看?”薛宇回身看向傲阳。 “太巧了。”傲阳若有所思。 “什么意思?”莫无忧不解。 “我们来这儿并不容易。”傲阳的话语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当年这些沙陀族人来此并非巧合,而是早有预谋?”薛宇说道。 “不仅如此,还有那个沙陀族长,这里传消息太困难了。”傲阳眉头紧锁,抬头看向天际。 剑神小筑深居崇山峻岭,别说飞鸽传书,就连老鹰都不见得能翻山越岭来到此处。 “据我所知,沙陀族为金娑山的游牧民族,长居塞外,唐末镇压黄巢起义时方才闻名中原,而后受雇于各方势力,寻求生存,那沙陀族长深居简出,平日鲜有露面,加之被梁国追杀,他是如何得知沙陀公主身在剑神小筑?” 薛宇一边说着,一边目光锁定在远处的木屋上,他明白,如果想要解开这些谜团,恐怕需要耗费些体力了。 第四十一章 意外的线索 悬崖峭壁上。 一座质朴的木屋。 薛宇凭栏眺望山下,叹为观止,实难想象究竟是哪位能工巧匠,竟能如此鬼斧神工,在崖壁上开凿建成此屋,这等浑然天成的手艺,连见多识广的莫无忧都自问世间罕有。 木屋下有一栈道,沿着崖壁而建,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并未选择飞檐走壁而来,他们三人一路赏着难得一见的山中雪景,缓缓踱步至此。 薛宇在前,推开木门,木屋内不大,南北通透,干净利落,应是经常有人会来打扫,阳光透过木窗倾洒而下,屋内的摆设一目了然。 这确实是一间女子的闺房,而且薛宇还能够看出这是一位很有品味的女子,不论是眼前的桌椅,还是摆放的茶具和瓷器,皆是文雅精巧之物,且格局得当,墙上挂着用各类丝线精心缝制的狩猎图,和刚刚沙陀族图腾的风格大同小异,不过这幅显然出自一双巧手,绣工精致,细节生动。饶是莫无忧都对其啧啧称奇,赞叹从未见过如此工艺。 傲阳对于风雅之物向来不感兴趣,所以有些意兴阑珊的扫视着面前物品,忽然他看到靠窗的梳妆台上,静放一缕剑穗,接着他缓步走近,拿起端详。 剑穗白色如雪,丝线轻柔、触手飘盈,应是用了上好的材质,但是独留剑穗,却不见剑身,这让傲阳有些不解,因此傲阳唯有凭借想象,此般雅致的剑穗定是悬挂于一柄细软的白色长剑,方才相得益彰。 “白色细软长剑?” 就是这般不经意的一个闪念,傲阳眉角一挑,他忽然想起薛宇的书信中曾提及,那名神秘的魇面刺客所用兵器正是一柄白色的长剑,再结合刚刚沐意所言的陈年旧事,如果这位魇面刺客乃是当年沙陀公主护卫队的成员之一,那他绝不会擅自盗用自己首领的防身之物。 “会不会是沙陀公主赠予他的?” 傲阳脑中忽的又闪过一个念想,但又当即自我否决,他是爱剑之人,更是惜剑之人,他明白沙陀公主的那把长剑一定是沐春风所赠,而沐春风的地位和实力,绝不会相赠凡品,况且赠剑之举,对于一位剑客而言意义非凡,如此,沐春风和沙陀公主之间的关系已然呼之欲出,这把长剑必是定情之物。 既是定情之物,又怎会转赠他人? 掉离的剑穗、沐春风的离奇失踪、沙陀公主、魇面刺客的长剑和剑式,这些琐碎凌乱的线索让傲阳再次陷入沉思。 薛宇此间绕过屏风,走至沙陀公主的闺房,他是位怜香惜玉之人,即使这里早已是一间空房,但薛宇依旧没有轻佻之举,而是颇为恭敬的缓步其间。 虽然时隔二十年,但薛宇依稀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四周纱幔低垂,偶有一阵微风拂过,带着纱幔轻舞其间,通透的纱幔映着柔和的阳光,置身其中的薛宇恍若在梦境。精雕细琢的素雅白床上,被褥整齐叠放,仿佛这里的主人还会返回此居,帘钩上挂着一袋藏青色的香囊,徐徐散发幽香。 香囊之上绣着一个“沐”字,细软柔和的纹理游走绢面,工艺与室内的狩猎图如出一辙,这让薛宇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位远居塞外的沙陀族公主,居然会有如此细心巧手的女红。 这里确实是一间宜居之所,柔风恰好,风景秀丽,若是春意盎然之时定是鸟语花香,薛宇忽然有些憧憬这般远离江湖的生活,他在想是不是当年沐春风亦是有所感悟,所以聘请能工巧匠,在此绝壁之上建此小居,倘若没有那沙陀族长的召唤,也许当时沐春风和沙陀公主便会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远离这纷扰的世间,做一对神仙眷侣。 “造化弄人啊。”薛宇如是感叹。 忽然,一声呼喊,打断了薛宇的惆怅。 “老虾米,傲阳,你们快过来看看。” 莫无忧好像发现了什么,急忙忙招呼薛宇和傲阳二人。 薛宇和傲阳闻声前来,只见莫无忧正匍匐在地,敲打着地板,神情颇为专注。 “老莫,有什么发现?”换做往日,薛宇定会调侃莫无忧如此滑稽的造型,但眼下莫无忧的眼神告诉薛宇,他发现了重要线索,薛宇也并非不知时宜之人。 “老虾米、傲阳,你们听......” 莫无忧抬头看向二人,接着往后退了十来步,半跪在地,用手指依次敲打地板,有的地板是空,有的地板是实,薛宇立刻听出门道,当即理解莫无忧想要表达的意思。 “什么意思?”莫无忧的举动让傲阳一时不明所以,旋即他转身看向薛宇问道。 薛宇手中纸扇指向地面,解释道:“你听老莫敲打的地方,有虚有实,但虚实之间有着固定的节奏,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有何不同?”傲阳追问。 “这里的地板几乎都是一虚一实的排列方式,唯独这一处明显不同,连续两块木板都是空洞声响。”薛宇一边说着,一边站在一块地板之上,徐徐蹲下,用手中扇头敲击地板示意。 “这里?” 傲阳用手比划着地板,薛宇点头,忽然两道剑光闪过,薛宇所指区域被切开一块齐整木板。 傲阳出手极快,好似剑未出鞘,两剑拿捏的恰到好处,切开一尺见方的口子,甚至连一丝木屑都未有扬起,此等水准怕是那“鲁班门”的高手都要望尘莫及。 莫无忧紧接在后,小心翼翼的掀开木板,旋即从缺口处伸手探索。 “发现什么了么?”薛宇问道。 莫无忧在地板内左右试探,因为下方密闭,没有灯火,阳光也照不进,他仅凭触感摸索,接着,只听一声脆响,莫无忧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继而他一脸诧异的看着薛宇和傲阳,并从地板内取出一枚包裹在麻布内的方形物体。 莫无忧赶忙托着此物移步厅堂,这里光线良好,且有桌椅,薛宇和傲阳紧随身后,接着三人分别落坐,凝视此物。 此物外部乃是一块上浆之后的厚布,莫无忧从腰间拿出一柄长脚镊子,小心翼翼的将其剥开。 厚布包裹三层,且隐藏其深,若不是莫无忧此等江湖老手,怕是很难被人察觉,恰巧也证明此物必对其主十分重要。 随着最后一层麻布被剥离,一个做工颇为精致的棕色长形木盒重见天日。 “七巧玲珑盒?”傲阳惊呼。 莫无忧有些意外,还没等他开口,傲阳居然先声夺人,一眼便认出了此物来历。 傲阳见薛宇和莫无忧投来的惊诧目光,当即释疑道:“前些年,我在卞家见过。” “卞生花那小子?难怪了……”莫无忧作恍然大悟状,但手上完全没有闲着。 “老莫,怎么样,别在这小盒子上折了名声啊?”薛宇调侃着,因为他知道这可难不倒莫无忧。 莫无忧鄙夷一笑,回道:“可别小看你莫大爷,这七巧玲珑盒虽然是‘鲁班门’数代掌门的集思广益之作,且锁芯七巧连环,又故意将锁孔做小,但是……” 只听“咖啦”一声,莫无忧一边得意的抵拉着手中镊子,一边接着上一句未完之语:“……这可难不倒莫大爷。” 傲阳全然没有参与薛宇与莫无忧之间的日常拌嘴当中,当木盒被莫无忧轻松开启后,傲阳立刻起身将这枚七巧玲珑盒打开,而其中之物终于在时隔二十年后重现人间。 “这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雕。 木雕只有巴掌大小,但雕工极为细腻,刻画的乃是一位栩栩如生的少女,她眼眸微微下垂,似在沉思,虽是木刻,但神韵极佳,纵然只是死物,却完全可以感受到这位少女的惊人美貌。 她双手持着一枝尚未全开的腊梅,头饰丝带,青丝齐肩,衣着完全不是中原服饰,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一眼便认出,这一定就是那位沙陀族的公主。 “确实很美。”薛宇不禁赞叹道。 即便二十年之后,再看的还是一枚木雕,薛宇依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位异域女子的风采,也正在这一刻,薛宇忽然理解了沐春风,因为如果换作自己,薛宇自问甚至会比沐春风爱得更加疯狂。 “应该是沐春风亲手雕刻的。”傲阳端详着手中的木雕,并递给薛宇和莫无忧传看。 “看来这沐春风爱得真深刻啊。” 莫无忧上下左右、巨细靡遗的观察着木雕,嘴里不停赞叹着,他不但知道这是块价值连城的海南黄花梨,更知道这等雕工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不过看着木雕所描绘的相貌,沐春风爱得如此深陷也是情有可原。 因为这沙陀公主确实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什么?” 傲阳对于女人从来不会关心,纵使倾国倾城,也难入他的双眼,因此在薛宇和莫无忧哀声嗟叹之际,傲阳又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 小册之间的内页早已黄如秋叶,上面书写着诸多飘逸的字体,似是记录了什么。 “这是……沐春风的字!”傲阳被册子上的字深深吸引,因为他对这个字实在太过熟悉,因为就在刚刚,他还与映刻在字中的剑意酣战一场。 “什么?” 薛宇和莫无忧被傲阳的惊呼声所吸引,方才注意到傲阳正一脸惊恐的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第四十二章 谜团 “这是沐春风的日记?” 这本小册子传阅到薛宇手中,傲阳和莫无忧则紧紧凑在薛宇身旁,薛宇榜眼出身,学识和学历在场最高,因此二人觉得薛宇乃是解读日记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为何傲阳和莫无忧第一时间便将小册子交给薛宇的缘由。 这实在是一本很普通的册子,外层甚至都不是锦绣书面,材质和刚刚包裹七巧玲珑盒的麻布如出一辙,只是这书面未有上浆罢了。 薛宇深吸一口气,缓缓揭开泛黄的书页,扉页乃是一个书写飘逸的“沐”字,与沙陀公主闺房香囊上的“沐”字毫无二致,定皆出自沐春风之手。 再翻一页,整面乃是由纂体书写而成的字迹。 “癸亥年正月廿九,雨水,子时,微风,吾感剑道多年未有增进,又觉天地似有微变,遂进山中潜行,寻求升华之法,入夜,巧遇盗匪,应是山中流民,常闻附近有歹徒杀人越货,遂略施剑术,除之。” 薛宇读到此处,神秘一笑,并将“略施剑术”一句加重语气,傲阳明显面部一阵抽搐,毕竟剑神谷一段路程是由他开路,通过着实不易,而沐春风绝非自吹自擂之人,可见其剑法之高深,当真冠绝武林。 再翻一页,薛宇的眼神骤变。 “癸亥年二月初三,深夜,暴雨,门外忽闻急促敲门声,吾与沐意前往,发现仓惶数人,皆着黑袍,样貌非中原人士,首领为一女子,吾观夜雨倾盆,其中一人似已高烧,沐意于心不忍,吾允以住所。” 三人面面相觑,内心登时翻江倒海,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些靠着沐意口述及零碎物件描绘的陈年往事,居然会被沐春风记录在案,那段剑神小筑的过往霎时跃然纸上,随即薛宇迫不及待的翻阅至下一页。 “癸亥年二月初五,惊蛰,山谷中的惊雷吾等习以为常,但这里的客人却难以适应,他们是来自沙陀族的逃亡者,受雇于人刺杀朱温未果,逃难于山谷,她的名字叫朱邪月,吾从未见过如此坚毅的女子,这般艰难的境地却从未舍弃自己的族人,宠辱不惊却唯怕雷鸣,倒也还是位女子。” 薛宇读完此页,会心一笑,他不但感受到了一位孤身带领自己族人逃亡的巾帼女子,更察觉到了沐春风对于这位沙陀公主细微的关心。 “朱邪月?”莫无忧听着薛宇的朗读,若有所思。 “好像......和晋国以前的皇族同姓。”傲阳呢喃着。 “以前的晋国皇族?你的意思是那晋国皇帝李存勖也是沙陀人?”莫无忧惊疑道。 “没错,他的父亲李克用乃是沙陀族首领朱邪赤心的儿子,那朱邪赤心早年被唐懿宗赐姓名李国昌,后来为大唐效力,与李克用驰骋沙场,一时风光无限,特别是李克用一手组建的‘鸦军’,在李存勖的手上更加发扬光大,这些年老爷子的‘铁枪军’可是因为这‘鸦军’的存在,节节败退、几无胜绩。”薛宇徐徐道来,语气颇为凝重。 “你的意思是这朱邪月很有可能......是李克用的亲妹妹?”莫无忧又是一声惊呼。 “这世上姓朱邪的人可不多。”薛宇眉头紧皱,内心焦灼,他忽然觉得自己身陷泥沼且越陷越深,也就在这一刻,薛宇忽然明白了唐依云那句劝诫的含义,这案子如今看来确实深不见底,内里隐情牵连极大,囊括了氏族、国家、帮派和各路江湖人物之间的仇怨,而这一切的焦点——魇面刺客,却依旧还是个谜。 要解开这个谜团,就必须要更多、更详实的线索,所以薛宇当即翻开下一页,其中的内容较为简单,薛宇直接带过,而后的数页也并未有何重点,大多是沐春风和沙陀公主之间朝夕相伴、日生情愫的情感独白,薛宇快速的翻阅着,直至一页,骤然停歇。 “癸亥年四月初六,清明,小月眺望北方,含泪,她说想回故乡,吾不忍,却因江湖诸事、分身乏术,遂找其五位族人修炼‘十二剑’,以护左右。” 薛宇朗读完毕,与傲阳对视,他的疑虑傲阳心知,如果真如沐意所言,这群沙陀人仅仅只在剑神小筑居住半年,那么短短四个月的时间,这五位沙陀人便能将”十二剑“融会贯通,且还有诸如魇面刺客这般出类拔萃之人,傲阳实难相信,即便沙陀人世代征战塞外,外体筋骨及心脾强于中原人,但那”十二剑“招式繁多且行云流水,用剑者不但要将招式烂熟于心,更要剑意贯通,方才能将剑式随心所动,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纵然有沐春风亲临指导,但”十二剑“的内中玄机,可不是天赋二字,便可以轻松参悟。 因此,傲阳大胆猜测,这五位沙陀人或许是沙陀族内精挑细选之人,为的就是能够从剑神小筑学来“十二剑”,难道这位沙陀公主巧遇剑皇隐居的美丽童话,真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吗? 傲阳沉默不语,薛宇亦是如此,莫无忧不明所以,却也并未开口发问,而是拿过薛宇手中的剑皇日记,自顾自的翻阅,忽的,莫无忧捧腹大笑,打断了傲阳和薛宇的思绪。 “老莫,你傻笑啥?”薛宇问道。 “快,老虾米,你快读这一页。”莫无忧也不解释,忙将手中小册子交还薛宇。 薛宇迷茫不已,唯有接过诵读。 “癸亥年四月廿,谷雨,不知世间有趣之事是否唯在雨天发生,今在山下为小月采办家用,吾遇一位妙僧,持一柄白色油纸伞,浑身洁白,不染一尘,吾与其交谈,妙僧自称能光,来自东瀛,为洞山良价弟子,入蜀寻觅小乘佛法,此妙僧不拘一格,亦通周易与奇门遁甲之术,吾请其茶楼小叙,席间,能光为吾卜卦,得卦象却三缄其口,能光只道时机未到,让吾今年立秋,寻永泰军节度使鹿虔扆之住所,方知乾坤。” 薛宇一边读着,一边明白了莫无忧的恶趣味,但这则看似无用的篇幅,却让薛宇灵光一闪,随即他快速翻阅这本小册子,直至末尾。 “妙僧……哈哈,老虾米,你看,又一个和你一样,喜欢和秃驴交朋友的怪客。” 莫无忧调侃着薛宇,但薛宇此刻置若罔闻,他全神贯注于手中小册,仔细阅读着最后一页字迹。 “癸亥年七月廿三,大暑,烈日炎炎,但好在这深山之内寒气颇深,倒也算是凉爽,唐门首座唐笑递拜帖,邀请吾去观赏大唐奇书‘八索’,吾本无兴趣,奈何小月久居此处,从未外出,听闻唐门邀约,小月心向往之,故此吾相伴小月去唐门散心,也算没有失约于唐笑。” “八索?那是什么?”薛宇忽然发声。 “据说是唐初的一本奇书,一共八本,由李淳风和袁天罡撰写,内藏大唐龙脉和李世民的宝藏。”傲阳回道。 “八索?大唐宝藏?沙陀公主?晋国?难不成这一切都与复唐相关?”薛宇将眼下仅有的线索一一串联,忽然找到它们之间唯一的交集点,旋即薛宇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脱口而出。 “复唐?就凭这些人?”莫无忧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难说,眼下晋军势头正劲,大梁朝堂内斗不休,梁帝贪图淫乐,如果大梁上下此时不能同仇敌忾,怕是离改朝换代不远了。”薛宇叹息一声,忧心忡忡,怎奈自己如今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庙堂之事即便有心,也只能徒然兴叹。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继续查案?这案子估计都通天庭了,就算查出幕后凶手,那六扇门能缉拿的了?”莫无忧问道。 “这事儿既然牵涉大唐宝藏,那九天必然参与其中,这些时日,九天门徒在汴州昼伏夜出,且牵动不少堂主,想来就是为此,不过这难得和九天正面交手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呢?所以这个案子咱们还是要跟下去。”薛宇笑道。 “老虾米……你难道忘了前些天在极乐坊的险情嘛?”莫无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所以我立马喊了帮手呀……”薛宇含笑指了指身旁的傲阳。 “该死的卞生花,下次我要好好骂他一顿。”莫无忧顿时心中有股无名之火。 “他是聋子,听不见的。”傲阳说道。 “所以我才要骂他,他听不见,我骂的爽,我俩皆大欢喜!”莫无忧回道。 “这馊主意,也就你能想出来了。”薛宇摇头轻笑。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傲阳问道。 薛宇先将沐春风的日记物归原处,接着把七巧玲珑盒小心盖起,而后目光望向窗外的山峰,说道。 “这本日记里最后既没有记载沙陀公主为何离开,也没有写明沐春风自己为何归隐,眼下唯一的线索,恐怕就是沐春风和能光和尚的立秋之约了。” ……………………………………………………………………………………………………………………………………………………………………………………………………………… 晚霞。 一缕残阳洒落人间,余晖落在终南山,映照白雪,尤甚天际美景。 偶有孤鹰在火云之间盘旋,鹰唳声徘徊山间,惊空遏云。 那隐匿其中的剑神小筑融于此景,浑然一体,仿道一幅画卷,又好似一首诗句。 沐意站在门口,眺望远方三道身影,若有所思的回看手中木盒,他不明白这三位年轻人为何执意离去,这山间的深夜并不太平,即便这世间能够阻拦三人的敌手少之又少,可是沐意的待客之道从未有过吝啬二字,他本想多留这些孩子几日,毕竟这三人是近些年来唯一一群怀着善意来到剑神小筑的江湖人。 沐意看着夕阳,心情有些徜徉,他不知为何想起以前人来人往的剑神小筑,那时的岁月每一天都是充实的,虽然难免刀光血影,但有沐春风坐镇,一切都不再有悬念,他真的很想念沐春风,即使他有生之年也许再也看不到那飘逸的身影。 “沐老,这些如何处置?” 沐意神思回身,看向一侧行来的少年,浑浊的双眼映在少年手中簸箕内的雪白纸屑,沐意欣然一笑,这是沐春风的真迹,却在傲阳的剑意下化作齑粉,他并不恼怒,甚至还有一丝激动,他看过太多自诩为天纵奇才的剑客,但傲阳和他手中的血剑却让他久久无法平静,他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也同样看出这是一把怎样的剑。不知为何,他有着一丝期待,也许在某年某月,傲阳能够成为沐春风之后,又一个武林神话。 “沐菊,倒在那边的山谷中吧。”沐意笑道。 “可是,这......”沐菊有些不舍的看着手中的碎纸,毕竟那是沐春风留给剑神小筑为数不多的回忆。 “傻孩子,这些本就从山谷而来,重归山谷,便是它应有的归宿。”沐意笑着,接过沐菊手中的簸箕,随风抛洒,登时眼前一片雪白、漫天飞舞。 沐意凝望这些纸屑,轻笑一声,旋即踱步走回门内,独留沐菊一人。 沐菊望着夕阳下如雪般飞舞的白色纸屑,顿失刚刚少不更事的模样,眼神闪过一丝锐利,嘴角划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薛宇、莫无忧、傲阳,你们三个就永远留在蜀国吧。” 第四十三章 鹿虔扆 蜀国。 蓉城。 辰时五刻。 城里的市集分外热闹,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吆喝声、叫卖声、砍价声,浓浓的川音声声入耳,一派兴兴向荣的气象,与梁国汴州暮气沉沉、人心惶惶的衰败景象截然相反。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百姓远离战火的纷扰,亦或是这里四面环山的地势聚水藏风,使得此处人杰地灵,总之从跨过城门的那一刻起,薛宇一扫心头阴霾,只感浑身舒畅,就连平日里不问世事的傲阳都不禁赞叹这里实在是好山好水好地方。 莫无忧双眸澄亮,新奇的观察着四周商户和往来的人群,自从他被薛宇招来协同办案,或昼伏夜出,或长途跋涉,或深入山居,虽然他赚的盆满钵盈,且领略了不少江湖神人,但始终少了些人间烟火,这让喜欢热闹的莫无忧颇为不自在,而眼下呼吸着新鲜的山风,感受着如此朝气蓬勃的人间气息,这让莫无忧忽然有种重回人间的欢畅,着实让他大呼痛快。 “找个地儿,先歇歇脚。” 薛宇把玩着手中纸扇,心情十分不错,旋即领着傲阳和莫无忧二人,没入这车水马龙之中。 “不去找一家客栈?”跟在薛宇身后,莫无忧蜻蜓点水般扫视着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商品,开口问道。 “咱们初来乍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就不怕找了一家黑店?”薛宇打趣道。 “嘿,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黑在他莫大爷的头上,那就该他晦气了,莫大爷定叫他哭爹喊娘。”莫无忧煞有其事的回着,一副神鬼不惧的模样。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一家门庭若市的客栈,客栈一楼乃是酒馆,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在当中吆五喝六,颇为嘈杂。 莫无忧走到前台,和掌柜攀谈了几句,要了三间上房,回身之时,薛宇和傲阳已然找了一处空座歇脚。 莫无忧和店小二点了一壶好茶和一些零食,旋即走向薛宇和傲阳所在的位置落座,三人闲聊几句之后,店小二颇为麻利的将一壶茶水,一碟瓜子、一碟盐水花生和一盘毛豆放在桌上,接着那店小二陪了个笑脸,道一声:“客官请慢用。”便一溜儿烟的快步至其他客桌继续忙碌。 “这家生意还真不错。”薛宇看着酒馆内人来人往,啧啧称奇。 “而且价格也公道。”莫无忧点着头赞同道,这也算是一句实话,因为三间上好的客房加上这一桌的茶点,不过就花费了莫大爷二两银子,这对于现在习惯了出手阔绰的莫无忧而言,实在是九牛一毛。 薛宇拿起桌上三枚瓷杯,将茶水满上,递给傲阳和莫无忧,看着清澈的茶汤,薛宇来了兴致,询问莫无忧道:“这茶莫不是竹叶青?” “嘿,老虾米神了啊,这你都知道?”莫无忧喝了一口茶水,一脸诧异的看向薛宇,他们一行三人皆是第一次来到蓉城,莫无忧也是方才看过柜台上的菜单,才知晓此茶姓名,点上一壶尝鲜,殊不知薛宇居然一眼识破此茶来历,这让莫无忧有些始料未及。 闻言,傲阳亦是举杯品茗,赞叹一声“好茶”,薛宇见状,眼带笑意的看向傲阳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 “哦?何巧之有?”傲阳问道。 “你的‘绿柳居’也有一物名作‘竹叶青’。”薛宇笑道。 “我那是酒,这却是茶。”傲阳回道。 “但都醉人、怡人,皆为精品,妙哉,妙哉啊。”薛宇又沏上一杯,赞不绝口。 忽然,一阵骚动搅扰三人,大堂内的众人纷纷抬首看向门口。 只见一位身高七尺,体态彪悍、凶神恶煞的壮汉,在客栈门口不停咒骂,尽是污言秽语,一看便是蛮横无理的主儿,应是当地恶霸。 而那恶霸身边,有位掩面而泣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着青色长衫,身材高桃,体态轻盈,乌发如漆,肌肤如玉,此时,这位少女正瘫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 少女的身旁,乃是一位跪在恶霸面前讨饶的老媪,眼昏似秋月笼烟,眉白如晓霜映日。 老媪跪地求饶,哭诉道:“钱大人,您放过我们老小吧,求求您了。” 那恶霸一脚踢开老媪,碎了一口吐沫,嚣张跋扈道:“呸,老子看上你的孙女儿,是你的福分,少在这里哭丧,坏了本大爷的兴致!” 显然这是一场恶霸强抢民女的事件,酒馆里的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出手相助,似是忌惮那名恶霸的势力,而这家客栈的掌柜却是个好心肠,他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不顾安危的上前劝解,却不料刚一开口,就被这恶霸赏了一记耳光。 “滚一边去,他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那客栈掌柜哪能受得住这壮汉的一掌,当即痛苦闷哼,跌落在地。 眼见此事愈演愈烈,酒馆内的众人却依旧敢怒不敢言,特别是在看到客栈掌柜被恶霸毒打在地、哀嚎连连,更是浇灭了不少百姓的满腔怒火,但并不代表江湖人会袖手旁观,因为薛宇看到傲阳已将右手放在了血剑之上,知他欲要出手,薛宇连忙将手中逍遥扇点在血剑之上,傲阳眉间一皱,疑惑不解的看向薛宇道:“不出手?” 薛宇微笑着摇了摇头,回道:“你出手的动静太大。” 语罢,薛宇向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瞧去,傲阳这才明白,原来莫无忧早已离席,准备管上这一桩不平事。 岂料,就在莫无忧行至围观人群中,距离这恶霸不过六尺距离之时,门外一位官差忽入客栈,眼瞪如锣,朝着恶霸怒斥一声道:“何人胆敢在此造次!” 那恶霸许是平日里嚣张惯了,刚欲辱骂来者好管闲事,举手作揍打状,但在回首之际,看清来者,登时收回手臂,笑脸相迎道:“这不是李大人嘛,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这名恶霸本就是宵小之辈,翻脸堪比翻书,看着这名官差好似老鼠见到猫一般,连语气都变得低三下四,但那位官差却是正义凛然,并不吃恶霸这套,旋即厉声呵斥道:“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你眼里还有鹿大人吗?” 官差此语一出,那恶霸脸色煞白,登时跪倒在地,刚想言语什么,却不知为何,忽然昏死在地,似是惊吓过度,那官差忙弯身,伸出两指在恶霸的颈脉,眼中有疑道:“他怎么死了?” 官差不解自语,虽声音不大,但围观百姓皆闻其声,旋即纷纷弹冠相庆,赞许这位官差为名除害。 这一过程十分戏剧,刚刚还是欺行霸市、暴内陵外的恶霸,此刻居然被活活吓死,在周围众人拍手称快之际,薛宇和傲阳却默不作声,因为此事在他们眼里,却是内有文章。 “你看到了吗?”薛宇问道。 “恩,看到了,出手好快!”傲阳回道。 “怎么办?”莫无忧此时来到了二人身旁,刚刚一幕,他距离最近,因此瞧得最为真切。 “看来是有人不想我们活着离开蜀国。”薛宇回道。 “哦?他们有这本事吗?”傲阳一脸不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来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薛宇的目光转向门口,凝望着那两位被官差搀扶而起的少女和老媪,意味深长的说道。 ……………………………………………………………………………………………………………………………………………………………………………………………………………… 城内以南。 鹿府。 此处乃是鹿虔扆的住所,作为蜀国有名的进士,鹿虔扆的仕途还算坦荡,现任永泰军节度使,因其浩然正气,且好管百姓不平事,蓉城百姓对其风评颇佳。 但这些好评却无法帮助鹿虔扆祛除朝堂之上的心病,虽然蜀国远离战乱,却也不过是仗着天险,蜀国皇帝王衍时任太子之际便以奢侈荒淫着称,即位为帝后更是肆无忌惮,营建宫殿、巡游诸郡,国库亏空严重。百姓虽然有怨,但是远比梁国百姓那般颠沛流离的生活要强上不少,因此蜀国百姓守着一亩三分地,倒也勉强能够安居乐业。 鹿府内,一处书房中。 一位虬髯男子正执笔泼墨。 “凤楼琪树,惆怅刘郎一去。正春深,洞里愁空结,人间信莫寻。竹疏斋殿迥,松密醮坛阴。倚云低首望,可知心。步虚坛上,绛节霓旌相向。引真仙,玉佩摇蟾影,金炉袅麝烟。露浓霜简湿,风紧羽衣偏。欲留难得住,却归天。” 宣纸上,字如龙凤,游弋其间,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虬髯男子默不作声,凝望纸上,心中似有郁结,嗟叹二三。 蓦地,书房门外行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只听三下敲门响动,一位仆者缓缓推门而入。 “老爷。”那仆者向着虬髯男子躬身道。 “什么事?”虬髯男子放下手中毛笔,眼带疑色投向仆者。 “门外有客来访。”仆者回道。 闻言,那虬髯男子显得极为不耐烦,回道:“不是说了,概不接待来访之人吗?” 仆者身体微颤,急忙解释道:“那来访之人并不是刘公公的说客。” 虬髯男子浓眉一挑,不解道:“哦?那是什么人?” “他们说是来找能光大师的。”仆者回道。 “他们有说来自何处吗?”虬髯男子显然没有料想到访之人竟是来寻能光和尚,当即追问道。 “有。”仆者回道。 “哪里?”虬髯男子再问。 仆者微愣,旋即结结巴巴的回道:“剑......剑神小筑!” 第四十四章 立秋之约 鹿府大堂。 厅内透亮,光照充足,陈设十分简单,全然没有官僚的气派和讲究,唯有一些桌椅和盆栽,甚至连字画和瓷器都寥寥无几。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正坐其间,品茶待主,不时环顾四周。 “这鹿大人可真是简朴啊。”莫无忧此话说的极为含蓄,他自问曾经光顾过许多达官贵人的家舍,领略过不少官宦之家的富丽堂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一位蜀国永泰军节度使,居然会清贫成这样。 “这难道不是好事儿嘛?倘若每一个当官的,都如同这位鹿大人一样,心思全在朝政社稷之上,不骄奢淫逸,那就是百姓之福,朝廷之幸啊。” 薛宇不禁感叹,梁国现状如风中柳絮、每况愈下,外战虽有王彦章、段凝等名将苦苦支撑,但是大梁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朝中派系相争、党同伐异,内耗太过严重,如果多一些像鹿虔扆这样一心为民,不贪图享乐的官员,大梁何至今日如此败局。 不曾想薛宇此番由衷之言,居然恰好被赶来的鹿虔扆所听,旋即他朗声一笑,步履生风。 “少侠言重了,鹿某受之不起啊。”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匆忙转首,但见大堂门口,一位虬髯男子跨步而来,虎虎生风,且言语中气十足,近观此人眼眸却似温水,脸型消瘦,又好似一位文弱书生,与其粗犷的外形极不相符。 薛宇见来者威仪和气魄,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旋即薛宇忙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起身拱手道:“阁下可是鹿虔扆、鹿大人?” 虬髯男子颔首含笑,拱手回礼道:“正是本官。” 随后鹿虔扆入落主座,并示意薛宇、傲阳和莫无忧三人不用客气,众人旋即纷纷落座后,鹿虔扆继续攀谈道:“不知几位少侠如何称呼?” “薛宇。” “傲阳。” “莫无忧。” 三人依次回应,鹿虔扆闻言忽然展颜一笑,双眸充满期待之色,问道:“哦?三位可是‘逍遥花少’薛宇,‘残血剑’傲阳和‘盗神’莫无忧?” “正是,鹿大人认识我们?”薛宇和莫无忧、傲阳相互对视,三人没有想到即便在蜀国,三人的姓名竟还会如此家喻户晓,甚至身为军中人士的鹿虔扆都能说出三人名号,难道这各国说书先生们的天桥故事都是从一个地方借鉴来的不成? “当然,几位少侠在江湖当中颇具威名,特别是这位‘盗神’莫无忧。”鹿虔扆看向莫无忧,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欣喜。 “我?”莫无忧忽然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人人嗤之以鼻的飞贼,居然会被朝廷官员口口称赞。 “是啊,就连我蜀国百姓都知道,你与那‘妙手空空’空空儿,常常劫富济贫,为灾民雪中送炭,我可不管那些什么贼啊偷啊之类的非议,我只知道你是一位救民于水火的义士,远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上百倍千倍。”鹿虔扆当说到“官员”一词之时,语气极为愤恨,似乎对于蜀国的官僚深恶痛绝。 “鹿大人谬赞了。”莫无忧起身拱手,学起了薛宇文人儒雅的那一套,看得薛宇暗自偷笑。 鹿虔扆见状,摆手示意莫无忧不用如此拘谨,旋即他端起身旁桌上的茶盏,一边用茶盖刮去茶汤上的白沫,一边言归正传道:“不知三位此次来我鹿府有何贵干?又是如何得知能光大师在我府上?” 此问一出,傲阳和莫无忧齐齐看向薛宇,薛宇心中无奈暗叹,但眼下三人好像也只有他有着流利、清晰的叙事本领,因此薛宇唯有起身,做了一回话事人,但薛宇并未明说来意,只道是受剑神小筑之托,来此寻找沐春风的故人能光大师,以求能够找到沐春风失踪后的一些线索。 如此说法,并非薛宇信不过鹿虔扆,而是一来魇面刺客一案乃是在梁国境内,鹿虔扆即便有心帮助,但也鞭长莫及;二来沐春风的那本日记牵连甚广,盘根错节极多,单是沙陀一族就已让薛宇一行三人焦头烂额,如果再将鹿虔扆攀扯进来,不但毫无助力,反而只会徒增烦恼。 因此薛宇这般避重就轻的说法,实属无奈之举。 不过好在,薛宇仗着初次见面,且鹿虔扆对于三人的印象不错,因此并未有所怀疑,旋即他开门见山道:“如果是找能光大师的话,怕是要让三位少侠白跑一趟了。” “难道能光大师不在府上?” 薛宇眉头一皱,忽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虽然在来此的路上他也曾经想过,毕竟时隔二十年,且出家人又喜云游四海、普度众生,能光和尚也许早就不在鹿府,但是这唯一的线索,薛宇又不忍错过,于是他抱着一丝侥幸,依旧选择登门拜访,却不料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是的,能光大师已在十年前寻得小乘佛法,归去东瀛了。”鹿虔扆的语气中尽是惋惜,似乎对于能光大师的离去十分不舍。 “那......我等打扰鹿大人了。”薛宇扼腕叹息,失去这一线索,又将如同先前那般大海捞针,可是现在人去楼空,他也无力回天,只好暂时作罢,先回客栈再寻他法。 岂料此事突现转机,鹿虔扆忽然拦住即将起身告辞的薛宇三人,说道:“三位少侠请留步。” 薛宇、傲阳和莫无忧顿时有些不明所以,疑惑不解的看向鹿虔扆,而鹿虔扆立刻含笑作答道:“三位少侠不用失望,如果是要找寻沐春风的下落,本官也可答上一二。” 鹿虔扆的回答令薛宇恍然大悟,他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个重大的线索,旋即问道:“您的意思,难道二十年前,能光大师和沐春风的立秋之约,您也在场?” “正是。”鹿虔扆笑脸盈盈。 薛宇顿时如释重负,此番意外之喜来得实在及时,旋即他不敢再有耽搁,立马追问鹿虔扆道:“那您能告诉我们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但是我对于那天仍然记忆犹新,因为那可是剑皇沐春风啊......” 话语间,鹿虔扆的语速渐渐放缓,他的眼里仿道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立秋。 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的鹿虔扆,立秋之日正在鹿府院中,他的面前是一位身着白色袈裟的矮小和尚,正是来自东瀛的能光大师,此刻能光大师落座于满园的落叶之中,鹿虔扆眉头紧皱,觉得自己实在怠慢了能光大师,刚欲呼唤仆人前来打扫,却被端坐在石凳上的能光大师连忙制止。 鹿虔扆不解,能光大师却微微一笑,说他的一位朋友待会要来,倘若落叶扫了,便没有了立秋的味道。 鹿虔扆觉得很奇怪,这世上哪还有人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样子的? 答案是有,而且还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鹿虔扆的面前。 某一刻,当时陪伴在能光大师身旁的鹿虔扆只觉得一阵寒冷,旋即一袭白袍从天而降,如雪般轻盈,来者不苟言笑、眼神冷峻,好似与这世间全然无关,鹿虔扆在看到此人的第一眼便忽然明白了能光大师的寓意,这个人一定从未见过秋天,因为此人只属于冬季。 鹿虔扆也在那一刻明白了来者何人,他甚至都没打算呼唤侍卫,因为在蜀国,这位来者是一位家喻户晓的神人,他和他的剑成为了巴蜀一带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说,这位来者赫然就是剑皇沐春风。 鹿虔扆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可以一睹剑皇风采,而且还是如此这般近距离,但他却并未选择就此逗留,即便自己再意犹未尽,那沐春风也是应能光大师的邀请而来,并非缘于自己,所以鹿虔扆准备识趣离开,可是能光大师却让鹿虔扆留了下来,因为鹿虔扆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且沐春风也没有拒绝。 沐春风落座,面对着能光大师,而鹿虔扆像是一位乖巧的书童,站在一旁,聆听着二人的对话。 “我来了。”沐春风说道。 “我看得见。”能光大师回道。 “那我的运命,你是否一样看得见。”沐春风问道。 “看得见。”能光大师回道。 “我已经应邀而来。”沐春风说道。 “所以我一定会说。”能光大师笑道。 “有劳大师了。”沐春风点头。 “天煞孤星。”能光大师言语微冷。 “何意?”沐春风问道。 “伤人不伤己。”能光大师回道。 “何解?”沐春风再问。 “离尘不离世。”能光大师又回道。 沐春风不再问,能光大师也不再答,鹿虔扆只看到沐春风若有所思了片刻后,道了一声“谢谢大师。”便如同他从未来过一般,了去无痕,甚至都没有惊动一片落叶。 这便是鹿虔扆对于二十年前那场立秋之约的全部记忆。 薛宇也明白这或许是沐春风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条线索。 ……………………………………………………………………………………………………………………………………………………………………………………………………………… 亥时一刻。 夜阑人静之时。 城内一家客栈。 某一间上房之外,一阵迷烟悄然入内,稍许,忽听落闩之声,木门缓开,一老媪缓缓走进房内,疾步行至床前,当即白刃落下,却只感一丝绵软,老媪立刻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脸上顿生狐疑,而窗外倏尔碧影一闪,现出一位奇丑无比的瘦老太婆,穿着一双绿色绣花鞋,带着一缕香风来到老媪身旁。 “薛宇他们人呢?”老媪面露凶光。 “难不成他们看穿了咱们白天的那场戏?”瘦老太婆面带一丝焦灼。 “难说,坏就坏在那恶霸是个贪生怕死的小辈,遇见官差,就没了魂儿。”老媪双眼一眯,语气中尽是不满。 “那怎么办?现在去追他们?”瘦老太婆有些惴惴不安。 “追?这世上有几人能够比得过这三人的轻功?”老媪冷笑一声。 “那怎么办?要是放他们回梁国,李大人绝不会饶了咱俩。”瘦老太婆的语气十分紧张,似是忌惮某位大人物。 那老媪则是愈发怒火攻心,当即呵斥瘦老太婆道。 “要你提醒!赶紧飞鸽传书其他人,火速赶往蜀梁交界地,兴许还能围堵的着。” 第四十五章 卞生花 岐国。 凤翔府。 三月初六,惊蛰。 微风,细雨,偶有惊雷。 渭水河面上驶来一艘客船,河上算是平静,未有波浪,撑船的艄公有两位,一前一后,皆是年富力强的壮汉。 二人的呼吸与身上的肌肉,随着河面的起伏摇摆,他们每一天不知挥桨多少次,也不知每一天运送过多少人渡过对岸,他们的每一天都是在不断的重复中再重复,单调、枯燥且无趣。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 因为船上坐着一位白衣公子。 他们这样的客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富家公子,因为有钱人是绝对看不上他们这样有些脏乱的客船,但偏偏这位白衣公子就登上了此船,还付了船钱。 白衣公子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只是带着三分浅笑,痴痴的看着河水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鞋底。 渡河的百姓都坐得离他很远,不敢靠近,因为有钱有势的人,往往都喜怒无常,他们惹不起,更不敢靠近,唯有远远避开,期盼早点上岸。 但并不代表别人不敢招惹这样的富贵人士。 因为在水贼的眼里,这样的公子哥就是他们日思夜想的肥羊。 河面无风,但客船却一阵剧烈的摇摆,旋即众人惊呼连连。 但白衣公子却完全置身事外,他依旧在看着自己的鞋面,怡然自得。 船头接着传来一连串跳船的声音,只见六位手持刺棱的水贼正贪婪的看着客船上一众,随即其中为首的贼头厉喝道:“大爷们都是漕帮的好汉,一向只谋钱财不害性命,所以老子劝你们都识相点,金银珠宝都乖乖的拿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贼头话语间,不停玩转着手中的刺棱,明晃晃的寒光在船舱里四处游荡。 船舱里的男女老少皆是瑟瑟发抖,柔弱之人纷纷掩面抽泣。 他们本都是平头百姓,即便钱财对于他们而言十分重要,也是他们生活的根本,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白衣公子依旧眺望河面,他喜欢这样波光粼粼的景色,但却并不喜欢忽入光景之中的寒芒。 此时,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喜上眉梢的水贼,这位水贼常年劫道敛财,罩子敞亮,他一眼就看出这位白衣公子是只肥羊,自然也绝不会放过这笔横财。 “哟……大哥,这有个财神爷!”那水贼当即招呼着贼头,语气极为兴奋。 贼头闻声而来,大喜过望,这白衣公子一身不俗、仪表堂堂,绝非寻常人家,想来必是一位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不巧给他们一伙撞上。 贼头大笑三声道:“今天就该老子走运!” 接着那贼头一脸歹相,递拉着刺棱,冲着白衣公子狞笑道:“小子,识相的话,就把身上值钱的家伙全交出来,不然的话......”贼头说到此处,故意拉长语调,并将手里的两把刺棱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以此威慑白衣公子。 岂料这位白衣公子却好像根本听不到贼头的恐吓,不为所动,依旧痴痴的看着浪花拍打着自己的鞋面和鞋底,乐在其中、怡然自得。 “他妈的,老子问你话呢,聋了吗?”贼头自从入了漕帮,驰骋此段渭水,哪受过如此轻视,立刻恼羞成怒,右脚猛然抬起,狠狠踹向白衣公子的身后。 不知怎的,贼头支撑着的左腿忽然一阵酸麻,当即一个踉跄,人仰马翻。这势大力沉的一脚随之落空,让这贼头差点掉进河里,再看那白衣公子,依旧看着河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甚至连端坐的位置都未曾挪动半分。 贼头碎了口吐沫,颇为不忿,抬起腿来准备再踢一脚,这一次他换了左脚,殊不知脚掌刚刚离开船面,他的右腿如遭蛇咬,顿时一阵酥麻,这般情形与刚刚如出一辙,登时贼头跌坐在地,慌了神色,手边马仔赶紧上前扶起贼头,小声道:“这......这人有些邪门......” 水上不比陆上,邪门的事情很多,特别是这渭水一带,水怪妖魔的传闻从未间断,这帮水贼干这一行,自是知晓这些口口相传的怪谈,甚至那占水一方的漕帮帮主,每逢黄道吉日,都要在渭水旁祭祀河神,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故此,虽然这贼头胆大包天,但在漕帮多年,也听过不少光怪陆离的故事,因此再看面前这位白衣公子,贼头顿时没了刚刚的嚣张跋扈,招呼着身边一众水贼,准备见好就收。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种打家劫舍的生意就是如此,没有哪个水贼喜欢夜长梦多的买卖。 一阵落水声此起彼伏,这些水贼水性极佳,团伙作案,且往往将赃船停在岸边蓑草茂密处,官府没有丝毫办法,渭水河面辽阔,茫茫江河,官差们根本无从着力,每每遇到案情,只有望河兴叹。 水贼离去,船上立刻引发骚动,众人当即叫苦不迭,有人忿恨跺脚,有人破口大骂,甚至有人直指那位白衣公子,认为是他的珠光宝气才会引来了这些水贼,他们骂的时候并不怕被白衣公子听见,因为刚刚他们发现,这位白衣公子好像是个聋哑人。 白衣公子依旧带着三分笑意,坐在那里,神情安逸,他的鞋底被渭水冲刷的十分干净,就和他的鞋面一样,他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因为他要去见他的朋友,而干净的穿着本就是会客访友最基本的礼仪,所以他任由清澈的渭水冲洗,每洗去一丝污秽,他便欢畅欣喜一分。 眺望渐渐明晰的江岸,白衣公子喜上眉梢,他心中有些迫不及待,期盼这客船能够快一点到岸,而那两位壮硕的船夫不知是听到了白衣公子的心声,还是被刚刚那伙水贼所惊吓,此时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了命的划船,甚至有些船舱内的男丁拿起船头上摆着的木板,跟着在船边一起划动,那本是渡船靠岸时的搭桥板。 鞋底的浪花忽然变大,白衣公子自然也知这客船正在疾驰,如此心想事成,白衣公子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他甚至哼起了小曲儿,这让船上刚刚钱财空空的众人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那不过是位地主家的傻儿子,再抱怨再辱骂,钱财也不会失而复得,因此众人唯有生着闷气,小声咒骂着那些丧尽天良的水贼。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这艘多灾多难的客船速度减缓,终于准备靠岸,众人喜出望外,齐齐合力将搭桥板伏于船头,想要快点离开这处倒霉的地方。 谁知搭桥板刚一落地,那白衣公子居然起身开口说话,道一声:“诸位且慢。” 船上的众人立刻全都怔住,纷纷停下脚步,回首疑惑的看向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神秘一笑,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提,似有两根极细的丝线连接水下,随后河面一阵炸响,水花四溅,从中冒出六道黑影重重落在船上,登时客船左摇右晃,众人忙扶船舱,稳住身形,待得船体稳定,众人再定睛一看,不禁大声疾呼,因为船上多出六具尸体,而这六人正是刚刚劫持众人的漕帮水贼。 此时的六位漕帮水贼哪还有刚刚那般专横跋扈,皆是面部扭曲惊恐、煞白狰狞,看来是被河水活活呛死,虽然死法十分残忍,但按照这些水贼的往日作风,倒也算是罪有应得。 白衣公子微笑着看向众人,又道一声:“诸位请便。”便好像忽然变成了只轻点水面的燕子,脚尖接连四五个起落,稍许便消失在了码头的另一侧。 “原来这公子哥儿竟是真人不露相。” 众人惊呼连连,特别是刚刚辱骂白衣公子的百姓,每个人的手里都捏着把冷汗,他们只道这位白衣公子大人有大量,没有和他们这些老百姓计较。 众人再反观船板上横陈的六位水贼尸体,先是一阵惶恐,生怕引火烧身,毕竟那漕帮在凤翔府一带势力极大,但是转念一想,那凶手又不是自己,就算漕帮追问,只要供出那白衣公子,便无后顾之忧,全然没有人念叨正因为白衣公子的举手之劳,才让他们的钱财失而复得。 旋即众人一哄而上,将属于自己的财物拾回,而一些手脚不干净的百姓,同时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一并笑纳,那水贼身上的武器、鞋袜亦是被这些百姓堂而皇之的顺走,到最后众人逃散时,这六位水贼与裸尸无异。 唯留两位船夫在码头欲哭无泪。 ……………………………………………………………………………………………………………………………………………………………………………………………………………… 凤翔府。 一处茶楼的包厢内。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正满脸尘埃,一派风尘仆仆之相,他们日夜兼程的赶来岐国,并非魔怔之举,而是那日在鹿府出来之后,便收到飞鸽传书,让三人火速离开蜀国境内,并改换路程,来岐国与这传书之人相会。 而这传书之人,便是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的共同好友——卞生花。 “这卞生花到底搞什么鬼,怎么还没到?”莫无忧剥着桌上的花生,怨声载道,这几天可把他累得够呛,马不停蹄的赶来岐国,连热乎的饭菜都没吃上一口,唯有日夜兼程的赶路,口粮全是难以下咽的窝头。 “你就别念叨了,小卞这次可算是救了咱们一条命。”薛宇含笑说道,如果他没有猜错,此时此刻,定有一批江湖杀手正在蜀国和梁国的边界埋伏着,时刻准备将他们永远留在蜀国。 “谢他个混小子,每次帮他都没好事。”莫无忧鼻子一哼,又拿起瓜子嗑了起来。 稍许,厢房外的楼梯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登时眼眉一挑,莫无忧更是长叹一声道:“好家伙,这公子哥终于到了。” 不多时,厢房的木门轻轻开启,走进一位白衣公子,朝着三人拱手笑道。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第四十六章 九天传闻 卞家。 中原最大的钱庄,通宝钱庄的幕后大老板,百年世家,善于理财,经过数代的积累,已然把持着梁国、蜀国、吴国、晋国、吴越、闽、楚、南汉等国家的经济命脉,诸国国君忌惮卞家,却又不得不依靠卞家,因为在这个群雄割据的年代,粮饷和兵马才是能否笑到最后的关键所在。 而卞家也乐得游走在各国之间,中原繁华富庶之地皆有卞家的钱庄和驻点,各国国君亦是奉卞家为座上客,并大开方便之门,对于卞家在本土的产业均不设限,卞家作为回馈,于每一个可能一统天下的王国略施筹码,这是世间最大的投资,也是世间最大的赌博,但对于卞家而言却毫无损失,因为不论胜败,卞家都将会是最大的获利者。 卞生花便生于这个富可敌国的庞大家族。 他是卞家的三公子,卞家家主卞乔山的二房太太所生,因其从小聪明至极,二太太又为人谦和且知书达礼,卞生花深得卞乔山的器重,这也致使卞生花遭人妒忌,被族人担心其日后继承家业、危及利益,于是卞生花三岁时被同室歹人下蛊,虽其母苦寻江湖名医“活阎罗”终于得解,保住一条性命,但卞生花那时太过年幼、身体羸弱且错过了解蛊的最佳时间,致使其双耳失聪,从此再也无法聆听这大千世界。 可喜的是,卞生花性格乐天,并未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更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人生,随后的岁月,卞生花苦心钻研唇语,后又在“活阎罗”的药庐修习医道,在其十二岁那年,“活阎罗”根据古法研制出一枚丹药,并寻万花作为药引,让卞生花赤身浸泡在温水中服下此丹,而后卞生花通感大开,任督二脉融会贯通,周身皮肤不但能感知方圆三丈的气息,更是双眸飞电,毫厘之间的细微差别,亦能被他瞬间捕捉。 而因为那万花的药引游走其血脉经络,卞生花由此体藏暗香,自由散发,与其交过手的江湖中人无不对这怡人的香味印象深刻。 从此,江湖上便记住了这位“温柔迷香,遍地生花”的卞家三少爷——卞生花。 眼下,卞生花端坐在薛宇的对面笑脸盈盈,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些老朋友了,特别还是这三位他最要好的伙伴,因此卞生花分外高兴。 “你这扇坠很有意思啊。”卞生花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薛宇的改变。 “我找无尘寻的。”薛宇当即一乐,他早知道扇坠的事情逃不过卞生花的双眼,更别说这把逍遥扇还是卞生花亲自监督打造的武器。 “不愧是绝僧,眼光也是一绝,想我这两年帮你寻的那些扇坠,远不及这万分之一啊。” 薛宇将逍遥扇递于卞生花,卞生花接过,并将扇坠放于掌心,仔细端详这枚拇指大小的玉佩,轻触那栩栩如生的白鹤,卞生花由衷赞叹,这枚玉佩不论是质地还是雕工,都是冠绝世间,即便是卞家这种金银如山的庞大家族,也难寻此般妙品。 “又是一枝梅花换的?”卞生花问道。 “他只收梅花。”薛宇笑道。 二人好似都十分了解这位酷爱梅花的绝僧,接着相视一笑。 “我说小卞,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蓉城。”莫无忧依旧磕着瓜子,悠哉的问道。 “钱能办到的事情,通常都不算难事。”卞生花笑道。 “炫富!”莫无忧冷哼一声,全然忘记自己一夜暴富时的嘴脸。 “哈哈,老莫,听说你当土财主了?”卞生花面对莫无忧的不屑,神秘一笑,似是来了兴致,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老虾米,是不是你这个大嘴巴!”莫无忧手里的瓜子当即洒落一桌,面部抽搐的看向薛宇。 “冤枉啊,我也是今天才遇到的小卞。”薛宇摇头苦笑。 “不是老薛说的,是我的眼线告诉我的。”卞生花一边将逍遥扇递还给薛宇,一边笑嘻嘻的回道。 “怎么?你在极乐坊也有眼线?”莫无忧怪叫一声。 卞生花含笑回道:“那里爱钱的人可不少。” “所以那里确实是九天的分舵?”薛宇接过逍遥扇,一脸狐疑的看向卞生花。 “没错。”卞生花点头,脸色逐渐凝重,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松愉悦。 “所以你当初想调查的内容,有进展了吗?”傲阳开口问道。 卞生花没有回答,反而看向了薛宇。 薛宇眉头紧皱,语气充满疑惑道:“九天现在有两拨人在汴州,玄武宫和朱雀宫,目前我已经交手过的有危月燕、虚日鼠、翼火蛇和鬼金羊,四人武功皆是世间罕有,且目的明确、绝不恋战,暂时无法确定玄武和朱雀这两位从未在武林露过面的高手是否亲自参与其中。” “玄武和朱雀吗?”卞生花手指轻轻扣在桌面,陷入沉思,作为九天的两位宫主,虽然不知其真实姓名属于常事,但是这二人甚至从未在江湖上出过手,这就十分不可思议了,原因可能有很多种,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这二人绝不会是普通的高手。 “所以九天和卞家已经算是正式开战了?”傲阳开口问道。 “目前只是相互试探。”卞生花眉间有些愁云,九天可以算是卞家百年来最大、最有实力的一个对手,稍有差池,卞家百年基业就会毁于一旦。 “试探?比如呢?”薛宇问道。 “比如汴州的通宝钱庄掌柜就死在九天手里。”卞生花回道。 “什么?你的意思是汴州的通宝钱庄掌柜李富贵并不是魇面刺客所杀,而是死在九天门徒的手中?”薛宇有些错愕道。 “正是。”卞生花回道。 “不对啊,六扇门的仵作可是尸检过,三位死者的伤口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啊。”薛宇问道。 “你说的不对。”卞生花摇头道。 “此话怎讲?”薛宇不解道。 “死因一样,并不代表死在同一人手中。”卞生花说道。 “你的意思是......九天也有剑神小筑的门徒?”薛宇恍然大悟道。 “剑神小筑的剑法霸道且常易因剑气经脉紊乱,这些门徒投靠了九天,难道还会回剑神小筑疗养?”傲阳亦是说出自己的疑问。 “你太小看九天了。”卞生花长叹一声,语气充满无奈。 “那有些麻烦了。”傲阳低语沉思,倘若真如卞生花所言,九天能人如此之多,竟能解开困扰剑神小筑多年的剑气反噬顽症,那么九天的实力,恐怕远在他们的设想范围之上。 “九天这次试探欲意何为?”薛宇问道。 “调虎离山?”卞生花回道。 “谁是虎?”薛宇问道。 “卞家。”卞生花回道。 “为了什么?”薛宇问道。 “为了八索,为了大唐的宝藏。”卞生花回道。 “八索?难道卞家藏有八索?”薛宇惊呼道。 “我有两本。”卞生花直截了当的回道。 “你怎么喜欢收藏这种引火烧身的东西。”莫无忧长吁短叹道,他虽然也是位“收藏家”,但当得知八索的真相之后,便愈发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各方势力为其绞尽脑汁,斗得天昏地暗,即便其中暗藏大唐宝藏,莫无忧也提不起丝毫兴趣,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太伤脑筋了。 “那九天有几本?”薛宇又问道,在他想来,既然现在已经确认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乃是八索,那么接下来唯有了解各方所持八索数量,才有可能洞悉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朱雀宫原先有一本,但是被魇面刺客夺了去。”卞生花回道。 卞生花此言一出,薛宇惊诧不已,他知道鬼金羊一直在和魇面刺客周旋,但是远未料到魇面刺客本领通天,居然敢在虎口拔牙,并成功在九天手中夺宝。 “所以魇面刺客那儿有几本?”薛宇追问。 “至少两本。”卞生花估算道。 “那加上你的两本,现在世上可知的一共是四本?”莫无忧有些难以置信,那传说中的八索居然已经现世一半,难不成这虚无缥缈的大唐宝藏还真有可能被找到。 “我这里也有一本。”薛宇突然开口道。 “什么?老虾米,你怎么也会有一本?什么时候弄得,我怎么不知道?”莫无忧的手中已经彻底没了瓜子,全都散落在了桌上。 薛宇也不说话,从怀中取出一个白布包裹之物,莫无忧一眼就认出,这乃是薛宇从鹿府离开之前,鹿虔扆赠予的能光和尚所留之物。 薛宇缓缓打开白布,里面赫然是一本锦面书籍,上有一字“震”,莫无忧一把抢来这本书,在桌上前后翻阅,上面皆是佶屈聱牙之语,莫无忧大呼一声头疼,旋即又拎着这本书左右摇晃,在发现并没有隔层夹页之后,莫无忧终于选择放弃,接着瘫坐在了椅子上。 “这什么破玩意儿。”莫无忧叫骂一声。 傲阳拿着这本八索,粗略翻看,眉间渐渐靠拢,对于莫无忧的反应有些感同身受。 卞生花看着桌上的八索,有些好奇,能光和尚是如何得到这一本八索的,当中又有怎样精彩的故事呢? 薛宇将这本八索拿起,再度用白布包裹,接着交于卞生花,傲阳和莫无忧当即会意,也认可薛宇的做法,毕竟眼下这本八索实在棘手,远不如放在卞家保险。 “我的手上是‘艮’、‘坎’两本,加上这一本‘震’,我们一共有三本。”卞生花也不推脱,小心收好后,说道。 “你们忘了唐门还有一本吗?”傲阳此时忽然开口道。 此言一出,莫无忧忽然一拍脑门,他居然忘了沐春风的日记里记载有受邀唐门观赏八索之事。 卞生花嘴角微扬,眼带好奇的问道:“这则消息从何而来?” 薛宇闻言便将他们此次在剑神小筑内的发现悉数告知卞生花,卞生花闻言一声嗟叹,沙陀族的加入势必会影响九天和卞家之间的微妙平衡。 “你可知暗杀我们的人是谁派出的吗?”这是当下薛宇比较关心的事情。 “那些杀手并非受人指使,而是单纯为了钱财。”卞生花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转向莫无忧。 “你是说蜀国的那个‘暗花’?”薛宇当即明白了卞生花的意思。 “是的。”卞生花点头道。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打算?”薛宇又问道。 卞生花沉默稍许,接着嘴角一扬,回道。 “回梁国。” 第四十七章 再回梁国 梁国。 汴州。 云来客栈。 天字二号房内,地上和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四周散落不少奇特的药材和石粉,唐依依此刻正翻动着自己的储物箱,不时拿出些牙白瓷瓶仔细检查,忽皱眉,忽展颜,忽哀叹,接着抓取桌上的药材放入药捻子和捣臼当中仔细研磨,并按照配比小心翼翼的灌入瓶中,想来这些应是她行走江湖的“唐门秘宝”。 稍许,又封蜡一枚小瓷瓶,唐依依的额头微有香汗,将这枚小瓶放入储物盒后,唐依依方才长舒一口气。 “哎......真是无聊。” 唐依依的语气充满怨恨,她原本打算借着薛宇的模样,好好在六扇门游历一番,最好再和黄雀一起探索一两件奇案,如此她的江湖之旅便有个十分完美的开端。 可她没有想到,她来到六扇门的当晚,就被黄雀识破了身份,但是黄雀却并未当众揭穿唐依依的伪装,相反只是暗中提及,并且还嘱咐唐依依一直装扮到薛宇回来之时,这让唐依依有些迷糊,为什么明知她是假的却还要她坚持下去,唐依依百思不得其解。 “啊......” 一声惨叫从唐依依隔壁的天字一号房内传来,打断了她的遐想,那惨叫声唐依依期盼已久,也再熟悉不过,唐依依登时大喜,也不管四周杂乱横陈的瓷瓶和药材,一个箭步便冲出房门,欢天喜地的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口,见房门大开,唐依依脸上的微笑更是光彩照人。 不过,当唐依依兴高采烈的迈入房内时,迎接她的却是一张陌生又冷冽的面孔。 唐依依狐疑的看向这位冷峻男子,也看向他手中火红的长剑。 “你......你是谁!” 唐依依鼓起勇气,颤巍巍的质问道,却不想话音刚落,一只红肿的“猪头”,在她的面前忽然窜出。 “依依......嘿嘿......”“猪头”还没说完话,唐依依当即一声惊叫,吓得花容失色,旋即她下意识的将腰间藏着防身的“天椒散”朝着“猪头”直接撒去。 “啊......” 又是一道惨叫声,和刚刚唐依依在天字二号房听到的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比较撕心裂肺罢了。 唐依依闻声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尖叫戛然而止,接着猛然睁开双眼,再仔细一看脚下躺着抽搐的红肿“猪头”,那不正是莫无忧吗? 此时,薛宇正巧从隔间走出,瞧见唐依依居然在屋内,笑嘻嘻的打着招呼道:“哎......依依......你怎么来啦......哎?这里怎么有个穿着和老莫一样的‘猪头’?” “这‘猪头’就是老莫!”冷峻男子说道。 “什么?”薛宇赶忙过去将莫无忧扶起,此时他的脸肿胀地惨不忍睹。 “怎么回事?”薛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无忧变成“猪头”一看便是唐门的毒粉所致,旋即薛宇转向唐依依问道。 “我......我怕你们不在的时候,魇面刺客过来偷袭,就在你们房间里面设了些机关。”唐依依像个闯了大祸被家长发现的小女孩,撅着小嘴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哈哈,那咱们依依做的没错啊,是不是啊,老莫。”薛宇十分赞许的点着头,接着手掌轻轻拍了拍莫无忧的脸颊。 “啊......”莫无忧又是一声惨叫,接着他大声嚷嚷道:“求你俩了,别聊了,快.....快去帮我拿解药!” 唐依依闻声一个激灵,急忙冲回自己的房间,一阵翻箱倒柜伴随着些瓷瓶的碎裂声,唐依依不一会儿兴冲冲的回来,急忙打开一枚白瓷瓶,将一整瓶的黄色粉末均匀撒在“猪头”的脸上。 “呜......”莫无忧长舒一口气,虽然他的脸依旧肿胀,但既然唐依依已经施药,想必自己应该是逃过一劫了。 凝望着莫无忧脸上的黄色药粉,唐依依柳眉微蹙,接着一脸讪讪的看向薛宇和莫无忧,嘀咕道:“额......好像拿错药了。” 接着也不等薛宇和莫无忧的反应,唐依依又是一个箭步,跑出了天字一号房。 “我的天哪,老虾米快去帮我找个郎中!”莫无忧又是一声惨叫,不过这一次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绝望。 “唐门的毒药要是随便一个郎中都能解,那还叫唐门吗?”薛宇似笑非笑的看向莫无忧。 “杀了我吧!”莫无忧一声哀叹,就连一旁的傲阳都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因为刚刚薛宇和傲阳都选择了正门进入,而莫无忧非要破窗而入,直接躺在他松软的床上大梦一场,这才中了唐依依部署在各窗之间的陷阱。 片刻后,唐依依复返,在她再三确认下,莫无忧方才允许唐依依再次施药,而这一次,唐依依终于拿对了解药,因为莫无忧的脸上当即一阵清凉,那灼热的胀痛之感霎时消散,而莫无忧的“猪头”也消肿迅速,恢复了点人形。 “依依啊,下次别这样恶作剧了,会害死你莫大哥的。”莫无忧瘫坐在椅子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我也是为了防住那魇面刺客嘛。”唐依依一脸歉意的看向莫无忧,虽然她看着莫无忧现在的模样实在想笑。 “魇面刺客那可是江湖顶尖的剑客,诡计多端,你这点把戏,也只能害你莫大哥了。”莫无忧仰天长叹。 “剑客......”唐依依听到莫无忧话中字眼,目光不由得转向傲阳。 莫无忧见状,亦是看向屋内沉默不语的傲阳,旋即调侃道:“我说傲阳啊,难怪没女人喜欢你,你见到谁都这副臭脸。” “臭脸远比猪头好。”傲阳回道。 “嘿......你什么时候学会贫嘴的。”莫无忧想不到傲阳虽然话不多,但是却一针见血。 唐依依听闻二人对话,一脸迷茫的问道:“这......就是‘残血剑’傲阳?怎么这么矮?” 唐依依从未想过江湖上盛传的无敌剑客‘残血剑’傲阳竟会是这般模样,一时心直口快,却不曾想此语一出,莫无忧和薛宇皆是心道一声“完了。” 接着只见傲阳脸上青筋暴起,冷峻的眼神开始转变成怨恨,旋即向着唐依依滔滔不绝道:“大侠不一定要多高大威猛,剑客也不一定都是翩翩公子,这完全是你们这些星斗市民一厢情愿的想法,大侠就不能是矮个子嘛?就不能是黑皮肤嘛?就不能有鸡眼嘛?就不能头发枯燥嘛?就不能......” 薛宇长叹一声,心知傲阳这怨妇状态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旋即身形一转,不顾唐依依投来的求救眼神,当即消失在了天字一号房外。 ……………………………………………………………………………………………………………………………………………………………………………………………………………… 六扇门。 大厅。 此时薛宇端坐在一张椅子上,眼带笑意的看着远处快步走来的黄雀。 “你可算回来了,你是不是去了剑神小筑。” 远远看到薛宇的模样,黄雀当即确认这次是真的薛宇,因为那种欠揍的感觉不是谁都能模仿的出来,旋即他长舒一口气,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他每一天都战战兢兢,虽然魇面刺客并没有新的行动,但是黄雀知道,魇面刺客可不是一位半途而废的人,更不是一个会良心发现的人,所以魇面刺客一定在密谋着什么,当其再次现身时,必定是惊涛骇浪!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薛宇摇头一笑,这位黄捕头还真是料事如神。 “结果怎么样。”黄雀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案子,估计已经通天了。”薛宇长叹一声。 “什么意思?”黄雀不解。 “目前能够确认魇面刺客是沙陀族人,而他的目标是‘八索’和其背后的大唐宝藏,并且九天和卞家都参与其中角力,这已经不是六扇门、甚至都不是大梁朝廷能够解决的层面了。”薛宇语重心长的说道。 “可是凶手还在大梁的土地上。”黄雀不为所动,眼露坚毅。 闻言,薛宇和黄雀对视良久,随后薛宇欣慰一笑,这才是黄雀,一个为了破案、为死者昭雪不畏艰险的捕快,更是一个为了百姓安危不畏强权的官差,所以他才能够成为薛宇的朋友,因为薛宇同样没有退缩。 “对了,那物证呢?”薛宇问道。 “在这儿。”闻言,黄雀招呼一位捕快前来,吩咐了几句,随后这位捕快进入内堂,拿着一份卷宗和一些在群贤酒馆搜寻的物证返回。 薛宇第一眼便定在了柳诗诗所藏的铁片之上,凝视良久,道一声:“不对。” “怎么不对。”黄雀和那位捕快皆是一惊。 “你看这纹路。”薛宇和黄雀皆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也是为何黄雀总喜欢遇到奇案,第一时间寻薛宇相助的缘由。 顺着薛宇所指,黄雀仔细观察这枚此案的关键物证,终于在铁片靠近边缘的地方发现一丝缺漏,而当时发现此物时,黄雀清晰的记得此物光滑异常,绝不可能出现如此粗糙之处,旋即黄雀叫骂道:“该死,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不知道,不过掉包的地方只会有两处。”薛宇分析着所有的可能,独留两个嫌疑最大的地方。 “六扇门和群贤酒馆!”黄雀被薛宇一点,当即恍然大悟。 “没错,所以......”薛宇欲言又止,似有些顾忌。 但黄雀却肆无忌惮,当着身边捕快的面沉声道。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六扇门混入了不属于这里的人!” 第四十八章 案中案 “黄大人,您的意思是咱们六扇门混入了奸细?” 那位捕快目瞪口呆,这起魇面刺客案乃是当下六扇门烜赫一时的案件,早已在六扇门内传得神乎其神,不但因为凶手高超的剑法,更因其缜密的思维和计谋,使他永远快人一步,甚至有些六扇门的老捕快笃定这必将成为六扇门有史以来的第一悬案,因为直觉告诉他们,这位魇面刺客的来历绝不一般。 “不仅仅是混入,此人应该潜伏在六扇门很长一段时间了。” 黄雀的眼神开始变得阴沉,能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天换日,又对六扇门上下如此了若指掌,显然不是初入之人所为。 可是从群贤酒馆的物证进入六扇门保管已经一月有余,往来物证室的官差捕快数以百计,想要从中筛选出可疑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且很有可能这潜入之人已经将相关线索抹去,使得他的身份无迹可寻。 薛宇亦是陷入了沉思,魇面刺客是一个聪明人,甚至可以算作一位搅动风云的阴谋家,可是只要是人,都不可能永远保持聪慧,至少在行为举止上,总会露出一丝痕迹。但魇面刺客却十分不可思议,他能够一直用冷静的眼光审时度势,并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对手最致命的一击。 面对这样的敌人,只会四处碰壁,唯有想他所不能想,方才可能及锋而试,如若不然,唯有望而兴叹。 “对了,有个地方你随我去一下。”黄雀脑中灵光乍现,简单吩咐身旁的捕快几句后,拉着薛宇便朝着门外走去。 “哪里?”行路间,薛宇问道。 “汴州以北,一座废弃的宅院。”黄雀回道。 “就是当初引你分身的那个案子?”薛宇问道。 “是的。”黄雀点头。 半个时辰后。 二人站在那座废弃的宅子之外,警惕的观察四周,薛宇看着头顶早已模糊不清的牌匾,一脸疑惑的望向黄雀问道:“该不会这里就是魇面刺客的老巢吧?” “如果运气好的话。”黄雀摇头一笑,不知他口中的好运气指的是肯定,还是否定。 这处宅子杂草丛生,地面四处龟裂,柱子和外墙的饰面早已脱落殆尽,唯留一些岁月的痕迹,想来这地方已经被荒废很久。 薛宇走入其中,一股浓烈的霉变气味扑鼻而来,不过他却没有一丝反感,毕竟和黄雀认识这么久,比这恶劣的环境不胜枚举。 “当时报案之人,你有调查过来历吗?”薛宇一边扫视着四周破败的景象,一边问道。 “没有报案之人。”黄雀回道。 “没有报案之人?”薛宇猛然看向黄雀,不明所以道。 “这案子是由刑部直接下的搜查令。”黄雀长叹一声道,若不是刑部直接下令,这个案子绝不会由他亲自出马,更不会耗费六扇门如此众多的人手围查多日。 “有意思。”薛宇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魇面刺客案每到关键点,都会出现一些分散众人视线的事情,比如搜查这间废宅和开国候府案,且还都是刑部直接下的命令,要说刑部没有魇面刺客的内应,怕是很难自圆其说。 “说不准,那‘开国候府案’也是这个人通风报信。” 黄雀和薛宇想到了一处,但是六扇门隶属于刑部,想要越级查探混入刑部的敌方内应,无异于痴人说梦。 “走吧,先进去看看。”黄雀话不多说,领着薛宇来到了一间厅堂,这里面的摆设与外部的残破景象截然相反,即便布满灰尘与蛛网,但远不如宅子外部那般一眼就能看出废弃已久。这里的布置井然有序,桌椅和书橱错落有致,书台上的文件摆放齐整,显然是有人曾在此处办公,而且时间距离现在不会超过两个月。 因为薛宇此刻已经看见一个卷宗上的落款——癸未年。 “怎么这些文件没有作为物证收缴?”薛宇有些不解,六扇门向来办事严谨,且凡事皆讲究规章制度,怎么这一次却未按照搜查的要求,将这些文件作为物证登记收缴? “六扇门的储藏室要是能放得下这些,我还带你来这里干嘛?”黄雀白了薛宇一眼,没好气的回道,本来这张莫名其妙的搜查令已经让他耗费了不少侦破的时间,如果还要再白费功夫投入巨大的人力来整编这些毫无意义的文件,那么他有理由相信,整个刑部都是一些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 黄雀此话在理,薛宇点头表示会意,随即拿起一本文件,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上面除了记载一些汴州周边的地形、布防和最近汴州的人员往来信息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即便这些信息有些敏感,但在黄雀眼里却并无威胁,因为汴州作为大梁的都城,城防人员更换频繁,如果这些不法之徒真如文件上记载的信息行动,怕是早就落入法网了。 “没什么特别的。” 薛宇看完摇了摇头,这些文件的内容最多算是谍报,而且还是那种过时很久的谍报,基本丧失参考价值,旋即他将文件放回原位,走向一处靠墙的木橱,准备再寻线索。 岂料,薛宇在距离木橱六尺左右之际,一声爆喝伴随着一道黑影,从木橱内鱼跃而出。 居然有人藏在这间木橱之内! 黄雀眼疾手快,黑衣人刚刚破橱而出,其腰间明晃晃的绣春刀已然斩向半空,只听“嘡!”的一声,这黑衣人居然毫不避讳,直接空手接白刃,黄雀登时感到手中刀刃如同嵌入磐石之中,动弹不得。 薛宇在旁,一眼便认出此招来历,惊呼一声道:“少林龙爪手!” 薛宇不敢怠慢,立刻参战,手中逍遥扇直取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见状不疾不徐,一个气劲将黄雀震开七尺距离,旋即化爪为指,直接点在逍遥扇的扇骨上。 薛宇不像刚刚黄雀未有防备,眼见黑衣人换了招式,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当即一个侧身,手中逍遥扇翻转将黑衣人的指劲泄去,随后脚尖滑步来到黄雀身旁,目光灼灼的盯着黑衣人问道:“少林的大力金刚指!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并不作答,而是再次使出少林龙爪手,向着二人奔袭而来,似乎是要将二人性命留在此处,黄雀岂会束手就擒,当即舞了个刀花,迎向黑衣人。 薛宇游走在战局周围封锁黑衣人的去路,暂无插手黄雀和黑衣人交战的打算,因为双方此刻难分难解,薛宇切入的时机难以保证,不过好在,即便黄雀此刻处于下风,但黑衣人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稍许,薛宇眼观黑衣人身法和装扮,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江湖人物,再三确认后,终于说出黑衣人的身份。 “他是鬼宿堂的鬼影!” 黑衣人闻言,肃杀的双瞳登时一紧,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位与自己素未谋面之人,居然会识破自己的身份,这致使黑衣人开始留心观察这位白衣青年,并在间不容发之际,借助光线看清白衣青年手中的逍遥扇,黑衣人顿时如遭雷击,白衣?纸扇?这世间兼具这两样又武功不凡者除了“逍遥花少”薛宇还能有谁。 黑衣人当即明白此战自己绝无可能轻松获胜,必须尽早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情急之下,黑衣人开始全力施展龙爪手,那黄雀的绣春刀本就是寻常兵刃,哪里禁得住少林最为刚猛的武功少林龙爪手的对持,但黄雀发现已迟,待得他察觉不妙之时,手中绣春刀早已卷刃,成为一把名副其实的废铁。 既然双方都认出了彼此,虽然薛宇和黄雀有心留人,但黑衣人绝无恋战的理由,当即施展一套薛宇从未见过的繁复招式,薛宇只感眼睛一迷,待的回神之际,黑衣人早已破窗而逃,薛宇和黄雀连忙上前追击,却发现窗外除了残破的木板,哪还有什么黑衣人。 薛宇和黄雀顿时大惑不解,他们绝没有想到这座本已毫无人烟的废宅,竟会遭遇九天门徒的伏击。 “你确定他就是九天的鬼影?”黄雀一边询问薛宇,一边警惕翻查四周,以防九天还有其他门徒潜伏。 “绝不会错!”薛宇点头,能够如此精通少林绝技的江湖人,实在屈指可数。 “难道这里是九天的据点?”黄雀忽然灵光一闪,这似乎解释了为何这里有许多汴州城防的信息。 “难道鬼金羊追杀魇面刺客的缘由就在此?” 薛宇的想法相较黄雀则更加深入,也更加合理,倘若这里就是九天的一处据点,那么一切谜团便迎刃而解,魇面刺客在刑部的内应借助六扇门的力量,捣毁九天的据点,并且成功分散黄雀的注意力,与此同时,也致使九天不得不将势力大部用以对抗六扇门的追捕,这种一石二鸟的计谋天衣无缝,薛宇实难想出这世上除了魇面刺客,还能有谁可以玩弄各方势力于股掌之间。 “薛少,你快来看。”黄雀驻足在鬼影刚刚藏身的木橱之外招呼着薛宇。 薛宇闻声赶来,定睛一看,这木橱之内居然有一条密道,想必刚刚鬼影就是通过这里来到废宅,不曾想他一出来便巧遇薛宇和黄雀。 黄雀怎会放过这近在咫尺的线索,当即上前,欲要进入密道探查,却不想密道内的一丝硝石气味顿时惹得薛宇大骇! “小心!” 薛宇大喝一声,赶忙拉起身旁的黄雀破门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巨响,滚滚热浪夹杂着四溅的火花,从这条密道内喷薄而出,威力之大,霎时房屋化为废墟,淹没在火光和黑烟之中。 “该死的。” 黄雀倒在地上灰头土脸,不住痛骂一声,现在案件唯一的线索又被中断,他的心中除了懊恼就是愤懑。 薛宇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环顾四周满目苍痍,无奈长叹道:“看来咱们又要被动受敌了。” 第四十九章 九天内斗 汴州郊外。 一处丘陵。 鬼影正全力施展轻功,穿梭于山林之间,忽然其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令他驻足,回首看向远处徐徐升起的烟云,鬼影冷笑一声,接着再度奔走,直至来到山顶一片空地处,方才停下脚步。 因为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蒙面男子,此人正是九天鬼宿堂的堂主鬼金羊。 “堂主。”鬼影半跪在地,拱手道。 “怎么迟到了。”鬼金羊很讨厌不守时的人,但他更知道鬼影是个极了解他性格的助手,所以鬼金羊料想鬼影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刚刚遇到了点麻烦。”鬼影回道。 “什么麻烦?”鬼金羊的双眸露出疑惑。 “刚刚在据点遇到了薛宇和黄雀。”鬼影回道。 “所以你引爆了火药?”鬼金羊忽然明白先前那阵冲天的爆炸声从何而来。 “是的。”鬼影点头。 鬼金羊一时沉默不语,那据点在六扇门搜查之后便已被朱雀宫战略放弃,此次鬼影前去只是查看是否有疏漏之处,所以据点的炸毁对于鬼金羊而言无足轻重,有意思的是,不论是鬼影还是鬼金羊,都不认为薛宇和黄雀会命丧于此,即便那个据点内埋藏的炸药火力极猛,但鬼金羊依旧不觉得能够轻松夺取二人的性命。 “鬼金羊,丢了一本八索,再毁一个自家据点,你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片刻间,一位红衣女子从鬼金羊的前方飘然而至,紧接着落在不远处,一脸嘲弄的看向他。 “翼火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被薛宇骗得送钱还丢人,莫不是你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鬼金羊言辞不落下风,犀利的目光当即锁定翼火蛇周身,就连他身后的鬼影亦是凶相毕露,虎视眈眈的看向翼火蛇。 “你找死!” 翼火蛇本就对于鬼金羊颇有微词,奈何朱雀一直对其重视有加,翼火蛇不便出手,但是现在,鬼金羊不仅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而且还对其出言不逊,这让翼火蛇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 “奉陪到底!” 鬼金羊本就不怵翼火蛇,此间她的举动正和鬼金羊心意,言语间,鬼金羊手中鬼头短剑已然出鞘。 这场朱雀宫的内斗一触即发,却又因为一位妖异男子的出现戛然而止。 “住手!”妖异男子面无表情的站在翼火蛇和鬼金羊之间,语气颇为不悦。 眼见来者,翼火蛇和鬼金羊二人当即收了招式,连同着鬼影齐齐半跪在地,恭敬无比的道一声:“宫主!” “都忘了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是干什么的吗?少给本座丢人现眼!”朱雀厉声斥责二人,眼眸却迅速转向身侧密林缓缓行来的一人。 “啧啧啧……朱宫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威风凛凛啊。” 来者一头棕色长发,穿着十分随意,长衫长裤和木屐,显得不伦不类,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向朱雀。 但朱雀却一扫往日的宠辱不惊,表情与此人截然相反,语气充满冷意的回道:“玄宫主也是本色不减,还是那么没有品位。” 来者竟是九天玄武宫的宫主玄武,和朱雀一样,在江湖上从未有过败绩,也同样从未有过胜绩,武功身法来历一切未知,神秘非常。 “哈哈哈,论品位,本座怎能和你这个喜欢打扮的变态比呢?”玄武驻足,停在朱雀身前一丈处,言语充满嘲弄。 纵使鬼宿堂和翼宿堂之间再有芥蒂,但同属朱雀宫的他们,怎能忍受玄武宫人如此肆无忌惮的嘲弄本宫宫主,鬼金羊、翼火蛇和鬼影当即同仇敌忾,杀气外放,欲要对玄武出手。 岂料玄武处变不惊,双手一拍,身后密林如烟般飘来一人,随后这人刚刚落地,身旁土地又一声炸响,旋即窜出一位獐头鼠目之人,眼见二人现身,翼火蛇和鬼金羊暗道一声糟糕,那蓄势待发的杀招秒放秒收,原来这两位不速之客正是玄武宫的两位堂主危月燕和虚日鼠。 “想不到玄宫主如此不自信,出门还带着两条狗。”朱雀一脸轻蔑的说道。 “哟......瞧朱宫主说得,这不是防着你的狗奴才们乱吠嘛。”玄武耸了耸肩,显得颇为无奈。 “哼,玄武,你休得狂妄,天尊的任务,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朱雀面部抽搐,眼中杀意极浓。 “这就不劳朱宫主费心了,本座劝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奴才,别再被人戏耍了。”玄武若有所指的看向朱雀身后的三人。 此话一出,翼火蛇和鬼金羊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们知道玄武这话是在揶揄自己。 “我们的据点,是不是你通风报信给六扇门的?”朱雀已在动手的边缘,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 “难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玄武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在挑战本座的耐心!”朱雀的语气开始变得阴沉。 “挑战了又怎么样?”玄武目无下尘,全不在意朱雀的警告。 朱雀一阵冷笑,不再浪费唇舌,登时杀气四溢,一枚猩红飞针伴随着一道艳丽的身影,直飞玄武身前,速度之快,就连玄武身旁的危月燕和虚日鼠都来不及反应,他们自问见过不少江湖上自诩冠绝武林的身法,但像朱雀这般奔逸绝尘,实乃旷古未有。 但玄武却气定神闲,表情轻松,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对于朱雀的突袭视若无睹,这并非是轻敌,而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只听清脆的“叮铃”声响,朱雀的长针在玄武面前三寸距离直接倒飞而出,而朱雀的身影登时急转,再次回到原地,路径之上没有丝毫脚印,恍然他从未离开一般。 “想不到你的‘神龟大法’居然修炼到如此程度。”朱雀一脸严肃的看向玄武,他没有料到此人的武功居然进步如此神速。 “哼......你的‘神雀万针’也不差。”玄武也不再像刚刚那般轻视朱雀,因为方才他已经使出了六成功力。 “针不错,气功也不错,两位宫主就不要互相吹捧了。” 忽然。 一道苍老声音,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闯入了九天内斗的战场。 朱雀宫和玄武宫一众急忙循声望去,眼前居然多出一位身背戏法箱的老者和一位长发孩童。 长发孩童目光灵动,对于面前众人好奇的打量着,丝毫不怯场,而那老者随手将一枚银针丢弃在地,眼神狡黠,冲着众人笑脸盈盈。 鬼金羊、翼火蛇、危月燕、虚日鼠和鬼影纷纷兵刃在手,犹如大敌当前,这位老者能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且轻松接下朱雀弹射而出的飞针,绝对不会是一般的江湖高手。 “‘四学会’的妙老儿。”朱雀眉间微皱,一眼认出来者。 “想不到老头子在江湖上还有人挂念着,真是难得。”妙老儿登时一乐,神情颇为愉悦。 “妙老儿?怎么?四学会也想在这大唐宝藏上分一杯羹?”妙老儿的出现极为突兀,玄武同样认得这老者,他可不相信此人是恰巧路过,当即怀疑妙老儿的意图。 “非也非也。”妙老儿摇头否认道。 “哦?难道你带着孩子,是来此踏青郊游不成?”玄武显然不相信妙老儿的一面之词。 “我们四学会的目标并不在八索。”既然玄武已经明说大唐宝藏,妙老儿也索性直言不讳,他曾经相助于魇面刺客,所以各方所争的八索之秘在他眼里早已门儿清。 “哦?那你得给我们一个信服的理由。”朱雀的话语很明显,若是妙老儿给不出个像样儿的理由,他绝离不开这里。 “因为这个孩子。”妙老儿眼中带着慈祥,抚摸着身旁孩童的脑瓜儿,这是他和魇面刺客的约定,只要他帮助魇面刺客救出柳诗诗并偷得八索,魇面刺客便帮助妙老儿救出这个孩子。 因此魇面刺客一伙儿至始至终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也并不关心这个孩子姓甚名谁,在他们眼中,这孩子不过是交易的一个筹码,结果只要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即可。 但倘若魇面刺客真的知晓这个孩子的身世,恐怕绝不会将其交于妙老儿。 “这是半衣山庄的人?”玄武根据长发孩童的服饰,一眼便看出这个孩子的来历。 “是,也不是。”妙老儿摇头一笑。 “臭老头,少在那里打马虎眼。”危月燕当即有些不耐烦,他可不怕什么四学会。 “孩子,给叔叔阿姨们表演下......” 妙老儿闻言,并不急着作答,而是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从身后戏法箱中寻出一把短木刀递给长发孩童。 九天众人除去朱雀和玄武之外,纷纷向前一步,将兵器横在胸前严阵以待,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位奇怪的老头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那长发孩童接过木刀,一脸无趣的看向妙老儿说道:“爷爷,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就会那一招。” “一招就一招,耍完带你去下馆子。”妙老儿哄着长发孩童。 长发孩童一听妙老儿的承诺,当即食指大动,眼珠咕噜一转,带着神秘的笑容回道:“爷爷,不许反悔哦。” 妙老儿微笑点头,催促着长发孩童道:“快开始吧,别让叔叔阿姨们等急了。” 长发孩童闻言,也不拖沓,当即身子一立,双手握刀过顶,从上往下径直劈砍而过,仅此一招,长发孩童便收式还刀,笑嘻嘻的看着妙老儿。 虚日鼠见状当即破口大骂道:“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耍我们的吧......” 翼火蛇亦是表情抽搐,这连傻子都会的用刀之法,居然被妙老儿奉若奇招般在众人眼前展示,这不是在羞辱众人的智商吗? 但是玄武和朱雀却至始至终一言不发,他们知道这都算不上刀法的招式意味着什么。 “妙老儿,这孩子和‘无极一刀’落尘霜什么关系?”朱雀率先开口,语气已不像刚刚那般不耐烦。 “和大唐宝藏无关。”妙老儿并不打算回答朱雀的问题。 “你可以走了。” 朱雀明白妙老儿的意思,妙老儿既然不准备回答,那么他也强求不得,即便他很想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但是眼下他完全没有必要四处树敌,因为分心于六扇门、卞家和魇面刺客的博弈已经让他略感疲态,那么既然四学会确实对八索无心,他也没有理由咄咄逼人,而玄武也没有提出异议。 稍许,望着妙老儿和长发孩童渐行渐远的背影,九天一众除了朱雀和玄武之外,皆是一脸不解,危月燕当即发问道:“宫主,就这么放了他们?” 玄武不语,拿起地上一枚石子随意扔向一旁的密林,只见那石子刚刚触碰到一棵参天大树,便立刻传出一阵脆响,那合抱之木登时化做两半、轰然倒地,众人瞬间哗然,因为他们明白这便是那长发孩童刚刚挥刀的方向。 一把木刀,一招简单的刀式,还是一位孩子使出,竟会有此威力!众人顿时想起朱雀口中提及的那位“无极一刀”落尘霜。 落尘霜很有名,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刀,落尘霜也不是很有名,因为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可是江湖上没人会蠢到忽视他的存在,所以朱雀和玄武唯有放任妙老儿带着那个长发孩童远去。 稍许,朱雀向着玄武冷哼一声,旋即拂袖而去,并撂下一句:“今日之事,本座不会善罢甘休!” 玄武不甘示弱,言语满是肃杀之意的回敬道:“本座也是。” 第五十章 出征 未时三刻。 汴州城内。 薛宇有些彷徨的走在大街上,在那座废宅遭遇爆炸后,他断定那鬼影必是为了杀人灭口,因此去而复返、引燃炸药,薛宇便临时起意,想要尾随鬼影寻找线索,却不曾想那里毕竟是九天的据点,人生地不熟的薛宇不出意外的跟丢目标,返回时又不见黄雀,于是怀揣着郁闷,薛宇毫无头绪的漫步在街道上,他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惴惴不安,好像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正如他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开国侯府门口一样。 此刻开国候府门庭若市、人头攒动,不时有车马和粮草从中运出,薛宇当即了然,因为这表示王彦章又要奉旨出征了。 抬头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开国候府匾额,薛宇一时有些心酸,像王彦章这般年纪的武将本应颐养天年,安心为梁国培养新的将领,但可惜的是朝堂是一个遍布阴谋、尔虞我诈的地方,这里的机关算计远超战场上的敌我厮杀,沙场上的你来我往反倒来得干脆,也适合王彦章这般直率的性格。 梁帝原本有心让王彦章安享晚年,可惜世事难料,前线梁军节节败退,被晋军打得一败涂地,梁帝接连派了四位主帅,不是临阵叛逃,就是生擒被杀,堂堂大梁居然只能指望王彦章这位花甲老人力挽狂澜。 加之如此多事之秋,兵权分外敏感,拥兵自立之事常有发生,梁帝生性多疑,手中唯有开国侯王彦章德高望重且忠心耿耿,因此即便王彦章如此高龄,却依旧要披甲出征,实在令人扼腕。 薛宇环顾四周忙碌不已的士兵,即便他也能看出这些人早已身心俱疲,连年的征战将这些人的精力消磨殆尽,但军令如山,他们没有选择,唯有服从,薛宇眼观此景着实唏嘘,他虽然是个江湖人,但从小在王彦章旁耳濡目染,可以说他是武林当中最心系天下、最具家国情怀的人,梁国这些年穷兵黩武,民不聊生,百姓都说等天下太平了,日子就会好过,可平头老百姓们哪知道,梁国国库亏空多年,赋税又被官员大臣们中饱私囊,整日纸醉金迷,这次出征的军饷,都是王彦章变卖家产方才筹齐,即便大梁重振往日雄风,百姓们的生活依旧不会称心如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薛宇嗟叹。 “大人求求你,饶了小人吧。” 忽然一阵哀嚎声从远处传来,引起了薛宇的注意,循声所致,只见在开国侯府外一条街道上,一众百姓跪倒在地,而他们的面前正站着一群膀大腰圆的武官,薛宇一眼便看出,这是出征前的最后征兵。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梁国百姓们甚至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被剥夺。 此刻,两位武官正拖拽着一位破衣喽嗖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紧搂住中年男人的腰间,痛哭流涕,那中年男人挣扎着向那两名武官嘶声哭诉道:“大人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 “大胆刁民!皇上亲发的征兵令,你难道想抗旨不成?”其中一位浓眉武官,凶神恶煞的呵斥道,并一脚踹开中年男人的妻子。 中年男人的妻子本就面黄肌瘦,加之伤心欲绝,早已脱力,哪里经得住壮硕武官如此重脚,当即横飞出去七尺有余,接着趴在地上没了声音,中年男人见状,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两位武官的束缚,朝着妻子的方向哀嚎而去。 “大胆!来人呐,给我抓回来!”武官见状没有丝毫怜悯,大喝一声,立刻招来两名士兵冲出擒拿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方才跑出一半,便被两位士兵强行抓住,中年男人当即求饶道:“小人已年过五旬,应过多年征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我全家五口现在苟且度日、三餐不济,离了我,家中便全无银钱来源,求军爷开恩,饶了我全家这几口人吧。“ “废话真多!”另一位光头军官似是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前,赏了那中年男人一个耳光,这巴掌势大力沉,中年男子登时晕厥过去。 “继续,下一个。”光头军官目送着中年男人被两位士兵押解远去,嗤笑一声,接着带着一份肃杀看向众人。 此举之后,原本哀声连连的百姓们霎时噤若寒蝉,再无言语,他们终于明白反抗不过徒劳,更明白了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何命运。 薛宇看着,听着,踌躇着,更无力着,因为他救不了这些百姓,更无可能以一己之力与朝廷为敌。 梁国连年用兵,战火不断,这也致使梁国境内的壮丁愈发稀少,甚至很多人已经举家逃离梁国,只剩下些无力避祸的草芥百姓,征兵官吏大多蛮横残暴,为应付朝廷的征兵令,这些老弱病残被迫从军已是稀松平常之事。 征兵工作很快进入尾声,清点名单的军校肆无忌惮朝这些老弱妇孺厉声喝骂,挥鞭乱打,一众百姓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多言,唯有掩面抽泣。 此情此景让薛宇心中郁结,他本就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更何况如此人间惨剧,因此他不忍直视,转身欲走,却突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薛少,请留步。” 薛宇驻足,偏头一看,开国侯府外行来一队步兵,长枪盔甲、威风十足。为首乃是一位豹头盔甲的年轻人,薛宇一眼便认出此人。 “小何?”薛宇有些意外。 “薛大人,怎么过家门而不入啊?”何心竹微笑道。 “家?” 薛宇忽然有些恍惚,原来他这样的漂泊人也会有家,虽然王彦章一直将他视为家人,但薛宇一直在逃避这种感情,因为他从小便固执的想行走江湖,而作为一位江湖人,首先便不能有牵挂,特别是亲情的羁绊,但薛宇却始终骗不过自己的内心,不然他也不会在心情不佳时下意识的来到这里,他或许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江湖人,他如是自嘲着,待再回神时,他已被何心竹热情的拉进开国侯府。 开国侯府内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那般亲切,特别是在见到王彦章之后,薛宇原本有些惆怅的内心瞬间豁然开朗,这也许就是家人的力量。 “老爷子,别来无恙啊。”薛宇微笑道。 王彦章此刻身着重甲,盘坐在长案旁,正眉头紧锁于案桌上的边防图,抬头一见来者,忽然咧嘴一笑道:“臭小子!今天可没酒喝哦。” 薛宇展开手中纸扇,含笑走向王彦章,还未开口,门外一军校便疾步走来,而后向着王彦章拱手道:“侯爷,一切准备就绪。” 王彦章缓缓起身,道一声:“带路吧。” 接着此位军校表情肃穆,侧身摆手为王彦章引路,王彦章一边行径,一般招呼着薛宇道:“小宇,你也一起来。” 薛宇当即会意,王彦章此行定是去练兵场号令三军、出征豪言,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场景,因为王彦章从不在乎这些形式,怎么这老爷子今天却一反常态,薛宇很是纳闷。 “老爷子,今天怎么有兴致出师祭旗啦?”薛宇问道。 “也许这是老夫最后一次出兵了,图个好运吧。”王彦章虽然微笑着,但他眼中的那丝悲怆却并未逃过薛宇的双眼。 “老爷子,这样的丧气话,可不像你能说得出口的啊。”薛宇调侃着,但心情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低落。 王彦章忽然不语,只是迈步朝前,直至来到练兵场边,方才开口道。 “人总是要变的,更何况老夫这样没多少机会的糟老头子。” 薛宇望着王彦章的背影愕然,一时语塞,直到王彦章登上练兵场的演武台,他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练兵场上的出征士兵足有千人,皆身着黑甲,手持黑缨长枪,一派肃穆,这便是王彦章最为精锐的队伍“王家军”,见王彦章登台,众人列阵以待,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有期待,有迷惘,也有兴奋,一时人间百感。 王彦章环视这只他倾注一切的军队,良久,举手示意。 “各位!老夫今率大梁之师,保卫我山河土地,只求战死沙场,决心至坚,誓死不渝。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犹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 “胜利即在握!” “胜利即在握!” “胜利即在握!” 王家军众将士齐声高呼,喊声雷动。 薛宇站在王彦章的身后,看着这位花甲老人一身盔甲傲立于前,不畏生死,壮志凌云,他默然间想起了王彦章长挂嘴边的一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夜晚。 薛宇离开时,特意回首再看了眼开国侯府的大门,他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再看这里,也更怕王彦章一语成谶,再无相见之时。 他期盼着数月后,能再和这位老爷子把酒言欢,即便这样的心愿将是一种奢望。 长叹一声,薛宇反身,忽然一怔,并未踏出离开的脚步,因为他的面前突兀站立一人,一个他当下绝想不到的人。 魇面刺客。 “你来这里作甚?”薛宇紧握手中纸扇,心中百感霎时消散,当即警惕的盯着魇面刺客。 “一个人闷了,总要四处散散心。”魇面刺客轻松回道。 “所以你的复唐梦还没有做完?”薛宇问道。 “哦?看来你知道的不少。”魇面刺客忽然一笑,有些吃惊。 “不算多。”薛宇回道。 “说来听听。”魇面刺客来了兴致。 “你是一个和李存勖有关的沙陀人。”薛宇不想多费唇舌,直截了当的说出他目前所知的全部。 “老夫真该早点杀了你。”魇面刺客的话语开始变得有些冷冽。 “你有很多次机会。”薛宇回道。 “所以你更该珍惜自己的小命。”魇面刺客似乎今晚依旧不准备杀掉薛宇。 “所以你准备带着这个面具一辈子吗?”面对魇面刺客的警告,薛宇丝毫不惧。 “你很快就会见到老夫的真面目。”魇面刺客回道。 “有多快?”薛宇问道。 “比你绕道岐国从水路返回梁国快些。”魇面刺客回道。 “你怎么知道?”薛宇惊愕不已,这事情本应无人知晓。 “知道又如何,终究还是让你活着回来了,老夫确实有些低估了傲阳和卞生花,更低估了你偷天换日的本事。”魇面刺客轻叹一声,似乎对于自己的失算颇为惋惜。 “所以你今晚来此有何目的?”薛宇问道。 “找你。”魇面刺客回道。 “找我?”薛宇不解。 “是的。”魇面刺客点头。 “做什么?”薛宇再问。 “做一笔交易。”魇面刺客说道。 “和八索有关的交易?”薛宇似乎猜到了魇面刺客的来意。 “不愧是薛榜眼,一点就透。”魇面刺客越来越舍不得杀掉面前这个白衣青年了。 “你们现在有几本?”薛宇追问道,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影响全局走向的关键。 “四本,而且我还知道你有三本。”魇面刺客十分大方地说出自己的底牌,因为在他看来,做交易,首先要彼此坦诚相待。 “什么?难道唐门的那本......”薛宇全然没有想到魇面刺客居然能够得到一半八索。 “薛宇啊薛宇,亏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唐门唐门,怎会没有复唐之心?”魇面刺客嗤笑一声。 此言一出,薛宇终于明白在剑神小筑时,唐依云那句话的真实含义,也更加明白魇面刺客为何这般胸有成竹。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其他的八索交给你?”薛宇反问道。 “因为我的条件你拒绝不了。”魇面刺客十分自信。 “怕要让你失望了,你的任何条件我都不会感兴趣。”薛宇冷言一语,当即后撤一步,倒飞而出,霎时消散在夜幕之中,魇面刺客的交易对薛宇而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而且还是最好的朋友卞生花。 魇面刺客目送薛宇远去,根本没有追击的打算,但他身边忽然出现的少年却不这么看。 月光下,这位少年缓缓露出面容,正是先前热络招待薛宇的何心竹。 “我让你来,不是和薛宇闲谈的。”何心竹的语气充满怨恨。 “现在杀了他,你难道指望卞家会把三本八索双手奉上吗?”魇面刺客耻笑一声。 “那你也不该就这么放过他。”何心竹不忿道。 但魇面刺客却不以为然,话语充满自信。 “放心,他会妥协的......而且很快!” 第五十一章 最后一本八索 翌日。 云来客栈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风度翩翩的蓝衣公子。 之所以说他特殊,是因为当他步入客栈大门之时,那云来客栈的掌柜就像飞蛾扑火一般,疯狂围绕在蓝衣公子的身旁嘘寒问暖,因为云来客栈的掌柜从业几十年,有钱人身上的味道他几丈之外就能闻到,更何况那蓝衣公子的身上还是一种世间罕有的奇香,虽然清淡,但绝对让人难忘。 而事实证明,云来客栈能在大梁都城独树一帜,绝非偶然,那蓝衣公子确如掌柜所料,出手极为阔绰,轻描淡写便要了间天字四号房,且一次支付了三百两的银票,不等掌柜领路便径直走上了阁楼。 稍许,迈过最后一层台阶,蓝衣公子左右环顾,看了眼门房号码的指示牌,却并未走向自己的客房,而是徐徐走向天字一号房的门外,先透着门纱瞧了眼里面的动静,旋即才轻轻敲起房门。 “谁啊?”房内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但是这位蓝衣公子却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敲击着房门,直至内屋的房客叫骂着打开木门,方才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喊了半天没有反应,原来是小卞啊。” 敲门的是卞生花,开门的则是莫无忧。 二人也不寒暄,因为莫无忧知道卞生花找的不是自己,而卞生花也明白莫无忧一定要去睡个回笼觉。 所以二人只是打了个照面,莫无忧便哈欠连天的走向自己的隔间,而卞生花则选择朝着蒲团走去,安静的跪坐在上。 有意思的是,莫无忧作为天字一号房的主人,并没有热情招待卞生花,反倒是隔壁听着有动静的唐依依悄然而至,来到门口时,登时面颊泛红,好似一朵出水的芙蓉,痴迷地看向卞生花。 “你好......” 唐依依好奇打量着面前这位俊朗公子,五官清秀,眼中含笑,俊俏中带着一丝温柔,举手投足高贵而又空灵,在她的印象里,薛宇身边从未出现过如此气度非凡的江湖朋友。 “介绍一下,卞生花,换衣狂魔,喜欢各种各样颜色的衣服。”薛宇这个时候从隔间出来,正巧看见唐依依在和卞生花打着招呼。 “所以你还记得我穿过多少种颜色的衣服吗?”卞生花来了兴致,含笑望着薛宇。 “嗯……五颜六色吧。”薛宇迟疑,这个问题算是把他难住了,他认识卞生花很久,却好像真的从未仔细注意过他到底穿着过多少颜色的服饰,不过这个问题可不会让薛宇吃瘪,旋即他给了一个抖机灵的回答。 “看来你要多了解我才是啊。”卞生花微笑摇头,似有些埋怨道。 “‘温柔迷香,遍地生花’的卞家三少爷?”唐依依专心致志地听着二人之间的调侃,乌黑灵动的双眼忽然一转,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正是在下。”卞生花向着面前这位不知姓名的可爱姑娘点头示意。 “你......你好......” 卞生花的双眸灼灼,仿道夜空璀璨的明星,这一眼让得唐依依含羞低头、满脸绯红,却又甚是欣喜,旋即她带着一丝怯意和卞生花打招呼。 “他叫唐依依,唐笑的孙女儿。” 唐依依的举动薛宇看在眼里,旋即他带着份玩味的笑容给卞生花介绍起唐依依的来历,那唐依依平日里虽然古灵精怪,但毕竟是位涉世未深的少女,哪里见到过卞生花此等清秀俊雅的公子,自然不知所措。 “你......你好......”唐依依低垂臻首,俏脸微红,本来伶牙俐齿的她忽然变得词穷,又向着卞生花问好一次。 “唐笑的孙女儿?难怪那蜀国的暗花都传到了梁国,原来是你拐骗了人家的掌上明珠。”卞生花作恍然大悟状。 “你这用词不当啊,怎么能是拐骗呢。”薛宇故作不悦,接着盘腿坐在卞生花身旁的蒲团上,给他沏了一杯茶水。 卞生花接过茶杯轻呡一口,好奇问道:“那怎么堂堂唐门的大小姐会遇上你这位江湖浪子,不是拐骗那又是什么?” 薛宇一边招呼着唐依依坐下,一边徐徐道来:“她呀,从家里偷跑出来想要闯荡江湖,装备倒是齐全,唐门的暗器毒药一样没少,但毕竟是个小丫头,脚力有限,运气也不好,还没出蜀国边境,就遇到一伙强盗,正巧我和老莫经过,顺道救下她,一路跟着我们,又不愿回唐门,我和老莫看她也算乖巧,就索性带她来到了梁国。” “那伙强盗……我……我一个人就可以收拾了。”唐依依在薛宇和卞生花的面前坐下,一听薛宇说到自己巧遇“强盗”的段落后,立刻撅着小嘴辩驳道。 “是是是,我们依依可厉害了。”薛宇闻言顿时一乐,笑脸盈盈地赞同着倔强的唐依依,丝毫不提唐依依当时被吓得梨花带雨的窘态。 不过唐依依确实算是位心灵手巧的姑娘,机关巧器精通不少,烹饪的手艺亦是不错,加之在薛宇和莫无忧身边学到了不少江湖本领,成长迅速,如若不然,薛宇也不会安心让唐依依在梁国独自待上一月有余。 “这两天在梁国有收获吗?”薛宇忽然转到正题,面带凝色的望向卞生花,不再调侃嬉戏。 “暂时没有,你呢?”卞生花眼见薛宇此时的面容,亦是正色回道,这本也是他今日来寻薛宇的主要目的。 薛宇长叹一声,意味深长的回道:“收获颇丰啊。” “发生了什么?”卞生花看出薛宇话语中所带的弦外之音,因此当即反问道。 “昨晚我遇到了魇面刺客。”薛宇回道。 “哦?在哪儿遇到的?”卞生花登时因为魇面刺客这四个字正襟危坐,看来这位搅弄风云的幕后黑手终于又现身了。 “开国侯府外的大街上。”薛宇回道。 此言一出,卞生花当即了然,魇面刺客向来行踪神出鬼没,全然不可能是薛宇意外撞见,更何况二人相遇之地还是在重兵把守的开国侯府外,因此卞生花当即笃定道:“那他是故意要见你的。” “确实。”薛宇点头赞同,像魇面刺客这样的高手根本没有理由随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而且他也一定是有求于你,比如交易……”卞生花又喝一口茶水,开口问道。 “你真是个活诸葛……” 薛宇一脸诧异地看向卞生花,他万万没有想到卞生花居然能准确说出魇面刺客的意图,就仿佛卞生花当时就在自己的身边,亲临现场一般。 卞生花却摇头轻笑,并未收下薛宇的溢美之词,接着说道:“因为他知道我们手上有八索,所以他一定会来找我们做交易。” “他怎么知道我们有八索的?”薛宇不解道。 “因为是我放出的风声。”卞生花嘴角上扬,露出一副迷人的笑容,他甚至在这一刻都估算到魇面刺客大概的消息来源。 “难怪他会主动找我……”薛宇恍然大悟道。 卞生花的这一招实在高明,他清楚的了解魇面刺客想要什么,也料到为了剩余的八索魇面刺客必然会主动现身。 “所以他交底了吗?”卞生花问道。 “他有四本八索。”薛宇回道,语气十分凝重。 “四本?倘若真如他所言,那么王彦章和余青州必各有一本,而开国侯府案和汴州连环杀人案的目的也必定是为此。”卞生花仔细剖析着魇面刺客所犯案情,立刻得出结论。 “还有唐门的那一本。” 薛宇在此话说出之前,便让唐依依下楼去备些酒菜用以招待卞生花,即便她听得兴趣正浓,但当听到是为了宴请卞生花,唐依依当即乖巧应诺,一溜烟儿的跑出了房门。 “唐笑的那一本也被他所得?”卞生花诧异反问道。 “是的。”薛宇点头。 “那现在可有些麻烦了。”卞生花原本平静如水的双眸忽然泛起波澜。 “而且唐门这一本是唐笑拱手相送。”薛宇此语一出,更是让已失了冷静的卞生花心中顿生波涛。 “什么?”卞生花眉间一紧,薛宇的这个消息非同小可,倘若是唐笑主动献宝,那现在的情况对于卞家绝对不妙。 “那唐门是为了大唐宝藏?还是另有所图?”卞生花追问道。 “‘唐门’都姓唐了,还看不出来嘛。”薛宇面露惆怅,唐门的加入,可谓打破了全局的平衡,薛宇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魇面刺客自始至终都有恃无恐,不但因为他诡计多端,更重要的是他有唐门这样实力雄厚的门派做后盾。 卞生花不语,沉思良久,接着开口重新梳理眼下形势道:“现在咱们有三本八索,魇面刺客则有四本,可以确认的是其中定有唐门的那一本,所以目前最后一本的所在才是各方博弈的关键,如果由我们所得,那么我们将和魇面刺客一方持平,但是倘若让九天或是魇面刺客一方得到,我们就十分被动了,现在我们需要一点运气和耐心。” “没错,现在晋军全面入侵大梁,连老爷子都奉旨披挂上阵了,魇面刺客的复唐一方应该是最缺乏耐心的,他们没有大唐宝藏的支撑,根本无法全面攻下大梁国土。”薛宇冷静分析道。 “你错了。”卞生花却并不认同薛宇的观点。 “此话怎讲?”薛宇问道。 “大唐宝藏从来就不是用来打江山的,而是用来守江山的。”卞生花一语点醒了薛宇。 “你的意思是......” 薛宇恍然大悟,卞生花所言极为在理,复唐之时百废待兴,倘若有这笔宝藏充盈国库,振兴各业,恢复民生,这才是复唐势力最迫切需要大唐宝藏的根本。 那么换而言之,就是此次梁军必败无疑! 第五十二章 暗流涌动 “该死的。” 薛宇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拍案而起,他终于明白魇面刺客昨晚有恃无恐的缘由,可是薛宇却又无可奈何,就算他知道复唐一方的真正目的和实力也无济于事,他不过是位江湖人,黄雀口中常言的闲散人群,纵使武功再高,可面对千军万马不过是徒添性命而已。 卞生花了解薛宇的性格,更了解他和王彦章之间亦师亦友亦父子的感情,但他们这种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和国仇家恨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眼下的局势在唐门的加入后变得急转直下,八索争夺战中牵连的各方势力和门派鱼龙混杂,极易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况且在魇面刺客的真实意图昭然若揭后,大唐宝藏最直接的竞争者便是拥有四本八索的魇面刺客和拥有三本的卞家,因此卞生花当下必须步步为营,棋差一招便会万劫不复。 “我们得花些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卞生花不再像刚刚那般波澜不惊,面对魇面刺客势力逐渐显露的实力,他必须慎重对待。 “多久?”薛宇的语气并不像刚刚那般淡定,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又浮现起王彦章出征前的落寞背影。 “最少一个月。”卞生花知道薛宇的焦虑,但这也是卞生花能力所及的最快时间,虽然卞家富可敌国,但在时间面前,金钱却渺小的可怜。 “我们有胜算吗?”薛宇问道。 “那就要看最后一本八索花落谁家了。”卞生花手指轻叩桌面,现在战局唯一的变数就在这最后一本八索的下落,毕竟他们与魇面刺客相比仅差一本八索,但不论这本八索最后被谁所得,势必将影响全局走向。 “你们谈论的如何?” 此间,傲阳迈步进入天字一号房,他早些时候在天字三号房内听到了些许动静,不过从来者的步伐,他便已得知那是卞生花,也明白他找薛宇定是有要事商讨,而不善计谋的傲阳自知帮不上忙,故而等待了半个时辰,方才来到天字一号房询问结果。 “不是很好。”薛宇和卞生花对视一眼后,叹了口气道。 “情况有这么糟吗?”傲阳问道,旋即薛宇将刚刚他和卞生花之间的谈话内容详实告之了傲阳。 傲阳原本平静的表情先是随着“魇面刺客”四个字变得躁动、兴奋,因为这一次他本就是薛宇寻来对付魇面刺客的帮手,对于傲阳而言和顶尖剑客对阵的机会江湖罕有,更何况这一次的对手还是出身于剑神小筑,虽然魇面刺客一度销声匿迹让傲阳有些无所事事,可薛宇再次和魇面刺客对峙的消息却让傲阳重新燃起了剑意,不过随着薛宇脱口“唐门”二字后,傲阳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一些迟疑。 “所以那个唐家的小姑娘是你的人质?”傲阳特意往天字二号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问道。 薛宇和卞生花相视一眼,皆是苦笑,还未等二人开口,原本回笼一觉的莫无忧倏忽冲出隔间,指着薛宇的鼻子怒喝道:“老虾米,我可都听到了啊,你要是敢打依依的主意,我把你的皮扒咯!” 薛宇一时啼笑皆非,他本就没有准备挟持唐依依作为威胁唐门的人质,刚刚他与卞生花商讨对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天赐良机,但是二人谁都没有开口提及此事,这就说明薛宇和卞生花都没打算行此下下之策,此等下作之事,不但薛宇做不到,就连和唐依依初次见面的卞生花也做不到,倘若二人真的虏人家属为己牟利,那薛宇和卞生花也枉为侠士。 “莫大侠,你可冤枉我了呀。”薛宇一脸无辜的辩解道。 “何冤之有,你从实招来!”莫无忧一时正义凛然。 “刚刚我和薛少之间的讨论,你听了全部吗?”一旁的卞生花开口笑道。 “额......虽然没听全,但是把依依当人质的这一句我听到了。”莫无忧被卞生花这么一问,当即一怔,因为刚刚他睡意朦胧间,偶然听到有人说要把依依当人质,莫无忧岂能坐视不理,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来到大堂,一看薛宇神色异样,再一联想唐门尚有一本八索,以为薛宇要行不轨之事,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痛骂薛宇,因此准确的说,除了刚刚傲阳的那一句,前面薛宇和卞生花之间的磋议,他是一句没听见,可是这无碍他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那也不是我说的啊。”薛宇和莫无忧认识这么久,哪能不晓他的性格,一看他被卞生花问得愣神,当即明白莫无忧刚刚只听到傲阳的话语,旋即薛宇矛头一转,看向傲阳。 傲阳倒也是个磊落之人,见薛宇投来目光,当即开口道:“是我问的。” “你问得?什么意思?你个大剑豪也开始玩阴的了?”莫无忧怪叫一声,他没有想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傲阳居然会是位厚黑高手。 “哎......”薛宇仰天长叹,莫无忧这见风就是雨的脱线脑筋实在是神鬼莫测。 “他只是随口一问,老莫你还不了解,咱们这四人没谁有兴趣去做那江洋大盗的勾当。”卞生花嘴角微微扬起,他有些佩服莫无忧这位气氛大师,刚刚还是人心惶惶的氛围,被他这么一搅和,忽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就连当事卞家一方的卞生花都不禁会心一笑。 “也对。”莫无忧眼珠一转,似是被卞生花点醒,刚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唐依依的声音。 “咦.....大家都在啊,正好饭菜齐了,大家一起来尝一尝吧。” 唐依依话语间,一蹦一跳的进入房内,身后跟着两位托着木盘的店小二,然后麻利的将酒菜放在木案之上。 薛宇、卞生花、莫无忧和傲阳相视一眼,神色都有些玩味,四人只是默默地坐下,在薛宇高举酒杯道一声“干杯”后,唐依依亦是加入其中,随后在卞生花的起头下,聊起了一些无关当下的江湖故事,谁也没有再提刚刚的那个话题。 ……………………………………………………………………………………………………………………………………………………………………………………………………………… 汴州城郊。 一处简陋的茶棚。 破草棚,破桌椅,破茶壶,甚至里面的伙计都是破衣喽嗖的模样。 即便如此,这已算是汴州附近最好的茶肆,因为梁国值此风雨飘摇之际,百姓纷纷闻风而逃,更别说有些积蓄的生意人早已举家迁徙,而这茶棚的老板和伙计都是老实百姓,也没有什么手艺,这些年更没有积攒下多少银两,家底羸弱唯有继续摆摊,方能维持生计。 不过这家茶棚的老板也算是因祸得福,正因为附近住家商贾相继潜逃,茶棚成为了附近唯一的营生,而往来的人群不少,没了挑选,自然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也无人再关注这家茶棚的条件好坏。 此间,一老一少正混在嘈杂的茶客之间,端坐其内,身旁放着个变戏法儿的箱子,正是那四学会的妙老儿和那长发孩童。 “爷爷,我们真的要离开汴州了?”长发孩童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看向妙老儿。 “是的。”妙老儿一边观察着四周往来的人群,一边回着长发孩童的问题。 “那我们接下来去的地方会比汴州更好玩儿嘛?”长发孩童虽然对汴州这段生活意犹未尽,但他毕竟不是生在汴州之人,所以也没有思乡之顾,只是期盼着能见识到更有意思的地方。 “那肯定的……没听说过烟花三月下扬州嘛?”妙老儿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的看向长发孩童。 “扬州?吴国?爷爷您……您不是要去找那个人吧。”一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长发孩童的脸上顿生狐疑,似是极为忌惮什么人物。 但妙老儿却没有开口回答长发孩童的问题,因为不知何时,他的面前突然端坐着一位黑衫男子。 “找到他不妨帮我带个话。”黑衫男子冷漠的看向妙老儿,完全没有客套的话语。 “唉……怎么又是你这个冒牌货……”那长发孩童看到来者模样,顿时一个白眼,颇为不耐烦的说道。 因为这个人的模样赫然便是余青州,而那一晚于城隍庙,在妙老儿身旁,长发孩童也领教了余青州的“真面目”,知晓了汴州城内的半衣山庄庄主不过是假冒之人用来鱼目混珠,并非本尊驾临,所以当长发孩童再次看到这位“余青州”时,心知又是仿品,他的脸上自然立刻写满了不屑。 “哦?”余青州明白长发孩童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魇面刺客和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打算将长发孩童带回半衣山庄,不过他却给这位长发孩童准备了一个难忘的“见面礼”。 余青州眼眉微沉,霎时一阵无名之风掠过,那长发孩童的脸色徒然一滞,接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桌面上,自己鬓角处飘落的一缕黑发,随后长发孩童脸上肌肉开始不停的抽搐,再看桌上放置的黑色长剑,长发孩童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凝视着余青州颤抖道:“这剑气……庄……庄主!” 但余青州却不再理会长发孩童,而是看向妙老儿继续问道:“你要带他去找落尘霜?” “这是他的宿命……”妙老儿回道。 “你指的是这孩子的,还是落尘霜的,还是你自己的。”余青州追问道。 “都是。”妙老儿回道。 “你如何得知这孩子的来历,他在我半衣山庄五年,我都毫不知情。”余青州又问道。 “所以余庄主想让我带什么话?”妙老儿并未准备回答余青州的这个问题,而是神秘一笑反问道。 余青州不动声色,也不恼怒,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份战帖递给妙老儿,旋即郑重其事的说道。 “明年中秋,半衣山庄,刀剑之间,决一雌雄!” 第五十三章 天心之死 无名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古佛依旧,钟声依旧。 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悦耳的诵经声伴随着袅袅香火,飘荡在寺院的每一个角落。 天心大师的别院,种上了一片新竹,一阵骤风袭来,竹林摇曳,旋即一片片竹叶随风飞舞,袭过这片别院,留在了草鞋上,留在了石桌上,也留在了一位年轻僧人的手心上。 他的面前坐着天心大师,但此刻,天心大师却愁云满面,石桌上并没有待客的茶具,这位年轻僧人对于天心大师而言本就是一位不速之客,天心大师并不欢迎他,可是作为无名寺的僧侣,年轻僧人却可以往来自由、畅行无阻,因为他是无尘,无名寺仅次于天心大师的高僧。 无尘不语,轻轻捏碎手中的竹叶,然后目光灼灼的看向天心大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并且他已然决意在天心大师开口之前,绝不会离开这处别院。 天心大师也知道无尘在等待着什么,率先开口道:“你依旧无法脱离尘世,无法做到真正的无尘。” “您呢,又何尝做到真正的以天为心呢?”无尘嗤笑一声,反问道。 “所以你还在耿耿于怀老衲册立无觉之事,是吗?”天心大师问道。 “木已成舟,我为何还要去想。”无尘笑道,语气十分平静,但天心大师却看得出无尘口是心非。 “因为无觉确实不如你,甚至整个中原都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僧人。”天心大师说道,这句话他没有一丝恭维,而且发自肺腑,江湖人更是公认如此,倘若这世上有人自称佛学超越绝僧无尘,那他不是自不量力,便是坐井观天。 “可是您还是选了无觉。”无尘回道。 “我必须选择无觉。”天心大师说道。 “哦?必须?”无尘侧首,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角不自觉的开始上扬。 “因为老衲不想无名寺百年基业毁于你手。”天心大师原本浑浊的眼珠开始变得明澈,双瞳内映衬着无尘人畜无害的模样。 “您常说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出家人应四大皆空,可是您呢?不也还是没有逃离凡尘吗?册立掌门之事全凭佛学佛理、修者佛心,您却固执己见,行一言堂,一手推举无觉上位,现在又说出此等歪理,天心啊,我看你是真的老了。”无尘叹息一声,不再尊称天心大师,而是直呼名号。 “老衲学法不精,愧对佛祖。”天心大师不但不恼,反而羞愧难当,眉头紧锁、双手合十,哀叹一声。 “不仅仅是愧对吧,天心。”无尘却不依不饶,似是今日要将他和天心大师之间的恩怨算个清楚。 “你是何意?”天心大师不解,除了无名寺册立未来方丈之事,还有何事能让无尘不惜撕下伪善的面具。 “难道你忘了二十年前,在无名寺怎么对待扶桑僧人能光的吗?” 无尘慢慢趴在石桌之上,凝视天心大师,他要好好欣赏天心大师不知所措的模样,更要看清天心大师被人撕开伤疤的痛苦。 “你......你怎么会......难道你是......” 天心大师终于无法镇定,因为眼前无尘的模样和二十年前那位妙僧能光慢慢重叠,恍若一人,天心大师登时明白无尘和能光的关系,霎时心如刀绞,如遭雷击,一脸痛心的看着面前这位忽然变得十分陌生的年轻僧人。 “出家人能做到您这份道貌岸然,真是旷古烁今。”无尘仰天长啸,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看向天心大师。 “哎......”天心大师老迈的脸颊无助的抽搐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这一声里包含世间百态,有无奈,有惆怅,有痛苦,有悲哀,不过更多的是悔恨。 不过无尘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天心大师,他在享受这一过程,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出一小节梅枝,上有四朵白色梅花,无尘轻嗅芬芳,旋即徐徐道来。 “二十年前,能光禅师从东瀛远渡重洋而来,为倭国百姓寻觅佛法,立志效法大唐僧人玄奘法师西行取真经之举,来到中原无名寺求其真经,能光禅师是一位极为聪慧的僧人,不但博闻强记,而且触类旁通,受到当时中原各国寺院重视,无名寺的长老们更是破例收纳他为寺内高僧,常受香火,可是您呢,嫉妒能光禅师的能力,担心所谓的中原佛教正宗,以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由,伙同寺内所谓高僧密谋陷害能光禅师,完全没有普度众生之心,于能光禅师的饭菜之中下药,又安排青楼歌姬色诱,辱能光禅师清誉,致其不得不退出无名寺,藏身蜀国,受佛门众人耻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就是您学的佛法?这就是您的佛心?” 无尘如数家珍般叙述二十年前能光禅师在无名寺受辱的经过,满脸鄙夷的看向天心大师,不住的质问他,鞭挞他的良心。 天心大师静闭双目,两行热泪缓缓流淌,不知是出于自责,还是出于忏悔,或是难以接受内心的煎熬,天心大师忽然开口说道:“老衲性命在此,悉听尊便。” 无尘却不以为然,他可没有打算就此让天心大师解脱,旋即无尘揶揄道:“你的命若是有用,我早已取走,何必等到此刻。” “那你所求何物?”天心大师料想无尘必然有所需之物在己之手,旋即开口问道。 “唐太宗李世民当年留在我寺的八索!”无尘直言不讳,既然他已经和天心大师之间开门见山,就已经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你要那物何用?难道你也想要那大唐宝藏?”天心大师诧异的凝望无尘。 “大唐宝藏于我无用。”无尘含笑摇头。 “那你意欲何为?”天心大师十分费解无尘这段前后矛盾的话语。 “交易而已。”无尘并不打算告诉一位将死之人答案。 “那你可否答应老衲一事?”天心大师问道。 “你说。”无尘回道。 “八索老衲可以给你,但是你以后不得再踏入无名寺半步。”话语间,天心大师从蒲团之下徐徐拿出一本锦面书籍,上写一字“离”,正是世间众人苦苦寻觅的最后一本八索! “哎......人老了,脑子也变得幼稚的可怜。” 无尘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很浓,很浓。 ……………………………………………………………………………………………………………………………………………………………………………………………………………… 夜已深。 汴州外的一间陋室却灯火通明。 好似遗落在荒野上的一颗明星,虽形单影只,却格外明亮。 魇面刺客身在其中,端坐椅上,闭目养神。 不知为何,今晚他不再选择那盏残破的油灯,而是在陋室四周都放满了烛台,点燃一根根大红蜡烛环绕自己,这里的布置仿道是为了庆祝什么,而魇面刺客只是在烛烟中静坐着,不发一语。 忽然,虚掩着的木门悄然一动,一道俏丽的人影走进陋室之内,魇面刺客没有睁开双眼,因为他知道来者何人。 “最后一本八索有消息了吗?” 幽兰将木门关上,一脸诧异的看着房内摆设,他想不明白魇面刺客如此低调行事之人,为何会在今晚大张旗鼓,让这间秘密之地,成为荒野之中最为显眼的目标。 “可以算有,可以算没有。” 魇面刺客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是幽兰明白,魇面刺客绝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之人,他这么回答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去找他了?”幽兰显然猜到了魇面刺客做过什么。 “难道现在还有比找他更合适的方法吗?”魇面刺客反问道。 “确实。”幽兰点头,眼下八索的争夺战极为微妙,九天和卞家自知劣势所在,疯狂打探魇面刺客一方的消息,并从各路封锁消息源,而何心竹又随王彦章奔赴前线,这使得魇面刺客的势力疲于应对,分身乏术,他们目前唯一的破敌之法,只有这一位和他们忽远忽近的朋友。 “你难道没有自信吗?”魇面刺客看向幽兰,眼中带着一丝玩味问道。 “他和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幽兰的语气有些飘忽不定。 “不好?难道不是他当年带着你们三兄妹来到中原的吗?”魇面刺客又问道。 “人总是会变的。”幽兰静如止水的眼眸泛起一丝涟漪。 “那么他也一定有不变的地方。”魇面刺客笃定道。 “为什么?”魇面刺客的态度让幽兰很是惊讶。 “因为他是人。”魇面刺客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向门外。 幽兰亦是跟随魇面刺客身后,来到陋室外,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枝梅花,而梅花之下放着一本书,上写一字“离”,赫然便是各方苦苦搜寻的最后一本八索! “他终究还是帮了我们。” 魇面刺客缓缓拿起这枝梅花,凝视良久,转身将八索随意的交给幽兰,似乎在这一刻,那寻常的梅花比那大唐宝藏更为珍贵。 “帮了我们,并不代表会加入我们。”幽兰看着手中的八索,又扫视一眼四周空无一人的荒野,若有所思道。 魇面刺客抬头望向夜空,有意无意的回道:“人总是在变得,谁知道明天他又会怎么想呢?” 第五十四章 鸦军 一个月后。 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薛宇拿着卞生花送来的江湖讣告,恍惚不已道:“天心大师圆寂了?” 回想起数月前,薛宇和莫无忧还拜访过这位颇为健朗的老僧,如今突然接到他离世的消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是的,过几日卞家会去无名寺拜谒天心大师。”卞生花点头,他接到消息的时候也颇为意外。 “不应该啊,那老和尚不是身体很好吗?而且他武功已达化境,活过百岁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莫无忧颇为不解,按理来说那位老和尚早已不畏寒暑、毒火不侵,除非遭遇不测,否则绝无不可能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撒手人寰。 “别胡乱猜测了,如果你们实在有疑惑,我们可以现在就去无名寺看个究竟。”卞生花宽慰众人,毕竟死者为大,背后妄加非议总是不太礼貌的事情,同时卞生花也觉得眼下与其在这里毫无根据的臆测,倒不如就此去无名寺一探究竟,也好消除二人这肆意蔓延的好奇心。 “也好,这一次不走房梁了吧?”莫无忧向薛宇眨着眼睛。 “房梁?”卞生花惊异的打量着薛宇和莫无忧,思忖片刻,随后一阵释然,这二人还真是混不吝,在无名寺都敢飞檐走壁。 话语间,天字一号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傲阳缓缓迈入其中,一脸诧异的看着三人,毕竟这一大清早,三人能在一起热络讨论的情形着实少见。 “有傲阳在,走什么房梁?”薛宇手中逍遥扇点着莫无忧的后背,然后迎上傲阳说道:“傲阳,和我们去一趟无名寺。” “好。”傲阳当即应诺,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问薛宇为什么要去无名寺。 “去哪去哪?” 不知何时,唐依依也来到了门口,一脸期待的看向薛宇,看其模样显然是明知故问。 薛宇一见唐依依脸上无比憧憬的模样,当即会意一笑道:“这丫头的耳朵可真灵......走,一起去吧。” 唐依依顿时大喜,在屋内欢呼雀跃,薛宇和莫无忧看着欣喜,也许在场众人唯有初涉江湖的唐依依能够如此无忧无虑,体验叵测江湖的新奇,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唐依依开心的是因为这一次能够正大光明的去无名寺看那一位有趣的和尚。 ……………………………………………………………………………………………………………………………………………………………………………………………………………… 城外。 通往无名寺的道路上,黄雀正带着三十多位捕快,神色匆匆的朝着某处急行而去。 今天早些时候,六扇门又收到了来自刑部的密令,说来蹊跷,这已经是黄雀这三天来第五次收到刑部的追击令,且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因为前四次的搜查不是废宅便是荒野,皆是搜剿乱党之名,唯独今天的密令有些诡异,围剿所定之处不但十分详实,而且刑部指定此次必须由黄雀带队,这让黄雀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六扇门这一行人卯时出发,如今已经走了一个时辰,所经山道、密林瘴气弥漫,寂静无声,捕快们小心翼翼的踏在草木之上,发出沙沙声响,十分警惕的伺探方圆。 黄雀看了一眼身旁的幽兰,说来奇怪,以往的搜查行动幽兰从未参与过,她也不喜加入这类毫无可学的枯燥任务,但今天的幽兰却格外的积极,主动到场这一天的搜查任务,这让黄雀颇为意外,但幽兰一贯不悲不喜的冷面,黄雀看不出一丝的异样,只道是幽兰近来没有要案在身,想要出来透透气罢了。 稍许,黄雀将在场的三十多位捕快分为六队,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对密林进行仔细排查,黄雀环顾四周,这荒郊野岭又徒生迷雾,能见度颇低,想要从中找出窝藏的叛党怕是堪比登天,再者大梁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朝纲混乱、人人自危,不少民兵山匪趁乱打家劫舍,黄雀早已是司空见惯。 而今六扇门的案情与日俱增,捕快们早已力不从心,但刑部诸官却不以为然,各种奇葩的指令层出不穷,官大一级压死人,黄雀只能疲于奔命,而这些搜查的捕快们亦是苦不堪言。 不多时,六队回报查无所获,黄雀无奈一叹,立刻召集众人准备收队回六扇门。 岂料忽然一支暗箭从黄雀的面前呼啸而来,还好黄雀眼疾手快,悬之又悬的躲开,而这枚暗箭来势汹汹,直接钉在了黄雀身后的树木之中,没入半截。 瞬间,三十多位捕快一扫先前的颓废,纷纷拔出腰间绣春刀严阵以待,警惕观察着四周,想要找出来敌方位,但密林之间只有浓浓迷雾,根本无从下手,众人顿时草木皆兵。 黄雀忙回身,凝视那枚暗箭,箭体通黑,箭尾乃是由乌鸦的羽毛编制而成,这种独特的箭矢黄雀早年还是捕快之时曾经见过,但那绝不是美好的记忆。 “鸦军!” 黄雀握紧手中的绣春刀,眼如铜铃,旋即一个恐怖的字眼从他的口中吐出。 话语刚落,一阵山风缓缓刮起,树林随风摇摆、沙沙作响,那迷雾也随之消散,不知何时,众人面前的密林之间,伫立着五十多位身着黑色紧身衣,面带乌鸦面具的人影。 众捕快眼见这些好似从阴曹地府而来的诡异黑衣人,纷纷大骇,而当迷雾逐渐消散,阳光倾洒而下之时,他们发现自己早已被这些神秘的黑衣人团团包围,毫无退路。 “你们是怎么来到大梁的!” 黄雀虽无所畏惧,却分外不解,鸦军乃是晋军的精锐部队,直属于晋王李存勖,无人可以调动,此间这些鸦军本应该在晋国和大梁之间的前沿阵地殊死拼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梁境内,而且人数还如此众多!难不成是想绕敌军后刺杀大梁皇帝? 然而今天注定是黄雀终身难忘的一天。 因为黄雀在鸦军的队伍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黄雀呆滞的看着她,甚至鸦军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变得无关紧要。 那是一位身着六扇门服饰的冷面女子,但黑衣人却对其无动于衷,显然此女是和黑衣人一伙方才能如此! “幽兰?你怎么……” 黄雀惊怒交加,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他刚欲上前质问幽兰,岂料方才迈出一步,脚下又是一道黑箭射出,刚好射在黄雀准备行径的路线之上。 “黄大人,别这么着急啊。” 黄雀看着身前一尺没入地下的黑箭,再抬头之时,面前又多了一位穿着奇异的男子。 鬼面,白色细软长剑! “魇面刺客!” 黄雀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四个字,霎时,身后一众六扇门捕快一片哗然,他们当然听过这件惊动整个六扇门上下的奇案,也当然知道幕后那位神秘的剑客,可是当他们真正看到魇面刺客本尊之时,那种震撼却超乎想象,因为他们在那双阴郁的眼里看到的是自信,是肃杀,还有死亡! “老夫很喜欢你取得名字。”魇面刺客笑道,似乎真如他所言一般。 “可我并不喜欢你的所作所为!”黄雀死死盯着魇面刺客,虽然这是他第一次与本尊相遇,但他没有丝毫惧怕。 “所以黄大人想如何?”魇面刺客讶异一声,反问道。 “拘捕你!”黄雀斩钉截铁道。 “黄大人,你的想法实在有些天真!”魇面刺客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半空饶了一圈,黄雀左右环视,他明白魇面刺客的意思。 “怎么会是你?” 黄雀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在鸦军如此精锐的队伍面前,想要突出重围堪比登天,更何况对面还有一位六扇门的自己人,黄雀凝望着幽兰,忿恨不已,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提拔培养的幽兰竟会是他苦苦寻查的那个奸细。 为何物证室内柳诗诗的遗物被偷梁换柱,为何他们总是慢于魇面刺客一步,甚至刑部为何三番四次的及时洞悉案情消息,并且时常下令一些奇怪的搜捕指示,这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幽兰,成为了这一切谜团的唯一答案。 黄雀的眼眸忽然变得模糊,思绪有些混沌,他不理解幽兰所作所为的目的,更不想明白幽兰处心积虑的动机,他这一刻唯有心碎,纵使这样,黄雀也不忍手刃这位他悉心培养却最终背叛他的人,因为他投入了太多的情,太多的义。但幽兰却无动于衷,自然也无碍那把向黄雀步步逼近的绣春刀! “黄雀,你老了。” 幽兰的绣春刀并没有洞穿黄雀的咽喉,因为刀尖处多了一把纸扇,更多了一张带着惋惜的面庞。 纸扇的主人很惆怅,自从来到梁国之后,他总是对阵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是那种不得不杀的女人。 “薛宇!” 眼见这位忽然闯入阵中的白衣青年,魇面刺客似乎并不意外,右手在半空轻轻一摆,四周鸦军一哄而上,手中兵刃皆是和魇面刺客如出一辙的细软长剑,所用剑法赫然便是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那些六扇门的捕快哪里能敌得过如此精妙的招式,登时一阵惨叫,五六名捕快当即身首异处,不过如此兵强马壮且人数众多的鸦军却并未掀起一边倒的局面,甚至还和这些远不如自己的六扇门捕快形成了势均力敌的景象。 改变这一切的原因,仅仅只是场上多出的几个人而已。 黄雀认得他们。 卞生花、傲阳、莫无忧和唐依依。 特别是卞生花和傲阳,配合极为默契,不过二十招,就已经让十数位鸦军身死当场。 莫无忧以保护唐依依为主,但无碍他灵动的身法戏耍这些鸦军,此时,他兴致大起,向着素未谋面的魇面刺客叫嚣着:“那个大白天装神弄鬼的家伙,你带个面具算怎么回事啊!” 魇面刺客循声所致,锁定正上下窜动的莫无忧,不怒反笑,道一声“如你所愿”,魇面刺客右手缓缓擒着面具,接着那鬼头面具随着他的右手缓缓下移,居然真听莫无忧所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令所有人都骇然不已的面孔。 第五十五章 真面目 长发随风而动,眼如深渊近临。 薛宇一行人绝没想到,在今天,朗朗乾坤之下,魇面刺客居然主动蜕去了自己的面具。 无数的猜测,无数的臆想,终究在这一刻真相大白。 薛宇和黄雀曾经试想过无数种揭开魇面刺客真面目的时刻,但绝不包括眼下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情形。 谁能想到那神秘诡谲的魇面刺客在藏匿许久之后再度现身,竟会如此干脆的褪去自己伪装许久的外壳。 薛宇和黄雀屏息凝神,似乎在这一刻,时间开始骤然停歇,这世间的一切在魇面刺客摘下面具之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甚至原本酣战的鸦军和六扇门捕快也就此打住,偃旗息鼓。 只因阳光下那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这是一位气度非凡的老者,也是一位十分自信的老者。 剑眉星眸,气宇轩昂,面如冠玉,威风凛凛。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便有睥睨天下的气魄,那般居高临下,那么不可一世。 薛宇认识他,莫无忧认识他,黄雀更认识他,甚至可以说在场无人不晓此人的威名。 薛宇万万没有想到魇面刺客的真面目竟会是他,即便在剑神小筑得知沙陀一族的故事后,薛宇也从未怀疑到他的头上。 这真是一次因为意外举措得到意外发现的意外之行。 他们一行人本是前来无名寺探秘,却不料,世上很少有事物能够瞒得过卞生花的双眼,还特别是这些如此扎眼的鸦军,晋国精锐队伍潜伏进入梁国都城汴州境内,这本就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更何况卞生花还注意到陷入重重包围的六扇门众人,黄雀是薛宇的朋友,卞生花、傲阳和莫无忧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交战之后,意外发现身在其中的魇面刺客,这更是让薛宇、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兴奋不已,大呼不虚此行。 卞生花本就在和魇面刺客一方明争暗夺,如此探敌良机,他自然不会错过。 而傲阳此次受邀前来,就是为了见识魇面刺客的高超剑法,加入战场后,傲阳手中的血剑在感受到魇面刺客的剑气后,居然开始不住的战抖,这瞬间燃起了傲阳心中的战意,因为他确信这个人一定可以与自己酣战一场,他也迫切需要一位能和他比肩的高手来检验他手中的血剑,至于莫无忧,完全就是凑热闹的心态,他只在薛宇的口中了解过魇面刺客的所作所为,眼下乃是他第一次见到本尊。而能够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之人,必然不简单,莫无忧也乐得见识这一号人物。 可是,这一切都在魇面刺客放下面具之后宫移羽换。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了,薛宇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可说那么忌惮和惧怕,为什么唐门甘愿寄人篱下,为什么魇面刺客永远快人一步。 因为这个人的来历和背景实在无人可及。 “李克用!” 薛宇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位白发老者,口中语气已然变得有些狐疑不定。 李克用。 曾经和大梁的开国皇帝朱温对峙争霸的晋王,当下强袭大梁边境如入无人之境的晋王李存勖的父亲,鸦军的创立者,更是沙陀族曾经的首领。 他的画像曾经一度流传于各国的悬赏榜和黑市的暗花,薛宇等人不知看过多少遍,李克用的相貌早已烂熟于心,直至他的讣告传遍天下,这些琳琅众多的旌酬方才作罢。 傲阳看着李克用手中紧握的剑鞘,恍然大悟,那不正是剑神小筑内发现的剑穗主身,他设想当中朱邪月所用的长剑吗? “怎么可能!” 卞生花目光灼灼,却难掩心中震惊,他清楚的知道魇面刺客是李克用这一事实将会带来的惊涛骇浪! 莫无忧看着身旁敛容屏气的卞生花,疑惑不解道:“李克用不是早就死了吗?” 此言一出,李克用轻捻着手指,凛不可犯的看向莫无忧回道:“朕的心愿未了,便不算死了,如果你们非要认为朕死了,那么朕就算作是不得解的冤魂,只有心愿了却才能投胎转世。” “所以你一定要灭了大梁?”薛宇问道。 “朱温死了,真凶难惩,便也只有灭了他的基业,方才能解朕心头之恨。”李克用抬头看向天际,怒目切齿的回道。 此时,幽兰早已脱离薛宇的纠缠回到李克用的身边,而薛宇也全然没有追击的打算,因为他要好好端详这位诳时惑众的冷面女官差。 细细回想初见幽兰之时,薛宇对于六扇门的未来满怀期待,不仅仅是因为幽兰是黄雀悉心培养的人才,更因为她拥有六扇门内难得一见的断案天赋。 薛宇自问在江湖上遇见过不少奇女子,可像幽兰这般心思细腻、洞察敏锐且遇困境不卑不亢之人,纵使一些名门名士也望尘莫及,但就是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六扇门女官差,居然是李克用安插在内的奸细,且对于黄雀根本不惜往日师徒情谊,若不是今日薛宇碰巧路过,可以相信,黄雀必然会死在幽兰的绣春刀下。 幽兰依旧那份冷峻的面孔,即便现在身份暴露,也没有一丝惊惶,似乎这一切都理所应当,简直冷静的可怕。 “你居然连我们都瞒骗!” 幽兰侧目瞥向李克用,因为在计划之初,李克用将他们收入门下之时,并未阐明自己的身份,至始至终都带着鬼面,并且只是告之他们自己是一位想要复唐的沙陀后裔,即便后期唐笑的加入让他们十分费解,但魇面刺客行事诡谲且江湖关系盘根错节,和唐门暗藏交易也是合乎常理之事,因此幽兰等人也没有深究此事。 却不想今日魇面刺客居然自曝真身,竟是那曾经雄霸一方的晋王李克用。 幽兰匪夷所思的是,李克用此等身份之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运筹帷幄,却为何会选择如此凶险的方式,不惜诈死欺瞒世人,然后亲自实施计划,更是为此得罪半衣山庄,惹来余青州的追杀。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幽兰心中最大的疑问,一位曾经锦衣玉食、坐拥一方山河的皇者,如今却甘愿栖身于陋室,忍受各种苦楚,如果说是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复唐大计,幽兰完全不会相信,她明白这不过是李克用全盘计划的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她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在驱使着李克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朕也没有骗你们,至少朕确实是沙陀族人,也确实为了复唐。” 李克用瞥了眼身旁的幽兰,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不再像平日面具之下那般避而不答和漠不关心。 “所以呢,你准备杀了我们?” 薛宇再度开口,不过言语中多了冷冽,他知道,李克用如此大度的显露自己的身份,也一定做好了杀人灭口的打算。 “确实有这打算。”李克用没有否认。 话语间,李克用击掌三声,密林间传来一阵阵匆匆步履声响,薛宇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群足有五十多人的鸦军,加上原先,李克用居然悄无声息的在梁国安插了百余位鸦军,这让原本因幽兰叛离怅然若失的黄雀震惊不已,如此众多的敌军精锐潜伏在汴州境内,而他作为六扇门的捕头竟浑然不知,此等匿影藏形的本事,让黄雀瞠目结舌。 “等于我们要大干一场了?”很难相信此般绝境,莫无忧居然还有心情调侃。 “不,是我要大干一场。”一旁的傲阳开口道。 “唉?那我们呢?”莫无忧摊手。 “看着就行。”傲阳一边说着,一边踱步上前。 “傲阳,李克用和幽兰记得留活口啊。” 薛宇并不觉得傲阳口若悬河,反倒退回身位,真的与卞生花、莫无忧、黄雀和唐依依四人开始作壁上观。 “我尽量。” 傲阳随口答着,语气显得极为敷衍,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李克用和他手里的那把细软长剑。 “大言不惭!” 幽兰哪里受过如此轻视,即便他听闻过“残血剑”傲阳的大名,但她强烈的自尊心却驱使她必须上前一战。 可是现实往往很残酷,这一场战斗用时极短,甚至连一个回合都算不上便已然结束。 幽兰和傲阳擦肩而过,她的绣春刀还未劈出就已断裂,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傲阳的身影,便已经败了。 “这人......好强!” 幽兰不住惊叹,她从小踏足江湖,形形色色的高手见过不少,但像傲阳这样深不见底的顶尖高手,除了李克用和余青州,她再没见过第三人! 傲阳直奔李克用而去,原本围剿六扇门的鸦军见状,赶忙回撤,并如潮水一般涌向傲阳,须臾之间,剑光重重,但傲阳却不以为然,他的眼中只有李克用。 一剑,简简单单的一剑,甚至傲阳都没有为这一剑式取名,一阵轻盈的风声掠过,面前二十七位鸦军精锐应声倒下。 全场哗然!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原本在六扇门众捕快眼里各个独当一面的鸦军,在傲阳的面前却和虾兵蟹将般羸弱不堪。 而且在傲阳面前倒下的鸦军还在不断的增加,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剑式,更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客,他们除了不断送上自己的性命,几乎没有任何反击的办法。 终于,原本黑压压一片的鸦军只剩下二十余人,他们围绕在李克用的四周,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强装镇定。 这些仅剩的鸦军确实应该害怕,因为他们面前这个连一滴汗都未出的怪物,已经杀了他们八十多位同伴! “有意思!很有意思!”李克用非但没有恼怒,反倒不住的夸赞傲阳。 “什么有意思?”傲阳停下脚步问道。 “你的剑法!”李克用看向傲阳手中的血剑。 “你可以来试试。”傲阳邀约道。 “今天不行。”李克用摇头。 “为什么?”傲阳不解。 “你的朋友不会同意。”李克用的目光看向薛宇。 “什么意思?”傲阳顺着李克用的目光亦是看向薛宇。 薛宇亦是大惑不解,这世上难道还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倒戈李克用一方? 幽兰闻言,立即从怀中拿出一枚闪亮之物朝着薛宇飞掷而去,薛宇手中扇面一展,舞了个扇花,此物稳稳当当的落在逍遥扇之上。 众人定睛一看,此物乃是一枚护心镜,制作精良,质地光滑,显然用料和工艺极为讲究,薛宇凝视此物僵直良久,表情瞬间面如死灰,因为他认得这枚护心镜乃是开国侯王彦章出征之前的佩戴之物! 第五十六章 选择 场上局势一波三折。 幽兰绝没有想到,傲阳竟能仅凭一己之力摧毁他们精心策划的伏击。 黄雀更是始料未及,连连惊叹这位江湖之中罕见的高手! 不过,李克用却不动如山,即便因为傲阳的出现形势急转直下,李克用依然丝毫没有惊慌,因为他有一个薛宇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或者说,他早已抓住了胜利的关键。 “薛宇,朕早已告诉过你,有你拒绝不了的筹码!朕可不会信口开河!”李克用很享受薛宇现在的表情,有迷茫,有愤恨,当然还有绝望。 “老虾米怎么了?这是什么?”莫无忧来到薛宇身边小心问道,他认识薛宇多年,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痛苦挣扎的表情。 “这护心镜有什么特别吗?”唐依依紧随莫无忧来到薛宇身边,一眼便知这是一枚护心镜。 “这是开国侯的护心镜?”卞生花心思敏锐,薛宇的表情再加上如此精工打造的护心镜,结合眼下突入大梁境内的大批鸦军,李克用的筹码呼之欲出。 “没错。”薛宇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着李克用。 李克用嘴角微扬,眼露精光,那是一双极度自信的眼睛,充满着掌控全局的优越感,大唐宝藏他志在必得,他谋划的复唐大计正按照他的预期一步步走向胜利。 “老薛,怎么说?” 场上的一切傲阳看在眼里,他是薛宇的朋友,自然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他将血剑入鞘,闪身回撤来到薛宇身边。 “谢谢。” 傲阳的举动薛宇明白,他虽然嘴上询问,但却早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所以薛宇没有再多言语,直接道出心中感激。 傲阳微微点头,双眼带着期盼看向李克用,朗声问道:“你还会和我一战吗?” “当然会,朕从不会失约。”李克用的嘴角划出一道弧度,用极度戏谑玩味的笑容来遮掩他内心极度的渴望,他虽是帝王,但他的血液里却是一位剑客,他无法遏制自己拒绝另一位剑客的邀约,他不会退却,他的剑更不会。 “我等着你!”傲阳回应。 “年轻人,这一天会很快的!” 李克用郑重其事,他也同样在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那是晋军铁骑踏破大梁领土的一天,也是他真正完成夙愿之后,成为一位纯粹剑客的一天。 黄雀看着眼前形同陌路的幽兰,心如绞痛,他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背叛的滋味,并且还是如此亲密之人的欺骗和愚弄,可是黄雀却并不怨恨幽兰的所作所为,他只是不解,对于黄雀而言造福百姓、守护一方的六扇门同样可以为国为民抛洒自己的一腔热血,为什么幽兰要去选择复唐这样遥不可及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又要葬送多少幸福的家庭,毁灭多少良田基业。 黄雀无法理解,而幽兰也不想解释。 长叹一声,黄雀回首凝望众人,他的眼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冷峻灵动,甚至比薛宇还要颓废,扫视着场上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一众六扇门捕快,黄雀的心中既沉痛又内疚,所以他也很快做出了选择。 “六扇门众人听令!”黄雀朗声。 此语一出,六扇门一众捕快抬头看向黄雀,有疑惑,有忿恨,有惆怅,有激动,一时人间百态,他们不像黄雀此等胸怀,他们痛恨背叛,特别还是这位和他们朝夕相处,一同工作的伙伴,其中不乏一些曾经与幽兰共患难同进退的战友,而如今,就是这位曾经的同事,设下圈套伏击他们,十数位捕快遍体鳞伤,还有十数位惨死当场,要说不怨不恨,那他们也枉为一个铮铮男子。 黄雀接收着一双双炙热的眼神,又是一声长叹,他的脸色异常悲怆、沉痛,像严冬一般,漠然中带着无限悔恨,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兄弟们的想法,可是这一次,他唯有旋踵而去,因为他终究无法对幽兰痛下杀手。 “收队!” 黄雀一声令下,接着头也不回的向着原路返回,正如他来时一样,只是这条道路上永远都不会再有幽兰的脚步了。 六扇门一众捕快颇为茫然,却又别无选择,在他们接连朝着幽兰咒骂后,方才随着黄雀撤离现场,而薛宇一方则驻足原地,目送着六扇门众人的离去。 卞生花在六扇门离去的时间里,复盘了整个局面,他想了很多,不但十分详细,也更趋于真相,这枚护心镜所带来的信息十分明显,那就是王彦章在前方沙场一败涂地,成为了晋军的阶下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彦章暂无性命之忧,这也是为何薛宇现在还尚存一丝理智的原因。 “李克用,你到底做了什么?”薛宇的眼中全是冷意。 “明知故问!”李克用回道。 “你要我们手上的八索?”卞生花问道。 “没错!” 李克用朗声应诺,这确实是他计划的唯一目的,今天他原本打算借幽兰散布假消息,除去黄雀这个十分碍事的“苍蝇”,顺带检验下梁国这批他亲自网罗训练的鸦军,却不料薛宇一行人半路杀出,虽然鸦军队伍损失惨重,但李克用却无动于衷,因为现在的局面无形之中省去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和时间,如此齐聚一堂的时刻可遇不可求,特别是卞家的三少爷,这位卞家的话事人竟也在场。 “开国侯怎么会落入你们的手中?” 卞生花不解,亦是说出了薛宇心中的疑惑,照理说王彦章即便遭遇不测,凭借他大梁铁枪的武艺,想要脱身并非难事,更何况王家军训练有素,即便晋国鸦军实力不俗,但也不会让王家军如此极速溃败,卞生花因此断定其中必有猫腻。 李克用如此搅弄风云的人物怎会听不出卞生花所指,当即回道:“军中哗变!” 但,就是如此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却让得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骇然! “什么?梁军发生了叛乱?” 薛宇再也无法淡定,他根本就无法相信王彦章一手培养出来的常胜铁枪军竟会临阵反戈。 “当然,朕也颇为意外,短短一个月便有如此功绩,那何心竹果真是个难得的人才。”李克用一边赞叹着,又说出了一个让薛宇难以接受的事实。 “何心竹?他......他难道也是你的人?”薛宇如遭晴天霹雳。 “薛宇,你不得不佩服朕所挑选的卧底,不仅演技了得,而且反水绝不留情,他那一刀......啧啧啧......王彦章如果再年轻十岁,朕必将其收入帐下,委以重任!”李克用的语气信誓旦旦,就好像已经将王彦章收为己用一般。 “大梁开国侯可不会去做卖国求荣的事情!”薛宇的话语掷地有声。 “确实如此,王彦章实在是一个固执的人,如果都能像那段凝一般识时务,倒也会少一些生灵涂炭!”李克用的脸上竟然显出一丝扼腕,仿道真的心系黎民百姓,为他们所遭受的疾苦而痛心疾首。 “连段将军也......” 薛宇嗟叹连连,这大梁居然沦落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境地,可怜王彦章忠肝义胆,到头来不过是形单影只的光杆司令。 “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卞生花缓缓将薛宇拉倒身后,现在的薛宇急需冷静,因为王彦章被俘,他的理智已然不再,而李克用适时放出一些显然是他精心准备的爆料,为的就是逐渐摧毁薛宇的心理防线,卞生花自然不会让李克用得逞,所以他当即切入正题。 李克用淡淡一笑,好像早就料到卞生花会有此一问,旋即不紧不慢的回道:“王彦章的性命换你三本八索!”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卞生花问道。 “这问得很好,五天后,城郊‘断崖山’山顶,带上你们的筹码,自然便会知晓朕是否所言属实!” 李克用嘴角微扬,一切尽在掌握,卞家根本没有周旋的余地,薛宇和王彦章的关系形同父子,薛宇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下王彦章的性命,而卞家想要留住薛宇这一大江湖助力,便不得不拿出三本八索和他完成交易。 这便是李克用的计划,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所以不论是远在前线的何心竹,还是曝露身份的幽兰都有恃无恐,因为李克用的心思实在缜密。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卞生花沉思稍许,抬头看向李克用。 “这老匹夫做事太绝了。”莫无忧很讨厌这种被人掐住咽喉的感觉,指着李克用的鼻子破口大骂。 “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朕如今只缺卞家的三本八索,便可成就皇图霸业!朕势在必得!”李克用凝望莫无忧,掷地有声。 “什么?你已经有五本八索了?” 卞生花哑然失色,一时失了淡定,他绝没有想到,短短一月的时间,李克用竟然能够寻到最后一本失落的八索,此等实力纵使不惜财力参与八索争夺战的卞家都望尘莫及。 “既然交易,便要开诚布公,这是朕的原则。”李克用说道。 “五天后,我们会去‘断崖山’,希望你不会食言!” 关乎薛宇的问题上,卞生花从认识薛宇的那天起便没有犹豫过,当然今天也不会例外,只因薛宇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五天后,朕恭迎各位的光临!” 得到了卞生花的答复,李克用和他的鸦军也无逗留的理由,当即纷纷闪掠进密林之中,恍若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消散。 第五十七章 交易 一阵微风袭来,拂过山间密林,拂过小溪山峭,也拂过薛宇有些绝望的面庞。 他实在有些难以相信这充满戏剧化的一天,若不是他手中冰冷的护心镜,和莫无忧从地上拾起来的鬼脸面具,他绝对会认为自己置身在梦境。 再回想两位曾经亲密合作的友人,他们的背叛来的毫无征兆却又血肉淋淋,薛宇心中虽然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幽兰和何心竹所属身份和所在位置也恰好解释了李克用为何总是快人一步的缘由,开国侯府案为何那些刺客如入无人之境,刑部又为何总是颁发一些诡异的搜查密令,此刻都因为幽兰和何心竹的身份曝露而水落石出。 薛宇自嘲一笑,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愚蠢,幽兰和何心竹在他身边如此之久,但他却没有察觉一丝一毫,反倒和这两位奸细推心置腹,被人耍的团团转,若不是在群贤酒馆时收到卞生花的飞鸽传书,让他前往剑神小筑查探消息,恐怕被蒙在鼓里的薛宇到死都不会明白这幕后究竟是谁在操纵风云。 他虽然不明白何心竹和幽兰为什么会加入李克用的复唐队伍,但也全然没有闲情雅致去了解他们之间又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只知道现在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王彦章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五天之内。 “接下来怎么办?”莫无忧问道。 “事已至此,我们别无选择,你们先随我去卞家在梁国的府邸吧。”卞生花面有愁云,他明白拱手相让已有的三本八索后,卞家上下将有一番怎样的明争暗斗。 就连原本十分想见无尘的唐依依,都知道现在再谈去无名寺已然不适时宜,唯有暂时收起心中的期许,因为眼下岌岌可危的情势已然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 傲阳、莫无忧和薛宇三人也没有什么异议,现在分秒必争的局面已不允许他们再三犹豫,当下众人紧随卞生花的脚步,匆忙离开了这座拨开八索之争层层疑云的密林。 谁也没有注意到阴影里暗藏的一位黑衣女子。 汴州城西北,一座府邸。 傲阳、莫无忧、薛宇和唐依依四人随着卞生花来到一座华丽的行府外。 卞生花意味深长的看着头顶金碧辉煌的“卞府”二字,心情十分沉重,他能够预感到将会遇到怎样的****。 卞府内。 穿过一片繁华似锦、鸟鸣花香的小院,五人直奔一间装修考究的厅堂,一路上卞府内的仆者们眼见卞生花行过,纷纷恭敬颔首,可见卞生花在卞家的地位颇高,但往日里和颜悦色的卞生花却心事重重,直接无视这些仆者,这些仆者们常年在卞家做事,哪里还看不出这位卞家三少爷的反常,再一想府内正坐的卞家大少爷和二少爷,当下不敢多有言语,因为他们知道,一场卞家内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厅堂内,坐着两位身着锦罗绸缎的青年,二人一脸神秘的讨论着什么,并不时指手画脚,语气极为轻蔑,似是在针对某位他们极度怨恨之人。 其中一位,身着蓝色绸缎外衣,裁剪精细、十分贴身,手拿一串温润的玉珠来回捻着,神情轻佻浮躁,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此人乃是卞家二少爷,卞家大太太的次子——卞生宝。 而卞生宝身旁,正趾高气扬聆听他言语的那一位富贵公子,正是卞家大少爷——卞生财,作为未来卞家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卞生财不但是长子长孙又是正室所生,得到了卞家宗亲的极大支持,他的未来可谓一马平川,待卞乔山百年之后,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卞家家主,可是卞生花的出现却让他看似一帆风顺的人生变得充满波折。 因为卞生花实在太过优秀,他的学识,他的为人,他的江湖威望,甚至他的师傅“活阎罗”,让他顺理成章的成为卞家的门面,妇孺皆知的卞家三少爷,以至于卞乔山都对他另眼相看,卞家大小事务都有卞生花的身影,隐隐间,卞生花成为未来卞家家主的呼声水涨船高,这让卞生财心生妒忌,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卞生花实在太过耀眼。 此次卞生财和卞生宝被卞家宗室委派前来汴州,名义上是来应付九天和魇面刺客等势力的明争暗斗,实则却是监视卞生花的所言所行,而此刻二人口中讨论的正是卞生花近来的动向。 “听说最近卞生花常去云来客栈,甚至还订了一间客房准备常驻,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值得他如此重视?”卞生财眼中带着一丝狐疑问道。 “不过就是些他的狐朋狗友罢了。”卞生宝颇为不屑的回道,在他看来卞生花的那些所谓的江湖朋友,不过就是些贪图卞家钱财的势利群体,根本不值一提。 “你太小看卞生花的眼光了,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可并不简单,单是那位‘逍遥花少’薛宇,就是江湖上声名远播的新生人物,不仅仅是梁国的榜眼,还是开国侯的家臣,听说他和‘鲁班门’的关系也不一般,居然受赠‘情人泪’此等神兵利器,而且此人武功来历成谜,身世更是疑团重重,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儿。”卞生财徐徐道来,看来对于卞生花所结识的朋友们,卞生财做足了功课。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仆者响亮的“三少爷好”,卞生财和卞生宝立刻抬头看向门外,定睛辨认,赫然一行四人,正是卞生花和他的江湖朋友们。 “说曹操,曹操到。”卞生宝打量着阔步而来的卞生花,冷笑一声。 卞生宝话语未落,卞生花一行人已驻足在厅堂中央,他的身后站着卞生宝和卞生财从未见过的面孔,两男一女,一位手持猩红长剑、表情冷峻的男子,一位身材小巧、面孔清秀的少女,还有一位手持一柄纸扇、面带愁云、神游天际的白衣青年。 “两位兄长好。”卞生花向着卞生宝和卞生财二人拱手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卞生花,和我们之间,你少来这些假惺惺的客套。”卞生宝看来和卞生花之间芥蒂颇深,十分不待见这位弟弟。 “我需要那三本八索。”卞生宝的话语极为刺耳,卞生花也懒得辩驳,因此他选择了开门见山。 “嗯?”卞生花此言一出,卞生财的眼眉忽然一挑,轻咦一声。 “你要那三本八索何用。”卞生花的要求并不简单,更不符合当下卞家的利益,因此卞生宝当即质问道。 “救人。”卞生花回道。 “救人?救谁?”卞生宝再问。 “王彦章!”卞生花如实回道。 “卞生花,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王彦章远在梁国边境,哪轮得到你来救?”卞生宝嗤笑一声,在他看来卞生花的谎言实在幼稚的可笑。 “他被俘了。”卞生花并不想多费唇舌,他深知这位二哥的性格,当下选择了言简意赅的回答。 “王彦章被谁俘了?”卞生财似乎听出其中的诡秘,询问道。 “李克用。”卞生花回道。 “哈哈哈,卞生花,你胡说八道也要过一过脑子,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李克用都死去多少年了?难不成他还能借尸还魂?”卞生宝仰天大笑,指着卞生花的鼻子讥讽道。 “魇面刺客就是李克用!”卞生花并不动怒,继续解释道。 此言一出,卞生宝笑声更浓,准备继续数落卞生花这种无稽之谈,但是卞生财却眼眉一紧,他对这位三弟十分了解,作为卞家家主之位的直接竞争者,他对卞生花的了解甚至多于自己,他明白卞生花绝不是喜欢满口胡诌、天花乱坠之人,因此假设卞生花所言属实,那么卞生财手下探子的一些意外线报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对,他说的没错。”卞生财当即打断了卞生宝的话语。 “什么?大哥,你居然相信他的鬼话?”卞生宝有些出乎意料,卞生财如此精明之人居然会对卞生花的胡言乱语确认无疑。 但卞生财却缓缓摇头,向着卞生宝说道:“二弟,你忘了前几日探子们的消息吗?” 卞生宝当即了然卞生财的若有所指,惊呼道:“你是说他们发现鸦军踪迹的那一条吗?” 此语一出,卞生花双眸微微一暗,他没有想到卞生宝和卞生财居然在消息方面留了一手,因为他从未收到探子们任何有关鸦军的来报。 “我姑且相信你所言,魇面刺客是李克用,但那又如何,王彦章、甚至整个梁国对于卞家而言,不过就是一枚棋子,我们怎么可能为了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拿出我们卞家最重要的筹码!”卞生财句句在理,且皆是站在卞家的大局着想。 “所以你是不愿意交出来吗?”卞生花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冽起来,他本就明白于公于私卞生财和卞生宝都不可能和他统一战线。 “卞生花,别以为仗着父亲对你的器重,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说交出三本八索我们就双手奉送,你以为你是谁?”卞生宝的语气极度嚣张跋扈,根本不将卞生花放在眼里。 “那就是没得谈了?”卞生花问道。 “你少痴心妄想!”卞生宝给出了他的回应,而卞生财也没有多加干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三弟便告辞了。” 卞生花拱手一礼,不再做挣扎,他知道让这两位双手奉上三本八索,本就堪比登天,旋即转身示意薛宇、傲阳和唐依依三人跟上,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卞生宝看着卞生花吃瘪,得意不已,一直注视着卞生花的身影消失。唯独卞生财眼露寒光,愈发觉得卞生花的举动有些反常,喃喃自语道:“他就这么放弃了?” 忽然,卞生财似是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道:“糟糕!” 卞生宝当即神情紧张,大惑不解卞生财为何如此惊慌,问道:“大哥,怎么了?” 卞生财当即起身,一边向着身后的通道快步走去,一边阴沉的说道:“我们怕是被调虎离山了!” 第五十八章 铁枪落幕 卞府外。 卞生花带着三人行出,驻足回望间,刚刚不知所踪的莫无忧又再度出现在众人身边,恍若从未离开一般。 “莫大哥,你刚刚去哪里了啊?” 唐依依看着此刻正嬉皮笑脸的莫无忧便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卞生财和卞生宝两个飞扬跋扈的卞家少爷,口出狂言且处处针对卞生花,而卞生花寡不敌众,唯有忍气吞声,若不是她脸皮薄,嘴皮子又笨,必然会帮卞生花回敬二三言语,倘若平日里舌灿莲花的莫无忧在场,定不会让卞生花遭此羞辱。 莫无忧见唐依依的语气极为埋怨,当即一乐,其中的来龙去脉他立刻了然,也知道卞生花定是无功而返,旋即咧嘴一笑道:“嘿嘿,当然是去办正事了啊。” “什么正事儿?”唐依依不解,在她看来,现在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解救王彦章更重要。 莫无忧得意一笑,也不着急回答唐依依的问题,而是缓缓从怀里拿出三本锦面书籍,在众人面前好似炫耀一般的晃动着。 唐依依虽然没有见过八索长什么模样,但她冰雪聪明,一眼便知是刚刚卞生花苦求不得的三本八索。 “调虎离山?”傲阳当即明白莫无忧刚刚为何一去不返。 唐依依亦是恍然大悟,终于想通为何刚刚卞生花即使遭受那般屈辱也坚持和他那嚣张跋扈的两位兄长唇枪舌战,直至最后卞生宝和卞生财二人将话说死,执意不肯交出八索,卞生花方才罢休。 “调虎离山?那俩小王八犊子还算是虎?这明明是莫大爷‘偷天换日’!”莫无忧贬低卞生宝和卞生财二人的同时,不忘抬高自己。 “不怕他们认出来吗?”唐依依睁着大眼睛,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莫无忧竟有如此抽梁换柱的本事。 “放心,他们认不出来的。”卞生花言之凿凿。 “为什么?”唐依依十分好奇,在她看来好像在场之中只有她不理解莫无忧的自信从何而来。 “因为一开始给他们的就是假的。”薛宇见莫无忧得逞,终于长舒一口气,稍稍恢复一丝往日的神采,旋即展开手中逍遥扇,慢条斯理的说道。 “既然他们手中的八索早就被调了包,那为何莫大哥还要多此一举?”唐依依疑惑不解。 “因为真的三本八索确实在卞府,只是我当时并未料到卞家宗室会将卞生财和卞生宝派来汴州,所以随意寻了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内藏于其中,原本取走这三本八索乃是举手之劳,奈何眼下卞府遍布卞生财和卞生宝的眼线,想要掩人耳目,唯有出此下策了。”卞生花说道。 “那么现在筹码齐活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唐依依又问道。 “好好休息。”薛宇笑道。 “不做计划吗?”唐依依不解,李克用毕竟曾是晋国君主,手段和谋略当世无双,即便当年横扫千军的梁国皇帝朱温也仅仅与他平分秋色,就连入世未深的唐依依都明白此等对手如若不做万全的准备,必败无疑。 “养精蓄锐才是最好的计划。”卞生花与薛宇会心一笑,他十分赞同薛宇的建议,李克用的心思缜密且诡计多端,单凭五天时间,即使不眠不休也难以应对,这样反倒中了李克用的奸计,未战先疲,此乃交战大忌。 “那总得准备些什么吧?”莫无忧故意朝着薛宇眨着眼睛。 “当然要准备好酒好菜犒赏莫大爷咯。”薛宇有些哭笑不得,虽说这一次莫无忧倒还真是居功至伟,但是他这蹬鼻子上脸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那咱们一起回云来客栈吧,今天我做东。”卞生花微微一笑,盛邀众人。 三本八索到手后,众人心情稍显轻松,也未有异议,四人带上笑意立刻随着卞生花向着云来客栈的方向行去,将那未卜的前途暂且抛诸脑后。 五天后。 薛宇、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四人如约来到断崖山脚。 此行实在凶险,故而薛宇没有同意唐依依的哀求,并将她带往六扇门交由黄雀代为照顾,因为这不是一场儿戏,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 仰望山顶,薛宇默不作声,他看了眼手中的木质提箱,表情凝重,这一天终于来了,五天来他虽知需要静下心来韬光养晦,但薛宇每每午夜梦回时,想到的都是今日与李克用的决战。 李克用会信守承诺,完成交易吗? 没有人知道,甚至可能这世上只有李克用自己才会知道。 莫无忧亦是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不苟言笑的凝望前方,薛宇是他最好的朋友,而王彦章是薛宇唯一的“亲人”,他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他今天来了,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同样陪同薛宇前来的傲阳却是截然相反,脸上尽是兴奋,因为他的血剑在低吟,他的剑意在澎湃,他的血剑在渴望一位真正的对手,因为只有可敬敌手的鲜血,方才能够滋润血剑饥渴难耐的剑锋。 卞生花的心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李克用设下了怎样的圈套,此人城府极深,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所以他很小心,不断地观察着周围,期盼能捕捉些蛛丝马迹。 “走吧。” 薛宇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向着面前的羊肠小道迈步前行,傲阳、莫无忧和卞生花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必说,紧跟薛宇身后,踏出这次凶险之旅的脚步,不一会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断崖山上。 一片荒芜的平地簇拥着无数黑衣人,他们没有自己的样貌,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佩戴着乌鸦的面具,无声无息,无言无语。 场中放置一枚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巨型青铜鼎,高七尺一,宽三尺二,四周雕刻繁复的沙陀图腾和文字,似是给这枚青铜鼎加持神秘的力量。 巨型青铜鼎之后乃是一座木台,上有三人。 中间乃是一位白发凌乱,遍体鳞伤的老者,此间,老者被铁链缠绕,束缚在一株松木桩上动弹不得。 他是梁国开疆扩土的开国候,亦是此刻奄奄一息的阶下囚,更是薛宇苦思冥想解救的长辈——王彦章。 山风撩动着王彦章疲惫的面庞,他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风采,岁月的侵蚀加上几日来受刑拷打,已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者折磨得摇摇欲坠。 缓缓睁开眼瞳,王彦章于发丝间凝睇身边的一位黑衣少年,显然王彦章有些不适应少年现在这身打扮,因为他更熟悉那个身着豹头银甲的阳光少年。 “你为什么要复唐?” 王彦章不解的看着面无表情、一袭黑衣的何心竹,他从遭遇军中哗变,被叛军俘虏后的当天便质问何心竹,但是何心竹从未给过他答案,而今天也许是他在世间的最后一天,他希望何心竹给他一个答案,让他不要走得不明不白。 “那当年你们又为何要灭唐?”何心竹终于开口,但依旧没有说出缘由。 可是他的反问却让王彦章忽然缄默,霎时王彦章的双眼变得浑浊,今天的大梁和昔日的大唐何其相似,他不是不知道现在大梁的处境,但是他有心无力,朝堂之上党羽争斗,他已极力避开这些勾心斗角之事,无奈官爵在身已不由己,梁帝又是一位疑心极重之人,即便他选择解甲归田也无济于事,反而还易遭小人暗算,唯有对于党争之事不闻不问,做一位糊涂之人,至少还能留在沙场报效大梁朝,为大梁的子民谋福。 不过,这仅仅是王彦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那批号称踏平晋军的队伍甚至连军中左将军段凝都已经归顺李存勖,向着大梁境内反戈一击。 王彦章没有责怪段凝,这是每个人的选择,更何况在很多人的眼里归顺李存勖乃是大势所趋,而他这般宁死不屈的老将,反倒成为了笑柄。 山风也同样撩动着李克用的白发,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前方,也是这里唯一的山路,他知道薛宇一定会来,也知道他的夙愿即将成真。 站在王彦章的身边,李克用颇为惋惜的说道:“王彦章,你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便是加入梁国为朱温卖命。”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弃暗投明加入你们?”王彦章轻笑一声,他这几日不知道听了多少人来劝。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克用言之凿凿。 可是王彦章依旧不为所动,反倒轻蔑的看向李克用,反问道:“那你的大唐姓李,还是姓朱邪呢?” 此言一出,李克用眼眉微挑,瞪着王彦章久久不语,他的面孔较之凛冬也过犹不及,接着李克用冷言冷语道:“你个老匹夫!朕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李克用话音未落,他的面前登时出现四人。 “老爷子!我们来救你了!”其中一人朗声高呼。 “小宇!”王彦章闻言,原本无力的双瞳忽然变得明澈,他透过发丝看到远处拿着纸扇的白衣身影,不知怎得,王彦章心头一暖,眼眶也变得湿润了起来。 如果这世上真正有王彦章牵挂不舍的人,那一定是薛宇。 他虽有妻儿伴身,可是能不顾一切解救自己的唯有薛宇,他能在死前再看一眼这位视如己出的孩子,已然无憾,王彦章本就不愿薛宇来救自己,他已风烛残年,远不值得薛宇冒着生命危险来拯救,奈何他已是不由自主。 这里虽是大梁境内,可王彦章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和地位,他还活着,仅仅只因他是交易的筹码而已。 “你们终于来了。”李克用向前一步,双眸一直紧盯薛宇手中的木质提箱。 薛宇环视周围数以百计的鸦军,镇定自若的回道:“我希望你信守承诺。” “老夫绝非信口雌黄之人,薛少放心。”李克用一边应诺,一边举手示意台下伫立的幽兰。 幽兰会意,踱步走向薛宇,接着用玉葱般的右手接过薛宇手中的提箱。 “我还是喜欢你穿六扇门官服的样子。”嗅着那股熟悉的幽香,薛宇有些惋惜地看着面前的幽兰说道。 幽兰微微一怔,迅速收敛即将外漏的情绪,但薛宇却在间不容发之际,捕捉到幽兰眼眸之中的那一丝波动。 稍许,幽兰返身至李克用的身旁,打开提箱,拿出三本锦面书册,李克用轻抚书面,道一句“不错”,接着摆了摆手,两位鸦军武士当即上前砍断王彦章周身束缚,旋即二人架着他从木台上缓缓走下,直奔薛宇方向。 见状,薛宇四人略微放松一点,他们确实没有想到李克用竟会言出必行,更没想到言而无信的却是另有其人。 王彦章行至半路,岂料一道寒芒突起,接着只听一道破空之声,王彦章闷哼,一片鲜血顿时抛洒半空。 “老爷子!”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就连卞生花都未来得及反应,薛宇爆喝一声,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直奔血泊之中的王彦章,卞生花和莫无忧紧随薛宇身后,立刻一人一招将王彦章身边的两个鸦军当场制服。 “当啷!” 一声脆响在薛宇身侧骤然响起,只见刚刚刺杀王彦章的剑客已与傲阳交手,那是一位身着束身罗袍的年轻人,但是他的剑法却让傲阳眼前一亮。 “嗯?沐菊?”李克用认得来者,但他的出现绝不应该在此刻此间。 环视在场巍然不动的鸦军,李克用面若凝霜,问向一旁的何心竹:“安排这一出,你是何用意。” “你最近有些优柔寡断,所以我来帮你找回点从前的感觉。”何心竹不紧不慢的说道,并将右手向前一挥,登时四周数以百计的鸦军如黑色潮水一般涌向薛宇四人。 李克用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他发现自己培养出了一头可怕的野兽,简直复刻了自己凶残的一切。 “我们走吧,时间紧迫,其他的就交给鸦军吧。”李克用没有选择斥责何心竹,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位马前卒,即便他的獠牙已经刺向了自己。 何心竹没有异议,当即一声口哨吹响,幽兰手中暗箭连发十五枚射向傲阳,沐菊当即得以抽身,待傲阳再攻之时,木台之上哪还有人,唯有四周黑压压的鸦军。 但薛宇已无心顾及其他,他不停的向着王彦章的体内灌输真气,但王彦章却已经感到自己的生命急速地流逝。 王彦章抓住薛宇的双手,示意他别再耗费自己的真气,接着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小宇……别为我报仇……为你……自己而活。” 话音落。 王彦章灿烂一笑。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开国候府的景象。 鸟语花香,一切如常。 他还是那般威风凛凛,还是那般身强力壮,而薛宇还是那般懵懂可爱。 “老爷子,你今天给我看什么书啊?”一道稚嫩的声音问道。 “刚为你买的《隋唐演义》。”王彦章回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稚嫩的声音又问道。 “走,现在就去。” 第五十九章 大唐宝藏 癸未年四月二十一。 河北魏州。 一处山谷。 山风呼啸,如鬼哭狼嚎,穿过层层峭壁巨石,也穿过数以百计的黑衣人身边。 李克用手中拿着一张绘制好的羊皮地图,仔细端详,面色凝重,并不时观察着四周的地形,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面前的谷口。 “进谷!” 李克用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黑衣大军鱼贯而入,沐菊和幽兰断后,确认无人跟踪之后,方才匆匆进谷。 山谷内乃是一片杂林,没有道路,也没有明显的参照物,树林各处如出一辙,很容易迷失其中。 李克用站在密林之间踌躇不已,环顾左右寻找着什么,忽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寒芒,举起手来再次发号施令。 “给我砍!” 此令一出,数百位黑衣人如同疯魔一般冲上密林,霎时密林内落叶飞花、剑影重重,成片碗口粗细的树木应声倒下,李克用身在剑影之内巍然不动,目光灼灼的洞察四周,并不时对照地图和周围环境,稍许,李克用大呼一声。 “停!” 远处一条不起眼的小溪映入李克用的双眸。 再看一眼地图确认无误后,李克用一马当先,朝着小溪的上游阔步而去,众鸦军紧随其后沿溪水而上,徒步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座分水岭前。 李克用继续选择沿溪而行,领着众人朝着分水岭的左侧迈步,一个时辰后,这条如同白练一般的小溪逐渐变阔,声音也从原先的潺潺流水,变得越发蓬勃,直至面前变成一道广溪。 李克用微微颔首,确认与地图上的标识无误,随即示意身后众人跟上,李克用继续身先士卒,不多时来到谷尽处,面前地势忽然展开,四周皆是数十丈高下的四方广崖,一袭飞瀑从天而降,正是这小溪的水源之地。 李克用手中的地图也至此戛然而止。 “四散开来,搜查入口!” 李克用朗声号令众人,接着自己首先冲入瀑布四周开始寻觅,众人见状,心知大唐宝藏定在这附近,旋即亦是开始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的翻查起来,不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 何心竹显然有备而来,见李克用终至宝藏入口,他便从腰间拿出一枚消砂纳水的天盘,不久便寻得一处方位,接着径直走去。 天盘所指方位的尽头乃是瀑布旁的一处石壁,何心竹挥刀砍去石壁周围茂密生长的灌木,最终现出一块与众不同的雕刻,凝望面前凸显的凹槽,何心竹脑中灵光一闪,忙回头呼喊道:“幽兰,快给我八索铁片。” 幽兰此刻正漫无目的巡察着可能的宝藏入口,忽然听闻何心竹如此急迫的呼唤声,心知他定是有所发现,旋即幽兰忙从怀中衣袋里拿出一枚完整的圆形铁片,奔向何心竹,那铁片上蜿蜒的纹路正是李克用手中的羊皮地图,但八索铁片的作用却远不止引路。 何心竹接过八索铁片,不假思索的将其放入凹槽之中,霎时,一阵机窍声响传来,接着天摇地动,何心竹和幽兰面前的石壁发出阵阵轰鸣声,接着开始缓缓移动。 霎时间,众人慌不择路、乱作一通,都不知道这天旋地转因何而起,李克用不愧为曾经的风云人物,一眼瞧清因出何来,当即脚下生风,冲向何心竹和幽兰的身边。 “怎么回事?”李克用开口问道。 何心竹和幽兰尚未来得及搭腔,四周瞬间伴起一阵飞沙走石,接着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一座大开的石门,而石门背后一片漆黑,不知通往何处。 李克用毕竟老谋深算,面前石门一目了然,必是大唐宝藏的入口,但是里面必定机关重重,险阻未知,他没有亲自犯险的理由,随即他再次发号施令,众鸦军听令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向着石门里鱼贯而入。 随着不计其数的鸦军相继迈入其中,四周石壁上的长明灯亦被触发,登时石门之后灯火通明,并隐隐传来一些破空之声。 此刻,李克用的身边只剩下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见鸦军已然深入,李克用亦是开始动身,不过他刚准备迈过石门,岂料顿生突变,李克用轻咦一声,猛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忽然多出一路人马。 “你们是谁!”何心竹拔出腰间斩马刀,警惕于面前一队陌生的人马。 来者一共十五人,服饰各异,表情各异,就连武器都是千奇百怪。 但李克用却知道,他们绝不会是附近拦路劫财的山匪,因为山匪不会来到这里,更不会有如此之高的内功。 这一队诡异的人马分成两波,队前各有一位为首人物站立,当何心竹发问之后,二人坦然自报家门。 “九天‘朱雀’。”一位打扮艳丽的男子回道。 “九天‘玄武’。”一位服饰随性的青年回道。 话语落下,幽兰和何心竹暗道一声糟糕,他们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反观李克用却泰然自若,九天势力在八索争夺战中藏头露尾,即使在己方与卞家缠斗之时,也毫无所动,这种反常行为自然难逃其慧眼,他知道九天在等待时机,而此刻的意外相遇,正好印证了李克用一直以来的猜测。 “真没想到,那装神弄鬼的魇面刺客居然是你这个老不死的!”朱雀带着玩味的笑意打量着李克用。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李克用并不在意朱雀的不敬言语,朗声反问道。 这是当下李克用最大的疑问,他们此行颇为小心,处处留意,所经之处皆有暗哨,但凡有何风吹草动,他们当即便知,更别说集齐八索的胜利者乃是他们,地图也是他们仅有,九天这些门徒难不成通了天眼?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咯。”朱雀婉然一笑,纤纤玉指轻点石门内部。 李克用当即会意,接着质问道:“你收买了多少鸦军?” “不多,也就三四十人吧。”朱雀眼神轻佻,带着份无所谓的态度回道。 “你们怎么做到的?”李克用问道。 “还能怎么做,无非就是钱和女人呗。”朱雀像看笑话一样看向李克用。 “你们……” 鸦军乃是李克用的亲信队伍,内里人员都是他亲自精挑细选,身世背景,体格悟性,缺一便无缘这鸦军大队,李克用绝想不到,就是这批作为自己禁卫的亲军,居然有如此之多的人因为钱财美色选择了出卖自己,这实在让李克用怒不可遏。 “就凭你们几个,还想独吞这大唐宝藏,怕是痴人说梦吧。” 怒火燃烧着李克用的双眼,他决不允许背叛,更不会容忍诱骗鸦军的九天一众坐收渔翁之利。 “庸人俗人啊,整天嘴边挂着的都是金银财宝,我们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朱雀长叹一声,对于李克用的言语十分惋惜,似是对于这样一位枭雄竟会如此迷恋金钱而感到可惜。 “什么意思?”李克用皱眉,他隐隐感到九天对于大唐宝藏的觊觎绝不单纯。 玄武可没闲情雅致听二人聊天,现在鸦军大部队已经潜入宝藏地宫之内,留给他们的时间分外紧迫,旋即玄武打断再欲开口的朱雀,抢先言道:“死人是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玄武宫众人听令,杀!” 玄武话音一落,玄武宫一众得令,当即雷厉风行,朝着石门方向急速前行,李克用、幽兰、何心竹和沐菊四人当即拔出腰间兵器,迎敌而上,须臾之间,剑光刀影充斥四周,双方陷入了一场混战。 “玄武,你想独吞功劳?” 朱雀见玄武宫众人一马当先,十分不满,再示意朱雀宫众人参战之后,杀气腾腾的望向玄武。 “那就各凭本事吧,朱宫主!”玄武不屑的瞧了一眼朱雀,当即不由分说,化为道道残影直奔石门。 “玄武,今日你休想活着走出这里!”朱雀闻言怒喝一声,接着紧随玄武,二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了石门之内,看来朱雀宫和玄武宫之间的恩怨,今日定要清算个明白。 李克用眼见朱雀和玄武纷纷进入大唐宝藏之内,骤然一剑逼退四周九天一众堂主级别的高手,他绝不允许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出现任何差池,旋即李克用终于拿出了唐笑赠予的杀手锏! 刹那间,漫天白光,带着一丝梨花的芬芳,曼舞在天际的各个角落,也带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暴雨梨花针!” 鬼金羊、翼火蛇、危月燕和虚日鼠四人识得来物,当即惊叫一声,回身闪躲,那些稍晚察觉的九天堂主被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瞬间淹没,非死即伤,场面极为惨重。 鬼金羊抬头再看,李克用一众早已遁走石门一侧,哪里还能见到踪迹,当下内力逼出嵌入肌肤的银针,也顾不得自身伤势,埋头冲向石门。 通道内蜿蜒崎岖,虽灯火通明,但处处显着危机,地上四处可见的白骨,还有尸骨未寒的鸦军,都可以说明此地的凶险。 鬼金羊循着朱雀身上独有的胭脂气息,在通道内疾步而行,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阵胶着的打斗声传入鬼金羊的耳中。 循声所指,鬼金羊驻足在一座偏殿前,此内灯火通明,四周金银如山,迈入其中,珠光宝气扑面而来,但是鬼金羊却不为所动,因为他的面前朱雀、玄武和李克用一众正全力厮杀,而他们所争夺的目标乃是偏殿顶部悬挂的一枚黄金卷轴。 鬼金羊明白李克用绝不是一位慷慨之人,他不会允许大唐宝藏被人夺走半分,所以鬼金羊带着伤痛也要参战其中,为的就是给九天一方增加胜利的砝码。 岂料,鬼金羊刚一腾空,李克用袖中抛洒无数粉包于四周,鬼金羊避之不及当即全身一阵酥软,内力瞬间尽失,随后鬼金羊眼前一片黑暗,当场昏死了过去。 ……………………………………………………………………………………………………………………………………………………………………………………………………………… 深夜,魏州城内的一处客栈。 朱雀正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床笫之上,而他的身旁,翼火蛇正小心翼翼的调制着朱雀服用的药品。 “宫主,这十香软筋散乃是唐门奇毒,您需要静养多日!”翼火蛇说道。 “真没想到李克用这个老不死的,居然留下这么个后手!趁我不备,身后偷袭!”朱雀愤恨不已,虽语气衰弱,但言语之间的杀意颇深。 “宫主,玄武宫的人好像都离开魏州了。”一旁伤痕累累的鬼金羊艰难行来,他醒来之时已然身在客栈,自知应该是被朱雀所救,旋即鬼金羊伤势未愈便自发探查玄武宫一众的下落,以报朱雀救命之恩。 “他们这群丧门星,那样都没有得手,还不跑,难道等着我们去数落吗?”朱雀说道。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鬼金羊问道。 “全力追查何心竹的下落,就算把这世间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他夺走的至宝给本宫拿回来!”朱雀怒火中烧道。 第六十章 结局 汴州城外。 一座孤坟。 墓碑乃是一块质地一般的石材,但上面的字样任谁都会为之侧目。 “大梁开国侯王彦章之墓。” 墓前伫立着一位满脸胡茬的白衣青年,眼神涣散、萎靡不振,手中拿着一壶上好的女儿红,而他的面前则放着三坛美酒,似是准备不醉不归。 若不是他腰间别着的逍遥扇,恐怕很难认出这位颓废男子正是曾经无比乐天的大好青年薛宇。 “老爷子,我来陪你喝酒了!” 薛宇笑中带泪,抱起一坛女儿红,掀去封口,洒去半坛于墓碑之上,接着他抓着酒坛豪饮另一半。 唐依依和莫无忧身在薛宇左右,看着很是心痛,自从王彦章离世之后,薛宇每天都来这里借酒消愁,唐依依曾经试图阻止薛宇这般糟践自己的行为,但是莫无忧却反倒听之任之,因为莫无忧很了解薛宇,他知道唐依依一定劝解不了薛宇,更知道这或许是薛宇近些年来最大的人生打击,他原本的家没了,后来王彦章给了他一个家的念想,现在王彦章死在了他的面前,薛宇对于家的希望也随之成为泡影,此等人间惨剧,换作他人早已撕心裂肺,可是至少薛宇依旧还能喝酒,所以莫无忧没有选择劝阻薛宇。 今日,来看薛宇的朋友好像很多。 莫无忧身后行来一位官差,他并不是为抓捕“盗神”而来,他此行只为和老朋友叙旧。 他是黄雀,改头换面的黄雀,有些不修边幅、留了一脸络腮胡子的黄雀。 “给你带来一点消息。”黄雀来到薛宇身旁,顺手夺走薛宇手中的那壶女儿红,痛饮一番后说道。 手中酒壶被如此巧取豪夺,薛宇顿时愤慨不已,刚欲发作却看来者服装和佩刀,还有其声音语调,薛宇当即一乐,说道:“黄雀,你这个造型......” 薛宇尚未想好一个恰当的形容词,黄雀已然知晓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戏弄之语,旋即黄雀抢先开口调侃道:“你的造型也不咋地啊。” 薛宇自嘲一笑,又拿起酒坛豪饮后,问道:“你带来什么消息?” “癸未年四月二十五,李存勖重兵囤积魏州,奉天之命称帝,定国号为唐,现如虎狼之势,全面入侵大梁境内,朝野上下已乱作一团,很多大臣纷纷投奔李存勖,梁帝已是穷途末路、坐以待毙了。”黄雀嗟叹,他没想到昔日国富民强的大梁竟会如此兵败如山倒。 “那你呢?不争取当个忠烈什么的嘛?”薛宇又喝了一口酒,捉弄着黄雀。 黄雀执壶轻笑,仰头又是一口烈酒,回道:“只要百姓能够安宁,谁做皇帝我并不在乎,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再为百姓惩恶锄奸、除暴安良。” “所以你也准备降唐?”薛宇似乎听出了黄雀话中的含义。 黄雀抬头凝望薛宇,接着从怀中缓缓拿出一张黑色的帖子递给薛宇,戳印乃是一个“唐”字。 接过黑帖,薛宇细读上写文字,黄雀一边试图阅读薛宇脸上的表情,一边说道:“这是前几日我收到的诏安帖。” “所以你来问我。” 薛宇将黑帖交还黄雀,表情十分复杂,于情,因为王彦章,他也算是半个梁人,眼下黄雀作为自己的好友,收到降帖,投奔唐国,薛宇在感情上绝不能接受;于理,恰如黄雀所言,他只是一位捕头,为百姓安居乐业,保一方水土才是他的本职,国仇家恨、征战沙场与其职业相悖,虽说国家兴旺匹夫有责,但大梁当初亦是灭唐而起,如今唐人东山再起、卷土重来,重拾他日疆土,难道不是名正言顺之事吗? 黄雀看出薛宇脸上的愁云,无奈一笑,凝望王彦章的墓碑良久,说道:“倒不如说我是来问侯爷的吧。” 薛宇闻言,亦是看向王彦章的墓碑,弯腰走去又开了一坛美酒,浇在王彦章的坟头,回道:“你也许应该问你自己。” 黄雀闻言一愣,沉默良久,接着释然一笑,道一声“谢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目送着黄雀远去的身影,薛宇摇了摇黄雀递还给他,空空如也的酒壶,笑骂道:“六扇门都是貔貅啊,只进不出。” “怎么样,好些了没。” 卞生花不知何时来到莫无忧身旁,了解薛宇的近况后,上前和薛宇聊了起来。 “我这样不好嘛?”薛宇故意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 “显老,不适合你。”卞生花一边笑着,一边拿起最后一坛女儿红,开封之后,缓缓倒入酒壶之中,其间竟然未洒落一滴酒水。 “所以你回了一趟卞家,结果如何?”薛宇问道。 “还能有什么结果,李存勖现在如日中天,和梁军的交战势如破竹,卞家宗室正商讨如何押注在唐国身上,至于那三本八索,谁还会去关心真假呢?” 卞生花虽是这般平淡的语气,但是他和薛宇都心知肚明,李克用一伙定然揭开了八索的秘密,并最终得到了大唐宝藏,不然李存勖绝无可能如此早的便自立称帝。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薛宇问道。 “准备去江南散散心。”卞生花回道。 “那可是有酒有美人的地方啊。”薛宇的眼中露出一丝憧憬,曾几何时,他也在江南一带无忧无虑的漂泊过,也在那里认识了傲阳。 “所以你愿意和我同行吗?”卞生花看到薛宇脸上泛起的容光,笑问道。 “去去去,肯定去。” 卞生花此语一出,莫无忧和唐依依的双眼当即大放金光,异口同声的回道,这两人,一个好酒,一个好玩,二人一拍即合,怎能错失畅游江南的机会,当即替薛宇做了主,也算是二人这段时间以来为薛宇日夜操劳和担忧应得的补偿。 薛宇无奈一笑,对于莫无忧和唐依依二人的企图早已心知肚明,索性顺水推舟,正好顺路送傲阳回他的“绿柳居”。 “傲阳呢?”卞生花似乎也想起这位长居江南的剑客。 “赴约去了。”薛宇回道。 “赴约?赴谁的约?”卞生花不解。 “李克用。”薛宇回道。 “他还活着?”卞生花有些意外李克用在得到大唐宝藏之后,居然没有被九天追杀。 “那个对复唐充满执念的晋王李克用死了,但是魇面刺客李克用却还活着。”薛宇和李克用对峙这么长时间,他了解李克用内心那种错综复杂的心理,也明白李克用完成一切后,唯一的结局。 “所以你觉得谁会赢?”卞生花问道。 “没有执念的剑客,剑也不会多锋利。”薛宇已然道出李克用最后的下场。 卞生花点头,他不但赞同薛宇的观点,更因为他瞧见远处踱步前来的红衣青年。 “回来了。” 傲阳来到薛宇面前驻足,薛宇一边问着,一边拿起刚刚卞生花开坛的女儿红扔给他,并将手里的酒坛又扔给一旁早已垂涎三尺的莫无忧。 “恩。”傲阳接过酒坛猛饮一口,回道。 “你留他活口了?”薛宇问道。 “没有。”傲阳回道。 “那他的剑呢?”薛宇知道傲阳的癖好,对决不留人,却要留下对手的兵器作为战利品存于剑冢。 “被人拿走了。”傲阳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被人拿走了?被谁?”卞生花有些始料未及,在他的印象中还未有人能够在傲阳的剑下夺走宝物。 “不认识。”傲阳回道。 “什么装束?”卞生花问道。 “蒙面的黑衣人。”傲阳回道。 “会是何心竹吗?”卞生花的脑海中能够想到的人,便只有这个王彦章手下的叛军。 “不是,那是个女人。”傲阳回道。 “幽兰?”卞生花和薛宇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 “不是,她的武功很高!”傲阳当即否认。 “有多高?”薛宇问道。 “她带着李克用的尸首和剑器,我没追上。” 傲阳此语一出,又是喝了一口闷酒,这是他踏足江湖以来第一次失手,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一次失手,就连一旁的莫无忧和唐依依都不禁思绪远扬,遐想道。 “会是谁呢?” ……………………………………………………………………………………………………………………………………………………………………………………………………………… 半月后。 关外。 深夜。 一座怪石嶙峋的高山脚下。 这里杳无人烟,更无商贾行过此处,但却有一座精心搭建的陵墓坐落于此。 又是一座孤坟。 墓碑上写有“吾妻朱邪月之墓”七个字。 而墓前站着一位披星戴月的黑衣人。 世上很少有人夜半三更来扫墓,或因为晦气,或因为惧怕,但这位黑衣人却坦坦荡荡,她依旧蒙着面,不曾打算露出真容。 她的右手拿着一柄清新脱俗的长剑,左手拎着一枚陶罐。 这本就是墓主人的长剑。 而黑衣人也打算物归原主。 陶罐内装着一位为朱邪月燃烧残生的兄长骨灰,这是一位值得钦佩的兄长,所以黑衣人带着李克用的尸身和长剑,让这两位曾经的沙陀兄妹一家团聚,也算了却李克用最终的遗愿。 左手拈花,黑衣人内力擒在指间,猛然向着墓前一尺轰去,顿时一处深坑乍现,接着黑衣人不紧不慢的将陶罐和长剑缓缓放入,随后又是一指,深坑抹平。 “嗯?” 黑衣人惊咦一声,走近朱邪月的墓前,发现墓碑之上居然有一把干枯的花束摆放,这显然不是黑衣人所放之物,弯腰蹲下,黑衣人轻捻着花叶,一触既碎,说明来此祭拜之人应该远在数月之前。 “会是谁呢?” 黑衣人抬头看向明月,陷入沉思。 第六十一章 六月扬州 顺义三年。 吴国。 辰时三刻。 江都府。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自古江都府便是文人骚客的必经之所,不论是有名的或是无名的,有才的或是庸才的,都想在这里留下一笔,纵使之后遭人诟病也不会在乎。 作为一座远离战火的辉煌城都,吴国国君虽谈不上多高的雄韬伟略,但至少他治国有方,江都府拥有着其他邻国少有的太平,也许是这宛如明珠一般的城都让得这些乱世枭雄们心生怜悯,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谁又知道呢? 江都府外的城墙延绵数里,远观如若翻江巨龙,让人不禁惊叹匠人的鬼斧神工。 城内的道路多是用厚重光洁的青石铺设,走在上面,脚掌如亲软玉,分外的舒适,这也许是为什么大多数的江都人喜欢步行的缘由吧。 城内道路甚多,四通八达,虽然街道甚是宽敞,却依旧无法满足不计其数的马匹、行人和轿子。 这里是天下富庶之地,亦是商贾往来最为频繁之所,世间金银好似都汇聚此处,难怪城内总是车水马龙,而商人们总是那般卖力的吆喝着。 晚晴楼。 江都府内最为火爆,最为奢侈的酒楼。 在这里,只要是你能想到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 美女、珍宝、珍馐一应俱全。 还有那世间最为奢侈的美酒——晚清玉露。 一月只卖三十盅。 量少,自然价高。 五百两一壶。 若是在寻常城县,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或许早早就让人望而却步。 但这是在江都府,富商云集之地,结果自然大相径庭,区区五百两,对于江都府的权贵们而言,仅仅是九牛一毛。 况且这晚清玉露确实是货真价实,饮之如琼浆玉露,品之心神外游、置身仙境,且此酒醉心不醉人,乃佳酿极品,这也使得更多的富人们趋之若鹜。 此时才刚过辰时四刻,但晚晴楼已门庭若市,门外街道排起长龙,充斥着各地小有名号的土豪乡绅。这些人即便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但在这里却不敢有一丝的张狂,因为他们心里明白,在江都府,他们所谓的财富和权利不过沧海一粟,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此乃吴国首府,妄图造次之人也要好好掂量下自己手中的筹码。 这些人不仅仅是为了千金难求的晚清玉露,更是为了三天后在晚晴楼举办的竞标大会席位,据传言,这一次竞标大会内将会出现很多奇珍异宝,甚至还有诸如释迦摩尼佛骨舍利,此等稀世佛宝。 因此这些富商绝然不会放过大开眼界的机会,更有甚者摩拳擦掌,准备在竞标大会上豪掷万金,只为将这些吉光片羽收入囊中。 穿过人满为患的晚晴楼街道,五十步外的小酒楼“咸亨人家”自是清净了许多,但并不代表没有客人。 此刻,一位身着长衫的俊朗青年正倚靠在酒家的二楼包间之中,一脸惬意的眺望远处人声鼎沸的晚清楼,手中玩转着白瓷酒杯,桌上小碟卤菜牛肉,面前静置三盅酒坛,前面写着两个字“晚清”,后面写着两个字“玉露”。 晚清玉露! 而且一次就是三盅! 当然这酒并非是这少年花钱买的,也非这少年抢的,而是他的朋友去借的。 为何说是借? 这是“盗神”莫无忧的规矩,他虽是小偷,但他最忌讳别人说他是小偷,因此他也很忌讳别人说自己偷东西,往往这种行为他都称之为——借。 而这三盅晚清玉露自是莫无忧借花献佛赠予这位青年的。 普天之下,能有如此大的脸面,让莫无忧偷酒赠饮之人,除了薛宇还能有谁? 美酒作伴本是人生一大快事,莫无忧如此好酒爱酒之人为何独留薛宇一人自酌自饮?此时此刻他又去了哪里。 约莫一盏茶之前。 江都府外,卞生花和傲阳与莫无忧、薛宇、唐依依三人分道扬镳,二人乘坐水路直下吴越国,卞生花嘱咐三人在江都府留住两月,并留下五万两银票,他顺道送傲阳回绿柳居后便会返程再寻三人。 莫无忧、薛宇和唐依依三人乐此不疲,特别是初入江都府的唐依依更是不禁感叹,饶是曾经多次出入吴国皇宫,大内来去数回的“梁上君子”莫无忧,也是对这几年多变的繁华都市叹为观止。 望着街道内往来的富家子弟,莫无忧两眼放光,一时技痒难耐,说是难得来到江都府,要好好看看这里的美景,之后还难得地吟了一首“烟花三月下扬州”,颇让薛宇有些意外,这位平时满口市井秽语的“粗人”,竟然还通晓诗词歌赋。 唐依依当即拍手叫好,莫无忧一时得意洋洋,薛宇则有些哭笑不得,因他早已看出莫无忧的欲盖弥彰。 不过,莫无忧难得能憋出些正经话来,薛宇也不忍说穿,毕竟在唐依依的面前,薛宇还是要给莫无忧留些颜面。 一入江都府内,莫无忧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满眼玲琅的珠宝,当他一听说三天后晚清楼有一场别开生面的竞标大会,参与其中的竞标人非富即贵,莫无忧更是心花怒放,想要再创极乐之夜的辉煌,因此领着薛宇和唐依依就直奔晚晴楼的方向去了。 莫无忧不愧“盗神”之名,刚来到晚晴楼不过半个时辰,便给在后门等待的薛宇和唐依依带来了三盅晚晴玉露。 不过奇怪的是莫无忧的神色有些异样,这自然逃不过薛宇的眼睛,这种眼神薛宇曾经见过无数次,那是一种发现猎物后的欣喜和激动,薛宇看着莫无忧玩味一笑,莫无忧亦是向着薛宇眨了眨眼睛,于是薛宇本着成人之美,只好先嘱咐唐依依去寻一家客栈,并约定三人两个时辰后在晚晴楼汇合,随即三人暂别,而薛宇便独自一人寻了一间清静的酒家自斟自饮。 “老莫到底看到了什么?”自打薛宇来到酒馆坐下,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薛宇有些懊恼刚刚没有和莫无忧一起潜入晚晴楼探秘,莫无忧虽然平日里玩世不恭,且经常闹出贻笑大方的乌龙事件,但莫无忧在鉴宝方面的眼力,薛宇深知在江湖上鲜有能与其一较高下的人物,因此刚刚莫无忧那般反常的举动,不禁让薛宇浮想联翩,究竟会是怎样的稀世珍宝,能让莫无忧如此垂涎三尺。 就在薛宇思绪万千、俯瞰街道出神之时,厢房外的珠帘微微一动,旋即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薛宇耳边响起。 “薛少,好久不见啊。”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官服的虬髯青年缓步而来,接着在薛宇的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一盅晚清玉露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眼前之人的到来似乎有些出乎薛宇的意料,他轻轻晃动着指尖的酒杯,一脸狐疑地问着虬髯青年道:“真没想到,你既没有选择成为梁国的忠烈,也没有选择唐国的诏安,而是选择来吴国当一名普通的捕头。” 虬髯青年不语,一饮而尽,旋即将手中空空的酒坛放下,大呼一声好酒,接着回道:“做选择很难,但至少现在的选择,我不后悔,也问心无愧。” 薛宇明白虬髯青年的意思,因为他很了解虬髯青年,旋即薛宇微微一笑,又给虬髯青年开启一盅晚清玉露,调侃道:“你什么时候不来找我帮忙,那才是真的问心无愧。” 接过酒盅,虬髯青年朗声大笑道:“要你是个风骚娘儿们,我才会问心有愧。” “可惜我不是娘们。”薛宇笑道。 “我也不喜欢男人。”虬髯青年回道。 “那就是有大案子了,而且还是惊动了江都府衙的大案子。”薛宇说道。 薛宇此话一出,虬髯青年明显一怔,刚刚还是豪迈的神情瞬间布满愁云,旋即回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你哪次找我不是棘手的案子。”薛宇眼眉微抬,意味深长地望着虬髯青年。 “若不是奇案,我哪会劳烦薛少的大驾呢?”虬髯青年一边讪讪一笑,一边将薛宇刚刚递来的酒盅如同小家碧玉一般,将内里的琼浆玉露慢慢倾倒在白瓷酒杯之中。 虬髯青年将酒杯斟满,夹了一片卤牛肉大块朵颐,刚想和薛宇再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伴着隐约叫骂声,从楼下的街道传来。 薛宇循声而至,正巧俯瞰到楼下一群赶路的捕快,这队人马约莫二十多位,皆是长刀官服装束,在人群中一边穿梭,一边叫嚷着,甚是扎眼。 “是江都府衙的‘伙计们’。”瞥了眼楼下的捕快,虬髯青年刚到嘴边的杯沿又缓缓的放下。 “这么大的阵势......看来你这个案子可不仅仅是棘手吧?”薛宇瞧见虬髯青年凝滞的面容,话语之中别有深意。 目送着这帮捕快急急忙忙的朝着城南方向跑去,直至身影消散在街道的尽头,虬髯青年有些惋惜的看着杯中好酒回道:“看来这酒我俩是喝不成了。” “哦?为何我俩?你就确定我一定会去?”薛宇笑道。 “如果要是有人和我说薛宇改了那多管闲事的毛病,我倒宁愿相信薛宇是个娘们。”虬髯青年回道。 说罢二人相识一笑,厢房凭栏处的珠帘微微一动,不知是微风吹动,还是房内酒客想近观楼外美景,总之珠帘只是轻轻一动。 雨露依在,人去楼空。 第六十二章 事有蹊跷 正午时分。 日照当头,犹如炙烤。 清晨的那份舒爽在此时骤然一变,让人的内心有些躁动。 因为躁动的天气,因为躁动的人群,当然还有令人躁动的离奇事件。 江都府南街、张员外府上。 此刻,张员外院府门口的街道上早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人数之多丝毫不输那晚晴楼门外的拥挤喧闹,即便路边叫卖的小贩也停下了吆喝,赶上前来东张西望、凑一凑热闹。 好奇,本就是人的一种本能,但有的时候,这种好奇却是致命的。 张府之外,伫立着多名虎背熊腰、怒目而视的官差衙役,腰间佩刀隐隐露出寒芒,让得前排企图窥伺张府内院的百姓望而却步。 不过,即使是这样,仍然有些老百姓按耐不住,伸长了脖子希望能看到些蛛丝马迹。 稍许,街道上人数又多了几分,议论声、唏嘘声、惊叫声、惋惜声,声声入耳,在场众人无不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说得都是自己听来的所谓秘闻。 “听说张员外的家里出了大事!”一位体态微胖的大妈神秘兮兮地说道。 “是呀,一大清早,这里就围满了官差,看来事情不小啊。”另一位妇人附和道。 “莫不是那张员外犯了什么大罪吧?”又一位民妇凑上脸来。 “哟……可不是嘛,我今早还看到大名鼎鼎的黄捕头也来了。”一位矮小的妇人朗声疾呼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了半饷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皆是一些妄加揣测的胡乱猜忌,谁也没有说出张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有官差的地方,便必定有案子,而像张员外府上囤积了这么多的官差衙役,怕是出了不得了的血案,这也使得众人的心中更加渴求真相,想要一探究竟。 但是,看着大门口横眉冷面、五大三粗的衙役,这些平头老百姓纵使再好奇,却也不得不打消三分心底的冲动。 老百姓就是老百姓,保住自己那份一文不值的小命方才是最重要的。 特别还是面对这些蛮不讲理的官差。 话说这张员外在江都府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算不上富可敌国的大贾,却也是富甲一方的乡绅,因此他的府邸扩建地倒也十分讲究,有山有水有花园,一眼竟望不着边际。 但,正是这般鸟语花香之地,此刻却是空空如也,寂静的让人觉得可怕,仅仅留有一些忙碌的官差穿梭其间,整个张府显得毫无生机,不说仆人,甚至连一条狗都没有。 报案的人是一位名叫李四的中年人,原是张员外府上的马夫。 据他所录口供可知,前些日子张员外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突然将家里所有的家仆一一遣散回了老家,也不说明什么理由,大家虽然疑惑,但好在张员外出手阔绰,给了大家不少的安家费,这些家仆最后倒也走的干脆。 而这个李四亦是被遣散的家仆之一,怎奈他是一位嗜赌成性的赌鬼,往往当月刚发的工钱几天便挥霍一空,技痒难耐、囊中羞涩之余便动起歹念,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潜伏在张员外的府上顺些值钱的东西去当铺,赊些赌钱,然后再去赌坊一展技艺,而离开张府后,回了老家没多久,李四的那些安家费便被其花得一干二净,无奈饥肠辘辘、三餐不继之余,又打起了张员外的主意,于是他连夜赶回了张府。 本来李四想要乘着夜黑风高悄然潜入其中,如法炮制以前的手法,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一次李四还真就见到了鬼,差点被吓得没了魂魄。 那晚的张府虽然已过戌时三刻,可府内走廊竟没有一丝灯火,这让李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李四心中的贪念终究还是掩盖住了内心的恐惧,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糊口,再铤而走险的事情,李四依然不惧。 除了眼前。 因为他看到偌大的主庭院内竟然竖立着四口桐木棺材。 棺材里躺着四具血淋淋的尸体,最可怖的是,这四具尸体的面容犹如被抽筋扒皮的牲畜一般,没有一丝表皮,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临死前那般痛苦的挣扎! 李四甚至还能听到这四具尸体痛苦呻吟的声音。 原本浑身是胆的李四被吓得昏死当场,第二天醒来之后,李四跌跌撞撞的跑向府衙报案,据说现在李四都有些神智不清。 而此时此刻,五位看似经验丰富的中年捕快正围着那四口桐木棺材,里里外外的寻找着线索。 原本棺材里的尸体被几块白布浅浅的盖着,依稀能够看到死者的狰狞面容,即使在这大白天,也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众多忙碌的官差之中,伫立着一位捕头装束的虬髯青年,此人目光锐利,行路如风,正是江都府内新晋的神捕,从梁国六扇门隐退,如今在吴国赫赫有名的大捕快——黄雀。 而黄雀的身旁,站着一位手持纸扇,面带三分浅笑的青年,正是这世上最爱管闲事的江湖人——薛宇。 看着面前手忙脚乱的部下,黄雀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起命案了,杀人的手法无疑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被杀之人死状极惨,皆是血肉模糊,然后被装入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 最令人发指的便是死者皆被毁容,因此死者身份如何确认也是让江都府衙上下忙成了一锅粥。 无法确认死者,便无法找出凶手的杀人动机,进而也无法捉拿真凶。 这样的连锁反应让得江都府尹颇为焦灼。 江都府乃是吴国天子脚下,竟然会出现如此穷凶极恶的命案,刑部已经勒令府衙一月之内必须破案,并提供一切助力,而今四起惨案竟没有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也是刑部介入的结果,消息源全面封锁,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据说江都府的一些王公大臣们已在密切关注此事,就连一些位高权重的王爷也时不时询问案情的进展。 这让江都府尹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这满天神佛遍布的江都府,他这个小人物算是此刻最为悲剧的衰人,他不得不将全部的筹码都压在了黄雀身上,而黄雀也是他当下唯一的选择。 江都府衙上下所有的希望都聚集在这位曾经梁国六扇门的神捕。 黄雀一时压力巨大,不过幸好上天垂怜,让他又遇到了薛宇。 来回踱步在院落之间,黄雀眉头紧锁,这一月来,他已被这令人发指的案件弄的是焦头烂额,最让人束手无策的是,除了显而易见的相同作案手法以外,凶手究竟使用的何种作案工具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头绪。 “所以这已经是第四起案件了?”薛宇刚刚看过仵作收敛尸体的过程,对于凶手的残忍手法算是深刻领教了。 “我现在只希望这是最后一起。”黄雀倒算是说出一句真心话,这种手段疯狂的凶手如果任凭他为非作歹下去,引来的局面将会民心动荡,这是朝堂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但眼下在江都府衙一众毫无头绪的前提下,黄雀唯有期盼这位凶手良心发现,早日投案自首,但是黄雀知道这绝对是痴心妄想。 “有没有找到线索。”薛宇问道。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黄雀苦笑道。 “一条线索都没有?”薛宇有些难以置信,按照往日黄雀在梁国六扇门的效率,这绝对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除了作案的手法,死者的死因,被害时间,其他的我们一无所知。”黄雀一边说着,一边感叹着,在梁国六扇门的时候,他以为魇面刺客会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狡猾、最阴险的对手,却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吴国,他的这一印象被击垮的如此粉碎。 “有点意思……” 薛宇听闻黄雀所言之后,来到那四口桐木棺材旁,仔细的观察数遍,除了死者早已干涸的血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那五位经验丰富的中年捕快亦是满脸愁云,这可以算作他们此生遇到的最匪夷所思的案件,他们绝对没有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可怕、心思又如此缜密的罪犯,现场甚至连凶手的一丝毛发或是脚印都无处可寻,这四位死者就好像自己剥了面皮,然后躺在棺材里面一般。 “难道就真的只能指望老天爷收了这个杀人犯嘛?”黄雀一脸愤恨的看向那四位死者,但尸体并不能告诉他杀人者是谁。 眼见黄雀一脸苦恼,薛宇脑中灵光一闪,他忽然走向那四位死者,然后一一掀开白布,查看每一位死者的手指,最后一脸了然的向着黄雀说道:“老天爷从来都不怎么靠谱,指望天收,不如多指望自己吧。” 闻言,黄雀再看薛宇位置,一个疾步上前,来到薛宇身后,他明白薛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当即激动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在场的官差、捕快、仵作和衙役一听黄雀所问,立刻兴奋不已,纷纷围观而来,想要看看黄捕头寻来的帮手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 “这个……” 薛宇问一旁的仵作借来一枚竹签,随后薛宇从一位死者的指甲缝里剔出些污垢,用一片丝巾接住,接着薛宇缓缓起身,将手中的丝巾递到了黄雀的手中。 “这是什么?”黄雀接过丝巾,发现了丝巾之上的污垢里附着一层淡紫色的粉末。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西域的七星海棠!”薛宇说道。 第六十三章 奇怪的粉末 “七星海棠?” 薛宇话语一出,众官差衙役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众生百态,有疑惑,有惊异,有恐惧,有嗟叹,不过更多的还是赞许。 因为薛宇到来的第一天,便让困扰江都府衙一月的案情有了突破性进展。 “七星海棠?那是什么?”黄雀问道。 “七星海棠是一种只在西域生长的奇花,每年冬至开花,一般花瓣为七,淡紫色居多,无毒无味。”薛宇回道。 “无毒无味?那凶手何以用此作案?”黄雀不解。 “七星海棠的花瓣、花径和花粉确实无毒无味,但是将这三部分晒干研磨以后,按照一定的配比加入药酒浸泡后,再经过一次暴晒,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奇毒。”薛宇徐徐道来。 “天下第一奇毒?有何药理?”黄雀问道。 “此毒无臭无味,不易察觉,受害者服用之后,一炷香之内会浑身燥热奇痒,并伴有幻觉出现,直至经脉紊乱,肝肠寸断而死。”薛宇回道。 此话一出,在场一众捕快衙役纷纷看向仵作,那仵作是位中年男子,经历过大小无数案件,怎会不知这些同事的意图,当即招呼了几位官差协同,拿起验尸工具翻看四位死者的尸首,稍许,在仔细勘察后,那仵作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瞥向薛宇,接着咽了口吐沫,极为兴奋地说道:“四名死者经脉内脏皆断,身体各部有许多抓痕,且从死者指甲里的碎屑推断,应是自己所为。” 众捕快衙役惊呼连连,不曾想这位黄雀寻来的江湖人如此慧眼如炬,不但准确判断出凶手的手法,竟然还印证了受害者的死因。 但黄雀却并未这么早下定论,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位冲动且武断的捕头,也并不会因为一两个佐证而妄下决断。 “你怎么确定这就是七星海棠的粉末?” 黄雀再观一眼丝巾之上的淡紫色粉末,显得尤为严谨,也不得不谨慎,即便这是目前唯一的可用消息,但在梁国六扇门时魇面刺客案的诸事,黄雀依旧历历在目,万一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呢?前面三起案件他们颗粒无收,为何偏偏这第四起案件又重生端倪,这会不会是凶手的圈套。 “并不是每个凶手都是魇面刺客。”薛宇一眼看出黄雀的顾虑,当即劝解道。 “但目前来看,这个凶手并不比魇面刺客简单。”黄雀忧心忡忡地回道,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法,却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这位神秘的凶手真可谓滴水不漏。 二人的交谈避开了魇面刺客的真实身份李克用之名,因为在各国之间,梁国那魇面刺客案虽是出名,但仅仅只是一个有名的悬案,他们并不知道此案已破,因为这个案件对于当时已经风雨飘摇的梁国来说,上至刑部,下至各级捕快,都无心再去追查内里,更无可能捉拿李克用这位真凶。 而且李克用一手安排的奸细,彻底伤透了黄雀,这也是致使他远走吴国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再遇此类罪犯,黄雀慎之又慎,绝不会再犯梁国时的错误,也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现在只有这一条线索,真假暂且不论,你确定放过这个机会吗?”薛宇凝望着黄雀,他了解黄雀,所以明白他的犹豫,不过,薛宇更希望黄雀果敢迈出这一步,不然他将永远无法踏破六扇门的魔障。 “你看了一眼便确定这就是七星海棠?”黄雀再问。 “千真万确。”薛宇再答。 “为什么?”黄雀反问。 “因为我在卞生花那里见过。” 薛宇此语一出,黄雀终于长舒一口气,单凭卞生花三个字,足以让黄雀信服,卞生花乃是“活阎罗”的弟子,学艺十数载,世间千奇百怪的药草配方、灵丹妙药阅遍无数,若论对药理知识的了解,怕是这世上很难有人能超越这对师徒。 因此黄雀当即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回府衙召集两队人马,盘查近一年来进入江都府的西域商人。”黄雀招来一位捕快,赶忙吩咐道。 这位捕快得令之后,极力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这可是近一个月以来唯一一条关键线索,这些天来整个江都府衙顶着巨大的压力,如今终于可以得到缓解,那位捕快立刻三步并两步的朝着门外疾步而去,不敢有丝毫停滞,因为他们知道,破案就是在和罪犯赛跑。 “不对。”薛宇眼眉微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 黄雀费解不已,难道以目前的线索,先去查探西域商人的入关通碟,再逐一梳理这些商人当中的嫌疑人,最后顺藤摸瓜找出真凶获取七星海棠的源头,这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嘛? “不一定是西域商人。”薛宇回道。 “此话怎样?”黄雀问道。 “还有可能是中原商人所为。”薛宇回道。 “中原商人?”黄雀有些疑惑不解。 “买卖从来都不是一方的行为。”薛宇说道。 薛宇的分析阐述让黄雀恍然大悟,但再回首,那捕快已经不知踪影,所以黄雀想要改令之事唯有暂时搁置。 “那难度有些大了。”黄雀眉间已然紧成一个川字,他明白一个月之内往来江都府的商人有几何,作为吴国的首府,江南富庶之地,天下商贾汇聚之所,单是一个月的通关文牒便堆积如山,更何况还要从中筛选出最受吴国欢迎的西域商人和与其交易往来的商人,这并非易事。 “但你不得不这么做。”薛宇当然知道此事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周边诸国和西域商客贸易频繁,尤其是西域的香料,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更有甚者不惜重金全盘接收,毕竟奇货可居的道理妇孺皆知,因此西域商客自然是江都府市场上的香饽饽,与其交易的中原商人更是不计其数,黄雀的难处也正是指在这里。 “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黄雀环视了一圈周围翘首以盼的众人,心中暗道,这个月让他感到仿佛又回到了六扇门的那段时光,忙碌且紧张,江都府衙现在的压力重大,刑部又频频过问进展,甚至黄雀听闻一些皇亲国戚已对此事高度关注,如此强压下,众人早已不堪重负,因此黄雀找到了薛宇,期盼早日破案。 既然眼下案情有了突破,思量间,黄雀决定乘胜追击,赶忙吩咐在场一众捕快,以求再找到些许线索,缩小凶手的范围,而这些捕快在压抑了近一月之后,终于迎来曙光,顿时情绪高涨,在黄雀下令之后热火朝天的投入搜查之中,不再像刚刚那般忧心忡忡。 薛宇含笑在旁,瞧着如火如荼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凶手,也许是他认识的一位江湖人。 半个时辰后。 刚刚那位传信于江都府衙的捕快匆匆返身,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黄雀见状,开口便问:“怎么了?” “大人,府衙来报,最多只能派驻一队人马协助我们查看往来的通碟。”传信捕快回道。 “为什么?”黄雀皱眉。 “因为晚晴楼的竞标大会开启在即,府尹大人已经允诺刑部加派人手维护现场安全,所以……”传信捕快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细说。 “这帮官老爷……”黄雀怒骂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何况为吴国带来无数金银的各地商贾,江都府的各级官员自然需要保驾护航,这官商勾结之事可不仅仅梁国独有。 “怎么?竞标大会还需要江都府衙的官差亲自出马?”薛宇不解,当即一问。 “没错,这次竞标大会,四王爷也会出席。”黄雀没有选择隐瞒,并将此次与会的重要人物告知薛宇。 “江夏王杨璘?” 薛宇立刻了然,怪不得江都府衙上下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将破案的人员抽调,这位吴国的四王爷确实值得江都府衙如此周全保护。 江夏王杨璘乃是吴国国君杨溥的四皇子,据说其天资聪颖又心怀天下,常被吴国百姓称呼为四贤王,杨璘作风正派且礼贤下士,门客无数,多为周边诸国不堪战乱又报国无门的贤士,闻吴国江夏王之贤明,投奔而来,江夏王杨璘也是来者不拒,一时杨璘府上宾客满堂,吴国多项利民举措皆出自江夏王府,吴国国君杨溥知贤善用,让江夏王杨璘掌管国库,杨璘为充盈国库,出台多项重商政策,一时多国商贾往来吴国,吴国上下一派欣欣向荣,而此次晚晴楼内开设的竞标大会,也是晚晴楼的老板迎合江夏王杨璘重商举措的衍生物,而如此群商汇聚的盛会,作为东道主的江夏王杨璘自然也会亲临到场。 “没错。”黄雀颔首。 “难怪了......”江夏王杨璘参与竞标大会的消息让薛宇豁然开朗,难怪莫无忧如此急不可耐,江夏王杨璘都到场了,这竞标大会岂能展出俗品凡物? “什么难怪了?”黄雀听到薛宇不经意的呢喃,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线索,急忙反问道。 “没什么,对了,我要去一趟晚晴楼。”薛宇怎会将莫无忧也来吴国的消息告知黄雀,立马岔开话题道。 “你也想去参加竞标大会?”黄雀有些讶异。 “我和朋友约好了在那里汇合。”薛宇摇了摇头,他虽然对这个竞标大会兴趣甚浓,但进入其中也非易事,而薛宇也是位很讨厌麻烦的主儿。 “那你去吧,有进展我会去找你的。”黄雀点了点头,薛宇既然找出了线索,接下来就是江都府衙的分内工作,薛宇也不方便插手。 “好。”薛宇点头,接着朝门外阔步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身影。 第六十四章 草庐 江都府外。 城郊河畔。 一间草庐。 这是一间算不上简陋的草屋,但也是一处算不上奢华的居所。 因为这间草庐乃是用寻常可见的白茅草铺盖而成,木门和栅栏都是采用山间树木建造,可唯独屋内木柱和横梁却选用了皇家专属的金丝楠木。 一简一奢。 令人匪夷所思的搭配。 自然这里居住的主人亦非常人。 黄发,罗袍,鹿皮长靴,一柄银白长刀。 这便是草庐主人的全部。 却并非草庐的全部。 因为今天的草庐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老者和一位长发孩童。 “我好像和‘四学会’从未往来。”草庐主人端起桌上素色茶杯,轻抿一口说道。 “初次见面,还望落门主多多关照。”老者抱拳一礼。 草庐主人颔首,转眼看向颤颤巍巍的长发孩童问道:“你来此地,就是为了送还我这孽徒?” “不是。”老者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草庐主人不解。 “因为你,还有你手中的刀。”老者说道。 “可我并没有收到你的战书。”草庐主人回道。 “可我有别人的战帖。”老者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并从脚旁的戏法箱中拿出一封战帖。 草庐主人接过战帖,端详片刻,眼神微漾,书信上“战帖”二字锐不可当且充满剑意,显然是高手所书,拆开信揭,缓缓展开书信,草庐主人的眼神逐渐阴沉。 “明年中秋,半衣山庄,刀剑之间,决一雌雄!余青州?!” 口中默念“余青州”三个字,草庐主人的脸上先是一阵兴奋,接着又是一阵狐疑,最后再化为一抹淡然,情绪变化极快,也极为复杂,老者看在眼里,却毫不讶异,端起自己面前茶具,品味其中甘苦。 “所以我这孽徒在半衣山庄躲了五年?”草庐主人又如先前那般平静,接着放下手中书信,看向老者身旁瑟瑟发抖的长发孩童。 “没错。”老者亦是将目光投向长发孩童。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逃?”草庐主人问道。 “因为你‘无极门’的师承本就如此。”老者仿道极为了解其中原委。 “‘四学会’果然无所不知。”草庐主人点头,终于确信面前的老者真如其自我介绍,乃是四学会人学的妙老儿,因为无极门的师承鲜有人知。 无极门。 近五十年来,刀法技冠武林的神秘门派。 刀法神秘,刀客神秘。 人们不知道无极门在哪里,更不知道无极门的掌门姓甚名谁。 江湖人只要知道别轻易招惹无极门的门徒就行。 因为无极门的门徒最擅长让自命不凡之人永远闭嘴。 而这些门徒之所以能够傲视武林,不惧任何挑战的缘由十分简单。 因为无极门的传承。 无极门的门徒在受学一年后,必须流浪于江湖,接受师傅的追杀,倘若能够活过这提心吊胆的五年,便能学得无极门的无上刀法。 其中最为特别的便是近十年来无极门唯一露出姓名的掌门——“无极一刀”落尘霜。 一剑西来如春风,银河落地遍尘霜。 他是在江湖上唯一和沐春风能够齐名的高手,也是刀客们公认的天下第一刀。 他此刻就坐在妙老儿的面前,虽面如死水,却目光灼灼。 “所以他应约回来了。”妙老儿笑脸盈盈的说道。 “所以我会信守门规。”落尘霜瞥了眼长发孩童,心中倒有几分赞许,至少换做长发孩童的年纪,落尘霜自问绝想不到藏身在半衣山庄,而他在没有收到余青州的战帖之前,也绝不会找上半衣山庄。 但妙老儿却似另有它图,开口却否定道:“不对。” “不对?”落尘霜眉间微皱,不明所以。 “你来不及完成师承。”妙老儿说道。 “为什么?”落尘霜问道。 “因为你一定会去应战。”妙老儿说道。 “所以你认为我会输?”落尘霜的话中带着寒意。 “你一定会输。”妙老儿忽的收起脸上的笑容,捋了捋胡须,斩钉截铁道。 落尘霜的脸上扬起弧度,接着仰天大笑,仿道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妙老儿没有笑。 “他的‘问剑’你敌不过。”妙老儿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笑话,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天下无敌的高手!”落尘霜张狂一笑,霎时尽显王者姿态,他也确实有资格如此目中无人。 妙老儿却眼露狡黠,问道:“无敌的高手?沐春风算吗?” 此语一出,落尘霜不可一世的表情登时凝滞,沉默不言,良久后,方才开口,语气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世傲物:“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妙老儿一怔,他没有想到落尘霜竟会口出此言。 “对,死了!”落尘霜再次确认。 “怎么死的?”妙老儿追问。 “坠崖死的。”落尘霜回道。 “你怎么知道的?”妙老儿还是不信,即便他明白像落尘霜这类江湖人并不会信口雌黄。 “我亲眼看到的!” 此语一出,落尘霜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大雪封山,白色崖坡。 坐着一个寂寥的身影。 白衣,白鞋,白发,白色长剑。 若不是那一声长叹,落尘霜绝不会发现此人。 “你是谁?”落尘霜问道。 “沐春风。” 说话的正是这个身影。 “沐春风?” 落尘霜瞠目结舌,这是一个销声匿迹很久的名字,但却是一个绝不会被人遗忘的名字。 他想不到,在这个人烟罕至的雪峰,居然能够遇见这位武林神话。 “你为什么在这里?”落尘霜丝毫不怀疑面前这位自称沐春风的男子身份真假,因为他手中的刀,已在颤抖。 那是一种遇到极度危险时,兵器自我战栗的表现。 他的刀从未如此过,而这世间能够让他手中的宝刀未战先怯的人寥寥无几。 沐春风自然便在其列。 沐春风没有回答,但是落尘霜能够看出他的眼中带有犹豫,他没有追问,因为他明白像沐春风此等绝顶剑客,本不应该有感情,可是偏偏在此时,沐春风的眼中百感交集。 沐春风就这般坐着眺望远方,落尘霜就此般矗立凝望着沐春风。 直至二人的身上已俨然层层积雪,却依旧不为所动。 忽然。 沐春风身上的积雪陡然一震,落尘霜眉间的浮雪亦是随着滑落二三片。 沐春风起身,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手中的白色长剑丢入山崖,了去无痕。 落尘霜明白,一位剑客在失去了兵刃之后,便等于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不理解沐春风为何这么做,也想不通沐春风这么做的目的。 所以落尘霜选择开口询问。 “你为什么丢掉自己的兵器!” 闻言,沐春风转脸看向落尘霜,反问一句。 “在你的眼中那只是兵器吗?” 落尘霜如鲠在喉,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好像被铐上了沉重的枷锁。 沐春风此问简单,其意非凡。 如果一位江湖客将自己手中的兵器视作自己武功招式的所有,那这一份依赖反倒成为了桎梏,让手中兵器成为了一块凡铁。 唯有脱离手中兵刃,将其魂与己魂融为一体,贯天地之间,方才是武学的至高境界。 落尘霜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宝刀,忽然觉得自己和沐春风的差距早已是云泥之间。 “那你的眼中什么是兵器?” 面对着落尘霜逼视的眼神,沐春风却十分从容。 “我的眼中已无兵器。” 沐春风的眼神坚毅而执着,却又云淡风轻,飘扬寰宇。 落尘霜深吸一口气,接着又是一阵长叹,他败了,在还没和沐春风交手之前,就已经败了,而且是必败无疑。 即便他从未动过挑战沐春风的念头,但此时此刻此地,与沐春风的邂逅,让他已然动了一念,但沐春风的寥寥数语让落尘霜的这一念想立刻泯然天地。 二人再次沉默,雪依旧,但落尘霜的内心却不再平静。 他不禁扪心自问,如果再修炼三十年,他是否可以触及沐春风现在的境界,他的宝刀能碰到沐春风的毫发吗? 落尘霜陷入沉思。 但沐春风却并不打算留给落尘霜思考的时间。 他忽然动了,如天上惊雷,当你听到声响时,却不知闪电早已略过。 落尘霜匆忙准备拔刀,他远没有料到沐春风会如此突然的出手。 但最后落尘霜终究没有拔出自己的宝刀,因为沐春风飘逸的身影并没有奔向自己,而是毫不犹豫的冲向悬崖,一跃而下。 落尘霜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呼喊,这位当世最强的高手便选择了结束自己残生的方式。 雪未停。 落尘霜驻足,久久不能释怀。 他或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位看见沐春风的江湖人,但落尘霜却无法接受这最后一面,竟会是沐春风选择自杀的方式完结一段江湖神话。 落尘霜依旧站在风雪里,良久,良久,直至沐春风的痕迹被大雪覆盖。 “所以沐春风确实死了。”妙老儿长叹一声。 “是的。”落尘霜言简意赅。 “余青州的邀请,你无法拒绝。”妙老儿又说道。 “所以你想在这一年里和我一起培养我这个徒儿?”落尘霜终于明白妙老儿的意图。 “没错。”妙老儿捋着胡须,颔首笑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落尘霜显然对妙老儿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行为甚是不解。 “‘四学会’需要些江湖助力。”妙老儿并没掩藏自己的意图。 “你们现在的实力难道还不够吗?”落尘霜问道。 “不够,至少现在的吴国内,是不够的。”妙老儿的话中似有所指。 “你指的可是一个月前江都府流窜而入的那一伙人?”落尘霜有些明白妙老儿的话语。 妙老儿点头,眼中闪过一缕惆怅,叹息道:“那可是一群相当棘手的人物啊。” 第六十五章 不可说 吴国,江都府。 晚晴楼外。 薛宇陪黄雀走上一遭后,再返身此处,已有两个时辰,但晚清楼外,依旧人山人海,各色服饰的商贾摩肩接踵,喧闹不已,其中不乏一些各地的暴发户手里举着大把银票,叫嚷着要购买席位。 这些平日里衣着华丽、贵富自居的人物此时相互推搡,口中谩骂,早已不在乎平日里精心设计的伪善面具,为了能够参与竞标大会已无素质、矜持可言,而那晚晴楼的地保和小厮自是忙碌不已,面对声势浩大的人群显得势单力薄,即便他们声嘶力竭的维持秩序,但结果收效甚微。 薛宇站在街道末尾,驻足欣赏着此处江都府独有的“人文风景”,乐此不疲,在别地他国何曾有机会能够见到这些达官贵人们如此洋相百出。 薛宇不禁赞叹,这江夏王杨璘确实是一位治国奇才,能让百商举着金银争相来送,如此盛况即便鼎盛时期的梁国和晋国都不曾拥有,可惜梁晋两国之间的战乱频发,让原本的大好河山换作凉风萧飒、良田荒废,和如今的吴国相较,难以望其项背。 自古以来乱世易荒国,梁国便是如此,连年征战边疆,战乱祸害百姓,朝堂骄奢逸淫以致国库入不敷出,遂加重赋税,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致使饿殍遍野,流民万千。如此国力调敝,民不聊生之象,梁帝全然不顾,他的眼中唯有及时行乐,还有他那点可悲的皇权,这一点,老谋深算的晋王李克用自是看在眼里,以此为突破口,全力助其子扫清路障,而李存勖在得到大唐宝藏之后,更是直接在魏州称帝,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只待大梁河山被晋军踏破之日。 可是纵然如此四面楚歌,梁国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只顾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唯有寥寥数人关心大梁疆土和百姓疾苦,只可惜这些官员却又人微言轻。 薛宇本是大梁榜眼,又是王彦章门下,自然十分同情梁国这些苦人。但他又对进身庙堂毫无兴致,一心向往江湖,这倒也算是一桩幸事,让薛宇能够置身事外,避免步上王彦章的后尘。 薛宇不禁又怀念起那位为梁国出生入死、开疆扩土的王彦章老爷子,假使他身在吴国这样富饶安定的国度,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那个王彦章向往的子孙满堂、安享晚年的梦想兴许便会实现。 命运的天差地别仅仅只是少了一位开明的君主。 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位君主能够知人善用呢? 在薛宇看来,吴国国君杨溥倒是能够算上一号。 如今吴国百姓的安居乐业,国泰明安之景,任用贤才的吴国国君杨溥功不可没。 特别是他举贤不避亲,给予江夏王杨璘不亚于东宫太子的权利。 这份力排众议的魄力,至少在薛宇的阅历当中鲜有人为。 忽的。 一阵熙熙攘攘,打乱了薛宇的神思。 薛宇循声所致,发现在拥挤的人群当中,有着一队神神秘秘、獐头鼠目的贩夫走卒在其中来回穿梭,神神秘秘的在和那些商人们交谈着什么,而有的商人表现警惕,有的商人表现兴奋,更多的商人则是闻言后怒目训斥,旋即这些贩夫走卒便灰头土脸的赔笑,接着仓皇而逃,寻觅下一位目标。 这些人的古怪行为顿时引来薛宇的好奇,他看准了一位瘦高男子,接着脚下轻轻几步混入人群,假意凑近这些商人的身边看热闹。 那位瘦高男子此时正小心翼翼的游走在人群周围,仔细打量着面前众人,忽的瞧见离自己不远处的薛宇,一袭白衣不染凡尘,手中扇坠温润如脂、价值不菲,外加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当即让其眼前一亮,认定薛宇必是一位初来乍到的富家公子,旋即瘦高男子三步并两步的来到薛宇身旁,带着善意的微笑搭讪道:“这位公子,是来参加晚晴楼的竞标大会吗?” 薛宇并未正眼看向瘦高男子,佯装是位清高的公子,故作无所谓的态度回道:“凑凑热闹而已。” “哦?难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吗?”瘦高男子反倒来了兴致,并不在意薛宇的轻视,又问道。 “是的。”薛宇点头回道。 那瘦高男子闻言眼珠一转,嘴角微微翘起,凑近薛宇一步,带着神秘兮兮的语气,小声说道:“这位公子实在巧了,看来你我有缘,我这里正好有一份竞标大会的与会帖,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 “与会帖?”薛宇表情讶异,心中却一阵了然,终于明白这路鬼鬼祟祟的人原是一群二道贩子。 “没错,如假包换。”见薛宇神情似是不信,那瘦高男子立即正色。 薛宇佯装兴趣缺缺的模样,不再理会瘦高男子,目光又望向晚晴楼拥挤的门口,那瘦高男子瞧着心急,忙着追问道:“公子真没有兴趣?据说这次会上有三件了不得的旷世奇珍。” “哦?哪三件宝物?”薛宇忽然表情一怔,似是起兴。 那瘦高男子见薛宇终于来了兴致,激动不已道:“‘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东汉名家蔡邕的七弦琴‘焦尾’和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 薛宇先是仔细聆听,旋即心中暗自盘算,瘦高男子口中所言珍品倒也算是世间罕有,可是能让莫无忧这等鉴宝无数的行家都觊觎三分的宝物,绝不会是这类他触手可及的有名物件,那必须是凤毛麟角般的传说之物,方才能让“盗神”莫无忧如此心神荡漾、急不可耐。 见薛宇一脸犹豫不定,瘦高男子看到了希望,抓紧询问道:“怎么样,这位公子,有没有兴趣?” “你这与会帖什么价钱?”薛宇问道。 “看和您投缘,公子,一千两银票一张卖您了。”薛宇松口询价让瘦高男子不禁心中一喜。 “一千两?”薛宇讶异反问。 “怎么,公子嫌贵?”瘦高男子问道。 “不是,是太便宜了。”薛宇一边露出狡黠的笑意,一边用手中逍遥扇朝着前方人群指去。 瘦高男子顺着薛宇所指看向前方不远处,但见一位肥头大耳的商人正挥舞着十张一万两的银票,在晚晴楼的门外叫嚷着要购买一个席位,瘦高男子霎时脸色铁青,暗骂一声不好,当即准备脚底抹油。 岂料瘦高男子刚迈出一步,只感腰间一紧,被一钝器定在了麻穴上,登时下肢松软,薛宇恰到好处的来到瘦高男子身边,架着他的腋下,笑道:“这位朋友,别急着走啊。” 瘦高男子见薛宇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哪里还有刚刚的清高,再加之这高超的点穴技法,顿时醒悟自己着了道,立刻求饶道:“大侠,有话好好说......” “你们的与会帖是从哪里来的?”薛宇可不理会瘦高男子的哀求,问道。 “是......是我们老板给的。”瘦高男子被人所制,唯有老实回答。 薛宇左右两指一钳,从瘦高男子怀中取出一张红色请帖,上下端详,做工极为精致,一般人绝看不出此为仿冒之物,这更加让薛宇确信自己的猜测,旋即接着盘问瘦高男子道:“你这手中与会帖必是欺人之物,但仿造的倒也精致,说明你们老板手上必有货真价实的与会帖作为参照。” 瘦高男子一听薛宇分析句句与实情相符,当即慌了神,以为他是官府派来的易装捕快,霎时惊慌失措。 “带我去见一见你们老板。”薛宇说道。 薛宇此话一处,瘦高男子更加确信薛宇的官差身份,脸上皮肉抽搐不已。 “小哥切莫担心,我见你们老板,却是真心想要购买这竞标大会的与会帖,价格不是问题,只要真货即可。”薛宇搀扶着瘦高男子,知其浑身颤抖,哪里会不了解他心中臆测,旋即解释道。 瘦高男子一听薛宇所言,慌张的表情有所缓和,而薛宇适时解开瘦高男子的麻穴,更是暂时打消了瘦高男子的顾虑。 “你说的可是真的?”瘦高男子再次确认道。 薛宇一笑,从怀中拿出五万两银票,缓缓在瘦高男子面前摇动,那瘦高男子当即双眼金光,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麻木的双脚,说道:“跟我来。” 稍许,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巷口,瘦高男子警惕的看了眼身后,随即领着薛宇进入其中,行走数十步,但见巷尾站着十数人,一见薛宇出现,始料未及,纷纷拿出腰间兵刃,虎视眈眈的面朝薛宇。 但薛宇却不以为意,反倒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位身材奇特的人物身上。 “不可说?”薛宇惊咦。 “薛……薛少……”不可说亦是惊讶于薛宇的出现。 二人这么一对话,周围严阵以待的众人顿时傻眼,一时不知所措。 薛宇丝毫不介意朝向自己的明晃晃白刃,走到不可说的面前问道:“不可说,你怎么干起这个勾当了?” 不可说原是那瘦高男子口中的老板,众人见二者相识,便也收起兵器,而不可说则是叹息道:“缺钱啊。” “缺钱?你的情报还会缺钱?”薛宇不解。 “还不都赖你。”不可说白了一眼薛宇道。 “你是说李......”薛宇尚未将李克用的名字说完,不可说忙上前阻止薛宇,做噤声的手势,然后看着身边无所适从的一众手下,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也罢,我这次来是给你送银子的。”薛宇心知不可说的顾虑,当即转移话题道。 “多少?”不可说一听银子二字,顿时精神百倍,而薛宇也很干脆,二话不说便从怀中拿出五万两银票,放在不可说的手里。 不可说嗅着银票上的“清香”,带着谄媚的笑容看向薛宇,问道:“你要问什么?” “不问什么。”薛宇回道。 “不问什么?”不可说一时不解。 “对,这次我不问消息,我要三张竞标大会的与会帖。”薛宇说道。 第六十六章 奇怪的道士 “什么?三张竞标大会的与会帖?”不可说一听薛宇的要求,脸色突变,当即打了退堂鼓,忙将手中五万两银票毫不犹豫地还予薛宇。 “怎么?你没有这么多?”薛宇有些意外视财如命的不可说,竟会如此反常。 “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能这般卖给你啊。”不可说怎会不知现在这竞标大会的与会帖乃是奇货可居、有价无市之物,若不是看到其中有利可图,他也断然不会铤而走险干这弄虚作假的勾当。 “那你有几张?”薛宇见不可说一副绝不让步的模样,自知强逼不得,旋即换了个法子转问道。 “两张。”不可说倒也没有隐瞒。 “那便卖我两张呗。”薛宇笑脸盈盈道。 不可说认识薛宇多年,哪能看不出他那份人畜无害地笑容背后的狡猾,赶忙摇头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有赚头的生意还不做?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薛宇舌挢不下,眼露不解的看向不可说。 不可说怎会看不出薛宇这份佯装的表情,继续摇着脑袋回道:“我什么风格我不知道,你什么风格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什么风格?”薛宇瞧见不可说怨恨的小眼睛,绷不住表情,噗嗤一乐。 “强买强卖!”不可说一脸哀怨的看向薛宇回道,似乎没少在薛宇身上吃亏。 “既然你都如此评价了,那我岂能辱没了这番雅称?”薛宇一边说着,脸上的狡黠愈发明亮。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不可说曾经见过无数次薛宇的笑容,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潸然泪下的,这一次,不可说确信也不会例外。 不可说眼看薛宇准备巧取豪夺,哪里肯轻易割肉,赶忙招呼四周手下抵挡薛宇,准备脚底抹油,殊不知这些不可说雇来的打手此刻呆若木鸡,只朝着自己干瞪眼,不可说登时慌了神,再看这些打手的脚下,一片晶莹的璀璨粉末,不可说当即了然,心知刚刚不经意间,薛宇早已放出情人泪,点了众人穴位,而这些打手哪里见过此等高深的武功,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提醒便被制服。 不可说仰天长叹,连叫骂薛宇的心情都荡然无存,他已不知自己是第几次栽在薛宇的魔爪之中。 一炷香之后。 薛宇行出巷口,带着三分浅笑回首望向巷子深处,他甚至还能听到身后不可说捶胸顿足的声响,拿了不可说一张真帖,薛宇也没有丝毫愧疚,他明白对于不可说而言,五万两已算是暴利,不可说压在手里没有急着出手便是因为这价格还未水涨船高到极致,此间不可说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单凭十来位市井流氓想要留下薛宇,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薛宇刚刚并没有问不可说那两张真帖从何得来,因为他明白,即便问到出处,想要用五万两银票再买一张真帖,怕是痴人说梦了。 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有一张真帖作为样板足矣,待唐依依找好客栈归来之时,交由她再精雕细琢一番,唐门的技艺加上唐依依的心灵手巧,再造的新帖定是以假乱真。 这次来江都府本就散心,虽意外遇到黄雀,并受邀参与探查案件,但这仅仅是薛宇的施以援手,莫无忧和唐依依全无义务参与其中,他俩来此的目的便是玩乐,而此间没有什么比进入晚晴楼参加竞标大会更能身临其境的领略吴国的繁盛。 更何况竞标大会上还会展出莫无忧过目难忘的珍宝,薛宇也想看一看究竟是何物能让莫无忧如此牵肠挂肚。 眼下既然得到了晚晴楼竞标大会的与会帖,而莫无忧和唐依依的身影也全然不在街道附近,薛宇一时无所事事,索性找一处地方先歇歇脚。 所以他将目光定在了靠近晚晴楼的一间人满为患的茶社。 借了晚晴楼的东风,这间茶社一直生意火爆、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衣着华丽的商人来往,想来应该是在晚晴楼外吆喝着有些疲乏,进来饮茶解暑消渴。 薛宇踏入茶社后,瞧着面前缕缕行行的众人一阵惊呼,他绝没想到这一帖难求的竞标大会,竟能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老板们放下架子,拥挤在这间水泄不通的茶社,倒也算是一处奇景。 薛宇来到前台,点了一壶碧螺春,那掌柜带着一丝歉意告知薛宇要久等一段时间,薛宇表示无碍,并依靠在柜台处,打量着面前交头接耳的众人,他们的话题三句离不开那晚晴楼三天后举办的盛会——竞标大会。 这也勾起了薛宇的好奇,因为对于竞标大会,他也是庄稼佬进皇城——头一遭,里面的故事和人物他知之甚少。 恰逢其时,薛宇面前走过一位大腹便便,身着蓝色绸缎长袍的中年男子,他满面春风地走向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一边走着,一边热情的打着招呼道:“哟......这不是李老板嘛?” 那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亦是非富即贵之人,腰间环束玉带由金线串联而成,身上衣物裁剪得当,没有一丝多余的线头,此等技艺唯有吴国最顶尖的估衣铺方才能够做到。 那肥胖男子闻声回首,看着蓝袍男子笑面走来,忙站起身来,十分热络地回道:“张老板,你好你好。” “李老板这次也是来参加竞标大会的吗?”蓝袍男子紧握肥胖男子的双手,热忱问道。 “那当然,我特意提前一个月安排好店中事宜,专程赶来吴国开开眼界。”肥胖男子回道。 “李老板,那你这次可是来的巧了。”蓝袍男子说道。 “张老板,此话怎讲啊?”肥胖男子不解,旋即问道。 “李老板没听说吗?这次竞标大会的宝物可不一般呐。”蓝袍男子一副叹为观止的模样,仿佛那竞标大会上的宝物就在眼前一般。 “哪能没听说,这江都府内可都传遍了,好像这次有‘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真没想到此等绝笔居然还能存世,这次终于可以大饱眼福了。”肥胖男子不曾想还是位风雅之人,言语之中尽是对王羲之真迹的憧憬。 二人之间的交谈不仅薛宇收声入耳,就连周围茶桌上的客人亦是被这话题吸引,旋即迅速蔓延至整个茶馆,这些号称见多识广的商人们纷纷开始对此次外泄而出的珍宝消息评头论足。 “我还听说,这次竞标大会还有东汉名家蔡邕的七弦琴‘焦尾’!”一人说道。 “‘焦尾’?这么久远的物件还能存世?莫不是仿冒的吧?”又一人说道。 “晚晴楼竞标大会展出的珍宝岂能有假?”再一人说道。 “你那算什么,这次还有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先前起头那人说道。 “佛祖释迦摩尼的真身舍利?那可是佛宝啊,少林寺和无名寺怕是都要派人来吧?”一人问道。 “来也没用,难不成指望晚晴楼双手奉送不成?”一人嗤笑道。 “三件宝物?不过人云亦云之物罢了。” 忽的,一道沉吟之声萦绕在众人头顶,引得大家登时停下热议、面面相觑,纷纷来回寻找话出此语之人。 薛宇耳目一新,心道一声“好内力!”,旋即目光如电,视线飞速在人群中跳跃,直至落在一位中年道士身上。 这位道人席地而坐,也不嫌弃地上的尘埃污秽,自顾自地拿着一壶茶水,自斟自饮,他的衣着质朴,看不出是何门派的样式,样貌生得极为古怪,酒糟鼻死鱼眼,颧骨高耸,身材瘦骨嶙峋。 “此次竞标大会的至宝乃是鬼谷子的‘玲珑棋局’!”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众人本就四下张望,这次发声当即让众人将目光锁定在这位古怪的道士身上。 “鬼谷子的‘玲珑棋局’?臭道士,你别故弄玄虚啊。”一位茶客指责道,显然不信这位古怪道人的胡言乱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骗你做甚,别说你我,单说这间茶馆之内又有何人能够买的起你们口中所言的三宝?我骗你又有何好处呢?” 奇怪道人起先不开口,满不在乎的扫视着屋内一张张狐疑的脸庞,经他这么一看,众人聒噪的嘴舌好似被凝固,一时人声鼎沸的茶社霎时鸦雀无声,旋即奇怪道人冷笑一声,一边回着那人的话语,一边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埃,两耳不闻身后非议,朝着门外径直走去。 薛宇对这位来路不明的奇怪道士顿时充满好奇,刚喝了一口壶中茶水,便紧跟奇怪道人身后出门。 出门后,薛宇四下张望,但面前已然空无一人,薛宇惊呼连连,因为他和那奇怪道人前后间隔不过三息,他也确信自己的视线没有缺漏街上任何一个角落。 “好厉害的身法!” 薛宇暗叹之余,目光恰巧瞥见了晚晴楼前一位亭亭玉立的身影,正是在此等候的唐依依。 “薛大哥。” 唐依依本就四下张望,回首刚好瞧见薛宇走来,顿时喜上眉梢。 薛宇报以微笑,刚一来到唐依依身边,不想莫无忧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纷至沓来。 “老莫,怎么样,这次收获颇丰吧?”薛宇看着一脸郁闷的莫无忧,心知他必定在晚晴楼碰了壁,随即借机调侃道。 “哎......”莫无忧一声叹息,哪能没有听出薛宇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见状,就连唐依依都噗嗤一笑,要知道先前莫无忧可是信心满满,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见莫无忧默不作答,薛宇也不打算现在就询问莫无忧的糟糕之旅,旋即看向唐依依问道:“怎么样,客栈找到了吗?” “恩,找了一家据说是江都府第二好的客栈。”唐依依回道。 “第二好?咱们现在这身价,怎么不去找第一好的?”莫无忧本就灰头土脸,再一听唐依依所言顿时不乐意了。 “第一好?喏......”唐依依指着面前人山人海的晚晴楼。 莫无忧猛得一拍脑门,呜呼哀哉道:“哎......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薛宇朗声大笑,接着问道:“那这第二好的客栈叫什么?” 唐依依顿时笑靥如花,双眼如月,俏皮的回道:“嘿嘿,叫榜眼楼。” 第六十七章 榜眼楼 申时二刻。 江都府以南。 作为江南一带最为繁华的都市之一,生活在此的商贩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辛勤劳作换来的回报远比梁晋两国的百姓富足,此间这些小商小贩们向着往来的行人们格外卖力吆喝着、张罗着各自的营生。 有门有店的商铺则显得比较安逸,店里的伙计擦拭着门外的招牌,扫净门前杂物,如遇有兴的客人,便会热情与客并引入店内。 江都府作为吴国连通其他各国的重要商业枢纽,也因其独特的商业地位,整个江都府的构造也异于其他城市,不但城墙坚实、重兵把守,就连城内的运河和道路也规划的四通八达,也正得益于此,江都府内车水马龙不断,常年商客络绎不绝,沿途的商铺亦是建设的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首饰店比邻着裁缝店,裁缝店门口又摆着卖鲜花的摊子,售卖的商品种类繁多且五花八门,还有大大小小卖菜卖香料的小摊遍布在各个角落,叫卖声砍价声不绝于耳,单是这江都府内一条寻常街道便堪比周围任何一国的集市。 再往南走,穿过一条十字街外,来到一条由南到北走向的街道,大概五六里长,但远不如前面几条街区那般车如流水马如龙,就连商铺都少的可怜,只有零星几间卖水果和鲜花的店家。 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此刻就漫步在这条略显萧条的街道之上。 “奇怪,怎么这里人这么少?” 莫无忧打量着左右,刚刚穿过人声鼎沸的喧闹街区,忽然来到人丁凋零的地界,如此大的落差显然让莫无忧顿生狐疑。 “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吧。” 薛宇刚一踏入这条街区,便已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再行十几步,观察各个店家的神情和往来商客的疲惫,薛宇瞬间明白这一条街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人?”莫无忧好奇的问道。 “天人。”薛宇手中纸扇竖指天际。 “天人?什么天人?”莫无忧怪叫一声,以为这地界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事件,当即草木皆兵。 “莫大哥,薛大哥指的是吴国的皇室啦。”唐依依冰雪聪明,当即会意薛宇的弦外之音。 “吴国的皇室?什么意思?”莫无忧看向含笑不语的薛宇,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里这么安静的环境,显然是被人刻意安排所致,朝廷或府衙是完全没有必要这般多此一举,既劳民伤财又画蛇添足,那么能够参与都城规划又能让管事部门唯有照办的层面,除了吴国皇室的人物还能有谁?”唐依依笑脸盈盈,跳到莫无忧的面前娓娓道来。 “为的什么?”莫无忧问道。 “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呀。”唐依依回道。 莫无忧有些似懂非懂,瞪着斗大的双眼环视四周,旋即诧异不已道:“难不成这么大片的地方都是从城中划分出来,专供往来的商人们歇脚之用?” “没错。”薛宇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向莫无忧。 “这手笔也忒大了吧。”莫无忧有些没缓过神来。 “对于吴国而言,这里只是冰山一角。”薛宇说道。 “所以我找的地方还不错吧。”唐依依嘻嘻笑着,向着薛宇和莫无忧两位兄长邀功。 “价格也不菲吧。”薛宇摇头一笑,轻轻一点唐依依的脑袋。 唐依依讪讪一笑,显然是被薛宇一语道破,莫无忧推了薛宇一把,埋怨道:“咱们依依给你跑腿还这么多意见,依依,咱不怕,我们不是有小卞留下的五万两银票嘛。” 莫无忧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向唐依依介绍起这江都府都有哪些精彩的游玩之处,唐依依听着莫无忧绘声绘色的描述,一时心花怒放、笑逐颜开。 “对了,忘说一事儿。”薛宇看着手舞足蹈的二人,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什么事儿?”莫无忧问道。 “小卞那五万两我花了。”薛宇说道。 “什么?花了?你买什么啦?”莫无忧和唐依依同时惊叫一声,莫无忧甚至当场感到呼吸困难。 “这个......”薛宇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三张帖子。 “竞标大会的与会贴!老虾米,可真有你的啊,这在市面儿上都快十五万两了,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莫无忧虽然心里明白薛宇从来不是一位挥霍无度之人,但当他听到薛宇亲口说出五万两被花完的时候,莫无忧确实有种头皮发麻、胸口沉闷的痛苦之感,不过莫无忧毕竟是识货之人,当他一把夺来薛宇手中的帖子时,一眼便知这帖子的价值,那心情也随之缓和了些许,甚至还有一丝窃喜。 “三张五万两?”莫无忧如获至宝般捧着三张帖子问道。 “一张五万两。”薛宇回道。 “一张,这不是三张吗?”莫无忧闻言迷惑不解,左右翻转着手上的与会帖,一时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 “只有一张是真的,其他两张是假的。”薛宇从莫无忧的手中缓缓拿起一张帖子,示意道。 “怎么这与会帖还有真有假,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会被人骗了,这三张都是假的吧。”莫无忧被薛宇提醒之后,再次对比其他两张,发现确有些细微的差别,不过这远未打消莫无忧的顾虑。 “从不可说那里弄来的。”薛宇见莫无忧从刚刚的欣喜若狂骤然变成满面狐疑,无奈一笑,这江湖上能像莫无忧这般心情随时跌宕起伏之人,怕是只此一家了。 “不可说?那家伙怎么也跑来吴国了?”莫无忧一听薛宇的与会贴竟是从不可说手中所得,长叹一声,认定这五万两是彻底打了水漂,在他眼中不可说始终就是个骗子,即便他在极乐坊所说的五句谶言最后悉数应验,但也改变不了他在莫无忧心中的骗子形象。 莫无忧眼中那股哀怨自然逃不过薛宇的双眼,不可说在莫无忧心中算是被牢牢打上骗子的烙印,薛宇也不打算为不可说辩解,仅仅只是将刚刚如何遇到不可说的整个原委告知了莫无忧和唐依依二人。 “照你这么说,这是真的与会贴?”莫无忧有些同情不可说被薛宇如此欺行霸市,也渐渐有些相信薛宇所言。 薛宇不再解释,从莫无忧手中拿回三张与会贴,转交给了唐依依。 莫无忧和唐依依立刻明白了薛宇的意图。 “这个啊,不太好弄。” 唐依依毕竟出身唐门,虽初涉江湖,但在唐门耳濡目染,接触过的事物也远比一般江湖人,因此当唐依依一接过薛宇那份真的与会贴时,自然一眼便看出其中机巧。 “依依,这不是很简单吗?”莫无忧似乎没有料到这照葫芦画瓢的复刻,居然会难住了唐依依的一双巧手。 “不简单,你们看这真帖上的银线和金线。”唐依依摇头解释道。 “这不是很普通的装饰吗?”莫无忧顺着唐依依所指,乍一眼似乎并无特别。 “这可是‘鲁班门’独有的天衣无缝针法,无论哪一面都看不到线头和针眼,就好像这金银二线是从这绣面生生长出来的一样。”唐依依一边耐心解释,一边打开正版与会贴,在莫无忧眼前翻面。 “边走边说吧,依依也别太大压力,我觉得不可说那两张假的也足够用了,你稍加改造即可。”薛宇宽慰着唐依依,她对于自己的技艺十分执着,有时甚至到了钻牛角尖的地步,此次竞标大会不过是他们游历江南的一站,薛宇不想唐依依为此太过较真,唐依依亦是会意颔首,接着将三张与会贴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后,便领着薛宇和莫无忧两人继续朝着街道的尽头走去。 三人漫步在宁静的街道上,不下多时,驻足在一间恢宏的酒家门口。 榜眼楼。 三枚烫金大字分外晃眼。 “嘿嘿,老虾米,梁国榜眼下榻吴国榜眼楼,这算不算一段江湖佳话啊。”莫无忧笑道。 “算不算佳话我不知道,但这一定是莫大爷掏钱请客了。”薛宇手中纸扇玩了个花活儿,带着一丝狡黠看向莫无忧。 莫无忧当即一怔,这才想起卞生花的五万两早已被薛宇买了竞标大会的帖子,那么眼下这榜眼楼的住宿开销岂不又是他一人承担。 “你大爷的!”莫无忧痛骂薛宇,却又无可奈何,唯有一脸沮丧的随着唐依依身后,迈入榜眼楼的大门。 榜眼楼不愧为江都府仅排在晚晴楼之后的客栈,装修极为考究,两侧有长廊围绕,尽头有一处水榭,潺潺流水伴有二三鸟鸣,颇有些诗情画意。 店小二见有客来,忙上前招呼,见薛宇朗朗俊容后,更是快步上前笑脸相迎,这榜眼楼的店小二平日里达官贵人司空见惯,薛宇的装扮他一眼便识得乃是富家公子之流,而莫无忧和唐依依自然乃是薛宇的听差和丫鬟。 受到冷漠的莫无忧自是不忿,但他也不至于和一位店小二发作,只能哀叹自己生的不如薛宇那般俊朗。 店小二躬身在前引路,三人随行,榜眼楼的一层和大多数客栈一样,做着酒馆的买卖,但这榜眼楼显然品质不凡,无人的桌面店内伙计一遍遍用滚水冲洗,不留半点油星余味。 三人很快便来到账房柜台面前,莫无忧上前压付定钱,想要彰显豪气,却反倒让他在店小二和掌柜的眼里更像是个听差仆人。 薛宇侧目看向一旁的楼梯,不时有些面露疲倦的商人从这里走过,显然不会有薛宇熟识之人,待莫无忧行来道一声“走吧。”之后,三人便随着店小二的带领,接着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待三人身形消失后,楼下一座席位上,一位独坐的食客朝着三人的方向冷冷一眼,接着低声呢喃道:“该死的,怎么薛宇也来吴国了!” 第六十八章 玩偶 夜。 深夜。 月已西沉。 江都府街道上已无路人。 沿途的商铺早已打烊歇业,即便一些夜间游走在街上专卖宵夜的小摊贩,此刻也早已收摊回家。 但就是这般本应万籁俱寂的街道上,却隐约响起了一阵孩童的哼唱声。 “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那得到头还。” 夜幕之中,一人跳跃在月光下,垫着脚尖,十分欢快。 因为他的表情十分欢快。 或者说他只有这一副表情。 因为那是一个玩偶。 草台班子唱戏时的玩偶。 偌大的脑袋扎着两个俏皮的小辫子,在月光下显得极为诡异,虽头大如背篼,和身体极不协调,但玩偶却反倒身轻如燕的跳步在街上,甚至连月光都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玩偶就这般跳着,唱着,转着,直至来到了一处大户人家的门口。 徐府。 吴国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徐温的府邸。 两朝元老,专政多年,吴国朝堂无不忌惮他的权势,除了江夏王杨璘。 这位吴国国君杨溥授予重权的皇子,与徐温针锋相对,朝廷难免党同伐异。 但吴国国君杨溥却置之不理,听之任之。 也许这就是吴国国君杨溥的高明之处。 也许吴国国君杨溥早已没有精力去干涉其中。 但徐温至少现在还是吴国的大丞相,还是位极人臣的掌权者。 所以徐府自然重兵把守,外人不可随意进出。 不过今晚,徐府却迎到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位喜气洋洋的玩偶。 徐府门外,四位守夜的官兵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玩偶,一时竟忘了自己手中的兵器,面面相觑。 侍卫们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因为任谁在半夜遇到一位摇头晃脑的玩偶,都不会视若无睹。 玩偶摇晃着身子,朝着四位守夜官兵嘻嘻笑着,双手点着自己脸上圆形的红晕,显得十分讨喜。 但那四位守夜的官兵可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影子,欢声笑语的玩偶。 一阵乌云飘过,遮挡住了月光。 徐府门口的几盏白灯笼映照着玩偶灿烂的笑容。 伴随着一阵木门开启的吱呀声,天上的乌云飘走,月光再临大地。 玩偶一蹦一跳地迈过徐府的门槛,而门外则留下没有面皮、表情狰狞的四具尸体。 徐府内连通着一条大理石板铺成的道路,玩偶晃荡着硕大的脑袋,看着地上似乎发了愁。 稍许,玩偶发出了一声“呀.....”的赞叹声,拍着双手,跳在一块石板的中央,再一步跳在下一块石板的中央,跳步前行,直至道路的尽头。 这里是一处怡人的花园。 有假山有流水,有繁花有虫鸣。 玩偶抱着脸颊驻足观赏着美景,一边拍手叫好,一边继续唱着、跳着。 这也很快引来了徐府内巡逻的官兵。 “什么人!” 官兵们提着灯笼和长刀疾步而来,向着玩偶大喝道。 但玩偶却旁若无人,好像就走在无人的大街上,自顾自的摇摆着。 “什么人!速速报上名来!” 官兵们再次朗声疾呼。 不过这一次,玩偶终于发现了来者,猛然一回头。 这些官兵们登时一颤,哪里遇到过半夜出来游玩的玩偶。 玩偶的笑容在月光和夜幕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可怖,虽说这些巡逻的官兵皆是凶悍之人,在沙场上久经磨砺方才能够被选拔进徐府守卫,但面前的景象实在超乎常理,即便白刃在手,但一些官兵已然在瑟瑟发抖。 “一起上!” 其中一位官差似是胆子稍大一些,毕竟长刀在手,甭管是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先给他一阵乱砍再说。 这位官差一马当先,自然引得其他官差们的共鸣,当即紧随其后,向着玩偶纷纷冲来。 玩偶摇晃着硕大的脑袋,似乎并不懂面前这些官差们的夺命举动,依旧嘻嘻地笑着,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白刃映着月光,如同夜空银河一般朝着他的大脑袋狂风呼啸般挥砍而下。 但臆想当中脑浆迸裂的画面却根本没有发生。 玩偶顷刻出现在了官兵们身后五步,再次跳着、蹦着、笑着。 这些官兵手中的长刀好像砍在了空气当中,毫无收获。 有些官兵不信此等怪力乱神的事情,回身又是数刀,砍得四周飞花落叶,但就是无法伤及玩偶半分。 这些官兵见状,终于意识到了玩偶非人,他们看着玩偶脸上的笑容,就好像看到了索命的鬼魂一般,毫不犹豫的丢下手中的兵刃,尖叫着四散逃离。 玩偶看着踉踉跄跄逃离的一众守夜官兵,发出一阵失落的声音,好似失去玩伴一般,扫了兴致。 侧目,玩偶沮丧间瞥见花园处的一朵白色小花。 玩偶蹦蹦跳跳的来到白色小花面前,摘下放于自己脸上绘画成的鼻子旁轻嗅着,又变得开心不已,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能闻到花香。 移步身旁清泉,玩偶借着月色,凝望着水池里映照的俏皮面庞,开心的将白色小花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小辫子上,左右摆弄着各式造型,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的新模样。 接着,玩偶又恢复常态,朝着徐府内部唱着、跳着、前行着。 夜幕中。 徐府的内堂。 一间厢房。 这是徐温三房太太李氏的住所。 这位李氏以前乃是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后因为其父为了攀龙附凤,将其嫁给了年迈的徐温,而李氏年轻貌美,如今又恰逢如狼似虎的年纪,自不会甘于寂寞独守空闺,而其年纪又与徐温的儿子徐知训年纪相仿,自然眉目传情之后,私通暗结,屡有床笫之欢,徐府上下无不知此丑闻,但无人敢议论,即便徐温亦是听之任之,在他想来,这也是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田。 此时,李氏正做着香甜的美梦,梦里拥着自己的情郎正做着令人面红耳赤的事情,但也仅仅止于此间。 因为她的耳边传来一阵骚动,让她的春梦不得不戛然而止。 李氏带着一丝恼怒微微睁开那双迷离的睡眼,透过床帘,她能看到屋外忽闪忽灭的火光,这让她顿时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她从未想过这世上有谁会不知死活夜闯宰相府邸,她以为自己依旧身在梦境。 稍许。 屋外一阵惨叫声和着一阵低吟的童谣,缓缓萦绕在李氏的屋外。 不知怎的,李氏忽然感到心悸,随后她的后背冒出一阵冷汗,辗转反侧后,李氏迅速起身,剥开床帘,赤脚在屋内行走。 屋内唯有月光。 除她之外空无一人。 但李氏依旧有些惶恐,她只是一位妇人,可没有官兵那般壮胆,于是她蹑手蹑脚的来到桌前,点燃一根蜡烛。 火光摇曳,照亮了整片香闺。 李氏环视四周,拍了拍胸脯,接着长舒一口气。 她本以为是虚惊一场,正欲回床榻续梦,却不曾想回首床位,却赫然坐着一位摇摆着双脚,朝着自己笑脸盈盈的玩偶。 此刻,玩偶正穿着她的红绣鞋,不住的手舞足蹈,好像玩偶很喜欢这一双红绣鞋。 李氏当即一声惊叫,欲要夺门而出。 岂料这木门好似有千百斤重一般,怎么也拉扯不开,李氏求生欲望爆棚,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冲向一旁的木窗,欲要用娇弱的身躯撞开一条逃生之路。 可是,今晚的木窗却好似弹床一般,李氏全力一冲,居然只让木窗缓缓的变形,旋即又将李氏反弹回了原地,李氏当即一个踉跄,摔了个七荤八素,可是她怎会死心,旋即又朝着木门冲去。 玩偶瞧着李氏几近疯魔一般,在门窗之间来回奔走,拍着手掌开心地笑着,就好像在看一出好戏。 “嘿嘿。” “哈哈。” “嘻嘻。” 玩偶兴高采烈,李氏头破血流。 片刻后。 不知是不是上天怜悯李氏的悲惨,就当李氏再一次撞击木窗之时,她整个人连同着木窗的碎屑和木块,齐齐摔向屋外,顿时一口殷红的鲜血从李氏的嘴里喷薄而出。 但李氏并不在乎,她要逃命,于是遍体鳞伤的她开始疯狂地逃跑,全然不顾自己体内外的重伤。 “救命啊!来人啊!” 李氏嘶吼着。 在月光下的李氏披头散发,浑身血污,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仿道她才是今晚的鬼魅恶魔一般。 可是不过五步,李氏便应声倒地,那惨烈的求援声亦是戛然而止。 李氏被一物绊倒,再次倒地,这一次她猝不及防,摔得头破血流,浑身乌青。 匍匐在地,李氏摸着地上绊倒自己的东西拿起一看,居然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 李氏当即扔掉这枚断臂,接着发出又一声惨叫。 但,忽然间,李氏停止了惊叫,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离。 她缓缓站起,环视四周。 借着月光,李氏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全都是残肢断臂、身首异处的守夜官兵。 而她的面前不知何时,竖立着一口空棺材。 李氏在这一刻,好似着了魔一般,缓缓走向这口空棺材,接着安逸的躺在其中。 不一会儿,伴随着一阵愉人的欢声笑语,一道女子肝胆俱裂的哀嚎声响彻整个深夜。 久久,久久。 第六十九章 第五起命案 翌日清晨。 徐府外的数条街道全部戒严。 往来江都府的商旅车队不得不因此绕道远行,虽心有怨言,但任谁都不敢和官府作对。 不但自讨没趣,反而会引火上身。 特别是街道路口的关卡处皆是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壮汉守卫,更是一种直观的威慑力。 就连平日里一些好事的围观百姓都敬而远之,只能私下里胡乱猜测。 穿过两条被封锁的街道。 此刻,成群结队的官兵将徐府里外围的水泄不通,不断的有江都府衙的官差捕快进出其中,面色极为恐慌。 徐府内,宴客堂。 堂内两旁矗立着数十名官兵,装束远比外头的官差要精致许多,神态威严、肃穆,显然是大内禁军中副官一级的人物。 而这些副官围绕的堂内正中,此刻端坐一位威严老者,一身素雅长袍难掩他卓尔不群的气质,老者的五官仿佛石刻,棱角分明,宛若似水一般的深邃目光,不怒自威。 此刻,老者面色暗沉,声如洪钟,说时双目睁合之间精光四射,威风凛凛,宛若天神。 “废物,都是废物!” 老者向着面前一众跪下的官员厉声斥责。 这些官员皆是从四品的吴国大臣,此刻在老者面前颤颤巍巍、胆战心惊,脑门儿之上尽是汗珠,甚至于有的官员脸唇发青,或许下一刻便会昏死当场。 因为老者正是吴国权倾朝野的宰相徐温。 此刻,其中一位正四品的官员还算是镇定,惴惴不安的上前说道:“大人……大人请息怒。” “息怒?老夫没有现在砍了你的狗头,就已是仁至义尽了!”徐温眼中露出寒芒,对于面前这位四品大员丝毫没有客气。 徐温当然没有说谎,因为他真的是这么做的。 四品大员也完全不认为徐温这是戏言,所以赶忙叩首。 “多谢大人饶命,多谢大人饶命。” 能让堂堂四品大员如此诚惶诚恐,可见徐温在吴国的势力有多可怕。 “饶你的命有何用,给你一个月时间了,有个屁进展!我看这江都府衙的府尹,应该另换他人了!”徐温驰骋官场多年,根本没有所谓的心慈手软,更不可能有妇人之仁,即便他心知面前这位江都府尹已然尽了全力,但他绝不容忍他人侵犯到自己的头上! 这位江都府缉拿一月不可得的神秘凶手,已然触及徐温的底线,他必须要让此人千刀万剐。 作为黄雀的顶头上司,江都府的父母官,虽然是四品大员,在外好像颇为风光,但他自己却知道江都府尹在这吴国的都城不过就是一介蝼蚁,这可是天子脚下、百官林立之地,此地俱是皇亲国戚和位高权重之人,稍有不慎,便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比如当下。 这位江都府尹显然平日将心理素质练得不错,竟然还能抖抖索索的回复徐温道:“有……有进展了。” “什么进展!”徐温剑眉一扬,这是他想听到,也是一定要最快得知的消息。 “凶手与西域商人有关。”江都府尹没有犹豫,立刻将黄雀在第四起凶案中得到的线索和盘托出。 徐温不耐烦的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接着再次睁眼,怒不可遏的咆哮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查!” 江都府尹面色尴尬,他确实已经竭尽全力在侦办此案,但是一些原因导致他有心无力、分身乏术,旋即江都府尹愁容满面的回复徐温道:“徐大人,小的实在难办啊。” “怎么难办了!”徐温辞严义正。 江都府尹迟疑片刻,显然是有难言之隐,不过当他再次抬眼看到徐温气急败坏的模样,立刻不敢再有隐瞒,旋即唯唯诺诺的回道:“过几日便是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江都府衙的官差都被调走维护现场的秩序……所以此案暂时只有一队捕快在巡查走访西域商人的通牒......” 江都府尹尚未将话语说完,徐温霎时拍案而起,指着江都府尹的鼻子痛骂道:“放肆!” “大人息怒!”江都府尹再次叩首求饶,但远不如彼时恐慌,因为他清楚,晚晴楼背后的江夏王杨璘他更得罪不起。 江夏王杨璘本就与徐温政见不和,再听江都府尹道出前因后果,徐温心中的怒意更多是对江夏王杨璘的不满,但他不可能当着文武诸官的面去呵斥江夏王杨璘,但在场之人哪个不知江夏王杨璘和徐温之间的过节,这早已是吴国朝堂之上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徐温如此老谋深算,深谙厚黑之道,旋即他缓缓坐下不发一语,不知在盘算什么,宴客堂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徐府花园。 遍布江都府衙的官差,这些官差此刻愁眉锁眼、忙碌着手边收集证据的工作,虽然不敢有丝毫怠慢,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此刻心中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尤其是身在花园中央的江都府衙捕头黄雀。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起命案了,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毫无线索,不同的是这一次,凶手居然将矛头直指吴国的重臣——宰相徐温。 这位凶手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思考了,如果说前面四起案件或许可以归咎为都是因仇富而起,那么残杀徐温三房太太的举动则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疯狂举动。 且不说作为一国宰相的府邸必然是重兵把守,稍有不慎轻则暴露身份,重则横尸当场,这位一直处在神秘之中,心思缜密又无迹可寻的凶手,全无可能做此昏庸之事,而且最让人费解的是这位凶手有什么理由对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动手,这是黄雀最百思不得其解之事,李氏深入简出,鲜少踏出徐府,虽然黄雀也从一些渠道得知李氏的一些花边旧闻,但这也完全不能构成凶手即便深入龙潭虎穴,也要取走李氏性命的决心。 这并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逻辑。 一时黄雀心烦意乱,这种毫无头绪的感觉让他很不痛快,他想求助于薛宇,但是这里是吴国宰相徐温的府邸,薛宇乃是梁国榜眼,官场之水暗流涌动,黄雀身为江都府衙的捕头,和梁国榜眼来往密切的消息如果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稍有不慎,黄雀便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黄雀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人心险恶适用于所有人,无论是风雨飘摇的梁国,还是国泰民安的吴国。 “那些守卫的情绪怎么样了?” 此刻,一位年轻的捕快疾步走到黄雀身旁,表情十分惆怅,黄雀自是看出其工作似乎进行的并不顺利,旋即关切问道。 “孙太医说这些官兵辟有心疾,人自外至,辄如吞噬之状,怕是得了癔症。”年轻的捕快垂头丧气的回复,似乎他对现在的状况极为无奈。 “癔症?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这么多守卫同时得了癔症?”黄雀讶异不已,案件当中出现这种巧合的概率实在太小,即便这连环杀人案乃是吴国当前最怪力乱神的凶案,但是这种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这......这是孙太医说的......”年轻捕快也明白黄雀的意思,他也对此大惑不解,可是这孙太医乃是徐温亲自派来协助此案的宫廷御医,年轻捕快断然不敢当众质疑。 黄雀无奈摇头,太医之位换做平常绝无可能出现在官府断案之中,但是此时不同,这是发生在徐府的凶案,惨死之人更是宰相大人的亲密小妾,这非常之事正因如此而变得稀松平常,黄雀自然不会直接质问孙太医,这不仅会得罪徐温,更是辱没皇家之名,旋即黄雀唯有暂时搁置此事,转向问道:“那些官兵的口供如何?” 年轻捕快略微思考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的回道:“胡言乱语的居多......不过他们都说了同一个字眼。” “什么?”黄雀问道。 “玩偶。”年轻捕快说出此般字眼之时,仿佛还心有余悸。 “玩偶?”黄雀登时瞳孔紧收,有些无法理解。 “是的,玩偶。”年轻捕快再次确认。 “有具体的描述吗?”黄雀问道。 “这些官兵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年轻捕快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回道。 黄雀仰天长叹,倒也是他疏忽了,现在这些官兵各个胡言乱语、神志不清,又怎会有详实的描述呢? “那李氏的尸检如何?”黄雀又问道。 “仵作看过后,和先前四起一样,李氏的面皮被剥离,身上皆是抓痕,指甲内也有七星海棠的粉末,而且还不少......”年轻捕快回道。 “看来这凶手是不准备再遮掩自己的手法了。”黄雀倒有些意外这凶手终于不再掩饰他的作案方式,但亦可看做是一种公然挑衅,因为在黄雀看来,凶手有种充足的信心,即便他们按照这条线索查探,最终也只会徒劳无获。 “还有其他发现吗?”黄雀又问。 “暂时没有了。”年轻捕快摇头。 黄雀再次长叹,好像这几天他除了叹气,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正当黄雀心中郁闷之时,那年轻捕快忽然朝着黄雀身后躬身道一声“大人。” 黄雀顺势回首,发现他的身后正行来一脸抑郁寡欢的江都府尹。 “大人。”黄雀抱拳道。 江都府尹摆了摆手,示意黄雀不必多礼,接着有气无力道:“小黄啊,这几天辛苦你了啊。” “这是卑职应当做的。”黄雀颔首。 “哎......”江都府尹环视四周人心惶惶的江都府衙众人,心中满是愧疚,不禁长叹一声。 “大人为何哀声叹气,莫不是徐大人......”黄雀见状,再一联想刚刚江都府尹从徐温那里回来,旋即关切问道。 “徐大人勒令我们五天之内必须破案。”江都府尹说道。 “五天?这......”黄雀一时无语,莫不是说现在江都府衙的人员并不齐整,即便全员出动,怕也是大海捞针,但徐温既然已经开口,黄雀自然不能无视,所以他只有找寻帮手。 比如身在榜眼楼的薛宇。 第七十章 花间酒 榜眼楼。 二十三号房。 房门紧闭,木窗紧闭。 这本是唐依依的客房,此刻却存有四人。 唐依依、薛宇、莫无忧和一位浑身缠满纱布的虚弱男子。 这位伤者此刻气若游丝,面色煞白,甚至给人一种下一刻便会撒手人寰的错觉。 因为这位男子伤得实在太重了。 薛宇和莫无忧此刻正焦急的围绕在这位男子的床边,忧心忡忡。 唐依依亦是面色凝重,小心翼翼的研磨着药粉,并不时搭在男子的脉搏处检查着男子的气息。 “他没事儿吧。”莫无忧忽然开口问道。 莫无忧话音刚落的同时,唐依依正好将搭在男子手腕处的玉指撤回,长舒一口气道:“脉象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暂时已无大碍了,可是要多加休息,起码调理一个月才能下床。” “哎......”莫无忧看着眼前的男子,嗟叹一声,语气之中充满着惋惜。 “这人是谁?”唐依依好奇的看向莫无忧问道。 凌晨之时,唐依依还在酣睡,却被一阵狂躁的敲门声所吵醒,在走廊里一片叫骂声中,唐依依仅仅在开门的一瞬,便立即醒了十分,因为莫无忧不但一身血污,而且他的背上还趴着一位血人,唐依依虽然初涉江湖,但哪会猜不出莫无忧定是遭遇不测,当即将二人引入门内,火速将门关起,这一切的发生直至二十三号房的房门紧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那因为莫无忧敲门的噪音而开门叫骂的房客,甚至都未来得及找到莫无忧的位置,见声音不再,走廊空空如也,这些房客们则又悻悻的回房休息,全然没有注意到走廊上鲜红的血滴。 唐依依在屋内不暇多想,赶忙示意莫无忧将男子放在自己的床上,丝毫不介意男子一声血渍弄脏自己的床单,那时这男子伤势极重,刻不容缓,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唐依依不敢有丝毫怠慢,既然是莫无忧送来之人,她便要全力以赴的救治,因为她看得出莫无忧那份几乎绝望的眼神。 而今,当这位男子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唐依依方才有空闲询问其中原委。 “花间酒,一位刀客。” 莫无忧顺势看了眼花间酒身旁摆放的陌刀,他有些感叹,即便刚刚命悬一线,虚弱男子依旧没有舍弃他的武器。 这是怎样的执着,又是怎样的决心。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刀客?”唐依依又看了眼这位名叫花间酒的男子,他身边确实放着一把打造精致的长刀。 陌刀,长刀也,唐时步兵所持,盖古之斩马,刀重十五斤,又名砍刀,长五尺,刃长二尺七,柄长二尺三,下用铁钻。 马步水路咸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兴一举刀,辄数人死,贼皆气慑,天下之利器也。 再看精钢陌刀一眼,再看年轻男子一眼,唐依依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惊呼道:“花间酒?那个号称‘陌刀在手,天下我有’的江湖狂人?” 花间酒。 男,十九岁。 师门不详,刀法不详,身法不详,来历不详。 但江湖上却并未有人真的妄图追查花间酒的身世,因为与其如此徒劳,不如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他的刀上。 那是一把精钢打造的陌刀,无坚不摧、吹毛断发。 更是一把引人血洒风中的快刀。 有多快? 快到你能看见自己的头颅从身上缓缓落下。 此刻,往日里快刀行天下的狂人花间酒成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病人。 莫无忧点头回应唐依依,似有些哭笑不得,唐依依听闻的那个口出狂言的不羁之人,此刻就躺在床上,虚弱的像个蚂蚁,随便一个江湖虾米都可以轻易取走他的性命。 唐依依在得到莫无忧的确认后,又将目光再次投向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子,既羡慕又妒忌。 因为他这么年轻就可以在江湖上拥有如雷贯耳的名气。 但薛宇却并不这么看。 江湖名气带来的远远不是唐依依憧憬的那般光辉、荣耀,那些所谓的虚名往往带来的是灾难,就比如现在的花间酒,就是一个很好的真实写照。 “昨晚发生了什么?” 薛宇眼中带着疑光看向莫无忧,他不认为花间酒的武功很差,即便是在夜里,他也不该被人伤及如此。 莫无忧沉吟片刻,略微平复情绪之后,开始缓缓叙述昨晚的惊魂一夜。 昨晚深夜。 莫无忧独在客房之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因为他实在有些技痒难耐。 这里是吴国江都府,各域商人聚集之地,江南最为富饶的水土,奇珍异宝无数,达官贵人成群。 “可不能暴殄天物。” 这是莫无忧鼓动自己的第一个想法。 “来都来了,出去转一圈吧。” 这是莫无忧鼓动自己的第二个想法。 莫无忧没有鼓动自己的第三个想法。 因为他在第二个想法刚刚落下时,身形已经飞出窗外,独留空空如也的客房。 街道上。 莫无忧小心翼翼的垫步在阴影之中。 他甚至都不想飞檐走壁。 即便这是小偷的基本素养,但莫无忧依旧不屑如此。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比金银珠宝更有意思的事物。 一个会自己走动的玩偶! 那玩偶唱着、跳着,即使莫无忧听不懂它在唱什么,但是瞧见这么愉快的玩偶开心雀跃着,莫无忧的心情也忽然变得开朗些许,纵使这一幕十分诡异。 继续尾随着玩偶,不知过了多久,莫无忧也不知穿过了多少条街道。 直至莫无忧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时,方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 这个熟悉的人影手持一把陌刀,巍然不动,正是莫无忧的朋友——花间酒。 一个因为被莫无忧偷了全身盘缠而追杀他三天三夜的朋友。 真正的不打不相识。 如今身在何处对于莫无忧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花间酒不知怎的已和玩偶交手。 仅仅一个回合。 莫无忧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甚至莫无忧都没看到玩偶是如何出手的。 花间酒当即化作一个血人,倒了下去,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花间酒是怎样的实力,莫无忧很清楚。 他甚至比任何一位江湖人都更具发言权。 因为那是一个追杀他三天三夜,不依不饶、不眠不休的男人。 但此刻,他却像个纸人,被人轻松击溃,毫无还手之力。 “花间酒!” 莫无忧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那份担忧,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那玩偶回头看了一眼莫无忧,让他奔驰而来的脚步骤然停下。 那是一对妖异的双眼,玩偶本是死物,那表情也应该是人所画,但是这个玩偶却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瞳。 这一刻,莫无忧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带来的严重后果。 他的武功并不比花间酒高多少,所以玩偶能够一招解决花间酒,自然也能两招之内解决了他。 莫无忧想跑,但是那玩偶的双眼却好似一瞬束缚住了他的全身,使其浑身上下被一股寒气包围。 玩偶一步步走近,莫无忧却似腿脚挂铁,动弹不得,他使出浑身解数,却发现自己的内力不知为何在急速消失,他挣扎着想让自己挪动半分,可是这一刻莫无忧的躯体仿佛不再属于他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玩偶俏皮地朝他跳步行来。 “死定了!死定了!” 莫无忧真的慌了,他在江湖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束手无策的险情。 他心中祈求着奇迹出现。 而这份临死前的祷告也得到了上天的回应。 当玩偶距离莫无忧不过三步时,一道朗声从天而降。 “装神弄鬼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位瘦骨嶙峋的道士从莫无忧和玩偶之间徐徐落下。 玩偶不知怎的,怪叫一声落荒而逃,十分惧怕面前的奇怪道人。 但那道人不依不饶,追着玩偶疾驰而去,与那玩偶一同消失在了夜幕一中,独留凌乱不已的莫无忧。 也就在这一刻,莫无忧忽然全身一阵酥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终于可以控制自己的身子。 但他没有时间庆幸,莫无忧当即冲向倒在血泊之中的花间酒,将他扶在自己背上,朝着榜眼楼的方向搏命狂奔。 薛宇听着莫无忧心有余悸的描述,眉间紧皱,会动的玩偶?奇怪的道人? 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忽然闪过在茶馆里遇到的那个相貌奇特的道士,正当薛宇想要再询问一些细节的时候,一阵闷哼从花间酒的口中传来。 “水......” 花间酒沙哑的说着。 闻言,唐依依惊讶一叫,莫无忧当即从桌上取来一枚瓷杯,麻利的倒上白水,然后迅速来到花间酒的身边,将花间酒缓缓扶起,正要喂水时,却被唐依依一把拦住。 “怎么了?”莫无忧一脸不解的问道。 “加上点这个。”唐依依将刚刚研磨好的药粉缓缓倒入莫无忧手中的瓷杯,那药粉极细,遇水即溶,最后化为一杯黄汤,唐依依这才长舒一口气。 莫无忧见唐依依入药完成,当下没有犹豫,杯沿慢慢靠近花间酒的双唇,接着小心翼翼地倒入他的口中。 唐依依的药粉立竿见影,花间酒居然在喝完这杯黄汤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着面前三人,花间酒先是一阵迟疑,当看到莫无忧那张充满担忧的面容后,不知怎的,花间酒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连忙开口道。 “玩偶.....是......” 花间酒的话语戛然而止,便双目一闭,再次昏死过去。 唐依依立马搭脉,稍许舒眉,回道:“他昏过去了。” 薛宇、莫无忧二人面面相觑,遐想着刚刚花间酒的未完之语。 “玩偶是什么呢?” 薛宇思绪远扬。 第七十一章 线索 又一天过去。 花间酒依旧昏迷不醒,较之昨日脸上仅仅恢复了淡淡血色,但依旧苍白的吓人。 唐依依守在花间酒的身边,不再像昨日那般频繁的号脉,约莫一个时辰,方才会检查一次。 而此时的房内又多了一位客人。 一位不请自来,身着江都府衙官服的男子——黄雀。 黄雀从梁国六扇门到吴国江都府衙都是赫赫有名的神捕,莫无忧是贼,即便挂上“盗神”之名,可他依旧是贼,贼本不应该见官,而官也本应该捉贼,但今天,这两种身份却产生了奇妙的平衡。 黄雀不想抓捕莫无忧,而莫无忧也没有在惧怕黄雀。 这一切全因面前这位虚弱不已的男子——花间酒。 花间酒是莫无忧的好朋友,他必须留在此处看守照料,因为莫无忧是一个永远将感情放在第一位的江湖人。 而黄雀呢?他与花间酒素未谋面,甚至仅仅只是听说过关于他的零星传闻,知道江湖上有花间酒这么一号人物,但也仅此而已,黄雀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所需要的案情线索就在花间酒的身上。 黄雀身为一位捕快,城内眼线甚多,尤其是薛宇这样一位助力,其行踪黄雀自然时刻关注,如今事态燃眉,黄雀轻车熟路一般赶来寻求薛宇相助,毕竟徐温位高权重,他的勒令绝不是嘴上空谈,倘若五天破不了此案,他完全能够想象江都府衙将会迎来怎样的****,所以眼下已不容许黄雀再犹豫半分,他必须趁早找到薛宇,实际上他也正是这么去做的。 当他在店小二鞍前马后的照应下踏入薛宇的客房时,只见薛宇满脸愁云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从未见过薛宇这般模样,所以他选择立刻打发走店小二。 那位店小二倒也没有什么脾气,只是目光多往里瞧了一眼薛宇,毕竟黄捕头的威名在江都府还是颇具影响,而眼下黄雀也并不像来缉拿犯人的模样,这店小二自然也看得出,因为倘若薛宇是要犯,黄雀绝不会如此心平气和,更不会孤身一人前来,所以店小二倒也识趣,只是离开之前好奇的看了一眼薛宇,接着脚步轻盈的离开,并小心翼翼地带起房门。 那店小二望着眼前紧闭的木门,原本笑脸盈盈的面容忽然凝滞,似是想起了什么,满眼疑虑的看了眼前方走廊,又回头看了眼面前的木门,想起了昨晚那阵莫名其妙的喧闹,那本是他值班的夜岗,只是因为他昨天太过劳累,加之榜眼楼经常会有宿醉的客人吵闹,所以他倒也并未过多关注,毕竟那阵喧闹很快就结束了,因此这位店小二在朦胧中选择继续呼呼大睡,直至清晨早起,这位店小二也仅仅是看到有些湿漉漉的阶梯,倒也并无其他异状。 那店小二哪知道,为了掩人耳目,那晚在唐依依奋力救治花间酒的同时,薛宇急忙拉着莫无忧将整个榜眼楼内留下的脚印、血迹等种种痕迹皆一丝不落的收拾干净,不敢有丝毫懈怠。 薛宇心里很清楚,这里是吴国的都城,更是赫赫有名的榜眼楼,倘若传出有血案在此,那么花间酒势必要在重伤的情况下转移此地,且不论花间酒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能够去哪,单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便是个大问题,更何况薛宇等人对江都府还人生地不熟。 所以薛宇的这一举动无形间挽救了全局,也让花间酒此刻能够安心静养,但薛宇却并未放松警惕。 因为他见过一次花间酒出手。 所以他明白能够一招击杀花间酒的家伙到底有多强。 玩偶还能杀人? 薛宇可从来不会相信什么邪魔鬼祟的故事。 他在江湖闯荡多年,很多人云亦云的鬼怪故事,到最后皆是人为。 以鬼怪之名,无非是想欲盖弥彰,让人们敬而远之。 所以薛宇明白,击败花间酒的玩偶一定是人为操纵的,这也就加深了薛宇的担忧。 一位仅仅用傀儡玩偶就能一招制敌的高手,本人实力必定超群。 但江湖上精通傀儡之术的高手寥寥无几,甚至连薛宇都已多年未曾听过这般邪门的武功。 “会是谁呢?”薛宇沉思着。 但黄雀却不给薛宇继续思考的时间,他高喝了数声,一脸焦虑的看向薛宇。 薛宇倒并不意外黄雀能找到自己,他可是江都府衙的官差,这点眼线要是没有,他头顶的乌纱帽也可以丢到河里了。 那店小二合门之后,并未立刻走远,他犯着嘀咕,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旋即他晃了晃脑袋,不去再想这些云里雾里的事情,因为大门口又来了位大腹便便的有钱人。 而当那店小二轻步离去后,黄雀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木门外,接着开口道:“又发生命案了。” “第五起了?”薛宇忽然明白黄雀来此的目的。 “是的。”黄雀咬着牙点头。 “这次命案发生在哪里?”薛宇问道。 “徐府。”黄雀回道。 “徐温的府邸?”这吴国皇都内除了宰相徐温的府邸能有资格称作徐府,还能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触徐温的霉头。 “没错。”黄雀点头。 “有什么线索吗?”薛宇忙问道。 “有,也算没有。”黄雀有些犹豫那到底算不算案情的突破,毕竟这一次终于知道凶手是何“人”了。 “什么意思?”薛宇不解,在他看来黄雀是一个很严谨的人,基本不会说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 “因为见过凶手的人都疯了。”黄雀有些无奈的说道。 “疯了?怎么疯的?”薛宇问道。 “吓疯的。”黄雀回道。 “什么东西吓疯的?凶手的作案手法?还是凶手本人?” 薛宇的神情十分震惊,徐府里的守卫可不是酒囊饭袋,那可是吴国宰相的居所,能够选拔进入其中的乃是禁军精锐中的精英,这则消息立刻引起了薛宇的注意。 “一个玩偶。” 黄雀闻言,斟酌再三,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薛宇才不显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可是眼下正值争分夺秒之际,留给黄雀的时间寥寥无几,旋即黄雀也顾不得颜面,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四个字。 “玩.....偶......” 黄雀预料之中来自薛宇的嘲笑并未出现,相反,薛宇则是意味深长的念着“玩偶”二字,黄雀当即明白,薛宇一定是遇到过什么,刚欲上前询问,却被薛宇抢言一步问道:“什么样的玩偶?” “会唱会跳的玩偶,戏班子的那种!”黄雀回道。 “天呐!” 黄雀的回答让薛宇不禁感叹一句老话“无巧不成书”,旋即他毫不犹豫的将黄雀领到唐依依所在的二十三号房,因为他隐隐感觉到,那个凶手的身份已经开始渐渐有了眉目。 当看到花间酒时,黄雀明显一怔,他不明白为何薛宇会收容一位如此奄奄一息的江湖人,但当薛宇阐述完花间酒为何重伤至此后,黄雀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花间酒半分,因为整个案件最重要的人证,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因为他知道那个玩偶的身份! “你确定他是被玩偶所伤?”黄雀看向一旁的薛宇,再一次询问道。 “是的。”薛宇亦是再一次确认。 “而且他还知道玩偶的身份?”黄雀又问。 “没错。”薛宇点头。 “该死的。”黄雀低骂一声,这么至关重要的人物此刻却昏死在床,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想要在五天之内,期盼花间酒醒来告之凶手的真身,恐怕比直接找到凶手的希望还要渺茫。 “薛大哥,他怎么了?”唐依依显然是看出了黄雀的焦灼,旋即开口问向薛宇。 薛宇闻言,转述了一遍黄雀在徐府所办的凶案之后,就连一旁默不作声的莫无忧都不禁大惊失色。 “玩偶?莫不是那玩偶作案之后,在街上遇到了花间酒?”莫无忧开口道。 “又或者是花间酒知道玩偶的身份,故意在那里等候,也说不定呢。”薛宇分析道。 “对了,你还遇到个追逐玩偶的道士,是吗?”黄雀看向莫无忧,目光充满期待,因为那个道士或许将是案件中的重要转折点。 “没错。”莫无忧点头。 “还记得他的长相嘛?”黄雀又问。 “记得。”莫无忧再点头。 黄雀脚下生风,朝着屋内书桌一步迈出,取了一叠宣纸和笔墨后,又返身于莫无忧的面前,莫无忧明白,黄雀是要画出那位道士的模样。 一位捕头在听着一位小偷的描述,画出案情相关者的侧写,这本是一个滑稽的场景,但是谁也没有笑出来,包括以调侃黄雀和莫无忧为乐的薛宇。 一炷香之后。 黄雀不愧为名捕,效率极高,很快绘制出莫无忧口中所述的道士模样,而当黄雀将莫无忧再三确认无误的画像平铺在地上之时,薛宇忽然眉头一紧,说了一句:“是他?” “是谁?”黄雀敏锐捕捉到薛宇的话语。 “我在晚晴楼外的茶馆遇到过这个奇怪的道士。”薛宇凝视着画像,若有所思,这个道士的身法奇特,能够和玩偶对峙且让玩偶落荒而逃,这个道士的来历绝不一般。 “奇怪的道士?怎么个奇怪法?”黄雀追问道。 “坐在地上喝茶,然后当众说明天的竞标大会至宝乃是一个叫做玲珑棋局的东西。”薛宇回忆着那天的情形。 “玲珑棋局?” “玲珑棋局?” “玲珑棋局?” 三声惊咦,分别来自唐依依、莫无忧和黄雀。 唐依依对于玲珑棋局一词闻所未闻,惊讶乃是常事,但黄雀和莫无忧的语气明显不同于唐依依,那是一种始料未及的惊讶。 这一刻,薛宇明白,这个玲珑棋局绝不是那个奇怪道士的疯言疯语,而是一件鲜为人知的世间珍宝! 第七十二章 竞标大会 玲珑棋局。 春秋战国时期的纵横家王诩之物。 知晓王诩之名的人寥寥无几,因为人们更熟悉他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鬼谷子。 鬼谷子天生异相,脸廓似月,额前伴有四颗肉痣,后人曰其为鬼宿之象,于而立之年创建鬼谷门派。 鬼谷子乃千古奇人,通天彻地,智慧卓绝,为世间学问集大成者,精通各类术数,很多影响后世百年的名家皆出自鬼谷门派,鬼谷子的本领可见一斑,后鬼谷子感天地之变,叹人生无常,遂归隐山林采药修道,不再过问世俗,是生是死亦不可知,有人说他已经修炼丹道成仙,有人说他早登极乐,被其弟子们安葬在鬼谷之中,不论何种流言,都印证鬼谷子早已不在这世间,成为了一种逝去的传说。 但倘若有细心之人深挖这些坊间传闻,则会发现有一类言之凿凿的秘辛,那就是在鬼谷子避世之前,留在滚滚凡尘的最后一物,名作玲珑棋局。 天下如棋,世间似盘,据传言鬼谷子将其毕生所学凝聚在玲珑棋局之中,但并非得玲珑棋局者便可得其所学,玲珑棋局曾经易手无数,无人能够窥伺其中奥秘,若不是上有鬼谷一门的印记,在常人眼中,那不过就是一枚寻常的木质棋盘而已。 “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宏图一展惊风云,霸业千秋震乾坤。诸子百家创世纪,奇门鬼谷最真经!” 黄雀并不是个文人,也不是那种喜欢不合时宜硬要炫耀文采的读书人,他此刻念出的诗句,便是自古从鬼谷门派传出的长句。 黄雀之所以念叨,一来是因为玲珑棋局所带来的直接反应——鬼谷一派,这是一个任谁都无法忽视的神秘门派,影响力丝毫不逊色江湖的名门正派,二来便是那奇怪道士口中的玲珑棋局传闻,作为江都府衙的捕头,黄雀虽身为官差,但维护竞标大会内外的安保工作却是由刑部直接统管,所以黄雀对于竞标大会将会展出何物一概不知,不过转念一想,江夏王杨璘到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此等规格也轮不到江都府衙内的小小捕头来指手画脚,所以黄雀对于玲珑棋局展出之事一无所知,倒还算理所应当。 薛宇自然是听过这段鬼谷诗文,而且他了解的远比黄雀要更深。 因为薛宇曾经到访过鬼谷,也受到鬼谷一派的盛情招待,因为薛宇和四学会的人关系都不错,而鬼谷一派正是四学会的“天学”一门。 不过薛宇确实曾经耳闻过玲珑棋局的传说,只不过当时权当是说书先生杜撰而来的段子,并未信以为真,可是眼下莫无忧和黄雀的表情,却分明在告诉薛宇这是一件真事儿,这让薛宇颇为诧异。 踌躇稍许,薛宇未将四学会的话题引出,因为倘若此事有四学会之人渗入,恐怕黄雀又将会回想起那段在梁国六扇门与九天、李克用同时对敌的窘迫局面。 黄雀现在的心理压力极大,他急需要冷静思考并梳理错综复杂的线索,因此薛宇选择巧妙避开鬼谷一派的话题,旋即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导至玲珑棋局当下的所在。 “能够将这尊至宝寻来,并在竞标大会上展出,这晚晴楼的幕后老板怕是不简单吧。”薛宇问道。 此言一出,黄雀明显一怔,他没有想到薛宇竟然仅凭玲珑棋局这一条线索,便能联想到晚晴楼的神秘背景,不过现在黄雀有求于薛宇,而目前的线索又直指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所以黄雀并没有选择隐瞒实情,直言不讳道:“晚晴楼背后的主人就是江夏王。” “难怪了。”薛宇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很显然这并未出乎薛宇的预料,因为这世间得到宝物的人往往参杂着很多机缘巧合,根本不足道哉,反倒那些能够守住宝物并能够肆无忌惮的炫耀展出之人,才是最厉害的,也是最可怕的一类人物。 或者说这世上能够做到如此的,也只能是一类人。 有权有钱有兵之人——皇族。 黄雀的亲口承认无疑坐实了坊间传闻,薛宇倒也没有觉得意外,江湖之中空穴来风之事极少,他明白玲珑棋局能够在吴国江都府现世绝不会那么简单,江夏王杨璘掌管吴国财务,坐拥江南富饶之地的他自然期盼做出一番大事业,甚至江夏王杨璘想要夺嫡争皇的意图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但现在江夏王杨璘手中的筹码远远不够他与太子叫板,所以他需要噱头来吸引源源不断的商客前来吴国经商,增强他的经济实力,因此他一手创办了晚晴楼,更兴建了竞标大会这等极度吸引眼球的盛会,从薛宇来到江都府的这三天来看,江夏王杨璘的举措十分英明,这无疑是一步好棋,对外部而言,江夏王杨璘粉饰了吴国的太平盛世,百姓对其称赞有加,贤王杨璘之名一时大噪,对内部而言,江夏王杨璘有了充足的资本秣马厉兵,只需等待时机,吴国皇位唾手可得。 “所以玲珑棋局是真事儿咯?” 前天相助黄雀破案时,薛宇耳闻江都府衙在晚晴楼外加派人手,以为竞标大会的诸多安全事宜皆由江都府衙管理,所以薛宇开门见山道。 黄雀的脸色有些无奈,江夏王杨璘那可是吴国当前风头最盛的人物,吴国上下的经济命脉全都仰仗这位治国奇才,他的性命安危关乎到整个吴国的兴衰,现场安保岂会由他这个小小的府衙捕头来掌管,但黄雀尚未开口,莫无忧却出乎意料的说了一句:“是真的。” 此语一出,立刻迎来了黄雀不解的目光,他不明白为何莫无忧能够如此肯定的给出答案,但是薛宇却知道缘由,旋即他有些期待的看向莫无忧,问道:“难不成那天你急忙去看的就是玲珑棋局?” “没错。”莫无忧点头。 “你怎么能确定那就是玲珑棋局?”薛宇不解,莫无忧显然不可能事先见过玲珑棋局,倘若没有那奇怪道人的出现,恐怕直到竞标大会的当场,众人才会得知如此隐秘的消息,因此莫无忧这般自信倒是让薛宇十分诧异。 “我偷听到别人说的。”莫无忧回道。 “听人说的?什么人?”薛宇问道。 “晚晴楼里面的人。”莫无忧回道。 “店小二?”薛宇问道。 “不是,那人看起来像是个大人物。”莫无忧回道。 “掌柜?”薛宇又问道。 “不是酒店的大人物,而是吴国的大人物,说不定还是位皇子。”莫无忧先是赶忙纠正薛宇那开始跑偏的思维,然后一本正经的回道。 “你怎么能辨别那是皇子?”薛宇问道。 “哪有人敢在外面穿着皇子的常服?”莫无忧回道。 莫无忧的回答让薛宇忽然一愣,莫无忧说得乃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皇子的常服当然只能皇子来穿,普通老百姓别说没见过,就算见过也全无可能去仿制一件然后穿在自己身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么这位皇子在不知莫无忧在场的情况下,也排除了故弄玄虚的可能,而剩下的答案,再荒诞也是真相——玲珑棋局真会在竞标大会上展出! 黄雀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当即明白为何莫无忧如此肯定,他可是“盗神”啊,刑部在晚晴楼日夜布放,不就是防贼的吗?但莫无忧是一般的贼吗?即便大内皇宫他也进出自由,更何况还不是大内侍卫把守的晚晴楼。 但黄雀远没有时间去思考如何抓捕近在咫尺的莫无忧,因为他现在的重点是如何在五天内破案,不过莫无忧的话语还是给足了黄雀讯息,按照莫无忧所述,居然会有一位早就在晚晴楼入住的皇子,他会是谁呢? 黄雀极力压制住内心当中的那一份好奇,没有像刚刚对待奇怪道士的消息那般,急于绘制出神秘皇子的样貌,因为他明白,如此掩人耳目到访的吴国皇子,他的目的尚不可知,不过这位皇子能够像莫无忧所言那般肆无忌惮的身着常服,那就意味着刑部一定知道这位皇子的身份,但刑部却选择了秘而不宣,所以眼下对于黄雀而言,最好的方式便是装作一无所知,因为他本也无心过多参与竞标大会的事宜,他当前工作的重点依旧是江都府内的连环杀人案。 想及此处,黄雀将目光锁定在花间酒的身上,旋即说道:“花间酒在这里并不安全。” 黄雀的言外之意,薛宇当即明白:“所以你要将他带回江都府衙?” “至少他在衙内很安全,而且会有很多人照应他。”黄雀点头。 莫无忧静静听着黄雀的话语,目光静置在花间酒的身上,他的内心虽然很是纠结,但他也别无其他更好的选择,旋即亦是点着头,说道:“好吧。” 黄雀见众人同意将此案唯一的证人交由自己,感激抱拳,接着火速赶回江都府衙安排接收示意,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半个时辰后。 十来位捕快带着一位郎中进入了唐依依所在的二十三号房,可是比邻的房客们没有一人敢上前围观,即便那位好奇心挺强的店小二也是敬而远之,官和民之间,永远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薛宇站在房内,打量着来者,其中却不见了黄雀的踪影,这让薛宇有些迷茫,当下拦住前几日在张员外府上见过的那位传话小捕快,旋即问道:“黄雀呢?” 那小捕快颇为客气的回道:“黄大人被府尹大人安排到晚晴楼了。” 晚晴楼外。 黄雀一脸无奈的漫步在街道之上,别说是他,就连江都府的府尹大人都不知道,为何刑部会直接要求黄雀立刻来晚晴楼维护治安,要知道黄雀手上还有一桩连环杀人案尚未破获,宰相徐温更是勒令五天之内破案,眼下刑部一道密令让黄雀白白失去三天时间,想要在余下的两天之内有所作为,怕是痴人说梦。 但,就在黄雀惆怅不已的踏入晚晴楼地界时,只听一道朗声从他的身后响起,瞬间唤醒了他的全部警觉。 “江夏王驾到!” 第七十三章 江夏王 “江夏王杨璘?” 黄雀蓦然回首,紧盯身后徐徐行来的坐轿队伍。 黄雀没有见过江夏王杨璘,他现在的身份本就没有可能接触到朝堂之内的风云人物,若非那位神秘残忍的凶手在徐府之内作案,黄雀自知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亲眼见到吴国的宰相徐温。 所以江夏王杨璘的出现自然引起了黄雀的全神贯注。 不仅仅是因为江夏王杨璘难得一见的真身,更主要的是江夏王杨璘此行的队伍人数极为稀少,不过十数人,此等好似儿戏一般的设防让他不得不提高警觉。 黄雀一早便发现到护送队伍之中不乏呼吸吐纳极为稳健的高手,比如御前护驾的大内侍卫,但这远不能成为这一行人掉以轻心的理由,因为经过神秘杀手的洗礼之后,原本对于江都府的治安拥有绝对信心的黄雀,此刻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特别还是在云集了周边诸国各类商人的晚晴楼前,黄雀也只能用“鱼龙混杂”这四个字来形容眼前躁动的景象。 此刻,江夏王杨璘的坐轿距离晚晴楼还有约莫十丈距离,一位神情飞扬跋扈的太监在前领路,手里拿着一把拂尘,四处挥舞着,好像十分厌恶周围这充满汗臭味的空气。 此人名叫海莲英,大内总管,官拜正二品,吴国国君杨溥的宠臣,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谓一流,杨溥的衣食住行全权交由这位海总管负责,对于海公公的服侍,杨溥甚是满意,对其更是赞不绝口,而海莲英则仗着得宠,狐假虎威的事儿可没有少做,很多官员敢怒不敢言,不过海莲英的行为也远没有达到玩火自焚的地步,朝中大臣也唯有听之任之,只要祸不殃己,一切都无关紧要。而皇亲国戚们对此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需要巴结海莲英,从他那里获取杨溥的圣心圣意,这也更加助长了海莲英的嚣张气焰。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一次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海莲英居然自告奋勇的前来侍奉四王爷,朝内很多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海莲英的意图,混入此次吴国的盛会,不但可以让他广交商贾,为自己的敛财事业添砖加瓦,更是为了讨好将来吴国江山的继承人江夏王杨璘,在海莲英的势利眼里,那位养尊处优的东宫太子早已没了胜算,不过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儿,丝毫不可与德才兼备的江夏王杨璘相提并论。 四贤王的美名在吴国可是家喻户晓且深得民心,吴国国君杨溥即便在全盛时期也无法与这位四皇子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在海莲英的眼里,江夏王杨璘成为吴国的储君那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因此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未来国君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此刻,四周原本人声鼎沸的百姓和商贾霎时静若寒蝉,见四王爷的队伍,纷纷下跪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快点儿......” 海莲英眼见因为刚刚那一道朗声起了效果,面前已然空出一道坦途,连忙催促着轿夫加快脚步,生怕面前的刁民扰了四王爷的兴致。 “哎呀.....” 忽然,四王爷的队伍骤停,一道苍老的呻吟声从队伍的前方徐徐传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是因为海莲英的催促,疾行的队伍恰好撞倒了一位未来得及撤离的老媪。 “大胆!何人敢拦四王爷坐轿!”海莲英大喝一声,表情咄咄逼人,其实色厉内荏,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为今之计,他必须快速清除面前的阻碍,以免引起四王爷不悦。 “哎哟......” 那老媪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似乎伤的不轻,也不理会海莲英的咆哮,只是自顾自的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旁边的一众百姓自是看在眼里,但却没有一人上前扶起老人,因为他们知道,此时出风头,若是惹恼了四王爷,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哼......来人呐,给杂家拉走这个贱民!” 海莲英可没有半点恻隐之意,眼见那风烛残年的老媪依旧挡住去路且没有丝毫退意,海莲英冷哼一声,连忙呵斥周围的大内侍卫,欲要直接对那老媪动手。 几位大内侍卫见状,虽于心不忍,但也身不由己,他们的职责便是守卫四王爷的安全,让其能够顺利抵达晚晴楼,因此虽然百般无奈,却只能听从海莲英的指示,驱逐这位可怜的老媪。 岂料大内侍卫们刚刚动身,行娇的帘布缓缓一动,旋即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轿内传来。 “海莲英,给本王住手!” 此音一出,大内侍卫们的行动好似冻结了一般,连忙回头看向从轿内缓缓走出的青年。 青年身着皇子常服,面容清秀,黑发如瀑,眼中精光四射,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皇亲国戚的那般不可一世,那充满洋溢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十分亲切。 “老人家,你没事吧?” 江夏王杨璘不顾侍卫们的劝阻,孤身一人来到老媪的身边,缓缓将她扶起,眼中露出一丝怜悯,语气十分关切。 “哎哟......四.....四王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那老媪翻过身来,看着面前的青年,先是一愣,再看那一身皇子常服,似乎忽然忘却了身上的痛楚,连忙跪地磕头道。 “海莲英!” 江夏王杨璘摇了摇头,一边扶着老媪,一边回头冷酷的看向海莲英,大喝一声。 “小的......小的在。”海莲英见状,连忙跑到江夏王杨璘的身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显得颇为惧怕。 “速给这位老人家寻一位郎中,诊费由本王承担!”江夏王杨璘面露愠色的说道,接着示意身旁的侍卫接替自己照顾老媪。 “是......是......”海莲英不停的点着头,哪里还有刚刚的嚣张跋扈。 “四王爷,还请回娇。”一位侍卫来到江夏王杨璘的身旁说道。 “几步路的事情,勿需兴师动众。” 江夏王杨璘摆了摆手,根本不理会大内侍卫的劝诫,带着一份洒脱,朝着晚晴楼阔步走去。 这一幕让在场的百姓和商贾们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虽然跪在地上,但无不拍手叫好,一时间众人掌声雷动,对于江夏王杨璘爱名如子的行为赞不绝口,也为吴国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四贤王而庆幸不已。 黄雀静静地看着这位在吴国境内广为传颂的四贤王,竟然一时出了神,忘了下跪。 这是一位十分独特的男人。 虽身为皇子,但不骄不躁,且有一颗仁民爱物之心,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皇子做派,黄雀忽然明白为何吴国国君杨溥会力排众议让江夏王杨璘统管吴国财政,也终于了解吴国能够如此国泰民安的原因。 他确实是一位治国的仁王。 黄雀站在原地,感慨万千,倘若大梁有这么一位四贤王,何至于国破家亡、风雨飘摇的地步。 “黄大人......” 黄雀身边半跪在地的江都府衙一众捕快,眼见江夏王杨璘愈发临近,但黄雀却神思远扬,矗立在原地,没有丝毫跪拜的意思,当即焦急的提醒着,这可是极为不敬的行为,如若被江夏王杨璘看到,那可是掉脑袋的罪状。 可是为时已晚,江夏王杨璘身边的大内侍卫目光如炬,怎会看不到此刻如鹤立鸡群一般的黄雀,刚欲上前斥责,却被江夏王杨璘拨开,接着江夏王杨璘带着一份笑意缓缓走近黄雀。 “拜见四王爷......” 黄雀瞧见江夏王杨璘来到自己面前,猛然一怔,再看四周纷纷跪拜的众人,当即意识到自己的大不敬,赶忙下跪行礼,却被江夏王杨璘托住身体,接着黄雀一脸彷徨的被江夏王杨璘扶起身子。 “本王认得你,江都府衙的黄雀!”江夏王杨璘微笑着审视面前一脸虬髯的黄雀。 “四王爷......卑职失礼了。”黄雀自责道,羞愧难当,他这样的职位本不应该如此不懂礼数,但此刻黄雀更多的是诚惶诚恐,因为他没有想到四王爷居然识得自己,这让他颇感意外。 “像你这样尽职尽责、一心为民的捕头,何来失礼之说?”江夏王杨璘却不以为然,反倒一脸费解的看向黄雀,似乎并不明白黄雀为何口出此言。 “四王爷谬赞了。”黄雀哪里不知江夏王杨璘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当即拱手一礼。 “案子办的如何了?”江夏王杨璘问道。 “有些进展了。”黄雀先是一怔,他没有想到江都府的连环杀人案居然惊动了江夏王杨璘,旋即赶忙应答,不敢有丝毫犹豫。 “听说徐大人给你们设限了?”江夏王杨璘江又问道。 “是,徐大人勒令江都府衙五天破案。” 黄雀心中暗叹江夏王杨璘江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可见此案已经惊动了天庭。 “你莫要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和本王说,案子可不是急急忙忙就可以侦破的。”江夏王杨璘江说道。 “多谢四王爷。”黄雀再次施礼。 江夏王杨璘一边微笑着拍了拍黄雀的肩膀,一边在身旁大内侍卫的簇拥下迈步离开,黄雀回头目送江夏王杨璘江的背影,心中叹服不已,江夏王杨璘江的几句话十分暖心,让他一时间居然忘却了心中的焦灼和不安。 片刻后。 江夏王杨璘的身形彻底消失了在晚晴楼的门内,在场众人方才缓缓起身,凝望着晚晴楼,久久不语,吴国百姓的脸上皆是面带荣光,因为他们有幸能够亲眼见到这位四贤王,更万幸吴国能够拥有这位胸怀宽广的江夏王。 第七十四章 明争暗斗 晚晴楼内。 原本喧闹的大堂霎时鸦雀无声,在内之人无不跪拜在地,不敢抬头直视。 晚晴楼内的这些富商巨贾可能在各自的国家或领域首屈一指,甚至可能手眼通天,自认为可以为所欲为,但他们这些从商多年,游走在江湖之中的奸商岂会不知在皇权面前他们的渺小可怜,甚至对于皇亲国戚而已他们这些人本质上和百姓一样难入法眼、不值一提,因此这些刚刚目中无人、飞扬跋扈的土豪乡绅们登时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能够受邀进入晚晴楼参加竞标大会,便足以证明他们其中没有一位愚人,当下眼见江夏王杨璘迈入堂内,所有商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俯身跪地,没有人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玩笑,更何况这位还是吴国最为当红的皇子江夏王杨璘! 除了一位青年。 这位青年从一间厢房内行出,矗立在人群之中,在匍匐的人群当中显得尤为扎眼,但他却没有一丝的担忧和彷徨,反倒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好像理所应当一般。 青年身着一件和江夏王杨璘如出一辙的皇子常服,唯有胸前的龙头有些差别,他的面容和江夏王杨璘极为相似,只是相较于江夏王杨璘而言更加朝气蓬勃,充满着青春的气息。 江夏王杨璘身边的大内侍卫们见状纷纷低首,没有一位胆敢上前斥责这位青年,而刚刚那位指谪黄雀忤逆的侍卫竟然朝着这位青年毕恭毕敬,表情十分肃穆。 如此巨大的反差,刚刚行至门口维护治安的黄雀自是看在眼里,但他的不解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四哥!” 青年向着江夏王杨璘打着招呼,声音不大,但场上众人的心中瞬间好似遭受雷击一般,当即哗然,目瞪口呆的仰视正向着江夏王杨璘徐徐走近的青年。 这位青年赫然便是莫无忧三天前在晚晴楼内巧遇的神秘皇子,吴国国君杨溥的第六个儿子,六皇子宜春王杨璆。 黄雀瞬间哑然,他没有想到莫无忧口中的那位神秘皇子居然真的确有其人,而且还是宜春王杨璆,那么莫无忧所听到的关于玲珑棋局的消息必然是由这位六王爷所述,黄雀当即明白关于玲珑棋局的消息不会有半分虚假,因为宜春王杨璆没有必要也完全不可能信口雌黄。 “这下麻烦了。” 黄雀心中暗自惊惶,此物乃是鬼谷一派的镇派之宝,以前一直认为此乃说书先生的臆造传说,不曾想而今却真有其物,且还出自宜春王杨璆之口,黄雀丝毫不会怀疑在竞标大会上即将展出的玲珑棋局会是仿冒之物,晚晴楼倘若如此敷衍了事、滥竽充数,单是晚晴楼的幕后老板江夏王杨璘便绝不会轻饶。 因此黄雀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那位首先爆出玲珑棋局消息的奇怪道人,且不论他从何得知此等隐秘之事,眼下更是难寻其行踪,但黄雀凭着多年来的直觉,断定这位奇怪道人必然还在江都府之中。 “他会不会是鬼谷一派的门徒?” 这是黄雀当下最为关心的问题,倘若真是如此,那么鬼谷一派势必会想方设法夺回本属于自己门派的至宝,到那时晚晴楼内的这些官差们能否抵挡的住鬼谷一派的来袭,尚还是未定之天,如何在那时混乱的情况下护送两位皇子安全离去,才是黄雀最为关心的重中之重。 黄雀就这般在门口内心激烈的斗争着,但堂内两位皇子全然不知此行凶险,早已热络起来,丝毫没有对于竞标大会的担忧,好像在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吴国的一项人数比较众多的盛会罢了。 “怎么样,晚晴楼住的习惯吗?”江夏王杨璘关切的问道。 “还行吧......就是吵闹了些。”宜春王杨璆似有些埋怨的说道。 宜春王杨璆的这一句话,看似无意,但在场一众受邀的商贾们却听者有心,背后顿时浸湿,脸上如豆般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在地上,在他们看来宜春王杨璆无疑是在指责在场众人这几天来的喧嚣和叫嚷打扰了他的静休,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对于这些常年和官差打交道的人精们来说,皇室贵族们那阴晴不定的性格正是他们现在惴惴不安的缘由。 但下一刻,众人那悬着的心,忽然落地。 “呵呵,你呀,就是在王府里面待得太久了,所以我让你来这晚晴楼感受下人间气息。”江夏王杨璘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将声音放大,似是说给宜春王杨璆听的,却更似劝解众人的话语。 宜春王杨璆闻言哈哈一笑,又将话题引向别处,说道:“对了,我听说西域吐蕃的赤玛禄公主也会到访这次竞标大会,是不是真的啊?” 江夏王杨璘先是一怔,云淡风轻的脸上忽然略有些局促,接着眉头一皱,并未回答宜春王杨璆的问题,而是轻轻敲打了下他,接着说道:“你这小子,话别太多!” 宜春王杨璆又是一乐,虽然他能看出江夏王杨璘脸上的不悦,但江夏王杨璘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而他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就在两位皇子交谈的当间,门外忽然匆匆闪过一人,面色极为苍白,正是那大内总管海莲英,不知是刚刚江夏王杨璘的呵斥让他吓破了胆,还是其他什么缘由,总之海莲英眼下十分魂不守舍,竟没看到近在咫尺的宜春王杨璆。 “海莲英,何事如此慌张?”宜春王杨璆顿时收起了刚刚的和颜悦色,似乎很不待见这位大内总管。 海莲英被这么一问,抬眼观前,面对眼前青年先是猛然一怔,随后海莲英迅速调整自己,他这般常年混迹大内皇宫的八面玲珑之人,怎么可能犯和黄雀一样的错误,当即没有丝毫耽搁,跪倒在青年面前道:“拜见六王爷。” “本王问你话呢!”宜春王杨璆俯视脚下的海莲英厉声道。 但还未等海莲英回话,江夏王杨璘却率先开口道:“别和下人过不去,走,随我先去内堂坐坐,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找你。” 江夏王杨璘说完便拉着宜春王杨璆朝着内里走去,也完全不在乎那不知何为又开始魂不守舍的海莲英,就这样和宜春王杨璆一起渐渐消失在了晚晴楼内偌大的屏风之后。 门口的黄雀眼看着一切,原本阴郁的心情因为宜春王杨璆脱口而出的西域公主四个字而变得愈发糟糕,他忽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单从江夏王杨璘如此遮掩的行为上,黄雀预感到这一次的竞标大会绝不会那般顺顺利利。 ……………………………………………………………………………………………………………………………………………………………………………………………………………… 皇城。 东宫。 一座繁华的偏殿之内。 一位身着淡黄色龙爪皇服的中年男子正依靠在一张铺满黄金绸缎的床榻之上,表情有些慵懒的凝望前方,似是在放空自己,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此人便是吴国的皇太子杨琏,东宫之主,吴国名正言顺的储君,四王爷杨璘真正意义的死对头,因为二人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吴国的皇位! 但皇太子杨琏却并非孤军奋战,此间,他的身边徐徐走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表情庄重,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亵玩的做派,此女乃是皇太子杨琏的姐姐——上饶公主。 这位吴国的长公主,站在皇太子杨琏的身边,低眼垂眉,打量着这位神思远扬的弟弟,接着开口道:“还在等吗?” “应该快来了。”皇太子杨琏依旧保持着他的造型,他的话语未落,只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位身着紧身服的男子一边朗声疾呼,一边脚下生风的赶到皇太子杨琏的面前。 下一刻,紧身服男子半跪在皇太子杨琏和上饶公主的面前,十分恭敬的拱手道:“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进行的怎么样了?”皇太子杨琏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问道。 “回殿下,一切进展顺利,我们安排的人刚刚乔装成老妇人,在四王爷的轿前假意被撞,四王爷果然下轿并安排海莲英去照料我们的人,而后在医馆内,海莲英被我们的人胁迫,并灌下了‘五毒散’,现在的海莲英为了解药,会任凭我们安排。”紧身服男子说道。 “哼,这个假仁假义的杨璘,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演他贤王的戏码!”皇太子杨琏冷笑一声,言语之中充满讥讽。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的演技足够优秀。”上饶公主的话语,皇太子杨琏哪能不知,如果杨璘的演技不好,又怎能骗过他们的父皇杨溥呢? “老六也在晚晴楼吧?”皇太子杨琏又问道。 “回殿下,六王爷刚刚在晚晴楼和四王爷会面。”紧身服男子回道。 “老六应该提了赤玛禄公主的事情吧。”皇太子杨琏问道。 “没错。”紧身服男子回道。 “这个色胚!果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也就老四把他当个宝了。”皇太子杨琏再次嗤笑。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上饶公主看着皇太子杨琏问道。 “接下来?”皇太子杨琏反问,接着将目光投向二人身后,从流苏之中漫步而来的白衣僧侣,慢条斯理的说道:“无尘,希望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第七十五章 盛会 翌日。 戌时三刻。 江都府的街道空无一人,因为此间恰逢吴国宵禁,但奇怪的是,街道上居然也没有巡逻的守卫,好像这些街道本就应该空荡一般,甚至都瞧不见一丝火烛。 忽然,夜幕之中飘来一阵欢声笑语,游荡在街头巷尾,久久无法散去。 “嘻嘻......” “哈哈......” “嘿嘿......” 那是一张在月光下十分灿烂的笑脸,那是一条即使在风中也挺立的小翘辫。 苍白的月光照耀在那副毫无血色的容颜上,眼眉如画,如铜铃般大小,竟然占据了面容的一半,脸颊左右更有拳头大小的圆形红点,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面容,却在常人看来理所应当。 因为这是一个玩偶。 玩偶一边急速奔跑,穿梭在阴影之中,一边回头朝着身后张望。 五丈之外,一位破衣喽嗖的道人正满脸愤恨的紧追在后,目光之中尽是杀意,仿道和这奇怪的玩偶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必须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 玩偶如烟一般游弋在三街六巷之间,不知是玩偶有意而为之,还是玩偶和那道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本就不大,他们如此你追我赶,却并未拉近或远离半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原本寂寥的街道末端,窜出一道光亮,隐隐有些人声从那里飘扬而来,玩偶眺望远端,又是嘿嘿一笑,接着径直朝着光亮处疾驰而去,没有丝毫犹豫。 光亮处。 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人群摩肩接踵,竟比那白天的闹市还要喧嚣,沿街的店家门前陈设各种有趣的彩灯和烟花,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街道宽广处搭建各色彩牌楼,底下来自五湖四海的戏班子搭台演戏,或是木偶戏,或是地方戏种,百姓们驻足围观,乐此不疲,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晚晴楼竞标大会开幕的这段时间之内,晚晴楼附近五里的街道解除宵禁,百姓可以自由出入其中夜市,直至竞标大会结束,如此特权,可见吴国上下对于竞标大会的重视程度,更能看出江夏王杨璘在朝廷内的能量巨大。 街道光影的交界处。 一个玩偶大摇大摆的迈入其中,看着四周喧闹的人群,开心的拍着手,然后蹦蹦跳跳的窜入其中。 那位追逐玩偶的道人紧随在玩偶身后纷至沓来,但好巧不巧,玩偶的眼前恰好经过一队舞龙舞狮的戏班子,玩偶手舞足蹈的混入其中,并还不时与周围的百姓互动,好不快活。 “该死的。”道人见状咒骂一声,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唯有眼睁睁的看着玩偶如此大摇大摆的混入夜市之中,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那玩偶缠斗,若是引来官兵围剿,想要脱身不难,但惊动了官府,想要再在江都府内自由行动,怕是如履薄冰。 不过那道人却并未死心,而是紧紧跟在戏班子身后,游走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伺机而动。 离着道人和玩偶的不远处,一街之隔,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正漫步在街道之上,饶有兴致的张望着四周。 这条街道上亦是满路花灯,人头滚滚。戏班子们载歌载舞,闹得眼花缭乱,周围商贩售卖着数不清的有趣玩艺,唐依依和莫无忧也是第一次参与此等盛会,根本来不及细看,只能走马观花一般,简单的眼前一晃,便赶紧关注下一个物件,眼花缭乱的二人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你说......小花不会有事吧?”莫无忧略带忧虑的问道,此刻他虽因为周围琳琅满目的摊铺满眼新奇,但眉间总还是存有一丝忧愁。 “若是那凶手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随随便便就能取走小花的性命,你觉得咱们那个小客房能够阻挡的了吗?”薛宇摇着手中纸扇,徐徐说道。 “也对。”莫无忧点着头,薛宇说的确实在理。 “放宽心吧,这几天好好享受下,别再担心小花了,他既然能够活下来,那便说明他命不该绝,眼下咱们的注意力倒是要放在那个物件上。”薛宇一面宽慰着莫无忧,一面将自己的目光投向远端在烟云中若隐若现的晚晴楼。 晚晴楼前。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一些小厮不时从阁楼上抛洒金纸四处纷飞,宛如金色的飞蝶,在晚晴楼的四周和周遭的大路上漫天飞舞。 越靠近竞标大会的地方,百姓便越发的密集,如此人头攒动,饶是薛宇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跟这种热闹相比,大梁汴州的那种摩肩接踵的集市可谓是小场面了。 忽然,人声鼎沸的闹市传来一阵哗然,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闻声回首身后,只见在一阵呵斥声中,水泄不通的人群居然被生生撕开一条通道。 薛宇目光如电,很快便捕捉到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魁梧壮汉正护送着一顶大红轿子,朝着晚晴楼的方向疾步行来。 “吐蕃人?”薛宇一眼便看出这些怪人的来历。 “薛大哥,怎么吐蕃人会来这里?”唐依依一脸不解的看向薛宇。 “不知道,不过看情况,应该是受邀而来,而且那轿中之人绝不简单。”薛宇如是说着,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在江都府厉声霸行,且毫无官差阻拦,这必然是持有江都府衙开具的通行令,而能够在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期间获得通行令,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薛宇断定这群人的来历恐怕非比寻常。 这只吐蕃人的队伍很快来到晚晴楼前,毕竟周围都是些平头百姓,没有人胆敢招惹这些凶神恶煞的魁梧壮汉,因此这条空开的道路着实为这些吐蕃人提供了便利。 稍许。 晚晴楼前。 吐蕃人的队伍驻足,为首的一位吐蕃武士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原话语,向着晚晴楼内大喝一声:“赤玛禄公主驾到!” 话音刚落,晚晴楼内小跑而出七八位门童,面带洋溢的微笑来到轿前迎接贵客,轿子周围的武士纷纷向着轿子颔首,接着轿帘缓缓掀开,从中缓步而出一位美艳无比的女子。 此女身着吐蕃的皇室服装,吐蕃帽和胸前挂满银饰,相貌恍若天人,处处透露出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异域气质,饶是四周唯有远眺的百姓们都不禁叹为观止。 “赤玛禄公主?” 薛宇当然听到了那位武士的宣号,他也听闻过这位艳绝西域的吐蕃国公主,但他没有想到,这位公主居然不远万里前来吴国参加竞标大会,在薛宇看来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件,吴国虽然繁盛,但也仅限江南一带,不论军力还是领土,都远不至于让吐蕃国如此重视。 “难道竞标大会上有吐蕃国想要的东西?” 薛宇暗自猜测着,当他再回神时,那位吐蕃国公主早已消失在了晚晴楼内,而四周原本拥挤的围观人群,也因为吐蕃国公主的队伍离去而渐渐四散而开,这些人都是百姓,他们无法进入晚晴楼,但却并不妨碍他们私下窃窃私语。 “刚刚那是吐蕃国的公主?” “吐蕃国的公主都来了,怕是要一掷千金啊。” “看来这次竞标大会上的极品不少啊。” “哎,可惜不能进场瞧瞧啊。” 听着行人们的议论,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不禁窃喜,因为他们有晚晴楼与会贴,这些在老百姓们看来遥不可及的畅想,在他们三人面前仅仅只需用眼睛观看即可。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薛宇说道。 莫无忧和唐依依一脸兴奋,跟在薛宇身后,三人很快来到了晚晴楼门前。 三人前脚刚刚迈入,便围上一群官差,薛宇面带浅笑,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拿出三张晚晴楼的与会贴,交与其中一位官差手中。 那官差打开三张与会贴,上下翻看着,面带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片刻后,又将与会贴交由身后小跑而来的店小二查看,那店小二重复着官差的动作,又检查一遍与会贴,良久后,店小二和那官差微微点头,接着官差让出道路,店小二朗声道:“有客三位!” 接着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带着一份窃喜,随着店小二的引领,进入晚晴楼之中。 晚晴楼内。 受邀的宾客们笑语连天,显得极为兴奋,当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随着店小二进入之时,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如此俊男靓女的一行人,很难不引起注意,但这份好奇来的快去的也快,宾客们在打量一番之后,又重新投入到热络的话题之中,毕竟今晚竞标大会的展品方才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主题。 店小二在将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引入堂内之后,便礼貌暂别,根据以往竞标大会的惯例,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并非贵宾,他们的坐席并无固定,也就没有专人服侍和引导,而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本就另辟蹊径而来,他们反倒乐得如此自由。 在场的那些衣冠楚楚的嘉宾们,薛宇和唐依依一个都不认识,因此也省去了无意义的寒暄,倒是莫无忧却一扫刚刚路上对于花间酒的担忧,这些富甲一方的商人们在莫无忧的眼中犹似亲人,看着他们身上耀眼夺目的配饰,莫无忧眼冒金光、垂涎欲滴,随后急不可耐地和薛宇道了一声“回头见”,便窜入了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稍许后,只听一道朗声,薛宇也无暇关心莫无忧意图明显的去向,当即领着唐依依随人群缓缓涌入前方。 “竞标大会即将开始,请各位嘉宾入场。” 第七十六章 开幕 随着人流的方向,薛宇和唐依依并肩而行,满耳都是宾客们极为兴奋的议论声。 有对这次拍品的猜测,有对这次与会吐蕃公主的遐想,不过更多的则是受邀的宾客们对能够参与这次竞标大会,让自己大开眼界的那一份憧憬和期待。 这份翘首企足自然也感染了第一次参会的薛宇和唐依依,二人的脚步甚至都开始变得欢快,特别是初入江湖,对一切都新鲜感十足的唐依依,更是对此莫名的兴奋,亦或是说她对于唐门之外的世界都带着一份蠢蠢欲动。 如果说随着人群前进的唐依依对于内心当中的延颈鹤望还稍有克制,那么下一刻,当她面对眼前宏大的会场时,她终是难掩自己的矜持,高呼一声:“天呐!这都是真的吗?” 唐依依的赞叹充满活力,音调也有些锐利,当即引来临近宾客的注意,他们纷纷向这位青春洋溢的小姑娘投来诧异的目光,因为受邀的宾客无不是各行各业的翘楚,这种大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们所关心的只有那些千奇百怪的展品,所以此情此景内的唐依依显得极为扎眼,不过这份疑虑稍纵即逝,因为眼下贵宾们急于落座,并未多加留心唐依依的举动,他们所关心的可不是一位素未蒙面的小姑娘,而是这场即将开始的竞标大会。 片刻后,众人有序逐一入席,薛宇和唐依依二人则是找了一处角落左右张望着,他们只有一张真的与会贴,而且还是一张没有席位的与会贴,更别说唐依依的帖子还是仿冒之物,所以他们这般左顾右盼为的是寻找莫无忧的行踪。 “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薛宇小声笑骂着,莫无忧到底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本性,但薛宇也明白,若是莫无忧能够戒掉这“借物”的毛病,那他也就不是江湖人津津乐道的“盗神”了。 “莫大哥会去哪儿呢?”唐依依细细扫视会场,确认莫无忧并不在这里,一时也没了头绪。 “先不管那家伙了,竞标大会马上要开始了。”薛宇无奈摇头,缓缓打开纸扇,旋即将目光锁定在了远处偌大展台之上的男子。 男子身高六尺,着一身华丽长袍,绸缎裁剪极为合身,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男子登场后,有些常年受邀的宾客一眼便认出此男子就是竞标大会的主持人,甚至有些宾客与这位主持人相熟,当即停下了讨论,冲着主持人打着招呼,主持人微笑一一回应着这些熟人,接着神采奕奕的环视现场后,热情高涨的朗声道:“欢迎各位参加本次竞标大会!” 此语一出,原本有些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薛宇亦是被这位主持人的话语所吸引,并且心有震撼。 “好深厚的内力!”薛宇赞叹一声,即便在他现在所处的会场角落,主持人的话音依旧能够绕耳不绝,这份功力绝非一般江湖人可比。 “首先,让我们欢迎竞标大会的东道主,四王爷江夏王!” 主持人话语落下,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入座在会场二楼包厢内,一位正起身向众人挥手致意的年轻皇子。 “这就是吴国的江夏王吗?”薛宇没有想到在吴国有口皆碑的四王爷居然这般年轻,当真是天之骄子。 “六王爷宜春王!”主持人再次朗声,旋即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了江夏王杨璘身旁一位满脸兴奋的青年身上。 “宜春王?难道就是老莫遇到的那位神秘皇子?”薛宇暗自腹诽着,更加确信本次竞标大会上将会现身秘宝玲珑棋盘! 但薛宇还未来得及细想,主持人又再度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江夏王杨璘的隔壁包厢。 “这次竞标大会,我们有幸邀请到了一位贵客,她就是吐蕃国的赤玛禄公主!” 主持人话音未落,现场一片哗然,即便是薛宇也不禁被那道拨开珠帘的倩影所凝结。 那是一副惊为天人的容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薛宇自问领略过很多绝美的女子,但无一可比这位赤玛禄公主,那位六王爷宜春王甚至都不顾这般大庭广众,丝毫不吝啬自己充满欲望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赤玛禄公主,望眼欲穿。 但那主持人显然是一位控场老手,早已料到赤玛禄公主带来的影响力,旋即连忙岔开话题,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本次竞标大会乃是往年之最,藏品品质更是历年最高,不但设立了天地玄黄四个品阶,而且还首开先河的安排了神品藏物作为压轴,这些藏物都是世间罕品,每一件背后都隐藏着流芳百世的故事,各位嘉宾敬请期待。同时也要告知各位,本次的规则如往年一样,非常简单,那就是价高者得!” “请问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主持人环顾场下,众人纷纷急忙摇头,他们现在所关心的只有本次竞拍的一众藏品,尤其是本次竞标大会破天荒的拍卖神品藏物,那是怎样的吉光片羽才会被奉为压轴的神品,众人期待无比。 主持人见无人有异议,当即将目光再次投向二楼包厢内的江夏王杨璘,再度朗声道:“有请四王爷为本次竞标大会开锣!” 江夏王杨璘的身旁,一位侍卫徐徐上前,递来一面精致的铜锣和一把木锤,江夏王杨璘面带微笑的俯视众人,接着一阵振聋发聩的锣声响彻整片会场。 “本次竞标大会正式开始!”主持人紧接着高声宣布。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台上登时窜出无数人影,麻利的布置台上,接着众人迎来了竞标大会的第一件藏品,这也立马引来众人的惊呼声。 那主持人显然对于拿捏现场的气氛颇为得心应手,就在众人的好奇被调动起来之时,紧接着步入正题道:“本次竞标大会的第一件展品乃是‘黄’字第三号展品——齐国琉璃杯!” 齐国琉璃杯,黄巢当年篡唐时所持珍品,由当时能工巧匠打造,通体晶莹,没有一丝瑕疵,传言乃是由昆仑山的玉石打造,抚之清凉,灌入美酒饮下,饮者全身舒畅,心脾如似浸润,乃是当时罕逢的异宝。 此等至宝居然仅仅只排在‘黄’字第三号,实在让人难以想象那天字号拍品,甚至神品的藏物究竟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齐国琉璃杯,起价一千两白银,拍卖开始!”主持人高呼道。 “两千两!”场下一人高呼,掀起了本次竞标大会的第一声叫价! “三千两!”一人紧接其后,没有丝毫犹豫。 “四千两!”又一人高呼。 “五千两!”叫价再一次被刷新。 良久,齐国琉璃杯的价格停留在五千两,不再有新的叫价,主持人见状也不再多有耽搁,这毕竟只是第一件拍品,完全没有必要多费唇舌,正欲要开口恭喜这位出价五千两的商人时,一道洪亮的高音笼罩全场。 “一万两!” 众人侧目,急忙寻找着这位出手极为阔绰的发声者,因为所有人都以为这件拍品尘埃落定,正满怀期待的准备看下一件藏品。 “一万两!” 出声之人再一次高呼,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一般,极为高调,就连薛宇也不禁将目光投向那人。 那是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样貌极为滑稽,小眼塌鼻,满脸麻子,但是在场之人却没有谁敢嘲笑他,因为这个人的来历着实不一般,甚至一些竞标大会的常客在看到原是此人叫价后,纷纷露出一丝了然。 这个人名叫林聪,吴国本地的商贾,坐拥吴国最大的钱庄——金银寨,曾有坊间传闻,江夏王杨璘能够如此大刀阔斧的建设吴国,完全是因为林聪在背后的全力支持,因此林聪的地位一时在吴国如日中天,无人能出其右,而他的性情亦是极为古怪,与其称作商人,不如叫他是个疯狂收敛藏品的癫人。 从晚晴楼开始举办竞标大会时,林聪便身在其中,而他的自我定位也绝非是一位过客,因为他挥金如土的作风使其包揽了前三届的竞标大户称号,若不是三届之后竞标大会的美名远洋,致使别国的众多富商纷至沓来,恐怕林聪竞标大户的地位无人可撼。 即便如此,林聪在往后的竞标大会上也没有丝毫退缩,纵使再未染指竞标大会的标王,但是他依旧乐在其中,且投入的资金逐年递增,可见其财力雄厚非常。 “吴国金银寨的林老板出价一万两,可有更高价者吗?” 主持人早就一眼锁定林聪的位置,并投来洋溢的微笑,作为竞标大会舞台上的司仪,怎会不知这位竞标大会的有名销金主,而当主持人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后,他当即高声吼道。 “恭喜林老板,成为齐国琉璃杯的新主人!” 台下一片掌声,林聪微笑站起向众人挥手示意,紧接着一位侍者带着一本账目来到林聪身旁,林聪在上大笔一挥,至此,竞标大会的第一件藏品花落林聪之手。 就当众人的目光锁定在林聪身上久久不散之时,台上的一众侍者早已重新布置好展台,众嘉宾们也引来了第二件拍品——一枚紫金葫芦。 众人好奇不已,这葫芦外漆面极为红润,似乎用了什么特别的工艺,但一个葫芦能够登上竞标大会的展台,那必然绝非凡品,一时众人纷纷猜测此物来历。 而很快主持人便给出了答案。 “诸位,黄字第二号藏品,邪道赵归真的炼丹葫芦,起价两千两!” 第七十七章 天字号藏品 赵归真。 唐敬宗最为宠爱的道士,据说此人善于丹道,早年误入蓬莱仙岛,得仙人指引,寻觅到一页药方,后返回东土大唐,短短一年时间便名声大噪,唐敬宗以为神人,特重金收纳为己用,不过据坊间传闻,赵归真本人带有异瞳,且炼丹之地常常伴有婴儿的啼哭声,故而世人皆认为赵归真所用丹道为歪门邪术,因此亦以邪道称呼这位神秘诡谲的道人。 而排在黄字第二号的藏品,正是赵归真当年的贴身之物。 据说这枚紫金葫芦乃是赵归真当年在蓬莱仙岛时由仙人所赐之物,极为珍贵,即便后来受宠被加官进爵,同室之人也鲜有看过赵归真使用此枚紫金葫芦,赵归真对于此物视为己出,甚至有流言传说赵归真之所以能在早年快速声名鹊起,全靠这枚紫金葫芦内的仙气,故而当赵归真驾鹤西去之后,江湖因为这枚紫金葫芦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 众人并不知晓晚晴楼是如何得到赵归真的紫金葫芦,也并不知道内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但是这枚紫金葫芦作为当晚竞标大会的黄字第二号藏品,众人觉得实至名归。 也正因为如此,当主持人的话语言犹在耳之时,台下的富商们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放声高呼道。 “五千两!” “一万两!” “两万两!” 呼喊声此起彼伏,但每一声的价值却又是真金白银,份量着实不轻,直至“三万两”时,方才作罢。 最终赵归真的紫金葫芦被吴越国的富商所得,但他还未来得及窃喜,主持人便已高声吼道。 “黄字第一号藏品——玄奘法师的禅杖!” 玄奘法师,唐代高僧,世间百姓亦称“三藏法师”,于贞观元年,为探究佛教各派学说之间的分歧和真理,玄奘一人独自西行五万里,历经艰辛到达天竺烂陀寺取得真经,于天竺十数年研习大小乘各种学说,后有所成并原路返回东土大唐,玄奘此行共带回佛骨舍利一百五十粒、佛像七尊、经论六百五十七部,译典着作有《大般若经》《心经》《解深密经》《瑜伽师地论》《成唯识论》等传世佛经。 此次黄字第一号藏品,便是这位传奇高僧的禅杖。 此禅杖并非江湖少林俗家弟子常用的钝器,而是随身律己之物,正如《释氏要览》中所述:“禅杖竹苇为之,用物包一头,令下座垫行;坐禅昏睡,以软头点之”。 众人眼见这黄字最后一号藏品上台,顿时面面相觑,并非是众人瞧不起这枚看似寻常的禅杖居然能够力压黄巢的琉璃杯和赵归真的紫金葫芦,成为黄字藏品的压轴之物,而是对于禅杖背后所带来的非同凡响,难不成关于此次竞标大会将会拍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乃是真事儿? 因为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所回众物中,正有从烂陀寺所求得的释迦牟尼“佛骨舍利”! 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甚至在主持人高呼三遍“竞价开始”后,众人依旧沉浸在讨论之中,丝毫没有理会主持人的呐喊。 “起拍价三千两!”主持人面露尴尬的再次高呼,他没有想到众嘉宾对于黄字第一号藏品的热情和好奇居然如此浓烈,不过好在不久后他终于迎来了回应。 “六千两!” “一万两!” “三万两!” 又是一阵激烈的竞价,不过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叫价最终停留在了“五万两”,玄奘法师的禅杖被一位楚国商人收入囊中。 接下来玄字系列藏品和地字系列藏品,都是以极快的速度进行,一个时辰内便结束了竞拍,因为都是以名家字画为主,虽然争相竞价的富商不少,更有一些酷爱字画的商人为此面红耳赤、咒骂不休,但这些场下恩怨却迅速烟消云散,因为眼下众人的注意力已经全在那天字藏品的环节上,在场嘉宾们的翘首以盼也并没有被耽搁多久,紧接着他们迎来了现场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也是本次竞标大会除开那件不知名的神品之外,最让人血脉贲张的环节。 天字三件藏品的拍卖即将开始! 这亦是往届竞标大会的高潮部分! 主持人配合着正忙碌布置站台的伙计们来回奔走,卖力指挥着布局位置,现场也进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但众人的热情却没有丝毫减退,皆是在胡乱猜测着先前各自得到的关于天字三件藏品的流言蜚语。 乘着这个空档,薛宇亦是环顾四周再度寻找着莫无忧的身影,忽然,唐依依似是发现了什么,轻轻拉了下薛宇的衣袖,指向坐席的第一排。 “卞生财和卞生宝?” 薛宇当即一眼认出唐依依所指人物,他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还会遇到“熟人”,不过这样的场合,以卞家的财力和势力,没有参与反倒才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知江都府的竞标大会开幕在即,卞生花却依旧云淡风轻的陪着傲阳回府,怕是他早已得知他的两位哥哥将会出席这晚晴楼的竞标大会,卞生花也懒得和二人打交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当薛宇和唐依依津津乐道着,当卞生财和卞生宝发现他们苦苦守护的八索其实是赝品时,将会是怎样的恼羞成怒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缭绕全场。 “诸位,下面开始天字系列藏品的竞拍,首先我们迎来的是天字第三号拍品,汉朝名家蔡邕的七弦琴‘焦尾’!” 众人的交头接耳因为主持人的这道朗声戛然而止,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台上,屏息凝视。 只见台上,四位魁伟的壮汉矗立在上,四人正中,摆放着一个约莫三尺高的红色木台,四位壮汉的手中纷纷举着一枚铜镜,将反光汇聚在红色木台之上的一把黑色古琴之上。 焦尾,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七弦琴,据传言,蔡邕亲手打造的这把古琴绝非一般,他与汉朝年间江湖上风头极盛的九指琴魔关系匪浅,一度曾有人称这把七弦琴之中藏有九指琴魔的绝世武功,因此这把七弦琴亦是在江湖引得纷争不断,几经易手,不过并未有消息证实其中有那所谓的九指琴魔秘籍,也有可能是得到此秘籍的江湖人士,故意封锁消息,避免引来杀身之祸。 总之这是一把充满故事的古琴,亦是一把被无数鲜血洗涤过的至宝。 主持人一脸兴奋的看着台下众人,心情亦是极为激动,这一届竞标大会的质量远超以往,传奇之物层出不穷,即便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主持人也实难平静,接着主持人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道:“这把焦尾的传奇故事想必不需要我多加赘述了,可能场下有些嘉宾比我还要了解这把古琴,所以我就闲言少叙,究竟焦尾将会花落谁家,其中会不会有九指琴魔的绝世秘籍,让我们拭目以待!接下来拍卖开始!底价一万两黄金!” “五万两黄金!”拍卖厅二楼的包厢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临近包厢隔壁的江夏王杨璘忽然眉间一皱,因为这个忽然报价的女子正是在隔壁包厢的吐蕃国公主赤玛禄! 赤玛禄公主居然直接参与竞价,而且目标直指神秘古琴焦尾,这让得众人纷纷面面相觑,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 赤玛禄公主是从强大的吐蕃国到访的贵客,她想要的物品,何人敢和她叫板?且不论她背后吐蕃国的强大实力,单是她神秘到访吴国便值得所有人深思,其中会不会有一些国家之间的合作交易?这无人得知,但是众人却明白,如果当下和赤玛禄公主叫板争夺焦尾,恐怕即便最后能够胜出,可否安全离开江都府都是未知之数,所以一时场上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之中,就连主持人也不敢发声,但这种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一份寂静。 “十万两黄金!”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望向声音所发之处,那里是赤玛禄公主隔壁的包厢,那发声之人正是江夏王杨璘! 赤玛禄公主柳眉微蹙,透过珠帘,将目光冷冷的投向正一脸浅笑的江夏王杨璘,接着还未等众人回味过来江夏王杨璘如此意外之举时,又是一声高呼接踵而至。 “十五万两黄金!” 出声之人乃是赤玛禄公主,但语气之中的不满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在场一众嘉宾无不暗自嘀咕,虽然这是吴国地界,但赤玛禄公主毕竟是客人,况且她的背后还是兵强马壮的吐蕃国,可是江夏王杨璘非但没有礼让,更没有一丝儒雅风度谦让女子,反而选择了最让人难以理解的糟糕方式“招待”赤玛禄公主。 “二十万两黄金!” 江夏王杨璘毫无退让之意,再次发声,在场众人一片哗然,皆是不解为何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四王爷竟然如此冲动,赤玛禄公主亦是表情凝滞、良久不语,她没有选择继续和江夏王杨璘争夺焦尾,只是轻轻摇着头,眼里露出一丝失落。 主持人见尘埃落定,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宣布了天字三号藏品焦尾的归属为江夏王杨璘。 岂料现场再生波澜,主持人话音未落,江夏王杨璘居然起身举手示意,并看向此刻闷闷不乐的赤玛禄公主说道:“此物本王赠予赤玛禄公主。” “高明啊。”薛宇赞叹一声。 “什么高明啊?”唐依依在旁不解问道。 “那位四王爷故意和赤玛禄公主竞价,一来可以让众人的视线聚焦,不会有什么二愣子参合进来与赤玛禄公主竞标,也确保了这件赤玛禄公主的心仪之物不会旁落他人,二来他得到此物之后,再转赠于赤玛禄公主,让她大悲之后再大喜,不但让赤玛禄公主记忆深刻、好感倍增,更加深了吐蕃国和吴国之间的交好,可谓一举两得,这位四王爷果然不一般。”薛宇娓娓道来其中深意。 唐依依闻言再看那位赤玛禄公主,果真满脸幸福洋溢,再也没有一点愤懑之情,居然频频向着江夏王杨璘颔首微笑。 第七十八章 十七帖 片刻后,一位记账先生出现在了赤玛禄公主的包厢内,赤玛禄公主先是礼貌微笑,旋即接过记账先生递来的毛笔,并在账本之上署名,如此轻描淡写的几笔便将焦尾收入囊中,当真是一字万金。 成功拿下焦尾的赤玛禄公主显得颇为兴奋,经历了刚刚与江夏王杨璘之间跌宕起伏的竞价后,赤玛禄公主恐怕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铭记这个令她心惊肉跳、五味杂陈的时刻。 特别是在明白江夏王杨璘的真正用意之后,赤玛禄公主宛然一笑,方知此乃一场游戏,赤玛禄公主虽为吐蕃国的公主,但亦是一位少女,那些用时间和阅历堆砌而成的气质很难可以轻易模仿,江夏王杨璘慧眼如炬,所以用了如此特别的方式来“招待”赤玛禄公主。 此刻,江夏王杨璘亦是冲着赤玛禄公主回报以微笑,他也确实应该微笑,为博得赤玛禄公主的美人一笑,江夏王杨璘可是足足花费了二十万两黄金,这种手笔即便在薛宇这般出手阔绰的江湖人看来也是极为奢侈之事。 “这个四王爷真有意思。”薛宇注视远端的江夏王杨璘良久,他要好好记住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因为凭着江夏王杨璘现在的风光无限,指不定哪天便会得知他登基吴国国君的消息,到那时可就不是在这竞标大会上就可以随便见到的人物了。 江夏王杨璘身旁,宜春王杨璆此时正对着赤玛禄公主翘首以盼,虽然宜春王杨璆并不理解江夏王杨璘一掷万金的举动,但是当他看到赤玛禄公主的明眸皓齿之时,宜春王杨璆霎时意乱情迷,特别是当赤玛禄公主朝着他们微笑致意时,宜春王杨璆忽然觉得这二十万两花的太值了,此等天国佳人他恨不能直接一卿芳泽,也不管赤玛禄公主究竟是在对谁示好。 正如皇太子杨琏所言,六皇子宜春王杨璆不过就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废物。 反观那不卑不亢的四王爷江夏王杨璘,他才是权术计谋信手拈来的绝顶高手,这也是为什么皇太子杨琏和上饶公主将江夏王杨璘一直视作争皇之路上最大的劲敌。 在场的嘉宾们自然免不了一阵骚动,他们虽然皆是富庶之人,但能够随意挥洒二十万两黄金只为博得美女芳心的举动,恐怕众人唯有望而兴叹,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江夏王杨璘。 当然,这也只是竞标大会的一个插曲,虽然为人津津乐道,也是世人极爱的俊男佳人话题,但那毕竟只是个插曲,众人不会因此忘了前来竞标大会的目的,所以场下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很快消失殆尽,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台上,而那位主持人也恰逢其时的布置好第二件天字藏品。 “诸位,请稍安勿躁,下面上场的乃是天字第二号藏品——‘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 “书圣”王羲之,东晋时期着名书法家,其书法冠绝古今,且极富想象力,兼隶、草、楷、行各体,王羲之喜好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笔法自成一派,在当时声名鹊起,影响力延绵至今。 王羲之的整体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他的《兰亭序》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被后世奉为经典,广为传颂。 而本次作为天字第二号藏品的《十七帖》正是除《兰亭序》外,王羲之流传于世的无双佳作。 台上,两丈有余的木质横架上,悬挂着《十七帖》的真身供在场众人瞻仰,《十七帖》长一丈二尺,一百七行,九百四十三字,全帖行行分明,但左右之间字势相顾;字与字之间偶有牵带,但以断为主,形断神续,行气贯通;字形大小、疏密错落有致,正所谓“状若断还连,势如斜而反直”。 在场不乏一些酷爱字画的商贾,甚至诸如像林聪那般对于书画早已是痴迷疯魔,当下能够亲眼见证《十七帖》再临人间,这些人自然欣喜若狂,他们的财力或许无法在这一轮将此贴收为己有,但可以如此近距离的欣赏被古往今来的书画家们奉为“书中龙象”的《十七帖》,他们早已此生无憾,不再奢望其他。 一时间场下躁动不已,众人情绪高涨甚至盖过刚刚江夏王杨璘一掷万金所带来的震撼。 “那真的是《十七帖》!”一人问道。 “竞标大会上的拍品岂会有假?”一人回道。 “这《十七帖》风格冲和典雅,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绝无一般草书狂怪怒张之习,透出一种中正平和的气象,当世谁人能够模仿?这确实是出自‘书圣’之手啊。”一人赞叹道。 “玩其笔意,从容衍裕,而气象超然,不与法缚,不求法脱,妙哉,妙哉啊!”一人点评道。 就连距离甚远的薛宇也不禁从惊鸿一瞥中尤自感叹道:“用笔方圆并用,寓方于圆,藏折于转,而圆转处,含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外标冲融而内含清刚,简洁练达而动静得宜,这‘书圣’之名真是当之无愧啊。” 所有人对于天字第二号藏品《十七帖》的评价如出一辙,那就是惊为神物,他们甚至都难以想象天字一号藏品,乃至那神品至宝究竟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但至少眼前,天字第二号藏品,王羲之的《十七帖》,已然让众人折服。 “天字第二号藏品——‘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竞拍开始,起价五万两黄金!”主持人一声宣读,天字第二号藏品的竞拍正式拉开帷幕。 “八万两黄金!” 林聪首当其冲,他早已兴奋难耐,当主持人的话语将将落下之际,他便毫不犹豫的朗声高呼,这可是“书圣”王羲之的真迹,中原千百年以来就这么一位“书圣”,而他存世的真迹更是寥寥无几,如此之下,造就了一幕奇观,即便是王羲之的临帖在市面上也会高价售出,倘若遇上王羲之真迹的拓本,那更是一番恶战,所以眼下面对王羲之的真迹,林聪很难理智下来。 “十三万两黄金!” 不理智的绝非林聪一人,林聪见有人和自己相争,忙回头寻找这位和自己一争高下的对手,却不想这竞标大会上对字画痴迷之人又怎会寥寥几数。 “十八万两黄金!”一人高呼。 “二十万两黄金!”又一人高呼。 林聪暴怒,他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如此不开眼,竟然敢和自己一较高下,旋即林聪拍案而起,对着台上朗声高呼道:“二十五万两黄金!” 众人霎时瞠目结舌,但林聪却得意的笑着,脸上的肥肉早已堆在了一起,他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因为自他报出二十五万两黄金的价码之后,无人再敢叫嚣,在林聪的眼里,这幅王羲之的《十七帖》已经挂在了他林府的藏宝阁之中,可是林聪似乎今日注定和王羲之无缘,因为沉寂的会场响起一道声音。 “五十万两黄金!”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们难以置信的环顾四周,急忙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卞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第一排的贵宾席上两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身上,而眼尖之人更是直接认出这两位年轻人的身份。 “卞家的人!” 林聪在吴国本就是开钱庄的,怎会不知卞家,因此他一下瘫软在了座位之上,不发一语,他是个土财主不假,但是仅限于吴国境内,他还没有盲目到以为自己可以和卞家一争长短的地步。 “哟......小卞的两个哥哥还真舍得花钱啊。”薛宇目光如电,早就发现叫价之人乃是卞生财和卞生宝。 “五十万两黄金?”唐悠悠瞪大了双眼,她这辈子恐怕都很难见到这等天文数字。 “不过对于卞家来说,也就是毛毛雨了。”薛宇虽然也没见过,但是他却知道卞家雄厚的家底。 林聪当然也知道,甚至干钱庄这一行当的他比薛宇还要了解卞家的实力,因此原本气势如虹的林聪仿佛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一脸生无可恋。 那主持人当然也认识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明白胜负已分,接着没有丝毫耽搁,朗声高呼道:“天字第二号藏品——‘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十七帖》,五十万两黄金,由卞家两位公子所得!” 在场众人纷纷鼓掌祝贺,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起身,颇有风度的向着身后这些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商贾们挥手致意,稍许后再次坐下,面带微笑的看着台上主持人,仿佛在告诉大家,卞家此行的目标远非买下一件藏品! 主持人早已从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的眼神中解读出含义,他明白这一届的竞标大会绝对是历届以来最刺激最繁盛的一场盛会,当下主持人带着无比的兴奋,朗声道:“诸位贵宾们!接下来,天字第一号藏品,也是本场倒数第二件藏品,让我有请佛宝!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 释迦牟尼,佛教的创始人,涅盘的佛陀,原名乔达摩·悉达多,天竺迦毗罗卫国的太子,古往今来无数佛经佛典记录传诵的无上尊者,他的思想,他的教诲和他的感悟深深影响了后世,而在大唐时期,佛教也在中原迎来了空前的发展和高度,在神州大地上开枝散叶。 当今武林两大佛门少林寺和无名寺,便是佛教对于中原武林最为直观和正面的影响。 眼下,竞标大会将要拍卖的,就是在中原绝无仅有的佛宝——佛陀舍利! 第七十九章 以物换物 佛陀舍利,佛门至宝,就这般被堂而皇之的放在场上拍卖,众人表面上叹为观止,实则内心皆是有所担忧,他们是商人,并不是傻子,商人趋利,更何况在场的商贾们都是在商界鼎鼎有名的成功人士,如若不然,也不可能受邀参与这场竞标大会。 因此,当天字第一号藏品终于被公布于众之时,在场众人除了惊叹之余,更多的是在考虑,在得到此宝之后,武林上赫赫有名的少林寺和无名寺两大门派将会采取的可能举动。 佛陀舍利对于佛门的意义巨大,就连唐依依都懂得这浅显易懂的道理。 “薛大哥,你说会不会有少林寺或者无名寺的僧人前来争夺这件佛陀舍利?”唐依依问道。 “他们为什么要来?”薛宇倒是有些作壁上观的意思,不过正因为他身处事外,所以看得比谁都清楚,旋即含笑反问唐依依道。 “这可是佛宝啊!”唐依依没有意会薛宇的话语,瞪着大眼睛,一脸惊诧的提示道。 “那他们就更不应该来了。”薛宇笑着摇头道。 “为什么?”唐依依不解道。 “佛门中人讲究清心寡欲、随遇而安,倘若他们来此参与竞拍,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么多的银两,单是此番举动便是犯了佛门贪嗔痴三戒,更何况如果他们真有如此财富,这财富从何而来,恐怕江湖上少不了诟病。”薛宇徐徐道来。 “那少林寺和无名寺的僧人武功高强,完全可以在竞标结束之后巧取豪夺啊。”唐依依又说道。 “傻丫头,那更不可能了,当这件佛宝在今天物有所主之后,倘若正如你所言有佛门僧人去偷盗,那么就算他们得到又能如何?既不能光明正大的供奉,又要防止别人察觉,以免让佛门子弟挂上欺世盗名的头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佛门的两大方丈绝不会为此铤而走险,毁了佛门千百年来的清誉。”薛宇解释道。 唐依依听着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觉得薛宇说的在理,却又一时半会理不清当中的利害关系,旋即问道:“江湖有这么复杂吗?” 薛宇闻言先是一顿,旋即若有所思的看向前方,旋即回道:“并不是江湖复杂,而是人心,远比你想象的险恶。” “说的没错。” 忽然在唐依依和薛宇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着实把唐依依吓了一跳,唐依依当即手掌放在了腰间的毒药包上,不过在看清来者之后,唐依依却又长舒一口气,随后解除戒备。 “黄雀?你怎么来了?” 薛宇回头看向一身官府的发声男子,虽有些意外,但绝没有像唐依依那般反应激烈。 来者正是在晚晴楼内执勤的黄雀,此刻他一边扫视着面前的嘉宾席,一边回着薛宇道:“刚刚有嘉宾报案,失了些值钱的物件,所以进来转转。” 薛宇闻言,哑然失笑。 黄雀自然瞧见薛宇的表情,在唐依依和薛宇的身后没看到莫无忧的踪迹后,黄雀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表情,偷盗之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不过黄雀当下的注意力却被别的事情所吸引。 抬头望向江夏王杨璘所在的二楼包厢,黄雀发现原本伺候四王爷的大太监海莲英不知去向,这引起了黄雀的高度关注,海莲英并不是一个玩忽职守的人物,能做到大内总管的位置,就很能说明海莲英的眼力和本事,但是他为何敢放着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不顾,擅自离岗呢? 黄雀暂时想不出其中原委,不过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海莲英一定有问题。 也就在黄雀来到薛宇和唐依依身边的当间,那主持人忽然对着众人开口宣布。 “天字第一号藏品,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竞标开始!起价十万两黄金!” 这位主持人毕竟是常年把控竞标大会的老手,他敏锐的察觉到众人的顾虑,早在筹备今晚这场竞标大会之时,主持人便提出异议,毕竟佛陀舍利这种对于佛门意义重大的至宝,是否适合出现在竞标大会的现场,主持人本就持有反对意见,因为商人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作是江湖人,而行走江湖,谁人敢不卖佛门弟子的面子? 如果花了重金购买佛陀舍利回府之后,有少林寺或者无名寺的高僧上门求宝,那给还是不给? 给了,那就等于狠狠在自己的身上砍下一刀,割了自己的肉,不给,那就得罪了整个佛门,日后行走江湖怕是举步维艰,这笔账,在场的这些商人们哪会想不到。 所以主持人并不准备给这些商人们仔细考虑的时间,欲要快刀斩乱麻。 “十五万两!” 原本尴尬的气氛被一道女子的声音瞬间打破。 众人纷纷抬头,这道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因为就在刚刚天字三号藏品的竞拍时,他们就听过这道天籁之音。 开口竞价的正是赤玛禄公主! 赤玛禄公主本是女儿身,如果竞标焦尾可以理解为赤玛禄公主对于琴棋书画的喜爱,那么报价佛陀舍利却又是为何? 有些反应够快的商人立刻明白了赤玛禄公主的举动。 吐蕃国的国教乃是藏传佛教,属北传佛教,亦是遵从和信奉释迦牟尼佛的教诲,与汉传佛教、南传佛教同属佛门,自然佛陀舍利对于吐蕃国而言亦是至高无上的佛宝。 明白这番道理之后,不但在场众人长舒一口气,就连原本十分纠结的主持人也不禁心中舒畅,虽然这佛陀舍利很有可能会创下历届成交价最低的贵重藏品记录,但是他真心想尽早结束这一场颇为尴尬的竞拍,因为待会压轴出场的那件神品至宝才是本次竞标大会的顶级噱头! 卞生财和卞生宝的脸色十分耐人寻味,他们并不忌惮什么佛门派系,所谓的少林寺和无名寺在卞家的眼中不过就是一群人数较多的和尚而已,无足畏惧,眼下让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为难的是吐蕃国的赤玛禄公主,他们没有想到第一个开口报价的居然会是她,这一下彻底打乱了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的计划,他们不怕少林寺和无名寺,但并不代表他们连吐蕃国都不放在眼里,兵强马壮的吐蕃国盘踞西域,势力极大,卞家暂时还不想和吐蕃国交恶,因此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稍微一合计后,终于痛下决心,暗暗退出了佛陀舍利的争夺战。 江夏王杨璘此刻的表情十分微妙,他身旁的宜春王杨璆依旧乐呵呵的望着赤玛禄公主,一副花痴的模样,完全没有在意江夏王杨璘的若有所思。 眼下众人内心对于佛门一派的顾忌江夏王杨璘不是不明白,赤玛禄公主拍得佛陀舍利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江夏王杨璘却想的更加深层,藏传佛教确实是佛教的一个派系,迎得佛陀舍利也似乎是名正言顺之事,可是佛陀舍利眼下却是在中原,在吴国的地界,由中原佛门所得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此拱手佛门至宝于吐蕃国,会不会引起江湖上的非议,江夏王杨璘沉思良久。 “该不该出手呢?”江夏王杨璘内心挣扎着,他不想得罪吐蕃国,却更不想做中原佛门的罪人。 不过好在,有人替江夏王杨璘解决了这一道难题。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忽然在竞标大会的会场徐徐缭绕,打断了众人纷扰的思绪,更阻挠了主持人即将脱口而出的宣告。 不知何时,会场之中出现了一位一袭白袍的僧人,手持念珠,面带浅笑,好似天仙下凡一般,超凡脱俗。 江夏王杨璘身旁的大内侍卫眼见此人,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拔刀护卫在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的身前,而宜春王杨璆则不领情,反倒因为这些侍卫阻挡了赤玛禄公主的倩影而颇为不悦,不过江夏王杨璘却似乎识得来者,摆了摆手示意一众大内侍卫撤回。 场下,那白袍僧人的身旁顿时围上了数名江都府衙的官差,皆是严阵以待,为首的一位官差当即呵斥道:“来者何人!” 白袍僧人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无名寺无尘。” 场上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原本臆想过却又自我否定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竟然真的有佛门中人会前来竞标大会上争夺佛宝!而且来者还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佛门绝僧——无尘! “这下有意思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包括薛宇,包括黄雀,当然也包括江夏王杨璘。 无尘的及时出现,让江夏王杨璘顿感轻松,他身上那份负罪感在无尘的出现后瞬间消散,旋即他连忙指示身边的仆人道:“快去给无尘大师赐座!” 仆者闻言,不敢怠慢,立刻冲下会场,先是驱散了无尘周围的官差,旋即这位仆者领着无尘来到会场的第一排,加座一席并示意无尘入坐。 无尘向着这位仆者颔首一礼,入座后似有意向着江夏王杨璘的方向点头,江夏王杨璘尚未来得及回礼,那主持人却率先开口道:“欢迎无尘大师到访竞标大会,不知这件佛骨舍利大师愿意出价多少呢?” 无尘闻言微微一笑道:“贫僧身上并未有钱财,不过不知可否以物换物?” 无尘此言一出,江夏王杨璘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无尘不亏为世人传颂的绝僧,僧人遁入空门,本该孑然一身、不留钱财,出入此等价高者得的竞标会,无尘只要一出钱财,不论多少,都会让佛门千百年来的清规戒律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但无尘眼下以物换物的举动,却让一切阻碍迎刃而解! 江夏王杨璘明白,主持人当然也明白,所以主持人借驴下坡,顺着无尘的话语问道:“那要看大师的手中到底是何物了。” 语罢,无尘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圆球,并不时散发出琉璃般的光华,此物一出,无尘周围的商人们顿时群情鼎沸,因为他们认出了无尘手中究竟是何物! “南海夜明珠!” 第八十章 南海夜明珠 南海夜明珠! 在场众人无不吹唇唱吼、谗口嚣嚣,掀起一阵喧哗,接着南海夜明珠这五个字就好像瘟疫一般,在嘉宾席之中迅速蔓延,就连薛宇都有些瞠目结舌。 场上不乏一些见多识广的商贾,对于这南海夜明珠的传说似乎颇具研究,一时间竟头头是道的开始小范围的阐述起关于这南海夜明珠的来历和背景。 其中一位侃侃而谈的商贾距离薛宇的位置很近,那对于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唐依依早已先行一步,凑过去聆听,就连黄雀在这一刻的注意力也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三岛十洲。 古人口口相传的神话之地、仙人居处。 三岛者,蓬莱,方丈,瀛洲,为神仙所居之山,在渤海中,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金银为官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山处,反居水下也。 十洲者,祖洲,瀛洲,聚窟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风麟洲,俱在巨海之中,及人迹稀绝处,为仙人所住处。 而这南海夜明珠便与这十洲当中的长洲有关。 长洲又名青丘,在南海辰巳之地。地方各五千里,去岸二十五万里。上饶山川及多大树,树乃有二千围者。一洲之上,专是林木,故一名青丘。又有仙草灵药,甘液玉英,靡所不有。又有风山,山恒震声。有紫府宫,天真仙女游于此地。 长洲地处南海,又与观世音菩萨的道场相邻,而这南海夜明珠便是在这两处相交之地孕育而成,集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加之常年沐浴在佛门圣地之中,感悟玄妙佛法,即便进入深夜,那南海夜明珠所在之地亦是光芒万丈,恍若白昼,后此事被一些下海捕鱼的村民所见,上报至官府,而当地的官员一听便知此乃异宝之相,为了取悦皇亲国戚,官员高价悬赏此物,附近一些大胆的渔民为了高额的赏金冒死进入此片区域,在牺牲了大批百姓之后,终被此官员所获,并押送至闽国皇宫。 闽国国君得此物后爱不释手,并取名为南海夜明珠,此物有四两二钱七分,通体浑圆,晶莹无比并散发怡人清香,入夜则散发夺目光华,难以直视,乃是闽国的镇国之宝,后被供奉在福建莆田寺之内,却不料此传说之物居然被无尘带到了竞标大会的现场! “无尘怎么会得到南海夜明珠?” 这不但是薛宇的疑问,更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而那位主持人也恰逢时宜的将此问抛了出来,虽然他口头上承诺了无尘以物易物的方式,但是在进行交易之前,有些问题必须要了解清楚,比如这南海夜明珠究竟是如何到了无尘的手中。 “无尘大师,据我所知这南海夜明珠乃是闽国的镇国之宝,被供奉在福建莆田寺之内,寻常人难见一面,不知大师是何机缘得此瑰宝的呢?”主持人的意思很明白,却也说得很委婉,毕竟无尘是佛门名士,主持人也明白无尘需要些薄面,但晚晴楼也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不收来历不明之物,纵使是无价之宝,晚晴楼也会拒之门外,这条规矩乃是由晚晴楼的幕后老板江夏王杨璘亲自制定,也正因为这是一条铁律,无人敢去触犯和试探。 无尘如此神僧怎会听不出主持人的弦外之音,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宣了一声佛号,接着淡淡的回道:“阿弥陀佛,此物乃是早些年贫僧在福建莆田寺设坛论法时,莆田寺住持相赠之物。” 无尘此言一出,前排的观众们听得仔细,更听得清晰,众人霎时面面相觑,无尘的故事众人自然听说过,也知道他往来少林寺和莆田寺之间接连论法的神迹,不过这远不能够证明无尘的一面之词,甚至有的商贾在听完无尘的解答后,嗤之以鼻,认为无尘是满口胡言乱语的妖僧! “怎么可能?莆田寺的方丈难道是傻子吗?闽国的镇国之宝也能随便相送?”一人说道。 “对啊,这无尘是不是在说谎啊?该不会这南海夜明珠是他从莆田寺偷来的吧?”又一人说道。 “这南海夜明珠会不会是假的啊?”又一人质疑道。 “这无尘大师会不会是假冒的啊?”再一人质疑道。 场上顿时一片非议,辱骂声、猜忌声和疑惑声此起彼伏,一时间会场上众生百态,但薛宇却知道,眼前的无尘是真的,那南海夜明珠也是真的! 无尘是真的,是因为薛宇和无尘相识多年,那一份从容的气质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比如现在,在如此巨大的嘘声之下,依旧能够不动如山、神态自若之人,薛宇实难想出江湖上还能有谁拥有此番胸襟和气魄;而他虽然没有见过南海夜明珠,但是薛宇却成为在场最肯定那是南海夜明珠本尊无误之人,因为江湖上曾经传言过,当年无尘在福建莆田寺舌战群僧之时,那莆田寺的方丈一时生了好胜之心,破了嗔戒,以南海夜明珠为赌注和无尘论战,结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惨败而归,而福建莆田寺的夜晚从那天起再无夺目的光华。 无尘依旧坐着,脸上依旧含笑着,手中的念珠缓缓转动着,并抬眼望向主持人,等待着。 主持人面对场下的众说纷纭,亦是变得难以决断,他的身旁亦是围上了从后台匆匆赶来的一众荷官,并在他的身旁窃窃私语。 稍许,那位主持人笑脸盈盈的走下台来,先是向着无尘拱手一礼,旋即说道:“无尘大师,既然这枚南海夜明珠如您所言是莆田寺的方丈所赠,那么我们便没有了疑问,接下来您能否将此物交由我身后的这几位朝奉进行估值呢?” 那主持人果然老辣,即便在如此混乱的时刻,依旧临危不乱,他很清楚,现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借由估值先验明南海夜明珠的真身,因为只要得出南海夜明珠的真假结论,便可知晓面前的无尘究竟是不是本尊! 这就显出了这位主持人的能耐,思维甚是敏捷,其实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和台下的观众一样,先去验明无尘本身的真假,反而才是极为愚钝的表现,因为真的无尘不一定会拥有真的南海夜明珠,但真的南海夜明珠却一定只有无尘本尊才会持有! 如此一来,反倒将压力交到了无尘身上,主持人一直凝望着无尘的眼睛,他希望看出点什么,但是结果,直至无尘亲手将南海夜明珠交到那群朝奉的手上,那位主持人依旧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看到的只有一位好似置身事外的僧人,这份气质和胆魄,主持人自问阅人无数,却无一人可与其相比,几乎在这一刻,主持人就已经认定,面前的僧人就是无尘本尊。 此刻,朝奉们正小心翼翼将南海夜明珠放在一个红色展台上,围绕四周正无比仔细的检查着,而且很快他们便有了结果。 不过这个结果并不是由主持人来宣布,而是其中一位朝奉疾步行至江夏王杨璘所在的二楼包厢,在江夏王杨璘的耳边小声了几句后,江夏王杨璘微微点头,接着起身来到凭栏处,举手示意在场众人安静。 “本王将以八十万两黄金的价格买下无尘大师手中的南海夜明珠!” 江夏王杨璘的声音虽然并不算洪亮,但在场众人却听得格外清晰! 南海夜明珠是真的!那无尘居然也是真的!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不过江夏王杨璘的惊人之语却远未结束。 “并且......本王决定,将这位南海夜明珠无偿返还给福建莆田寺,由本国高僧择日启程护送至闽国!” 这是本场江夏王杨璘第二次豪掷万金后无私奉送他人,如此举动,一些商人们看来简直就是白痴行为,吴国是有钱,但也不至于这么挥金如土吧,不过更多的商人们则是会心一笑,因为他们从中看到了一位雄才伟略的皇子。 南海夜明珠是在吴国不假,也是由无尘出手示人,想要以物换物得到佛陀舍利,这些过程在场的众嘉宾看在眼里,但是出了这个门呢?闽国会认这个理由吗? 当然不会! 那可是闽国失踪多年的镇国至宝! 甚至有很大的可能闽国会因此不惜和吴国一战! 所以江夏王杨璘的举动不但明智,甚至无形之中化解了一场战争!不但避免了两国的生灵涂炭,而且扭转乾坤,将本应仇恨吴国的闽国,变成了闽国不得不对吴国感恩戴德,这是何等经天纬地的旷世奇才! 主持人向着江夏王杨璘点头示意,紧接着面朝众人道:“八十万两黄金!天字第一号藏品——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还有没有出价者?” 赤玛禄公主微微一笑,向着投来目光的主持人摇了摇头,江夏王杨璘的人情她要还,闽国虽小,但她也不想招惹,所以赤玛禄公主选择做一个顺水人情,毕竟这枚佛陀舍利,对于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只不过回国之后,面对班禅和达赖时,会免不了一些苛责罢了。 赤玛禄公主确认退出佛陀舍利的竞拍之后,主持人满腔兴奋的洪亮宣布道:“天字第一号藏品——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成交价八十万两黄金!为无尘大师所有!” 众人起身鼓掌,这一届的竞标大会让所有与会的嘉宾都大呼过瘾,也是无论如何都将载入史册的一次盛会,他们不但见证了南海夜明珠重回闽国,更庆幸佛陀舍利最终留在了中原佛门手中。 稍许,在数位小厮的帮助下,无尘接过精致包装在木盒之中的佛陀舍利,并在记账官的账本上留下墨宝后,起身离场! 众人目送这位传奇僧人的离去,但在行至会场门口处,无尘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了身边一人。 此人正是薛宇! “侯爷的事情,节哀顺变。”无尘说道。 “你也一样,天心大师的事情,别太伤感。”薛宇说道。 无尘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朝着门外径直走去,望着无尘渐行渐远的背影,薛宇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一丝陌生,虽然无尘还是他记忆当中的模样,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现场的主持人却并未给薛宇深入思考的机会。 “诸位,接下来将是本次竞标大会的压轴藏品!它......就是神品——玲珑棋局!” 第八十一章 玲珑棋局 “玲珑棋局!” 当主持人脱口而出这四字之时,刚刚还在为参与了这场千载难逢的盛会,领略到南海夜明珠和佛陀舍利两大稀世至宝的风采而兴奋不已的众嘉宾们,瞬间鸦雀无声。 南海夜明珠和佛陀舍利放在以往任何一届竞标大会上,都将是无可争议的最终拍品,不论是谁想要收获这两件至宝其一,那必将付出难以估量的天价筹码,即便事实上这两件至宝的最后结局等同于白白赠与他人,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的认知。 可就是这两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却在玲珑棋局的面前霎时黯然失色。 “居然是真的!”薛宇和黄雀相互对视了一眼,先是震惊,随后又是一阵迷茫,他们二人早就听闻莫无忧所言,本次竞标大会将出现鬼谷一派的玲珑棋局,可是当真的面对主持人公布神品藏物的身份时,薛宇和黄雀二人却又像现场观众一样,骇然无比。 “看来现在应该有不少鬼谷一派的门徒混在现场了!”黄雀可不会忘了那个率先说出玲珑棋局的奇怪道士,虽然他没有见过本尊,但是依照薛宇和莫无忧二人的描述,黄雀的心中已经对这位奇怪道士的真实身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 而就在黄雀暗自思量之际,现场的主持人已然开始激动的和众人介绍起来,而他的身后,一众小厮正缓缓拉下一片大红色的帷幕,看来,这作为压轴的神品藏物——玲珑棋局,必然有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出场方式。 “诸位稍安勿躁!想必关于这玲珑棋局的传说,在场很多嘉宾比我知道的更多,玲珑棋局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鬼谷子离世之前所造,也是这世上最后一件和鬼谷子有关的珍宝,传说这件玲珑棋局当中凝聚了鬼谷子一生的智慧,天下大事无不在这玲珑棋局之中,唐代名相李淳风和袁天罡二人曾经有幸钻研过玲珑棋局,窥伺其中一二便写出了可算天下运命的《推背图》和人生一世的《称骨法》,可惜后来玲珑棋局被人所盗,世间便再无玲珑棋局的传闻。” 主持人的语气抑扬顿挫,说到最后脸上竟然浮起一丝惋惜,不过这份失落转瞬即逝,主持人忽然情绪高昂,遥指身后巨大的红色帷幕,洪亮高亢道:“但是在今天!我们有幸见证玲珑棋局再一次现世!” 主持人此话一出,原本寂静的会场忽然迎来了海啸一般的惊叹声,玲珑棋局,得者可知天下,竞标大会历届以来第一件神品!就连原本对于赤玛禄公主垂涎三尺、目不斜视的宜春王杨璆,也将注意力生生拉回了现场,眼中带着一丝欣喜和期盼。 宜春王杨璆忽然转头看向身旁的江夏王杨璘,带着一丝惋惜说道:“四哥,那玲珑棋局可是千古一物啊,就这么当做拍品,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了啊?” “玲珑棋局并不重要。”江夏王杨璘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楼下的会场。 “并不重要?那什么重要?”宜春王杨璆可以算作是第一个知道玲珑棋局将会成为竞标大会拍品的人物,因为江夏王杨璘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宜春王杨璆就在当场,但是眼下,宜春王杨璆就和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讯息一样,充满了震惊和不解,那可是能够预测国运和未来的玲珑棋局啊,宜春王杨璆虽然没有鸿鹄之志,但也不是愚人,他深知就算江夏王杨璘无法善用此物,那也不该随便将其拿出当拍卖品,拱手于他人作嫁衣,所以宜春王杨璆对于江夏王杨璘的这个举措大惑不解。 但江夏王杨璘却和当初一样不以为然,甚至当初他得到玲珑棋局时,就已经有了决断,因为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玲珑棋局在不得其理的凡人手中,只会是一个普通的棋盘。 “懂得解开玲珑棋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江夏王杨璘笑道。 宜春王杨璆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他虽然不理解江夏王杨璘的话中深意,但江夏王杨璘的高瞻远瞩他常常不明,所以他也不再纠结,毕竟木已成舟,不如索性好好享受这一场狂欢盛宴,旋即宜春王杨璆又将目光投向了会场之上。 场中,主持人十分卖力的渲染气氛,唐依依亦是深受感染,那水汪汪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红幕,望眼欲穿,但她身旁的薛宇却不为所动,薛宇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事物的细节,即便场中已经因为玲珑棋局的出现而山呼海啸,但他却波澜不惊,特别在刚刚他清楚的看到主持人与江夏王杨璘极为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便更加确定这一场压轴大戏,绝不会是简单的拍卖! “这个四王爷......”薛宇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想到江夏王杨璘为何会愿意将玲珑棋局此等神物公布于众,不惜作为一件拍卖品的理由,他甚至都开始怀疑玲珑棋局的消息是江夏王杨璘有意散布,为的就是引来真正懂得玲珑棋局其中法门的高人出现。 玲珑棋局只有在善用之人手中,才会是那个世代传颂的神物,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薛宇明白,江夏王杨璘更加明白! 终于,场上的气氛在到达顶峰时,那片红幕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缓缓升起。 “有些不对劲!”黄雀忽然从红幕后面感到了一丝杀气。 薛宇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即便这个杀气稍纵即逝,但依旧被他捕捉,旋即他赶忙看向身旁满脸戒备的黄雀。 接着,一幕让人匪夷所思的景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只见绵长的红色帷幕被缓缓拉起后,所有人都在期待的玲珑棋局并未出现,诺大的展台之上仅仅只有一个捧着脸颊,欢快无比的玩偶! “玩偶?”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连那位原本慷慨激昂的主持人都在这一刻目瞪口呆。 但那个玩偶却不以为然,仿道理所应当一般,左蹦右跳的来回在台上,好像在演一出独角戏一般,不遗余力的表达着各式各样的奇怪动作。 但是面对此景,黄雀和薛宇,乃至唐依依的心情却与周遭众人截然不同,他们清楚这个玩偶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特别还是出现在江都府的玩偶! “护驾!” 黄雀哪敢有半点犹豫,大喝一声直冲台上! 周围的官差衙役闻声先是一愣,当黄雀距离台上只有五步之时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紧随黄雀身后,纷纷拔刀冲向展台。 那玩偶眼见此景,并不慌乱,反而嘿嘿一笑,五指展开,似有数条丝线在其指尖,当黄雀杀将而来之时,从展台四周忽然鱼贯而入十数名原本布置展台的众小厮。 这些小厮表情痛苦,行动僵硬,那丝线的尽头直插他们的心口处,被玩偶随意摆弄,接着在众位官差挥舞的白刃面前视死如归般的冲来,没有丝毫犹豫。 “该死的!” 这些小厮很明显是被玩偶所操控,作为阻挡众官差的肉盾,黄雀哪里看不出来,破口大骂一声后,黄雀脚下生风,闪转腾挪间,直奔玩偶本身,岂料那玩偶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当下一声怪叫,后撤三步,避开了黄雀势如破竹的杀招。 今晚注定不会平凡,本就风云突变的会场,此刻却又再生波澜,玩偶在退身躲避黄雀凌厉的攻势间,其身后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玩偶又是一声怪叫,居然在人影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时,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神奇避开,而后那道人影重重的摔在地上,随后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何方宵小敢暗算你莫大爷!” 这个声音,正巧被援驰而来的薛宇听到,这无比熟悉的话语让薛宇顿时一乐,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早前技痒难耐、不知所踪的莫无忧,不过他显然不是打抱不平上台相助黄雀,相反好像是被人偷袭后扔到了展台之上。 而这位莫无忧口中的宵小很快露出了真容,赫然便是那位奇怪的道人! 那奇怪的道人从莫无忧飞来的地方杀将出来,脸上怒气冲冲,刚一现身便二话不说的朝着玩偶冲来,显然是一路尾随玩偶而来! 展台之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战,一众官差被玩偶控制的小厮们纠缠,而玩偶正以一敌二对峙黄雀和奇怪道人的联手攻击。 那主持人见形势不妙,哪敢再待半分,早已逃之夭夭,而场上当即陷入疯狂的骚乱之中,这些商人们爱惜自己的生命甚至高于自己的钱财,眼见面前有血光之灾,纷纷惊叫着逃离会场。 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的身前,大内侍卫们早已拔刀在前,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显然始料未及,可是江夏王杨璘却异常冷静,凝望着场下,发号施令道:“你们先护送赤玛禄公主离开会场,不得有失!” “但是四王爷......”为首的大内侍卫似乎有些为难的说道。 “这是命令!”但江夏王杨璘却面色阴沉,丝毫不给这位大内侍卫商量的余地。 眼见如此,那位大内侍卫哪敢再多说半句,当即领着一众大内侍卫们朝着一旁的包厢疾步而去,独留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在原地。 奇怪的是宜春王杨璆却并不慌张,相反则面带玩味,见四下无人之后,朝着江夏王杨璘问道:“四哥,你怎么看?” “要么是太子的人,要么是徐温的人。”江夏王杨璘的眼中充满寒光,哪还有平日里的和煦。 “哦?他们如此铤而走险,就不怕我们在父皇面前参他们一本?”宜春王杨璆问道。 “哼,他们敢兵行险招,就必然有脱身之策!”江夏王杨璘冷哼一声。 “真想不到,他们对玲珑棋局居然如此执着。”宜春王杨璆说道。 “怕是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开玲珑棋局的高人吧!”江夏王杨璘缓缓起身,眼里死死盯着台上正酣战的奇怪道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第八十二章 骚乱 一场本该轰动中原,云集多方神物,成为江湖传说的一场竞标大会,却不想会以如此混乱的方式草草结尾。 甚至于参会的嘉宾们事后都不知道这混乱的结尾究竟是如何收场的,因为在场的商贾们早已作鸟兽散、逃之夭夭,独留下一众官差和衙役与这不速之客厮杀。 不速之客当然指的是那个玩偶,一个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的可怕玩偶。 黄雀此刻的内心是极为震撼的,徐府的第五起命案再加上花间酒的惨烈遭遇,让他对这个神秘玩偶的实力有了一个深刻认知,但黄雀却失算了,当他真正与这个玩偶交手之后,黄雀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大错特错,他甚至都有些庆幸,有一位武功不输于玩偶的奇怪道人乱入其中,若非如此,黄雀早已和周围被操控的会场小厮一样,成为了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电光火石之间,黄雀又连发十招,这已经不知道是黄雀第几次突施冷箭,可是依旧无法伤到玩偶分毫,那是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黄雀自问当年在六扇门了解过很多武林门派的招式,可是没有一个像玩偶这般灵动诡谲。 “要么这个玩偶来自于一个极为罕见的门派,要么......这个玩偶使出的招式并不来自中原武林!” 这是黄雀当下所能做出的一个分析,接着他不由得停下了自己蓄势待发的招式。 因为他忽然发现,眼前奇怪道人和玩偶之间的交战,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双方的招式开始变得眼花缭乱,且往来之间毫无破绽,黄雀甚至都无法捕捉到当中任何一个间隙,他现在所能做的,美其名曰叫做伺机而动,因为现在的战斗,他已然束手无策。 而就在这个作壁上观的当间,黄雀的余光瞥见了依旧在二楼包厢的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这两位皇子居然身居危境,却从容不迫,更饶有兴致的对场下评头论足,这让黄雀十分诧异,再看本应该守护他们二人的大内侍卫们,此刻居然在隔壁护送赤玛禄公主离开会场,这些大内侍卫们可不是那种会怜香惜玉的温柔公子,他们的职责是守护两位皇子的安危,所以他们会出现在赤玛禄公主的身边,只能是江夏王杨璘下达的命令。 “四王爷可真不一般啊。” 黄雀暗自腹诽,这种金尊玉体就算在此刻仓皇逃窜,黄雀也认为是理所应当,甚至黄雀在这里的职责就是保护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两位皇子的安危,但是这次黄雀只能“玩忽职守”,因为眼下的不速之客乃是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凶手,如此难逢的机会,黄雀可不会错过,他绝不会忘了徐温定下的五天期限。 江夏王杨璘向着身旁的包厢瞧了一样,只见赤玛禄公主已被吐蕃武士和大内侍卫们层层保护在当间,疾步走向贵宾专属的安全通道,接着长舒一口气道:“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不多看会儿?这可是难得的好戏啊。”宜春王杨璆问道。 “呵呵,走吧,等太子或是徐温发现那是假的玲珑棋局时,日后等着我们的好戏可多着呢!”江夏王杨璘冷笑一声,旋即走向包厢的一处墙体旁,轻轻拍了三下,忽然一道暗门缓缓打开,接着江夏王杨璘一马当先,走进了这一条专为皇子而设的密道,宜春王杨璆意犹未尽的又看了眼场下难分难解的局势,无奈摇了摇头,接着紧随江夏王杨璘身后,迅速消失在了密道之内。 奇怪道人武功身法极为怪诞,他的招式稀奇古怪,但却又合情合理,每一招都是恰到好处,直击玩偶的命脉,倘若不是这个玩偶实力超群,怕是早就被这奇怪道人击杀。 “哼!还在装神弄鬼,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奇怪道人显然是知道玩偶的身份和来路,一边说着轻蔑言语,一边加快了出招的速度,这一变招立马将他与玩偶之间的微妙平衡彻底打破! 这一刻的转变来得飞快,黄雀第一时间便察觉,眼见玩偶渐渐处于下风,疲于应付奇怪道人的猛烈攻势,再无刚刚那般有来有往,黄雀当即屏息凝神,伺机寻找玩偶的破绽,以求致命一击的机会。 薛宇对于这个神奇的玩偶充满好奇,因为凭借他的观感居然都探查不到玩偶的丝毫气息,就好像这个玩偶是被哪位过路的神仙吹了一口仙气,然后有了生命一般。 不过好奇归好奇,薛宇可完全没有参战的时间,一来现场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商贾,二来他要先救出在台上嗷嗷直叫的莫无忧。 莫无忧是以一种横飞的姿态进入到会场,倒也算应了他飞贼的称号,不过这种方式莫无忧绝不会想体验第二次,因为被人一脚踹飞的感觉可并不好受。 薛宇很快来到了莫无忧的身旁,看着莫无忧滑稽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哟,莫大爷,哪儿学的新招啊?” “滚滚滚!还不快扶你莫大爷起来!”莫无忧闻声猛然一抬头,那种令人一听就想动手的语调,这世上除了薛宇还能有谁,当即没好气的叫骂道。 薛宇哈哈一笑,一把将莫无忧拎了起来,接着二三滑步之间,两人便来到了众官差们交战的地方。 “这是什么鬼招式!”莫无忧一边不住的揉着屁股,一边闪过一位被玩偶所控之人的攻势。 “这好像是.....小卞的招式!” 薛宇到底是行动派,辗转腾挪间便已来到一位被玩偶所控之人的身前,手中逍遥扇一个翻转,绞在了丝线之上,可奇怪的是,任凭他如何用力,那丝线却总能卸去他的暗劲,而那被玩偶所控之人在看到距离自己几步之远的薛宇后,就如同着了魔一般,朝着他疯狂的撕咬而去。 见状,薛宇无奈的摇着头,然后手中逍遥扇迅速挣脱那道诡异的丝线,接着薛宇直接闪到了被玩偶所控之人的身后,逍遥扇的扇头在薛宇的手中被玩出一个花活儿,下一刻势如破竹一般顶在了被玩偶所控之人的腰间,只听那位被玩偶所控之人一声惨叫,瞬间倒飞出了展台。 莫无忧一瘸一拐的来到薛宇身边,环视着四周与官差们厮杀的被玩偶所控之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着薛宇问道:“老虾米,还真被你说对了,这玩偶怎么会小卞那套丝线的功夫?” “那就要看看那个玩偶本尊会不会从实招来了!”薛宇看向不远处正酣战的奇怪道人和玩偶,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薛宇不像莫无忧,奇怪道人他见过,但是玩偶他没见过,从眼下玩偶所展示的招数来看,除了那个和卞生花相仿的丝线绝活儿以外,半点也看不出它的招式来历,倒是那位奇怪的道人,薛宇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鬼谷一派的弟子?难不成这个道士就是为了玲珑棋局而来?”薛宇如是想着,他去过鬼谷派,自然知晓其武功套路,可是他想不通,为何一位鬼谷派的弟子要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玩偶穷追不舍?他并不相信这个道人是为了什么惩奸除恶的江湖侠义,专程来取走这个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真凶的性命,因为鬼谷一派的弟子并没有惩恶扬善的闲情雅致,他们这些一心修道的离尘之人,与清心寡欲的和尚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一个有头发,一个没头发。 所以薛宇很快就明白了奇怪道士追杀玩偶的唯一理由——玩偶的身上或许有解开玲珑棋局的关键法门! 不过薛宇并没有很快去印证这个想法,并非是他无法插手奇怪道士和玩偶之间的对决,而是因为莫无忧的一句话。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莫无忧说道。 “什么意思?”薛宇问道。 “依依呢?”莫无忧反问一句,又四下环视一圈,并未看到唐依依的倩影。 “她不是在......”薛宇无奈一笑,刚转身看向后方过道,却不料薛宇脸上的笑容登时一滞,接着薛宇看着空荡荡的偌大会场,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低沉道:“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哎,老虾米,你有没有感觉这里有点热啊?”莫无忧一边将手伸进衣服内抓挠着,一边问着薛宇道。 但薛宇却并未回答莫无忧的问题,而是不由分说的抓起莫无忧的左手,仔细凝视着他的指间。 “哎,老虾米,你干什么?”莫无忧一面换了只手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一面迷茫的看向薛宇道。 岂料薛宇神情大骇,看得莫无忧十分慌张,薛宇赶忙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小药丸,当即服下,接着又拿出一枚,递给莫无忧道:“快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莫无忧接过药丸,仔细端详道。 “小卞给的解毒丹!”薛宇焦急道。 “什么?我们中毒了?”莫无忧一看薛宇焦灼的表情,哪敢有丝毫耽搁,当即把黑色小药丸抬头服下,而就在服下的那一刻,莫无忧浑身上下的燥热之感顿时消散。 也就在这一刻,莫无忧通体一怔,他的耳边渐渐的传来人声,而他的面前恍惚显出一个人影,正是唐依依。 第八十三章 七星海棠 卞生花的解毒丹。 由神医“活阎罗”亲手炼制的一种神奇丹药,其貌不扬却可解百毒,薛宇曾赠与唐依依细致研究过一段时间,丹药中所用名贵药材不胜枚举,因此不但药到病除,而且立竿见影,甚至连唐依依都引以为傲的一些唐门秘药,都被这枚看似不起眼的黑色小药丸悉数破解,让唐依依大呼不可思议。 莫无忧其实也有,只不过刚刚他一时疏忽大意,并未察觉到异样,也就没有想到服用解毒丹,可是薛宇不一样,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此刻解毒丹的必要性。 所以薛宇给的很及时,相当的及时! 莫无忧在服下解毒丹的刹那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场景正一片片的支离破碎,接着又重新组合,而他亦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什么拉住剧烈的摇晃着。 甩了甩有些浑浊的脑袋,莫无忧看着眼前渐渐浮现的模糊身影,忽然有些迷茫,因为他只见此刻唐依依正疯狂地摇着自己的身体,不住的喊着:“莫大哥,你快醒醒啊!快醒醒啊!” “依依,别摇了,别摇了!”莫无忧终于反应了过来,接着一把稳住唐依依的双肩,一脸懵然的看向满脸焦灼的唐依依。 “莫大哥,你终于醒了啊!”唐依依此刻都快哭了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从薛宇刚刚救回莫无忧之后,二人就站在原地和傻子一样,纹丝不动,不论她如何拉扯拍打,莫无忧和薛宇皆是仿佛石像一般,痴痴的望着前方展台,恍如这一刻时间凝固了一般。 就在唐依依束手无策之际,下一刻薛宇居然奇迹般的晃动了起来,并从怀中拿出解毒丹快速服下,接着薛宇并未多有调整,给莫无忧服下解毒丹后,一个箭步冲向了看台之上。 唐依依当即认出薛宇让莫无忧服下的丹药正是那枚可解百毒的神奇药丸,旋即他拼命的摇晃莫无忧,果然莫无忧在一阵茫然之后,很快恢复了神智。 “依依,怎么了?”莫无忧甩了甩浆糊一般的脑袋,问道。 “刚刚你和薛大哥从台上一下来,就像失了魂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傻站在原地!”唐依依一边回道,一边描述着刚刚那一诡异的场景,当时唐依依的背后尽是冷汗,即便现在亦是后怕不已。 “不动了?”莫无忧费解不已道。 “对啊,不动了。”唐依依连忙点头,并学着刚刚莫无忧和薛宇的模样。 见到唐依依有模有样的学着,虽然很滑稽,但是莫无忧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的眉间皱成了川字,若有所思道:“我好像记得......老虾米说我们都中毒了,然后他给了我小卞的解毒丹,然后......” 莫无忧自顾自的说着,虽然唐依依听着云里雾里,但是她还是抓住了莫无忧话中的关键点,旋即问道:“中毒了?” 接着唐依依不由分说地抓住莫无忧的双手,并将他的袖子撸起反复查看,随后唐依依冷不丁地瞥见莫无忧的指甲缝,深吸了一口气道:“不会吧。” “怎么啦?”莫无忧大惑不解道,因为唐依依和薛宇的反应如出一辙,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指甲缝上。 唐依依又看了片刻,言之凿凿道:“你们中了七星海棠的毒粉!” “七星海棠?那是什么?”唐依依的话语让莫无忧更加的不解,他甚至都没听说过“七星海棠”四个字。 “七星海棠是一种只在西域生长的奇花,花瓣、花径和花粉无毒无味,但是将这三部分晒干研磨以后,按照一定的配比加入药酒浸泡后,再经过一次暴晒,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奇毒。” 唐依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凝视着莫无忧的指甲缝中残留的淡紫色粉末,莫无忧则依旧迟眉钝眼,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中毒,若是这位下毒者能在莫无忧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施招,且连心思一向缜密的薛宇都没有幸免,此等高深手法绝不会出自江湖无名之辈之手。 “会是谁呢?” 莫无忧如是想着,但下一刻,莫无忧的脑筋便转到了别处。 “天下第一奇毒?那是什么玩意?” 莫无忧后知后觉,身体猛然一颤,他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好像中了某种致幻的毒药,却不料自己中的居然是天下第一奇毒,且听唐依依的意思,好像这个毒药的来历并不一般。 “此毒无臭无味,不易察觉,受害者服用之后,一炷香之内会浑身燥热奇痒,并伴有幻觉出现,直至经脉紊乱,肝肠寸断而死。”唐依依煞有其事的说着,心中却在想着这世间能够配出这七星海棠之人能有几何,这个人不但要有西域的渠道能够弄到这七星海棠的原料,而且还需要精通药理,并拥有高超的医术手段,方才能够调制出这天下第一奇毒。 “那……这天下第一奇毒就这么解了?” 莫无忧回过神来,上下其手,巨细靡遗的检查着自己周身,显然是被这“天下第一奇毒”六个字吓得不轻。 “是的。”唐依依言之凿凿。 “这么简单就解了?还号称天下第一奇毒?”莫无忧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小药丸可不简单。”唐依依说道。 莫无忧细想了一下,对唐依依的话语感同身受,神医“活阎罗”的金字招牌可是赫赫有名,他的丹药若不是卞生花的关系,千金难求一粒,更别说现在当糖豆一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外界所谓的奇毒仙丹在“活阎罗”那个怪老头的眼里,就和小孩子的把戏差不多。 此间,展台之上,唯有薛宇、黄雀还有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玩偶,哪里还有什么奇怪道人,甚至原本莫无忧亲眼所见的被控侍者们亦是消失不见,而那些官差们好似着了魔一般,凭空拼命的嘶吼着、挥砍着,显然他们亦是中了七星海棠的剧毒,只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幸运,无缘认识像卞生花这样的朋友。 薛宇此刻来到黄雀面前,黄雀的状态和刚刚薛宇、莫无忧那般如出一辙,只是黄雀的身上已经开始泛起点点猩红,看来他中毒的时间远比莫无忧要久,薛宇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又拿出一枚解毒丹直接给黄雀服下,黄雀的咽喉一动,接着他的身体开始一阵抽搐,差点跌落展台,好在薛宇及时扶住黄雀,这才免得黄雀失足坠地。 “薛少?我......我这是怎么了?”黄雀先是抬头看了眼身侧的薛宇,接着只感一阵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好像被人用钝器重击一般,良久后,方才缓过劲来。 “你中了七星海棠!”薛宇一边回答着,一边忙运真气从指尖缓缓输入黄雀体内。 黄雀当即闷哼一声,随后那阵不适之感缓缓消散,接着黄雀身躯一震,赶忙站起,凝视着面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玩偶,一丝不安霎时席卷他的全身。 “糟了!” 黄雀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回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四周,那些原本被玩偶控制的店内小厮和侍者,却并非如莫无忧所想,乃是幻觉所致,因为在黄雀的眼前,玩偶的身外一丈内,横卧着二十来位姿势扭曲的男子,他们的胸前无一例外都留有一丝细软长线,而这些细线汇聚的尽头,正是那玩偶的手心。 薛宇自然看到了这一幕,有些惴惴不安道:“怎么回事?” 黄雀不语,此刻他的眼里全是那位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玩偶,薛宇亦是顺着黄雀的目光看向那个玩偶,当即明白了黄雀的意思。 二人虽然沉默,但却已然开始行动,向着那诡异的玩偶缓缓走去。 玩偶的脸上依旧在微笑着,就好似十分享受一般,躺在看台上舒展身体,薛宇和黄雀兵刃在手,随时防止着这个玩偶忽然从地一跃,因为作为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相,这个玩偶实在有太多诡异之处,这让薛宇和黄雀不得不严阵以待。 黄雀的眼皮不住地跳动着,直至来到玩偶面前,看着那张在灯光下喜气洋洋的面孔,黄雀心中五味杂陈,有好奇、有错愕、有紧张、有激动,随后他半跪在地,屏息凝神,缓缓摘去玩偶硕大的头罩。 玩偶的内里并非薛宇臆想当中的空无,到底这类牛鬼蛇神的事情还是人为所致,不过黄雀却并没有薛宇那般闲暇去思绪远扬,因为他认识这张面孔,这赫然便是原本不知所踪的大内总管海莲英! ……………………………………………………………………………………………………………………………………………………………………………………………………………… 翌日。 徐府。 一处书房当中。 徐温身着宰相官府,衣帽整齐的端坐在一张木椅之上,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前些天的震怒和愤慨,就好像他的生活依旧,也完全没有遭遇过玩偶屠府这类恶性事件。 忽然。 徐温身后的一道暗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一位白袍僧人,那超然脱俗的模样赫然便是无名寺的高僧——无尘。 徐温对于无尘的到来丝毫不感意外,他瞥了眼一脸人畜无害的无尘,冷笑一声道:“本相纵容那骄奢意淫的荡妇这么久,她总算有些用处。” “到底还是相爷运筹帷幄的好。”无尘双手合十,回道。 “这次你去晚晴楼,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也希望你借着现在的好心情,能够完成你所说的那部分计划。”徐温缓缓说道。 “那是自然。”无尘回道。 “希望你不要让本相失望。”徐温虽面带笑意,但语气颇为冷冽。 “小僧也希望相爷能够信守承诺。”无尘不卑不亢,投来富有深意的笑容。 徐温见状,笑意更浓,他喜欢和聪明人做交易,因为那会其乐无穷,比如面前这个直言不讳的奇妙和尚。 徐温缓缓起身,朝着木门走去,诸多侍卫和仆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而当徐温缓缓拉开木门之时,只听他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说道:“等着吧,今天的早朝将会十分精彩!” 第八十四章 震怒的国君 巳时一刻。 吴国皇城。 奉天殿。 此刻,文武百官齐聚于此,相互之间或虚情、或假意的寒暄问候,这是官场的必要应酬,特别是对于一些人微言轻的小官员来说,这是必要的功课之一,也是他们如何拥有光明坦途的手段之一,但这往往是一柄双刃剑,朝堂之上本就是一个党同伐异的利益场,选人站队的风险极大,可是一旦选择的一方得胜,那回报亦是最大。 至于如何取舍,那就要看个人的眼光和定位,但选择面无外乎朝堂之上三足鼎立的势力。 宰相徐温、皇太子杨琏和江夏王杨璘。 宰相徐温,吴国奠基人杨行密的宠臣,两朝元老,终身宰相,他是三方之中最为庞大的势力,因为人数众多,以文官为主,武官多为副官、侍郎和参军一类,诸如像镇军大将军、辅国大将军和骠骑大将军等握有兵权的武将并不在徐温的势力范围,也不屑于与徐温为伍,而徐温对此虽有不满,但他也深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更何况这些武将能够坐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不但是依靠赫赫战功和沙场上的所向披靡,更是文韬武略兼具的将才,他们怎会看不出徐温的企图和野心,所以为了吴国的将来,他们有的辅佐太子,有的追随四王爷,毕竟这两位才是真正的杨氏皇族,吴国的正统血脉,这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可不会傻到选择一个外人来搅动朝政。 皇太子杨琏,吴国东宫的主人,名正言顺的吴国继承人,作为当下吴国的储君,皇太子杨琏自然得到了众多高官和武将的拥护,不过皇太子杨琏最委以重任的却不是这一群人,而是他最为信任的阉党。有意思的是,东西两厂自从吴国建立之处,便争斗不断,更是发生过多次惨烈的械斗,可是在皇太子杨琏上位之后,两位厂公之间再无争斗,并出人意料的联手相助皇太子杨琏,在得到东西两厂这两大助力之后,皇太子杨琏的势力愈发强大,甚至上饶公主也站在了皇太子杨琏一方,如此皇族内资历最高的阵容,让徐温颇为忌惮,也不得不收敛起习以为常的嚣张气焰,因为从眼前来看,皇太子杨琏才是堂堂正正的未来国君。 最后一个势力,也是朝堂之内上升势头最为迅猛的新兴势力——江夏王杨璘,百姓有口皆碑的四贤王,拥有着无数能人雅士的他,不但掌控吴国财政,更是得到了大内禁军和锦衣卫的全力支持,再加上宜春王杨璆的相助,江夏王杨璘在吴国迅速崛起且如日中天,风头一时无可争锋,而江夏王杨璘一手操办的晚晴楼竞标大会更是成为了吴国的盛会,周边诸国商贾纷纷因此频繁造访吴国,甚至远在西域的吐蕃王国亦是不惜长途跋涉前来观摩,由此带来的经济效益十分可观,更是拉动了吴国的整体贸易,皇太子杨琏和宰相徐温虽然对江夏王杨璘咬牙切齿,但是江夏王杨璘的功绩亦不能完全忽视,倘若他们真的想要向江夏王杨璘动手,也需要好好掂量一下江夏王杨璘倒下之后吴国所要承受的动荡。 眼下,这三方势力的主脑就身在这朝堂之上,皇太子杨琏为左边第一身位,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身在其后,而徐温则是身在最右侧的首位,此刻眼见吴国国君杨溥尚未驾临,徐温作为人臣,理应上前给三位皇子请安。 “太子殿下,四王爷,六王爷!” 徐温面带笑容,向着这三位皇子作揖,态度十分恭敬,做足了一位赤胆忠心的臣子模样,可是这三位皇子却不约而同的选择视若无睹,皇太子杨琏甚至看都没看徐温一眼,反倒意味深长的看向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说道:“四弟,六弟,近来可好啊?” “好!好得很!”宜春王杨璆首先开口,冷哼一声,似乎根本不将皇太子杨琏放在眼里。 “哦?很好?那为兄甚是欣慰啊,说来奇怪,这本五天一次的早朝,加上今日,已是五天来的第三次,不知父皇今日忽然召见我们所为何事呢?”皇太子杨琏若有所指的说道,眼光定格在了一言不发的江夏王杨璘身上。 江夏王杨璘依旧不言语,反倒一声轻笑,正准备开口回言,岂料那心直口快的宜春王杨璆抢先说道:“明知故问!” “哦?六弟是不是对为兄有什么误会啊?”皇太子杨琏佯装错愕道。 “你......”宜春王杨璆显然无法忍受皇太子杨琏装傻充愣的模样,刚欲上前破口大骂,可那脏字尚未脱口,宜春王杨璆便被身前的江夏王杨璘一把拉住,宜春王杨璆当即一怔,疑惑不解的看向正摇着头的江夏王杨璘,江夏王杨璘先瞥了眼身后正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旋即低语道:“这里是奉天殿,休得胡闹!” 简单的几番交谈,皆是宜春王杨璆和皇太子杨琏之间对答,江夏王杨璘至始至终都没有和皇太子杨琏多做言语,仅仅只在最后和宜春王杨璆耳语了一句,这让皇太子杨琏颇为不爽,更不用说此时此刻被冷落一旁的徐温,他可是两朝元老,吴国宰相,再怎么说也是三人的长辈,如此待遇,徐温可不会善罢甘休,刚欲开口责难几句,却不料一声高亢,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 “皇上驾到!” 朝堂之上登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停止议论,就连徐温亦是面有不甘的拂袖回身,重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那大殿之上,龙椅不远处,只见一位神采奕奕、身着大内总管朝服的太监在前开路,这位太监名叫李忠,以前海莲英身边的小跟班,昨日得知海莲英死于非命之后,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是整个皇宫大内哭的最为撕心裂肺之人,并且李忠还特意在吴国国君杨溥的寝宫外嚎啕大哭,吴国国君杨溥自是看在眼里,又觉李忠平日里伺候的倒还得体,也算是得到了海莲英的悉心调教,眼下大内之中,或许只有李忠还算了解自己的衣食住行,因此吴国国君杨溥当晚一道口谕,让这位李忠暂代海莲英的大内总管一职,那李忠自是感恩戴德,心中尤为感谢那位暴毙于晚晴楼的师傅海莲英。 李忠的身后,乃是一位身着八爪龙袍的消瘦男子,此男子白发和黑发交错,显然已过天命之龄,他正是吴国的国君杨溥。 此时杨溥的面容有些憔悴,在李忠弯腰扶着杨溥坐上龙椅之后,文武百官纷纷跪拜,而皇太子杨琏、江夏王杨璘、宜春王杨璆三位因为是皇子,而徐温则位极人臣,且有功在身,因此这四人受吴国国君杨溥的特许,可以不行跪拜之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人高呼。 但今天的杨溥显然并不是一两句恭维的话语便可以平复内心,在早些时候会见完吐蕃特使之后,杨溥满腔怒火且羞愧难当,在入座之后,杨溥看着脚下的这位大臣皇子们,杨溥忽然拍案而起,满面怒容,冲着台下的文武百官怒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皇上请息怒!” 众人先是一愣,杨溥并不是那种喜怒无常之人,如此突如其来的震怒让在场大臣们措手不及,不过有些消息灵通的大臣却早已知晓了风声,特别是最近多次召开早朝,如此反常的行为,自然让不少大臣私下商讨、揣测圣意。 户部尚书骆知祥和吏部尚书严可求二人乃是宰相徐温的心腹,他们自是了解其中内里缘由之人,在杨溥大发雷霆之后,骆知祥与严可求二人当即领着一众大臣跪地高呼,而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亦是跟风在后,但皇太子杨琏、江夏王杨璘、宜春王杨璆和宰相徐温四人却并不言语,反倒看向彼此,观察对方的反应。 “息怒?叫朕如何息怒!那赤玛禄公主可是吐蕃国王的掌上明珠,此次能够前来吴国,正是为了观赏晚晴楼的竞标大会,想要开开眼界,此乃彰显我大吴国风采的最好时机,这下可好,眼界是真的大开了,性命也差点送了!”杨溥愤愤不平,怒不可遏道。 “刑部尚书卢择何在!”杨溥大喝一声,显然要开始问责,当即点名刑部尚书卢择出列受训。 卢择,刑部尚书兼太常卿,乃是六部重臣之一,辅佐江夏王杨璘多年,此次晚晴楼竞标大会的安保负责人,昨晚晚晴楼出现那样的事故,卢择也是始料未及,他事前就因为这次竞标大会的安保伤透了脑筋,卢择甚至不惜搁置江都府内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将江都府衙大部的官差调遣至晚晴楼,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岂料还是出现了差错,这让卢择欲哭无泪。 杨溥点名,卢择倒也还算镇定,知是难逃罪责,索性干净利落的出列,回道:“微臣在......” 杨溥见状,尽然有些意外卢择会如此坦然,旋即杨溥反倒恢复了些理智,问道:“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昨晚竞标大会在最后玲珑棋局的竞拍环节时,突入贼人,残杀晚晴楼侍者二十五人、官差十四人,目前此案正在彻查中,已知的消息是扰乱竞标大会的凶手和本月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同属一人。” “江都府连环杀人案?”杨溥心中腹诽,这个案子他早已听闻,并且他还知道最新一起案件的事发地正是宰相徐温的府邸,旋即杨溥不再理会卢择,反倒将目光投向了徐温的位置,问道:“徐温……听说你的府上也被牵涉在那连环杀人案之中?” “多谢圣上关切,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最新一起确实案发在老臣家中,老臣已勒令江都府五日之内彻查江都府连环杀人案,还请陛下放心。” 杨溥闻言微微皱眉,旋即再次将目光投向卢择,厉声喝道:“什么?五日?卢择,你给朕听好了,三天之内,给朕捉来真凶,否则你提头来见!” 第八十五章 四学会 四学会。 尧舜禹时代,便已经存在的一个组织,也是华夏长河中最为古老的门派,由当时的诸位智叟集结众多人才、豪杰建立而生,分为天、地、人、屠四会,合称四学会。 天学,顾名思义,就是观星测月的学问,掌握天学之人,可通过日月星辰预知天下兴亡,因此天学一门如果入世,通常都是天下交替之时,故而江湖上一旦有天学高人的名号出现,常常会引发当世诸国的争相拜访,以求能够预知未来。 据说天学乃是四学会最先成立的门派,早在少嗥氏时代便已存在,当时天下混乱,人与自己所信奉的神都混杂不分,人人都搞起与上天沟通交往的巫术,于是颛顼帝采取断然措施,命令专门官员掌管天地之事,这就是所谓的“绝地通天“的传说。其最主要的意义是断绝了平民与上天交通的权利,这种权利从此以后就由天子垄断起来,只能由王家的专职巫觋去施行,不过经过春秋战国之后,天学一派不知因何缘故,齐齐人间蒸发,仅留一些滥竽充数之人在世间招摇撞骗。 目前江湖已知的鬼谷一派正是四学会的“天学”留在世间可知的最后一门。 地学,云集了一群特殊的人才,以研究山河脉理、大川龙脉为己任,常以罗盘掌八方,分阴阳,观测天下风水,寻旺财宝地,也正因为这一特点,地学的门人在凡尘常常以算命先生的模样出现,而一些乐善好施的乡绅,或是勤劳助人的百姓,常常得到地学门人的青睐,成为地学门人入世修身时最主要的点拨对象,而很多流传在世的神话故事,诸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牛郎织女等,都有地学门人的影子出现在其中。 人学,四学会中最为鱼龙混杂的分会,也是人才辈出的分会,那位让九天两位宫主忌惮三分,又敢于和晋王李克用、半衣山庄庄主余青州做交易的妙老儿就是人学分会的一员。 人学弟子多为饱读天下典籍的文人,其中又以精通奇门遁甲之人居多,在山野樵夫眼中,那深山之内修行的神仙,多半都是入山闭关的人学弟子。 而剩下来的人学弟子则是以钻研中原医术为主,救百姓于病痛、妙手回春的郎中大夫,就是这些人学弟子在凡尘的常用身份,亦是有江湖传言称当世医术首屈一指的“活阎罗”便是人学的一员。 人学的思想贯彻古今,且在中华的历史上源远流长。 其中以“天人合一”的思想最为流行,也最为世人所知,人学的大能们反对将天与人相互敌对,讲求天与人的统一,所谓的道法自然便是其中一条。 屠学,世人常言的兵法,亦是四学会之中最为特殊的分会,其中门人皆是精通人心、兵法和武学的高手,甚至江湖上的一些绝世秘诀不少都是从屠学分会中流出,但倘若你要觉得“屠学”的存在只是为了涂炭生灵的战争,那就大错特错了,那只是兵法的目的,“屠学”的最终目的乃是控制战争,最大限度的减小改朝换代时给百姓们带来的艰难困苦。 四学会的时代之长,历经中华五千年,可谓是中原最为悠长的门派,但也是最为神秘的门派。 没有人知道四学会的掌门是谁,甚至世人都不知道四学会的首脑是不是应该被称作掌门,但是能够掌控如此能人辈出的门派之人,定不一般,必然是能够服众的集大成者。 但是历朝历代都能看到四学会的门徒活跃在尘世的影子,四学会也从不会缺席这世间的一切,因为他们本就来源于凡尘,也要守护他们心中的大道真理。 江都府外。 城郊河畔。 一间草庐。 此刻妙老儿正端坐在一把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凝望着面前正扎着马步的长发孩童。 “爷爷,你不是说到了江都府,找到我师傅之后,就带着我云游四海的吗,怎么出尔反尔,联合我师傅一起整我啊。”长发孩童此刻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估摸着已经扎着马步多时,不过即便如此,他却不忘埋怨妙老儿。 “看来你还有不少气力,居然还能顶嘴,要不……”妙老儿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看向长发孩童,刚欲整治,妙老儿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收,猛然看向草庐外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旋即厉声喝道:“什么人?” 长发孩童亦是顺着妙老儿的目光,连忙投向草庐门口,只见一个浑身邋遢的瘦弱道士正满面愁容的站在原地,与妙老儿对视着。 “玄机子!你不在鬼谷好好呆着,跑这里干嘛。”妙老儿立刻认出了来者,脸上的警觉霎时换作不解,接着连忙问道。 “遇到了些棘手的事情。”玄机子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妙老儿。 “什么事情?” 妙老儿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从没见过玄机子这般焦灼的模样,所以当玄机子寻到此处之时,妙老儿认定玄机子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之事。因此,妙老儿连寒暄都直接省去,立刻开门见山的问道。 “出事儿了?”玄机子来到妙老儿面前,毫不见外的拉来一张藤椅坐下,然后说道。 “出什么事儿了?”妙老儿问道。 “玲珑棋盘被人劫走了。”玄机子仰天长叹道。 “叫你不要到处瞎显摆,我不是在飞鸽传书里面说了嘛……”妙老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清楚玲珑棋局对于四学会意味着什么。 “我这不是想先发制人,引蛇出洞嘛。”玄机子懊恼不已道。 妙老儿无奈的摇着头,现在的处境他也无能为力,而玄机子的内心亦是愤懑不已,所以在交谈的间隙,他忽然朝着长发孩童大喝道:“小鬼……别偷懒,继续练!” “你……”长发孩童颇为不爽的说了一个字,但看妙老儿紧随其后投来的目光,却又当即泄了气,唯有再度蹲起马步。 长发孩童冷冷的看向玄机子,眼神之中充满哀怨,他本想趁着妙老儿交谈之际悄悄的偷懒,却不料被玄机子点破,而玄机子的这一声,长发孩童正知其所图,就是为了整他来填补自己失宝的低落心情。 但长发孩童只说对了一半,因为玄机子除了这些恶趣味,更多的是对长发孩童的嫉妒。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够被天下第一刀落尘霜和四学会的妙老儿传授毕生所学,联合教导,这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也不知是你这小子几世修来的造化,你就偷着乐吧,臭小子!”玄机子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目光看向了妙老儿。 “知道那些人是谁吗?”妙老儿沉吟片刻,问道。 “还能是谁……又会操纵木偶之术,又懂得如何施展七星海棠的威力,这江湖上除了那群潜入中原的东瀛忍者,还能有谁?”玄机子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了藤椅的扶手上。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妙老儿又问道。 “别老问我啊,我这不是没办法,所以才来问你嘛。”玄机子忽然有些急躁,他此次来找妙老儿也是无奈之举,如果妙老儿都帮不上忙,恐怕这天下将会引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四学令’带了没?”妙老儿问道。 “动用‘四学令’?妙老儿,你是认真的吗?”玄机子似乎没有想到妙老儿居然会口出此言,十分意外。 妙老儿没好气的看着玄机子,赶忙催促道:“别愣着了!时间紧迫,我们要赶在那批倭人揭开玲珑棋局之前,夺回玲珑棋局。” ……………………………………………………………………………………………………………………………………………………………………………………………………………… 江都府衙大堂。 此刻满是刑部的官差和江都府的衙役、捕快。 大堂审案台上,那本是江都府尹的座位,此刻却正坐着一脸愁容的刑部尚书卢择。 今天早朝一结束,卢择便马不停蹄的赶来江都府衙,他的全部身家性命此刻都压在了这江都府衙上的一众。 三天。 卢择没有想到杨溥居然会比徐温还要激进,当他从奉天殿出来的时候,他在众人怜悯的眼神里,甚至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只有三天。 即便在奉天殿门口,江夏王杨璘向卢择表示会鼎力相助,提供一切人力、物力和财力,即便三天之内无法破案,也会竭力保住卢择的性命,让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但是卢择却依旧无法心平气和,那可是江都府衙和刑部联合一个月都破不了的大案子啊,三天时间要是说破就破,那他们这一个月来的努力岂不是和傻子一样? 卢择不是没有看过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卷宗,七星海棠,会杀人的玩偶,这些光怪陆离的线索本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而今玩偶已经落网,但是内里居然是大内总管海莲英,这该如何解释?任谁都知道海莲英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这完全就是被真凶移花接木,掉了包。 “江都府尹呢?”卢择问道。 “下官在。”江都府尹上前一步,回道。 “圣上的口谕,三天破案,否则......”卢择欲言又止,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自己不那么沮丧。 “三天?这......”江都府尹当即哑口无言,原本徐温勒令的五天时间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现在卢择带来的皇上口谕,居然只有三天,这让江都府尹忽然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本官也知道你难办,这不是带人过来了吗,对了,你这儿的捕头黄雀呢?”卢择这次兴师动众的前来江都府衙,一来是为了亲自督办案件,二来就是想见一见此案的捕头黄雀。 “回大人,黄雀现在停尸间。”江都府尹回道。 第八十六章 鬼谷子 江都府衙。 停尸间。 此刻站着五人。 黄雀、薛宇、莫无忧、唐依依还有一名江都府衙的仵作。 他们的面前躺着一具不完整的尸体。 大内总管海莲英。 此刻的海莲英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八面,他不过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或许只有他扭曲的面孔和溃烂的皮肤,在诉说着他和其他尸体的不同。 “老虾米,这老太监怎么死的这么惨。”莫无忧问道。 莫无忧并不认识海莲英,他也只能单纯从人性的角度评价他眼前所见,而海莲英确实死的很惨,甚至死的很憋屈,因为他到临死的那一刻都没有得到解药。 “这个海莲英不仅中了七星海棠,还中了‘五毒散’。” 薛宇一眼便看出了海莲英的死因,但并不代表他能够看出海莲英是被什么人谋害的,他很费解,因为“五毒散”并不是一种很罕见的毒药,而毒药通常都很致命,凶手除非是对海莲英恨之入骨,否则绝不会对他如此折磨,要用两剂毒药非要置他于死地,这种画蛇添足的作案方式,薛宇认为那位神秘的凶手绝不会多此一举。 “玩偶里面的真凶肯定是被掉了包,这毋庸置疑。” 黄雀和薛宇的想法一样,当他揭开玩偶面罩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凶手移花接木的手法,海莲英没有作案动机,更没有作案的本事。 “没错,这海莲英哪有半点习武之人的模样,全身上下的筋骨甚至不及同龄女子。”莫无忧说道。 “而且他的指甲缝和当时在场的官差、晚晴楼的伙计一样,充满七星海棠的毒粉,说明当时他还没有因为五毒散的药性毒发身亡。”唐依依说道。 “那玩偶是怎么下毒的,为何总在指甲缝当中?”莫无忧不解道,因为他也被下了毒,而且还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人能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暗算他,这一次的幕后凶手绝对是一名高手,而且是下毒的高手! 莫无忧的这一句疑问,让黄雀和薛宇当即一怔,旋即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那个红幕!” “红幕?什么红幕?”莫无忧被黄雀和薛宇这一声没由来的话语,弄得一瞬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冰雪聪明的唐依依却登时之间明白了二人的意思,连忙说道:“你们的意思是,那真正的凶手早就潜伏在了竞标大会的现场,并且混入工作人员当中,趁机在红幕上洒满七星海棠的毒粉,再借由拉起红幕的动作,让靠近展台的人全都染毒?” “没错。”黄雀点头道,这应该是当下最合情合理的推断。 不过薛宇在认可点头的同时,却又将目光瞥向了身旁的莫无忧,紧接着开口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被踹到会台上的,你还没告诉我们呢。” 莫无忧闻言当即一愣,再看薛宇的眼中并无调侃之意,乃知这也许是本案的关键点,旋即颇为无奈的一声长叹,接着悻悻道:“当时会场上坐满了人,太远也看不到那些奇珍异宝,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混在会台之上,近距离的品鉴这些个传世之物,谁曾想我刚在台上的木架上找好一个还算不错的位置,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道人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后,这不,我就闪亮登场了。” 莫无忧说完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表情显得十分滑稽,不过现场却没有一人发笑,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莫无忧口中那位奇怪道人的身上。 “那个道人的身法确实不一般。”薛宇闻言后频频点头,他见过那位道人的身法,若问江湖上能够与之一较高下的人物,恐怕寥寥无几,也就不难怪莫无忧这种轻功高手都能被他轻松搞定,并且事先毫无察觉。 “那个道人我已经放出通缉令,与他有关的线索恐怕只有等找到此人之后才能有所突破,现在我们只能将精力集中在这个海莲英身上了,按理来说他是大内总管,虽然不及东西两厂的司礼监掌印与司礼监秉笔太监,但也是当今圣上的宠臣,那凶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将矛头指向海莲英呢?海莲英又在晚晴楼事件当中起了什么作用?他为何会擅离职守?又是如何成了真凶的替死鬼?”黄雀整理着脑中盘根错节的线索,逐条分析道。 黄雀的问题,登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这是案情当中最扑朔迷离之处,也是能否顺利解开案情的关键之处,倘若能够理清楚海莲英和凶手之间的关联,那么真凶的身份虽不能当即水落石出,但也距离侦破不远。 “这些问题就由本官为你解答吧。” 就在黄雀话音刚落,众人因为其一连串的疑问陷入深思之际,停尸间的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旋即一位中年男子缓步走近,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众人面前。 “卢大人……”黄雀见到来者,有些始料未及,连忙拱手施礼道。 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并不认识眼前这位面带愁容的官员,但是三人也并不是傻子,亦是紧随黄雀一起施礼,他们早已瞥见在停尸间门外陪同一侧的江都府尹,而能够一马当先在前的官员,在这江都府衙内,恐怕只有刑部的高官,方才能有如此待遇,而面对这样的高官,纵使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的武功再高,在上位者的眼里,那也不过还算有些能耐的老百姓,自古民不与官斗,这是一个妇孺皆知的道理,所以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很识趣的沉默,并且表现如良民一般。 不得不说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的罩子还算敞亮,因为来者正是奉旨查案的刑部尚书卢择。 “现在争分夺秒之际,就不要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卢择向着众人摆了摆手,甚至都没有追问为何这里会有像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位江湖人混入,直接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海莲英的尸首之上。 “谢大人。” 黄雀一边拜谢,一边引导卢择来到海莲英的尸首旁,而卢择没有丝毫表现出对于尸体的畏惧,更没有对这充满异味和恶臭的停尸间心生厌恶,因为身为刑部尚书的他,对于吴国内的重大刑事案件有着亲力亲为的习惯,这也是为何卢择在朝堂上被吴国国君杨溥勒令三日破案之后,第一选择就是直接来到江都府衙的缘由。 卢择看着面前的海莲英,眼中露出一丝鄙夷,海莲英生前就不是一个被朝中大臣们待见的角色,死后更是如此,旋即在简单了解海莲英的死因后,卢择直接进入正题,说道:“海莲英是大内总管不假,但是他却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既不属于太子的东宫阉党,也不属于东西两厂,而是一个完全孤立的存在,仅仅只属于大内皇宫,服侍于圣上,原本让人看来是位故作清高的角色,不过近来他的动向有所转变,想要攀附于四王爷,趋炎附势本就是他这种人物的本性,而他的这种行为自然会引起很多人的不适,比如阉党。” “也就是说......” 黄雀欲言又止,但是卢择却全然没有顾忌,现在皇命在身的他已经没有时间瞻前顾后,旋即他直言不讳的说道:“也就是说,此案很可能与东宫有关!” ……………………………………………………………………………………………………………………………………………………………………………………………………………… 依旧是那间草庐,长发少年也依旧在蹲着马步,唯一不同的是,此间草庐又多了一人。 来者并不是草庐的主人落尘霜,而是一位身着黄色长衫,长相十分秀丽的女子。 女子手持一把圆扇,扇面上绣有一幅百鸟朝凤图,甚是精美。 此间,这位女子端坐在一张藤椅上,而妙老儿和玄机子颇为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前,一改往日的世俗流气,仿佛这位女子乃是一位不可懈怠的上位者。 “鬼谷子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玄机子拱手一礼,言语中充满尊敬。 “鬼谷子?她是鬼谷子?” 长发少年惊叫一声,他方才听闻妙老儿和玄机子谈论诸多,不仅得知那玄机子来自鬼谷一派,更知晓了鬼谷一派的掌门名叫鬼谷子,就和少林的方丈,昆仑的掌教一样,鬼谷子从来就不是特指战国时代那个智谋冠绝古今的王诩,而是鬼谷一派掌门的别称。 王诩不过就是那个时代鬼谷一派的掌门罢了。 “臭小子,别偷懒!下面该托天桩了!” 玄机子见长发孩童忽然插嘴,十分不满,那可是鬼谷一派的掌门,他这样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尚且都需要毕恭毕敬,怎能轮到一位连江湖虾米都算不上的小毛孩对鬼谷子评头论足。 “你!” 长发孩童对于玄机子的呵斥猝不及防,显然没有料到这玄机子还能越俎代庖的喝令自己,长发孩童刚欲反怼玄机子,岂料妙老儿投来一丝不悦的目光,让长发孩童顿时失了底气,不得不真如玄机子所言,开始了托天桩的修炼。 “这孩子就是你收来的门徒?”可是鬼谷子在面对长发孩童的唐突一语后,不但没有露出一丝不快,反倒来了兴致,眼带笑意的看向妙老儿问道。 “没错。”妙老儿拱手回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倒也算是个好苗子。”鬼谷子点头道。 “大人谬赞了。”妙老儿再次拱手回道,但眼中却露出一丝自豪。 “这里就是‘无极门’?”鬼谷子环视了一眼面前的草庐,问道。 “是的。”玄机子回道。 “那落尘霜呢?”鬼谷子问道。 “闭关了,为了明年中秋和余青州的决战。”妙老儿回道。 “哦......”鬼谷子点头,但却没有露出分毫的期待,反倒她又看了眼此刻正举着托天桩、一脸不满的长发孩童,又问道:“所以你们准备用‘四学令’干什么?” “江都府内混入了一批武功颇高的东瀛忍者,并且盗走了玲珑棋局。”玄机子踌躇片刻后,终于长叹一口气,选择了说出实情。 “东瀛忍者?”鬼谷子的美眸第一次产生了波动。 第八十七章 东瀛忍者 早在半个时辰前,妙老儿就已经深知江都府现在的局势已经有些超出掌控,绝不是他和玄机子两个人预想的那般予取予求,那波东瀛倭人的实力和谋略已然凌驾在他们之上,将他们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所以妙老儿当机立断,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方式来解燃眉之急——四学令。 四学令,一枚二尺左右的管形物体,外面裹着一层包浆厚布,内部装有硝石,乃是四学会门下人人都会配发的信号弹,只需拉开引信,便会冲天发出一枚黄色烟雾弹,方圆十里可见,而范围以内的“四学会”门人只要见到空中弥漫的黄色烟雾,便会火速前来相助,无论是四学会的哪一个分会门人。 四学令无疑是当下最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但对于这种方式,玄机子本能上是拒绝的,因为从道理上来说,玲珑棋局乃是鬼谷一派的家事,即使鬼谷一派实属四学会的“天学”一门,但是玄机子打从心底就很抗拒别人干预自己做事,因为他从来就是一个独行侠,若非如此,鬼谷一派也不会仅仅只派来玄机子一人前往江都府,夺回本门至宝玲珑棋局。 但现实总是苍白的,更是残酷的,玄机子遭受的打击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实在有些低估了自己的对手,更加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若不是他偶然间在江都府外偶遇妙老儿,恐怕现在他连个可以商量的帮手都无处可寻。 因此在妙老儿好说歹说之下,玄机子终于服软,选择放下自己的面子,毕竟值此分秒必争的时刻,已经不容许玄机子过多犹豫。 却不想鬼谷子在他们刚刚准备使用“四学令”之前悄然出现,给了妙老儿和玄机子一个措手不及。 鬼谷子的出现让玄机子是既兴奋又羞愧,因为他明白,鬼谷子此次亲自出手,为得就是完好无损的将玲珑棋局带回鬼谷一派,并且对玄机子的办事效率协同观察,而今玄机子失手,一时束手无策,一直藏于暗中的鬼谷子自然也就不能再作壁上观,唯有亲临,以求尽快收拾残局,夺回玲珑棋局。 “那些东瀛忍者么?”鬼谷子喃喃自语道。 在玄机子话音落下后,刚刚还是云淡风轻的鬼谷子变得有些愁容满面,她不是不知道那玩偶的真身乃是东瀛忍者,只是那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夺回玲珑棋局之上,鬼谷子并不想因为和东瀛忍者过多的纠缠而延误夺宝之事,即便对于玩偶令人发指的作案手法,她亦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是鬼谷一派的利益终究还是击败了鬼谷子惩恶扬善的侠义之心,却不料造化弄人,这些东瀛忍者的目标正是他们鬼谷一派的玲珑棋局,并且先一步得手,若不是他们鬼谷一派独具一格的呼吸吐纳方法,恐怕现在,她和玄机子已然死在了七星海棠的毒粉之下。 “这些东瀛忍者和两个月之前登陆中原的扶桑浪客可有关联?”鬼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这些倭人齐聚在中原,说是没有预谋,怕是没人会相信。”玄机子回道。 “妙老儿,你怎么看?”鬼谷子将目光投向了妙老儿。 妙老儿摇头不语,他来江都府的目的并非是为了玲珑棋局,而是为了长发孩童和落尘霜,况且他是“人学”门人,本不应该插手鬼谷一派的事宜,若不是他和玄机子早年相熟,他绝无可能出手趟这浑水,不过妙老儿不想发表言语,却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愿意。 “什么是忍者啊?”长发孩童在一旁聆听妙老儿、玄机子和鬼谷子三人之间的交谈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和躁动,开口发问道。 长发孩童此语一出,玄机子的脸上顿时青筋暴起,刚欲开口怒骂长发孩童不懂规矩,岂料鬼谷子却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而妙老儿亦是适时的出声,缓解了尴尬。 “忍者是倭国特有的一种职业,乃是经过一种名为“忍术”的训练而产生出来的恐怖杀手。常用的兵器与中原武林截然不同,乃是诸如手里剑、撒菱、忍刀、吹矢、忍杖、手甲钩、水蜘蛛、弓箭、苦无、闻金、坪锥、问外等造型极为奇特的短兵暗器。”妙老儿徐徐道来,似乎对于东瀛忍者颇为了解,难怪鬼谷子刚刚亦是征求妙老儿的看法。 “那怎么辨认他们呢?” 长发孩童转动了下眼珠,又发出疑问,不过这一次玄机子却没有加以阻拦,因为这个问题他也颇为关心,如果他能轻松辨认出那些忍者的装束,他也不至于连续两天苦苦追踪那个玩偶。若不是妙老儿自身的“人学”重任,玄机子肯定毫不犹豫的拉上妙老儿和他一同找出这些可恶的东瀛忍者。 “很难辨认,这些东瀛忍者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通常都会穿着藏青或深靛色的夜行服,这是两种极为接近夜空的颜色,因此这种夜行着装能让这些东瀛忍者比较不容易被别人发现。而在平时,日常的生活中,这些东瀛忍者常常会乔装打扮,化妆成各式各样的江湖人士或各行各业的角色,并混入其中,成为人群之中的一分子,例如乞丐、苦行僧、路边小贩、卖艺者、江湖郎中等等五花八门的市井角色,根本无迹可寻。”妙老儿的话语中明显透露出,他过去曾和东瀛忍者之间打过很多交道,因为这些东瀛忍者的行为举止,妙老儿如数家珍一般。 “但是这一次的忍者好像不太一样。”玄机子听得十分仔细,在妙老儿结语之时,短暂分析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也只是泛泛而谈,忍者其实也分很多种类的。”妙老儿回道。 “哦?比如呢?”玄机子问道。 “大部分忍者的工作,也就是一些常见的东瀛忍者,他们最主要的职责就是为雇主付出金钱等额的交换,比如暗杀某人,比如刺探消息等等,但是在五十年前,倭国本土忽然出现了一群特立独行的忍者群体,他们是一种自成派系的‘忍术修炼者’,博采各方忍者的长处和特点,并揉作在一起,形成一种新兴的忍者势力,这股势力在短短数年间横扫倭国本土各大派系,且难逢敌手,一时名声大噪。他们虽然使用的是忍者的招式,甚至穿着也与一般忍者无异,但他们从不因为金钱成为职业杀手,也不受雇于任何人或是幕府,行为及其另类。”妙老儿说道。 “那以你的意思,如今在江都府的那些忍者,就是你口中所言的那批倭国的新兴忍者?”玄机子问道。 “除了他们,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能够解释这些忍者离奇的武功。”妙老儿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到他们?”玄机子问道。 “除非他们主动现身,否则如同大海捞针。”妙老儿摇头道。 “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玄机子此刻如坐针毡,玲珑棋局对于鬼谷一派十分重要,他无法容忍自己失手,所以他需要尽快找补回来。 “或许我们可以找那个人帮忙。”妙老儿的嘴角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谁?”玄机子赶忙问道。 “薛宇。”妙老儿回道。 ……………………………………………………………………………………………………………………………………………………………………………………………………………… 戌时三刻。 江都府内的一条暗巷。 一双双凌厉的眼睛映着月光,在黑暗中忽闪忽明,似是夜幕中飞舞的萤火虫,却又似隐匿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猎食者。 他们是来自东瀛的忍者,黑夜的幽灵,地狱的幽冥鬼怪,他们出现的地方便会留下鲜血。 不过今天却似乎是个例外。 因为暗巷里踱步而出的两个人。 更因为巷口站着的白袍和尚——无尘。 那两人在即将踏出黑暗的边界时戛然而止,身形依旧隐没在黑暗之中,似乎并不打算露出真容。 “你真准时。”黑暗当中冒出一个男子声音。 “我一向如此。”无尘的眉眼微抬,全然没有了世人常见的和煦和温暖,他此刻的眼中只有冰冷和杀意。 “所以你已经得手了?”黑暗中又发出一道女子声音,虽悦耳动听,但却充满了寒意。 “还算顺利吧。”无尘回道。 “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这次不是来吴国游玩的。”那道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话语之间却满是警告。 “那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你想清楚是在和谁说话!”无尘不甘示弱,立刻回敬,哪还有往日那般儒雅和淡然。 二人之间顿时因为言语上的冲突,一时剑拔弩张,但那位身在黑暗中的女子却立刻制止了这一触即发的局面,立刻呵斥二人道:“好了,都冷静一点,这个时候还窝里反?” 女子的话语掷地有声,无尘冷哼一声,不再和黑暗中的男子多做唇舌之争,反倒看向黑暗中的女子问道:“所以玲珑棋局现在何处?”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黑暗中的女子回道。 “看来你们并不打算将玲珑棋局交给我,是吗?”无尘缓缓问道,但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之中的威胁。 “但你可以将那个人带到我们这儿。”黑暗中的那个男子忽然开口道。 无尘沉默良久,死死凝望前方黑暗,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能透过夜幕看清面前男子的面容,接着无尘背身离开,撂下一句话。 “今晚亥时,江都府外三里城隍庙,希望你们不要迟到。” 第八十八章 意外来客 榜眼楼。 店小二和掌柜这几天来可谓忐忑不安。 自从前些天,十来位官差来到这里,从二十三号房内抬走一位他们从未见过的男子后,他们的心底对于楼上那间本是十分普通的二十三号客房便充满了好奇,不论忙碌或是闲暇,只要稍有机会,就会不时窥探二十三号客房附近的动静,以求发现点什么。 这几天来,二十三号房往来了不知多少人物,有官差,有衙役,有黄捕头,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江湖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一众店小二便会在一起议论,有的店小二知道这间房的房客是一位长得颇为水嫩、可爱的少女,所以猜测这间房内乃是莺莺燕燕之所,毕竟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故事里,很多荡妇总是喜欢假扮这一类涉世未深的少女,来吸引武林中人光顾,以求得到江湖庇护,有的店小二听着有理,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而有的店小二却并不这么认为,别的人不说,单是这江都府内如雷贯耳的神捕黄雀就断然做不出这种龌龊事来,在江都府,谁人不知神捕黄雀是一位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好官差,他们绝不会相信黄雀能和这种苟且之事扯上关系。 一时间,二十三号房成为了榜眼楼内最为神秘的地方,甚至一些借宿的商贾都被吸引了眼球,时不时的瞅瞅大门紧闭的二十三号房。 而他们的好奇则在今天被彻底点燃。 就在刚刚,刑部尚书卢择和江都府尹两位大人居然也亲临这间二十三号房,并且待了许久方才离开。 能让这两位朝廷重臣委身前来如此普通的客房,那居住在里的人物必然非富即贵。 顿时舆论的风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被传言是江湖荡妇的少女,一跃成为某国微服出游的公主,而跟随在旁的薛宇和莫无忧也成了众人口中的贴身侍卫。 那些原本非议的店小二们也因为今天的景象彻底哑然,甚至都不敢再去关注这间二十三号房的动向,生怕自己的冒失举动惹到屋内的达官贵人,但最后怕不已的,却是那位榜眼楼的掌柜。 原本榜眼楼的掌柜也和一些店小二的想法一样,认为这二十三号房的房客是一位不检点的**荡妇,虽然他的心中对于这种借用榜眼楼的客房行苟且之事的举动颇有微词,可是房客既然已经付了房钱,他也不好无故驱散房客,因为这会影响到榜眼楼的生意,而他也更不会去报官,这会直接影响榜眼楼的声誉。 榜眼楼的掌柜从业多年,阅人无数,自然深谙人情世故,所以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期盼这二十三号房的房客早日退房离开,却不料今日刑部尚书卢择和江都府尹两位大人亲自驾临,榜眼楼的掌柜如遭当头棒喝,特别是当他看到刑部尚书卢择脸上的那一份期许,还有他和江都府尹离开时眼中的熠熠神采,无不说明这间二十三号房内的房客绝不是一般人物,甚至有可能是吴国的皇亲国戚。 “还好没有叨扰二十三号房的房客啊。” 这是榜眼楼掌柜此时的心声,也是榜眼楼内大多数人的心声。 二十三号房内。 此刻唐依依和薛宇在寝室内紧锣密鼓的研究着七星海棠的配方。 今天在江都府衙的停尸间,刑部尚书卢择虽然解释了海莲英可能的死因,并将矛头直指吴国太子,但那也仅仅只是猜测,在证据尚未确凿的时候触动皇太子杨琏的东宫势力,无疑是愚人之举。 而后黄雀为刑部尚书卢择介绍了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的来历,并解释了三人为何身为江湖人却可以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刑部尚书卢择非但没有恼怒,而且在黄雀介绍之后对于薛宇显出了极大的好奇,他们没有想到身为吴国一品大员的刑部尚书卢择,竟也听过“逍遥花少”薛宇的大名。 而后黄雀又阐述了先前第四起杀人案时,薛宇帮助江都府衙发现七星海棠这一重大线索,刑部尚书卢择听闻后更是对薛宇赞不绝口,并当场提出让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暂住江都府衙的建议,以便能及时跟踪案情。 不过这一邀请遭到了薛宇的婉拒,而刑部尚书卢择也没有强人所难,他明白这些江湖人对于官府始终都有些抵触情绪,所以刑部尚书卢择带着江都府衙一众亲临他们在榜眼楼所住的客房,仔细查看周遭环境是否安全,并叮嘱再三后,方才安心离去,毕竟对于能够给予案情极大助力的三人,刑部尚书卢择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那平日里清高的姿态也换做此间的礼贤下士,因为刑部尚书卢择更加在意自己的性命能否在三天后得以保存。 在刑部尚书卢择和江都府尹离去之前,亦是和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达成了共识,将案情的侦破划分了三个方向,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主要负责研究七星海棠的配方,因为一旦了解其中的成分,便可从周边各大药铺入手,排查药材购买的人物,从而锁定那位神秘的凶手,而刑部和江都府衙则将一部分人员划分在晚晴楼内,继续搜查证据,了解为何凶手会将目标锁定在玲珑棋局之上,而黄雀在通缉奇怪道人的同时也加派人手保护和照看依旧昏迷不醒的花间酒,期盼奇迹的发生,刑部尚书卢择更是通过江夏王杨璘的相助,火速调派了三名大内御医前来问诊花间酒,因为花间酒惨遭毒手的主要原因,就是他知道这神秘玩偶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被玩偶灭口,倘若花间酒能够苏醒,那么一些谜团便会水落石出。 因此在二十三号房内,唯一无所事事的,可能就是在客厅内的莫无忧了。 他是个飞贼,对于药理他是一窍不通,他也更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抓住那位武功奇高的玩偶,所以值此关键时刻,莫无忧选择了一个万全之策——安静的待着。 打开窗户,莫无忧凝望夜空,这本是他大显身手的时间,也是飞贼最喜爱的时间,不过眼下,莫无忧只能抑制内心的躁动,因为一日找不出真凶,花间酒便一直处在危险之中,而在晚晴楼内他也算是不虚此行,这极大填补了当下“盗神”技痒难耐的心情。 此间,莫无忧依着木窗,回首看向唐依依的寝室内,里面不时传出些瓶瓶罐罐的撞击声,显然二人为了能够尽快破解七星海棠的来路忙碌不已。 莫无忧叹了口气,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二人尽快有所突破,不过,就当莫无忧带着焦灼的心情转过头来,再次面对窗外时,他的面前除了一成不变的夜景外,居然又多出了一个脑袋。 莫无忧当即一愣,第一反应居然是看向自己的手指,指甲缝里面并没有任何药粉,他确认自己没有再被下毒而出现幻觉,他的眼前确实有一个人头。 那是一个头发杂乱,口吐臭气的道士。 莫无忧大叫一声,后退数步,慌乱间他触碰在一张凳子上,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疼的莫无忧立刻惨叫一声。 “什么人?” 薛宇听到客厅的动静,当即破门而出,大喝一声的同时疾步行至客厅,而他的眼前,赫然站立着一位破衣喽嗖的道人。 这位道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和玩偶周旋,众人苦苦寻觅的案情关键——那位奇怪的道人。 “鬼谷一派门人——玄机子。”奇怪道人上下打量薛宇的同时,自报家门道。 “鬼谷一派?” 薛宇闻言眉头一皱,口中呢喃间,身后唐依依紧随,行至客厅,见到屋内突然出现的奇怪道人,顿时一滞,这不正是黄雀根据莫无忧的描述而绘制的奇怪道人画像本尊吗? 不过薛宇却在短暂的错愕后迅速恢复冷静,他明白奇怪道人此番现身绝无歹意,因为他感觉不到奇怪道人身上丝毫杀气,旋即薛宇带着一丝玩味的表情看向奇怪道人,说道:“我们见过。” “见过?”玄机子微微皱眉,反问道。 “一间茶馆。”薛宇提示道。 “茶馆?”玄机子更加不明所以。 薛宇一边示意身旁的唐依依去将莫无忧扶起,一边仔细打量玄机子,因为他不知道此人是真的健忘,还是在装疯卖傻。 蓦地,薛宇的注意力从玄机子的身上抽离,然后看向窗外,含笑道:“各位,要不一起现身吧。” “‘逍遥花少’薛宇,果然还是那么明察秋毫。” 薛宇话音未落,只见窗外如烟般飘进两人,乃是一位美艳女子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 薛宇见过很多女人,也亲过很多女人的芳泽,但面前的女子,薛宇却丝毫不敢有亵玩之意,这位女子的双足刚一落地,薛宇便已然抱拳,十分恭敬的招呼道:“见过鬼谷子大人。” “薛少客气了。”鬼谷子宛然一笑,接着她看向身旁的老者,介绍道:“‘人学’门人,妙老儿。” 薛宇朝着妙老儿点头示意,没有寒暄,而是直奔主题道:“想必四学会的各位朋友今晚前来,怕是为了玲珑棋局吧。” “没错。”鬼谷子美眸闪动,显得十分欣赏薛宇。 “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玲珑棋局一定是在那玩偶手中。”薛宇继续说道。 “也没错。”鬼谷子继续点头。 “所以,你们来,是想和我们合作?”薛宇摇了摇手中纸扇,问道。 “是的。”玄机子开口回道,眼中满是惊色,他终于明白为何妙老儿会提议来找薛宇,这实在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 “怎么合作?”薛宇问道。 “你们得真凶,我们得玲珑棋局。”鬼谷子的回答简明扼要。 薛宇闻言微微点头,旋即面容一正道:“那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第八十九章 前因后果 二十三号房。 正如它被人津津乐道的缘由,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大人物到访于此,而此刻夜幕之下,不出意外的又有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只不过他们的身份十分特殊,他们一行三人来自世间最为神秘的门派——四学会。 不过好在这妙老儿和玄机子都与薛宇有过一面之缘,让薛宇一开始照面不至于太过警觉,而后,当薛宇见到鬼谷子那动人又熟悉的容颜后,则是彻底放下了心防,鬼谷子和薛宇乃是旧识,二人当年在鬼谷之内初遇,相互之间暗生情愫,薛宇为了伊人一笑,助其平息了当时鬼谷一派的内乱,可是作为当时的鬼谷子,鬼谷一派虽然平叛内贼,但也因为内斗而元气大伤,于情于理,鬼谷子都不得不留在鬼谷,那刚刚萌发的情感之芽亦是被扼杀在伊始,不过鬼谷子从来都没有忘记薛宇,这也是为什么妙老儿在提议寻求薛宇相助之后,鬼谷子非但没有丝毫异议,而且立刻带着二人寻来薛宇所住的榜眼楼。 那是一份来自心底深处的信任,这也是为何薛宇和鬼谷子相见后的眼神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玄机子看不懂,妙老儿却不想说。 莫无忧则是看都不想看这郎情妾意的一幕,他被唐依依扶起,一边轻轻揉着自己频遭劫难的屁股,一边忿忿不平的望着玄机子,那眼神既充满愤怒,又带着怨恨,他很是费解,自己的屁股是不是和玄机子命里犯冲,上一次在竞标大会,就被他一脚踹飞、屁股着地,今天再遇玄机子,又是屁股着地,不过他这份不爽的心情,却在薛宇的一声称呼后,立刻烟消云散。 “鬼谷子?什么情况?这女的是鬼谷子?”莫无忧当即一声惊叫,差点又从椅子上跌落而下,在其看来,鬼谷子那可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传奇人物,怎可能活到现在?而且还是个女的? 玄机子一听顿生不满,鬼谷子可是鬼谷一派的最高象征,莫无忧如此出言不逊,玄机子是无法容忍的,不过,当玄机子刚刚准备开口斥责莫无忧之时,妙老儿却轻轻拽住玄机子的衣袖,阻止了他的冲动,因为妙老儿能看得出莫无忧的无心之言,也更明白鬼谷子脸上的幸福表情,所以当玄机子一脸不解的回望妙老儿时,妙老儿只是含笑摇头,什么也没有解释。 但这一切微小的举动,怎会逃过薛宇目光如电的眼眸,薛宇当即向着妙老儿投来感谢的微笑,旋即回头向着莫无忧说道:“鬼谷一派的掌门名为鬼谷子,那是一个称号,就和江湖人称呼少林的掌门为方丈一样。” “这样啊......吓我一跳。”莫无忧长舒一口气,若这面前的女子真的就是千年前的鬼谷子本尊,那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又中了七星海棠的毒粉。 “薛大哥,你怎么认识这位鬼谷子姐姐的?”唐依依看着面前的鬼谷子出了神,她随着薛宇闯荡江湖,见过不少江湖女子,像柳诗诗那般楚楚可怜,像幽兰那般冷若冰霜,但从未见过像面前鬼谷子这般美貌与气质并存的高雅女子。 鬼谷子一听当即笑容满面,她好像十分喜欢这位长得甜美的小姑娘,旋即抢在薛宇之前开口道:“早些年,薛少来过鬼谷帮过我一个大忙。” “大忙?”唐依依闻言诧异的看向薛宇。 “陈年旧事了。”薛宇摆了摆手道,显然是不想在此刻追忆过往,很快,薛宇将目光投向了玄机子,说道:“这位玄机子前辈,当年倒是未曾见过。” “本道喜好云游四海,很少回鬼谷。” 玄机子的回答也解释了为何当年鬼谷一派如此大的动荡,薛宇至始至终也未见到玄机子的身影。 薛宇点头,当即明白玄机子乃是鬼谷一派的外事人员,也不再多问琐事,旋即开门见山道:“那么玄机子前辈一定知道那玩偶的来历吧?” 薛宇此话一出,就连莫无忧和唐依依都顷刻间屏息凝视,赶忙侧耳倾听,他们前些时日苦苦寻觅玄机子的踪迹,正是因为他和玩偶之间周旋不断,且从玄机子当时零星的言语中得知他知晓玩偶的真实身份,所以黄雀一早就下了通缉令,且表明必须留活口,就是为了这位案情当中的关键人物。 玄机子也不含糊,既然他是来和薛宇谋求合作,那么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接着直截了当的回答道:“那个玩偶,是东瀛忍者。” “东瀛忍者?” 薛宇闻言眉间忽然一紧,然后陷入了沉思,他不是没有和倭人打过交道,也不是没有见过那玩偶的身法招式,可是他从未将这两者关联起来,也从未想过眼前的困局竟然会是一群中原以外的人幕后操控。 “花间酒为什么会和东瀛忍者大动干戈?”莫无忧问道。 薛宇摇头,这个问题也是他当下较大的疑惑,按理来说,花间酒的活动范围远不至于和这些海外之人有所交集,而倭人一向行踪诡异,断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找上花间酒寻衅滋事,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等花间酒醒来之后,众人才能解惑。 “东瀛忍者怎么会有西域七星海棠的配方?”唐依依亦是柳眉微蹙,不解道。 薛宇再次摇头,东瀛和西域远隔千山万水,暂且不论他们谋求玲珑棋局的意图究竟是为何,那七星海棠之所以能够号称天下第一奇毒,本就因为其调配和研制的过程极为繁琐,即便是唐门这种以毒药暗器着称的门派,也不一定能找齐调制七星海棠所需的配方,可是从竞标大会遇袭的过程来看,这些东瀛忍者不但能够熟练的运用七星海棠,而且手中所有的七星海棠毒粉不计其数,竟能够随意挥洒,毫不吝啬如此珍贵的毒药,这让薛宇百思不得其解。 “花间酒?什么意思?” 玄机子对于莫无忧口中的名字诧异不已,但对于唐依依提及的七星海棠,玄机子则见怪不怪,因为他早就知道那些东瀛忍者持有七星海棠,在和玩偶周旋的数日间,他始终保持距离,加之鬼谷一派的奇异内功,这才能够让他与玩偶争斗时,不至于被暗算反杀,而唐依依所问的关于七星海棠的配方,玄机子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不懂毒药,况且他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玲珑棋局。 “哦,那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前些时候被那个玩偶重伤,现在昏迷不醒。”薛宇解释道。 “那个人啊......”玄机子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一晚,他追逐玩偶时确实见到一位倒在血泊里的少年。 “怎么?玄机子前辈认识他?”薛宇问道。 “他姓甚名谁本道不清楚,但是你们口中的那个朋友,本道曾经遇到过不止一回。” 玄机子此语一出,薛宇和莫无忧二人登时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花间酒和玄机子一样,都知晓玩偶乃是东瀛忍者所扮,只是因为实力不济,方才会被玩偶秒杀,可是现在看来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倘若真如玄机子所言,花间酒和玩偶之间已不是第一回角力,那么花间酒恐怕不仅仅是知道玩偶身份,他很有可能和那批玄机子口中的东瀛忍者有着不为人知的过节。 “玄机子前辈,那您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东瀛忍者对玲珑棋局图谋不轨的呢?”薛宇开口问道。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本道这次外派任务,就是为了夺回本就属于鬼谷一派的玲珑棋局,半个月前经过打探,本道得知玲珑棋局将会作为最终拍品出现在竞标大会上,所以多日以来一直守候在晚晴楼附近寻找时机,可就在十天前的一个深夜,本道巧遇潜伏在晚晴楼一带的东瀛忍者,一番追逐后,本道却被那半路杀出的玩偶阻拦。”说道此处,玄机子暗骂一声,显得忿忿不平,那玩偶之内的家伙武功奇高,居然和他不相上下,这让他当时措手不及。 深吸了一口气,玄机子略微平复回忆带来的不快,继续说道:“那个玩偶并不和本道缠斗,在他的同伙全部逃走后,很快消失不见了,不过好在本道及时在那个玩偶的身上下了‘追踪粉’,所以即便当晚让那个玩偶成功逃走,本道依旧能够找到它的行踪。” 玄机子的陈述让薛宇顿时豁然开朗,他明白了为何玄机子总能及时捕捉到那武功奇高的玩偶,不过薛宇依旧有一个极大的疑惑,既然那些东瀛忍者的目标是玲珑棋局,那么他们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制造江都府连环杀人案,难道他们就不怕因为杀人案的一个疏忽,暴露了他们真正的意图和行踪? “后来本道因为疲于应付那个玩偶,分身乏术,不得不到处散布玲珑棋局的消息,想要引出更多的势力加入牵制那些东瀛忍者,并且借机制造混乱,但让本道意外的是,直到最后竞标大会的现场,却只有那个玩偶加入玲珑棋局的争夺战,也不知道是其他的势力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还是......” 玄机子没有将话说完,但是在场众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那是一种最坏的局面——这批东瀛忍者将所有参与争夺玲珑棋局的势力事先绞杀殆尽。 “那些东瀛忍者背后的主谋,很可怕。”薛宇说道。 妙老儿、玄机子和鬼谷子微微点头。操控全局且从未现身,可是却将吴国各方势力,乃至四学会都玩弄于鼓掌之间,此人的智谋,恐怕当世无双。 不过薛宇却没有因此退缩,他也从不是一个临阵脱逃、遇难低头之人,所以在暂时了解对手的来历之后,薛宇终于抛出了此案最为核心的一个问题。 “玲珑棋局究竟是什么?”薛宇问道。 第九十章 解局之法 玲珑棋局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经薛宇抛出,二十三号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这不仅仅是薛宇的疑问,更是唐依依和莫无忧的疑问。 世间关于玲珑棋局的传言很多,有惊世骇俗的,譬如有人传言这玲珑棋盘乃是当年鬼谷子聚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倾力打造而成的逆天神器,可是在最后一道工序之时,玲珑棋局一直无法成形,鬼谷子遂将其毕生所学灌注其中,作为最后一道淬炼,随后天地为之变色,玲珑棋局方才最终大成,而鬼谷子也因损耗过大,心力交瘁而死;有怪力乱神的,比如坊间流传这玲珑棋盘乃是从天宫坠落凡间的神物,偶然被鬼谷子得到,而鬼谷子身死之时,他的魂魄寄宿于玲珑棋局之中,等待有缘之人寻得,与之神交传授其毕生所学;有缠绵悱恻的,好比一些天桥的说书先生,常常会将玲珑棋局作为故事的重要转折,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桥段都是男主角意外得到玲珑棋局,获取鬼谷子毕生所学,方才能最后抱得美人归;更有胡编乱造的,这些流言都是一些江湖人的无端臆测,不胜枚举。 玲珑棋局的故事版本众多、层出不穷,但却没有一条能够准确描述玲珑棋局的真实使用方法,这些不明来历的东瀛忍者既然对于夺取玲珑棋局谋划已久,那就说明他们定是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开启玲珑棋局的方法,薛宇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能够阔绰的将七星海棠当做普通药粉使用的江湖势力,手段必然非常,所以当下,想要在案情上有所突破,那么首先得手握有关玲珑棋局足够详实的资讯,方才能有效、及时的洞察这些东瀛忍者的下一步意图。 所以薛宇开口询问玲珑棋局的来历。 但玄机子却选择了沉默。 玄机子的表情在薛宇发问之后,变得极为纠结,原先的那一份从容早已不知所踪,如坐针毡一般。 并不是这个问题有多可笑、多无知,而是这个问题已然超出了玄机子的能力范围。 造成玄机子如此尴尬局面的原因则与鬼谷一派的门规有关。 四学会作为流传自亘古时代的古老门派,其宗旨便是不能直接干涉世间的演变,大到朝代更迭,小到百姓起居,四学会的门人只能观察或略微引导,但决不允许直接参与其中,鬼谷一派除外,因为鬼谷一派乃是作为连接四学会“天学”一门和外界的桥梁,难免世俗,不过鬼谷一派在江湖上的行为方式或多或少还是受到四学会的一些影响。 比如早年的鬼谷子便将门内弟子分为外派和内勤两个位置,且外派弟子和内勤弟子之间不得互通消息,这也是为何当年鬼谷一派遭遇内乱之时,很多在外的门徒毫不知情的原因,而当时正在塞外的玄机子,也是在完成任务之后方才了解原委。 即便后来现任的鬼谷子痛定思痛,废除了这一后患无穷的门规,但是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却不是可以立刻见效的。 所以,一路追查玲珑棋局的玄机子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玲珑棋局如何使用,他仅仅知道玲珑棋局的模样和一些辨认真品的关键点,其他的一概不知。 玄机子一脸尴尬的看向鬼谷子,鬼谷子先是微微侧首,旋即美眸之中闪过一丝了然,接着开口,打破了眼下短暂的沉默,说道:“玲珑棋局很神奇。” “很神奇?有多神奇?” 薛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居然是由鬼谷子亲自回答,而且答案玄之又玄。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观过去,可见未来。”鬼谷子回道。 “哦?当真如此神奇?”薛宇闻言,瞳孔紧收,他没有想到那些看似极为不靠谱的坊间传言,竟真有几分实情在内。 “当真如此。”鬼谷子点头道。 “是何原理?”薛宇又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鬼谷子闻言先是一顿,接着微微摇头道。 “这样啊……”薛宇长叹一声,接着呢喃道。 鬼谷子的话其实有些贻笑大方,堂堂鬼谷一派的掌门,怎么会连自己门派的镇派之宝都不知其理,可是薛宇却毫无怀疑,因为凭他和鬼谷子之间的关系,鬼谷子完全没有必要隐瞒或是欺骗,更何况这一次四学会前来本就是寻求薛宇的帮助,倘若这都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恐怕那玲珑棋局最终只会沦为他人手中的藏品了。 思忖片刻,薛宇再度开口问道:“那鬼谷之中,可有知晓玲珑棋局妙用之法的长老?” “没有……玲珑棋局的使用之法早已失传多年,恐怕连前任鬼谷子也不一定知晓其中奥秘。”鬼谷子颇为无奈的摇头,其实此次鬼谷一派争夺玲珑棋局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在寻回玲珑棋局后,通过“天学”的高人们重新找寻解局之法。 “此话怎讲?”薛宇不解道。 “毕竟玲珑棋局已经漂泊在外千年有余,虽然当初确实有门人能够使用玲珑棋局,窥得天机,但那毕竟年代久远,而且门内留存的古籍之中对于玲珑棋局的记载千奇百怪,在没有实物参照的情况下,想要辨别其中真伪,堪比登天啊。”鬼谷子徐徐道来,言语之中充满了无力,想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对于玲珑棋局的研究没少花功夫。 “那历代鬼谷子所留的宝鉴中可有记载?”薛宇又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鬼谷子欲言又止,忽然难以启齿。 “不过什么?”薛宇问道。 “不过……难以理解。”鬼谷子说道。 “说说看呐。”薛宇说道。 “历代鬼谷子的宝鉴当中大多记载玲珑棋局乃是灵物,有自己的灵智,只答有缘之人的疑问,无缘之人根本无法开启棋局,有缘之人如遇玲珑棋局,可以本心为棋子,入玲珑棋局之中博弈,若赢下棋局,便可提出一个问题,得一字答案。”鬼谷子说道。 “一个字的答案?”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薛宇,就连妙老儿和玄机子都不禁眉头一皱,一个字的回答,那会是什么?一个字的答案又能如何理解呢? “是的。”鬼谷子点头,对于众人的反应她颇为理解,因为当年她初次看到这个讯息的时候,惊讶之情与当下众人如出一辙。 “那可以多次提问嘛?”莫无忧忽然开口问道。 鬼谷子闻言先是摇头,随后又奇怪的点了点头,接着面带纠结的回答道:“玲珑棋局的规则本是一人一生只能得一字,不过……百余年前,曾经有过特例。” “什么特例。”薛宇问道。 “李淳风和袁天罡。”鬼谷子回道。 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位大唐时期举世无双的学者,精通世间无数奇学,并且是有史可证的解开过玲珑棋局的历史人物。 房内众人自然听说过这两位能人异士,却并不明白鬼谷子提及二人的用意。 “他们有何特殊之处?”薛宇问道。 “他们二人不但是四学会的门人,而且借助黄金卷轴的力量,解开玲珑棋局时得到的不是字,而是两段话。” 鬼谷子的话语一出,就连妙老儿和玄机子都不禁相看一眼,眼中满是惊色,因为他们没有想到李淳风和袁天罡居然也是四学门人。 可是薛宇在震惊之余,却依旧把握住了鬼谷子话语中的关键,旋即问道:“黄金卷轴?那又是何物?” “玲珑棋局的棋谱。”鬼谷子回道。 ……………………………………………………………………………………………………………………………………………………………………………………………………………… 亥时。 江都城外三里。 一间破败的城隍庙。 灯火通明,人影窜动。 庙内有一位和尚。 一位身着纯白袈裟的和尚。 和尚的身边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二人正目光灼灼的凝望面前残破的佛像,一语不发。 和尚不是这间城隍庙的僧侣,他身旁的男子亦不是寺庙的香客。 他们二人深夜到此,为的只是一场棋局。 一场能够预知未来的棋局。 玲珑棋局。 和尚是无尘,香客乃是徐温的养子徐知诰。 “他们会来吗?”徐知诰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无尘不语,只是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容回身看向门外。 徐知诰见状,效仿无尘的动作,只见门外的夜色中,不知何时来了十多位身着夜行服的东瀛忍者。 “东瀛忍者?”徐知诰讶异道。 不过更加讶异的,乃是从这群东瀛忍者中缓步走出的三个人。 何心竹、幽兰和沐菊。 此刻三人皆是身着忍者夜行服,早已褪去了他们曾经的身份,亦或是说他们恢复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这就是你的帮手?” 何心竹看着眼前的徐知诰,眼中尽是疑色,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文弱书生居然能够一眼看出他们的身份,也更没有想到无尘所谓的解局帮手竟会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东西带来了嘛?”无尘并不想和何心竹多做寒暄,旋即直奔主题道。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何心竹话语虽充满寒意,却依旧招呼着身后沐菊上前,随后沐菊从背后的包裹内取出一枚四四方方之物,来到了无尘面前。 第九十一章 庙内争锋 沐菊手中四四方方的物体被包裹在一层颇有年代感的羊皮之中,无尘见状手指佛像之前的香案,沐菊当即会意,托着此物走了过去。 那香案显然是被人事先打扫过,上面虽然能够看出岁月的痕迹,但此刻却一尘不染,与四周布满灰尘蛛网的残垣断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目送沐菊靠近香案,徐知诰眼中浮起一丝好奇,旋即开口问道:“看来你的计划进展不错。” 无尘的视线虽紧紧锁定沐菊,但嘴角却飘然而出一语。 “目前还算稳妥,不过要是薛宇和黄雀发现那些秘密,可就另说了。” “所以你不准备再杀人了?”徐知诰问道。 “做多错多。”无尘回道。 “这二人有何过人之处?” 徐知诰当然听过黄雀和薛宇的名号,只是他没有想到无尘居然会对这二人如此重视,反倒是勾起了徐知诰浓烈的兴趣。 “只是两个死脑筋的江湖人罢了。” 无尘尚未开口,何心竹强行发言,打断了二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并率先来到了沐菊身旁。 徐知诰摇头一笑,何心竹的目中无人并没有让他恼怒,甚至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多少事可以让他真正的动容,他是一个心思缜密且目的性极强的政客,所以他才会和无尘一拍即合,谋划这场搅动吴国政坛的大事件。 此刻,沐菊已将玲珑棋局外包裹着的破旧羊皮用小刀缓缓切开,不一会,一枚一尺见方的微小棋盘映入众人的眼帘。 庙内火烛摇曳,众人屏息凝神于案台之上的玲珑棋局,除了徐知诰之外,无尘、何心竹、幽兰和沐菊四人皆是对于面前的棋盘充满好奇。 这是一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质棋盘。 上有十三道纵横交错的黑线,星位上的标记有些暗淡,显然历经沧桑。 何心竹双眸波动,一时竟然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迷茫了,可是他又确信在得手玲珑棋局之前,晚晴楼内的仆人绝不可能偷梁换柱,凭他们的精心部署更不可能事后遭人掉包,换而言之在何心竹面前的乃是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玲珑棋局。 但何心竹的心中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他们夜以继日筹划的计策,居然只是为了面前这个外貌平平,看起来一文不值的木质棋盘。 幽兰和沐菊亦是如此,即便他们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如假包换的玲珑棋局。 无尘目不转睛的盯着玲珑棋局,但他的眼里却是不惑,外夹杂一丝仓皇。 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但无尘隐藏的很好。 至少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棋谱带来了吗?”无尘开口道。 何心竹闻言沉默稍许,接着回头看向身旁的幽兰,幽兰没有犹豫,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圆筒。 何心竹接过幽兰递来的圆筒,然后交给无尘,说道:“这个黄金卷轴我们得到的时候就这样,外壳上加了一层从未见过的机关巧器,我们没有贸然打开,所以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无尘手持圆筒,稍稍掂量了一下,此物约莫六两左右,十分轻盈,外层颇为质朴,看不出丝毫价值连城的痕迹,一旁徐知诰缓缓凑过身来,凝视着无尘手中的圆筒,眼带惊异道:“这是……黄金卷轴?想不到你们真的把这东西带出大唐宝藏了。” 徐知诰此言一出,何心竹眼眉骤抬,他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无尘,接着狐疑道:“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不少。” 何心竹的眼神,无尘怎会不懂,无非是埋怨无尘将大唐宝藏的事情告知于一位素昧平生的外人,不过无尘却对于这番无关痛痒的指责报之一笑,因为关于大唐宝藏的事情,他从未向徐知诰提及半字,徐知诰之所以对于大唐宝藏和黄金卷轴熟识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徐知诰虽是徐温的养子,可他本姓李,他是大唐皇族的后裔。 “不过很可惜……”徐知诰面带一丝惋惜的接过无尘手中的圆筒,一边熟练的翻转着圆筒四周,一边说道。 “可惜什么?” 何心竹看到徐知诰熟练转动着黄金卷轴外的圆筒,惊诧不已,他原以为解谜之事本应由无尘亲手操刀,却未料无尘居然对徐知诰这个外人如此信任,丝毫没有担心徐知诰可能失手,让此番大业前功尽弃。 但眼下,更让何心竹费解的却是徐知诰的语出惊人。 “黄金卷轴可不是大唐宝藏内最珍贵的东西。”徐知诰的眼中带着一丝遗憾,好像何心竹在大唐宝藏内真的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神品。 徐知诰的话语吊足了何心竹的胃口,虽然他并不认识面前的男子,但是他隐隐感觉徐知诰并非故弄玄虚之辈,所以何心竹立马追问道:“什么意思?” 然而徐知诰置若罔闻,但听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圆筒缓缓开启一道十分整齐的裂缝,接着圆筒随着这道裂缝纵向分裂,顷刻之间散出一枚金光熠熠的卷轴。 徐知诰不假思索地将此物递给无尘,轻松笑道:“好了,拿去吧。” 何心竹凝视着无尘手中闪动着流光的黄金卷轴,欣喜之余,却不忘理智,那徐知诰看起来确实真有不凡的实力,可是黄金卷轴并不是今晚的关键,那香案之上的玲珑棋局才是,旋即何心竹再度催促道:“接下来呢?” 徐知诰闻言,不急不躁、面色从容,好像在他面前的玲珑棋局和黄金卷轴不过就是些小把戏一般,他回头望了眼无尘,随后说道:“接下来就随我解局吧。” 无尘拿着黄金卷轴,朝着香案缓步而行,他的内心波涛汹涌,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可是无尘依旧徐徐慎行,这并非是无尘担心他有可能失手掉落黄金卷轴,而是他的一个习惯。 越是令人心向往之的东西,在得手之前就越是要细细品味。 徐知诰了解无尘,他和无尘其实是同一类人,所以他慢慢的跟在无尘身后,不发一语,让无尘可以好好品味此时此刻,可是这世上从来不乏不解风情之人,比如庙内那位冷若冰霜的女子。 “且慢。”幽兰忽然开口道。 无尘闻言,眉尖一皱,脸上阴云虽然稍纵即逝,但是在场之人,任谁都能听出无尘口中的不快。 “怎么了?”无尘的语气极为低沉。 “我觉得有些事情在做之前,需要大家先坦诚相待。”幽兰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语道。 “比如呢?”无尘问道。 “比如这个人的来历。”幽兰的眼睛缓缓锁定在徐知诰的身上。 幽兰此语一出,何心竹和沐菊的眼神立刻发生了转变,但徐知诰却并不意外,他在这里的的确确就是个外人,被怀疑并不奇怪,反倒是这么久才被质疑,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何心竹神情复杂,他虽然现在和无尘并不对付,但,也许是他多年以来对无尘的信任,一时还难以改变,即便是无尘今晚带着一位陌生人前来,何心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甚至连此人的姓名何心竹都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幽兰在此刻提出异议,恐怕何心竹根本就不会关心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却相当关键,夺取玲珑棋局的计划耗费了他们大量的财力物力,何心竹决不允许计划在即将成功的时候遭到不测,哪怕他内心深知无尘绝不可能反水。 “玲珑棋局的破解之法,你是怎么知道的,据我了解,玲珑棋局的很多机窍早在千余年前就失传了,就连鬼谷一派的历代掌门都不知道,看你并不像江湖中人,又年纪轻轻,你是从何得知的?”何心竹字字珠玑,视线死死锁定在徐知诰身上。 徐知诰面对何心竹的质疑,摇头一笑,旋即给出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翻书找的。”徐知诰说道。 “翻书?翻谁的书?”何心竹追问道。 “鬼谷子的遗书……”徐知诰回道。 徐知诰此言一出,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面面相觑,如果有人说翻书就能找到解开玲珑棋局的方法,那么江湖上肯定会笑此人是个口无遮拦的骗子,可是若此人翻看的乃是鬼谷子的遗书,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首先幽兰就不相信徐知诰的话语,可是看此人面目表情,却没有一丝因为说谎而产生的细微波动,反而理所应当和胸有成竹,这让幽兰忽然游移不定,觉得徐知诰或许说得是真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何心竹没有幽兰那么多的心理分析,而是选择直截了当的大声质问。 “在下徐知诰。”徐知诰向着何心竹抱拳一礼道。 “徐知诰!” 徐知诰此语一出,何心竹首先将目光投向了无尘,见无尘微微点头之后,就连原本默不作声地沐菊都开始有些相信徐知诰真的看过鬼谷子的遗书。 因为徐知诰确实有这样的资源。 他是吴国宰相徐温的养子,更是徐温颇为信赖的谋士,毫不避讳的说,徐温势力能够发展至如今这般规模,全赖徐知诰的运筹帷幄。 而这样一位在吴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居然如此年纪轻轻,这让何心竹始料未及。 徐知诰瞥了眼门外的夜幕,他并不打算多费唇舌,值此争分夺秒之际,多耽搁一刻便会多一分危险,旋即徐知诰拂了拂衣袖,不卑不亢的说道:“那么......我们开始吧。” 第九十二章 入局 城隍破庙。 火光依旧。 庙外人影重重,庙内人心惶惶。 何心竹疑虑重重地目送徐知诰走向香案,他渐渐理解为何无尘会如此信任这个年轻人,因为他确实很沉着,那份泰然自若甚至与无尘相较都不遑多让,但何心竹的疑窦却远未弥散。 徐知诰行至无尘身旁,凝滞稍许,随后朝无尘点头示意,无尘迅速将手中的黄金卷轴徐徐舒展,霎时间,庙内的火光好似雨散云归,在那登时大起的金光面前忽明忽暗,那残破不堪的佛像顷刻沐浴在金光之中,好似神佛显圣,无尘就这般手持金光四溢的黄金卷轴,来到了玲珑棋局的正上方。 庙外的一干忍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动弹不得,他们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可亦是肉体凡胎,哪里见过如此景象,当即以为神佛降世,纷纷朝着庙内跪拜磕头,且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倭国的某种祈祷之语。 庙内。 无尘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将黄金卷轴轻放在玲珑棋局之上,倏忽之间,金光消散,何心竹面带狐疑,一个健步走近香案前,只见那黄金卷轴之上的金光不知怎的,居然被玲珑棋局悉数吸收,那原本看起来古老斑驳的木质棋盘,一瞬间竟有丝丝流光辗转其内,如梦似幻一般。 如此异变,何心竹虽不知其解,却知寻谁去解,如剑般的目光当即投向徐知诰,徐知诰瞥见,还未等何心竹开口,便噙着一抹狡黠抢言道:“黄金卷轴和玲珑棋局虽非同一人所造,但其内理一脉相承,乃是参照上古奇物‘河图’和‘洛书’为范本所制,所以只须将此二物相放,便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徐知诰话音未落,幽兰顿时柳眉微蹙、面目悒郁道:“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就是说你事先也不知道这二物如何使用?” 幽兰的质问让何心竹如遭棒喝,他眉心不断跳动,死死盯着无尘,何心竹绝没有想到无尘居然会兵行险招、孤注一掷,选择了一个对玲珑棋局和黄金卷轴只是一知半解的家伙作为自己的底牌,这种不可理喻的做法让何心竹勃然大怒。 但徐知诰却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知道方法便足矣,何必要追根溯源不可?要是其中的道理我能参透,又何需与你们合作呢?” 徐知诰的回答何止是没有问题,简直是句句在理,事实也确如他所言那样,倘若他能通晓黄金卷轴和玲珑棋局之中的原理,他完全可以借用徐温的力量重塑一方神器,根本无需委身和他们这些江湖人合作。 话在理,但手段却实在剑走偏锋。 幽兰和何心竹怒火中烧,这种被处处制肘的感觉让他二人极为不忿,若非神器已然开启,正值争分夺秒之际,徐知诰的咽喉怕是早已多了一处血窟窿。 “时间不早了。” 沉默多时的无尘蓦地开口,现在他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他不想再多耽搁。 徐知诰望向无尘,他的嘴角随着无尘眼里不断翻腾的狂热而上扬,他俩本就是一类人。 此时此刻,徐知诰忽然心生荡漾,他对于玲珑棋局本就有所望、有所求,不然他也不会一口答应无尘的合作。 但与何心竹一伙人不同的是,徐知诰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欲望。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一眼就被人看穿的家伙往往都会早死。 “我简单说下规则。” 徐知诰紧接着无尘的话语,恰逢时宜的开口,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更知道他们为了这一刻所付出的代价。 所以他不卖弄,不吊胃口。 识趣的人才能活的更久。 这是徐知诰的另一条人生准则。 “玲珑棋局,以心为棋,以念为谱,待会你们所见皆为虚幻,断不可深陷其中,否则不但毫无所得,反而极损内力,伤及筋脉,甚至危及性命,诸位切忌切记。” 徐知诰一边言简意赅的说着,一边示意无尘、幽兰和何心竹三人分别站在棋盘的东、西、南三位,而他自己则站在北位,并叮嘱沐菊站好身位,做好保护工作,接着徐知诰的嘴角划出弧度,看向面前的三人问道:“准备好了吗?” 无尘、幽兰和何心竹相视一眼,颔首点头,接着徐知诰干脆利落的将食指准确放在棋盘的“天元”位置,霎时间,四人眼前流光溢彩,随后身体猛然一颤,犹如深陷泥潭,围在玲珑棋盘的四周分寸难动,若不是他们气息尚存,恐怕守护一旁的沐菊定会以为他们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死于玲珑棋局之手。 凝望着面前呆若木鸡的无尘、徐知诰、幽兰和何心竹四人,沐菊眼角微颤,有些忐忑不安,他回首看向门外夜幕下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一众手下,沐菊有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可是他别无选择,因为玲珑棋局已然开启,他现在所能做的唯有祈祷。 ……………………………………………………………………………………………………………………………………………………………………………………………………………… 睁眼。 幽兰在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睁眼。 “滴答。” 这是幽兰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她的面前是一条小巷子,幽深且阴暗,一眼望不到头。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小巷子的墙壁上。 幽兰冷酷的双眼定格在斑驳潮湿的土墙上,出了神。 “这里......好熟悉!” 这是幽兰脑中的第一个想法。 不知怎的,这里的一切她好像似曾相识,又不知怎的,这里的一切她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所以她的双眼又看向前方的幽暗深处。 她开始迈开脚步,缓步走去。 巷子很暗,也很长,不一会儿,幽兰便没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但幽兰却没有惊慌,因为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指引着幽兰一般,即便她已经看不见面前的道路,可是她依然无所畏惧的向前走着。 “呜呜呜......” 幽兰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从那音调可以辨别出,那是来自一位小女孩儿。 幽兰没有犹豫,疾步朝着哭泣声的方向赶去,可是幽兰没有想到,原本她以为近在咫尺的小女孩儿,她却不知找了多久,直至幽兰看到一盏在黑暗之中摇曳的灯火,她忽然停下了。 因为她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因为她面前几位面目狰狞的东瀛浪客。 因为她面前三个弱不禁风的倭国孩童。 幽兰的目光锁定在那个在不住抽泣的小女孩,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而她的身旁站着一位面露胆怯的小男孩。 “这三个小孩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一位东瀛浪客一脸猥琐的笑着。 “这小妮子长得不错,说不定在歌舞伎町能卖个大价钱。”另一位东瀛浪客带着一丝猥亵笑道。 “你们别过来!”那位伤痕累累的少年手持一把木剑,向着那三位东瀛浪客大喝一声,丝毫没有畏惧。 “臭小子,给老子滚开!”其中一位东瀛浪客十分不耐烦,举手就朝着那位伤痕累累少年的脸上呼去,却不料话音刚落,那位伤痕累累的少年忽然手中起势,木剑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袭向那位东瀛浪客,顿时那位东瀛浪客猝不及防,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招。 不过可惜,这位少年的年纪太小,且身体羸弱不堪,这一剑虽然完胜,可是对于东瀛浪客这般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而言,实在是不痛不痒,但却无碍给另外两位东瀛浪客带来极大的心理震撼。 “嗯?宫本家的招式?”其中一位东瀛浪客似是看出了少年剑招的门道,原本脸上的不屑表情顿时收敛许多。 可是另一位东瀛浪客却不以为然,反倒一脸戏谑的看向自己的同伴,说道:“怕什么?宫本乔木已经被中原的剑皇灭了满门,他不过就是个娃娃,根本不足为惧!” 那位原本心怀忌惮的东瀛浪客,在听闻自己同伴的言语后,恍若大悟,脸上虽然残留些许担忧,却已然来到那位伤痕累累的少年面前,接着没有过多的悬念,那位伤痕累累的少年很快被击倒在地,而先前被那位少年得手一招的东瀛浪客,一脸暴虐的来到少年面前,狠狠一脚踩在少年的脸上,得意洋洋的笑道:“你不是很厉害吗?宫本家的小孩儿!” “哥哥......” 小女孩看着少年被制服,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奈奈子、武藏别怕,有哥哥在。”少年虽被东瀛浪客踩在脚底,可是仍未放弃,一边安慰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边在泥泞的地上剧烈的挣扎着,不停的反抗。 “臭小子!你找死!” 脚踩少年的东瀛浪客破口大骂一声,当即对着少年的脑袋抬脚猛踹了过去。 忽然间,那东瀛浪客的动作在小女孩的眼前停止了,因为她闭上了双眼。 小女孩儿尖叫着,她不敢看这一幕,因为她明白这一脚下去,她的哥哥一定会死。 可是她意想当中的惨叫并没有发生,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听到,稍许,小女孩儿缓缓睁开双眼,她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前,没有了那三个可怕的东瀛浪客,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着白色袈裟的少年僧侣。 “你……你是谁呀?”小女孩看着躺在少年僧侣四周,没了生气的东瀛浪客,怯生生的问道。 “我叫无尘,能光禅师的弟子,这些坏人已经被我杀了,如果你们以后想要好好活着,就随我来吧。” 第九十三章 梅兰竹菊 倭国西南端。 九州岛。 一处山间小路上。 此间漫步着四道身影。 一位白袍僧侣和三位战战兢兢的孩童。 其中一位少年左右两侧各牵着一位小女孩和小男孩,紧跟在白袍僧侣的身后,并不时的观察着两侧郁郁葱葱的山林,有兴奋亦有紧张,但更多的是警惕。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那位少年紧盯身前的白袍僧侣追问道。 这已经不知是他一路上第几次问白袍僧侣这个问题了,但是白袍僧侣却一如既往的耐心回道:“能光禅师的洞山寺。” 白袍僧侣能够听出少年内心之中的担忧,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反复追问,可是在他的弟弟妹妹面前,他必须表现的很坚强,因为他是兄长,也是他们唯一的靠山,如果他倒下了,那么他的弟弟和妹妹便会失去整个世界。 白袍僧侣继续在前方带路,不过他的脚步却加快了些许,少年还想再问,却不料白袍僧侣居然渐行渐远,这顿时让他乱了阵脚,当即拉着他的弟弟妹妹加快步伐,追赶白袍僧侣。 稍许。 白袍僧侣蓦地停下脚步,不过并非是他在等待那兄妹弟三人,而是因为这条山间道路已经到了尽头。 少年、小女孩和小男孩三人见白袍僧侣止步,奋起直追,最后三人气喘吁吁的来到白袍僧侣的身旁,刚想埋怨白袍僧侣几句,却忽然被面前的景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从小颠沛流离的兄妹弟三人哪能见过如此世外桃源。 道路的尽头乃是大理石铺成的台阶,一共二十三层,台阶尽头矗有一道不染尘世的灰白山门,山门旁有块一丈高的巨石,上有白漆三字——洞山寺。 “到了。“ 白袍僧侣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朝着山门恭敬地诵了一句佛号,回首打量着身后满头大汗的兄妹弟三人,随即摇头一笑,从腰间拿出三张白色丝绢递给兄妹弟三人。 兄妹弟三人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地看着白袍僧侣,白袍僧侣霎时露出灿烂微笑道:“待会要见我的师傅,总要有些礼数。” 兄妹弟三人闻言,看着彼此湿漉漉的面庞和头发,方才明白白袍僧侣的意思,不过小男孩和小女孩却依旧有些胆怯,待少年从白袍僧侣的手中接过全部三张丝绢,那小男孩和小女孩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少年的手中各自拿走一张丝绢,仔细擦拭脸上的汗水。 这是一张轻盈的丝绢,柔软舒适又极富韧劲,且隐约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小男孩和小女孩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面料,心想这定是价值不菲的料子,顿时爱不释手,可是二童很快意识到此乃他人之物,立马停下揩面动作,看向了彼此。 白袍僧侣徒见此景,颇感费解,此间三人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不知因何困扰,短暂的沉默后,兄妹弟三人手拿浸满汗水的丝绢递给自己,白袍僧侣释然一笑,再观那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视线从未离开手中丝绢,且眼神略带不舍,白袍僧侣顿时了然,他开始敬佩这兄妹弟三人的气节,即便在这穷困潦倒、无家可归之际,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你们留着吧,兴许以后还能用上。” 白袍僧侣和煦一笑,转身便朝着山门行去。 那兄妹弟三人闻言,神情木讷、不知所措,犹豫间,那白袍僧侣却早已如烟般飘然而去。 眼看白袍僧侣即将消失在山门之内,兄妹弟三人生怕被丢下,仓皇间将丝绢塞进自己的衣中,快步追赶白袍僧侣的背影。 寺内。 袅袅烟火伴着丝丝云雾,缓缓缭绕在洞山寺的周围,兄妹弟三人奔跑其间,淡薄的云雾拍打在他们的衣衫之上,又弥散,三人恍若置身在仙人居所一般。 耳边,偶有清新的山风拂过,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那兄妹弟三人第一次心生宁静,他们忽然有些期盼自己能够永远生活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度过一辈子。 即便那是一种奢望。 蓦地。 寺内传来阵阵悦耳的暮鼓晨钟,让原本回忆起家门不幸的兄妹弟三人顿时一阵释然,就连那郁结的心情也烟消云散,好像这钟声有着什么魔力一般,可以将人的一切负面情绪通通一扫而空。 白袍僧侣再一次停下脚步,这一次他依旧不是为了等待兄妹弟三人,更不是因为脚下的路到了尽头,只因一阵木鱼的敲打声。 兄妹弟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白袍僧侣身侧,少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又将疑问咽了回去,他顺着白袍僧侣的目光,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间禅房。 那木鱼声便是从那间禅房之内徐徐传出的。 “走吧。” 白袍僧侣的脚步随着他的话语一起前行。 “去哪儿?”少年问道。 “去见我的师傅。”白袍僧侣回道。 “你的师傅?能光禅师?” 少年忽然想起这一路上他反复询问的问题,还有白袍僧侣始终如一的回答。 “没错,能光禅师就在那间禅房之内,你们随我来吧。” 白袍僧侣语罢,一马当先,向着能光禅师的禅房疾步走去,他的步履合着那阵阵的木鱼声,好像有种奇妙的节奏,少年能够看出来微妙,却看不透其中奥秘,而且白袍僧侣也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参悟,因为能光禅师的禅房本就离他们不算太远。 白袍僧侣再一次止步,这一次依旧是因为那木鱼声。 说来奇妙,当白袍僧侣刚刚踏进禅房木门外,那木鱼声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恰逢其时的终止,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木门内响起。 “都进来吧。” 闻声,白袍僧侣向着身后兄妹弟三人微笑示意,接着脱下自己的木屐,小心翼翼的摆放在木门之外,兄妹弟三人如法炮制般将自己的破鞋放在白袍僧侣的木屐旁,接着只见白袍僧侣缓缓拉开木门,内里跪坐着一位白眉长须老僧。 正是白袍僧侣口中的洞山寺主持——能光禅师。 此刻能光禅师笑脸盈盈的看着面前四人,双手合十道:“无尘,这就是你此次下山的收获吧。” 无尘一边点头应诺,一边招呼着三人进屋,并沏了三杯清茶,放在兄妹弟三人面前,示意三人不用客气。 接着无尘坐在了能光禅师的身侧,亦是带着浅笑看向那兄妹弟三人,说道:“这位就是洞山良价的弟子,能光禅师。” 兄妹弟三人闻声后,有些呆滞的看向能光禅师,竟一时忘了礼貌招呼,但能光禅师却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反倒一脸好奇的看向兄妹弟三人,细声询问道:“三位小施主不知如何称呼呀?” “宫本十一郎。”少年一脸恭敬的看向能光禅师,并行了一个跪拜礼。 “宫本奈奈子。”小女孩有模学样的照着宫本十一郎的举止,亦是朝着能光禅师行跪拜礼。 “宫本武藏。”小男孩亦是如此效仿自己的哥哥姐姐。 能光禅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稍纵即逝,随后他带着一丝不解看向了无尘,问道:“哦?你去救了宫本家的后裔?” “是的,当年居然有人能够从剑皇沐春风的手下幸存,这实在是个奇迹。” 无尘一脸喜悦的看向能光禅师,可是能光禅师却提不起一丝的欣喜,他明白无尘的意图,也清楚无尘绝不是因为悲天悯人而救下这三位宫本家的遗孤。 “所以你还是想去中原?” 能光禅师透彻的双眸中,显出一丝悲凉,他有些后悔告诉无尘他的往事。 “是的,如果有些人、有些事上苍不惩,那么便由我代劳,以正视听!” 无尘依旧笑着,言语理所应当,但能光禅师却明白,无尘内心当中的野兽已不是他的力量能够阻止,但是能光禅师却没有放弃终究徒劳的劝诫。 “为师已经放下了……”能光禅师说道。 能光禅师确实放下了,如果不放下,他也不会隐居山林,但是无尘不行,他很了解无尘,无尘是他一手教导出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高徒,现在不过十四岁的无尘已然超越了当年三十岁甚至四十岁的自己,当然,除了那份对仇恨的容忍。 能光禅师的苦口婆心再一次无功而返,不过这一次无尘不再和往常那般和能光禅师辩驳二三,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宫本三兄妹,开口问道:“那他们呢……” 能光禅师看向兄姐弟三人,忽然一怔,但无尘却没有给能光禅师过多思考的时间,紧接着追问道:“您能让他们三人放下吗?” 能光禅师明白无尘的意思,更明白背负在这兄妹弟三人身上的血海深仇,他只觉无力辩驳,也不想再去和无尘争论,因为他明白,这或许就是无尘和那兄妹弟三人的宿命和因果。 “你去吧……” 能光禅师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那禅房之内的木鱼声再次响起。 幽兰站在禅房之外,看着眼前的景象,无语凝噎,这是他们三兄妹认识无尘的开始。 一切的开始! 她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还未等幽兰追忆过往,她的面前忽然天旋地转,洞山寺的景象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山谷。 那山谷之内有一栋十分质朴的宅子,无尘正带着兄妹弟三人驻足在外,远远注视。 “这里是?”宫本武藏歪着可爱的脑袋,不解的问道。 “剑神小筑!”无尘回道。 宫本十一郎的双拳紧握,眼中充血,他的仇人就在他们的面前,他的眼前全是他们的家人哭泣的身影,当年剑皇沐春风屠门,仅仅只有几位女子和男丁逃出生天,之后他们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惨不忍睹。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宫本十一郎没有实力去应付,但是无尘可以。 所以宫本十一郎听从无尘的建议,让宫本武藏来剑神小筑潜伏,学其武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记住,你以后就叫沐菊。” 望着独自远去的宫本武藏,在旁观望的幽兰长叹,因为她明白这之后,宫本奈奈子和宫本十一郎,乃至无尘自己的命运都从今天开始改变,他们蛰伏在中原武林,伺机而动,只为那内心当中难灭的仇火。 城隍庙中。 幽兰的意识忽然收回,看着面前流光辗转的玲珑棋局,她明白,自己已经从幻象之中回来,可是她更明白,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幻象之中,比如曾经单纯、美好的自己。 “刚刚的......那是梦吗?”何心竹显然还没有回味过来,低声呢喃。 可是无尘却不为所动,甚至无暇去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因为他的面前异象突起——玲珑棋局之上缓缓漂浮而出一行诗句! “季字无头日,盛朝回魂时!” 第九十四章 剑皇之徒 子时。 月已西沉。 江都府城内。 大石坝街一带。 夜深人静的街道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笑声。 “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那得到头还。” 笑声不停,其间穿插着一首童谣,若是那徐府之内的侍卫们在场,定会惊慌失措,因为这正是那晚屠戮徐府的玩偶口中所唱诗词。 黑夜、诡音、魅影。 玩偶似乎具备了鬼怪故事的一切要素。 它今夜又要索命何人? 玩偶一如既往的欢快跳着,穿梭在夜幕之中的大街小巷,今晚它很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因为它彻底甩开了那个恼人的道士,而且它很确定,那个道士再也没法纠缠它,那位好像神仙一般的和尚哥哥告诉它,那个道士在它身上施得法术已经被解了,道士再也不会找到它了,待他明天回来,就送它回家,玩偶很高兴,因为它离开家的时间很长,虽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好玩,但是人总是要回家的。 所以今晚,是玩偶在这偌大的江都府内最后的快乐时光,所以它很珍惜,所以它要肆无忌惮的畅玩一番。 可是玩偶并不知道,它的玩伴们早已在黑夜里恭候多时。 夜幕中,一道道身影隐匿其中伺机而动,一双双黑眸翘首以盼猎物的出现,这其中就有兴奋不已的江都府衙捕头黄雀。 一个时辰前,在江都府衙内一筹莫展的黄雀,迎来了去而复返的薛宇。 黄雀很是纳闷薛宇为何深夜造访,薛宇神秘一笑,告知黄雀他已经知道真凶在哪儿,黄雀当即为之振奋,可是薛宇并未告诉黄雀他是如何得到这个讯息,只让黄雀今晚守在江都城内的大石坝街一带,就拂袖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黄雀。 黄雀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召集人马,毕竟面对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他尚且无计可施,眼下时间紧迫,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希望,更何况这还是薛宇提供的线索。 薛宇从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无中生有的家伙,所以黄雀没有耽搁一刻,带着一众好手早早潜伏此地。 而当众人真的看到玩偶出现时,种种疑虑烟消云散的同时,无不赞叹薛宇未卜先知,更后悔没有召集所有的官差和衙役一同前来,因为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倘若失手,真的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有此良机。 “真有你的!” 黄雀心中暗赞薛宇,眼里却满是玩偶的行踪。 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还妄想有下一次机会。 直觉告诉他,这是唯一的机会。 不过黄雀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安排全是出自四学会一众,在二十三号房内,玄机子通过研究半月来对玩偶身上的追踪粉痕迹,得知那玩偶并非仅在作案时分才会出现,相反,每晚子时,月黑风高之际,这玩偶都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江都府的大街小巷,四处闲逛。 尤其是在大石坝街一带,玩偶身上洒落的追踪粉尤为突出,这让玄机子一度怀疑,那些神出鬼没的东瀛忍者的老巢就在这大石坝街的某处。 这则消息亦是让薛宇眼前一亮,再一看夜空,距离子时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正可谓天赐良机,薛宇怀揣侥幸,让黄雀带着部分人马去守候,却不想一语成谶,看来他今晚的运气不错。 但,玩偶此刻的出现,黄雀兴奋之余,却多了份惶恐和不安,他和玩偶交过手,那玩偶的武功之高,世间罕有,即便以黄雀多年办案的阅历,亦是闻所未闻,且不说现在黄雀所带人手有限,即便他早先孤注一掷,召集所有江都府衙和刑部的人马,也不一定能够确保抓住这个身法极其高明的玩偶。 好在薛宇办事雷厉风行,在告知黄雀玩偶可能的动向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榜眼楼,和鬼谷子、玄机子及妙老儿三人汇合,商议抓捕玩偶的计划,毕竟当下玲珑棋局的去向,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玩偶。 薛宇之所以将自己与鬼谷子、玄机子及妙老儿三人的合作隐瞒,一来低调乃是四学会的一贯行事风格,二来鬼谷一派的唯一目标就是夺回鬼谷的镇派之宝玲珑棋局,这在鬼谷众人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在黄雀看来则不可理喻,因为现在众人所处乃是江都府的地界,此案不但惊动天庭,更是触动龙鳞,况且玲珑棋局作为竞标大会的拍品,属于晚晴楼,更属于四王爷,倘若能够追回,必然上缴朝廷,断不可能交付给鬼谷一派的众人。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薛宇选择了避重就轻的方式,告知了黄雀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所在,却没有说出他和四学会之间的交易,这也算是薛宇保护了黄雀的人身安全,毕竟鬼谷一派的门人可并没有将江都府衙的一众官差放在眼里。 “哟.....还真在这里!” 就在黄雀屏息凝视观察玩偶动向,盘算何时出击之际,耳畔忽得响起一声似曾相识的音调。 黄雀未来得及回应,但见一道如飘絮般的身影,在夜空中滑翔,直逼玩偶所在的位置。 那玩偶眼见夜幕之中居然有不速之客,当即惊叫一声,下意识准备逃窜,岂料那道身影出奇的迅疾,仅仅一个照面便拦住了玩偶的所有去路,玩偶逃无可逃,唯有和其厮斗,一时间,二人打得难分难解,不分伯仲。 “莫无忧的武功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那来者的外貌穿着,正是“盗神”莫无忧,黄雀自是认得,不过眼下他却很是纳闷,按理来说莫无忧的武功绝不可能如此高超,他的身法逃匿奇佳,但对敌不济,而且莫无忧的声音也有些不对劲,可这个陌生的声音黄雀却又在哪里听过,不过还未等黄雀多加思索,又一道身影悄然而至,正是先前在江都府衙匆匆离去的薛宇。 “还不快来帮忙!” 薛宇援驰“莫无忧”,欲要左右夹攻玩偶的同时,瞥见黄雀所在的位置,急忙大声疾呼。 黄雀闻声,不敢怠慢,当即招呼着周围一众江都府衙的官差一拥而上,朝着玩偶所在的位置举刀杀来。 眼见黄雀一众杀将而来,薛宇长舒一口气,他身旁之人确实不是莫无忧,而是经过唐依依的巧手易容之后的玄机子,他知道黄雀对于莫无忧的了解,深怕黄雀察觉“莫无忧”招式上的天翻地覆,所以薛宇急忙招呼在黑暗之中埋伏的黄雀,不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立刻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至玩偶身上,这也是薛宇避免麻烦的一种方式,现在玄机子被江都府衙和刑部满城通缉,他的相貌早已妇孺皆知,如果当下他以真面目示人,拿下玩偶虽然并无大碍,但之后玄机子必然会被江都府一众官差纠缠,若是在混乱中让玩偶再一次逃窜,恐怕玲珑棋局将会永远消失在中原大地。 对于藏拙和隐藏重要筹码的理解上,薛宇在经历了梁国魇面刺客案之后,大有裨益,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狡猾的江湖客,更没有性情凉薄的天赋,他所能做的就是小心防范。 战局在黄雀带领的一众官差加入后,开始占据上风,玩偶毕竟也是人,而且它今晚并没有携带七星海棠的毒粉,所以战斗结束的时间比薛宇预计的还要短暂,不过那玩偶的实力在薛宇与其交手之后,让他颇为惊叹,也充满了疑惑。 那实在是惊鸿一瞥的招式,玄机子虽然没有察觉,但是薛宇却直观的感受到,并且还认出了那个招式! 黑暗处。 鬼谷子和妙老儿驻足观战,他们原本作为追捕战的援兵,以防玩偶使出什么超乎想象的招式,却不想那玩偶真的使出了惊艳全场的招式,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招式,亦是资深江湖人绝不会认错的招式。 那是剑神小筑的武功! “这个玩偶绝不是东瀛忍者!”鬼谷子柳眉微蹙,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冽。 “没错,东瀛忍者可无法学会剑神小筑的招式!”妙老儿的眉头亦是皱成了川字,他原本无意参与鬼谷一派的任务,毕竟他身上还背负着“人学”的重任,不过现在,在看过玩偶的这一招后,妙老儿却无比庆幸自己因为玄机子的固执而参与其中,因为剑神小筑的消息,对于“人学”而言亦是非比寻常。 “但是剑神小筑并没有这一号人物!”鬼谷子快速辨认玩偶的体型和身法,如此怪诞、杂乱的武学之人,剑神小筑绝无可能培养。 “确实。” 妙老儿十分认同鬼谷子的观点,因为如此身法多变且杂学的半路徒弟,寻常门派皆是嗤之以鼻,更何况名门剑神小筑,可是玩偶的那一式剑神小筑之功,却又如此精纯和惊艳,绝无可能是偷学之作,这让妙老儿一时费解不已。 “难不成是沐春风新收的徒弟?”鬼谷子呢喃道。 “不会,沐春风已经死了啊。”妙老儿说道。 “死了?怎么死的?”鬼谷子双瞳一紧,诧异无比的看向妙老儿,她知道沐春风消失了快二十年,也确实生死未卜,但是妙老儿为何能如此笃定沐春风已经死了,这让鬼谷子匪夷所思。 “跳崖自杀。”妙老儿回道。 “自杀?谁说的?”鬼谷子追问道。 “落尘霜!” 妙老儿此语一出,鬼谷子却更加疑惑重重,虽然她明白到落尘霜这种境界的刀客绝不会说谎,可是落尘霜又是什么时候见到了沐春风,又是如何见证沐春风跳崖自杀的,鬼谷子再想追问,却不料一声高亢,打断了她与妙老儿之间的对话。 “抓到啦!抓到啦!” 此间,寡不敌众的玩偶终于被一众官差用铁链五花大绑的放倒地上。 而黄雀作为在场的捕头,当仁不让的来到玩偶面前,再一次揭开那个神秘诡异的玩偶头罩,上一次他揭开头罩之时被偷梁换柱成了大内总管海莲英,这一次,黄雀不会再错失缉拿真凶的机会,只是,当黄雀真正摘掉玩偶头上的面罩时,却当头棒喝,甚至连薛宇和“莫无忧”都顿觉不可思议。 因为那玩偶之中,乃是一位浓妆艳抹、打扮夸张的哭泣少女,而且还在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你们不要打傻姑......呜呜呜......不要欺负傻姑......” 第九十五章 傻姑 江都府衙。 审案大堂。 此刻刑部和江都府衙的官差、捕快和衙役济济一堂,甚至大堂之外的房檐上,亦是站满了刑部的高手。 刑部和江都府衙如此大动干戈,仅仅只为大堂中央,那位满身铁链和镣铐的少女。 那少女怯生生的望着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撇着嘴唇,满脸都是泪痕,若不是黄雀将其亲自押回江都府衙,恐怕在场众人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位被庸官冤枉的可怜少女。 刑部尚书卢择端坐在大堂之上,他的内心可谓五味杂陈,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他确实抓住了真凶,他也在见到面前少女之后,向着黄雀再三确认,得到了包括刑部官差在内,参与抓捕行动的捕快一致的肯定,这就是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凶,那个可怕而又神秘的玩偶! 此刻让卢择苦不堪言的就是这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痴呆少女,他在得到皇命的第一个晚上就破了案,并且还缉拿住了真凶,他本该如释重负,赞叹老天开眼,他相信自己的部下和黄雀不会做出草菅人命之事,随意抓来一位癫病少女敷衍了事,但是他相信却不并代表吴国国君杨溥会相信这就是真凶,特别还是在朝廷上下极度关注此案之际,作为江夏王杨璘势力的重臣,朝中无数双眼睛都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有的是在看他的笑话,有的却是在紧盯他的错漏,这让刑部尚书卢择从接手此案的一开始便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懈怠。 倘若在他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铁证之前,就贸然将这个痴呆少女作为真凶上交朝廷,必然会引起舆论哗然,到那时宰相徐温和皇太子杨琏的势力再依据此事大做文章,恐怕江夏王杨璘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便会毁在他的手中。 卢择不会允许自己成为拖累江夏王杨璘的罪人,所以他要三思再三思,任何落人把柄的举动绝不可出自他手。 刑部一众官差的心情和刑部尚书卢择如出一辙,因为今晚和黄雀一起实施抓捕行动的刑部官差只有寥寥几人,大部分刑官差并不知道整个过程,对于黄雀抓捕归案的痴呆少女,大部分的刑部官差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无论他们怎么看,面前就是一位罹患巅疾的少女。 可是就在一炷香之前,那看似傻乎乎的痴呆少女差点挣脱一众刑部高手的束缚,若不是黄雀和薛宇及时出手,加之少女身上有铁链束缚,恐怕她早就逃出生天,这让当时在场的一众刑部官差骇然失色,因此也造就了现在无数刑部官差和江都府衙的捕快层层包围这位少女的局面。 那江都府尹更是唉声叹气,抓不到凶手他愁容满面,抓到真凶之后他更是愁眉苦脸,手中不住的翻看着从第一起案件到第五起案件的卷宗,他和卢择一样,都不相信江都府这一月来,作案手段极为高明的连环杀人案竟会出自这个傻女之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如此无可争辩。 “第一起案件,顺义三年,五月二十一,江都府衙收到报案,在护城河附近发现三具尸体,经辨认,乃是江都府内一位地痞恶霸和其两位手下,死者三人皆是面目全非,仅从随身携带的配件和衣着辨认身份。” 这是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虽然当时此案凶手的作案手法极度残忍,可是事后此案被定义为帮派之间的恶性私斗事件,此案凶手的追捕目标,也暂时被江都府衙的官差们放眼于与这三位地痞恶霸有过节的帮派身上。 “第二起案件,顺义三年,五月二十六,江都府衙接到江都富商冯有光的家奴来报,于冯家的城郊行府发现其尸首,死状与五天前被杀的江都地痞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就是冯有光死在了一个突兀的棺材之中。” 这是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第二起,也是此案被正式定义为连环杀人案的重要转折点,但是凶手是谁,作案手法又是如何,江都府衙的众官差却一筹莫展,因为这毫无痕迹可寻的案件显然出自一位高明人物之手,也就是从这起案件开始,江都府衙的每一天都生活在了惶恐和不安之中。 “第三起案件,顺义三年,六月初八,江都府衙再次收到报案,暂居在江都府的楚国名商张宏达,被发现死在了城内一座废宅之中,死状极为惨烈,和前两起杀人案一样,张宏达的面皮不翼而飞,身上肌肤皮开肉绽,并躺在棺材之中。” “第四起案件,顺义三年,六月十三,接张员外府上的马夫李四报案,江都府衙众官差于张府内发现四具尸体,经仵作检验确认为张员外一家四口,死因及死状与前三起杀人案无异,系出自同一人之手,此案于江湖人士的相助下,首次得知凶手的作案手法,与江湖奇毒七星海棠有关,并在受害人的身上发现七星海棠的粉末,江都府衙于当日开展西域商人来往通牒的查探工作,暂未有突破性进展。” 这张员外被杀一案,正是黄雀寻来薛宇相助的那一起,出于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黄雀在卷宗里并未体现薛宇的姓名和来历,毕竟作为吴国的要案,身为梁国榜眼的薛宇确实太过惹眼,如果被宰相徐温和皇太子杨琏的势力得知,必然会借题发挥,这会让本就进展缓慢的案情压力倍增。 “第五起案件,顺义三年,六月十四,徐温的三房太太惨死于徐府,二十三名徐府侍卫当场死亡,三十三位徐府侍卫忽得癔症,并声称凶手乃是一个会唱会跳的玩偶。” 第五起案件也是真正将这起连环杀人案闹得满朝文武大臣尽知的一起案件,因为凶手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将目标直至吴国的元老宰相徐温,视吴国无人,徐温震怒,并勒令江都府衙五日内破案,不巧的是,晚晴楼的竞标大会开幕在即,刑部尚书卢择作为江夏王杨璘势力的一方臣子,自然全力保驾护航,也顾不得徐温的五天之期,尽数调派江都府衙的官差和捕快,甚至主案的捕头黄雀都被抽调护驾。 不过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谁知刑部尚书卢择这般费尽心机的保护江夏王杨璘,却还是出了乱子,而突袭竞标大会的始作俑者正是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一个套着玩偶头套的神秘人。 而在鬼谷一派的相助下,这位神出鬼没的凶手终于缉拿归案,现在这位穷凶极恶的凶手正可怜巴巴的坐在江都府大堂的地上,好像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刑部尚书卢择进退维谷,江都府连环杀人案部署精密、手段高超,且从第二起案件开始,都是非富即贵的达官贵人,断不可能是面前这位痴呆少女所为,其后必有他人,但是这个痴呆少女从卢择开始见到她之后,尽是一些胡言乱语,与案情毫无相关,卢择不是没有想过动刑,逼供这个痴呆少女,套出幕后主使,可是被黄雀言辞拒绝。 黄雀的理由很简单,留给他们的时间尚有两天,且这个痴呆少女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如果动用酷刑,先不论能否从这个神志不清的痴呆少女口中得到有用的讯息,倘若一个失手,断送了这个痴呆少女的性命,那么他们将闯下弥天大祸,到那时可就覆水难收了。 卢择听完黄雀的理由,幡然醒悟,这才想起这个痴呆少女即便武功再高,也还是一个妙龄少女,哪里经受得住刑部的拷打,所以这位痴呆少女至今留在江都府衙的大堂,而不是在刑部的天牢。 此间,薛宇细细打量着痴呆少女的全身,他忽然有些想念卞生花,因为如果他在这里,一定能够看出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想什么呢?”黄雀来到薛宇身边问道。 “在想她的身份。”薛宇回道。 “身份?什么意思?”黄雀不解道。 “刚刚交手,我发现她会些剑神小筑的武功。”薛宇说道。 “什么?”黄雀闻言只感头脑晕眩,又是剑神小筑,他在梁国六扇门之时,便饱受“剑神小筑”四个字的折磨,虽然后来事实证明魇面刺客并不是剑神小筑的门人,但是江湖上任谁都不会忽视剑神小筑的存在,特别还是一位身怀剑神小筑武艺的江湖客。 “这姑娘你准备怎么办?”薛宇问道。 黄雀稍微定了定神,说道:“这还是个小姑娘,伤不得,骂不得,你有什么好办法嘛?” “我来试试吧。” 薛宇将手中逍遥扇合起来,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向这位痴呆少女。 薛宇蹲在痴呆少女的身前,拿出一张丝巾,缓缓拭去痴呆少女脸上的泪痕,面对薛宇的举动,痴呆少女先是本能的一惊,身上锁链登时猎猎作响,惹得周围一众官差风声鹤唳,但是薛宇却巍然不动,依旧保持着他的动作,而当痴呆少女明白薛宇的意图后,忽然不再挣扎,而是痴痴的看着薛宇,一语不发。 “你好,我叫薛宇。”薛宇带着三分迷人的浅笑,与痴呆少女对视道。 “你好。”痴呆少女怯生生的回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薛宇问道。 “傻姑。”痴呆少女回道。 “傻姑?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薛宇不解道。 “傻姑没有骗你,因为大街上的人都叫我傻姑。”痴呆少女说到此处,嘴角一撇,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两眼又开始泪水汪汪。 傻姑此语一出,不知为何,那些极为关心案情的捕快们忽然一阵心酸,这位痴呆少女看来并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若不是这次江都府衙的连环杀人案将她牵连其中,恐怕她这一生都只是在大街上被街坊邻里嘲笑的傻子。 “那......傻姑,你为什么要杀人呢?”薛宇一边继续擦拭着痴呆少女眼角的泪水,一边问道。 “傻姑......傻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痴呆少女疯狂的摇着头,极力否认自己杀人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又为何会出现在晚晴楼?”薛宇问道。 “因为......这是和尚哥哥跟我说的,他说只要我去他指定的地方,就可以得到点心吃。”痴呆少女回道。 第九十六章 初现端倪 “和尚哥哥?” 傻姑此语一出,江都府衙的大堂之内登时鸦雀无声,薛宇重复着“和尚哥哥”四字,若有所思,刑部尚书卢择可谓喜从天降,顿时喜上眉梢,忧愁不再,因为他苦苦等待的线索居然真的出现了,傻姑口中的这个“和尚哥哥”一定和此案有着莫大的关系,听其意思甚至可能就是整个案件的幕后主使。 但是卢择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傻姑的话究竟是疯言疯语,还是确有其事,暂不可知,他虽然十分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但是面对傻姑这样特殊的人犯,卢择明白欲速则不达,所以卢择在第一时间示意众人安静,并且向薛宇颔首点头,让他继续盘问,不要乱了节奏。 其实薛宇根本不用卢择指示,在与四学会合作之后,薛宇便已对整个事件有了初步轮廓,傻姑是玩偶真身这件事本就疑团重重,且不说她的动机,单说她极高的武功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她口中那位“和尚哥哥”所教? 带着不解薛宇继续问道:“和尚哥哥?叫什么名字?” 傻姑对于薛宇的频频发问不但没有丝毫抵触,反而十分配合,有问必答,这让黄雀有些哭笑不得,在捉拿到傻姑之后,黄雀没少威逼利诱,可谓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但是傻姑看到黄雀,不是默不作声,就是两眼汪汪,这让黄雀一筹莫展,而薛宇到底还是仗着自己俊俏的面庞行走江湖,即便面前这位有些神智问题的傻姑,但也分得清世间美丑,加之薛宇颇为亲和的举动,那傻姑自然有求必应。 “名字......嗯......好像没有名字。”傻姑摇了摇头,回道。 “没有名字?”薛宇有些诧异,这世上没有名字的和尚很多,但是不用自己法号行走江湖的僧人却寥寥无几,除非是那种苦行僧,不求名利,只为炼己,但是在这世间视名利二字为浮云的僧侣又有几人?所以薛宇对傻姑口中的这位“和尚哥哥”颇感好奇。 “那他长什么样子?”薛宇又问道。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布鞋,白色的袜子!哈哈哈哈,和尚哥哥全身都是白的,和唱戏的一样!”傻姑忽然破涕为笑,似乎认为这位“和尚哥哥”的外貌十分滑稽。 傻姑此语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明所以,可是黄雀和薛宇的脑中却如电光火石一般,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无尘!” 这个名字在黄雀和薛宇的心中激起千层巨涛,他们极力说服自己傻姑口中的“和尚哥哥”不是无尘,可是这世间又有谁人会如此酷爱这一身雪白,更何况二人细细一品味,倘若将无尘代入进来,那么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唯一他们想不通的是,无尘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知道这个‘和尚哥哥’住在哪里嘛?”薛宇又问道,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不愿相信无尘就是幕后真凶,因为在他的印象当中,无尘这样无欲无求之人,根本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的犯下命案,更何况无尘一介佛门中人,滥杀官商恶霸的行为,于佛于己皆是罪业,倘若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真的是无尘所为,那么薛宇需要更多的讯息。 “不知道,每次都是‘和尚哥哥’来找我的。”傻姑抿着嘴唇,作苦思冥想状,稍许,不断地摇头,一脸无辜的看向薛宇。 “那......这‘和尚哥哥’都是在何时何地来找你的?”薛宇又问道。 “‘和尚哥哥’让我住在一个好大好大的房子里,有好多好吃好玩的,每次‘和尚哥哥’来找我都是在晚上,然后给我一个好有意思的玩偶外套,让我待在里面,嗯……然后我就按照‘和尚哥哥’说的地方,过去玩就行啦……” 傻姑一边说着,一边眉心上扬,眼里满是惋惜,好像十分想念那间‘和尚哥哥’安排的大房子。 可是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已经不允许薛宇再给傻姑遐想的时间,旋即薛宇追问道:“那这个‘和尚哥哥’一共带你出去过几次?” “六次。” 傻姑伸出手掌,右手摊开五根手指,左手伸出一根食指,向着薛宇比划。 傻姑话音一落,在场众人无不作恍然大悟状,就连刑部尚书卢择也不禁惊咦一声,因为江都府的连环杀人案正是五起!而那晚晴楼竞标大会的骚乱严格意义来说也算一起,毕竟大内总管海莲英便死于当场。 “傻姑,这个‘和尚哥哥’只是让你去玩,没有交代你额外的事情嘛?”薛宇在众人了然惊叹之余,捕捉到了傻姑话语之中的蛛丝马迹。 “嗯......‘和尚哥哥’让我一见到陌生人,就朝他们撒粉包,可有意思了......我一朝着他们撒粉包,他们就和我一起大笑、跳舞,哈哈哈哈......”傻姑笑道。 傻姑的这番话,使得包括黄雀在内的一众捕快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一直声称自己没有杀人,因为杀人的确实不是她,是七星海棠!准确的说是那个欺骗、操纵傻姑的那个“和尚哥哥”,而这个“和尚哥哥”在黄雀看来,很有可能就是无尘!。 薛宇眉间紧皱,看来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内情已经初见端倪,不过这位“和尚哥哥”却暂时难寻真身,一来他刻意隐藏自己的姓名和住所,只在特定的时候来寻傻姑,二来目前无尘的嫌疑最大,毕竟无尘刚刚才在晚晴楼的竞标大会上惊艳亮相,并豪取佛宝——释迦摩尼的佛骨舍利,倘若这一切真的是无尘所为,那么他和鬼谷一派追踪的东瀛忍者之间必然有所关联,他们之间为什么合作,又为什么要密谋抢夺玲珑棋局,薛宇暂时不得而知。 不过案情之外,薛宇还有一个疑问需要解开。 “傻姑,你的武功也是“和尚哥哥”教的么?”薛宇开口问道,在薛宇看来傻姑如此高深的武功绝无可能是自学成才,必有冠绝武林的高手点拨方能如此。 “不是。”傻姑摇头道。 “不是?那是谁教你的?”薛宇问道。 “是老爷爷。”傻姑说道。 “老爷爷?” 薛宇抬头看向黄雀,而黄雀又看向卢择,此时卢择的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因为原本迷雾重重的案情在傻姑落网之后,渐渐被抽丝剥茧,露出真容,可是就在卢择以为幕后黑手一定是那位“和尚哥哥”的时候,傻姑居然又道出一位老爷爷,这让他顿时不知所措。 卢择刚刚才见识过傻姑的武功,几十位五大三粗的刑部高手,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拿下身带锁链的傻姑,这已经刷新了卢择对于江湖高手的认知,可是在薛宇的盘问下,傻姑居然自曝还有一位教她武功的老爷爷,这顿时让卢择如坐针毡,一位心思缜密,玩弄刑部和江都府衙于股掌之间的“和尚哥哥”,一位武功比傻姑只高不低的老爷爷,且这二人尚不知行踪,卢择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心急如焚。 黄雀见状,忽然开口问道:“那老爷爷住在哪里?” 傻姑看到黄雀冲着自己说话,先是一惊,接着立刻躲在薛宇身后,不敢直视黄雀的面容,薛宇摇头一笑,这傻姑看起来哪里有半点像和玄机子这样的高手能够打得游刃有余的模样,旋即傻姑小心翼翼的拉着薛宇的衣角,怯生生的看着黄雀,细声回道:“谷底......” “谷底?” 黄雀的脸上先是因为傻姑的举动微微抽动了下,不过好在傻姑及时回应,让黄雀缓解了暂时的尴尬,口中重复着傻姑的回答,黄雀立刻有了答案。 “城外十里的闫金山!”黄雀说道。 “嗯……嗯……”傻姑闻言应诺了两声,不知是表示赞同,还是被黄雀中气十足的语调给吓着了。 “大人……” 黄雀来到卢择的面前,拱手一礼,他的意思卢择很明白,在场的每一位官差也都明白,于是卢择在沉思片刻之后,给出了指示。 “兵分两路!黄雀,你带江都府衙和刑部的精英队伍押送疑犯,先去她所说的城内驻点查询,切记小心,至于那山谷,因为有些偏远,就有劳薛少侠等江湖义士和我们余下的各位官差去查访一番,以求能有所收获。”卢择说道。 “多谢卢大人美意,不过薛某倒觉得不用这么麻烦。”薛宇抱拳一礼,微笑看着卢择。 “哦?薛少侠有何高见?”卢择对于薛宇的想法十分期待,现在案件进入了拐点,正是需要集思广益之际。 “那山谷之地我会委托几位江湖好手前去,他们的轻功颇为卓越,来回不过半天时间,倒不如让我随刑部、江都府衙的各位一同去傻姑所说的大房子,这样我们的时间将会充分利用起来。” 薛宇话音刚落,就连一旁的江都府尹亦是默默点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一来那些江湖人的轻功当真不错,往返迅速且省去了官差们的舟车劳顿,二来刑部及江都府衙可以集中精力,搜寻江都府城内的线索,江都府尹相信傻姑口中的“和尚哥哥”绝对还在江都城内。 时不待我,卢择当即右手一挥,朗声疾呼道:“那就听薛少侠所言,黄雀你准备下,我们一炷香之后出发!” “遵命!” 黄雀当即应诺,赶紧招呼着左右两侧官差、衙役随其脚步,消失在大堂门外。 薛宇目送黄雀远去,长舒一口气,旋即来到从头至尾一语不发的“莫无忧”身边,耳语几句后,“莫无忧”悄然离开江都府衙,直至消失于夜幕。 一炷香之后。 江都府衙和刑部一众官差在黄雀的带领下押送着傻姑,朝着她所说的大房子前行,而江都府尹和刑部尚书卢择则在江都府衙坐镇,并未与黄雀等一众官差同行。 稍许,江都府衙和刑部一众官差来到了一处街道旁,众人举着火把,将这片街区映衬的火红,但黄雀的内心却没有丝毫温热,因为他认出了这片街区的所有者。 “傻姑,你确定是在这里?”黄雀回头朝着被薛宇搀扶着的傻姑问道。 “是.....是的。”傻姑细声回应,眼神似乎依旧很惧怕黄雀。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薛宇顿时看出了黄雀眼中的异样,旋即问道。 “不是不妥,而是不妙!”黄雀开口道。 “不妙?什么意思?”薛宇问道。 “因为这里是徐府的范围!”黄雀开口说道, “徐府?吴国宰相的府邸?”薛宇眉头一挑,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这案件开始变得有些不太寻常了。 第九十七章 阴谋 夜幕中。 黄雀和薛宇的脸色开始渐渐阴沉,甚至在二人身旁,距离较近的一些官差,在听到二人的言语之后,亦是忧心忡忡。 就在两日前,他们刚刚领略过宰相大人的官威,此刻已然夜半三更,在没有任何可靠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宰相府所在的街区,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倘若执意进入,最后又无功而返,这番绝对会打扰徐温静休的举动,怕是在场的众人免不了罪责。 所以黄雀现在的犹豫,这些官差们完全感同身受,甚至有些心绪不宁,但是现在却又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毕竟此次查探的案件乃是皇上亲自下旨,一边是当朝宰相,一边乃是吴国国君,这些官差们谁也不想得罪,更是谁也不能得罪,但在眼下两者必须选其一的困局里,众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皇命不可为。 这是一个妇孺皆知的道理。 但在这个夜晚,却是于极难的权衡后,方才做出的抉择。 黄雀在打定主意后缓缓走向薛宇,然后看了眼在薛宇身侧瑟瑟发抖的傻姑,叹了口气,接着轻声细语的问道:“傻姑,能告诉我那座大宅子在哪里嘛?” 黄雀此番轻柔的语调,别说傻姑,就连薛宇都不免咋舌,二人凝视着面前的黄雀,沉默了半响,傻姑可怜兮兮的看了眼薛宇,在薛宇柔美的目光中才犹犹豫豫的指了指前面的一棵杉树,怯弱的说道:“在……在那边树下……” 黄雀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了一声“谢谢”,立刻带着五位官差径直走向傻姑所指的杉树。 火光冲天,照遍了这棵杉树的上上下下,黄雀和五位官差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在这棵杉树的树根处发现了一枚造型奇特的石雕。 此石雕乃是一头奇怪的狮子,独眼、阴鸷且面目狠戾,这显而易见是一处机关,但是黄雀并没有着急开启,他很谨慎,也不得不踟躇,因为这里是宰相府的管辖范围,倘若冒失惊动了徐温,那后果不可估量,在经历了第五起杀人案后,徐府上下如临大敌,每晚都是重兵囤积,不敢有丝毫怠慢,如果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下贸然探究,那么一旦造成误会,引发局部冲突,不但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而且还会耽误本就不多的时间。 所以黄雀立刻指挥江都府衙的一众官差,围在了石雕的四周,纷纷拔出腰间长刀严阵以待,而那些刑部的官差则被黄雀安排在了靠近街道外侧的地方,这是黄雀以防万一的举措,刑部毕竟乃是自己的上级,机关开启之后,谁也无法预料背后究竟会不会有埋伏,此等危险的事情,黄雀自然不会让刑部各位以身犯险,况且,黄雀对于徐温还是有所顾忌,而这些刑部的官差皆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假使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引来了徐府内的官兵,这些刑部的官差也能临危不乱,说出些很得体的话语,让误解迅速消除。 这便是黄雀的应变之策。 稍许,黄雀缓缓蹲下,开始尝试转动那枚石雕,随着一阵机窍的转动声响,街道的一侧石板徐徐移动,接着在一众官差的哗然声中,他们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暗门,暗门之内有台阶,通往的尽头幽深且不见底,黄雀立刻大喜,看来傻姑所言并不虚假,如果能够在里面抓捕到那位“和尚哥哥”,那么此案定能火速侦破。 黄雀当下迫不及待,连忙招呼一众江都府衙的捕快,欲要冲进暗道之内,岂料,打头阵的捕快刚刚将手中火把丢入暗道,那暗道之内登时闪出两道黑影。 薛宇定睛一看,那黑影的装束竟是两个来自东瀛的忍者。 “啊!” 一声惨叫打破了夜幕的寂静,旋即那两位东瀛忍者的周身发出无数枚苦无,距离较近的几位捕快当场死亡,黄雀自然很快认出这二人东瀛忍者的身份,旋即一马当先,拔出腰间长刀,冲到那两位东瀛忍者的身侧,与其厮杀在了一起,外围刑部的众官差,眼见那暗道之内居然有埋伏,立刻冲出十来位好手援驰黄雀,而那两位东瀛忍者的武功身法极为多变,在黄雀等人的围攻下,居然完全不落下风。 薛宇见状,先瞧了眼身旁一脸迷糊的傻姑,心道傻姑应该不认识这两位东瀛忍者,随后薛宇看准时机,袖中连发两枚“情人泪”,那两位东瀛忍者眼疾手快,忙用手里剑抵挡,可是他们低估了薛宇的“情人泪”,因而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情人泪”轻易洞穿了两位东瀛忍者用以抵挡的兵器,亦是穿过了两位东瀛忍者的身体,霎时间血花四溅,那两位东瀛忍者伴随一道闷哼痛苦倒地,血流如注,围攻的众人见状,连忙制伏两位东瀛忍者,这可是此案的关键,倘若能够从这两位东瀛忍者的口中审问出幕后真凶,那么案情当中的谜团便会迎刃而解。 可惜这两位东瀛忍者并不打算成为阶下囚,当黄雀掀开两位东瀛忍者的面罩时,二人早已没有了生气,黄雀忙用手指点在两位东瀛忍者的颈脉之处,接着怒骂一声:“该死的!” 一旁众官差、捕快当即明白,这两位东瀛忍者应是和中原很多杀手一样,在口中暗藏毒药,一旦落入敌手,便会咬破毒药外衣,自尽以保其团伙的安全。 “黄大人,怎么办?”一位捕快看着面前尸骨未寒的两位东瀛忍者,显得十分惋惜。 “先进暗道!” 黄雀一声令下,带着一众捕快赶忙冲向暗道,却不料一阵轰鸣骤然间充斥在暗道之内,黄雀顿感不妙,刚刚踏入暗道阶梯没入一半的身体迅速撤出。 说时迟那时快,当黄雀跳出暗道的刹那间,一阵水花从内冲出,周围众官差再往里一看,此刻的暗道早就成为了深不见底的死潭,一些探案经历丰富的刑部官差当即明白,这条暗道必然连通着江都府的护城河,刚刚那两位东瀛忍者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的棋子,他们在冲出暗道之前便拉开了暗道之内的水闸,让一切线索都沉在水底。 黄雀死死盯着被水流淹没的暗道,眼如冷霜,接着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两位东瀛忍者,宽慰自己也不是没有收获,旋即朝着周围众位官差、捕快说道:“先回江都府衙,召集所有仵作,一定要在这两个东瀛忍者的身上找到线索。” ……………………………………………………………………………………………………………………………………………………………………………………………………………… 翌日。 清晨。 城外十里的闫金山。 旭日东升,阳光倾洒在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显得十分唯美,好似画中美景,又好似诗中妙句,美不胜收。 此间,有四道身影急匆匆穿梭在闫金山之中,正是玄机子、妙老儿、鬼谷子和莫无忧四人。 唐依依因为在研究七星海棠的配方,所以并未随同四人来到此地,不过唐依依也自知前来并无多大的作用,反而会成为拖累,因为这四人的轻功可谓冠绝武林,她这般年纪和身法即便想要勉强跟上,亦是要消耗大量的真气,倒不如安安生生的待在榜眼楼内琢磨这天下第一奇毒,这也算是术业有专攻。 眺望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崖,虽不及巴蜀一带的雄伟壮阔,但在这江都一带,亦是算一处难得的山峦之地,地势并不险要,可是想要穿越其间,也绝非易事。 “是这里吗?”莫无忧忽然停下脚步,眺望远处。 “那个傻姑虽然神智不太正常,但绝不是那种会玩弄心计的人物。”玄机子说道。 玄机子昨晚易容成莫无忧的样子,混在江都府衙之内,见证了傻姑被盘问的整个过程,凭着多年来混迹江湖的阅历,玄机子笃定傻姑句句属实,只是这茫茫山间,在没有傻姑指引的情况下,想要找到那位深居谷底的“老爷爷”,实在有些困难。 不过,妙老儿考虑的事情却较为深层,也联想到了很多事情,如果将现有的一些线索串联起来,那么得到的答案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一位身世凄惨,被世人嘲弄的痴呆少女,遇到了一位来自谷底的剑神小筑高人,并被其传授了绝世武功,而这个山谷又正好是落尘霜巧遇剑皇沐春风自尽之所,那么这位谷底老爷爷的身份似乎呼之欲出。 “剑皇沐春风!” 这也是妙老儿为什么一定要鬼谷子同行的缘由,倘若那谷底的老爷爷真的就是大难不死的剑皇沐春风,那么即便现在同行的四人联手,恐怕都不一定能够在剑皇沐春风手上走过五招。 没人知道剑皇沐春风现在的武功究竟是何境界,但是妙老儿知道,远在二十年前,剑皇沐春风就已经无敌于江湖,甚至再往前推十年,剑皇沐春风亦是一览众山小,面对这样一位武林神话,即使面对九天两位宫主也能谈笑风生的妙老儿开始变得犹豫起来。 “别多想,等到了再说吧。” 鬼谷子美眸转动,她知道妙老儿所想,更明白他们即将面对的人物,可是她没有时间踟躇,现在每浪费一刻,就代表着玲珑棋局随时可能永远消失在神州大地,所以鬼谷子不能等,即便最后真的面对的敌人是剑皇沐春风,她也必须硬着头皮一战,因为这是作为鬼谷一派掌门必尽的责任。 “好吧。” 妙老儿点头,然后带着一丝忐忑,领着三人,再次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第九十八章 山谷寻迹 闫金山。 一处溪水旁。 莫无忧坐在岸边,环视周围如出一辙的密林,心情有些沮丧,仅仅凭借“谷底”二字,别说找个人,就是想要在这茫茫山林之中找到一个村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根本就是毫无参考价值的寥寥二字呢。 凝视着脚边潺潺的溪水,莫无忧忽然出了神,玄机子亦是面露难色的倚靠在岸边的树下,他不知道能不能如约将线索带回给薛宇,亦或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有些低估了这次的巡查任务。 他确实小看了这座山谷,不过鬼谷子和妙老儿却并不担心能否如约而至给薛宇传递讯息,因为他们知道,傻姑的武功来历对于现在混乱的局势而言微不足道,特别是在他们二人基本确定傻姑口中的“老爷爷”八成是剑皇沐春风的时候,便更加笃定这样的想法。 因为剑皇沐春风没有必要这样做,凭他的武功,想要得到玲珑棋局就如探囊取物,完全无需如此大费周章的谋划夺取,还联合东瀛忍者一起夺宝,要知道当年剑皇沐春风的成名之作便是屠戮了一群扶桑浪客,而剑皇沐春风孤傲的性格也完全不屑于与倭人合作。 所以关于剑皇沐春风涉案的猜想基本可以否定,或许那个傻姑就是凑巧被这群东瀛忍者利用了而已,因为她的武功实在不错,至少在玄机子的面前从来没有落过下风,而在玄机子带回来的消息可知,那个傻姑仅仅因为有好吃好玩的供养着,便为所谓的“和尚哥哥”卖命,事后被抓,也无法提供有效的实质信息,这样“实惠”的打手,换做鬼谷子也会毫不犹豫的骗取而来。 所以鬼谷子和妙老儿此间并不像玄机子和莫无忧那般着急寻觅谷底的“老爷爷”,因为傻姑对于整个案件而言并没有太多的价值可言,反倒是对于找到傻姑所指的谷底后,如何面对剑皇沐春风,才是鬼谷子和妙老儿的当务之急。 妙老儿曾经研究过剑皇沐春风的诸多事迹,因为四学会对于吸纳沐春风这样的高手,已经邀约了许久,可是沐春风每次都是避而不回,甚至于二十年前直接消失于人间,无迹可寻。 在落尘霜讲述了他亲眼所见剑皇沐春风跳崖自尽之后,妙老儿曾经有些郁郁寡欢,对于剑皇沐春风此等江湖绝顶高手,就这般草草了结自己的余生,甚至死后都未留全尸,这样悲惨的下场绝不应该是剑皇沐春风的结局。 当妙老儿亲眼所见傻姑使出剑神小筑的招式后,他原本对于寻找剑皇沐春风的万念俱灰之情,忽然死灰复燃,不但因为玄机子言之凿凿——那个乔装玩偶的傻姑一身超凡的武艺必然出自剑皇之手,而且江湖上很多人不知道,剑皇沐春风乃是一位天下武学的集大成者,仅仅是因为他自身的光芒太过耀眼,剑神小筑的名头太响,几乎世间所有的歌颂都在赞扬他神乎其技的剑法,这才让人们忽略了在剑皇沐春风身上其他的卓越,比如他的身法,比如他的内功,比如他的呼吸吐纳。 而在傻姑的身上,妙老儿似乎就看到了剑皇沐春风过去的影子,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手上没有一把杀人夺命的冷剑,或许是剑皇沐春风想要保护傻姑不被江湖人追杀,亦或是想封锁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总之剑皇沐春风肯定没有教会傻姑剑神小筑的绝世剑法,如果不然,单凭玄机子的武功,恐怕早就被傻姑错手杀死。 于是乎妙老儿的内心开始变得五味杂陈,他希望剑皇沐春风活着,可是他又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剑皇沐春风,更不知道剑皇沐春风还活着的消息应不应该传回四学会,因为一旦走漏了风声,那将会掀起一场武林之中的轩然大波。 鬼谷子亦是明白这一点,可是她必须夺回玲珑棋局,这件事情毫无回旋余地,即便她对面站着的是剑皇沐春风。 就在妙老儿和鬼谷子暗自盘算之际,莫无忧的一声呼喊,打断了他们的神思远扬。 “你们快过来看看!” 莫无忧站在离岸不远处的一颗松树旁,又蹦又跳的招呼着三人。 鬼谷子、妙老儿和玄机子三人见状,自然不敢怠慢,当下起身,疾步朝着莫无忧所在的地方冲去,眨眼间,三人便至。 莫无忧见三人到齐,迫不及待的指向头顶处,松树半截位置的一个枝杈上。 “这个是......” 妙老儿目力有限,看不清树杈上为何物。 玄机子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瞎琢磨的人,所以他当机立断,一招类似昆仑梯云纵的身法,直飞莫无忧所指的树梢处,那挂落树枝之物随着玄机子的手指轻摘,立刻落在了玄机子的掌心处,接着玄机子迅速下落,回到原地,脚印与原先重合,不差一分一毫,这等功夫,让一旁的莫无忧看得叹为观止。 张开手掌,妙老儿和鬼谷子凝视玄机子手中之物,乃是一条三寸左右的白色细线,三人完全没有想到,如此难以察觉的细小之物,居然能够被莫无忧敏锐的捕捉到,而且还是在如此一望无际的山林之间。 其实莫无忧能够发现这条细线实乃巧合,刚刚在溪水边百无聊赖的他,看着溪水里的自己傻傻发呆,却不料在溪水的倒影里,一条随风飘荡的细线正好出现在莫无忧的头顶,如若不然,莫无忧断然不会如此神奇的发现这关键之物。 “这是剑穗上的缕丝!” 仔细辨认之后,鬼谷子给出了她的答案,而这个答案正是妙老儿想要听到的,因为这也意味着,剑皇沐春风真的就在这处山谷之内,而且还活着! “应该就在附近!” 鬼谷子一边说着,一边按照细线所挂的方位推测出可能其飘落的大体方向,接着鬼谷子一马当先,领着三人再一次消失在了山林之间,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已经隐隐感觉到那神秘的谷底老爷爷已经距离他们不远了。 ……………………………………………………………………………………………………………………………………………………………………………………………………………… 江都府衙。 大堂之内。 刑部尚书卢择依旧端坐在上,他一夜都未合眼,如此紧迫的三天,换做是谁也不可能没心没肺的入睡,不过看着面前忙碌穿梭的一众部下,他原本焦躁的内心也得到了一丝慰藉。 凌晨时分,当黄雀回衙叙述了查探的过程,并带回两具东瀛忍者的尸体后,卢择长舒一口气,他虽有惋惜没有留下东瀛忍者的活口,但是能在没有惊扰徐温的情况下,斩获如此重要的证据和线索,卢择终于有了一些如期破案的信心。 东瀛忍者的出现,也填补了案情中一些匪夷所思的难题,毕竟倭国常年和中原对立,各国早已不胜其扰,他们也有绝对的理由觊觎和偷取中原的至宝,这让卢择终于可以开始撰写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最后卷宗。 而另一件让卢择暗自庆幸的是,徐温好像真的对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至少到现在为止,尚未有徐府的家仆前来招呼他去徐府问责。 不过卢择并未料到,徐府的家仆未来,却有其他人造访了江都府衙。 蓦地。 一位衣着精致的太监忽然进入了刑部尚书卢择的视野之中,行径之间,那些忙碌的刑部官差居然主动避让这位太监,因为他们识得,那是江夏王杨璘府上的传话太监,卢择当然亦是一眼便认出,旋即迅速起身,拖着自己有些虚脱的身体,朝着这位太监疾步走去。 “卢大人。”传话太监朝着卢择微微拱手一礼。 “毛公公。”卢择赶忙回礼道。 “四王爷有要事传唤您入王爷府。”毛公公两眼瞥了下四周,接着靠近卢择的身旁,小声的说道。 “这......”卢择当即一惊,面露难色,现在乃是侦破江都府杀人案和竞标大会失宝案的关键时刻,倘若他不在场坐镇,稍有疏忽,那么两天之后龙颜大怒,他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可是毛公公却没有丝毫体谅卢择的意思,眼中露出一丝玩味,噙着一抹怪声怪调说道:“卢大人,莫不是你连四王爷的话都不听了?” “不敢不敢!”卢择连忙摇头,不敢露出丝毫对于江夏王杨璘的不敬。 “那还请速速随杂家回王爷府复命吧。”毛公公朝着卢择翻了个白眼,接着转身欲走,却不料被卢择开口拦了下来。 “毛公公请留步。” “又怎么啦?”毛公公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眼下本官皇命在身,请容本官交代些事情,不然有违了圣旨,怕是你我都承担不起啊。”卢择虽语气柔和,言辞却颇为犀利,特别是卢择还搬出了圣旨,这让毛公公顿时没了脾气,接着颇为紧张的回道:“那你快点。” 卢择微笑颔首,接着赶忙招呼身旁的一位刑部官员说道:“快把黄雀叫来,就说本官有要事和他嘱托。” 那位官员亦是将卢择和毛公公之间的言语听在耳中,自知卢择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旋即脚下生风,很快从后堂寻来了满头大汗的黄雀。 黄雀一脸疑惑的来到卢择面前,先是瞥了眼面前的毛公公,接着在卢择的面前半跪在地道:“卢大人。” 卢择连忙扶起黄雀,然后踟蹰了稍许,语重心长的叮嘱道:“黄雀,四王爷传唤本官入王爷府,本官亦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所以接下来,皇上下令必须侦破的两起案件,本官暂全权交由你负责,刑部各资源,你可以随意调动,希望本官归来之时,你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卢择说完,便随着毛公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江都府衙。 黄雀望着卢择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担忧。 第九十九章 分庭抗礼 四王爷府。 江夏王杨璘的府邸。 此刻,刑部尚书卢择正尾随在四王爷的传话太监毛公公身后,快步行径在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之上。 不一会,卢择的目光便看到了道路尽头的一座木亭子,也看清了那里正端坐着的两个人,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 稍许,卢择来到亭前阶梯处,半跪在地施礼道:“下官卢择拜见四王爷,拜见六王爷。” 卢择的忽然出现,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并没有显得多么意外,二人缓缓将手中茶盏放在面前的紫檀木桌之上,接着相视一眼,随后江夏王杨璘似有意无意开口道:“卢择,你可算来了。” 江夏王杨璘平静的言语中,卢择听不出丝毫的不悦,但并不代表江夏王杨璘真的就平心静气,如若不然,江夏王杨璘也不会如此匆匆召唤他入府见驾,深谙为官之道的卢择怎会不明白,在官场之中,喜怒不形于色乃是最基本的素养,特别还是身为皇子的江夏王杨璘,他和皇太子杨琏之间夺嫡争位,早已是吴国人尽皆知的秘密,而卢择身在江夏王杨璘一方,为江夏王杨璘做过很多事情,直接左右了朝堂局面,可能吴国上下只有国君杨溥依然被蒙在鼓里。 卢择反应极快,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叩首道:“卑职让四王爷久等,请四王爷恕罪。” 江夏王杨璘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慢条斯理的说道:“起身吧。” 卢择徐徐起身,简单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官服,接着双手放在两侧,颔首回道:“谢四王爷。” 见状,江夏王杨璘忽然展颜一笑,一扫先前的默然,轻摆右手,笑道:“在本王这里,无需那么多礼节,你上前说话吧。” 侍奉江夏王杨璘多年的卢择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喜怒多变乃是这些皇子的日常表现,所以在朝中能够洞悉皇子们真正想法之人寥寥无几,卢择自问并不在其列,所以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便是随着江夏王杨璘的话语来做事,至少不会做错什么。 “多谢四王爷。” 卢择拱手一礼,随后踏上阶梯,来到了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的近前。 “案子办的怎么样了?”江夏王杨璘也没有多做寒暄,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卢择心中的忐忑因为江夏王杨璘的这句话而缓缓平复,他在来时路上想了诸多江夏王杨璘召唤他的原因,有好的,也有坏的,而当江夏王杨璘开口之后,卢择终于明白江夏王杨璘原是传他询问案情,旋即卢择没有犹豫,如实回道:“目前活捉一疑犯,乃是当晚大闹竞标大会的玩偶。” “哦?那个玩偶?是何来历?”宜春王杨璆还未等卢择将话说完,抢言道。 “是一个神智不太正常的痴傻少女,武功颇为高强,乃是黄雀和他的几位江湖朋友部下圈套,方才捉拿入案,至于这痴傻少女的其他讯息,就暂不得而知了。”卢择回道。 “严刑拷打了没?怎么会不知道其他消息呢?”宜春王杨璆像是看怪物一样看向卢择,好像十分不理解身为刑部尚书的卢择怎么会连这最基本的审问方式都不知道。 江夏王杨璘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抢在卢择开口之前回道:“六弟此言差矣,屈打成招,还是对一个罹患癫疾的姑娘,这种事情我们做不得。” “那怎么办?照卢择这么说,那痴傻少女就是此案唯一的口供,她若什么都不说,如何能在父皇规定的期限之内破案?”宜春王杨璆有些忿忿不平,在他看来那痴傻少女不过就是个普通百姓,跟此案的利益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即便死在酷刑之下,也无足道哉,他实在不明白江夏王杨璘为何总是这么仁慈。 江夏王杨璘明白宜春王杨璆心中的急迫,但正因为此案牵连极广,他们必须步步为营,卢择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现在身负皇命,倘若侦办不力,那么卢择随时可能因为此案而丢下乌纱帽,这对于江夏王杨璘而言是无法承受的损失,所以江夏王杨璘选择此刻出面,全力相助卢择,这也是他为何值此分秒必争之时依旧传唤卢择了解案情的缘由,他必须及时把控全局,不然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好局面便会付诸东流。 而对于卢择的做法,江夏王杨璘颇为满意,卢择的考量及决断,江夏王杨璘更是十分赞同,所以他笑着对宜春王杨璆解释道:“即便她最后招了又如何?你觉得满朝文武会相信这案子是出自一位智力有损的痴傻少女之手?太子和徐相难道会放过这个大做文章的好时机?” 宜春王杨璆一听,如醍醐灌顶一般,他虽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但身为皇子的他可不是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倘若最后卢择上交朝廷的真凶乃是这个痴傻少女,莫说吴国国君杨溥,满朝文武必是非议不断,而此举也正中徐温和皇太子杨琏的下怀,被冠以一个敷衍圣旨、草菅人命的头衔,那么卢择怕不仅仅是丢掉性命那么简单了,徐温和皇太子杨琏肯定会借机***夏王杨璘的势力,到那时可就是真的满盘皆输了。 宜春王杨璆细思极恐,有些后怕此案不是交由自己主审,随后宜春王杨璆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望向卢择问道:“那你可有玲珑棋局的消息?” 宜春王杨璆此言一出,卢择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江夏王杨璘着急想要知道的消息,想来竞标大会遭到袭击,不仅对于江夏王杨璘的声誉有所影响,甚至对整个吴国的国威都产生了致命的打击,这也是吴国国君杨溥如此震怒,并勒令三日之内必须破案的原因,而找到被夺的至宝玲珑棋局无疑是挽回名声的第一步。 不过很可惜,三日之期过半,卢择却没有丝毫关于玲珑棋局的消息,于是他带着一丝愧色,低头轻语。 “回禀六王爷,暂时没有,不过我们在凌晨时分却有别的收获。” 卢择的回答让宜春王杨璆颇感失望,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不过江夏王杨璘却并未长吁短叹,而是眼中带着些许好奇,连忙开口询问:“什么收获?” “我们根据傻姑所言的据点,在徐府外的街道抓获两名东瀛忍者。”卢择回道。 “东瀛忍者?” 卢择此言一出,原本泄了气的宜春王杨璆立刻惊坐起来,自从竞标大会遭到袭击之后,宜春王杨璆和江夏王杨璘之间曾经不止一次的探讨过,究竟是何人敢将矛头直指他们两位如日中天的皇子,其中嫌疑最大的莫过于皇太子杨琏和宰相徐温,而他们完全忽视了另一种可能,作案之人也许并非吴国人,甚至都不是中原人。 “是的,不过可惜,这两个东瀛忍者当场服毒自尽,我们只能期待仵作能够从他们身上找到些线索了。” 卢择的话中满是惋惜,若是能活捉二人,那么当前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就连宜春王杨璆和江夏王杨璘亦是引以为憾,对于这些江湖上的雇佣兵,他们还是略有了解,服毒自尽,成为一具永远不会说话的尸体,才是最能让雇主安心的事情。 “那个据点呢?你们有派人进去搜查吗?”江夏王杨璘问道。 “据点被这两个东瀛忍者拉动内部机关,倒灌而入护城河水,整个暗道都被淹没在水下,想要从中找到线索,时间怕是来不及。” 卢择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想过派水侯搜查据点,可是据现场回报,那个暗道起码有丈许深度,且还在徐府的管辖区域,想要大刀阔斧的凿开暗道,必然会引起徐温的关注,这是卢择极不愿意招惹的大麻烦,所以卢择三思过后,决定暂时放弃这条线索。 江夏王杨璘显然了解卢择的顾忌,徐温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朝中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且处处掣肘自己,旋即江夏王杨璘又问道:“还有其他什么线索和想法,你和本王直说,不要有什么忌讳。” 卢择迟疑片刻,闪烁其词道:“嗯......回禀四王爷,下官怀疑此案或许……或许与东宫有关。” 宜春王杨璆本就和皇太子杨琏不对付,现在听到卢择的猜测后,当即拍案而起,抢言道:“有何关联,但说无妨。”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竞标大会的夺宝案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那海莲英的死却在案情之中显得极为突兀,海莲英本是大内总管,一心服侍圣上,此次却忽然自告奋勇出现在晚晴楼服侍两位王爷,属下猜测此事并不简单,海莲英属于阉党,虽然他表面上脱离阉党的管辖,可是他依旧是太监里的较高官位,要说和阉党之间没有往来,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所以那一晚海莲英到底见到了谁,又被什么人下毒,又是什么原因被杀,这背后的种种,恐怕和东宫脱不了干系。”。 卢择的分析并非空穴来风,且句句在理,这引得宜春王杨璆频频点头,接着他看向江夏王杨璘问道:“四哥,你怎么看?” 江夏王杨璘的脸上此间布满愁云,口中不住的呢喃道:“一个据点在徐温的府邸附近,一个死者是宫中的大内总管,希望这两件事情是巧合,而不是......那两个家伙联手!” 第一百章 宰相和太子 徐府。 一间书房。 书房外遍布武装整齐的侍卫,距离徐府遇袭已经过去整整三天,没人知道那个可怕的玩偶会不会去而复返,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江都府衙的破案进展,他们只知道那个玩偶很可怕,当晚的侍卫小队非死即疯,所以这些侍卫们即便在白天依旧风声鹤唳,眼神之中尽是惶恐和不安,唯有期盼那个玩偶有了新的目标,而这个目标不会再是徐府内的任何一个人。 书房内。 静谧无声。 徐知诰和无尘凝视着面前的两幅贴在墙上的字帖,久久不发一语。 “季字无头日,盛朝回魂时。” 这是昨晚玲珑棋局彰显的示文,但,无论是徐知诰和无尘,还是何心竹、幽兰和沐菊,都对这段文字百思不得其解,而徐知诰更是索性书写了这一段密文,将这两幅字帖悬挂在书房之内,以求哪天不经意之间可以参透其中玄机。 眼下,二人看着面前如同打油诗一般的字帖,若有所思,不过二人现在所关心的事情却与面前玲珑棋局之语没有丝毫关系,因为二人明白玲珑棋局的示文内含无限玄机,想要不费吹灰之力解开无异于痴人说梦,而昨晚于城隍庙之中,徐知诰和无尘并未将玲珑棋局的真正窍门公布于众,为的就是让这世上只有徐知诰和无尘二人清楚这段玲珑棋局示文究竟预测了什么。 “昨晚好像并不太平。” 无尘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玲珑棋局的示文,片刻后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闻言,徐知诰似乎并未意外,好似早就料到了无尘会有此一问,噙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回道:“你是指昨晚江都府衙的那群人?” “没错。”无尘点头道。 “意料之中罢了。” 徐知诰微微一笑,似乎对于昨晚刑部与江都府衙联合搜查的事情了若指掌。 徐知诰的从容让无尘颇感费解,却也让无尘颇为欣赏,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不喜欢失败,总有些非常手段。 “哦?意料之中?” 无尘双手合十,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勾起他极大好奇的男子。 徐知诰不紧不徐的回身凝望无尘,接着回道:“傻姑的身上有四学会的‘追踪粉’,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以她的智商,那座软禁她的‘大房子’迟早会败露。” 无尘的嘴角随着徐知诰的话语微微翘起,眼中又多了一份赞许,回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徐知诰微微一笑,没有着急回答无尘的问题,因为他从无尘的话语中读出了另一层含义,看来无尘和他早就充满默契的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将傻姑当做一个挥之即来,弃之则去的棋子,必要时刻亦可当做一枚弃子。 “彼此彼此。”徐知诰开口笑道。 “所以你并不打算除掉那个傻姑?”无尘问道。 “我暂时没有和剑皇沐春风为敌的必要。”徐知诰回道。 徐知诰此言一出,无尘脸上原本淡然的表情瞬间凝滞,以徐温的能量,在吴国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可与皇子平齐,因此吴国境内大小事宜徐知诰都能信手拈来,知之甚广,无尘对此亦是深有体会,可傻姑本是幽兰意外从山谷中寻来,即无父无母,又没有官府户籍,徐知诰居然能够知晓傻姑的来历,且还查到傻姑的师傅就是剑皇沐春风,这让无尘不得不重新审视他面前的这位文弱书生。 “你究竟知道多少?” 无尘的眼神很冷,语气也很冷,但是徐知诰却反倒更乐意看到这样的无尘,他很喜欢现在这般透着丝丝杀气的无尘,所以他没有选择闪烁其词,而是直截了当的回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 闻言,无尘的眼神更冷,他忽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徐知诰,合作伙伴往往都是势均力敌,才能各取所需。 但徐知诰却处处多行一步,这让无尘的行为在现在看来无异于赌博,后悔和犹豫本不该是无尘的作风,可是万事都有例外,徐知诰便是这样一位让无尘都不得不谨慎对待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物,无尘往往会很干脆的杀了他,但今天注定是个充满例外的一天。 “那你总该有不知道的吧。” 无尘并未打算改变现状,因为徐知诰真的很有趣,他就像一面镜子,时刻能让无尘看清自己,让无尘不敢松懈一分,况且无尘现身在吴国,能够得到徐温力量的助力,总归不是件坏事,于是无尘凌厉的眼神略微缓和了些许,并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墙上的两幅字帖。 面对无尘的有意调侃,徐知诰淡然一笑,只是眼中有些惋惜无尘再次收敛了内心的杀意,于是意兴阑珊的回道:“不巧,刚刚我好像猜到了。” 徐知诰此言一出,无尘大骇,刚刚那句话本就是无心之言,却未曾想徐知诰居然言之凿凿,这让无尘终于失了淡定,朗声疾呼道:“什么?” 此间。 书房再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无尘的失态和徐知诰的淡然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 而徐知诰并未让无尘久等,稍许后,他很快给出了答案。 “李!唐!” 徐知诰的话语掷地有声,这让无尘的心中波涛汹涌,更让他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惊于徐知诰的智慧,叹于徐知诰的思维,怒于徐知诰的藏拙,忧于徐知诰究竟还有多少的能力尚未展现! 一瞬间,无尘的内心掀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这是他未尝有过的体验,从倭国到中原,他一直都是完美的代言词,可是在今日,无尘才明白,他所谓的妙绝,在徐知诰的面前不堪一握。 无尘不得不看清一个事实,他如今在和一个怪物合作,还是一个远远超出他眼界的怪物!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无尘问道。 “刚刚。”徐知诰淡淡一笑道。 “刚刚?”无尘侧目。 “确实是刚刚。”徐知诰无奈的耸了耸肩,他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无尘眼中的厌恶,可这确实不是他的戏言,他也很少会不适时宜的开玩笑。 无尘当然明白徐知诰是真的坦诚相待,可是这样的明白却来得太过凄惨。 季字无头谓之李,盛朝谓之大唐。 玲珑棋局的预言呼之欲出! 李唐再现之时,盛世重塑之日! 在徐知诰的开诚布公之下,无尘也终于揭开了玲珑棋局的谜底。 不过失去了解谜乐趣的无尘却迅速将注意力转移,他没有时间去嗟叹惋惜,因为他是一个永远只关注下一步的人,旋即无尘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有,不过在计划开始之前,我要先去见一位朋友。”徐知诰说道。 “朋友?你还有朋友?”无尘诧异道。 “当然,每个人都有朋友,或多或少罢了。”徐知诰神秘一笑道。 “那你要去多久?”无尘问道。 “很快,半日足矣。”徐知诰回道。 ……………………………………………………………………………………………………………………………………………………………………………………………………………… 皇城。 东宫。 太子寝宫之内。 皇太子杨琏和上饶公主二人站在阳台,凭栏望外,神情极为肃穆。 微风拂过,带着丝丝凉爽,撩动着二人的长发,但二人却无暇欣赏这份心旷神怡,因为他们现在如鲠在喉。 “你的意思是……局势有些失控了?”上饶公主柳眉微蹙,眼神之中尽是难以置信。 “算,也不算。”皇太子杨琏长叹一口气。 “什么意思?”上饶公主惊疑,她从未见过皇太子杨琏如此游移不定的状态。 “无尘的计划看起来是成功了,也给老四和老六带来了不少麻烦,将老四手中的大将,刑部尚书卢择拉进了火坑......”皇太子杨琏不紧不徐的说着,尚且说道一半,上饶公主忽然开口打断道:“这不是很好嘛?你何忧之有?” 可是皇太子杨琏却不这么看,他的眼中忽然露出杀意,望着窗外的天空说道:“不好,很不好!” 上饶公主显然不太明白皇太子杨琏的意思,连忙追问道:“怎么不好?” “无尘始终没有告诉我们玲珑棋局的下落。” 皇太子杨琏的双拳慢慢紧握,他了解无尘,所以信任无尘,更看好无尘,所以竞标大会上玲珑棋局失窃,皇太子杨琏根本不足为奇,因为他明白玲珑棋局在不得解谜之法的情况下,就只是个死物,而无尘就是那位他找到的解局之人! 可是如今,晚晴楼竞标大会事件已经过了整整两天,但无尘却杳无音信,甚至就连玲珑棋局的下落也石沉大海,这让皇太子杨琏有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城内风声很紧,刑部又加派了人手排查各路人士,无尘带着玲珑棋局选择沉寂,不无道理!”上饶公主说道。 上饶公主的分析结合了当下局势,句句在理,但皇太子杨琏却不置可否,有意无意道:“除此之外,他和徐知诰现在走的很近!” 皇太子杨琏语罢,上饶公主微微一笑道:“徐知诰?我想你多虑了。” “哦?”皇太子杨琏轻咦一声,满脸狐疑的看向上饶公主。 “徐知诰不过是徐温的养子,即便名声在外,怕也只是徐温的障眼之法,尽管朝中多有传言,那徐知诰是徐温幕后的军师,可是养子就是养子,徐知诰和徐温之间永远只是主仆关系,徐知诰也永远得不到徐温的权势和地位!” 上饶公主的分析虽极为透彻,头头是道,但皇太子杨琏的眼神却愈发阴冷,接着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上饶公主,说道。 “最好如此。” 第一百零一章 故人 翊坤宫。 吴国长公主的寝宫。 这里距离太子东宫不过一里,作为两位在吴国皇室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宫殿比邻,恰如二人对等的地位和身份。 半个时辰前,上饶公主离开东宫。 皇太子杨琏没有挽留,甚至都舍去了必要的客套。 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但也仅仅停留在感觉。 可这种异样的感觉就连侍奉的宫女和宦官们都有所察觉。 往常上饶公主做客东宫,最少也会逗留半日,不知为何她今日如此匆匆离去,这让宫女和宦官们惶恐不已,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周,惹恼了上饶公主。 临别之际,皇太子杨琏只问了上饶公主有何要事? 上饶公主微微一笑,回了“会客”二字,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太子东宫。 皇太子杨琏冷眼观望上饶公主的背影,那种异样的感觉每一个人都有,自然也包括皇太子杨琏。 这位长公主的秘密很多,但她的簇拥也很多,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攀龙附凤之人。 单身的吴国长公主,且久未立驸马。 谁不想成为皇亲国戚呢? 那些权钱滔天的疯狂追求者们成为了上饶公主得天独厚的资源。 皇太子杨琏从未相信过上饶公主,但他需要上饶公主的力量,上饶公主也需要权势巩固,如此二人一拍即合。 直至上饶公主离开东宫,皇太子杨琏方才回榻休憩,他很好奇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客人,能让上饶公主此等尊驾如此重视,亦或这只是一个蹩脚的谎言。 但皇太子杨琏却无闲暇揣测,因为眼前一位身着束身服的探子急忙来到他的面前,并在耳边低声了几句,之后皇太子杨琏脸色大变,怒喝一声道:“该死的老四!” 上饶公主在路上并未多有耽搁,因为这不是在市井,皇城之内的道路十分简单,独此一道,连接着东宫和翊坤宫之间,而上饶公主在起驾回宫之时,便已叮嘱轿夫加快脚步,所以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上饶公主便已经回宫更衣,静候这位客人的到访。 客人是个男人,一个很特别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重要,在上饶公主的生命里,这个男人甚至高过她的一切。 因为这个男人是上饶公主爱人的弟弟,这世上唯一能够帮她复仇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徐温的养子——徐知诰。 此间,徐知诰漫步在翊坤宫的后花园内,这里是他和上饶公主约定的会面之地,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徐知诰明白,这必然是上饶公主事先安排的原因,所以在此等候之时,徐知诰也乐得半日闲,并不因为上饶公主尚未现身而有一丝急躁。 徐知诰的脚下乃是用极好的汉白玉铺设的地面,很温润,很洁白,甚至让徐知诰有些不忍踏在如此极佳的石材之上。 但徐知诰还是踩在了上面,因为地面本就应该被人踩在脚下。 徐知诰很清楚,以现如今吴国的国力,这些在寻常百姓眼里所谓的名贵石材,在吴国皇室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踏在脚底的下脚料罢了,这样的奢华和糜乱在吴国皇亲国戚之中已经盛行许久,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的皇亲国戚都站在江夏王杨璘一边的原因。 因为他们都不想江夏王杨璘倒下,而失去他们早已习惯的奢靡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即便置身事外的徐知诰都明白。 稍许,徐知诰行至一处木桥之上,俯瞰桥下一弯池水,徐知诰的神思随着湖面袅袅的水汽云游天外,他忽然想起昨晚于玲珑棋局之中所见的幻象。 那是他深埋在心底的过去,亦是上饶公主不愿多提的往事。 恍惚间,徐知诰的眼前缓缓浮现出一间破败的大宅子,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龙腾飞檐残破不堪,布满了蛛网和灰尘,随处可见一些残垣断壁,都是用料极为考究的石材,即便是没入在臭水沟之内的一根石柱,之上亦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奇珍瑞兽,奢靡之风更甚现今吴国。 而徐知诰的身旁,一位面容憔悴的布衣公子正拉着他稚嫩的右手,与他痴痴地站在大宅子的门外,似是在苦苦等待着什么人到来。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日落之后又日出,日出之后又日落,不知过去多少天,布衣公子依旧拉着幼年的徐知诰在大宅院的门口等待着,直至布衣公子倒在床榻之上,成为一具未寒的尸体时,徐知诰终于放弃了,他不再守候于大宅子的门口,他在亲手埋葬了布衣公子之后,选择了走出这间大宅子,并且临行之前,将这座大宅子付之一炬,他告诉自己不会再回来,也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 后来机缘巧合下,他在江都府得到了徐温的赏识,并收为义子,短短五年之后,便出人头地,成为了徐温帐下最为得力的幕僚,而在徐知诰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再次见到布衣公子一直未曾等来的人儿。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在徐知诰灰色的童年里,这个女人的美貌成为了他回忆里唯一的彩色,可是他很费解,为何那个和自己的哥哥郎才女貌,笑逐颜开的大姐姐选择了不辞而别,又为何会变成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长公主,徐知诰不知道内情,也并不想听上饶公主解释,徐知诰只知道上饶公主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二晚,便命人秘密招他入宫觐见,徐温得知此事之后,颇为踌躇,因为徐知诰对于徐温而言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手中的王牌,他不曾想上饶公主仅仅一面之缘,就能看出徐知诰的不凡之处,而上饶公主又贵为吴国长公主,若是徐知诰在翊坤宫遭遇不测,徐温根本无力解救徐知诰。 踟蹰片刻后,徐温无奈只能放走徐知诰,因为他暂时不想得罪上饶公主,不过好在最后徐知诰安然回府,徐温询问过程,徐知诰“如实”回答,不过是上饶公主耳闻徐知诰通晓江湖术数,招进宫中乃是询问些驻颜之法。 这当然都是编造之语,但却合情合理,而徐温也丝毫没有怀疑,在他看来,只要徐知诰能够活着回来,即使他口中都是胡言乱语,徐温也不管不顾,因为徐温从来就不是一位会因小失大的人物。 此刻。 徐知诰再次站在他每年都会来访的木桥上,不禁又想起了那晚,上饶公主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可否助我报仇!” 即使岁月变迁,上饶公主脸上的皱纹开始显现,不再青春,但是她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从未改变过。 正如眼下,徐知诰面前女子的眼神。 因为她正是上饶公主。 “你很准时。” 上饶公主站在徐知诰的身旁,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可是不知怎的,近几年来,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他的全身好像都被包围在了迷雾之中,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彼此彼此。”徐知诰笑道。 “无尘可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上饶公主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知道。”徐知诰摇头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上饶公主问道。 “因为不知者不罪。”徐知诰回道。 “所以你怕本宫会杀了他。”上饶公主问道。 “你杀的人还少吗?”徐知诰反问道。 上饶公主短暂沉默,接着回道:“我会替你哥哥报仇的。” 徐知诰闻言,出乎意料的收敛笑容,哥哥二字仿佛是一剂锥心毒药,猛地让徐知诰痛苦难耐,他脑海深处从不愿提起的回忆再一次涌上心头,旋即徐知诰再看面前如今上饶公主的模样,与当年那般风华正茂判若两人,徐知诰因此心生怜悯道:“你本不需要过得如此痛苦。” 可是上饶公主却对徐知诰的劝解嗤之以鼻,甚至十分鄙夷,她对着徐知诰冷漠的说道:“你哥哥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 “即使是要大义灭亲?”徐知诰忽然感到面前的上饶公主已经有些失去理智,旋即他开口提醒道。 这不是徐知诰第一次提醒上饶公主,但是上饶公主却和每次一样,怒不可遏的回答徐知诰。 “大义灭亲?你太抬举杨溥了,他配当一个父亲吗?若不是他的昏庸无道,会轮到现在要让我远嫁吐蕃和亲来壮大他所谓的国家吗?甚至当年不惜撕毁悔婚,荼毒你的哥哥!仅仅只是因为你们是前朝遗孤,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甘心吗?” 上饶公主的话语掷地有声,甚至不惜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猛烈敲打着徐知诰的内心,质问他的良知,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里问自己,甘心吗?他没有答案,不过他却知道在上饶公主这里他也不会得到答案。 因为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只能看得到仇恨! 所以答案只能由他自己来寻。 “所以你接下来有计划了吗?”徐知诰问道。 “计划自然有,不过要等先解开玲珑棋局之谜!” 上饶公主确实有一个较为详实的计划,不过这个计划依托在解开玲珑棋局,了解天下大势之后,方才能开展,如若不然,只能是白忙一场。 “玲珑棋局我已经解开了!” 徐知诰语罢,上饶公主明显一怔,接着她瞳孔紧缩,难以置信的看向徐知诰,虽然她知道徐知诰精通一些江湖奇术,可是那玲珑棋局不比一般,更何况上饶公主知道徐知诰仅仅在昨晚方才得到玲珑棋局的下落,不过几个时辰,他就解开了困扰十几代人的千古之谜,上饶公主实难相信,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方能做到的奇迹! “那谜底是什么?” 上饶公主的呼吸开始有些紊乱,她知道徐知诰从不会信口雌黄,所以立刻追问。 “李唐!”徐知诰如实回道。 “李唐?什么意思?”上饶公主又是一滞,显然对于玲珑棋局的示语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徐知诰的眼神却不像上饶公主那般迷茫,而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说道:“所以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以前的名字。” 上饶公主闻言,看着面前忽然又变得陌生一点的徐知诰,不解道:“以前的名字?李昪!” 第一百零二章 剑皇传说 翊坤宫。 花园木桥上。 凉风吹过上饶公主的发丝,撩动着她布满疑云的面容。 她的对面乃是徐温最大的心腹,徐温势力背后最心思缜密的幕僚徐知诰,也是他最器重的手下,倘若皇太子杨琏此刻在场,必然瞠目结舌,吴国除国君杨溥之外,乃是东宫、宰相府和江夏王三方势力抗争,暂且相互制衡,互有胜负,很难说最后鹿死谁手。 不过眼下的情形,恐怕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本是水火不容的两方势力,东宫和宰相府,却在此时此刻此地,成为了最亲密的战友。 亦或是说在上饶公主和徐知诰的眼里,他们才是搅动吴国风云真正的推手,所谓的东宫和宰相府,甚至江夏王势力的一众皇子大臣,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也很简单。 上饶公主为了自己被杨溥毁掉的青春和爱情,准备弑父报仇,而徐知诰则为了权势,还有自己家族一直以来的梦想——复唐! 甚至在时机恰当之时,上饶公主和徐知诰已准备好公开联手,不过那也需要在胜利的果实即将收入囊中,或者是江夏王一方势力全军覆没之际,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如若不然,维持现状直至目标达成,方才是徐知诰和上饶公主的万全之策。 特别是在当下这个特殊的时刻,己方拥有玲珑棋局,并且成功破解,看似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徐知诰和上饶公主一方,不过上饶公主却很冷静,并未因为现在的成功而蒙蔽双眼,她明白现在乃是非常时期,杨溥依然是吴国的君主,他的圣令无人可以左右,一旦他们棋差一招,让江夏王杨璘夺嫡成功,那么现在一切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而今江夏王杨璘的得力部下,刑部尚书卢择主审侦破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竞标大会的玲珑棋局失窃案,徐知诰和上饶公主作为幕后始作俑者,自然清楚其中一切,可是在江都府衙,他们并没有内应,因此案情侦破到什么程度,现在有什么进展,徐知诰和上饶公主一无所知,这对于二人来说虽不致命,但也如鲠在喉,这也是今日上饶公主寻来徐知诰的主要原因,上饶公主复仇心切且掌控欲极强,她绝不会允许当前的局势脱离她的控制。 不过刚刚交谈时,徐知诰忽然提及自己的曾用名——李昪,上饶公主却颇为不解他为何会忽然提及此事,难道说徐知诰的心中还有复唐这种春秋大梦? 徐知诰确实是大唐的贵族后裔,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世上还会有老百姓怀念过去那个盛世吗?他又能凭借什么来重新塑造那个早已成为历史的前朝? 即便前些月,晋王李存勖在魏州称帝,国号为唐,但世间认可其李唐身份的国家却并不多,除了原先晋国的百姓,包括江湖人在内,都对于李存勖的唐国丝毫无感,不过现在玲珑棋局忽然昭示“李唐”二字,难不成大唐真的会复辟?那李存勖的唐国难不成真能让大唐回魂? 这样想来,上饶公主忽然有些明白徐知诰刚刚话语之中的企图心,不过纵使上饶公主有心相助徐知诰,但现在也远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现在江都府衙的动向如何?”上饶公主问道。 “动向?你难道担心他们会查出什么吗?”徐知诰微微一笑,反倒意外上饶公主为何会有此一问。 “难道你不担心?”上饶公主对于徐知诰不以为然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 “我为什么要担心?”徐知诰笑道。 “卢择毕竟是老四的人,他要是在其中做些文章,怕是对我们的计划影响不小!”上饶公主说道。 如今卢择可谓福祸相伴,虽然杨溥勒令他三日破案,但他却是皇命在身,查探案情可以动用吴国上下的一切力量,这对于上饶公主而言是个极为不利的局面,倘若真让卢择发现了什么,那么谁也无法预料杨溥会做出什么决定。 “卢择?他要是有这个胆识和本事就好了。”徐知诰摇头一笑,对于上饶公主的忧虑置若罔闻,反而故作惋惜的说道。 “所以你认为卢择他们查不出什么?”上饶公主不解道。 “呵呵,就算查的出,他们敢在面圣的时候说出来嘛?”徐知诰的眼中带着一丝狡黠。 闻言,上饶公主一怔,接着恍然大悟,上饶公主和徐知诰分属吴国两大势力,即便卢择找出线索,但也是蛛丝马迹,他们定然不会以此捕风捉影之事作为定论,江夏王杨璘从来就不是一个冒失之人,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将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局面,所以上饶公主立刻明白了徐知诰的有恃无恐。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上饶公主问道。 “那就要看无尘究竟能从薛宇那里得到多少消息了。” 徐知诰面带三分浅笑,眼神悠扬的望向远处的天空。 ……………………………………………………………………………………………………………………………………………………………………………………………………………… 闫金山。 小溪的源头。 郁郁葱葱,流水潺潺,偶有兽声鸟鸣在远处响起,让人颇为心旷神怡。 溪水旁,一块巨石之后,一间有些破陋的木屋隐入其中,似是有人居住在此,屋外,有一石桌,两张石凳,桌上有茶壶一枚,杯具三四,想来这里的主人应是一位略有格调的隐士。 玄机子、鬼谷子、妙老儿和莫无忧四人站在溪水旁,注视着面前的木屋,面色凝重,心情十分忐忑。 他们四人没有一个是剑客,可是面对的却是天下第一的剑皇,莫无忧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念傲阳,即便他很嫌弃傲阳那张冷若冰霜的黑脸,可是倘若现在傲阳在场,至少他心里的底气会高上不少。 鬼谷子美眸转动,久久不语,她明白即将见到的人物究竟有多强,即便鬼谷一派的高手尽出,恐怕也不是此人的一合之将。 因为他是剑皇沐春风,真正的武林神话,从未有人胜过他。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也许将来也没有。 如此想法的并不止鬼谷子一人,玄机子、妙老儿和莫无忧亦是如此认为。 时间紧迫,鬼谷子犹豫良久后,方才开口提醒道:“小心点。” 说完鬼谷子便一马当先,谨慎的朝着木屋走去,玄机子、妙老儿和莫无忧三人见状,迟疑一刻,旋即紧随在鬼谷子身后,他们既然已经寻来此地,便已然不会退缩,也没有理由就此放弃。 无论如何,这木屋,他们必须要踏入,他们也已经做好无法从这木屋全身而退的准备。 十丈。 八丈。 三丈! 每靠近木屋一点,四人便将内力调动一分,甚至敏感的莫无忧都能感受到木屋之内不亚于傲阳身上的剑气。 短短的十丈距离,四人生生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直至站在门外,鬼谷子的玉手在木门旁悬着半晌,方才轻轻叩响。 “有人在吗?” 鬼谷子的语调已开始微微颤抖,可是玄机子、妙老儿和莫无忧三人根本无暇顾及,他们的神经已经全神贯注于木门之上。 屋内无声,四人皆是面带狐疑。 鬼谷子柳眉微蹙,接着轻咬红唇,再次问道:“有人在吗?” 良久。 依旧无人应答,鬼谷子、玄机子、妙老儿和莫无忧四人顿时面面相觑,妙老儿不愧为在场阅历最为丰富之人,打量了木门缝上的蛛网,开口道:“这里应该没有人。” 妙老儿话音落下,玄机子迟疑片刻,接着行至鬼谷子的身前,示意鬼谷子退后,而他自己则缓缓推开木门。 木屋内的一切当即映入众人的眼帘。 明媚的阳光照在木屋之内,灰尘飞舞,斑驳陆离,点点光斑印在朴素的桌椅柜上,让鬼谷子、玄机子、妙老儿和莫无忧四人惊诧之余,却又带着一丝窃喜。 显然剑皇沐春风早已不在此地。 但是窃喜之后,四人却又心中扬起一阵失落。 他们本就是为了寻剑皇沐春风而来,如今剑皇不在,他们此行也变成徒劳一场。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此行没有意外的收获。 莫无忧到底是江湖上有名的“盗神”,仅仅扫了一眼,便瞅到了木屋角落里,一枚不起眼的小木盒。 莫无忧向着这枚小木盒径直走去,丝毫不担心这里会有什么机关暗器,吹去木盒之上的浮灰,莫无忧缓缓托起这枚小木盒,小心打量着这枚一尺见方的小木盒。 这并不是多名贵的木材做成,亦不是像剑神小筑内莫无忧、薛宇和傲阳三人发现的“七窍玲珑盒”那样满是机窍,这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小木盒,甚至连锁都没有。 鬼谷子、玄机子和妙老儿很快就发现莫无忧的举动,纷纷朝着莫无忧疾步而来,也很快注意到莫无忧手中的小木盒。 又是一阵死寂,甚至在莫无忧彻底掀开木盒之后,三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木盒之内只有一样东西。 乃是一个雕工极其优美的木像。 莫无忧缓缓拿起木像,凝视良久,神色极为复杂。 “这是什么?” 玄机子看着莫无忧手中的木像,直觉告诉他这木像的背后定有不寻常的故事。 莫无忧没有像往常那样卖关子,立即作答。 “沙陀族的公主,朱邪月。” 第一百零三章 木雕 “沙陀族的公主?” 莫无忧此语一出,鬼谷子、玄机子和妙老儿互看一眼,感到莫名,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看似和剑皇沐春风毫无交集的莫无忧能够一眼认出这木像的身份,更加不解为什么剑皇沐春风和沙陀族的公主会有非比寻常的关系。 “是的。”莫无忧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玄机子问道。 “嗯......前些时候,老薛在梁国汴州受托六扇门查一宗杀人案,幕后真凶所用的是剑神小筑剑法,所以我们后来去剑神小筑,意外发现了剑神小筑的一段往事,二十年前,剑皇沐春风在失踪之前曾经接收过一群避难的沙陀族人,而这个沙陀族的首领正是沙陀族的公主,朱邪月。” 莫无忧一面娓娓道来,一面回想起那段奔走于各国之间的艰难,面部微微抽搐,那确实是一段非常不值得追忆的日子,毕竟谁能想象灰头土脸、啃着馒头的“盗神”。 玄机子神情木讷,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他摸着自己的胡茬,半信半疑的问道:“你们真的找到了剑神小筑?” 莫无忧点头回道:“没错,找傲阳帮的忙。” “傲阳?‘残血剑’傲阳?”玄机子惊呼道。 莫无忧未曾想往日里死脸一张的玄机子,竟然在听到傲阳的名号之后提高了半个音调,好像认识傲阳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旋即莫无忧颇为费解的问道:“傲阳那小子这么有名吗?” “何止是有名啊!” 玄机子尚在激动之余,反倒是鬼谷子先开了口,说起这桩鬼谷一派和傲阳之间的往事。 那年鬼谷一派的一众弟子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遭遇歹人袭击,力战不敌,差点全军覆没,千钧一发之际巧遇傲阳,在他摧枯拉朽的剑法之下,那些歹人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悉数惨死在了血泊之中,随后傲阳了去无痕,若不是那把猩红如血的长剑,他们甚至都不会知道这从天而降的剑客就是“残血剑”傲阳。 “哟,这小子还会偶尔露一手嘛。” 莫无忧在听闻鬼谷子的叙述后啧啧称奇,按照鬼谷子的描述,他能肯定这是傲阳的手笔,因为傲阳虽然是个不善言辞的怪人,但是却有一颗热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傲阳可没有少做。 妙老儿听着莫无忧和玄机子、鬼谷子的相谈,似是也来了兴致,旋即在三人交谈的间隙时,开口问道:“汴州?难道是那个魇面刺客案?” 莫无忧闻言,差点吓得跳脚,虽然这两天,他已然领略这位来自“人学”的神奇老头是如何的博学多才,甚至一些江湖隐秘亦是能信手拈来,可是当妙老儿再度开口之时,莫无忧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接着他挑眉看向妙老儿反问道:“这你都知道?” 妙老儿神秘一笑,轻轻捋着自己的胡须,回道:“我不但知道这个魇面刺客案,还知道魇面刺客就是以前的晋王李克用!” “什么?” 妙老儿此语一出,且不说本就亲历此案的莫无忧,就连第一次听说此事的鬼谷子和玄机子都不禁侧目,李克用之名天下之人谁会不知,那可是能和梁帝朱温难分伯仲的一代枭雄,早些年已经讣告天下,怎么又死而复生,还在梁国的都城汴州搅动风云。 “李克用为了什么?”鬼谷子问道。 “一是复唐,二是为了他的妹妹复仇。”妙老儿回道。 “复唐?”玄机子一脸惊异,他没有想到李克用如此大费周章,居然是为了复唐的春秋大梦,不过从结果来看,李克用应该是成功了,因为他的儿子李存勖已在魏州称帝,改晋为唐,并且在梁国境内势如破竹,想来覆灭梁国不过数月,重塑大唐雄风似乎真的指日可待。 “复仇?”莫无忧亦是一脸惊异,对于李克用沙陀族的身份,他早已知晓,也了解这位沙陀族的公主朱邪月应该和李克用之间有些血缘关系,如若不然,李克用也不会使得一手绝妙的“十二剑”,不过李克用这个老混蛋居然还有如此疼爱亲人的一面,这倒是出乎莫无忧的预料之外,在他看来李克用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老匹夫,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亲手杀了李克用。 不过李克用终究还是死了,死在了傲阳的手中,只是他的尸骨和那柄素雅的雪白细软长剑不知所踪,那个黑衣人是谁,为什么要劫走李克用的尸体和宝剑,恐怕在这纷扰的江湖,将会是一个永远的谜。 “这位沙陀族的公主,怕是沐春风爱的极深之人吧。” 鬼谷子到底是位妙龄女子,对于感情格外的敏感,她很快捕捉到了一个或许只有女人才会注意到的细节。 即便剑皇沐春风劫后余生,即便他身处无人的山谷,即便时光荏苒、他已经青春不再,可是他的心里却始终如一的爱着一位女子,从未改变过,即使岁月变迁,他依旧能够凭空雕刻出朱邪月的面容,这足以证明沐春风爱的多么深沉,多么刻骨铭心。 这让鬼谷子对于莫无忧手中的木像格外怜惜。 这确实是一位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子,纵使现在看到的只是没有生命的木雕,但是谁也不可否认女子那般倾国倾城的容颜。 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像背后,究竟隐藏着剑皇沐春风怎样凄婉绝伦的爱情故事,恐怕这世上除了剑皇沐春风本尊,再无人会知晓。 “所以你确定这是沙陀公主朱邪月?”鬼谷子再次询问莫无忧,以示确认。 “没错,我们在剑神小筑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木雕。”莫无忧言之凿凿,他自问进入偷界多年,从未有打过眼的时候,更别说此物还是出自剑皇沐春风之手,虽不名贵,但其意义却是江湖上任何一件珍宝都无可比拟的。 “那就是说那个傻姑的师傅真的就是剑皇沐春风?” 玄机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很难想象,他曾经距离剑皇沐春风如此接近,甚至倘若早几日捉拿傻姑,他们恐怕真的能直面剑皇沐春风本尊,这是江湖上多少剑客梦寐以求的事情,只可惜,此等机缘,他们唯有失之交臂。 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他们很想一睹剑皇真容,因为这个武林神话消失在江湖太久太久,而他的故事又是那般引人入胜,被无数人追捧,人们都想追问剑皇沐春风为何离开江湖,甚至连平头老百姓茶余饭后之时,也都在谈论剑皇沐春风退隐的真正原因。 可是在鬼谷子、玄机子、妙老儿和莫无忧四人的内心深处却不想真的直面沐春风,因为没人了解现在剑皇沐春风的真正心性,万一他看不惯四人,出手留人,四人定然不能力敌,他们知道剑皇沐春风的神话绝不是以讹传讹,特别是莫无忧,还在剑神谷直面过剑皇沐春风多年之前的剑意,即使傲阳那般的顶尖剑客,唯有倾尽全力方才能顺利通过剑神谷。 倘若面对剑皇沐春风的真身,傲阳的胜算又有几何呢?而对剑术一知半解的四人又会有多大的胜算呢? 妙老儿凝望着莫无忧手中的木雕,视线缓缓偏移,虽然剑皇沐春风已经离去,但是此行却绝非没有收获。 “剑皇沐春风真的还尚在人间!” 妙老儿口中呢喃着,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能够看到剑皇沐春风重临江湖。 “走吧。” 鬼谷子又看了眼这间简陋的木屋,不再逗留,转身率先离开了木屋。 妙老儿和玄机子对此没有异议,毕竟这木屋之内实在简单,简单到一目了然,这反倒衬出了剑皇沐春风的洒脱和超然,除了沙陀公主朱邪月的木雕,几无其他可用的线索,所以在鬼谷子一声令下之后,妙老儿和玄机子当即迈步,紧随鬼谷子而去。 莫无忧见状,将木雕缓缓放在衣内的储物袋之中,遵循“贼不走空”的惯例,随后四人很快离开了这座木屋,迅速隐入山林。 唯留这间简陋的木屋,在山风中静静的伫立。 ……………………………………………………………………………………………………………………………………………………………………………………………………………… 江都府。 一间普通的茶馆内。 往常来说,早上没有什么客人,店小二和掌柜一般在此时会盘点复核昨天的账目。 不过说来也巧,就在茶馆掌柜刚刚翻开账本核对之时,店内便走进来两位客人。 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还有一位超凡脱俗的白袍僧人。 二人只点了一壶清茶,甚至连一碟小食都未曾下单,这让茶馆掌柜颇为不满,但也并未表现在脸上,毕竟和气生财,所以在上好了茶水之后,店小二和茶馆掌柜也就懒得去招呼这两个人,开始忙活儿自己店内的事儿了。 白衣少年乃是薛宇,而白袍僧人则是无尘。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节俭。” 无尘一边拿起茶壶倒满桌上两枚白瓷杯,一边面带疑惑的看向薛宇。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杀人?”薛宇并未回答无尘的问题,倒是反问无尘道。 “所以我今天寻你来了。” 无尘倒是没有意外薛宇会口出此言,倘若遮遮掩掩反倒不是薛宇的作风。 而薛宇也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道了一句:“洗耳恭听。” 第一百零四章 陌路人 茶香四溢,热气徐徐,可是薛宇和无尘却无心品茗。 无尘沏茶是出于礼貌和习惯,但是薛宇却并想去接受这杯陌生人的馈赠。 无尘的眼神依旧明澈,可是薛宇却明白无尘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无尘,亦或是说这也许才是无尘原本的面目,一直以来世人有口皆碑的绝僧,恐怕乃是无尘精心设计的虚假面孔。 世人本就如此,喜听他人说,从不用心察。 好在薛宇是特别的一个。 甚至让无尘主动为他揭开自己的面具。 即便如此,薛宇的内心依旧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的脑海里无尘永远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修佛之人,偶然入世也是为民为佛法,他想不明白无尘何以至此,所以当他在江都府衙收到捕快送来的信件后,便毫不犹豫的按照信件所指,来到了这间无尘所写的茶馆。 薛宇并不担心无尘会向自己出手,因为无尘的武功完全可以神鬼不知的取走他的性命,既然无尘送信邀约,必然是有所求,所以薛宇来了,甚至连黄雀都不知道他和无尘之间的会面。 “所以你知道多少?” 无尘的表情很平静,就和往日那样从容、镇定,无人能从他的表情中窥伺他的想法,包括现在的薛宇。 “是你指使的傻姑。” 薛宇并没有打算隐瞒,因为他同样想从无尘这里知晓前因后果,他并不是一位善于编瞎话的高手,所以他选择了开门见山,他也希望借此换来无尘的坦诚相告。 “哦?真想不到你居然能从傻姑那里找到线索。” 无尘的眼神依旧温润如水,没有丝毫波澜,沏茶的手依旧平稳,且言语之中反倒有几分赞许。 “所以她真的是剑神小筑的弟子?” 薛宇茗了一口茶,但目光从未离开过无尘的双眼。 “是,也不是。” 无尘的回答模棱两可。 “什么意思?” 薛宇不解,因为无尘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修行人。 无尘没有立刻作答,他选择了沉默,因为他看到薛宇脸上的神情,有惊,有怒,有忧,他知道薛宇此刻复杂的心情,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这是他筹划很久的计划,而计划一旦开始,便已经无人可以停止,包括他自己。 不过,有些事情,无尘却可以和薛宇坦诚,比如已经被江都府衙缉捕的傻姑是何来历。 “她的武功并非是从剑神小筑学来的。”无尘回道。 “不是从剑神小筑学来的?”薛宇眉间一皱,不解其意。 傻姑的口音乃是地地道道的江都人,虽然江都府的户籍资料上并没有傻姑相关的档案记载,可这并不会影响薛宇对于傻姑的身份判断,她的痴愚完全不可能支撑她模仿如此地道的方言,且还能够迷惑一众本地官差,更别说在老辣的黄雀眼里蒙混过关,所以在对整个案情略加分析后,黄雀和薛宇一致认为,弄清楚傻姑的来历,对于整个阴谋的破解,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此案当中有没有将剑神小筑牵扯进来,玲珑棋局乃是武林至宝,剑神小筑虽然名义上归隐,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剑神小筑明哲保身的策略,他们在失去了剑皇沐春风的坐镇后,人才日渐凋零,更是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惨状,所以远离江湖,无非就是剑神小筑的一种求生方式,但是倘若某日剑皇沐春风归来呢?谁又能保证剑神小筑一定不会重出江湖? 特别是在汴州时经历了魇面刺客案后,更加让黄雀和薛宇觉得剑神小筑的任何一个门人都不可轻视,即便只学会“十二剑”的李克用,亦是给梁国六扇门制造了极大的麻烦,所以当二人再度面对剑神小筑这一条线索时,显得尤为谨慎,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剑神小筑又是以什么形式被牵扯进来。 尤其是从傻姑口中所描述的“和尚哥哥”,黄雀和薛宇已经猜测出这位神秘的“和尚哥哥”十之八九就是无尘,他们太熟知无尘,甚至在这个江湖上,无尘的特点无人可以模仿,他的唯一性,让所有江湖人在一听到白袍僧人的描述后,第一反应往往都是无尘。 如今无尘没有否认,这亦是一种默认,这样的回答并未让薛宇意外,因为他早就认定,那个在背后操纵傻姑的“和尚哥哥”一定就是无尘,反倒让薛宇诧异的是,无尘对于傻姑武功来历的欲盖弥彰。 假使无尘所言属实,傻姑又完全没有能力到达蜀国,那么傻姑的武功身法只会是由来自于剑神小筑的门客教予,但是根据江湖规矩,傻姑来历成谜,且又没有经过正式的拜师仪式,任何私自收徒的行为都会迎来无尽的非议,更何况剑神小筑曾经跻身江湖名门之列,这些所谓的江湖规矩,剑神小筑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一时间,薛宇陷入了沉思,而无尘显然不想就此浪费时间,所以他稍事提醒道:“傻姑的武功,你觉得可能是剑神小筑的门客能够调教出来的吗?” 无尘的话语掷地有声,薛宇忽然愕然,回想起当初傻姑在以玩偶身份现世之时,武功多变且身法诡谲,丝毫看不出任何剑神小筑的痕迹,直至昨晚傻姑在多方高手的围攻之下,情急之中才显露高超的剑神小筑武艺,这显然是被人告诫过不能轻易使用剑神小筑的武功,傻姑方才如此恪尽遵守,且在千钧一发之际适才破戒,想必叮嘱之人必然就是傻姑的师父。 江湖上精通不亚于名门正派的武学套路,又是一位来自剑神小筑的绝顶高手,且不计名利,独自躲在深山谷地之中的修行之人,这位傻姑口中的“老爷爷”的名字在薛宇的嘴边呼之欲出! 无尘见薛宇脸上渐渐扭曲挣扎的神情,嘴角缓缓上扬,当即点破谜底。 “她是剑皇沐春风的关门弟子!” 无尘的话音平淡,但对于薛宇来说却好似五雷轰顶,难道说玲珑棋局的失窃与剑皇沐春风之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像剑皇沐春风这样无欲无求的绝世高手,根本没有理由煞费苦心的去谋得玲珑棋局,他已经是武林神话,又何苦去寻另一个神话,而更让薛宇不解的是无尘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薛宇很难相信,像无尘这般慈悲为怀、苦学佛法的僧人,居然会如此涂炭生灵,竟让一位神智不健的少女当自己的马前卒。 这完全就是一种践踏生命,不可理喻的做法。 想及此处,薛宇愤然不已,可是无尘好似能够洞悉薛宇的心理一般,薛宇刚想开口质问无尘,谁知无尘却已然开口道:“你觉得我很残忍?” 薛宇没有犹豫,当即回道:“是的。” “所以你觉得我不应该利用傻姑,是嘛?”无尘的表情依旧人畜无害,好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你本就不应该改变她的人生。”薛宇对于无尘让傻姑卷入这场纷争之中的行为十分愤慨,因为现在傻姑的结局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死在刑部暗无天日的天牢之中。 可是无尘却并不认同薛宇的看法,甚至觉得薛宇的说法幼稚的可笑,无尘望着杯中澄清的茶水,反问道:“那你可知她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 “以前的生活……” 无尘这一问,让薛宇猝不及防,可薛宇立刻明白了无尘的弦外之音,因为昨晚逮捕傻姑的时候,从她的只言片语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到傻姑有着一段被人嘲笑、凌辱的不堪过往。 这一点,薛宇再清楚不过,因为茫茫江湖,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拥有善心,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一个无依无靠,痴傻羸弱的女童,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已是莫大的幸运。 所以薛宇的质问在无尘看来毫无意义,接着无尘眼中带着一丝玩味看向薛宇,说道:“改变她的不是我,而是沐春风!” 薛宇闻言,忽然哑口无言,无尘的话并不是对他行为的诡辩,改变傻姑一生之人的确是剑皇沐春风,如果她没有遇到剑皇沐春风,那便不会拥有这一身绝世的武艺。 傻姑也许这一生真正的不幸,就是遇上剑皇沐春风,可她是如何遇到退隐江湖的剑皇沐春风,又是如何被剑皇沐春风看中倾囊相授,这恐怕只有去问傻姑亦或是剑皇沐春风了。 但是无尘却好像十分赞同剑皇沐春风的行为,甚至他和剑皇沐春风之间有些惺惺相惜,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想要亲手覆灭剑神小筑,所以他更能理解剑皇沐春风的所作所为。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人死了没人知道,而是人活着却没人知道。” 无尘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旷,不知是说给薛宇听得,还是自言自语的嗟叹。 可是这一句无心之语,却意外解开了薛宇心中的疑惑,说不定剑皇沐春风收傻姑为徒,仅仅是一个美好的邂逅,沐春风漂泊太久,对于江湖始终难以割舍,就在这时,傻姑的意外出现让沐春风找到了和江湖藕断丝连的机遇,他一身的武学以傻姑为媒,驰骋于江湖,亦是沐春风另一种形势的复出江湖。 “也许,他会回来。” 这是薛宇心中的一个念想,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江湖上会再起剑皇之名! “下面该我说些故事了。” 无尘的眼中忽然蒙上一层云雾,而薛宇的眼中则徐徐展开一段不为人知的江湖轶事。 第一百零五章 江湖恩怨 “故事?” 薛宇有些意外,无尘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说故事的人,特别是那种关于自己过去的故事,因为无尘之所以能够称之为无尘,便是他飘零的身世和神秘的来历,可是薛宇却从无尘的话中明白,无尘从来没有做到过真正的无尘,因为他的心早已被凡尘所染,沾上这世间的虚妄。 无尘究竟是为了什么选择铤而走险,薛宇暂且不得而知,但是薛宇隐约感觉定是和一个女人有关。 杀人,对于无尘而言轻描淡写,不过举手投足那般随意,甚至他能在此番风口浪尖之际选择与薛宇见面,这份有恃无恐不但是对自己的绝对信心,更是对整部计划的绝对信心,但薛宇却不明,无尘即便名满江湖,天资聪颖,但也仅仅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僧人,他有何底气可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吴国朝堂,这是薛宇最感疑惑的地方,或许无尘在整个案件当中,并非真正的始作俑者,那个隐藏在背后的真凶,怕是另有其人! 所以薛宇此间静静注视着无尘,耐心等待着无尘的故事。 “没错,而且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无尘的话音变得低沉,他的眼里忽然有些惆怅,一改先前云淡风轻的模样。 “谁的故事?” 这并不是薛宇明知故问,很显然,如果是无尘自己的故事,他的眼神绝不该是如此,那是一种身在他人的故事里,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所以薛宇发问,而且吐字清晰。 “我师傅的故事。” 无尘惆怅的眼神里多了些许阴毒,虽然稍纵即逝,但却依旧被薛宇捕捉,薛宇对于情感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这次也不例外,看来无尘师傅的故事并不是一则充满欢声笑语的过往。 “你的师傅?” 薛宇闻言若有所思,他认识无尘许久来,从未听他提及过自己的师承,江湖上对此一直都是个谜,但观无尘脸上沉重的表情,薛宇虽不知无尘的师傅姓甚名谁,但他能感觉到无尘和他师傅之间的关系或许亦父亦师,且无尘的师傅应与玲珑棋局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无尘才会如此处心积虑的搅动吴国风云。 “没错,我的师傅能光大师!” 无尘的话语掷地有声,薛宇还在百转千回的思考之际,却在这一刻脑间轰鸣,看着面前的无尘,薛宇忽然想起那日在剑神小筑之时翻看的剑皇笔记。 能光大师,二十年前直接导致剑皇沐春风归隐山野的日本僧人,亦是让薛宇在魇面刺客案之中得到曙光的一大线索,虽然在当时,莫无忧和他几乎不谋而合的认为剑皇沐春风对于能光大师的描述,与无尘极为相像,但在当时薛宇的眼里,这不过就是历史的巧合罢了,却不曾想在今时今日一语成谶,并从无尘的口中得到了这样一番答案! “你不是中原人?” 薛宇很快恢复平静,即便无尘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已让他瞠目结舌,但是薛宇绝不会放过了解这一切始末的机会,纵使这样的机会无法分辨是不是阴谋,但,薛宇还是顺着无尘的语境去寻找蛛丝马迹。 “没错,我来自东瀛。” 无尘的眼中多出了一丝赞许,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薛宇,倘若他的身上没有背负那么多的故事,他很乐意和薛宇成为一对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只可惜,这世上的因果本就妙不可言,假使无尘就是一个平凡的倭国僧侣,他也不会不远千里来到中原,更不会结识薛宇这样妙不可言的江湖人,或许这一切的因缘际会早已注定。 无尘亦是如此,薛宇亦是如此。 “你来中原,难道是能光大师指派的?”薛宇问道。 “非也。”无尘摇头。 “是你自己想要来中原?”薛宇一脸诧异,他不理解无尘的话语。 “有些事,有些人,在过去恶贯满盈,且逍遥法外,可是天道昭昭,我无法容忍这些事和人就成为过往云烟!”无尘说道。 “所以你来到中原,是为了寻仇?”薛宇问道。 无尘并没有直接回复薛宇的问题,而是眼眉低垂,语调变得平缓道:“二十年前,能光大师深感佛法难以精进,且东瀛佛学典藏少之又少,遂远渡重洋来到中原寻求佛法,吴国便是他踏入中原的第一站。” “不过很遗憾,能光大师对于中原人的心性太过高估,全然没有想到世间的险恶,当他来到江都府的第一天,便因语言上的障碍和人生地不熟的劣势,被当地的恶霸巧取豪夺,抢走了全部盘缠,仅留存一些衣物和他们看不上的干粮。” 说到此时,无尘的叙述突然停止,仿道身临其境一般,眼中透出凶狠,不难想象,倘若角色置换,被劫持的不是能光大师,而是无尘本人,恐怕这些恶霸的下场只会有一个。 事实上,这些恶霸最终并没有逃过惩罚。 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无尘。 薛宇闻言,眉头一皱,联系无尘涉案的内容,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旋即开口道:“吴国的恶霸?难不成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 “不错。” 面对薛宇的质问,无尘没有丝毫辩解,而是选择供认不讳,甚至他的嘴角还挂有一丝浅笑,好像这一句“不错”并不是对自己罪行的承认,而是对薛宇敏锐思维的一种赞许。 薛宇默然,静静凝望着面前的无尘,他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能够延绵二十年之久,而且还是在无尘这样超凡脱俗的僧人身上,或许在无尘的心中,能光大师过往的怨念在不知不觉间,与他传授的佛法一同转嫁在了无尘的身上,所以无尘会来中原复仇,想必当事人能光大师亦是曾经劝说过无尘很多次,可是这种深埋在无尘内心之中的种子却早已生根发芽。 亦或是说,对于佛法痴狂的无尘,决不允许这世间还有能够逃离惩罚的罪恶,特别还是他师傅所亲历的人间邪恶,所以他来到中原后,化身为一代绝僧的同时,更处心积虑的搜罗能光大师的“故人”去向,最后完成他所谓的替天行道! 薛宇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尘的做法并没有错误,甚至可以在这个时代称之为侠之大义者,因为那名恶霸之死在薛宇了解案情之时,曾多有查探,恐怕多年来不知欺压霸凌了多少百姓,可谓死有余辜,所以薛宇也没有多在这位恶霸的身上多费唇舌,因为既然无尘的故事说到此处,薛宇已然明了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起因,索性直截了当道:“那么连环杀人案的第二起江都富商冯有光的血案,应该也是和当年能光大师在吴国的遭遇有关吧?” 无尘微微点头道:“是的,当年我的师傅能光大师在被吴国恶霸欺凌之后,风餐露宿街头,不得不一路乞讨化缘,这对于苦行的僧人而言,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我的师傅只当是佛祖对他的考验,就这样能光大师在一日化缘途中巧遇冯有光的行轿,那冯有光算得江都府的有名富商,身边趋炎附势之人极多,阿谀奉承的人更多,见能光大师阻碍了队伍,便不由分说的对能光大师进行了毒打,冯有光不但没有加以阻止,反而以此为乐,口中污言秽语辱骂佛门,离去之前还让其手下砸烂了能光大师的法杖和托钵,怎奈他富甲一方,即便有好心的百姓想要帮衬能光大师,也只能旁观,直至冯有光离去,遍体鳞伤的能光大师才被一位路过的江湖人士救助。” 薛宇再一次沉默,他行走江湖多年,欺行霸市的乡绅富豪他也见过不少,即便冯有光真如无尘所言那般恶劣,却也罪不至死,可是冯有光毕竟还是死了,其罪大小的争论毫无意义,所以薛宇继续他的提问道:“那楚国名商张宏达和江都府的张员外,以及徐温的三房太太李氏,难道都是当年和能光大师有过节之人?” 薛宇如是问着,心中却暗自思量,楚国名商张宏达和江都府的张员外作为富商,保不齐和冯有光一样,曾经将能光大师视如草芥一般虐待过,可是徐温的三房太太李氏却又从何处得罪能光大师呢?一来能光大师乃是佛门中人不近女色,二来当时徐温的三房太太李氏乃是待字闺中,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又有何机会能够遇到能光大师,并加害于他呢?这让薛宇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他们算是死得其所了。” 无尘耻笑一声,忽然起身,没有选择回答薛宇的话语,反而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什么意思?” 薛宇追问,可是无尘却微微摇头,薛宇当即沉默,因为他知道,无尘想说的自然会知无不言,而无尘不想说的话,谁也不能从他的口中得知一星半点,这便是绝僧无尘的风格。 二人起身,朝着门外一前一后,缓步走去,在即将踏出茶馆的一瞬间,薛宇忽然开口道:“你让我知道这么多,就不担心我将此事告知江都府衙,然后全城通缉你吗?” “我就住在城外的城隍庙,随时恭候薛少大驾。” 无尘淡淡一笑,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随后头也不回的走进人群之中,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 第一百零六章 江湖 江湖。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也有人说有恩怨的地方就是江湖。 江湖究竟是什么,恐怕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可是就在这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江湖之中,每一天都上演着新仇旧怨,很少有人能够说清这些必须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从何而起,因为身在江湖,他们早已由不得自己。 正如这江上的风和江上的孤舟。 随波逐流,飘摇不定。 风乃是来自吴越国的风。 孤舟亦是来自吴越国的扁舟。 但是孤舟上矗立的两位船客,却并非这吴越国的百姓。 他们和这孤舟一样,都是漂泊在风口浪尖的江湖客,身为江湖人的他们,早已没有了自己的选择,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生死难料的江湖上掌握方向,明白自己从哪来,要到哪里去,尽可能的少做那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能够尚且把控自己的江湖客,往往名气都很大,因为他们的威望可以让他们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即便他们无法真正做到自由自在,但早已羡煞很多江湖人。 比如这孤舟上的二人。 卞家三少爷卞生花和“残血剑”傲阳! 这二人在江湖上如雷贯耳,因为卞生花的家境,因为傲阳手中的血剑。 江湖上没有见过卞生花和傲阳真面目的人很多,但是没有听过他们事迹的人却很少。 即便有些故事是以讹传讹,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以此为谈资,亦是无人会深究孰真孰假。 这就是江湖,威望越高之人便越不会被戳穿谎言,因为这不但能够抬高自己的身价,更能够减少仇家的追杀,毕竟以人血扬名立万之人,在这江湖之上并不算少数。 当然,所谓名气之人,亦是不能忽略这孤舟上的第三人。 那位掌舵的蓑笠翁。 蓑笠翁是一位老者,带着斗笠,穿着蓑衣,撑着竹竿,在这茫茫江中泛舟,他的眼神冷峻而又温和,平淡而又偶生波涛,这是一个矛盾不已的人,自然他也有着矛盾不已的过去。 蓑笠翁在江湖上曾经是一位很有名的剑客,游历在楚国、吴国和吴越国之间。 随着他年纪的增长,剑下的亡魂早已不胜枚举,他对自己手中的剑愈发自信,直至他败在了傲阳的手中。 江湖盛传,蓑笠翁一招败在“残血剑”傲阳手中,至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可是真相,却从来没有人去真正关心过,也没人会去深究其中原委,他们只知道,从此江湖上没有了蓑笠翁这一号人物,而“残血剑”傲阳的身上又多了一场胜绩。 但是傲阳却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很明白蓑笠翁并非江湖上传言的那般不堪一击。 他只是累了,倦了,对于江湖,更是对于自己。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蓑笠翁曾经有两位烧过黄纸的兄弟,这两位兄弟都姓张,一位后来成为了楚国赫赫有名的巨商张宏达,而另一位则成为了江都府名利双收的张员外。 他们三人原本只是漂泊在江湖上的浪客,有一日,他们三人露宿街头,迫于穷困潦倒的境地而无处谋生,恰逢遇见吴国大户人家李学鹏老爷招贤纳士的聚贤令,通过层层突围,三人最终脱颖而出,成为了李老爷府上衣食无忧的门客,蓑笠翁曾经以为这是他扬名立万的机遇,更是他成功的开始,却不曾想这是他这辈子梦魇的开始。 李学鹏的弟弟李学鲲乃是一位不学无术的中年男子,挥霍无度,李学鹏有意扶持却反遭李学鲲的觊觎,认为其兄李学鹏的财富本应该是属于他的,全然不念想李家能够如此人丁兴旺,全因李学鹏的苦心经营。 可是嫉妒,本乃迷人心智的一剂猛药,多年来的积怨终于在一个夜晚变成了歹心。 不知为何,蓑笠翁推心置腹的两位兄弟,当年的张宏达和张员外私下与李学鲲来往密切,不但称兄道弟,更是背着蓑笠翁在暗地里为李学鲲找到了一味江湖奇药,无色无味,掺于水中,饮者则立竿见影、当即暴毙而亡,死状极为惨烈。 李学鲲允诺事成之后,将会分得张宏达和张员外二人大笔金银,蓑笠翁则被蒙在鼓里,对此事全然不知,更不会知道这两位曾一起共患难的兄弟竟然是财迷心窍之人,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谋财害命。 那一晚。 李学鹏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里研读刊物,徐温的三房太太李氏当时乃是李学鲲的女儿,亦是李学鹏最疼爱的侄女,她当时生的讨喜,李家人无不对她疼爱有加,因此当晚,对于她所供来的甜汤,李学鹏虽然有些意外这位从来都没有如此贴心的侄女会深夜造访,只叹这侄女终于长大懂得感恩,欣慰之余李学鹏自然毫无顾忌,拿起瓷碗便含笑品尝。 李学鹏很可怜,为了李家辛劳一生的他却不知人心险恶,即便是家人,亦是能够成为他落入地狱的刽子手。 一声清脆的瓷碗碎裂声,伴随着李学鹏眼中的不解,以及徐温的三房太太李氏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最终为李学鹏的一生画上句点。 翌日,李府报案,李学鹏遭歹人下毒死于家中,李学鲲买通官府,将罪责强加于李府做客的能光大师身上。 能光大师作为一代名僧,初入中原时籍籍无名,后流落街头时偶遇一心向善的李学鹏,一番彻谈之后,李学鹏深感能光大师的佛学精湛和慈悲之心,所以接他入府供养,以求心性明澈。 只可惜每日诵经礼佛的李学鹏最后没能换来安稳的一生,同样,能光大师也未能料到他早已被李学鹏的弟弟李学鲲设计成为了替罪羊。 仅仅因为能光大师不是中原人,没有背景,没有地位,一个倭人,在李学鲲的眼中始终就是异类,而异己的下场往往不经相同,就是被无情的铲除。 能光大师对于如此灭顶之灾,始料未及,不过好在平日里能光大师待人和善,李府内不少门客都十分敬仰能光大师的为人,因此最后能光大师在这些江湖友人的相助下提前逃离至蜀国,方才逃过一劫,保留一条性命。 但最后得知真相的蓑笠翁却比能光大师更加痛苦,因为他的心在那一刻已经死去。 这成为了他一生的污点。 他没有想到,光明磊落的自己称兄道弟的却是如此不择手段之人,他不明白张宏达和张员外二人如何能在得到这肮脏的财富后还能心安理得,他觉得很可怕,亦是觉得张宏达和张员外这两个拜把子的兄弟变得极为陌生。 从那一天起,李府成为了李学鲲的李府,但李府从此再无一位叫做蓑笠翁的人。 蓑笠翁撑着孤舟,摇曳在长江之上,泛起的江水打湿他年老、沧桑的面容,却打不湿他浑浊的眼瞳。 那是一种心死的眼神。 “老伯,你累吗?” 卞生花回首看向身旁的蓑笠翁,不知怎的,忽然开口问道。 蓑笠翁抬头,看向这位好似朝阳一般的青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回道。 “早就不累了。” 卞生花听过蓑笠翁的故事,蓑笠翁亦是了解卞生花的江湖轶事。 有时候,蓑笠翁很羡慕傲阳,因为他的身边有着像卞生花、薛宇和莫无忧这样刚正不阿的同伴。 午夜时分,蓑笠翁偶会畅想,倘若张宏达和张员外当年亦是像傲阳的这些朋友这般,或许现在的他可以活的更加自在,也更加的洒脱。 如果不是傲阳当年在击败他之后好心收留了自己,也许这世上就真的没有蓑笠翁这一号人物,而他的故事也将埋入尘土之中,永远不为人知。 浪花朵朵,拍打着孤舟。 三人随着孤舟摇晃,环顾江景,不发一语。 稍许,江面远处显出一片江岸,三人的目光亦是随着江岸的出现,而变得目光灼灼。 因为他们知道江岸上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处难得的山清水秀之地。 那里有着一座世外桃源一般的小筑。 绿柳居。 这是“残血剑”傲阳的住所,亦是很多江湖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因为这里很有可能是未来能够取代剑神小筑的地方。 江边,一叶扁舟悄悄靠岸。 蓑笠翁麻利的从孤舟之上飘落而下,将手中麻绳套在岸边的一座木桩之上,接着回头看向孤舟之上的傲阳和卞生花,十分客气的说道:“傲先生、卞先生,咱们到家了。” “真快啊。” 傲阳忽然开口,但是神情里却透出一丝惋惜,这里是他的家,回家,本应该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可是傲阳明白,回到了这里,想要再与薛宇、莫无忧和卞生花三人共闯江湖,不知是何年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傲阳收到三人的来信,他定会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全力奔赴,因为他的江湖,永远都有这三人的位置。 这也是蓑笠翁羡慕傲阳的地方。 在这茫茫江湖之上,亦有能够不畏生死的至交。 蓦地。 傲阳嗟叹间,一只白鸽不知从何处猛然下落,接着站在了卞生花的肩上。 蓑笠翁见状轻咦一声,这里不是白鸽会栖息的地方,可是并不代表白鸽不会造访此地。 特别还是一只信鸽! “哦?你的信鸽也能找到我这里?” 傲阳识得这只信鸽,亦或是说这天底下能够用如此标致的信鸽传递信件或许只有卞家。 “江湖上很少有卞家触及不到的地方。”卞生花微微一笑,从信鸽脚上拆下信筒,拿出一张卷纸。 “信里说了什么?”傲阳问道。 卞生花一边看着信中消息,一边眼神缓缓凝聚,接着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梁国灭了!” 第一百零七章 再见幽兰 江都府。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过往的行人和商贾来去匆匆,面色阴沉,不再像几日前那般心情轻松、洋溢,更无心情赏析这一袭美景。 因为他们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今日的不同,特别还是在竞标大会被不速之客血洗之后,他们愈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距离竞标大会事件过去已有三天,这三天时间里,全城戒备、人心惶惶,这对于富饶平稳的江都府来说,绝对是一个难以估量的极危事件,因为多少年来,没有人敢在吴国头上动土,更别说还是算计在了吴国的当红人物,四王爷江夏王杨璘身上,这自然成为了一件震惊举国上下之事,况且还有吐蕃国的公主在场,倘若她有任何闪失,哪怕伤了半寸肌肤,必然殃及整个吴国,到时吐蕃王震怒,铁骑挥兵南下,踏破吴国疆土不过弹指一挥间,吴国的国土在幅员辽阔、秣马厉兵的吐蕃国眼中不过弹丸之地,也不会有任何睦邻友邦会不顾安危的相助吴国,更别说吐蕃国早已觊觎江南富庶之地多年,独少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因此整个朝野都陷入了惴惴不安当中,即便吐蕃国的公主现在吴国大内安然无恙,但这依然让很多大臣皇子们后怕不已。 如此人人自危之际,一些素来与江夏王杨璘政见不合的朝臣亦是在暗地里给卢择大开方便之门,因为他们明白一个道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倘若江夏王杨璘在此时此刻倒了,那么吴国上下繁荣的景象将会灰飞烟灭,江夏王杨璘的能力,放眼现如今皇宫大内,任何一位皇子都无法取代,即使皇太子杨琏也不行。 所以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会成为泡影,昨晚刑部和江都府衙一众出现在宰相徐温的府邸外,虽是搜查之名,但那毕竟是当朝宰相的府邸,在没有事先通知下,便贸然搜查,如此举动,完全有先斩后奏之嫌,如此大做文章的契机,很多朝廷官员收到线报却无动于衷,于情,他们不想江夏王杨璘因为失去卢择这一员大将而一蹶不振,于理,现在卢择是皇命在身,这些浸淫官海多年的臣子可都不是愚人,他们不会傻到公然违抗皇命,从而丢掉自己的乌纱帽,甚至自己的脑袋。 所以卢择断案的这三天,各方势力出奇的平衡。 但这一平衡终究还是被打破,只不过破僵的事件却是吴国众人始料未及的大事件。 就在刚刚,几乎所有吴国的王公大臣都得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李存勖占领了汴州!” 这就意味着吴国曾经一衣带水的近邻大梁,终于走向了覆灭之日,而吴国的新邻居——唐国,宰相徐温、皇太子杨琏和江夏王杨璘没有一人觉得这将会是一个好邻居。 李存勖这样一位喜怒无常又好战争伐的国君,和吐蕃国王一样,对于江南富庶之地觊觎已久,他的企图早已昭然若揭。 当李存勖的唐国兼并完梁国,且站稳脚跟之后,恐怕下一步就是和吴国兵戎相见,这也是为何在吴国国君杨溥勒令三日之期过半之后,宰相徐温、皇太子杨琏和江夏王杨璘三方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反倒将大部分的探子派往了汴州一带,往日里的明争暗斗忽然在表象上烟消云散。 不过今天好像就是用来会客访友的日子。 世间的无常或许并不会妨碍人与人之间的往来,只要心中有相见的人,哪怕天崩地裂,亦是风雨无阻。 徐知诰去见了上饶公主,无尘亦是和薛宇相谈甚欢。 所谓的顾忌,不过就是无缘人一种内心的推脱,因为洒脱之人从来不会有所谓的顾此失彼。 但幽兰却不同。 她是一位女子,虽然外表冷酷寡言,但她的内心却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善意,直至她在六扇门之中遇到了黄雀,那份被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女人心又被重新点燃,因此现在的她虽然依旧心狠手辣,但远远做不到何心竹那般真正的无情。 或许她所谓的无情面容可以帮她掩饰许多内心之中的恻隐,但是她终究逃不过何心竹的双眼,所以她来了,带着何心竹的命令,准备取走黄雀的人头。 幽兰不亏是东瀛名门宫本家族的后裔,她的身法让她十分轻松的避过刑部众多高手,悄无声息的闯入江都府衙,并且来到了黄雀的房门之外。 幽兰的眼神充满踌躇,她能够确定黄雀就在门的那一头,也确信自己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松拿下黄雀的项上人头,可是她还是犹豫了,纵使在出发之前她在何心竹的面前如何信誓旦旦,但是当她真正面对黄雀之时,往昔六扇门的回忆还是止不住浮上心头。 那是幽兰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段日子里,她放下了仇恨,放下了负担,放下了过去的周遭,她只是六扇门的一员新丁,随着黄雀的身后为民除害、惩奸除恶,屡破奇案,为汴州百姓所津津乐道,在那一刻,她甚至希望自己永远这般伪装下去,不再去想所谓的血海深仇,就这样做一辈子捕快。 可惜这世上没有回头路,更没有后悔药,一旦入了血海便无法再上岸,更没有金盆洗手的机会,所以幽兰没有选择,她只能按照何心竹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向仇恨的深渊。 她早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即便她是何心竹的亲妹妹,却也只是何心竹整个复仇计划的一枚棋子,而且还是那种随时会被抛弃的棋子。 片刻后,幽兰缓缓吐了口气,轻轻迈出脚步,推开了黄雀的房门。 此间。 黄雀异常的忙碌,根本没有察觉有不速之客悄然来到了自己的房中,为了江都府杀人案和玲珑棋局被盗案,他早已绞尽脑汁,无数碎片化的线索摆在眼前,似近在咫尺,却又好似海市蜃楼一般缥缈,桌上层层叠叠、杂乱无章的卷宗和线报,就好似黎明前的迷雾,让人能够触及到曙光,但距离真相大白却又遥不可及。 特别是在昨晚,黄雀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擅自搜查宰相徐温的府邸街道。 虽然这场搜查实乃黄雀无奈之举,但那一番在生死边缘的心惊胆战,却让黄雀久久不能平静,可是在黄雀带着两名东瀛忍者的尸首回衙门之后,直至眼下,黄雀也没有收到丝毫不利的线报或者是来自徐府的施压,徐温就好像对此事一无所知,这大大出乎了黄雀的预料,因为在他看来,徐温绝不是那种疏于防范之人,一个能够与江夏王杨璘、皇太子杨琏分庭抗礼的大人物,怎会让自己的大本营被人趁虚而入,而且还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底下作祟的。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因为黄雀知道,徐温绝不是一个反复无常之人,更不是一个会忽然良心发现的人,他在此刻的缄默很有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谁也不知道老谋深算的徐温将会下出怎样的奇招,但黄雀明白,徐温绝不会在此时出手,他在隐忍,待卢择完不成皇命被问责处斩之后,那时,方才是徐温秋后算账之时! 所以黄雀必须争分夺秒,因为他明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身为刑部尚书的卢择若是成为了阶下囚,那么江都府衙作为其直属的部门,恐怕少不了暗流涌动和阴谋算计,到那时,黄雀的精力恐怕就完全不在办案之上,而在勾心斗角之间,这是黄雀不愿看到的结局,所以为了避免如此,他不得不废寝忘食,特别是在薛宇当下不知所踪之后,黄雀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幽兰站在自己的面前良久,黄雀依然无动于衷。 “嗯?” 黄雀不知怎的,骤然惊鸿一瞥,鼻尖轻嗅一缕熟悉的幽香,黄雀当即一阵惊愕,猛然抬起头,凝望着面前神情复杂的女子,登时瞠目结舌,口中只喃喃着一个名字。 “幽......幽兰!” 幽兰。 一个黄雀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名字,一个他又爱又恨的名字,一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名字。 而今,在吴国的江都府衙,黄雀再一次唤出了这个名字。 他曾经想过很多种和幽兰再度相遇的情形,有好的,也有坏的,但绝没有眼下这般方式。 “黄......大人。” 黄雀的这一声让幽兰本就纠结的心情忽然凝结,她想直呼黄雀的名讳,因为她本就是来取走黄雀性命的杀手,可是最终,幽兰脱口而出的却是当年她在六扇门时,对于黄雀的尊称。 这一声,让黄雀忽然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他仿佛又回到了大梁,回到了汴州,回到了那个他付出一切心血的六扇门。 他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黄捕头,幽兰还是跟在他身后的小捕快。 但是黄雀明白,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奢望,眼前的幽兰确实是幽兰,可是幽兰出现在这里,绝不是要改过自新,祈求黄雀摒弃前嫌,幽兰出现在这里只会是一种可能,那就是取走黄雀自己的性命! 黄雀凝视着面前,似乎还是那个初出茅庐模样的幽兰,黄雀刹那间想了很多,可是他每一个念想都提不起丝毫对幽兰的杀意。 他看着她的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动手吧。” 第一百零八章 好人、坏人 “你动手吧。” 黄雀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幽兰在此刻忽然沉默。 她能看到黄雀的眼神,更了解黄雀话语中的含义。 那是黄雀对于自己最后的宠溺。 这份怜惜以至于黄雀不惜双手奉送自己的性命,因为他始终无法对这位自己亲手培养的女捕快痛下杀手,在他心中,幽兰始终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即便她曾经残忍的背叛过自己。 幽兰能感受的到黄雀眼中的那一丝绝望,她和黄雀不同,她从未假想过和黄雀再次相遇的情景,因为离开汴州之后,她一直在黄雀不曾察觉的角落,偷偷注视着黄雀,关注着黄雀的行踪,虽然她现在已经褪去了那一身官服,也丢弃了自己的绣春刀,但是她从未忘却过黄雀这位对自己倾注一切的导师。 这是何心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因为他不允许自己的妹妹有羁绊,他希望自己的妹妹成为一个真正的冷酷杀手,没有任何的牵挂,只有血刃剑皇沐春风和覆灭剑神小筑的决心和杀心。 所以在当年宫本家的兄妹弟三人随着无尘来到中原之后,何心竹忍着离别之痛,依旧将幽兰送进了六扇门的新兵训练营,即便那座训练营里好似人间炼狱,剥夺了幽兰一切美好的童年,但宫本家的世仇让何心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们所要面对是剑神小筑,是剑皇沐春风,他们必须卧薪尝胆,方才能够有机会真正报仇雪恨。 剑皇沐春风是武林神话,未尝一败,何心竹还远没有痴心妄想到能够一举拿下沐春风的人头。 然而,幽兰却隐约发觉何心竹的复仇大计似乎并不单纯。 无尘曾经提示过幽兰,告诉她世上的人,千人千面,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坏人,好人会去做坏事,坏人也会去做好事,所以谁能保证何心竹不会改变呢,特别还是在开国侯府的这些年,见惯了荣华富贵之后,开拓眼界的何心竹难保不会有别的心思。 因为权势往往是世上最滋养欲望的土壤。 事实上,无尘的话语并非空穴来风,幽兰在李克用被杀之后,确实发现了何心竹一些潜移默化的改变。 这位过去的暖心哥哥在失去李克用的束缚之后,终于开始露出他的獠牙,他早已将自己的复仇大计变成了一种步向权势的手段。在过去穷困潦倒时的那个无微不至的亲切大哥,早已成为而今利欲熏心的冷酷歹人。 这些变化,无尘早就看破,但他并不说破,因为何心竹对于无尘而言依旧有着不小的利用价值,更何况无尘的计划和何心竹的计划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利益纠葛,别说幽兰,就是何心竹也不知道无尘到底所谋何物,所以何心竹目前而言,并没有将无尘视为计划的绊脚石,也暂且和无尘之间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无尘也乐得现在相安无事的局面,即便何心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只是纯粹向剑神小筑、向剑皇沐春风复仇的宫本家族遗孤。何心竹现在中原大地掀起的一场场血雨腥风,其目标早已昭然若揭,那就是中原武林的盟主之位。 何心竹誓要为中原武林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这样他不但能够顺势铲除剑神小筑,而且还能给处在中原武林顶峰的六大派致命一击。 如此,何心竹便可一石二鸟、坐享其成,成为新一代的武林至尊,一跃成为号令整个中原武林的巅峰强者,做到连剑皇沐春风都无法企及的地位! 面对何心竹的转变,幽兰无能为力,她明白自己的劝诫在何心竹的眼中不值一提,所以她面对着黄雀,迟迟无法下手,即便黄雀已然放弃了抵抗,但是幽兰依然无法下手。 因为黄雀对于幽兰而言是一个无可替代的人物,幽兰还远不及何心竹那般冷酷无情。 幽兰的举棋不定让黄雀颇为费解,幽兰显然是来暗杀自己,可是幽兰不但主动现身,而且根本没有拔刀的意思,旋即黄雀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面对黄雀的发问,幽兰身体一怔,似乎黄雀才是安排她来刺杀的主顾,旋即幽兰支支吾吾的回道:“我......” 黄雀看出幽兰的优柔寡断,也明白幽兰为何没有动手的原因,因为在幽兰的心中还尚存六扇门时的她,这让黄雀的心中不禁扬起一丝暖意,旋即他缓缓的说道:“你来这里,应该是为了杀我的吧。” “是的。”幽兰点头道。 “想必你来取我性命,是因为你参与了江都府杀人案和玲珑棋局盗窃案吧。”黄雀凝视着幽兰,直截了当的问道。 幽兰没有料到黄雀居然口出此言,因为按照无尘和何心竹的布局,绝无可能泄露任何有关于他们的线索,即便傻姑意外落网,也在何心竹的掌控之中,因为傻姑的来历非凡,四学会一众和薛宇的注意力势必会转移到剑皇沐春风的身上,所以幽兰半信半疑的看向黄雀,问道:“你......全知道了?” “离开了六扇门,你的判断力好像有些减退了。”黄雀微微摇头,有些惋惜的看向幽兰。 闻言,幽兰一滞,随后恍然大悟,无尘和何心竹的计划确实天衣无缝,黄雀之所以知道,其实十分简单,那就是现在忽然出现的自己,黄雀作为主案的捕头,自然成为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倘若现在有谁要取他的性命,那便只有与案件密切相关的真凶,但这也没有超出何心竹的计划,因为黄雀一死,他们依旧相安无事,也绝不会被人发觉他们才是整个计划的幕后黑手。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 黄雀忽然开口,他虽然猜出幽兰必然和江都府杀人案、玲珑棋局盗窃案两起重案有关,但是其中内里,恐怕还要作为当事人的幽兰解释一二,方才能水落石出。 幽兰沉默良久,似在挣扎,稍许开口道:“因为我是东瀛人。” “东瀛人?”黄雀诧异的看向幽兰,打量着这张许久未见的面容,幽兰从小便在六扇门的新兵训练营长大,来历清白且有迹可查,怎么她会是东瀛人?黄雀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是的,我本名叫宫本奈奈子。”幽兰说道。 “宫本?难不成你是当年宫本乔木的后人?” 身为东瀛人,又是宫本之名,这很快让黄雀想到了曾经危及中原于旦夕之间的宫本乔木,因为在中原各国的倭人虽多,但基本是倭国的浪客,像宫本这一类在东瀛赫赫有名的姓氏,这些浪客绝没有胆量冒充其中,因为在倭国,对于家族和种姓的制度是十分的严苛,没有人敢随意去做冒名顶替之事。 因此当幽兰自报家门之后,黄雀立马联想到了当年六大派和官府合力围剿,最后死在剑皇沐春风之手的宫本乔木。 幽兰微微颔首,道一声“是的”,黄雀作了然状,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案情的完整脉络。 “原来如此!” 黄雀喃喃一语,霎有茅塞顿开之感,困扰他许久的案情亦开始渐渐明晰了起来。 为什么傻姑所指的地方会冒出两个东瀛忍者,为什么傻姑会使用操控玩偶之术,为什么傻姑当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重兵把守的晚晴楼,为何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会使得天下第一奇毒七星海棠!。 因为这些疑问的背后,都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宫本乔木! 东瀛曾经最显赫的名门,亦是西域商贾最常雇佣的倭人派系。 “看来何心竹和沐菊应该也是东瀛人吧。”黄雀问道。 “何心竹是我的哥哥,沐菊是我的弟弟。”幽兰回道。 幽兰的坦诚相告着实让黄雀始料未及,经历过魇面刺客一案后,何心竹和沐菊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但是黄雀绝没有想过何心竹和沐菊竟然会是幽兰的血亲,幽兰的招认,使得黄雀终于又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这些东瀛忍者会将矛头直指玲珑棋局。 全因剑皇沐春风! 当年,年少轻狂的沐春风击杀宫本乔木之后,更是东渡倭国,对宫本家族赶尽杀绝,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宫本家族屠杀殆尽!身为宫本家族遗孤的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出现在中原绝不是偶然,他们三人以不同的身份潜伏在官府和江湖之中,为的就是向剑神小筑复仇! 不过,他们却没有想过,在三人来到中原之前,剑皇沐春风便已经不知所踪,所以他们需要玲珑棋局的力量,搅动神州大地,为中原武林带来一场无人可免的风暴,逼迫剑皇沐春风再现江湖,因为剑皇沐春风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原来如此!” 黄雀嗟叹一声,终于明白了两大案情之间的关系,也知晓幕后的真凶究竟是谁,不过很可惜,这些线索黄雀已然无法告知江都府尹和刑部尚书卢择,因为他即将死在幽兰的剑下! 沉默。 房内再次变得寂静,黄雀静静看着幽兰的面容,不再发问,幽兰亦是同样看着黄雀沧桑的外貌久久不语,她明白,有些事,她必须要去了断,而现在,黄雀和她都做好了准备! 幽兰慢慢拔出藏在腰间的手里剑,端详许久后,终于决心舞动兵刃,直逼黄雀的喉间,霎时间,黄雀的房内寒光四起。 殊不知就在幽兰手起刀落之间,一道带着嘲弄语气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房间。 “黄雀,现在还轮不到你英年早逝的时候呢。” 第一百零九章 浪客和忍者 “什么人!” 幽兰对黄雀于心不忍,可并不代表她对所有人都有恻隐之心,特别是此间这位不知从何而来且声音听起来让人生恶的家伙,幽兰毫不犹豫,朝着来者声音处反手就是一剑。 谁知那来者武功奇高,明显身法高于幽兰一截,幽兰的突施冷剑根本就没有对此人造成任何损伤,相反,那人不知使了什么妙法,居然用巧器不偏不倚的拨开了幽兰的剑峰,幽兰瞬间大惊失色,但就是这一招,却让黄雀长舒一口气,因为他已然知晓这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老薛?” 黄雀话音刚落,薛宇飘逸的身影轻轻落在面前,正好隔在了黄雀和幽兰之间。 “幽兰妹子,你可让我好生伤心啊,不过数月不见,你就不识得我了?” 薛宇把玩着手中逍遥扇,一脸玩味的看着许久不见的幽兰,言语之中尽是惋惜,好像真如他所言一般对于幽兰的视若无睹十分痛心,可是薛宇的内心之中却早已惊涛骇浪! 因为薛宇刚刚和无尘长谈了许久,得知了很多关于无尘过去的故事,也终于明白了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玲珑棋局失窃案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薛宇原本以为这搅动吴国都城的始作俑者就是无尘无疑,却不想此时此刻幽兰的出现打了薛宇一个措手不及。 幽兰来到这里,一定是为了杀人,那所杀之人毋庸置疑,定是黄雀。 这是近在眼前的事实,薛宇根本无需思考,若不是他及时出现,那么黄雀早已血溅当场。 但,薛宇的顾虑却远未如此,他的思维一向敏锐,幽兰的忽然造访极不合理,特别还是在重兵把守的江都府衙,倘若真如无尘所述的故事那般,那么幽兰暗杀黄雀的理由只有一个——何心竹也在江都府! 这是薛宇的第一个猜测。 但就是这样一个猜测,却让薛宇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薛宇和何心竹之间的牵扯实在太多,如果不是被卷入魇面刺客案,他也许这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和这位背叛王彦章的奸细一直称兄道弟下去。 也许是老天仁慈,让薛宇、更让王彦章能够看清何心竹的真实面目,在何心竹掀起军中哗变之后,借由李克用之口,道出了何心竹的真实身份,但对于薛宇而言,揭穿何心竹的代价太过高昂,甚至这样的代价成为了他一生难以磨灭的痛苦! 那就是王彦章的生命! 这位与他亦父亦友的长辈,就这般死在了他的怀里,而薛宇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王彦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至永远的停止。 虽然王彦章在临终之前的遗言是劝诫薛宇忘记仇恨,回归本属于他的江湖,但无论是莫无忧、卞生花,还是傲阳,都清楚薛宇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听话的人。 所以薛宇一定会找何心竹报仇! 哪怕找遍天涯海角,薛宇也一定要手刃何心竹。 而今幽兰的出现,正是给了薛宇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机会! 薛宇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下一回合,先出手的却是幽兰。 “休得放肆!” 幽兰娇喝一声,举刀再次冲向了薛宇,早在六扇门期间,幽兰便对薛宇颇有微词,在幽兰的眼里,薛宇不过就是个江湖上的登徒浪子,满口放浪之语,全然没有黄雀所说的那般神通广大,更没有所谓的文人气质,因此,当幽兰再次看到薛宇这张面目可憎的外表时,原本对于黄雀压抑许久、无处宣泄的杀气,瞬间冲着薛宇蓬勃而出。 屋内狭小,不利械斗,薛宇在一个滑步躲开幽兰的诡异剑法后,毫不犹豫的向着门外如烟般掠去。 幽兰见状,一个箭步紧随薛宇身后,亦是冲向门外,并在薛宇的身形飘飘然之间,冷不丁的再补一剑,这让薛宇当即一惊,虽在间不容发之际,薛宇将将躲开幽兰这一刁钻、毒辣的招式,可是幽兰武功的进步,即便一旁观战的黄雀亦是猝不及防! “她这套功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黄雀愕然的看着和薛宇缠斗不分高下的幽兰,一时竟呆若木鸡,对于幽兰现在使出的这套十分陌生,又非常妙绝的身法,黄雀可谓闻所未闻,他想不明白幽兰是如何在这短短数月之间学来这套妙不可言的高深武功。 可是,黄雀没见过,并不代表薛宇不知道幽兰使得是哪一路数。 “想不到你还偷师傻姑。” 薛宇一眼便看出幽兰当下所施展的精妙武功从何而来,这一问,让原本招式势如破竹的幽兰微微一滞,她虽然知道现在傻姑被囚,但是她绝没有料到薛宇居然能够一眼看出她的武功有傻姑的影子。 因为如果薛宇能够如此轻易的看出她和傻姑武功的套路,那么他也一定知道了傻姑的师傅是何人! 幽兰的迟疑稍纵即逝,抢攻招式再一次密集的刺向薛宇,她已顾不得那么多,现在的她只有杀了薛宇和黄雀,才能去谈复仇。 她在巧遇傻姑之时,便已然寻过剑皇沐春风的踪迹,因为他们的复仇大计本就是为了让剑皇沐春风血债血偿,傻姑的出现,让何心竹一度认为是老天有眼,让他们可以直接手刃仇人。 却不料在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准备妥当之后,换来的是一间空空如也的木屋。 因此即便薛宇派人去寻傻姑的师傅,也一定是无功而返,不但是因为幽兰早已有前车之鉴,更是因为那人是剑皇沐春风,不是寻常官差或是一两个江湖人便能随便请动的阿猫阿狗。 即便薛宇神通广大能够最终寻来剑皇沐春风那又如何? 这不反倒正如了何心竹的心愿? 如此机会,怕是何心竹做梦都会笑醒。 可惜幽兰并没有这样想下去,因为薛宇绝无可能见到今晚的月亮。 不过薛宇能在江湖上如此赫赫有名,绝不是因为破解了两三个离奇的案件或是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江湖轶事,武林中人素来手底下见真章,薛宇的身法和武功,亦是为江湖中人津津乐道。 疏忽之间。 原本处在下风的薛宇忽然一个鹞子翻身,一个照面便出现在了幽兰的头顶,接着幽兰的眼中顿生灿烂,一颗颗如梦似幻的晶莹之物出现在了她的头顶,晶莹之物折射而出的璀璨光芒,映在幽兰的脸上熠熠生辉。 幽兰的神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夺目光华而变得恍惚不已,居然在如此重要关头,幽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唯有坐以待毙。 一旁的黄雀当即骇然,不暇多想,本能的欲要冲去解救幽兰。 岂料黄雀的脚步尚未迈出,七八道身影伴随着破空之声,鱼贯而入,接着一道道碎裂声在四周炸响,不下片刻,幽兰头顶光华消散,她当即恢复神智,再观场上情形,立刻了然,料定薛宇在劫难逃,旋即脚踩着一地的琉璃碎片,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似笑非笑的薛宇。 “该死的情人泪!” 幽兰瞥了眼脚下的细小碎片,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边左手向前一摆,领着身后一众不速之客,瞬间将薛宇包围,群起而攻之。 黄雀一眼便从服装和招式看出,这些人乃是增援幽兰的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想必这些人在此处埋伏了许久,若是幽兰遭遇强敌或是不幸陷入了埋伏,这些人便会倾巢而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但是现实往往很残酷。 这些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不但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薛宇的实力。 唐依依曾经在闲暇之余问过莫无忧一个问题,那就是薛宇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莫无忧只是回道,他也不知道薛宇的武功到了何种地步,因为他从未见过薛宇全力以赴的样子。 唐依依对于莫无忧的回答十分不解,难道薛宇即使面对强敌也不会使出全力? 莫无忧对于唐依依的疑惑淡然一笑,并告诉她薛宇平日里遇过的最强敌人也只让他出过六成的功力,再强的敌人,那薛宇便会找傲阳和卞生花相助,绝不会逞能或是试探一二。 而今天,不知是这些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的幸运还是不幸。 当下的薛宇开始有些认真了起来,他们如暴风骤雨一般掷出的暗器、飞镖和苦无,都好像镜花水月一般,没入在了薛宇的逍遥扇之中无影无踪。 这让以忍术和幻术着称的东瀛忍者们目瞪口呆。 不过,还未等这些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们反应过来,迎接他们的则是扑面而来的暗器和情人泪! “啊!” “啊!” “啊!” 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不仅幽兰目瞪口呆,就连黄雀都有些难以置信,他从未见过薛宇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艺,甚至他都从未听别人提起过薛宇的武功居然如此高深莫测,至少刚刚薛宇被围攻之时的绝地反击,他根本就没看出薛宇是如何反客为主的,待黄雀定睛之时,地上早已是哀嚎遍野,先前还是以奇兵姿态登场的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们,早已成为了在地上不住翻滚的落败者。 独留幽兰一人,依旧屹立在原地,不过她手中的兵器早已被情人泪洞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废铁。 黄雀一眼便看出,这是薛宇手下留情,如若不然,幽兰的身上绝不会安然无恙,没有一个血窟窿。 幽兰紧咬双齿,怒不可遏的盯着薛宇,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确实严重低估了薛宇的真正实力,或许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黄雀如此看重薛宇,为何江湖上的人对于薛宇赞不绝口,因为他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能力! 不过薛宇却云淡风轻,手中逍遥扇舞了个扇花,瞥了眼幽兰冷艳的面容,忽然展颜一笑道:“还不快跑?” 第一百一十章 博弈 江都府衙。 黄雀的房间。 此刻,薛宇安静的端坐在黄雀的对面,眉间紧皱、不发一语,若不是桌椅上依稀可见的剑痕,还有地上碎裂的茶杯,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刚刚这里才经历过一场命悬一线的殊死较量。 不过对于薛宇而言,幽兰和那批突如其来的倭人并未给他制造太大的麻烦,可是当这些人遁走之后,薛宇的脑中却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因为幽兰此行的目的显然是来刺杀黄雀,此举必然和刑部彻查的两起大案有着直接的关系,再结合无尘和他所述的故事,一个更大的疑团摆在了薛宇的面前——无尘、何心竹、幽兰和沐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们究竟在图谋什么? 通过黄雀的叙述,薛宇知晓了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乃是宫本乔木之后,再结合无尘的来历,显然这四人早有勾结,既同为倭人,又同涉此案,他们之间必然有共同的利益或目的,才会将这四人相聚一堂,如果早在倭国之时,四人便相识,那么无尘的深谋远虑,恐怕早已超出了此案范围,因为经过和无尘的交谈之后,薛宇隐隐感觉到无尘的计划远不止是为能光大师复仇这么简单。 以无尘的智慧,他很有可能在这场夺宝杀人的大案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惊天密谋。 或许参与其中的还有吴国的一些达官贵人也说不定。 反观此时的黄雀,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现在的他远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幽兰和她的同伙们最终选择了逃匿的方式草草收场,因为现在的他们远不是薛宇的对手,孰弱孰强高下立判,而薛宇亦是有意放走幽兰,因为刚刚交战之时,黄雀的一举一动早已被薛宇尽收眼底,倘若他真的夺走幽兰的性命,恐怕黄雀必然会舍身替死。 薛宇喜欢探寻奇怪的案件并不代表他喜欢麻烦,特别还是女人这种天底下最麻烦、最无章法的角色,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黄雀最念念不忘的人。 虽然薛宇很喜欢和美丽的女人多加亲近,特别还是幽兰这种极富冷艳气质的独特美女,但是如果这个女人一心只想杀了自己,薛宇只能叹息无福消受了。 黄雀很惋惜无法从幽兰的口中得知更多的信息,即便他已经从幽兰那儿知晓了本案最为关键的突破点,可是还有一些问题,黄雀尚且无法解决。 比如现在玲珑棋局究竟在何处! 玲珑棋局作为晚晴楼竞标大会的压轴宝物,被人无端劫走又因此惨死十数名官差衙役,闹得满城风雨,无论是晚晴楼的主人江夏王杨璘还是吴国国君杨溥都颜面扫地,作为江夏王杨璘势力一方的刑部尚书卢择必然要全力追讨,为江夏王杨璘找回面子,助其稳固朝野地位。 而作为追查此案的主力,黄雀自然责无旁贷,即便他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但是倘若卢择最终查案失败,吴国国君杨溥追罚下来,黄雀作为江都府衙的捕头,亦是难逃一劫,因此于公于私,黄雀都要对此案全力以赴,而作为黄雀邀约而来的薛宇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他也不想失去黄雀这一位相交多年的朋友。 回来的路上,薛宇顺道回了趟榜眼楼,在了解唐依依的工作进展之后,意外收到了来自莫无忧的飞鸽传书,他们此行的结果着实让薛宇大惊失色,只从沙陀公主朱邪月的木雕,便可以坐实傻姑真的师承剑皇沐春风,而薛宇也从未想过,他竟然曾经能够与剑皇沐春风近在咫尺。 稍许后,薛宇打破了沉默,并将他和无尘相谈之事以及莫无忧的来信悉数告知黄雀,原本萎靡不振的黄雀顿时大惊失色,这两则消息虽然他早已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但是当真正经过薛宇之口陈述之后,那种震撼着实让黄雀难以平复。 “剑皇沐春风真的来过吴国?” 黄雀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如此武林神话在暌违江湖数十载后,再次现身时,居然就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这实在让黄雀有些恍惚不已。 不过薛宇好像今天一定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很快又抛出了另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恐怕,他还没有离开江都府的地界。” 薛宇捻着食指和拇指,双眸微缩,语气低沉。 “但愿不要被你言重吧......” 黄雀不但没有对薛宇的推测提出质疑,甚至在心底深深认同薛宇的观点,这是黄雀的直觉,而他长久以来养成的直觉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剑皇沐春风收了傻姑为徒,并相传高深武功,就这说明傻姑的身上有剑皇沐春风所看重的特质,如若不然,退隐江湖多年的剑皇沐春风根本没有理由会去再生事端,因为以傻姑的神智根本就无法立足于江湖,暴露其剑皇之徒的身份也只是时间问题,因此薛宇和黄雀的直觉并非杞人忧天,剑皇沐春风很有可能早已潜伏在了江都府附近,甚至不排除他会出手解救傻姑的可能性。 不过好在傻姑只是被无尘利用的棋子,现在既然已经弄清楚幕后的真凶到底是谁,傻姑能够提供的线索亦是寥寥无几,可是薛宇和黄雀对于傻姑的身世和遭遇十分怜悯、同情,倘若剑皇沐春风真的出手救走傻姑,黄雀亦是会手下留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傻姑逃离牢狱之灾,如果最后剑皇沐春风并未出现,黄雀也会尽可能的给傻姑一个痛快,这也是在他这个位置能够做到的最后一丝仁慈。 不过黄雀也明白,单是刑部和江都府衙的这些官差衙役想要阻止剑皇沐春风,无异于螳臂挡车,殊死抵抗不过只是为剑皇沐春风徒增几个剑下亡魂罢了。 既然在傻姑和剑皇沐春风的问题上,薛宇和黄雀之间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那么接下的问题便是如何与此案的真凶们,亦是黄雀和薛宇的老对手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以及那位冠绝武林的神僧无尘这四人博弈。 “幽兰还说过什么?” 薛宇看着黄雀有些落寞的眼睛,再度开口,他能感觉的到幽兰和黄雀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所以他料定幽兰必然在动手之前和黄雀知无不言,不让黄雀带着如此之多的疑惑饮恨黄泉。 可惜这一次薛宇并没有猜对。 因为他出现的太及时了。 “她只说了自己是倭人,宫本乔木的后人,与何心竹、沐菊二人是亲兄妹的关系,就这些。” 黄雀无奈摇了摇头,目光定格在桌上的剑痕,面容倾颓,薛宇感同身受,不再追问,转而再度沉默,暗自腹诽。 他曾经猜测过很多种关于幽兰与何心竹之间的可能,却从未想过二人居然是血缘如此亲近的关系,更别说还是当年荼毒中原武林的宫本乔木之后。 薛宇在啧啧称奇之余,却又陷入了一阵沉思,三个宫本家族的后人,为了报先辈之仇,孤身来到中原,潜伏中原多年,一位潜入剑神小筑以学徒之名蛰伏,两位混入中原当时的强国大梁,以求得到政治资本,并依附在晋王李克用的身旁充当左膀右臂,寻求常人难以撼动的强大背景和靠山,这一切若是为了复仇,那么绝对是理所应当之事,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是武林传说剑皇沐春风和他的剑神小筑,单是剑皇沐春风一人便足以让背井离乡的三人耐心筹划,更何况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剑神小筑。 但是无尘呢? 他又是为了什么? 玲珑棋局? 为师傅过去的悲惨经历雪耻? 可是在幽兰、何心竹和沐菊三人的身份暴露之后,无尘先前和他所述的理由就好像无稽之谈一般,因为能光大师和剑皇沐春风之间私交甚密,乃至于剑皇沐春风最后隐匿于山林的直接导火索便是能光大师的批语,所以无尘并没有直接的理由去和幽兰、何心竹和沐菊三人密谋剑皇沐春风的项上人头。 因此无尘的动机成为了眼下薛宇最为关心的重点。 “他们真的有把握杀了剑皇沐春风?” 黄雀忽然开口,目光之中尽是担忧。 “借刀杀人罢了。” 薛宇摇了摇头,想杀剑皇沐春风可不是那么容易。 “什么意思?”黄雀问道。 “沐春风是武林神话,是江湖巨人,面对巨人,你无法杀了他,但却可以让他受伤,其他的,就交给那些闻着血腥味的野兽就行。”薛宇说道。 “你是说何心竹只要在江湖上放出剑皇沐春风的行踪,便可坐收渔翁之利?”黄雀似乎明白了薛宇话中的含义。 “当然,沐春风成名的几十年来,在江湖上的仇家和挑战者不胜枚举!”薛宇说道。 “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何心竹在军中多年,消声灭迹的本领可是一流,如果他真的有心藏匿,我们想要在一天半的时间内找出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黄雀说道。 不过薛宇并不认同黄雀所言,他认识何心竹多年,何心竹绝不是那种喜欢藏头露尾之人,今天他派幽兰前来暗杀黄雀便是最好的佐证! “或许他很快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薛宇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窗外,他有一种直觉,他与何心竹之间的恩怨很快便会有结果!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何心竹的反戈 江都府运河码头。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无数的商贩和走夫们充斥在码头各处以及邻近的街道,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外界联通吴国都城十分重要的交通枢纽,中原大地上临江的大小诸国皆是通过此条水运之路来到江都府进行贸易,其对于吴国的意义非同凡响,在江夏王杨璘手握财政大权之前,吴国的经济就是靠着运河上的商业往来充盈国库。 因此对于江都府的百姓们而言,运河码头就是他们最最重要的衣食来源。 对于江都府衙亦是如此,三两成群的衙役漫步在码头的四周,眼神冷峻,不停扫视着过往的人群。 这里的景象不同于江都府城内集市的繁华和喧闹,更多的是一种争分夺秒的忙碌,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和香料味,那种混合的气味让初来这里的人都不禁有些作呕,不过说来也是蹊跷,往常在此谋生,对这里习以为常的商贩们,在近一个月以来不知是什么缘故,总会有些不明所以的恍惚之感,即便长居此地的渔夫和艄公亦是开始频生不适,不过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加之近来码头的生意不错,很多人都觉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乃是自己太过劳累所致,所以这起不太寻常的事情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穿过码头喧闹的鱼市,眼前的景色徒然一变,一片豁然开朗的江面跃然眼前,让人叹为观止,顿感自身渺小。 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鳞次栉比,大部分是薛宇闯荡江湖时常坐的乌篷船,多是百姓渡江之用的客船,一旁不远处停靠着不少华丽的画舫和游船,基本是用来贡达官贵人享乐之用,码头的尽头乃是官渡,多为运送皇室贵族的翔螭舟和楼船,外围有重兵把守,寻常百姓根本无法靠近。 此间,堤岸之上车水马龙,客来商往,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堤岸十数步的地方有一处小市,这里是很多外出捕捞的渔民或艄公泊船的第一站,一个看起来十分拥挤的商业聚集地。 远处两艘满载渡江百姓的乌篷船缓缓飘来,船上的两名艄公一位拿起长板准备搭在木船和港口之间,一位艄公十分利索的将船上的铁锚抛入江中,二人配合极为默契,不多时,这两艘乌篷船便平稳进口靠岸。 其中一艘乌篷船上的两位艄公明显比周围的人要矮上不少,不过并未有人会去另眼相看,在码头这里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是出身贫寒的老百姓,也都是处在社会底层的贱民,他们每天能想到的事情只有怎么能活的更好一点,能够三餐裹腹已是莫大的幸运,嘲弄他人本就不是他们这个阶层会去做的事情。 而乘船之人关注的,只有艄公的技艺是不是够好,能不能安稳的渡江,价格是否公道,因为当你身处浩瀚无垠的江河时,根本毫无心情去思考其他的杂念。 作为这一带新晋的艄公,这两位矮小艄公的驾船技术非但没有被质疑,反倒口碑出奇的好,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何而来,也鲜有人会有闲情雅致去关注这些无聊的信息,码头就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地方,特别是在近些年来吴国经济腾飞发展的当下,在江夏王杨璘的宏图伟业下,百姓们难得有了奔头,自然趁着好时候分外卖力,这无形中也带动了很多艄公的生意,渡钱也水涨船高,一些艄公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更是常常超载,虽然艄公们对于这种财源广进的日子笑逐颜开,可是在水路谋生的他们天生对于神灵敬畏不已,如此满载漫客,难保不会有人仰马翻的一天,所以现在能够多出这么两位陌生的矮小艄公,身为同行的其他艄公非但没有眼红,反而长舒一口气。 此刻,两位矮小艄公驾驶的客船靠岸停稳,那堤岸之上早已挤满了接驳之人。其中一位矮小艄公将早已准备好的木板横在船头,那些船客归心似箭,客船尚还有些晃荡,这些船客们便朝着堤岸之中蜂拥而去,顿时堤岸之上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喧闹声,而这两位矮小艄公似乎对于此景早已习以为常,目送着客船之上人去楼空之后,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对方,接着分头行动,其中一位矮小艄公迅速走进船舱之内,并从中拿出一枚二尺高的木板挂在船头,上写着“休业”二字,而另一位矮小艄公则从船板之下拿出三份盖着戳印的密信,然后小心收入怀中,稍许,两位矮小艄公相视一眼后,便跃上堤岸混入了人群之中。 河堤上的小市有很多小商小贩,为来往的旅人兜售各式各样的商品,有的摊位顾客满棚,有的则格外冷清,而那两位矮小艄公却十分反常的走向其中最为冷清的一处摊位。 这个摊位上摆放着很多破旧不堪的玩偶,造型十分诡异,表情不是哭丧便是愤怒,而摊主亦是带着一顶偌大的斗笠遮住颜面,对于面前来往的商客们置若罔闻,甚至都不愿开口吆喝,直至那两位矮小艄公停步后,方才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冷酷双眼。 “这是货物。” 其中一位矮小艄公从怀中拿出三份盖着戳印的密信递给摊主。 而那位摊主在接过密信之后,毫不犹豫的将其丢进身旁的小木箱之中,接着又将脑袋低垂,用沙哑的语调回道:“首领在等你们。” 而后,两位矮小艄公与摊主之间不再言语,转身再次混入人群之中。 行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那两名艄公疾步如飞,步伐格外的灵动,一点不像是寻常的平头百姓,当然,此刻码头人声鼎沸、鱼龙混杂,也无人会关心到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艄公。 二人直至在码头街角处方才再次停下脚步,他们的面前乃是码头堆放各类杂物的地方,其中一位艄公拨开一片废弃的竹竿,接着蹲在地上麻利的摆弄着杂乱无章的破旧箩筐,与此同时,另一位艄公站在原地警惕的观望四周,不一会儿,随着一阵机窍的声响,放哨的那位艄公闻声一个闪步赶来,接着二人合力搬开地上的一块石板,那石板之下乃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暗道,二人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窜入其中,最后随着石板的一阵摩擦声响,二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密道的距离并不算长,二人鱼贯而入之后并没有耽搁片刻,旋即二人各自从怀中拿出一枚火折子,照亮前方路途的同时脚底生风,穿梭在幽闭的通道之中丝毫不陌生,很快,二人便来到了密道的尽头。 乃是一道造型奇特的暗门。 其中一位艄公上前在门外叩声,三长一短,显然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当这位艄公敲完门之后,通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而门那一头的人并未让两位艄公久等,随着一阵挠人心脾的摩擦声,暗门缓缓打开。 顿时一道金光随着暗门的开启照亮了整片通道。 谁能想到在码头堆放杂物的藏污纳垢之地,居然会暗藏如此金壁辉煌之所! 暗门的另一头灯火通明,竟是倭国特有的市内装饰,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鬼怪面具,十分狰狞,而其内无数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来回奔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不苟言笑,他们的手中或多或少的拿着一尺左右长的卷宗,并不时翻看其中内容,那两位艄公的到来根本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而这两位艄公也完全没有打算和其中任何一人寒暄攀谈,因为此刻有一位重要的人物在等待他们复命。 两位艄公很快穿过大厅,来到了一片铺着精致地板的区域,二人即刻脱去肮脏的鞋袜,然后从一旁的木橱之中拿出一双崭新的白袜,并迅速地穿在脚上后,两位艄公略微整理了下面容,旋即小心翼翼的走向了十步外的一间房屋之中。 这件房屋的装饰极为简单,可是却十分干净,两位艄公轻轻叩响障子,在听到屋内传出一声“进来”后,两位艄公方才缓缓拉开障子。 房内。 一人,一桌,一壶茶。 桌子是来自倭国的矮桌。 茶是来自倭国的蒸青绿茶。 人自然也是来自倭国。 他叫宫本十一郎。 也是薛宇现在的目标——何心竹! “首领。” 两位艄公跪坐在地,向着何心竹施礼。 何心竹冷漠的看着面前的两位艄公,带着毫无情感的语气开口问道:“怎么样?” “一切准备就绪。”其中一位艄公回道。 “很好。”何心竹点头。 “不过幽兰大人好像遇到了些麻烦。”另一位艄公开口说道。 “意料之中。” 何心竹好像对于幽兰行刺黄雀之事早有定论,对于刺杀黄雀,何心竹根本不抱希望,幽兰虽然能在江都府衙如入无人之境,可是对于有恩于自己的黄雀,幽兰绝下不了手,何心竹对自己的这个妹妹实在太了解,他明白那张冷酷外表下所隐藏的炙热心肠,所以何心竹一定要杀了黄雀,因为黄雀是幽兰在这片中原大陆上的最后一丝留念,但何心竹并不打算现在就对付黄雀,因为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人物需要他立刻解决! 那就是将他们带往中原的无尘! 第一百一十二章 棋高一招 无尘! 一个对于何心竹极为特殊的名字。 他在自己危难之时出手相助,并且给予了宫本一家报仇雪恨的机会,将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带向了中原大地,还为他们三人谋划了一个看似完美的复仇计划。 于情于理,无尘对于他们兄妹弟三人都是无以为报的大恩人。 幽兰是这么认为的,沐菊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并不代表何心竹也是这么认为的。 尤其是在三人投靠李克用之时,无尘的若即若离,让何心竹分外不爽,即便最后一本八索乃是无尘相赠,但那也是看在李克用和无尘之间的私交之上,无尘从来就没有和他们坦诚相待过,所以在何心竹看来,无尘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而且还是一个知道他们所有秘密的可怕外人。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何心竹来到中原之后学到的至理名言,也是何心竹奉为信条的真理之一,所以在汴州成为王彦章的副官之后,站稳脚跟的何心竹第一时间便将诸多曾经依附于宫本家的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引渡而来,并且收为己用。 从现状来看,何心竹此举实在是一个明智的策略。 这些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身体素质极强,不但可以掩人耳目,搜罗极为重要的情报,为自己的审时度势提供重要的依据,更关键的是这些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还能够无时无刻的监视无尘的举动,以防自己落入无尘的圈套之中,被利用而全然不知。 毕竟无尘的那一套为师雪耻的陈词滥调早已被何心竹看穿,或许这一次来到吴国,联合多方的无尘确实布置的天衣无缝,不但接连毒杀了当年陷害能光大师的歹人,也为玲珑棋局的盗取提供了掩护,分散了大部分江都府衙和刑部的注意力,而且还提供了像傻姑这样完美的替罪羔羊,让整部计划能够顺风顺水的进行,可是何心竹依旧无法完全相信无尘,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多到何心竹不得不谨慎防范,因为无尘在这个时代实在过于耀眼,他的才能,他的智慧,他的武功。 当然,还有他的野心! 无尘最可怕的便是这个谁也不知的野心,这也是何心竹不得不忌惮无尘的缘由。 无尘的野心掩盖在他无欲无求的僧人外表下,即便薛宇这般可以和无尘称为朋友的江湖人也被他戏弄于鼓掌之间,不得其真面目,所以在解开玲珑棋局之谜后,何心竹的注意力一如既往的转移在了无尘的身上。 “无尘有什么消息?”何心竹开口问道。 闻言,两位艄公相识一眼,似乎早有准备,旋即其中一位艄公回道:“无尘刚刚见过薛宇。” 薛宇的名字一冒出,何心竹牟然眉间一紧,表情显得极为厌恶,他曾经是薛宇最为亲密的朋友,不过和大多数江湖人不同,他并没有被薛宇豁达、超然的魅力所吸引,相反,薛宇所谓的江湖人生一直是何心竹诟病的来源。 无知,软弱和自以为是。 这是何心竹对于薛宇的评价。 在他看来,薛宇是一个太过感情用事又刚愎自用的小白脸。 在这个险恶的世道,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实乃常事,而薛宇却为了他所谓的江湖梦,放弃了原本可以扶摇直上的坦荡仕途,这在何心竹看来完全是不可理喻的事情,更是暴殄天物的愚蠢行为。 试想一下,一位从小居住在梁国开国侯府的孩童,照看他的乃是位高权重的开国侯王彦章,他几乎能得到这世上除了皇位以外的一切,并且薛宇还极被梁帝看重,手握大把政治资源,年纪轻轻便被钦点榜眼之位,他拥有何心竹奋斗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一切,可是薛宇最后居然选择放弃这珍贵的一切,形单影只的闯荡江湖! 这是多么愚昧无知的选择,但这在薛宇看来却理所应当,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是荣华如浮云、闲云野鹤亦可乐之类看似高尚的论调,可是在何心竹的眼里,这完全就是一意孤行被薛宇曲解成淡泊名利,乃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谬论! 所以何心竹瞧不起薛宇,打从心底里唾弃薛宇,可是身在事外的无尘却早已看透,何心竹这是一种变态的妒忌之心,像薛宇这样的天之骄子,本就不会平稳一生,可是对于命运多舛的何心竹而言,薛宇这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表现完全刺激了他千疮百孔的内心,他生来就是为了复仇,为了覆灭中原武林! 这也是为什么当李克用都准备放生王彦章的时候,何心竹毫不犹豫的指使手下残忍将其杀害的原因。 在何心竹的信条当中,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结局,他没有,别人也不允许拥有,他要毁灭一切在他面前的幸福。 无尘可以暂且留命,但不代表薛宇可以,如果条件允许,何心竹现在就希望看到薛宇身首异处,不过在动手之前,他需要弄清楚无尘和薛宇之间的交谈内容,因为他要确保当他真正开始着手铲除薛宇这枚眼中钉之时,无尘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可有听到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何心竹问道。 “没有听清。” 不过很可惜,何心竹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那两位艄公无奈摇头,其实他们也想探听二人的交谈,不过那间茶馆显然是无尘精心安排的地方,茶馆在闹市且他们所坐的位置在茶馆外的一间小摊,即便靠近茶馆的外窗,但窃听之举实在难以施行,更何况无尘和薛宇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落入他们之手,所以那两位艄公可谓当机立断,并没有经过多余的尝试便选择放弃了任务,接着反身借用艄公的身份去进行另一项重要的任务。 “那两人交谈了多久?”何心竹似乎并不死心,开口追问道。 “我们离去之前,他们已经在里面聊了半个时辰左右。”其中一位艄公回道。 “哦?” 何心竹闻言一阵愕然,半个时辰实在是一个充满变数的时间,无尘可以在这半个时辰之内说清一切来龙去脉,亦可以用他***貌岸然的说辞去游说薛宇放弃探查此案,因为无尘实在是一个捉摸不定的纵横高手,诡谲多变才是无尘真正生存在这个江湖之上的不二法门。 “之后无尘又去了哪里?” 既然无法知晓无尘和薛宇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那么何心竹唯有转移视角,开始关注无尘之后的行踪。 那两位艄公在无尘和薛宇分手之前,便已经离开了那间茶馆附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洞察无尘的行踪,他们二人乃是何心竹侦查队伍的队长,手下多是精兵强将,因此何心竹的这个问题,即便当时并不在场的二人依旧能够对答如流。 “城外西北郊蜀冈中峰的大明寺。”一位艄公回道。 “大明寺?他去那里作甚?” 和尚去寺庙本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特别还是无尘这位在中原大地如雷贯耳的神僧,来到吴国的都城,拜访当地有名的寺庙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甚至寺庙内的僧人会因为无尘的到访而与有荣焉,因此无尘之名在中原武林,几乎和当年西游取经的三藏法师旗鼓相当,不论是佛法还是武学让有些江湖人封为千古难遇的活佛,可是何心竹依旧不放心,因为无尘做任何事都有其目的,别人或许会被无尘的外表蒙蔽,但是何心竹不会,他领略过无尘的恐怖,更和他斡旋了十数年,所以无尘在这个节骨眼忽然拜访大明寺必定有所图谋。 “暂时还未收到来报。”两位艄公相视一眼,接着异口同声的回道。 何心竹并未对两位艄公的回答感到意外,不过在他踌躇片刻后,当即给予了两位艄公新的指使。 “恩.....加派些人手,一定要弄清楚无尘的一举一动!”何心竹说道。 “遵命!” 两位艄公颔首,毕恭毕敬的回道,接着缓缓起身,弓着背徐徐退出了房间,独留何心竹一人。 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何心竹的眼神露出一丝不安,旋即喃喃自语道:“无尘,你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但是何心竹的思绪尚未展开,一阵嘈杂的声响便打乱了他的念想,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位倭人面色慌张的拉开房门,出现在了何心竹的面前。 “首领。”那位倭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赶忙跪在地上向着何心竹叩首。 “何事如此慌张?”何心竹摆了摆手,表情有些凝重的看向这位倭人手下。 “幽兰大人回来了。”倭人见何心竹并未恼怒,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旋即回道。 “她怎么样?”何心竹问道。 “情况不太好。”倭人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 “什么意思?”何心竹又问道。 “她和前小队的成员都受了不小的内伤。”倭人回道。 此言一出,何心竹愕然不以,他知道幽兰此行绝不会顺顺当当,因为幽兰心中有黄雀,所以让她痛下杀手是绝无可能之事,因此在幽兰出发之后,他安排了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个小分队之一的“前小队”暗自相助幽兰,可是何心竹没有料到幽兰外加“前小队”居然大败而归。 “被何人所伤?”何心竹赶忙追问,因为他不相信以黄雀的武功和江都府衙的捕快可以让幽兰外加“前小队”落荒而逃。 “薛宇!”倭人回道。 “薛宇?他怎么会出现在江都府衙?”何心竹问道。 “据说是在幽兰大人准备动手的时候,半路杀出的。”倭人回道。 “该死的薛宇!” 何心竹双拳紧握,眼神之中透出丝丝杀意,心道薛宇这块绊脚石或许已经到了不能留的地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李嗣源 城外西北郊蜀冈中峰。 大明寺。 吴国最有名的古刹,亦是吴国国师鉴光大师所在的寺院,此地有别于其他寺院,虽香火旺盛但不拒外客,因此大明寺每一年都有从周边各国前来朝拜礼佛的虔诚香客,而寺内亦有为这些远道而来的香客安排的特别居所,这些不足为道的细微之举能够看出作为方丈住持的鉴光和尚一心为众生的慈悲。 大明寺所处之地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周边群山万籁无声,唯有不时传来的暮鼓晨钟在山中悠悠远扬,倘若将这山林比作世间,那么身处其间的大明寺就好比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地,纵使隐没群山之间,亦不能掩盖其光辉。 通往大明寺的道路虽不及江都府城内街道那般宽阔,但和寻常羊肠小道比起来倒算是富足很多,三五人并走亦是绰绰有余,所以来往的香客即便摩肩接踵,却也不用担心因为人潮的涌动而失足山崖。 道路的台阶乃是取自山间的石材,岁月无情,却并未在这些石阶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倒是因为常年的人来人往,石阶的表面变得异常的光滑,不知这背后寄托了多少香客的憧憬和夙愿。 沿着石阶上山约莫半个时辰,眼前便豁然开朗,石阶的尽头是一片平坦、恢弘的广场,熙熙攘攘的香客们身处于烟雾缭绕之间,若不是那嗡嗡作响的人声,定让人有种置身海市蜃楼之中的错觉。 山门大开,门上“大明寺”三字金光熠熠,此乃吴国国君杨溥御笔钦题,于鉴光大师正式奉为国师的那天相赠,至此大明寺也名正言顺的成为吴国第一寺,不论是其历史还是其在吴国的地位,获得如此殊荣对于大明寺而言乃是实至名归之事,吴国朝野上下对此毫无疑义,特别是宰相徐温、皇太子杨琏以及江夏王杨璘三方势力,关于大明寺住持鉴光大师被册封国师之事,态度出奇的一致,这也让满朝文武颇为意外。 穿过山门,云烟缥缈之间,乃是大明寺的建筑群,与其吴国第一寺的名号相较,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宏大华丽,只有前后五座大殿,内里供奉着金光灿灿的神佛和罗汉,香烟缭绕间,大明寺内的僧人们正在殿里忙碌着,在装饰上的考究程度甚至比一些周围地方上的寺庙还要简单,这一落差不但没有造成香客们的鄙夷,相反则更因为大明寺质朴的风格而招来了更多的香客慕名而来,因为青灯古佛方才是大众心中对于佛法的第一印象。 此间,清悠轻忽的钟声飘荡在大明寺的里里外外,原本嘈杂的香客们在钟声响起的刹那,骤然停止了窃窃私语,双手合十,向着大殿的方向虔诚礼拜,当然也包括了混在人群之中,一身白袍的僧人——无尘。 与周围香客们不同的是,众人朝拜的方位是对着供奉如来佛祖的大殿,而无尘的方向则是头顶的天空。 不过附近的香客们却无人注意到无尘不同寻常的举动,因为他们在此间正抱诚守真的心念许愿,而无尘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会多看一眼的僧人,除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特别白袍,与大明寺内的其他僧人并无二致。 更重要的是,下一刻,无尘早已不在原地,就好像他从未出现在这里一般。 五座大殿的背后,乃是大明寺用来安置远方香客的歇脚之地,相较于大殿之外,这里此刻却安静许多,无尘漫步在其中,面色祥和,仿佛他依旧是那位享誉武林、无欲无求的无尘大师。 大明寺的一切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在无名寺的时光,无尘一路上所遇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其心极虔,乃是从山麓一步一拜,三跪九叩后方才来到大明寺的山门。 再听满山麓梵呗钟鱼之声,与香客们口中佛号响成一片,无尘不禁肃然起敬,驻足原地,默念了片刻心经之后,方才再次踱步,向着道路的尽头走去。 很快,无尘便来到了一处厢房门口,这一处的厢房布置极为考究,与外围朴素的装饰截然相反,乃是由江夏王杨璘特别出资建造,专为外国礼佛的贵宾所居之所,这里紧邻大明寺的禅林,曲殿回廊,花木扶疏,非常雅静。 这里既然是贵宾之地,自然也有独到之处,无尘刚刚踏入此地,便感此处葱郁,尽管时值盛夏,依然凉风习习,充满着佛家空明灵秀的气韵。 稍许,无尘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扇木门之外,凝视着木门,旋即缓缓叩响。 “进来吧。” 屋内之人的声音极为洪亮,几乎是在此人话音落下之间,无尘推开了房门,踏入房内。 只见一中年男子正站在大势至菩萨的画像前,目光灼灼的盯着无尘。 中年男子身着华丽锦缎,头戴玉簪,面色红润,气度不凡,手指捏着一串小紫檀木所制念珠,虽表情和善,但是脸上却隐隐透出一股傲狠之色。 这是一位十分自信的男子,也是一位极度自负的男子,他的眼神和他的举止无不在说明他的意气风发。 然而他有这样的资本。 若是莫无忧和薛宇在此地遇到此人,一定会认为沙陀族与他们阴魂不散,从汴州寻仇来到了江都府。 因为这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正是晋王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 “李檀越,你好。”无尘双手合十,朝着李嗣源施了一礼。 “无尘大师,你好。”李嗣源亦是十分客套的回道。 “李檀越在大明寺已然半月,不知感受如何?”无尘问道。 “这大明寺着实不凡,让本王大开眼界,相较于汴州的无名寺多了些凡间人气,不愧为吴国第一寺。” 李嗣源的话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说到无名寺之时,故意加重了音调,无尘虽然聆听之间不动声色,但是李嗣源依旧从无尘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闪烁,但他并未当即点破,因为他和无尘之间的交易远比这些人性的小发现更加重要,也更加实际。 无尘当然明白李嗣源话语之中的伎俩,因为不久之前,他和李存勖的队伍踏破了大梁的土地,身在汴州的无名寺自然不能幸免,即便无名寺深藏高手如云,可是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过就是些武功出众的江湖人,李嗣源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无尘不同,无名寺对于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纵使他原本因为能光大师过往的宿怨而潜伏在内,可是人非圣贤,即便是清心寡欲的僧人也逃离不了内心之中的情感,所以当李嗣源说出无名寺三个字的时候,无尘果然心有所动,虽然只有一瞬,可依旧没有逃过李嗣源的双眼。 无尘没有再度开口,他一脸人畜无害的看着李嗣源,久久不语,他知道李嗣源的手段,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吴国的都城,特别还是以李嗣源唐国高位之人的身份悄无声息的潜入,可见其手眼通天。 大明寺的住持鉴光大师虽是国师之名,但早已年事已高,即便德高望重,但在无尘眼里不过就是个耳不聪目不明的老和尚,所以当李嗣源将自己的住址告知无尘之时,无尘并没有意外,这里确实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也是一个极为适合交易的地方。 稍许,李嗣源打破了沉默,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所以他开门见山道:“你得到本王想要的东西了吗?” “李唐!”无尘不假思索的回道。 “那是玲珑棋局的批语?”李嗣源问道。 “算是,也不算是。”无尘说道。 “哦?何意?”李嗣源再问道。 “因为‘李唐’二字乃是徐知诰所解的答案。”无尘回道。 “倒也稀奇。”李嗣源闻言,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哦?何来稀奇。”无尘问道。 “想来徐知诰和无尘大师应该是一起去破解玲珑棋局的吧。”李嗣源说道。 “没错。”无尘点头道。 “无尘大师按照本王的意思与徐知诰假意合作,他应该也和你说了他的意图吧。”李嗣源说道。 “天下。”无尘言简意赅的说出徐知诰的目标。 “果不出其然。”李嗣源似乎早已知晓答案,只等无尘说出一个肯定的回复。 “李檀越的意思是,徐知诰所求的结果和李檀越想要的结果同气连枝?”无尘当即明白了李嗣源的言外之意。 “玲珑棋局为神兵利器,常常以幻象迷乱入局之人,扰人心智,因此破局者必须意志坚定,坚守所想之事,所求之心越强烈,那么得到的结果也会越接近真相,所以‘李唐’二字不但是你给本王的结果,也是徐知诰想要的结果。”李嗣源徐徐道来,不但对于玲珑棋局知之甚详,更对徐知诰的真实目的心知肚明。 “徐知诰难不成是前朝皇室后人?”无尘问道。 “据本王所知,他本名李昪,乃是大唐名正言顺的皇族后裔。”李嗣源回道。 “看来李檀越的情报很详实。”无尘忽然感到一丝不安,李嗣源不过半月前悄然而至,却对于吴国上下了若指掌,甚至徐知诰讳莫如深的身世也一清二楚。 “本王做任何事都喜欢事先准备充足,因为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也更能接近自己想要的结果。”李嗣源微笑的看着无尘,那笑容极为自信,仿佛一切尽在其股掌之间。 不过无尘却并不关心李嗣源的洋洋得意,只是依旧平淡的问道:“那么我要的结果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傻姑被劫 夜晚。 月明星稀,空气微凉。 此刻,江都府衙一片灯火通明,不论是刑部的官差还是江都府衙的捕快、衙役,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不安,因为过了今晚,留给他们破案的时间只剩下短短的一天。 明天过后,他们将迎来怎样的命运无人可知,甚至连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卢择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究竟会是如何。 在和江夏王杨璘、宜春王杨璆道别之后,刑部尚书卢择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江都府衙,虽然江夏王杨璘给出力保其性命无忧的承诺,可是卢择内心之中的惶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特别是当他从仵作那里得知,那两具东瀛忍者的尸体并未有对案情有用的线索之后,卢择更是万念俱灰,他似乎已然感受到了吴国国君杨溥的盛怒和宰相徐温、皇太子杨琏势力的落井下石。 他的离去势必会给江夏王杨璘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这让江夏王杨璘在吴国六部之内顿失助力,纵使江夏王杨璘力挽狂澜,真的保住自己的性命,可是卢择明白,往后他也不再会是刑部的尚书,更可能从此以后便与吴国政坛再无瓜葛,彻彻底底的成为一介平头百姓。 卢择心有不甘,因为他本就是从百姓开始,寒窗苦读、如履薄冰了几十年方才换来今时今日的显赫地位,可是谁曾想其命运多舛,上天不公,在眼下没有奇迹发生之前,卢择唯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功名利禄即将成为过往云烟,面对皇命,他根本就是俎上鱼肉,毫无反抗的机会。 坐在江都府衙大堂之上,卢择看着来来往往的众人,心情变得五味杂陈,手下的这些兄弟们为了此案日夜操劳、不眠不休,更有一些官差因为这几日的过度劳累而倒在了江都府衙,这让卢择内疚不已,可又心余力绌,值此争分夺秒之际,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早些寻到关键线索,结束这一场噩梦。 “要是多给些时日就好了。”卢择抬头看向大堂的天花板,如是感叹道。 或许再多些时间,哪怕就几天,可能就会找到真凶,因为卢择的直觉告诉自己,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玲珑棋局夺宝案的真凶已经快要浮出水面了,甚至这个真凶就藏在江都府的某一处,只等他们得到关键的信息便可将其缉拿归案。 只可惜卢择等不到那一天,因为上苍对于卢择似乎并不是很友好。 蓦地。 大堂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卢择抬头一看,大堂门外奔驰而来一位刑部的官差,卢择当即认出此人,他正是在刑部天牢看押重犯的牢头! 骤然间,卢择心脏猛烈紧收,背后冷汗如雨,因为这个牢头本应该在刑部天牢寸步不离,此间突然造访江都府衙且神色慌张,定然是刑部天牢发生了其难以决断的大事! “不好了,卢大人!” 倏忽之间,牢头已然来到卢择面前,抬眼观去,那牢头早已是汗如雨下,不知是急忙赶来见卢择的原因,还是因为刑部天牢所发生的剧变所致,总之那牢头在见到卢择之后,连跪拜之礼都全然不顾,带着一丝颤抖的语调朗声疾呼道。 “怎么了?”那牢头跟随卢择多年,乃是一位十分沉稳的官差,早年跟随自己侦破很多大案,形形色色的凶手和诡谲多变的作案手法领教无数,可以说是一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但是今晚这位牢头的表现可谓判若两人,就像是一个初涉人间的江湖虾米,所以卢择不敢耽搁,当即开门见山的问道。 “那.....那......” 面对卢择的发问,牢头上气不接下气,居然在如此关口开始结巴了起来,这让卢择顿时心急如焚。 “那什么?你快说啊。”卢择拍案而起,顿时也不顾自己刑部尚书的身份,揪着牢头的领口大声咆哮道。 “那个傻姑被人劫走了!” 那牢头见到卢择如此怒发冲冠的模样,被吓得不清,但也立竿见影,当下终于捋顺了自己的口条,利索的回道。 卢择闻言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紧握牢头领口的双手亦是一松,接着卢择瘫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之上,陷入了短暂的迷惘,不过卢择到底是刑部尚书,很快他便从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当中醒悟,旋即卢择骤然起身,大声招呼身边的十数名刑部官差,众人先是一怔,对于卢择的行为不知所措,但卢择却雷厉风行,不待众人反应,便一马当先,向着江都府衙的大门之外疾步而去,因为卢择明白,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凡。 距离江都府衙三里之外,乃是刑部的所在之地,作为关押重犯的天牢,刑部自然将其放在了极为隐蔽的位置,不但有重兵把守,而且还有出自“鲁班门”大师之手的机关巧器布防周围,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此地,可是今晚,刑部却迎来了第一个特例! 刑部天牢之内。 无数刑部的狱卒和官差左右徘徊,所有人都面色惨白、魂不守舍,因为他们明白,这里押送的人犯乃是牵扯吴国两起通天大案的嫌犯,而现在这个人犯早已不翼而飞,留下的只有空空荡荡的牢房还有一连串的匪夷所思。 黄雀和薛宇得到消息后先行赶来,站在原本应该关押傻姑的地方面面相觑。 这里是牢不可破的刑部天牢,自大吴建国以来从未有犯人可以活着从天牢走出去,被人劫狱之事更是天方夜谭,因为这天牢的里里外外都被铁水浇筑,特别是天牢的外壁,乃是用玄铁经能工巧匠精铸而成,即便是西洋火器也无法洞穿分毫。 可是眼下,就在黄雀和薛宇的面前,曾经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天牢墙壁,却被人硬生生的切开一道五尺见方的缺口,黄雀和薛宇二人甚至可以在此地欣赏到头顶的月光。 不过薛宇可无暇于此时此地赏月。 不但因为此刻无酒无佳人。 更因为这位劫走重要人犯傻姑的绝顶高手! 借着月光和火光,薛宇来到外墙处,摇曳的火光下,薛宇轻抚着傻姑破壁而逃之地,此处缺口平滑完整且毫无崎岖之处,显然是高手一招所致,而能够拥有此等削铁如泥本领的江湖人,薛宇自知在江湖上寥寥无几,而恰巧在江都府又敢独闯刑部天牢解救傻姑的不世高手,此人的名字早已呼之欲出。 “看来只能是那个人了。” 黄雀口中喃喃自语,根本就不用像薛宇那样还要亲身检查方能确定,当他知晓傻姑和剑皇沐春风的关系之后,他就已经知道傻姑绝对不会继续在天牢受苦,只是他没有想到,剑皇沐春风竟会来的如此迅速,如此肆无忌惮。 “他们二人应该还在江都府。”薛宇很快便结束了检查,反身来到黄雀身边,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薛宇的言外之意黄雀哪能不知,作为现在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玲珑棋局失窃案唯一的案犯,傻姑被劫之事绝对是动摇整个刑部和江都府衙的关键转折,可是作为主侦案情的捕头,黄雀早已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他清楚的知道剑皇沐春风的实力,更知道以现在刑部和江都府衙疲惫不堪的现状,想要缉拿剑皇沐春风和傻姑,无异于痴人说梦,旋即黄雀长叹一口气道:“你觉得我们能抓住他们二人吗?” “也是啊......”薛宇无奈摇头,再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莫名的喧哗之声,薛宇和黄雀还未来得及回头一看究竟,一道充满焦灼的声音便从人群之中传来:“黄雀......有什么发现吗?” 发声之人正是火速赶来的刑部尚书卢择,而他的身侧正是刑部天牢的牢头,这位牢头在通知卢择之前,早已飞鸽传书于黄雀,因此黄雀和薛宇这才得以在卢择赶来之前,有时间仔细检查这天牢的里里外外。 不得不说牢头此举实在明智,因为傻姑如此重要的人犯不翼而飞,对于卢择而言实在是晴天霹雳,虽然卢择并不打算将傻姑作为真凶交付吴国国君杨溥,可是傻姑毕竟是和案情有极大关联之人,即使她乃是神智不清之人,可是谁也保不准她不会通过无心之言说出幕后真凶的姓名,所以于情于理,傻姑都是卢择现在手中唯一的重要砝码,为了保住这样一个得来不易的重要嫌犯,卢择甚至不惜集中部分兵力将其重点看押在刑部的天牢之中,可是谁曾想不过一天的时间,傻姑就在卢择自认为插翅难逃的刑部天牢成功越狱,并不知所踪。 这让卢择顿时瞠目结舌,唯有将希望寄托在了先于他来到此地的黄雀身上,盼其能够找到些蛛丝马迹。 “回大人,属下暂时还无法断定是何人所为。” 黄雀一边恭敬的回复着卢择的问题,一边眼中带着份耐人寻味的神色瞥向薛宇,薛宇当即无奈摇头,他作为黄雀的朋友,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虽然他们彼此早已猜出是何人出手救走了傻姑,更是知道无尘和何心竹所在的倭国团伙才是此案的真正元凶,可是他们要如何才能和卢择说清此事呢? 卢择虽然是吴国刑部的尚书,可是他毕竟不是像黄雀这样的基层捕头,常年在民间奔走,卢择有可能听说过剑皇沐春风的名字和事迹,可是在卢择的眼里,剑皇沐春风就是一个有些名气的江湖人,他不会理解沐春风到底有多么可怕,倘若现在黄雀按照实情说出劫走傻姑之人乃是剑皇沐春风,那么卢择必然一声令下,全城搜捕剑皇沐春风和傻姑,到那时,会有多少自己的同僚死在沐春风的剑下,黄雀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面对沐春风,他们只会是白白送死,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杨溥的裁决 翌日,吴国皇宫。 这是吴国国君杨溥勒令彻查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玲珑棋局失窃案的最后期限,满朝文武都在密切关注此事,特别是宰相徐温和皇太子杨琏这两方势力,对于案情的进展尤为关注,不动声色之间已然在江都府衙的周边埋伏诸多探子,不漏丝毫马脚,虽然黄雀和薛宇早有察觉,可是这些探子没有逾越雷池的过分举动,只是观察江都府衙各人的举动,黄雀和薛宇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心对付这些马前卒,因此,双方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倒也相安无事。 江夏王杨璘势力的立场很直接,也更瞩目,卢择对于他们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此次皇命在身,江夏王杨璘避无可避,加之此次玲珑棋局失窃案乃是发生在他操办的竞标大会上,于情于理,江夏王杨璘都必须迎难而上。 不过在吴国国君杨溥忽然插手后,事情变得脱离了江夏王杨璘的控制,留给他们操作的空间极小,且这一次犯案的真凶手段高明,难寻所在,即便江夏王杨璘发动了自己所有的门客相助,也没有丝毫有用的线索,只是在江都府内的倭人和西域商客之间反复调查,虽然江夏王杨璘有想过宰相徐温和皇太子杨琏与此案的关联,但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能信口开河、妄下定语,不然后患无穷且极易落人话柄,这对于他苦心营造的四贤王美名百害而无一利。 事实上,江夏王杨璘也发现了宰相徐温和皇太子杨琏的异常,特别是在吴国国君杨溥所给的三天期限内,与自己博弈了许久的两大势力居然按兵不动,没有丝毫从中作梗的意思,这让江夏王杨璘手下的诸多门客百思不得其解,全因他们并不知道三方势力之间,有一个共同的连接点——徐知诰! 亦或是说这一切的局都是徐知诰所布的惊天大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知诰和李克用是同一类人,只不过徐知诰更狡猾,也更年轻,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谋划他想要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无尘选择和徐知诰合作,而对李克用的邀约拒之千里的根本原因。 在徐知诰的身上,无尘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同时能够满足他和李嗣源之间的交易,如此一石二鸟的合作,无尘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石二鸟的同样还有徐知诰,他假意通过上饶公主将无尘引荐给皇太子杨琏,虽然皇太子杨琏疑心极重,可是无尘名声在外,又是通过上饶公主的推举,皇太子杨琏亦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对待无尘所谓的计划,从结果来看,皇太子杨琏是满意的,因为无尘确实将江夏王杨璘逼上了绝境,失去卢择的江夏王杨璘无疑自断一臂,对于夺嫡之战当中最大的竞争者,江夏王杨璘的挫败将极大增加皇太子杨琏登位的机会。 同样获利的自然还有徐知诰所在的宰相徐温一方,作为徐温最大的幕僚,徐知诰绝不会放过如此丰满羽翼的良机,因此徐知诰势必全力一击,以求能一举击溃江夏王杨璘。 不过上天似乎有意针对徐知诰和无尘所谓天衣无缝的计划。 今日拂晓时分,一道圣谕打破了吴国朝野的暗流涌动。 正卯之时。 几乎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接到了来自吴国国君杨溥的通知。 卯时三刻召开早朝! 杨溥并不是一个勤政的皇帝,早朝每每都是在有重大事宜发生的时候才会召开,特别是在这个看似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杨溥在分权于江夏王杨璘之后更是深入简出,即便是要召开早朝,那也应是在明天对卢择审理案情结果的责问才对。 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位看似甩手掌柜的吴国国君到底是何打算,可他现在依旧是吴国的真龙天子,他的命令就是皇命,他的话语依旧在吴国国境至高无上,因此众人唯命是从,一阵匆忙之后,便向着皇城的位置疾步赶去。 卢择自然亦是收到这道圣谕。 走在通往奉天殿的路上,刑部尚书卢择早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的双眼模糊、呆滞无神,昨晚直至凌晨,他都在刑部天牢里度过,看着眼前疲于奔命却一无所获的刑部官差,卢择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他也确实应该绝望。 唯一的人犯被明目张胆的劫狱而逃,两天来的探查线索渺茫,在动用了江都府大半资源之后,得来的却只是一场徒劳,换作任何一个人,现在恐怕已然倒地不起、万念俱灰。 可是卢择至少还能行走,他至少还记得去奉天殿的路,他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刑部距离皇城并不远,他可以不用乘坐官轿,仅仅靠着脚力便可以直达皇城,而卢择选择步行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呼吸外面世界新鲜的空气。 等待他的前路如何,或许只有老天爷知道。 奉天殿。 吴国国君杨溥很早便端坐在了龙椅之上,这让很多官员始料未及,就连一贯早到的江夏王杨璘、皇太子杨琏和宰相徐温三人都大呼不可思议,杨溥如此反常的举动更加证实了一些官员的猜测,今天一定有重大的事情由杨溥亲自宣布,至于是什么事情,无人可知。 宜春王杨璆颇有些忧心忡忡,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位父皇是一位喜怒无常之人,因此这么多年以来,真正能得到他赏识的皇子寥寥无几,这也是为什么江夏王杨璘和皇太子杨琏之间明争暗斗的原因。 吴国未来的真命天子很有可能就在他们二人之中产生! “父皇到底在搞什么鬼?”宜春王杨璆一边仔细观察着面无表情的吴国国君杨溥,一边小心翼翼的来到江夏王杨璘身边耳语,期盼自己的这位四哥能给出一个答案,只可惜江夏王杨璘也是一头雾水,旋即他皱了皱眉头,回道:“静观其变吧。” 就在江夏王杨璘话音刚落之际,杨溥身边的大太监李忠轻咳了一声,旋即大声疾呼道:“早朝开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闻言,纷纷跪地朝拜吴国国君杨溥,不敢有丝毫怠慢。 “众卿家平身。”吴国国君杨溥声如洪钟,半点不像垂垂老矣的耄耋之人。 “谢皇上!” 文武百官起身,纷纷将目光投向吴国国君杨溥,众人的眼神里有期待、有疑惑、有不解,亦有玩味,一时众人百态,皆是在等待吴国国君杨溥开口揭晓谜底。 “今日唤诸位爱卿前来,乃是朕有要事宣布。” 吴国国君杨溥并未让众人久等,旋即起身,面向脚下的文武百官说道。 杨溥忽然展颜一笑,并将目光投向了江夏王杨璘和皇太子杨琏二人身上,眼中尽是疼爱之色,这让很多现场的官员顿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不成杨溥将在今天宣布吴国未来的储君!” 就连一贯顽劣的宜春王杨璆亦是察觉到了这种迹象,顿时收敛自己脸上的表情,一脸愁容的看向吴国国君杨溥,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父皇急着召见文武百官的原因。 倘若自己的父皇真的要在今天宣布储君的人选,那么结果显而易见,必然是皇太子杨琏无疑,因为江夏王杨璘这些时日正处在风头浪尖之上,亦是夺嫡之战的最低谷,吴国国君杨溥绝不会将自己青睐的目光投向江夏王杨璘。 想及此处,宜春王杨璆唯有感叹时运不济,而此刻唯一能够置身事外的,恐怕就只有宰相徐温了。 不过很可惜,今天吴国国君杨溥所要公布于众的事情并非立储,而是另外一件让众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本次在江都府犯下大案的真凶,已被吐蕃国赤玛禄公主手下的勇士捉拿!” 吴国国君杨溥的话语掷地有声,在文武百官之间顿时掀起千层巨浪!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全然没有了朝堂之上的礼仪,而吴国国君杨溥似乎心情不错,任由众人讨论,没有丝毫动怒。 “什么?” 不但是宜春王杨璆和江夏王杨璘目瞪口呆,就连皇太子杨琏和宰相徐温也瞠目结舌,按照他们收到的线报和侧面了解到的情况,刑部尚书卢择在承接此案之后可谓颗粒无收,甚至皇太子杨琏和宰相徐温还获悉到,就在不久之前,卢择千辛万苦缉拿的疑犯在刑部的天牢被人堂而皇之的劫走,这也是为何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卢择就好像充耳不闻一般,依旧呆立在原地,丝毫未动的缘由。 卢择早已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可是谁曾想,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卢择居然绝处逢生,又活了过来! “卢择何在?” 吴国国君杨溥扫视着面前的文武百官,大声疾呼。 吴国国君杨溥话语一落,众人的声音明显变小,卢择恍恍惚惚的从人群之中走出,两眼无神的朝着吴国国君杨溥一拜,接着有气无力的回道:“臣......在......” “此案虽在三日之期所破,但并非尔等之功,朕本因责罚于你,不过念在这几日你辛勤出力,算是功过相抵,朕既不罚你,也不赏你,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吧,希望你日后多加研习刑侦断案的本事,不要再给朕丢脸了!”吴国国君杨溥说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吐蕃勇士 “案子......破了?” 卢择在经历了昨晚傻姑被劫之后早已萎靡不振,他疲惫不堪的脆弱神经在听到杨溥的话语后陡然一震。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龙台之上满面春风的杨溥,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窃窃私语、表情各异的同僚们,卢择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感到自己恍若身在梦境。 可是这奉天殿的氛围,还有杨溥不可直视的皇家威严却又如此真实,卢择当即用自己的右手狠狠的掐了一下大腿,旋即一阵钻心的刺痛席卷而来,让卢择差点叫了出来,这一下,也是让卢择彻底的清醒,让他方才意识到自己面前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 江夏王杨璘到底是吴国叱咤风云的当红人物,虽然他感到此事绝不简单,必定内有蹊跷,可是既然吴国国君杨溥开了金口,那么也就意味着卢择不但保住了性命,更是保住了官职,这对于江夏王杨璘而言当真是喜从天降! 宜春王杨璆的反应亦是极快,在见卢择俯身在地没有丝毫动静之后,立刻明白以卢择的心理素质恐怕早已不知所措,旋即他果断出声,佯装一副呵斥卢择的模样,大声说道:“卢择!愣着干嘛!还不快谢主隆恩?” 宜春王杨璆的声音极大,能够在奉天殿内如此大声喧哗之人,恐怕也只有这些皇子方才有如此特权,不得不说宜春王杨璆的指谪之声确实有着奇效,并且立竿见影,卢择顿时醍醐灌顶,明白自己真的逃过了一劫,旋即卢择全然不顾现在大庭广众的局面,带着哭腔向吴国国君杨溥的方向不停叩首道:“谢皇上,谢皇上!” 见到这一幕,皇太子杨琏和宰相徐温的眼中闪过一道失望的神色,因为他们明白自己苦心营造的计划最后功亏一篑,江夏王杨璘居然在这一场看似必败无疑的局面当中获得了胜利,而这决定性的转折点居然是来自谁都没有想到的吐蕃公主赤玛禄!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平白无故的冒出一个吐蕃勇士?” 皇太子杨琏暗自腹诽,对于初次造访吴国的赤玛禄公主,本该人生地不熟的她,居然反客为主,仅仅靠着一个不知姓名的手下就抵过吴国倾尽大部的力量,在刑部和江都府衙联合办案都一无所获的情况下,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斩获真凶,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结果。 同样大惑不解的还有此刻面无表情的宰相徐温,他和皇太子杨琏有着同样的疑惑,赤玛禄公主初来乍到,且对于吴国的语言仅仅停留在简单的交流阶段,她的手下几乎不会吴语,即使这些作为赤玛禄公主护卫的吐蕃勇士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先于刑部和江都府衙得到线索,如今吴国国君杨溥能够笃定赤玛禄公主所缉拿的人犯就是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玲珑棋局失窃案的真凶,那就说明赤玛禄公主有着足够让吴国国君杨溥信服的证据! 而这个证据很快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只见奉天殿外,缓缓走来一位身着吐蕃服饰的魁梧男子,他的手中捧着一枚其貌不扬的木质盒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知从哪个民居之内拿来的寻常储物盒,可是吐蕃男子的神情却格外庄重,丝毫没有因为手中木盒的平凡而显出无以所谓的表情。 吐蕃男子的出现让在场的文武百官们顿时屏息凝视,不敢再发出丝毫声响,他们明白此时此刻吐蕃男子的出现绝非偶然,因为就在刚刚,吴国国君杨溥方才宣布了两起惊动吴国朝野的大案乃是由赤玛禄公主的手下破获,余音绕梁还未散去,就有一个吐蕃男子恰逢其时的出现,说是巧合恐怕没人会相信。 “难道就是这个吐蕃人?” 注视着这位肌肉虬实的吐蕃男子穿行于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相信面前这个看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吐蕃人居然能够比刑部和江都府衙的精英们更胜一筹。 然而就是这样看似天方夜谭的事情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众人的眼前,让众人对于印象中不善谋略的吐蕃人另眼相看。 反观此刻依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卢择,与突兀的行走在人群中间昂首阔步的吐蕃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几乎在场所有的官员都有一种不忿的心情油然而生,不论是不是属于江夏王杨璘阵营一方的官员,都对此情此景痛心疾首,卢择毕竟是吴国刑部的尚书,他都无能为力的案情最后却由吐蕃国之人侦破,这对于吴国而言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恐怕在场之人除了吴国国君杨溥,谁都无法洋溢笑容。 可就在此间众人忿忿不平之际,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的脸色明显变得讶异起来,因为他们认出了吐蕃男子手中之物究竟是什么,两位皇子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皇会断言让卢择无从下手的两起大案最后是由赤玛禄公主的手下画上句号! 因为那个吐蕃男子手上的木盒正是被那个神秘玩偶盗走的无上至宝——玲珑棋局! “看来真的是赤玛禄公主相助了我们。” 宜春王杨璆极力压低自己的音调,却难掩他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因为就在昨晚他们还身处绝境,而现在因为赤玛禄公主的施以援手,他们重获新生,不但保住了卢择的官位,而且玲珑棋局还失而复得! 不过江夏王杨璘却并不像宜春王杨璆那般喜形于色,他微微皱起眉头,凝视着吐蕃男子手中的玲珑棋局,低语道:“她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或许是因为四哥你的慷慨相赠?”宜春王杨璆给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愿如此吧。” 江夏王杨璘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不像宜春王杨璆那般天真,他明白,焦尾虽然是稀世珍宝,但绝不会成为赤玛禄公主鼎力相助的直接原因,赤玛禄公主作为吐蕃国主的掌上明珠,像焦尾之流的吉光片羽不知坐拥多少,因此赤玛禄公主的动机是什么,成为了当下江夏王杨璘唯一关心的重点,他隐隐觉得这一场因为竞标大会而起的阴谋或许还远未结束! 就在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之间低语交流之际,这位吐蕃男子已然行至吴国国君杨溥的龙台之前,旋即他半跪在地,用一口并不流利的吴语说道:“拜见吴国皇帝。” “勇士请起!” 吴国国君杨溥顿时展颜一笑,对待这位吐蕃国的男子分外热情。 “这是公主殿下的赠礼,请您笑纳!”那吐蕃男子将手中木盒举过头顶,用他洪亮的声音说道。 “哈哈哈,好好好!给朕呈上来!” 吴国国君杨溥喜不胜收,当即招呼一旁的大太监李忠,而李忠眼疾手快,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下龙台从吐蕃男子的手中接过木盒,然后迅速返回杨溥身旁,将那木盒呈给杨溥查阅。 “诸位爱卿,这就是玲珑棋局!” 杨溥点头,一边指向木盒,一边对着脚下的文武百官们大声疾呼道。 除去江夏王杨璘和宜春王杨璆之外,场上众人当即一片哗然,就连宰相徐温和皇太子杨琏亦是目瞪口呆,虽然他们密谋夺取玲珑棋局,可是他们二人并未真正见过玲珑棋局本尊,因此杨溥这句毫无征兆的话语顿时让宰相徐温和皇太子杨琏二人措手不及。 不过这一句话也让众人明白了这搅动了吴国上下不得安宁的案件终于落下了帷幕。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吴国国君杨溥重赏了这位吐蕃男子,并将玲珑棋局返还给了江夏王杨璘,然后在杨溥爽朗的笑声中,这一场令人拍案叫绝的早朝终于圆满结束。 唯独江夏王杨璘面带凝色,轻抚手中的玲珑棋局,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什么这玲珑棋局上会有一股奇怪的香气?” ……………………………………………………………………………………………………………………………………………………………………………………………………………… 夜晚。 大明寺。 微风阵阵,明月高悬。 正是赏月的好时光。 无尘坐在一座石桌旁,手中拿着一杯清茶,眺望着浩瀚的星河,不发一语。 蓦地。 一道身影悄然而至,来到了无尘的面前,居然正是早朝之上风光无限的吐蕃男子! 可是眼下的吐蕃男子已然没有了先前的孔武有力,相反,一道阴柔之美在他的面容缓缓显露,倏忽之间,吐蕃男子的外形开始骤然蜕变,直至变成一位风姿卓越的少妇模样。 倘若薛宇和莫无忧在场,定然能够认出这位少妇的身份。 她就是九天朱雀宫翼宿堂的堂主翼火蛇! “我已经办完了。”翼火蛇面容恭敬的说道,全然没有昔日搔首弄姿的模样。 “很好。”无尘淡淡一语,依旧望着星空,没有看翼火蛇半眼。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面对无尘冷漠的态度,翼火蛇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 “接下来?那就要看某些人的粉墨登场了。”无尘意味深长的说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伏击 次日。 辰时三刻。 江都府城内的各处街道。 路上行人依旧步履匆匆,不过众人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前几日的阴霾,相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畅然无比,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祥和,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差不但是因为今日路上盘查的官差数量骤减,那种人心惶惶的氛围消失不见,更因为早上城内皇榜发布的消息——惊动整个朝野的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玲珑棋局被盗案已经抓获真凶! 这一消息很快在江都府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 人们欢呼雀跃、弹冠相庆,为重获安宁的生活欢欣鼓舞,他们并不关心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玲珑棋局被盗案的细节,更不关心凶手是谁,作为老百姓,他们只要明白自己能够安稳的生活、三餐无忧便足矣。 不过有些人却并不对两起大案的破获而心花怒发,比如在此次密谋当中一无所获的何心竹! 江都府码头。 此时乃是早市高峰的时段,人山人海,来往商客无数,密不透风的人群中,谁也不会去注意今日少了许多本该在此地营生的摊贩,而那两位驶船技术不错的矮小艄公亦是不知所踪,码头本就是迎来送往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奔波劳碌,谁去谁留这些无足轻重的信息,根本就无人关心。 不过这些人当然不会无故消失,亦或是说对于他们而言,离开他们伪装的身份方才是解脱,毕竟倭国才是他们的故土,中原不过是他们为了某种理想为之奋斗的地方,不过这样回归本身的方式却显得猝不及防,全因他们对于今日所得的消息始料未及,更是从未想过他们精心布局的计划居然最后栽在了从吐蕃国远道而来的赤玛禄公主身上。 所以此刻,何心竹的地下据点之内,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个小分队的头目跪坐在何心竹的面前,神色极为凝重。 九人的装饰大同小异,唯一一人的左肩处被打上了木板和绷带,一看便知定是那位增援幽兰反被薛宇所伤的那位“前”小队长,此刻他的面容极为难看,因为他知道刺杀黄雀任务的失败给他们带来的影响绝不是自己一两句借口可以轻易推脱的,特别是在今日,原本尘埃落定的计划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发生了翻天地覆的转变!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何心竹的表情纠结,额头汗珠点点,他早已心急如焚,当前的局势急转直下,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甚至偏离了他在中原的整个布局,因为吴国的这两起大案乃是他精心策划的导火索,利用玲珑棋局作为诱饵,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到那时何心竹便可以作壁上观、尽收渔翁之利。 他只要等过今天,就可以迎来收获! 可是,谁料风云突变,玲珑棋局不但被完璧归赵,而且江都府连环杀人案也莫名其妙的告破,甚至连凶手姓甚名谁都无人得知,所有人似乎都认定了只要玲珑棋局被追回,那么真凶便一定落网了。 这实在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可是在吴国,杨溥一言抵得上群臣的千言万语,既然杨溥金口已开,那么纵使江都府连环杀人案的真凶逍遥法外,也无人敢冒死提出质疑。 更何况,身在局外之人无凭无据,又谈何疑虑,谁都希望这场搅动朝野不得安宁的两起大案最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毕竟真正知晓案中内情的,除了几位始作俑者,就属探案的江都府衙及刑部一干人等,可是何心竹心有不甘,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周密计划被一个半路杀出的赤玛禄公主破了局! “首领,我们收到的消息确实如此,吴国的皇帝已经下旨撤回了刑部各众,刑部尚书卢择已经在江都府衙答谢各官差、衙役了。”列小队队长开口回道。 何心竹双拳紧握,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如果说江都府连环杀人案是为了掩人耳目、分散刑部的注意力,顺带还无尘的人情,那么玲珑棋局才是何心竹如此尽心尽力的原因,因为他图谋中原大地的野心早已不用刻意掩饰,但是现在呢?他得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几乎所有的参与者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唯独吃力不讨好的何心竹一人! 何心竹忽然有一种被无尘欺骗、利用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他得知案件被破的消息后变得愈发的强烈! 所以何心竹很快就选好了他要宣泄的目标! “可有无尘的消息?”何心竹问道。 “回首领,无尘还在大明寺,并未踏出半步!”列小队队长开口回道。 “那正好!” 何心竹这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因为他要将自己全部的怒火发泄在无尘的身上! 事实上,何心竹也是这么做的。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地下基地空无一人,何心竹和他的东瀛队伍倾巢而出,只为一击毙命无尘! 大明寺。 黄昏时分。 前殿各处的信徒们与香烟一起渐渐散去,唯留一些大明寺内的僧人打扫着四处,伴随一阵悦耳的暮鼓声徐徐响起,大明寺又迎来闭院谢客的时间。 却也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此时,无尘的禅房外,几片落叶随风而去,十来道黑影携着摄人骨髓的杀气,悄无声息的矗立在禅房之外,通向禅房的小道两侧,每两步就有一位东瀛忍者藏在暗处,监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以防不测。 可以说,无尘已在不知不觉间处于瓮中捉鳖的局势。 何心竹很满意这样的局面。 杀无尘,可并不是他的鲁莽举动,这是一个经过何心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无尘虽然是将他们兄妹弟三人带来中原复仇的大恩人,但多年以来他们兄妹弟三人早与无尘貌合神离,甚至可以说他们兄妹弟三人就从未真正了解过无尘。 无尘的心思和举动,永远蒙在一层迷雾之下,这世上恐怕也无人能从无尘人畜无害的表情上窥伺到丝毫他的心思。 这也是无尘之所以被称作绝僧的原因。 因此何心竹必须杀了无尘,一个与他们忽远忽近,又知晓他们所有底细的人,对于何心竹而言是一个极大的隐患,他很不喜欢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即便无尘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尚且有些利用价值,他也要将无尘除之而后快! 特别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被无尘当猴甩之后。 可是何心竹远远低估了无尘的能力。 瞥了眼面前的禅房,何心竹冷笑了一声,接着右手举起利落的向前一摆,周围一众东瀛忍者得令之后,瞬间从袖口射出无数闪耀着幽幽绿芒的苦无,随着一阵木屑飞舞和瓷器的碎裂声,何心竹脸上的表情却从得意转为了凝重。 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回事?” 何心竹迟迟没有听到无尘的惨叫声,这是此刻让他最为心绪不宁的事情,所以当何心竹的话语落下不过一息,倏忽之间已有十名东瀛忍者从禅房的不同方位冲入其中。 “首领,房间里没有人!”稍许,一人冲出禅房,神色不安的向何心竹回复道。 “该死的。” 何心竹口中咒骂一声,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很快,他的这个预感便应了验。 因为众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白袍僧人,面色微冷,衣袖轻摆。 “诸位,夜色将至,要想听小僧说法,还请明日起早吧。” 白袍僧人的话语掷地有声,众人猛然回头,赫然看到一张他们寻觅多时的面孔! 何心竹眼见白袍僧人现身,登时眼若铜铃,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心竹不假思索,当即大喝一声:“无尘!受死吧!” 接着何心竹一马当先,拔出腰间武士刀,向着无尘疾步而去,眼前何心竹来势汹汹,无尘脸上反倒泛起一丝戏谑的笑容,回道:“抱歉,小僧佛愿未了,尚无法遂了性命,恐怕要让诸位施主失望了。” 无尘话音未落,身子如烟般倒飞出去,何心竹在距离无尘一丈处紧追不舍,谁知他尚未触及无尘肌肤,耳边竟然响起阵阵破空之声。 “糟糕!” 何心竹心中一紧,顿时大惊失色,此番突袭无尘之举本就是他临时起意,未曾想无尘居然未卜先知,在此设伏,而且出手之人的武功远超何心竹想象! 不到二三回合,他手下一众精兵强将竟然与无尘寻来的六人僵持不下,很难想象中原武林能有几人会有如此之高的武功,居然让几十位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无从下手。 不过这六人的身份很快被何心竹手下的九个队长识破。 夕阳下,点点斑驳残阳倾洒的面容赫然便是薛宇、莫无忧、妙老儿、鬼谷子、玄机子和黄雀。 薛宇和莫无忧自然是尾随无尘而来寻个明白,江都府连环杀人案和玲珑棋局失窃案的结果可并不能满足薛宇和莫无忧的胃口,毕竟其中牵涉极大,特别是莫无忧,他的好兄弟花间酒可是到现在都不省人事,他必须要向无尘讨要说法。 黄雀此番孤身而来,并未带来他的一众手下,想来亦是合理,毕竟在明面儿上,案情已破,再去寻找所谓真相无疑是否定杨溥,藐视皇权,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黄雀绝不会明知故犯,他此行而来只有一个目的——幽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赢家?输家? 无尘在大明寺这并不算是一件机密的事情。 但是作为大明寺的贵宾,身为大明寺主持的吴国国师鉴光方丈显得尤为谨慎,虽然对于大明寺而言,江湖上的一代绝僧无尘到访乃是让大明寺成为佛界瞩目的盛事,可鉴光大师毕竟也是一方得道高僧,在吴国地界其名气尤胜无尘,其心性佛学高深之外,鉴光大师更善于洞察人心,他能看得出无尘波澜不惊的外表下隐藏的烦闷和踌躇。 所以在江都府,无尘住在大明寺的消息除了寺内几位高僧,并无他人知晓。 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不可说。 所以薛宇、莫无忧和黄雀三人来到了这里,顺带着将鬼谷子、玄机子和妙老儿三人引来,毕竟对于鬼谷子和玄机子而言,所谓的案情他们丝毫不关心,他们二人所在意的只有鬼谷一派的镇派之宝——玲珑棋局。 外界传言,玲珑棋局于今早被吴国国君杨溥当众归还给了江夏王杨璘,可是鬼谷子和玄机子并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即便是一根筋的莫无忧也知道,玲珑棋局绝不会在此时此刻重回江夏王杨璘的手中,这一点,恐怕连江夏王杨璘自己都明白这个道理。 到手的绝世珍宝岂有完璧归赵之理? 更何况还是玲珑棋局此等惊世骇俗的吉光片羽! 所以鬼谷子和玄机子一定要找到无尘,而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掳走玲珑棋局的倭国团伙,因为他们一旦潜逃出了江都府,那么想要在茫茫中原大地上再次找到这些神出鬼没的倭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似乎是鬼谷一派的好日子,不但夺走玲珑棋局的幕后黑手无尘在场,而且还遇到了他们苦苦寻觅的倭国团伙,这只倭国团伙更是倾巢而出,甚至他们的头目何心竹亦是显露真身,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 既能夺回失窃的玲珑棋局,又能为中原武林除去这一批图谋不轨的倭人,这也是妙老儿不惜以身犯险的最大理由,因为在他看来,这批倭人绝不仅仅是贪图玲珑棋局这么简单,他们的背后一定有着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是有着让人始料不及的帮凶,这一批跋山涉水而来的倭人,能够在人生地不熟的中原大地上混的风生水起,甚至轻易便可搅动一方小国的风云,若说其背后没有庞大的资源支撑,恐难让人信服,所以妙老儿断定,这东瀛团伙的背后一定有着一位了不得的大能,其手眼通天的本事绝不是无尘,更不是何心竹,而是一位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的神秘高人! 不过这个推论妙老儿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此乃他一家之言,也无凭无据,全靠他的江湖阅历,所以此间,妙老儿在和这些东瀛忍者过招之际,不时地观察四周,为的就是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因为他相信,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绝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黄雀,他的到来在这些江湖人的面前显得极为突兀,他是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面前的这些江湖人都可以定义为草寇,也是他身上之职必然缉拿之人,可是黄雀此间现身却神色匆匆,丝毫没有为官者的居高临下,他此行的目的只为寻一个答案,了却一桩孽缘。 所以黄雀孤身前来,没有带上一兵一卒,更没有告知在设宴招待刑部和江都府衙众人的卢择,他明白,对于卢择而言,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日日夜夜已经烟消云散了,真凶是谁,幕后又有什么暗流涌动,卢择并不关心,他现在所想的只有劫后余生的肆意庆祝。 匆忙扫视着面前的一众倭国团伙,黄雀忧心忡忡,因为他始终没有寻到那个他想要见到的身影,但是黄雀没有轻易放弃,他有一种预感,幽兰就在附近。 薛宇和莫无忧在众多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之间闲庭信步,他们二人本不想惹上这一遭交战,奈何无尘现在被这些倭人围剿,薛宇和莫无忧想要从无尘的口中得知真相,那便不得不出手帮无尘解围,不过对于薛宇而言,这一番出手并非是徒劳无获。 相反,薛宇意外遇到了他此生非杀不可的一个人! “何心竹!” 薛宇很快就在刀光剑影之中发现了这位“老相识”。 一位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老朋友”! “薛宇?” 几乎同时,何心竹亦是穿过层层人影,注视到了他同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故人”——薛宇。 莫无忧一个反掌推开身旁的东瀛忍者,接着迅速闪身到薛宇身旁,顺着薛宇的目光,莫无忧亦是很快发现了人群之中的何心竹。 “何心竹?好家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莫无忧不禁感慨天下之小,对于何心竹的出现,他也颇为意外,可是莫无忧并没有再往下细想,而是紧接着一个闪身又回到了厮杀的人群之中,因为他知道,这是薛宇自己的事情,而“老虾米”的作风从来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特别还是这位亲手葬送王彦章性命的家伙,薛宇绝不会让他人插手! 械斗依旧、刀光剑影,此刻就连无尘也被逼迫下场迎战,“四学会”的鬼谷子、玄机子和妙老儿三人酣战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薛宇的异常,薛宇就这样死死的盯着何心竹,一时间脸上百感交集。 无奈,憎恨,疑惑,愤慨,失望,激动。 五味杂陈的薛宇在这一刻,甚至都感受不到四周的纷扰和喧嚣。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何心竹! 与薛宇不同,何心竹的表情则纯粹许多。 只有一个充满浓烈杀意的狞笑。 二人凝望着彼此,成为了此间战场上的异类。 不过很快,二人便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蓦地。 薛宇和何心竹不约而同的晃动身形,忽然如风驰电掣一般,向着彼此的位置疾步而去。 何心竹在距离薛宇七尺的位置之时,低吼一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黝黑的武士刀,接着行云流水一般朝着薛宇的胸口刺去。 何心竹的招式极快,但并不足以让薛宇捉襟见肘,就在何心竹手中武士刀寒芒乍起之际,薛宇早已运用灵动的步法,闲庭信步一般,避开何心竹势如破竹的杀招,并与何心竹擦身而过之际,低语质问道:“老爷子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心竹似乎早已料到薛宇会这么问,一边重新变换杀招,一边回道:“为了我的未来!” “‘未来’?难道老爷子予你的未来还不够吗?”薛宇不解。 “王彦章?他不过是梁国皇帝的一条老狗,他能给我什么?” 何心竹带着一丝嘲弄看向薛宇,不但回答了薛宇,也将手中的武士刀反手横握切向薛宇。 “你说什么!” 薛宇闻何心竹侮辱王彦章的讳言,顿时暴怒不已,不再像彼时那般畏首畏尾,此间,薛宇化身为江湖上那个众人口中的神奇侠客,何心竹霎时右手一麻,只见武士刀的刀刃一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折扇! “该死的。” 何心竹心中暗骂一声,他没有想到自己出其不意的杀招居然能被薛宇一眼识破,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在武艺上,他终究和薛宇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特别是薛宇有着一帮非同凡响的江湖朋友,他的身上武林利器无数,恐怕这江湖上能够一击致命薛宇之人寥寥无几。 所以想要在此时此地击败薛宇,何心竹唯有另寻他法,但何心竹很幸运,在江湖上了解薛宇命门之人虽说屈指可数,而何心竹这一次便在这屈指可数之列! “薛宇,你想知道王彦章临终前和我说了什么吗?” 何心竹的声音并不大,很快淹没在了周围嘈杂的咆哮声之中,但是薛宇却听得真真切切,原本带着破空之声的“逍遥扇”亦是悬停在了半空之中,与何心竹手中的武士刀僵持在一起,不进不退,这一刻,二人如同石像一般,静止在原地,彼此凝望着对方。 “老爷子说了什么?”薛宇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战抖。 何心竹见状,嘴角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接着一边悄无声息的从袖口滑出一枚苦无,一边回道:“王彦章说,让你下去陪他!” 这枚苦无的尺寸明显小于正常的忍者所持,像何心竹这般将苦无作为杀招暗器使用的,即便放眼倭国和中原两地,或许只有何心竹一人,因此何心竹通过言语故弄玄虚扰乱薛宇,薛宇待王彦章如父,必然会全神贯注,此间再出其不意的放出杀招,看来这一次薛宇是难逃一死。 事实上,那枚苦无发出之后,何心竹已然看到了薛宇横尸当场的模样。 但是,何心竹的如意算盘却再一次落空。 只听嘡啷一声。 那枚苦无虽已刺破薛宇胸前的衣衫,可是再往前一寸却再无可能,因为一把长剑平切穿透薛宇的衣衫,不偏不倚的挡在了那枚苦无之上! 何心竹见状大骇,因为不知何时,他的身旁忽然出现一位妙龄少女。 “薛哥哥,你怎么不出招啊?” 妙龄少女歪着脑袋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薛宇,好像薛宇的脸上写着什么似的。 薛宇尚未开口,何心竹却一眼认出了来者正是失踪的傻姑。 第一百一十九章 梅花 一切发生的太快。 且不说何心竹。 就连薛宇亦是无所适从,下意识的与搭救自己的妙龄女子拉开三步距离,端详着面前这位本应素未平生的妙龄女子好一会儿,薛宇方才讶异一声,这才识得面前如此白净无暇的姑娘居然是昨晚被人劫走的傻姑。 “傻姑?” 薛宇自顾自的呢喃着,完全忘却了自己身在与何心竹的生死厮杀之中,凝望着面前眼眸灵动的傻姑,薛宇当下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他为傻姑能够重获新生而欣喜,亦为傻姑为何出现在此地而疑惑,虽说好友重逢总是美好的,不过这份喜悦转瞬即逝。 “剑皇沐春风难道也在这里?” 薛宇忽然收起了脸上仅仅维持了一瞬的微笑,带着这个念头匆忙环顾四周,却未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可疑身影,也未曾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剑气。 可是薛宇并不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他清楚傻姑对于剑皇沐春风的意义,如若不然,沉寂江湖已久的沐春风决然不会以身犯险,孤身进入刑部天牢救走傻姑。 再看现在容光焕发,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傻姑,与两天前被抓时的那番邋遢、愚笨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如果说没有高人相助,那就是傻姑扮猪吃老虎骗了包括绝僧无尘在内的一众江湖好手,但显然,傻姑并不具备如此厚黑的天赋。 更何况昨晚在刑部天牢,那般惊世骇俗的手笔,江湖上除了剑皇沐春风,薛宇再也想不出还能有谁可以使得如此一骑绝尘的剑法,这一点,纵横江湖黑白两道的黄雀都言之凿凿,可以说剑皇沐春风救走傻姑一事应是板上钉钉。 “一位不忍自己爱徒受苦的绝世高手,可能会无端放任爱徒再次身在更加凶险的江湖恶斗之中吗?” 薛宇很快便否认了这个看起来显而易见的幼稚想法。 即便退开数步的何心竹也清楚,傻姑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一种巧合。 天底下虽然有很多巧合,但何心竹和薛宇自问绝不会发生在此刻的黄昏! “该死的!” 何心竹暗自咒骂一声,如今倾巢而出的他已经赌上了自己所有的身家性命,无尘必须死在今日,这是他从始至终的打算,虽然无尘武艺超群、名冠天下,可是无尘终究是一介凡人,肉体凡胎的他依然会被兵器洞穿身体,所以何心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失败的可能,即便半途杀出薛宇一众,何心竹依旧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拿下无尘的项上人头,可是如今扯上了剑皇沐春风,一切就变得大不相同了。 剑皇沐春风作为何心竹企划多年想要诛杀的仇人,他的方方面面都被何心竹潜心研究,可是随着何心竹手中关于剑神小筑的卷宗越发详实,他的内心便愈发忌惮三分,因为他发现剑神小筑的实力绝非江湖上传言的那般每况愈下,相反,剑神小筑似乎一直在韬光养晦,等待着剑皇沐春风的归来,再次于武林东山再起。 至于剑皇沐春风。 何心竹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手刃,可是事实上,他明白,现在的他绝不是剑皇沐春风的对手。 至少现在的何心竹绝无可能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从重兵把守的刑部天牢轻松劫狱。 剑皇沐春风。 短短的五个字,却让这场你死我活的武林厮杀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 这还是在沐春风尚未现身的情况下。 何心竹和薛宇之间即便仇深似海,也不得不停下这场搏杀,而且他们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对方的身上。 二人匆忙扫视着吵杂的械斗场,企图第一时间找到剑皇沐春风的所在,而傻姑则一脸不解的看着此刻表情凝重的薛宇,眨巴着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她并不明白,这位几日来对自己悉心关照的暖心大哥哥为什么会忽然如此冷淡,当然,傻姑也不会明白,在她眼里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在当下的江湖人心中,是一个怎样谈之色变的存在。 “老虾米?怎么回事?” 莫无忧不知何时又闪到了薛宇的身边,就好像他从未走远一般,彼时的他,身上多出了两道口子,显然他刚刚也陷入了苦战,就连莫无忧自己都未曾想到,何心竹手下的这些东瀛忍者和扶桑浪客居然不乏江湖好手,不但招式稀奇古怪,内力更是不俗,不过当下,莫无忧关心的重点却并不在薛宇的身上,因为薛宇没有回答他,所以莫无忧很快将目光转移到了薛宇身边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姑娘。 “哟,这位姑娘是......” 莫无忧并未多想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一位如此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少女,因为一旦见到漂亮的女人,莫无忧便会忍不住上前搭讪几句,可是这一次,莫无忧却破天荒的多想了一会儿,因为他认出了少女,也瞬间收起来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调侃之语。 “傻姑,沐春风的徒弟!” 莫无忧顿感自己像喝醉了一般,大脑一瞬间出现了空白,他说不出话,也做不出动作,甚至在这一刻,莫无忧感到原本吵闹的四周忽然变得无比安静了起来。 他当然认得傻姑,玄机子乔装成他的那一晚,莫无忧就暗藏在附近作为后手,因此他自然也知道傻姑的来历,但他绝想不到几日前邋遢不堪、疯言疯语的傻姑,居然摇身一变,出得如此亭亭玉立,成为了一位谁也不会错过一眼的美丽少女。 可是眼下,莫无忧没有一丝一毫的闲情雅致,他忽然明白了薛宇为何如临大敌一般,疯狂的在战场上寻觅着什么,因为那个人来了! 剑皇沐春风! 一个只与传说和死亡相联的武林神话,在阔别武林多年之后,再次降临凡尘,莫无忧实在不知自己是有幸还是无幸,他只知道,今日之后,江湖将会掀起一场无人幸免的血雨腥风! 战场的一侧。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个小分队的队长将无尘团团围住,他们是何心竹多年培养的绝顶高手,虽然皆是倭人,但是武功身法丝毫不逊色中原武林的一些名门高手! 可是,就是这样一群何心竹最得意的手下,却在以九敌一的绝对优势下,丝毫无法近身无尘一丈之内,无尘的武功很高,这九个小分队的队长早就如雷贯耳,更是仔细研究过不少有关无尘的资料,可是当真正交手之后,他们九人方才恍然大悟,过去那些他们嗤之以鼻神话无尘的故事,居然没有半分掺假,相反,这些故事似乎都有贬低无尘之嫌! 那无尘的周身就仿佛填满了气劲,别说手中的兵器,就连他们冷不丁放出的暗器,也被无尘轻松化解,没有伤及他一分一毫,这在九个小分队头目的眼中如若怪力乱神一般,他们自问潜入中原多年,见过无数千奇百怪的武功身法,可是无一能与无尘所用相提并论,不过短短时间,九个小分队的头目已是满头大汗,在无尘周围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游走,伺机寻找无尘的破绽。 可是无尘并未给他们半分的机会,面对九个小分队头目的纠缠,无尘闲庭信步,没有丝毫焦躁,根本没有将这九人放在眼里。 然而,无尘居然在下一刻,平白无故的露出了破绽,他周身的气劲忽然消失,形同虚设,但,那九个小分队的头目却并未把握这一天赐良机,相反,他们比无尘还要先一步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这是什么?” 天空之中不知何时起,飘散着诸多细小的花瓣,一片一片,落英缤纷,随着晚霞的轻风,飞舞在这禅意绵绵的古刹之中。 “梅花?” 无尘第一个认出了这花瓣的品种,因为这是他最喜爱的东西,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没有一丝欣喜,因为现在正值六月,地处江南一带的江都府虽然盛产梅花,但绝不会在这般节气无端生出梅花,更不会如此充斥天地之间,这就好比六月飞霜一般,只存在于班子戏剧之中,倘若有人言之凿凿,只会引来贻笑大方。 但,就是这样的无稽之谈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众人的眼前,就连一向冷静的无尘,在接过空中落下的一片梅花花瓣之后,亦是开始呼吸急促了起来,不但因为这是真真切切的梅花花瓣,更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位处在半空,身法如同花瓣一般飘逸的白衣老者。 这位老者一身白色,就连头发亦是白色,他就好像这天地间的一片浮雪,从天而降,飘落凡间。 吵杂的战场一瞬之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凝聚在了白衣老者的身上。 花瓣下落的速度很慢,很缓。 可是那白衣老者下落的速度更慢,更缓,就好像天地之间的一阵风便可以将他吹向九霄银河,比那鸿毛还要轻盈。 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白衣老者的降临,就连那兵器上的血珠都停止滴落,似乎在这一刻,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凝滞。 因为这个白衣老者值得天地万物最为顶礼的膜拜! 他是武林最长久,最遥不可及的神话! 他是江湖上人人茶余饭后乐于谈及,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他的每一个事迹都在坊间广为传颂。 他是剑神小筑的主人! 他是剑皇沐春风! 第一百二十章 荒唐的结局 “剑皇沐春风!” “他是剑皇沐春风?” “剑皇沐春风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此刻,在场所有人,不论是来自东瀛的忍者和浪客,还是四学会的三位高手,都默默呢喃着,痴痴观望着,他们一瞬间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这些江湖老手此刻化身为初入江湖的新人,既兴奋又紧张的驻足原地,注视着这位漫步在花雨之中的白衣老者,甚至于苦苦寻觅幽兰所在的大捕头黄雀都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呈目瞪口呆状。 黄雀虽是朝堂中人,但毕竟是官府捕头,即便再怎么对江湖事充耳不闻,也很难没有听过剑皇沐春风的传奇故事,因为在这片神州大地之上,剑皇之名实在太过响亮! 作为在场寥寥可数的女性,鬼谷子更是内心惴惴不安,纵使她现在贵为鬼谷一派的掌门,可是剑皇之名早在她尚未成年之时,便已在江湖上流传数十年,而今得以机缘能够见到本尊,鬼谷子更是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妄语,因为她仅凭一眼便能感受到沐春风平淡外表下,那深不可测的内力和不自主而发的剑气,她甚至可以当即断定,即便高手如云的“四学会”恐怕能撼动其一指的人亦是寥寥无几。 妙老儿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失态,可是现在他情难自控,相信即便“人学”的高层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亦是如此。 消失于江湖二十年的剑皇沐春风居然真的还活着! 单凭这一消息,如果传入江湖,不论真假,必将引起一股轩然大波。 这便是剑皇的威名,这便是沐春风的实力。 即便消失了二十年,剑皇沐春风依旧是凌驾江湖独一无二的绝顶高手! 而今,谁也没有想到沐春风再度现身之地,居然会是这吴国的大明寺之中! 沐春风曾经去过很多寺庙,也见过很多高僧,可是这吴国的大明寺一定是最让人难忘的,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明寺的名字将会成为江湖中人口口相传的名字,其威名恐怕能与少林寺、无名寺这些古刹并驾齐驱。 因为剑皇沐春风阔别二十年后,再现江湖的起点就是这里! “咚……” “咚……” “咚……” 暮鼓三声,悠悠响起,飘扬在大明寺的各个角落。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沐春风,他们很多人没有见过沐春风本尊,但是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位白衣老者就是剑皇沐春风,甚至于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在他们的刻板印象中,沐春风就应该是这般模样,亦或是说除了沐春风,江湖上能够无视如此之多的杀手乱战,依旧泰然自若的人,除了剑皇沐春风,恐怕就只有零星几位传说中的人物。 而这些人物都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和地位,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大明寺,更不会独自一人,以身犯险。 微风,轻拂。 撩动着沐春风花白的长发。 他的眼瞳浮着一层灰蒙,好像死人一般,没有任何光彩。 沐春风就这般缓缓穿过人群,好像鬼魅一般,沿途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沐春风便已穿离而去,可他的步伐却是那么平稳、缓慢,这样令人咋舌的身法,即便见多识广的妙老儿亦是闻所未闻。 少顷。 沐春风停下脚步。 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来到自己爱徒傻姑的身边,相反,他的第一选择竟然是无尘! “你居然还在中原。” 沐春风凝视着无尘,从上至下,极为仔细的打量着,全然没有刚刚那般漠视一切的态度,然而沐春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包括一心要致无尘于死地的何心竹! 无尘死死盯着面前的沐春风,久久不语,他用他的眼神在回应沐春风的问题。 薛宇从未见过这样的无尘,何心竹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无尘。 冷酷,愤恨。 如墨的黑眸中只有无尽的杀意。 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无尘。 这一刻,无尘落入凡尘,成为了和何心竹一样的杀手。 “你居然还活着。” 无尘没有动手,亦或是他并没有打算现在动手,或者是在他选择动手前尚且需要一个答案,所以无尘开口问道。 “我并不想活。”沐春风微叹,低沉的嗓音充满着悲怆。 “可你还是活着。”无尘的食指和拇指紧紧捏着手心的佛珠,说道。 沐春风不语,又叹一声,接着说道:“你现在很有名。” “还是你比较有名。”无尘回道。 “都是虚名。”沐春风说道。 “哼。”无尘冷笑,全然没有了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在他的眼中,武林神话沐春风就是一个笑话。 无尘和沐春风之间短暂的对话让众人匪夷所思,特别是自问江湖之事无所不知的妙老儿,无尘作为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本应是和剑皇沐春风两代之人,沐春风更是消失了二十年,江湖上罕闻本尊,他们之间绝不应有所交集,可是眼下,这一看似荒唐的场面就这般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妙老儿的眼前,让得平日里老神在在的妙老儿哑然失色。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妙老儿如是想着。 或许沐春风阔别江湖二十年,但他从未真正远离过江湖,江湖上的人和事儿,他会听着,看着,甚至亲身参与着。 沐春风消失的二十年,江湖上对于剑皇再现的传闻层出不穷,但即便有真,也只会成为他人贻笑大方的故事,因为江湖上想要借助剑皇沐春风成名的人实在太多,想要一炮走红的人也实在太多。 “你还是很喜欢梅花。” 沐春风看着面前的无尘,死寂的眼瞳之中闪过一丝愧疚,接着他没由来的说出这句话。 可是,就是这般看似简单的话语却一下击溃了无尘,他眼中的嘲弄和不屑一瞬之间荡然无存,甚至连杀气都不复存在,他的表情转而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薛宇见状,忽然面露了然,虽然他并不清楚沐春风和无尘之间的故事,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二者之间的羁绊一定是因人而起。 而且,直觉告诉薛宇,这联系在无尘和沐春风之间的人一定是个女人。 “不过睹物思人罢了。”无尘再无刚刚那般凌厉逼人,他轻嗅空气中微微飘散的梅花香气,略有些哀怨的说道。 这一刻无尘不再是那个游离世间的高僧。 他不过只是这世间又一个多情空余恨的痴人。 “唉……” 沐春风长叹,这世间的痴人本就不止无尘一人。 可是无尘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在他看来,沐春风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态。 “哼......”无尘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沐春风直视无尘,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个年轻僧人。 “我笑堂堂剑皇居然也会哀声叹气。”无尘回道。 “我也是人。”沐春风说道。 “可你做的事,并非人所可为。”无尘言辞凿凿,脸上那一抹冷笑再次化为了愤恨,那刚刚消失殆尽的杀气死灰复燃。 可是这一次沐春风却选择了沉默,他似乎被无尘说的哑口无言。 但无尘却并未因为沐春风的沉默而放过他,反而再次发问道:“你想要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沐春风开口回道。 “所以你想作甚?”无尘问道。 “了未了之事。”沐春风回道。 “未了之事?”无尘闻言,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接着无尘指着沐春风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个信口雌黄的老匹夫!人都死了,你还有什么未了?还能怎么去了?” “半年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沐春风说完这句话,蓦然回首,不再理会无尘,欲要离去,无尘见状轻喝一声,竟欲出手阻拦沐春风,即便他知道这江湖上谁也无法左右沐春风的去留,可是无尘依旧这么做,因为他的心结一定要在沐春风的身上才能了却。 可是在场有人比无尘还要心急。 此人不但想要拦住沐春风,更想留下沐春风的性命! 沐春风的侧身方向,陡然杀出一道人影,动作极快,在残阳下化为阑珊斑驳,直飞沐春风后背。 不过一眼黄雀便认出了此人来历! “幽兰?”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刻,幽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更没有想到她居然想要杀了沐春风! 可是沐春风若会被如此简单的暗杀,怕是这享誉江湖数十载的剑皇之名有些儿戏了。 即便幽兰手中的短刀很锋利,出刀也很迅速,可是幽兰的突袭终究落空,沐春风甚至都没有正眼去看幽兰,就是那般轻飘飘的走向院外,旁若无人。 “老贼!休想逃走!” 幽兰不依不饶,紧追沐春风身后,全然不顾此次任务的核心乃是追杀无尘,这让何心竹一时左右为难。 “首领,怎么办?” 此刻,何心竹身旁闪过几名忍者,纷纷询求何心竹的意见。 何心竹望着渐行渐远的幽兰和沐春风二人,当机立断道:“你们几队,去帮幽兰,务必追回她,我们现在并不是沐春风的对手!其他人和我去追无尘!” 何心竹自然明白当前首要的心腹大患乃是无尘,而就在刚刚幽兰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档口,无尘早已不知所踪,因此,何心竹在派人保护幽兰的同时,自己亦是亲自带队,势要追杀无尘! “薛宇,我们之间的帐,以后再算!” 何心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薛宇,朗声一言,便和一众忍者浪客没了身影,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若不是那满地的狼藉,恐怕谁也无法相信,刚刚这里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械斗。 “对了,薛哥哥,这个给你。” 傻姑不知何时手里多出一样物件,忙不迭的放入薛宇怀里,便紧随沐春风消失的方向,寻了过去,眨眼的功夫便和何心竹一伙东瀛人一样,消失不见。 莫无忧看着薛宇怀里的东西,没有片刻的犹豫,当即掀开上面包裹的布匹,里面的物件让莫无忧大惊失色! “玲珑棋局?” 莫无忧这一嗓子立刻引来了鬼谷子、玄机子和妙老儿三人。 三人围在薛宇周围,望着面前质朴的棋盘沉默不语,现在的他们没有丝毫心思去辨认这“玲珑棋局”的真假,甚至都没有一丝意外之喜,因为在这一刻,他们更关心今天之后的江湖! 沐春风再次驾临的江湖!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意外的来信 吴国江都府。 榜眼楼。 近来声名远播的二十三号房内。 此间,唐依依正不依不饶的在薛宇身边撒着娇,反复念叨道:“哎呀,薛大哥,你快和我说说嘛……” 薛宇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脸无奈看着面前的唐依依,苦笑道:“依依,我真的不知道无尘去哪里了,而且他和沐春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呀。” 薛宇此言确实不假,莫说他,恐怕这世上除了无尘和沐春风之外,所知他们之间故事的人寥寥无几。 但是薛宇有一种预感,无尘和沐春风之间的纠葛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虽说薛宇很喜欢探究一些不为人知的江湖故事,但是这一次,薛宇却迟疑了。 无尘不是一位简单的江湖客,沐春风更不是。 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二人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二者若决不出个结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而不论结局如何,薛宇都不愿去猜测。 他不想看到沐春风这样的武林神话就此成为绝唱,更不愿看到无尘这位冠绝武林的妙僧陨落。 “哎......” 薛宇心叹,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独自思量着,而今,发生在吴国江都府的两起大案不论是表面上,还是实际上,都算是尘埃落定了,即便是那来路不明的七星海棠,亦是在刑部的卷宗上被定义为走私入境,成为了一桩没有罪犯入网的无头悬案,相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再去翻找其中的疑点,包括那位事事较真的大捕头黄雀。 五天前,鬼谷子、玄机子和妙老儿三人与薛宇道别。 鬼谷子和玄机子可谓是大获丰收,顺利完成任务,找回了鬼谷一派遗失许久的镇派之宝“玲珑棋局”,在和薛宇连连道谢之后,鬼谷子和玄机子便快马加鞭的离开了江都府。 薛宇也能够理解二人迫不及待的心情,毕竟“玲珑棋局”尚未真正回归鬼谷一派,鬼谷子和玄机子亦是怕再生事端,不敢在外多做逗留,因此薛宇也没有多做挽留,只是和鬼谷子相邀他日来鬼谷做客,答谢薛宇的鼎力相助。 至于妙老儿,此番来到江都府虽然是另有他事,可是相助鬼谷一派也是让他收获不小。 临别前,妙老儿还告诉了薛宇一件事情——“无极一刀”落尘霜和半衣山庄庄主余青州之间将会有一场生死对决,时间在明年的中秋,这场对决势必会成为武林上最为瞩目的焦点之战,不过薛宇知道,此刻妙老儿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场武林的巅峰决战之上,因为就连初涉江湖的唐依依都明白,江湖上真正的大新闻即将拉开帷幕,那便是剑皇沐春风重出江湖! 吴国这不算太大的国家,连连发生牵动江湖命脉的大事,真不知此地的风水是福还是祸。 莫无忧亦是收起往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眉间微皱,似是在思衬着什么,忽的,莫无忧眼珠一转,眉间一挑,望着薛宇,神秘兮兮的问道:“我说老虾米,你可曾想过为什么沐春风会选择这个时候复出?” 唐依依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原本她就为没有亲眼见到武林神话沐春风本尊而懊恼不已,虽然她只是位初涉江湖的小女子,可是唐依依乃是蜀国人,那里可是剑皇沐春风的发迹之地,更是剑神小筑的所在之地,对于剑皇沐春风的崇敬,神州大地上,恐怕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和蜀国相提并论,因此,当莫无忧现在主动谈起剑皇沐春风,他话音刚落,唐依依便一个闪身来到莫无忧身旁,睁着大眼睛,一脸期待的问道:“莫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莫无忧朝着唐依依神秘一笑,并未作答,反而又转向薛宇的位置,露出一丝狡黠,这可吊足了唐依依的胃口,那唐依依本就对剑皇沐春风的事迹着迷不已,旋即她尚未等薛宇开口,便迫不及待的催促道:“薛大哥,你快说嘛......” 薛宇似乎早就看透了莫无忧这故弄玄虚的一套,无奈一笑,旋即只听一声“我知道!”萦绕屋内。 这一回答,让唐依依大喜过望,不过转念间,唐依依便发现了蹊跷之处。 因为这声音并不是屋内任何一人所言,而是来自屋外! 就在三人狐疑之际,忽的,客房的木门被人轻推而开,接着一位手提陌刀,身上缠满纱布的男子踏入二十三号房内。 “花间酒?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跑这儿来了?” 莫无忧一眼便认出了来者,接着迅速起身,一边大声埋怨,一边给花间酒搬来了一张座椅。 花间酒也不客气,手里倚着陌刀便坐下,眼神直视薛宇,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但是这一次,花间酒的语气却透着一丝庆幸,仿佛能够坐在这里和他人说起此事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薛宇凝视着花间酒,他能够感受到花间酒此时此刻的心境,因此薛宇并没有选择寒暄,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所知之事可是与剑皇沐春风有关?” “没错!”花间酒点头回道。 “所以这也是傻姑追杀你的理由?”薛宇再问。 “傻姑?你说的可是沐春风的那个傻徒弟?”花间酒反问道。 “没错!”薛宇一边回应,一边将这几日在江都府发生的大事件一一说来,包括剑皇沐春风的现身。 薛宇叙述的过程中,没有一人叨扰,花间酒就这般静静的听着,直至薛宇结语,花间酒方才叹息道:“看来江湖要不太平了。” 花间酒此言一出,薛宇眉间一紧,暗道一声:“果然如此!”,傻姑并不是个江湖人,她能够无端做出追杀花间酒的事情,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那个幕后之人自不必多说,当然便是沐春风! 可是沐春风作为武林神话,为何要假借他人之手去迫害一位江湖上的年轻人,这是薛宇现在最大的疑惑,不过薛宇相信花间酒的话语没有半分虚假,因为花间酒虽然年轻,可他有着和年纪完全不符的成熟,更重要的是,花间酒从来就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江湖人,因此薛宇选择开门见山的方式问出心中的不解:“你怎么会和剑皇沐春风有纠葛?” “纠葛?倒不如说是沐春风为了我身上的东西!”花间酒回道。 薛宇和花间酒之间的交流极快,待莫无忧反应过来,已是慢了半拍,可这并不妨碍莫大爷寻找存在感,只听他忽然怪叫一声道:“追杀你?剑皇沐春风追杀你?” 花间酒似乎早就习惯了莫无忧一惊一乍的风格,略显平静的回道:“没错。” “你身上有什么剑皇沐春风的物件吗?” 薛宇此言一出,与莫无忧相互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朱邪月,那个改变沐春风一生的女人! “有,而且对他很重要!”花间酒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递于薛宇,薛宇四顾惘然,竟然并非是他所想的朱邪月木雕或是物件,愣了片刻,薛宇方才接过花间酒手中来信。 “信?谁的信?”莫无忧问道。 “你们自己看看吧。”花间酒指了指薛宇手中的信件,说道。 莫无忧和唐依依凑过身来,一个在薛宇左肩上,一个在薛宇右肩上,屏息凝神的看着薛宇手中的信封,什么样的信能够引来剑皇沐春风的追杀,这着实引起了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三人的好奇,可是,当薛宇和莫无忧见到信口三枚猩红封蜡时,二人赫然发现封蜡上各有一字,组合起来便是——无我阁。 “无我阁?”莫无忧惊呼一声,明显声调都有些颤抖。 “无我阁,那是哪里啊?”唐依依好奇的看向薛宇问道。 “相传那是天下最神鬼莫测的阁楼,汇聚了江湖上所有的机关巧器,江湖上有一个传说,只要能找到无我阁的所在,便能得到无我阁阁主的一个奖赏,天下任何的愿望都能满足,包括成为皇帝或者武林盟主,不过近三十年来江湖上毫无有关无我阁的消息,你这无我阁的信件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薛宇意味深长的看向花间酒问道。 “是我师傅临终前交给我的!”花间酒回道。 “你师傅?你居然有师傅?”莫无忧再次怪叫,似乎完全不相信花间酒所言。 “我当然有师傅!”花间酒略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莫无忧,接着示意薛宇可以开启信封。 薛宇的动作很快,抽出信件,四人只见白纸上三个大字占据着正中——百里居。 “楚国的百里居?”薛宇首先开口,似是认得此地。 “薛大哥,这百里居是何处?”唐依依问道。 “百里居是楚国王室的行宫,里面藏有不少宝贝,你莫大哥可是常去那里溜达。”薛宇说道。 “还不少宝贝?老虾米你太抬举楚国的那些狗屁皇室了。”莫无忧一脸鄙夷,似乎对于这百里居颇为不屑。 可是薛宇并不这么认为,反倒端详着花间酒,然后微微笑道:“不如咱们去这里走一遭,如何?” 闻言,花间酒忽然一愣,原本平静的神情忽然开始有些动容,薛宇这平淡的话语,在花间酒看来洒脱不已,他知道其中的凶险,一旦沾上此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这可是剑皇沐春风所想之物,如果沾染其中,那便意味着与剑皇沐春风为敌! 可是如此九死一生之事在薛宇眼中却是如此轻描淡写,花间酒除了叹服,再无其他心思,旋即他点了点头,不再做声。 薛宇很了解面前这个年轻人,他不喜欢麻烦别人,倘若他坐视不理,今日别过,花间酒定然会自己前去,以身犯险,毕竟这是他师傅临终的遗愿,如若不然,花间酒完全可以将此信双手奉上,断不至于差点丢了性命。 莫无忧对于薛宇的心思心领神会,江湖冒险他从来不会缺席,更何况这还是如此“铤而走险”的事情,因此莫无忧当即以一种欢呼雀跃的姿态,振臂高呼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立刻出发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驿站 七月初八。 立秋。 蜀国与楚国交壤的边境。 午时。 烈日高悬,没有一丝秋高气爽,广袤无垠的大地,遍撒金光万点,纵使这片地界丛山峻岭无数,可也耐不住这肆意的骄阳闯入人间。 盘桓于山间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断,夹杂着商贾、旅人和各式各样的江湖人,而其中最多的当属流亡在外的难民。 没有人在乎这些难民的死活,甚至这些难民自己都早已放弃了希望,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眼中没有一丝光芒,甚至都无力去哀嚎。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难逃客死异乡的命运,这些难民们走着走着,便有一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没了生气,或是一家三口齐齐瘫软在地,任由自己在烈日下炙烤,直至魂归,末了成为山林野兽的口腹之餐。 这便是乱世。 除了视财如命的商贾会呢喃一声“晦气”,根本无人会在乎这世上是否又少了一条生命。 包括一向心软的唐依依。 官道上,尘土飞扬,但唐依依却不在乎,驻足原地,任由灰尘沾染自己白净的衣衫,她痴痴地看着对面不计其数的难民,抿着嘴唇,若有所思道:“薛大哥,我……” 可是还未等唐依依说完,薛宇便立刻打断了唐依依的话语,因为他太了解唐依依这个丫头了,他甚至都能看透唐依依此时此刻内心的不忍和哀痛。 这是唐依依第一次见到这世上疾苦的一面,她并不知道江湖不过世上一隅,并不是所有事都和江湖上的故事一样,充满趣味和曲折,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苦难之中,所以很多高僧和道士下山普度众生,可是这世上的苦楚又岂是一两位得道高人能够化解的呢? “你能救的了一个或者两个,可是你救不了这里的所有人,莫说你尽力,就算我等四人豁出性命,也是徒劳一场。”薛宇轻轻拍打唐依依的右肩,缓缓说道。 “嗯嗯......” 唐依依点着头,应诺着薛宇,但她依旧在犹豫,她的善心和良知在挣扎着,这世上能够对生命视若无睹之人寥寥无几,更何况唐依依这位初入江湖的妙龄少女呢? “走吧……” 薛宇轻唤唐依依,他了解唐依依此刻的心境,因为薛宇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他当初进入江湖的抱负便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可现实总是很残酷,薛宇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告诉他,很多时候满腔热血换来的只有一声叹息,但薛宇并不想唐依依在刚刚进入江湖的伊始便这般消极,所以这一次,薛宇选择做一回恶人,他不等唐依依回答,便拉起她稚嫩的小手,朝着前方阔步前行的莫无忧追去。 “咱们要是易个容多好,又省事又省力。” 莫无忧一边大阔步的走着,一边摸着自己的面颊埋怨着,他是一个贼,即便当上了贼王,他依旧是个贼,光天化日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极大的风险,他这一行闯荡江湖本就不应让别人看到真容,特别是这一副他自认为十分不错的面容。 莫无忧身旁,并肩而行的花间酒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旋即说道:“但是不省时。” “不省时?什么意思?” 莫无忧侧过脸庞,一脸不解的看向花间酒。 “因为你的脸比较大!”花间酒耸了耸肩回道。 这一句话,立刻让莫无忧暴跳如雷,对着花间酒喋喋不休道:“嘿......你个没良心的,居然会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莫大爷出手相助,你现在都已经在喝孟婆汤了,一顿好酒好菜没请不说,还挖苦你的救命恩人,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白眼狼!” “我觉得小花说的没错啊。” 莫无忧正在气头上,不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耳畔忽然响起一道他最“讨厌”的声音,余光一撇,正好看着薛宇戏谑的笑容,莫无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老虾米!你你你......” 莫无忧看着佯装无辜的薛宇,还有一旁乐呵呵的唐依依,一时语塞,索性拂袖而去,临走时还气呼呼的撂下一句:“不和你们耍嘴皮了,莫大爷找歇脚的地儿去了!” 莫无忧的轻功实在了得,话音未落,身子已然飘去三丈,眨眼的功夫,莫无忧便没了踪影,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薛大哥,莫大哥他不会真生气了吧?”唐依依显然没有料到莫无忧竟然说走就走。 “放心,这一带你莫大哥最熟了,他肯定去有酒有肉的地方解气去了。”薛宇抚摸了下唐依依的脑袋,笑道。 花间酒表示赞同,朝着前方指了指,旋即说道:“前面有个驿站,不远,大概二里左右。” ……………………………………………………………………………………………………………………………………………………………………………………………………………… 二里外。 一间驿站内。 门口挂着有些残破的招牌,应该有些年头,上面依稀能够看到一个“驿”字。 这里算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歇脚之所,太平时日,此处驿站是供周边各国官员途中食宿和换马的场所,根本不可能有江湖人往来其中,可是当大梁亡国的消息传遍神州大地,各国的国君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机密的消息被别有用心之人夺了去,至此之后,车马传信的官吏锐减,多是皇家贴身侍卫或是高官信赖的密探传递信件。 这驿站也是一门营生,总不能坐等饿死,所以原先驿站内的衙役和伙计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这驿站大开山门,转为迎来送往的客栈,没成想生意竟然不错,不但养活了这驿站内的上上下下,而且还有些盈余,而在这人人岌岌可危的乱世,银子的魅力总是大过自己的脑袋。 此间,驿站内坐满了来往的江湖客,人声鼎沸、语音嘈杂,那点单的店小二扯着嗓门,穿梭在各个酒桌之间,声音虽洪亮但是稍不留神便也淹没其中,但是客人们却很少埋怨这种环境,相反这些来自大江南北的江湖客脸上皆是兴奋、激动的表情,因为他们正在谈论一个共同的话题——剑皇沐春风再现江湖! 这是时隔二十年后,江湖上最振奋人心的消息,没有人去探听这则消息的真伪,几乎所有江湖人都愿意相信这则消息,因为这江湖沉寂了太久太久,自从剑皇沐春风消失之后,武林中再无神话,即便半衣山庄的庄主余青州亦是这般认为,纵使他手中的剑很快、很锐、很邪,但在未能真正交手沐春风之前,余青州宁愿选择放弃这些虚名,因为荣华富贵往往才是一个剑客的魇镇。 谈论剑皇沐春风的话题总是令人情绪高昂,酒桌之上,众人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剑皇沐春风的故事好似这酒桌之上最美味的下酒菜,众人一边摇晃酒壶,斟了一杯又一杯,一边激动地谈论着最近有关剑皇沐春风行踪的消息。 忽的,一位五大三粗的浓眉壮汉把筷子啪的一响放下,露出一丝神秘非常的笑容说道:“你们知道么?最近各国的剑神小筑门徒纷纷消失,不知去向。” 浓眉壮汉话音一落,身旁一位短衫男子立刻凑了过来,搭腔道:“剑神小筑的门徒?兄弟你可当真?” “那是当然,我大表哥可是点苍派的入室弟子,岂能有假?”浓眉壮汉言之凿凿道。 “点苍派?那是不假,据说五天前,点苍派命门下弟子去拜访一位用剑高手,可是这位用剑高手早已人去楼空,最后此事不了了之。”短衫男子似乎也是一位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点头赞同浓眉壮汉的话语。 “看来剑皇沐春风真的要重出江湖了!”二人身旁一位满脸胡茬的男子凑了过来。 “肯定错不了!”浓眉壮汉信誓旦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胡茬男子身旁,一位长相清秀的青年抿了一口酒,加入了话题:“你们可知道铁剑门和神剑派?” “这哪儿能不知道啊,那可是剑神小筑最杰出的两个门生常端和魏翔创立的门派,也是近十年来风头极盛的势力,就连六大派都礼让三分!”胡茬男子说道。 “就在三天前,这常端和魏翔忽然没由来的宣布解散门派,一夜之间,铁剑门和神剑派人去楼空,你们说蹊跷不?”清秀青年先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方才说出这一则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 清秀青年的话语一石激起千层浪,将四周关于剑皇沐春风的话题推向了顶峰,一时间,众人先后围坐在清秀青年的桌旁,议论纷纷。 “什么?还有这事儿?” “看来这江湖上要不太平了。” “是啊,看来剑皇沐春风真的要重出江湖了。” “不知道这一次,谁会成为沐春风的第一个目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眉飞色舞的说着剑皇沐春风的消息,不论真假,都被抛诸在这驿站的酒桌之上,谁也不曾注意角落处,那一桌从未加入众人话题的四人。 正是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 此刻,莫无忧心情转好,夹了三片牛肉放入口中,又喝了一杯水酒,凑到薛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说老虾米,真没想到沐春风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可是对我们有用的没有一条。”薛宇摇了摇手指回道。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说的都是假的?”莫无忧极为费解,在他看来,这些人所说的消息可比天桥说书的精彩许多,可信度也高不少。 “即便有真,也是无用的消息,最多可以证实剑神小筑在整装待发,可是沐春风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还是无从得知。”薛宇回道。 “那怎么办?”莫无忧问道。 “老方法咯。”薛宇神秘一笑,身旁的花间酒和唐依依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莫无忧当即心领神会,投来相似的神秘微笑说道:“你是说黑市!”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市 黑市。 一个名字听起来不太友善的地方。 可这里却是有权势的人最爱的地方,亦是像莫无忧这等“手艺人”最痴迷的地方,更是不法之徒云集的地方。 在这里,金钱、女人、珍宝,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应有尽有,只要你能想象到的东西,黑市中总能寻觅的到,很难想象,哪一个国家会没有黑市,即便刚刚亡国的大梁,黑市依然车水马龙,没有受到丝毫波及。 在那里,大梁所谓的忠臣良将甚至能和李存勖的叛军眉来眼去、称兄道弟。 原因很简单,世上只存利益、鲜有交情,更多流于表面的情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假象罢了。 在白花花的银子和黄灿灿的金子面前,任何忠诚礼义不过就是笑话。 而这世上,能够牵扯到利益的事情,总会有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这些买卖往往需要一个安全的庇护所,黑市就此应运而生。 其中最有名、最庞大的当属蜀楚一带的黑市,这座黑市位于崇山峻岭之中,盘踞数十载,从未被官府围剿,号称世上最安全的黑市,更是价钱最公道的黑市,任何买卖在这里,无论卖家或是买家都会心满意足、物超所值。 就好比那古董的买卖,在这蜀楚一带的黑市中,不论你是叱咤江湖的老顽主,还是啥也不懂的棒槌,进出黑市内的大铺子皆是畅通无阻、四周侍者笑脸相迎,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你便是这黑市之中的座上客,而你手中的金银往往能够买到所有称心如意的宝贝,若是不慎被人放了炮,黑市的主人不但如数奉还银两,还会加赠出货之人的手指,因此这公道之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这世上哪会有不被人觊觎的宝贝地儿? 蜀楚一带常出草莽,难免有些不速之客闯入黑市之中过趟手,毕竟这黑市满是数之不尽的财富,换做任何常人岂有毫不动心之理,更别说这些刀尖舔血的狠角色,因此,这座号称神州大地最安全的黑市遭遇歹人不断,其中不乏一些个中好手,就好比这盗神莫无忧,就曾经到此一游。 只可惜这座黑市名叫一生谷,这里的谷主名叫崔命符。 一生谷,你可能一生只会光临一次的山谷,但也可能你的一生将会永远留在这座山谷。 所以闯入一生谷的人,大多再没离开过这座山谷。 此刻,黑市的门口,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四人驻足在原地,他们的身侧立着一块显眼的碑石——一生谷。 “居然又回来了。” 莫无忧一改往日乖张的神态,眼里满是过去的时光,他就是在这里结识的妙手空空——空空儿,也便是那一次,空空儿第一次失了手。 莫无忧嘲笑那是空空儿名字取得晦气,哪有贼喜欢起一个带“空”字的名字,但是空空儿却不以为然,他只是告诫莫无忧不要随便再去一生谷,那里是个邪门儿的地界,特别是那个崔命符,名字就带着邪性,武功极其诡异,不是个善茬。 莫无忧当时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劝,一边嚷嚷着“贼不走空”的祖训,一边拉着空空儿势要在一生谷大干一场。 莫无忧并没有想到,他这一次的冲动,差点成为了他的告别舞台,让盗界一下损失两位顶尖高手。 事后薛宇曾经无数次询问过莫无忧当年在一生谷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即便伶仃大醉,莫无忧依旧守口如瓶,到最后,薛宇也绝口不提此事。 不曾想,今时今日,莫无忧竟然阴差阳错的再来此地,倒也有些造化弄人的意思。 “看来莫大爷是又着了你的道了。”莫无忧用一种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看着薛宇,他虽然在初进山口时便明白了薛宇的目的地,可是他没有办法选择后退,因为莫无忧是个极好面子的贼,也是个极其讲究义气的贼,纵然他有千般不愿,他依旧还是选择踏入了一生谷的地盘。 “哟......那今儿可得好好庆祝一番,这莫大爷都能着道,那可是千载难逢啊。”薛宇嘴角一扬,带着三分浅笑,手中折扇向着一生谷的内里一指。 莫无忧当即明白了薛宇的意思,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的答应过花间酒,要查出他师傅所托信件的真相,只是莫无忧万万没想到,薛宇说的黑市居然是蜀楚一带最大的黑市——一生谷,敢情薛宇从来就没忘了追查莫无忧和一生谷之间的故事。 “行啦,老虾米,不是和你开玩笑,这里很邪门儿,咱们打听完消息就赶紧撤,别惹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莫无忧脸上的笑容忽然紧收,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花间酒都着实意外,毕竟相识这么多年,他可是第一次看到莫无忧这个混不吝如此郑重其事。 这一行四人,恐怕只有唐依依一人是带着游览观光的心情来此走上一遭。 唐依依虽是土生土长的蜀国人,可毕竟是位待字闺中的黄花丫头,开眼见世也不过近些年岁,蜀楚一带的黑市可谓闻所未闻,更别说这个占据半个山谷的巨型黑市——一生谷。 “走吧。” 莫无忧向着薛宇、花间酒和唐依依摆了摆手,随后一马当先,不再发声,而薛宇也收起了笑容,轻唤身旁的花间酒和唐依依,随后一同消失在了山谷之内。 一生谷不愧为蜀楚一带最大的黑市。 山谷之内的世界仿佛世外桃源,自成一体,却也不是与世隔绝。 这里的世界比那蜀国一带的集市更加丰富,丝绸精锻、珠宝香料、字画瓷器应有尽有,相比谷外的世界,这里的各行各业显得更加兴盛,各式字眼的幌子下,不同的买卖人或者掮客卖力吆喝着招揽生意,两侧店铺和地摊交错而开,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不少来往的江湖客就在这里来回的比对着,妄图淘着些别人看走眼的宝贝,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异国人,夹杂在人群之中。放眼望过去,乌泱泱的一大片,热闹得很。 期间,不时有些膀大腰圆的富商驻足和这些生意人攀谈着,有时相谈甚欢,也有时不欢而散,这本也是黑市的一部分,不过好在这里是一生谷,绝不会发生强买强卖的事件,倒也算是这崔命符治谷有道。 此时此刻,薛宇、花间酒、莫无忧和唐依依四人混在人群之中,向着谷内一座并不显现的屋子走去。 “薛大哥,我们去的地方是哪儿啊?” 这已经不知是唐依依第几次询问薛宇了,可是薛宇没有一次回答唐依依,他只是含笑摇了摇头,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屋子。 唐依依不依不饶,见薛宇不搭腔,她便去找莫无忧,可是莫无忧就好像和薛宇早就盘算好了一般,反应如出一辙,皆是指着不远处的房子。 唐依依无可奈何,却又亟不可待,旋即她转头看向花间酒,可是当她看到花间酒一脸的迷懵后,只能作罢,想来花间酒和她自己一样,也是对此一无所知,只不过这位少年有些缺乏好奇心罢了。 一刻之后。 带着忐忑的心情,唐依依终于随着薛宇和莫无忧的步伐来到了那座神秘的屋子前。 那屋子在街道的拐角处,并不显眼,门口挂着一个灯笼,上有“默”字,这让唐依依颇为不解,虽然她来江湖的时间很短,可是一些生活上的常识她并非一无所知,这个“默”字是什么行当,唐依依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此间已然容不得唐依依多加思索,因为薛宇和莫无忧已经迈入了店铺的大门之中,莫无忧轻车熟路一般,走向了门内的一位侍应,这位侍应见到莫无忧后,露出灿烂的微笑,好似早在此处一直等候着莫无忧前来一般,接着侧身摆出一个“请”字,也不言语,走在前方领路,莫无忧立刻回身示意唐依依和花间酒在此等候,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和薛宇迅速追上那名侍应。 稍许,三人驻足在一间包厢前。 侍应缓缓推开包厢的木门,那木门内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翁,老翁的面前乃是一张黄花梨的木桌,桌上放着颇为考究的文房四宝。 老翁见莫无忧和薛宇进屋,点头微笑,却也不言语,随后将左手边的宣纸铺开,薛宇来到老者桌前作了一揖,接着提起笔架之上的毛笔在纸上写道:“我有些问题,想要询问您,但不知今日是否有缘。” 老翁见薛宇所书,当即一乐,亦是提起一笔,写道:“薛榜眼今日来的正巧,尚未有人光临小店,老夫可将今日的三个问题全都赠予薛榜眼,不收分毫。” 老翁所书让得薛宇和莫无忧大为不解,不过那老翁却立刻给出了答案,写道:“老夫知道你们此行为何,所问为何,只想你们此行能让这武林少些血雨腥风,也算是老夫行善积德了。” 看着老翁龙飞凤舞一般的字体,薛宇眼露惊叹,点了点头,接着又在纸上写道:“那有劳明先生了。” 老翁见字,笑着捋了捋白须,随后洋洋洒洒的写了三段话语。 “百里居内有无我阁的一张请柬,凭此柬可得知无我阁在何处。” “沐春风重出江湖与无我阁阁主有关,半年前,无我阁阁主曾与沐春风密会。” “沐春风曾有一女,和无尘有染。” 老者写完三段文字,抬眼看着面前如遭雷击的薛莫二人,眼中露出一丝玩味,接着老者轻轻扣响桌面,门外侍应闻声缓步入内,随后来到老者身旁将其搀扶而起,直至二人迈出包厢之外,薛宇和莫无忧依旧毫无反应。 第一百二十四章 猜测 一生谷。 酉时五刻。 山内的夜晚似乎比山外来的更早些,不过好在一生谷是个十分不错的地方,只要身上的银子足够多,山珍美味便唾手可得,因此莫无忧和薛宇并不用担心那一份忧虑无处安放。 一间客栈内。 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围成一桌,莫无忧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大快朵颐,似是在苦恼着什么,花间酒则好似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几口菜一口酒,悠闲的吃着,好像他才是陪着薛宇和莫无忧出来行事的帮手一般。 唐依依却不像花间酒那般事不关己,她不但是一位对于江湖充满好奇和想象的江湖虾米,更是一位藏不住心里话的直率女子,因此在面对薛宇和莫无忧的一系列古怪行为却始终不得解后,终于按耐不住,嚷嚷了起来。 “薛大哥、莫大哥,你们别再和我打哑谜了,到底怎么了啊?” 唐依依忽然拍案而起,着实把莫无忧吓了一跳,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 莫无忧一瞧平日里温柔可人的唐家妹子面带愠色,一下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且看薛宇今天似不在状态,莫无忧灵机一动,决定小小戏弄薛宇一把。 “瞧把我们依依给急的,老虾米,别在那儿装神弄鬼的了,还不快从实招来。”莫无忧故作埋怨的看向薛宇,仿佛他也是受害者一般。 莫无忧的演技着实不凡,唐依依闻言,果真上了当,扭头将双眸定在薛宇身上,薛宇因是被那老者所题三段困扰,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当看到唐依依粉面生威后,方才恍然大悟,再看莫无忧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薛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依依,你先坐下,且听你薛大哥娓娓道来。” 薛宇很了解唐依依,她是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且懂得大是大非,但她同样还是个执拗丫头,对自己的执念有一股子倔劲,若非如此,唐依依也不会因为江湖梦便只身逃出家门,来到这纷扰的尘世,就拿在吴国的那些日子来说,为了破解七星海棠的配方,唐依依可以彻夜不眠,她的那份执着,薛宇着实钦佩,他相信假以时日,唐依依必又是江湖上巾帼不让须眉的典范。 所以此刻,薛宇选择将内心当中的疑惑暂且放下,换作一张和煦的笑脸来安抚这位对江湖充满遐想的小妹妹。 那唐依依听闻薛宇终于准备开疑解惑,当即乐开了花,瞬间化身川剧变脸的名角儿,原本蛾眉倒蹙的模样霎时烟消云散,十分乖巧的坐在原位,眼也不眨的凝望着薛宇,仿佛刚刚杏眼圆睁的那个姑娘是另有他人。 薛宇很快切入正题,他开头便解释起那个唐依依闻所未闻的行当。 “‘默’是一种古老的行业,具体从何开始早已不可考,他们是这片江湖上的百晓生,对这世间的很多事情了若指掌,上到皇室秘密,下到百姓故事,甚至一些神秘莫测的江湖轶事,‘默’都了若指掌,可是他们有着自己的规矩,就好比观棋不语的旁观者,虽纵观全局,可又不参与其中,他们只是充当记录者的身份,即便他们靠此谋生求财,也是适可而止,自知何事当说,何事不当说,不过‘默’这个行当毕竟是窥人私密,杀身之祸难免,后来他们这个行当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任何人来问任何事,都只能写在纸上,且从头到尾不发一语,为的就是隐藏自己,避免血光之灾,所以我们入谷之后,用了一段时间来熟悉这种沉默的规则,以怕到时坏了规矩。” 薛宇当真耐心解答,唐依依听着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为何在进入一生谷之后,薛宇和莫无忧便开始渐渐减少言语,更是在距离“默”店的不远处直接闭口不言,原是这个源由。 “原来是这样啊。” 唐依依刚欲开口赞叹,岂料原本一直沉默的花间酒突然开口,着实让唐依依大吃一惊。 莫无忧一时啼笑皆非,敢情这位老兄其实也很在意,只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那你们在那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吗?”唐依依的好奇源源不断,不过薛宇并不打算在此刻谈论所得讯息,他的注意力反倒放在了花间酒的身上,说道:“我们得到了三个消息,不过眼下,我们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花间酒见薛宇将目光投向自己,颇感意外,他立刻放下手中长筷,问道:“什么问题?” 莫无忧和唐依依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花间酒,不过二者的眼神却完全不同,莫无忧自然知道薛宇所指,而唐依依则是懵懂懂如堕五里雾中。 “小花,我们很想知道有关你师傅的故事。”薛宇开门见山道。 “我师傅?” 花间酒眉间皱起,似是没有预料到薛宇会有此问,因为从吴国来到此地的这一路上,花间酒不但将自己师傅临终前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悉数告知,甚至还将自己如何从艺拜师的过程和盘托出,花间酒乃是一介武夫,如此冗长的表述,可谓开天辟地头一遭,他已是竭尽所能,虽然有些言语在表达上并不到位,可倒也算巨细靡遗,给予了薛宇不少可用的信息。 可是,真正关键的线索,薛宇却一无所获,所以他需要再问,特别是在手握三条重要讯息的当下。 “当然,一位寻常的江湖客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无我阁的邀请。” 薛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花间酒的眼睛,他希望花间酒能够想到什么以前忽略的细节,可惜花间酒却让薛宇失望了。 “这......我真的不知道。” 花间酒苦思冥想,他明白薛宇所说的道理,当然类似的问题,这一路上薛宇也没有少问,花间酒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眼中,他的师父就是一位武艺还算不错的老头子,当他拿到那封无我阁的信件时,亦是惊恐不已,可是当他想要一问究竟之时,他的师父却已撒手人寰,而今,薛宇又再度询问此事,怕是在“默”店得到了非比寻常的线索,花间酒自然不敢怠慢,又一次将他与师傅的过往快速捋了一遍,从他幼时差点饿死街头,然后邂逅他的师傅,被他师傅收容后传授十二路陌刀刀法,再到后来他闯荡江湖时意外收到他师父的飞鸽传书,然后拿到无我阁的信件,一切就好似走马观花一般重现在花间酒的眼前,直至最后花间酒确信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线索,方才朝着薛宇微微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那可是你师傅啊。” 莫无忧见状开始发牢骚,莫无忧和薛宇都知道那“默”店所予信息,当然明白眼下花间酒师父的身份乃是关键,如今花间酒依旧一无所知,那就意味着前方的路,他们要碰点子吃糖了。 “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薛宇举手示意莫无忧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说道。 “什么可能。” 花间酒却比莫无忧还急迫,说到底,此行的真正发起人本就是花间酒。 “那就是在收留小花之前,他的师傅可能已经和无我阁有所关系了。”薛宇并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的回道。 “你的意思是,我的师父曾经是无我阁的人?”花间酒似乎明白了薛宇的言外之意,连忙反问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薛宇点头回道,并顺势将刚刚在“默”店所得的线索言之其二:“因为我们在“默”店所得消息其一为‘百里居内有无我阁的一张请柬,凭此柬可得知无我阁所在。’其二为‘沐春风重出江湖与无我阁阁主有关,半年前,无我阁阁主曾与沐春风密会。’” “半年前?无我阁阁主?”花间酒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薛宇见花间酒若有所思,连忙追问道。 “我也是在半年前,收到我师父的飞鸽传书。”花间酒说道。 花间酒此语一出,莫无忧顿时愕然,连已经拿在手中的酒水都忘了去喝,接着一脸狐疑的看向薛宇问道:“老虾米,难不成无我阁阁主也去找过小花的师父?” “说不准。”薛宇回道。 “什么意思?小花的师父难道很有名?” 莫无忧有些不解,他们一开始便询问过花间酒师父的姓名——李来亨,一个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的名字,但是薛宇却不敢怠慢,因为江湖上改名换姓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隐姓埋名为的就是被这片江湖遗忘。 薛宇猜测,花间酒的师傅便是一位企图逃离江湖的高手。 “小花的师父绝不简单。” 薛宇当即断言,他注意到花间酒眼中的神采突然大放,李来亨是花间酒这辈子唯一的亲人,不但让他免于流落街头的命运,还赐他一身武艺,二人情感胜似父子,如若不然,花间酒也不会为了李来亨临死之前的信件,豁出性命与剑皇沐春风为敌。 而薛宇此话绝非空穴来风,江湖上能够使唤陌刀的人并不多,而这陌刀的锻造手艺在大唐年间乃是皇室机密,非一般人能够窥探,甚至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未能见到陌刀的真身模样,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李来亨,不但懂得冶刀之法,还能够使出一手精妙的陌刀刀法,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老虾米,你说大话的吧,你不是不认识小花的师父么?”莫无忧说道。 “确实不认识,不过我刚刚想到了些线索。”薛宇说道。 “比如?”花间酒问道。 “你的师父李来亨很有可能来自大唐的陌刀队。”薛宇说道。 陌刀队——唐朝的荣耀,陌刀兵更是唐朝步兵中最精锐的存在。 “如墙而进,所当之敌,人马俱碎。”便是形容这陌刀队,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长安城百年来都没有受到外敌的侵犯。 花间酒自是知晓这陌刀队,只是没有想过这陌刀队居然会和自己的师父有所关联。 “你的意思是那无我阁的阁主有可能找我师父,是为了陌刀队的一些消息?”花间酒问道。 薛宇闻言,缓缓拿起桌上白瓷酒杯,轻抿一口后,徐徐说道:“现在这只是猜测,想要知道答案,恐怕只能亲自去那无我阁走上一遭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莫无忧的过往 亥时三刻。 月明星稀。 一生谷内喧嚣依旧。 这本是黑市最为繁忙的时候。 夹带私货的卖手、来路不明的“手艺人”、销赃的掌柜还有各式各样淘宝的商客,都在此刻云集各色商铺内外,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世间诸多见不得光的买卖在此地堂而皇之的呈上台前任君挑选,任何世间所定义的罪恶在这里明目张胆,成为习以为常的交易。 但热闹的人群中,却不见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四人的身影。 一间寻常的客栈客房内。 薛宇独坐窗边,遥望星空。 这是他难得的闲暇时光。 这段时日奔波的江湖生活,让薛宇略感疲乏,这在往日里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他不是真的累了,而是在王彦章被杀之后,薛宇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块被生生抽离了出来,然后在他的眼前消失在茫茫尘世之中,再也寻不回来。 现实的江湖与他曾经向往的模样背道而驰,甚至在这江湖中,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薛宇没有办法选择,他只能尽力不让自己随波逐流,但渐渐地,薛宇发现自己实在太过渺小,渺小到自己面对仇人时,连血刃的机会都没有。 “哎......” 薛宇叹了一口气,却不曾想今夜无眠的并非他一人。 “老虾米,怎么唉声叹气的啊?” 忽然,在薛宇头顶的房檐上,传来了莫无忧的声音。 “怎么?莫大爷开始忙上了?” 薛宇一听是莫无忧的声音,心中宽慰,顿时一乐,不忘调侃莫无忧一句,说话间,莫无忧一个侧身如风中飘絮一般,从房檐滑到薛宇的窗边,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窜进薛宇的屋内,轻飘飘的落座在薛宇的身旁。 “这地方可不太平,不适合莫大爷施展拳脚。”莫无忧一边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一边摇着头回道。 “哦?这世上还有莫大爷不敢溜达的地方?” 薛宇有些不可思议,若问这世上谁的胆子最大,这莫无忧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这位名誉江湖的盗神可不是徒有虚名,上至重兵把守的皇家内院,下至名门大派的珍宝阁楼,莫无忧可谓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谁曾想在这一生谷,莫无忧居然破天荒的打了退堂鼓,这让薛宇对于莫无忧曾经在这里的往事更加好奇了起来。 “这个一生谷的谷主很邪门的,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和‘空空儿’差点死在他手上。” 莫无忧举着茶杯,刚欲送入口中,却因薛宇这一问,举臂良久、方才言语,他的眼瞳渐渐涣散,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他在过往从不曾提及的经历,在此时此刻此地,忽然涌上心头。 “哦?竟有此事?说来听听?”薛宇轻声问道,他从莫无忧的神情中能够察觉到,这个一生谷之内的故事,恐怕绝不止他和“空空儿”两个人参与,或许其中有一个莫无忧不愿提及的人,而薛宇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让莫无忧刻骨铭心的女人,想来今晚,莫无忧故地重游、触景生情下,终于可以一吐这个让薛宇困扰了很久的故事。 “那是我迈入江湖的第二年,你和师父入山之后,我闲来无事便允了几个江湖朋友的邀约,来一生谷倒腾一些值钱的玩意儿,顺便弄点盘缠,可享些好酒好菜,起初的一切都还算是顺当,大家都赚了不少银两,直到......我遇见了她。”莫无忧说到“她”字之时,语气忽然变得柔软,好似在回味着一件极美的事儿。 “她?”薛宇有些诧异的看着此刻的莫无忧,莫无忧是一个从不会犯花痴的江湖客,可就在这个时候,莫无忧嘴角含春、眼若游丝,这让薛宇更加确信,在一生谷,莫无忧定是遇到了一位不得了的女人。 “她是崔命符的偏房。”莫无忧没有丝毫遮掩,和缓地说着,仿佛那个女人就在他的眼前,依旧如同那一日初见。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薛宇十分好奇,能够让莫无忧魂牵梦萦地女人究竟是何模样。 “哎......到底还是着了你的道啊。”莫无忧终将杯中茶水递到嘴边,然后略显懊恼的看向薛宇,笑道。 “你倒是说啊。”薛宇催促道,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莫无忧开了金口,他明白那是莫无忧的一个心结,而心结,往往需要说出来,方才能够化解。 “她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人。”莫无忧继续说道。 “很特别?”薛宇问道。 “嗯......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特别,是和那些青楼里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莫无忧说道。 “她长得很美?”薛宇追问道,因为莫无忧的描述实在让人着迷,在那个初入江湖的年岁,薛宇依旧在和他的师父隐居深山、潜心修炼,而莫无忧却早已出师闯荡江湖,那时候的薛宇十分羡慕莫无忧,更别提那个让人血脉贲张、充满着各种胭脂香气的青楼,那曾是薛宇和莫无忧极为向往的地方。 但是莫无忧却在那个宣泄阳刚的年纪,能在莺莺燕燕之间独观一位女子而不忘,想来这位崔命符的偏房必是一位十分独特的佳人。 “很美。”莫无忧点头道。 “你们怎么相识的?”薛宇问道。 “她是我们的一个买家。”莫无忧说道。 “哦?她买了什么?”薛宇问道。 “一个装珍珠的木匣。”莫无忧回道。 “那珍珠呢?”薛宇问道。 “还给了我们。”莫无忧说道。 “有些意思。”薛宇点头,一位买椟还珠的女人,确实很特别,说明这个女人有着和常人截然不同的品味,一个女人的魅力往往来源于她的与众不同,而这样的女人能够出现在一生谷这样乌烟瘴气的黑市之中,实在是出淤泥而不染,让人眼前一亮,难怪莫无忧会记挂这么多年,即便在薛宇如今观过诸多美艳后,倘若遇到这样的奇女子,亦是会另眼相看。 “所以你和‘空空儿’说‘贼不走空’,实际上是想再看一眼这个女人。”薛宇似是想通了当时莫无忧的意图。 “是的。”莫无忧回道。 “后来你见到她了吗?”薛宇问道。 此问一出,莫无忧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他的双拳紧握,似是内心之中在纠结着什么,许久之后,莫无忧方才艰难的吐出三个字——“见到了。” 薛宇见莫无忧脸色有变,明白这必然是莫无忧多年不曾谈及的心结,旋即追问道:“然后呢?” 莫无忧沉默稍许,接着缓缓侧过脸庞,极为悲怆的看向薛宇,说道:“她被崔命符杀了。” “杀了?” 薛宇万万没有想到莫无忧的回答居然是这样,他原本以为莫无忧和崔命符的偏房会有一段缠绵悱恻的情感故事,却不曾想莫无忧与那崔命符偏房的第二眼竟是永别。 “是的。”莫无忧点头,拳头攥的更紧了。 “你没去救她?”薛宇不解道,在他看来那时候莫无忧的武功虽不比现在,可是要想救下一人,江湖上能够拦下莫无忧的寥寥无几。 “我想,可是不能。”莫无忧回道。 “不能?什么意思?”薛宇明显感觉到莫无忧的音调开始颤抖了起来。 “她......她和崔命符在铜镜里面,我束手无策。”莫无忧说道。 “什么?你是说这个女人在铜镜里面被崔命符杀了?”薛宇大惊失色,他在江湖闯荡多年,古怪的事情听过不少,也经历过不少,但是能够进入铜镜之中杀人,此等超乎常理的事情,薛宇实难相信。 “没错,而且崔命符当时也发现了我和‘空空儿’,我们差点被他拉进铜镜之中。”莫无忧言之凿凿,而且眉宇间已有点点汗珠,仿佛在回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还有此等怪事?”薛宇问道。 “是啊,所以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和你说起此事,就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骇人,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莫无忧心有余悸的说道。 “难怪你从进谷之后,就一直催促我们完事之后赶紧离开。”薛宇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为何莫无忧从入谷开始便告诫众人,原来是这个缘由。 “我也是怕你这好奇心起来,拉上我们几个垫背。”莫无忧说出这段经历之后,长舒一口气,似是舒压不少,想来这一次倾诉过往,也算是动摇了莫无忧的那个心结,而现在莫无忧又恢复了一丝往日神采,开始调侃薛宇道。 薛宇何其了解莫无忧,他听得出这句玩笑话实则是一次邀约,而薛宇也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所以薛宇毫不犹豫的回道:“可是我好奇心已经起来了。” 薛宇的回答很快,而莫无忧的反应却很慢,片刻后,莫无忧释然一笑,随后缓缓说道:“所以我们这一趟免不了了,对吧。” “没错。”薛宇回道。 “那什么时候出发?”莫无忧问道。 “择日不如撞日。”薛宇说道。 “现在?”莫无忧问道。 “你以为呢?”薛宇含笑反问。 话音落,木窗微摇,月色依旧,屋已无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遇不可说 一生谷。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喧闹的市场上,精明的商人们和看似并不精明的买家们相互试探着,众人各持己见、口沫横飞着,结局千万种,有些不欢而散,有些面红耳赤,有些相谈甚欢,有些满载而归,一时众生百态,每个人都在一生谷内扮演着自己熟悉的角色,他们沉浸在这份角色之中,谁也不曾注意到头顶的屋檐上有两位梁上君子,正在夜幕之中急速飞驰。 那正是趁夜出探的薛宇和莫无忧二人。 薛宇很喜欢夜幕,这并不同于莫无忧那种喜欢,莫无忧是将夜幕当做保护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中施展拳脚,而薛宇则不同,他更喜欢夜的孤寂,因为唯有孤独的夜晚,方才是他这般底色悲凉的江湖客该去的地方。 莫无忧飞驰间缓缓闭上双目,感受着身边的风划过脸颊、撩起衣衫,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再次变成那个在一生谷中逐爱的少年。 熟悉的夜,熟悉的风,熟悉的喧嚣,可惜那个想见的人却已不在。 莫无忧曾经很后悔,后悔自己学艺不精,后悔自己临阵脱逃,但他现在却不再后悔,因为就在刚刚,在薛宇的提议下,莫无忧终于决定直面自己人生最恐惧的时刻。 所以现在的莫无忧是畅快的,是自在的,即便待会他成为了冰凉的尸体,他亦无怨无悔,因为他不再是那个逃避的少年,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有一位最好的兄弟——薛宇。 稍许,莫无忧缓缓睁开双眼,他瞥了眼脚下通明的街道,若有所思道:“老虾米,说点题外话啊。” “什么题外话?” 薛宇在莫无忧的身后噗嗤一笑,他能感受到现在的莫无忧心情不错。 “你为啥不告诉小花和依依咱们在‘默’店得知的第三条消息?”莫无忧一边前方带路,一边问道。 “告诉了又如何?只会混淆视听,起不到任何作用。”薛宇回道。 “倒也是,咱们此行和那无尘并没有丝毫关系。” 莫无忧此刻方才明白了薛宇的用意,花间酒和唐依依这等年纪的少年正是对江湖充满好奇的年岁,任何消息都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特别还是这条如此引人遐想的花边新闻,倘若一开始,薛宇便将那三条讯息通通告知花间酒和唐依依,恐怕以无尘在这江湖之上的影响力,众人的思绪早已在无限的臆测中开枝散叶。 “但愿如此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莫无忧看来,无尘和他们此行的目的截然相反、毫无瓜葛,但是薛宇却隐隐有些担心,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无尘和剑皇沐春风之间的故事绝不会那么简单的结束,现在,薛宇只能寄希望于无尘尽量晚一些针对剑皇沐春风开展行动,毕竟他没有任何把握和精力能够同时应付无尘和剑皇沐春风两位绝顶高手。 莫无忧可没想这么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莫无忧是个十分豁达的江湖客,有酒就喝、有肉就吃、有爱便逐,这就是莫无忧的江湖信条,所以此刻,莫无忧可以毫无顾忌的问道:“真没想到剑皇沐春风居然会有个女儿?难道是和那个沙陀族的公主生的孩子?” “若是沐春风的女儿真的和无尘曾经有过一段恋情,按照年岁来看,应该是沐春风和朱邪月的女儿无疑。”薛宇蹙眉分析,依旧无法想象超凡脱俗的高僧无尘竟也会坠入这茫茫红尘之中。 “嘿......想不到沐春风那个糟老头子还是个风流客啊。” 莫无忧顿时咧开了嘴,沐春风纵有剑皇之名,最后还是难过美人关,谁曾想一生难求一败的武林神话最后还是折戟在了女人的手中。 “江湖客一般都很风流。”薛宇亦是一乐,附和着莫无忧,调侃道。 “比如你我吗?”莫无忧眼睛一眯,笑道。 “哈哈。” 薛宇开怀大笑,莫无忧此话可谓说到了他的心坎,这已经不知是他们第几次为了女人而只身犯险,而今晚亦是如此,即便这个女人只活在莫无忧的记忆里,即便这一次不知会不会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次冒险,薛宇依然毫不避讳,将这一切抛诸脑后,现在的他只享受冒险的过程。 一炷香之后。 薛宇和莫无忧二人驻足,俯身在一处屋脊侧方,凝望着十丈外一座通体黑色的九层高楼。 这是一座让人过目不忘的高塔,黑色的墙,黑色的瓦,就连塔上的凭栏亦是黑色,远观此楼,塔座、塔身、塔刹浑然一体,好似黑夜之中平地而起的海市蜃楼,塔间星星点点的火光,犹如天上星辰散落凡尘,遗落在这一生谷之内。 “真美。” 薛宇不禁赞叹一声,如此独特的地方,如此独特的建筑,当然还有崔命符独特的传说,一切的一切让薛宇愈发对这位一生谷的谷主着迷。 莫无忧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心中感慨万千,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来这里,甚至到现在,莫无忧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一晚的惶恐不安,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他下定决心,终究要弄明白,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穿过那条小巷,我们就到地儿了。” 莫无忧向着下面的街道指了指,薛宇顺着方向果然看到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这小巷的入口淹没在周围遍布的地摊、商铺之中,墙边还堆着一些杂物,若不是莫无忧指的真切,薛宇乍一眼下,绝不会发现这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走。” 既然目标近在咫尺,岂有坐以待毙之理?薛宇当即一喝,借着夜幕飘飘然落在地上,莫无忧紧随其后,二人眨眼的功夫便混入了人群,即刻来到了那个小巷的入口处。 莫无忧轻车熟路,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蓦地,正当莫无忧已然迈入小巷之中时,却听薛宇忽然发出一声惊咦。 “老虾米,怎么了?” 莫无忧猛然一个回身,从小巷之中拔出自己的身子,不解的看向薛宇。 “看到一熟人。” 薛宇驻足原地,双眼定格在一丈外的一间古玩店,嘴角渐渐上扬。 “谁?” 莫无忧很好奇,在这一生谷居然还能遇到薛宇的熟人,顺着薛宇目光所致的方向,莫无忧急忙探头探脑的寻觅着,终于在那家古玩店的铺子旁,揭开了谜面。 “不可说?” 莫无忧朗声疾呼,他对不可说的印象可不太好,在莫无忧的眼中,不可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并且还长得极其猥琐。 不过不可说出现在这里,还是引起了莫无忧的兴趣,若说不可说在吴国那样遍地黄金的富庶之地出没,倒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这一点上,不可说的做派倒和莫无忧的行当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可是如今,不可说居然出现在了蜀国和楚国这样重农抑商的地方,着实让人难以理解,而且看不可说的模样,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在那古玩店内四处走动,且对于身旁招揽生意的掮客置之不理,这引起了薛宇和莫无忧极大的好奇。 “先和这个老朋友打个招呼,顺便看看能不能问到些关于崔命符的消息。” 薛宇如是说着,莫无忧耸了耸肩表示没有异议,他虽然对于不可说的偏见依旧,不过莫无忧还是跟着薛宇走向了那家古玩店。 此刻,不可说正忙得焦头烂额,他手中拿着一张羊皮图纸,口中念念有词,在琳琅满目的古董物件和图纸之间来回比对着,不时发出懊恼的声音。 “不对.....” “不是这个......” “这个也不是......” “到底是哪一个啊......” 忽然,不可说的身后,一个讨人厌的声音闯入了他的思绪。 “在找什么呀?不可说?” 不过此间不可说可没有闲工夫去搭茬儿,他立刻回首想要呵斥这位不速之客,却不曾想刚准备脱口而出的斥责之语却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这一刻,不可说只感头晕目眩,差一点瘫软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接着他带着无比怨恨的语气说道:“怎么又是你!” 不可说身后这位不速之客自然便是薛宇,与不可说的态度截然不同,薛宇反倒十分热络,套着近乎道:“哟……不可大爷这是不欢迎薛某啊?” “我正忙着呢,改天再聊吧。” 不可说看样子是真的在忙什么事情,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愿意说,便对薛宇急忙下了逐客令。 不过薛宇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故意将手中的物件在不可说的眼前晃了晃,接着若无其意的说道:“哟......既然不可大爷忙着呐,那薛某可就不打扰了,正巧我抬眼瞧见个不错的宝贝,拿回去我自个儿好好欣赏。” 薛宇这么一说,不可说长舒一口气,暗自腹诽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可是好巧不巧,不可说一眼瞥见了薛宇故意在他眼前晃悠的物件,忽然,一道晴天霹雳在不可说的脑中炸响! 不可说赶忙瞧了眼手中羊皮纸上的图案,接着一个箭步冲到了已经迈出两步的薛宇身前,拦在薛宇和莫无忧之间,讪讪笑道:“薛少,您请留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笑面和尚 “薛少,薛少。” 不可说的个子本就不高,在薛宇的面前就好似只略显肥胖的猴子上蹿下跳,眼巴巴的盯着薛宇手中的物件,急的是抓耳挠腮。 “怎么,不可大人现在不忙了。” 薛宇嘴角上扬,把玩着手中的金质小香炉,一脸得意的看着不可说,那小香炉做工上等,四周盘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看起来颇为精致,想来应是出自名家之手。 不可说目不转睛的盯着薛宇手中来回旋转的金质小香炉,生怕被薛宇磕着碰着,现在的不可说真可谓悔不当初,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又一次栽在了薛宇的手里,怪只怪不可说棋差一招,忽略了这盗神莫无忧的一双毒辣异常的眼睛,方才莫无忧站在店口,仅仅瞧见不可说手中图纸一眼,便轻松在茫茫古玩之中找到实物,不愧这盗神之名。 不可说眼下是苦不堪言,眼瞅着自己苦苦寻觅的宝贝落在了他人之手,他除了苦苦巴结薛宇,别无他法,即便他知道薛宇从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薛少,这话您说的见外啦,咱们可是老交情,再忙那也要招呼薛少呀。”不可说本就小的可怜的眼睛,此刻眯的更小了,挤出极为难看的笑容,阿谀奉承道。 “哼......” 一旁的莫无忧见状,冷哼一声,眼中尽是鄙夷,他本就对不可说满是成见,现在再看他的小人嘴脸,更是嗤之以鼻。 薛宇一听不可说连老交情都说得出口,差点笑出声来,看来自己手中的小香炉对于不可说而言十分重要,不过现在时间紧迫,薛宇也不打算多有捉弄不可说,只道了句“接着吧。”便将小香炉抛给了不可说。 不可说一见薛宇将小香炉脱了手,惊叫一声,霎时动如脱兔,一个箭步在半空之中接住那小香炉,薛宇眼眉一挑,压根没想到这不可说的反应竟能如此迅捷,身法灵动远胜往常,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可说捧着小香炉是又惊又喜,如获至宝一般左右端详,在一阵赞叹之后,终将那小香炉小心翼翼的放入腰间的储物袋中,随后朝着薛宇陪笑道:“多谢薛少,多谢薛少......” “你怎么会来这里?”薛宇问道。 “探望师叔来了。”不可说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装作一副老实模样回道。 “探望师叔?” 薛宇一下语调提高,满脸滑稽的看向不可说,他没想到不可说居然还是位尊师重道的好徒弟,而一旁的莫无忧更是始料未及,思忖良久,方才想起这不可说本就是“默”这个行当的一员,只不过不可说有些特立独行,不但喜欢在外抛头露面,而且从不担心被人暗算,倒也算是有些门道。 “没错。”不可说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回道。 若是寻常人,可能早就被不可说糊弄了过去,可是他面前的男子可是江湖有名的“逍遥花少”薛宇,大梁国正经八百的榜眼,可是见过真龙天子的大才之人,怎么可能看不透不可说这点小把戏? “真的就只是这样?” 薛宇看破不说破,上下打量着不可说,并将眼神故意放在了不可说腰间的储物袋之上。 薛宇的举动立马让不可说原形毕露,整个面部都开始抽搐了起来,脑门上亦是开始汗如雨下,他当然明白,自己这点道行在薛宇面前根本不够看,更何况薛宇的身旁还站着莫无忧,这二位的轻功身法可是冠绝武林,想要从这二人手下遁走,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不可说却妄图做最后的挣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支支吾吾的回道:“额.....顺带做些生意。” “生意?那个小香炉?” 薛宇显然不信不可说的言辞,这个小香炉虽然精致,但绝不到那种需要不可说亲自跑一趟的价值,所以这个小香炉的来历绝不简单。 薛宇的笑容很和煦,但在不可说的眼里却并不是那么回事,他明白薛宇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再负隅顽抗不过是徒劳,唯有老实交代,旋即不可说一脸讪讪的凑近薛宇,两撇胡子上下一颤,神秘的说道:“薛少,借一步说话。”接着,不可说迅速领着薛宇和莫无忧来到了古玩店的一处拐角,好在这个古玩店足够大,并不会有人特意关注三人的古怪举动,但是不可说依旧十分谨慎,他左右观望了许久,在确认并未有人注意时,方才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这......这是崔命符的悬赏。” 不可说此话一出,就连摆出一副事不关己表情的莫无忧都不禁哑然,他们本来就是来找不可说打探崔命符的消息,谁曾想阴差阳错,不可说居然主动说出崔命符的消息,薛宇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不解道:“崔命符的悬赏?什么意思?” “一生谷每逢立秋时节便会由谷主发出十道悬赏,每道悬赏都是一张羊皮画卷,上有描画图案,需找出图案所对应的物件且送至领奖台方才算作获胜,而这十样物件被崔命符藏于一生谷之中各处静候寻宝者,一生谷之内任何人,不论是初入此地的商客,还是本就是谷中的江湖客,皆可参与其中,只要你有能耐,便可在悬赏处拿取自己的目标画卷,每一种图案的画卷在悬赏地儿有百余来张副本,足够挑选,之后决出十名获胜者进入九层塔,经过闯关角逐之后,最终的胜者将得到崔命符独一无二的奖赏。” “难怪今晚这么热闹。” 薛宇暗自腹诽,抬眼瞧了瞧店外一些步履匆忙的路人,他们的眼神极为飘忽,不是盯着前方或是脚下的道路,而是东张西望,似是在寻觅着什么,不过有的人明目张胆,无所顾忌的盘查着,有的人则带些掩饰,装作不知情的旅人,只在必要的地方才聚精会神,这些人都有同一个特征,那便是身上必配有一张羊皮画卷,至于这画卷上是何种图案,薛宇则很难看清。 “什么独一无二的奖赏?” 莫无忧一听有奖赏,顿时来了兴致,特别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字眼,让莫无忧眼前一亮,不再将不可说视为一个江湖骗子,而是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热络的将不可说拉倒身边,生怕不可说被人抢走一般。 莫无忧这种勾肩搭背的自来熟,不可说本是十分厌恶,可是现在他迫于薛宇和莫无忧的淫威,不敢发难,虽然不可说很不自在,可还是艰难挤出一丝笑容。 “每一年的奖赏都不一样,所以才被称为独一无二,且在开奖之前,无人知晓那奖赏会是什么。” 此话一出,不但是薛宇和莫无忧,就连不可说都愣住了神,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他们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人开口所述,薛宇猛然回头,不知何时,一位面带微笑的肥胖僧侣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位肥胖僧侣长相极为憨厚,身着灰色僧衣,挂着佛珠,身材不高不矮,到也算是慈眉善目,颈上戴着一串黑檀佛珠,佛珠被盘的锃亮,每一颗都刻着“卍”字,想来不会是俗物。 “阿弥陀佛,薛檀越,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肥胖僧侣的到来让莫无忧和不可说着实惊讶,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肥胖僧侣的出现,更让他们讶异的是,这个肥胖僧侣居然还认识薛宇! “哦?笑面和尚?你怎么在这儿?” 薛宇自然认得这肥胖僧侣,他很好奇为什么笑面和尚会出现在这里。 莫无忧看着面前薛宇和笑面和尚二人,很是纳闷,为什么当今世道上,和尚都不愿意在寺庙里面好好待着,非要出来闯荡江湖,先是无尘,后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笑面和尚。 “小僧在此,自然是为了普度众生。”笑面和尚双手合十,语气轻柔的回道。 “哦?如何普度?说来听听?”薛宇问道。 “小僧想邀请薛檀越随我入那九层塔,渡那谷主崔命符。”笑面和尚回道。 “这和尚是不是疯了?” 笑面和尚此言一出,莫无忧眼角颤动,一脸诧异的看着笑面和尚,好像在看待个傻子一般。 “我看是。” 不可说和莫无忧难得所见略同,虽然此刻的不可说依旧有些不自在,他总觉着自己要被薛宇诓骗。 “你也想参加一生谷的悬赏?” 薛宇显然明白了笑面和尚的意思,倘若笑面和尚真的要渡崔命符,那他首先需要踏进九层塔,而那九层塔绝不是常人能够轻松混入的地方,除非获得一生谷的悬赏,正大光明的进入! 笑面和尚微微一笑,道了一声佛号,接着镇定自若的回道:“准确的说,小僧已经有了竞争的资格。” “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夺宝?” 笑面和尚此言一出,莫无忧和不可说顿时如临大敌,特别是不可说,已经将双手死死攥着储物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笑面和尚夺了去。 莫无忧干脆直接站在了不可说的身前,随时准备和笑面和尚过上两招。 不过薛宇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了解笑面和尚的为人,所以当即开口道:“你最好说明白点。” 莫无忧和不可说的动作很明显,笑面和尚自然看在眼里,再加上薛宇的言辞,笑面和尚不敢怠慢,立刻做出回应。 只见笑面和尚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画卷,不过羊皮画卷内包裹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笛,这一下,就连薛宇都大吃一惊。 “小僧已得一宝。” 笑面和尚缓缓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半路劫道 亥时五刻。 通往领奖台的道路上。 薛宇与笑面和尚悠哉悠哉的漫步着,唠着江湖事儿,说着武林人,就好像第一次进入一生谷内的旅人,没有特别想要去的店铺,就是纯粹在街上逛着,感受着新奇的一切。 反观莫无忧和不可说,此刻却如临大敌一般,二人并肩,一左一右,神秘兮兮的观察着四周行人。 就在出发前,笑面和尚为了邀约薛宇同行,立下了投名状,很大方的将自己所得悬赏物件交于莫无忧保管,这一下,莫无忧算是彻底慌了神,他是一个贼,就算是盗神,那依旧是个贼,哪有贼会拿着值钱的物件在大庭广众之下溜达的?万一遇见同行被顺了一道,那不是白忙活了吗?总不可能去衙门举报抓同行吧? 所以这下,莫无忧和不可说算是同病相怜了,他们的目标皆是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奖赏,至于最后鹿死谁手,他们二人尚未考虑到,他们现在唯一的念想只有一个——安全抵达领奖台。 这一趟行程,对于薛宇来说算是个意外惊喜,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九层塔之外的巡岗和暗哨,作为一生谷谷主的居所,如果连这点防御都没有,恐怕崔命符很难活到现在。 如今能够正大光明的进入九层塔之内,何乐而不为呢?顺道还可以亲眼见识下这位一生谷的谷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薛宇对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谷主充满了兴趣,想及此处,薛宇不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不一会儿,一行四人便来到了领奖台前的最后一个路口。 谁知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蓦地。 薛宇身前五步,一位身背阔刀,体态魁梧的彪形大汉拦住了四人的去路,站在道路的正中央,似乎在此地等待许久。 周围的行人见状,在一片哗然中四散而开,谁都知道这里是黑市,既然是黑市,那么难免会有些黑吃黑的事情发生,鹬蚌相争、殃及池鱼,谁也不想做那个被牵连的倒霉蛋,所以很快,这条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唯留一些江湖看客。 阔刀大汉一脸阴狠的瞧着薛宇,然后又撇了眼笑面和尚、莫无忧和不可说,在确定这一行人只有四个后,阔刀大汉吹了一声三长两短的口哨。 一瞬间,道路两旁窜出数十道人影,将四人团团围住,莫无忧和不可说异口同声的尖叫起来,不可说是没实力怕身上的宝贝被人夺走,莫无忧是多年来的职业习惯——做贼心虚,虽然二人慌张的理由不同,但表现出来都是同一副软蛋的模样。 阔刀大汉一见莫无忧和不可说的状态,当即得意一笑,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因此阔刀大汉也并未将薛宇放在眼里。 “敢问四位可是去领奖台交活儿的吗?”阔刀大汉轻蔑的望着薛宇,问道。 “正是。”薛宇回道。 “那大爷我可要和你们做笔好买卖。”阔刀大汉又说道。 “什么买卖?说说看。”薛宇交抱着双臂,一脸笑意的看向阔刀大汉,好像真的对这个所谓的“生意”来了兴致。 薛宇这种不卑不亢的表现着实让阔刀大汉惊奇,他从未见过如此镇定自若的公子哥儿,心中不免犯了嘀咕,莫不是惹到什么大人物了吧,不过转念一想,阔刀大汉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眼下,他有人数优势,总不至于被这四个外来人反将一军。 “把悬赏的物件留下,大爷我放你们条生路,白捡一条命,这生意可算实惠。”阔刀大汉咧了咧嘴,摆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先前一直没有开口的笑面和尚此刻来到薛宇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一生谷之内的悬赏活动历来都是如此,法无禁止皆自由,明文上并没有不可抢夺他人已得物件的规则,所以常有地痞恶霸在此守株待兔。” 笑面和尚的话语很明确,他们四个人就是这阔刀大汉眼中的“兔子”,不过可惜的是在薛宇眼中,他们这些人不过就是些青草,而且还是“兔子”最爱吃的那种。 “哦?这买卖和明抢好像没区别吧?”薛宇转头看向阔刀大汉,明知故问道。 闻言,阔刀大汉放声大笑,周围的一众地痞流氓亦是狂笑不止,像看待傻子一般嗤笑薛宇,他们没有想到,在如此关头上,这个白衣公子哥居然还看不出他们就是实实在在的恶霸强盗,竟还异想天开的和匪徒谈生意。 “哥几个,快上!咱们还等着下一单呢!” 阔刀大汉显然不想在此地多费功夫,旋即他朗声一吼,四周地痞一拥而上,阔刀大汉甚至都不想去看抢到了什么悬赏之物,他已然开始盘算下一个来到此地的倒霉鬼究竟会在哪里。 可谁知天不遂人愿,阔刀大汉万万没想到他今天踢到了铁板,不知何时,阔刀大汉忽然觉得这条街安静的可怕,他手下的这些弟兄们忽然没了声响,就好似石雕一般矗立在原地。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阔刀大汉大吼一声,却得不到丝毫回应,他这才发现事有蹊跷,但那阔刀大汉岂是胆小之人,拔出阔刀,便朝着薛宇所在的位置冲刺。 不料,阔刀大汉刚迈出两步,一枚晶莹之物从那些地痞的身子缝中破空而出,阔刀大汉反应极快,立刻将手中阔刀横在胸前,只听“当啷”一声,那晶莹之物竟直接洞穿了阔刀大汉手中兵刃,狠狠击打在了他身上的穴位。 阔刀大汉大骇不已,登时汗如雨下,他想逃走,却发现自己早已动弹不得,与此同时,薛宇和笑面和尚缓缓拨开面前围堵的地痞,笑脸盈盈的走到阔刀大汉面前。 而薛宇身后,莫无忧和不可说二人对着四周一动不动的一众地痞拳打脚踢,并不断叫骂着:“敢抢你爷爷的宝贝,叫你们嘚瑟,叫你们嚣张!” 这时,阔刀大汉方才如梦初醒,因为他已然认出薛宇手中的折扇! “逍遥扇!你是薛宇!” “正是在下。”薛宇颇有些意外的回道,因为他没有料到这个阔刀大汉居然能够认出自己。 薛宇的名字,很快像瘟疫一般,迅速传遍街道上的每一个角落。 一些在街道边准备捡漏的江湖客,还有藏在暗处与阔刀大汉奔着相同目的的歹人皆是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逍遥花少”薛宇竟然会现身一生谷。 “薛宇?那个好管闲事的薛宇?” “是那个大梁国的榜眼么?” “他怎么会来这里?” “看来这一趟‘买卖’不会太顺利了。” 江湖客们议论纷纷,多是对于薛宇到来的反感,很多人将薛宇视为当前最大的眼中钉,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并没有多少江湖客有绝对的把握能从薛宇的手中夺得悬赏物,更没有人自信能在接下来的九层塔环节中一举击败薛宇,所以薛宇这个名字,顿时成为了此刻众人心中最为棘手的人物。 阔刀大汉一丈外。 一家店铺的门口。 有两位乔装打扮的江湖客。 一高一矮,皆着练功服。 二人从始至终身在阴影之中,注视着来往的行人,自然也目睹了刚刚阔刀大汉和薛宇之间发生的一切。 “堂主,怎么办?是薛宇。”矮个男子问道。 “静观其变吧,我们这一趟不是为了多生事端。”高个男子回道。 “但是薛宇毕竟还是个隐患,属下觉着不如趁其不备,在此地灭了薛宇这祸根?”矮个男子问道。 “薛宇可不是江湖上的二流货色,想要杀他可不容易,你且看他身边的两个人。”高个男子摇了摇头,朝着薛宇的方向指了指。 “莫无忧和笑面和尚?”矮个男子惊呼一声,方才觉察到薛宇身旁二人的来历。 “这两个人可不是善茬,咱们参宿堂来这里时间不长,既然筹码已得,不宜动作太多,以免打草惊蛇,切忌犯了先前朱雀宫和玄武宫的大错,这江湖可容不得半点盲目自信。”高个男子说道。 “堂主,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矮个男子问道。 “我们的目标是获得沐春风的动向和目的,一切以大局为重,不可冒进,更何况我隐约察觉到这里有青龙宫的人混入,他们这些人可与我们白虎宫历来不合,防患好青龙宫的人才是正事!”高个男子说道。 “属下明白!”矮个男子回道,并将目光重新放回薛宇的身上。 二人交谈间。 薛宇早已来到阔刀大汉的身边,那阔刀大汉哪还有刚刚那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此刻不住地求饶着:“薛少饶命,薛少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薛宇和笑面和尚相视一眼,这阔刀大汉虽然五大三粗,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汉子,薛宇当即调侃道:“那这生意到底做还是不做?” “不做了,不做了。”阔刀大汉急忙摇着脑袋,此刻他恨不得赶紧将薛宇这尊瘟神送走,哪还敢再提那根本不着边际的生意。 “既然这样,也不勉强,薛某就此别过了。” 薛宇微微一笑,也不再戏耍那阔刀大汉,毕竟他还有正事要做,旋即薛宇便领着笑面和尚、莫无忧和不可说三人穿过街道的尽头,迈入了一生谷悬赏大会的地盘。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剑神小筑的剑客 “恭喜两位客官,完成四号、六号的悬赏任务,这是入塔令牌,请惠存,二位可凭令牌在隔壁的‘一品轩’稍事休息,待剩余的悬赏任务全部完成后,于九层塔正式开始最后的闯关,请二位做好准备。” 领奖台,一位打扮清秀的可爱姑娘正笑脸盈盈的和莫无忧、不可说交谈着,并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两枚金色的令牌,薛宇定眼一瞧,那两枚令牌所在的柜子外,标记“肆”和“陆”,正是对应着莫无忧和不可说完成的悬赏标号,而当这位可爱的姑娘将两枚令牌交予莫无忧和不可说手中之时,那姑娘身后的两名小厮小心翼翼的在“肆”和“陆”的柜子外划上一道金笔。 薛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扫视着其余的柜子,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现在就剩下‘玖’号悬赏,尚未有人完成。” 薛宇与身侧的笑面和尚聊着自己的发现,而笑面和尚却未有丝毫惊讶,一副了然的神情,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薛檀越慧眼如炬,确实如此,往年,这一生谷之内的悬赏持续半月,若是所有悬赏皆提早完成,则诸事前提,反之则顺延,不过一般延长不过三日,想来这悬赏大会应是有些高人指点诀窍,故意泄露天机。” 笑面和尚话里有话,薛宇不是愚人,一点就透,回道:“你的意思是,这悬赏大会也有一生谷内之人混入其中?” “阿弥陀佛,确实如此。”笑面和尚颂了一声佛号,回道。 薛宇眉间一蹙,往这四周扫了一眼,说道:“看来……此旅有些不太平了。” 笑面和尚点了点头,富有深意道:“正如这世道一般。” “是啊……” 薛宇长叹一声。 “呼......” 莫无忧和不可说不约而同的长呼一声,不过,他们并非如同薛宇那般有感世间悲凉。 此间,莫无忧和不可说掂量着手中巴掌大小的令牌,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一位怀中藏宝的贼和一位身无长物、只靠贩卖消息的江湖客,能够安然无恙的完成悬赏任务,确实有些难为了这二人。 “有了这令牌,这几天可以过些逍遥日子了。” 不可说望着手里的令牌喜不胜收,刚刚还是愁容满面的他现是笑逐颜开,一边呵着气,小心擦拭着手中令牌,一边兴奋的手舞足蹈。 不可说的自言自语让莫无忧既惊又喜,他能看得出手中令牌的价值,铸工非凡,材质温和,乃是上等的赤金所做,确非凡物,虽谈不上价值连城,但也算是颇为贵重的宝贝,难不成不可说要把这令牌当了换钱?莫无忧顿时不得其解,旋即凑到不可说的身旁问道:“啥意思?” 不可说捋了捋上唇两撇胡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说道:“这令牌乃是一生谷的谷主崔命符亲手所铸,悬赏大会期间,拥有此物者,可在这一生谷之内衣食住行全免,一切费用由这一生谷的谷主崔命符承担。” “还有这好事儿?” 莫无忧有些难以置信,倘若真如不可说所言,那在这云集世间致品的一生谷,悬赏大会期间的十支队伍所费银两着实不小,若是遇上些行无遮拦的江湖客,那花费可谓天价,这崔命符出手如此阔绰,不知是真的好客,还是权当是买命的钱财。 “我骗你做甚?” 不可说言之凿凿,对于莫无忧的质疑显得颇为不悦。 得到不可说的确认,莫无忧喜形于色,立刻开始畅想自己肆意挥霍的美好生活,当年崔命符害得他差点殒命,如今能够不见其面就可以破其钱财,莫无忧可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这也惹得莫无忧将手中的小小令牌攥得死死,生怕有所闪失。 “可得好好收着,万一丢了或被人顺了,岂不是亏大了?”莫无忧小心翼翼的扫视四周,生怕有不速之客盯上自己手中的金饭票。 莫无忧此言一出,不可说浑身一颤、如梦方醒,刚刚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顿时换做惶恐,一边言道:“说得也是......说得也是......”一边和莫无忧一起,警惕的观察四周。 忽然。 二人未曾想竟会一语成谶,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莫无忧和不可说的肩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只手,轻拍在上,吓得二人急忙收起手中令牌,接着拉开架势,准备撒腿就跑,不过莫无忧和不可说二人一回身却看到薛宇一脸戏谑的模样,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身后之人居然是笑面和尚。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莫要惊慌。” 笑面和尚双手合十,面带歉意,似乎未曾想自己无心之举,竟会引来莫无忧和不可说如此激烈的反应。 “你你你......” 不可说着实被吓得不轻,一时竟说不清话语。 “两位施主请放心,在此地是不会有人抢你们的令牌。”笑面和尚见状,立刻宽慰道。 莫无忧咧着嘴,略带怒气斥道:“胖和尚,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这令牌既然已在两位施主手中,便可安然无忧,因为两位的姓名登记在册,即便有人盗走,也无法旁若无人的进入九层塔,两位施主大可放心。” 笑面和尚慢条斯理的话音,仿若一颗定心丸落入莫无忧和不可说的耳中,让二人如释重负。 可是这笑面和尚却是个说话留一半的主儿,正当莫无忧和不可说略显心安之时,他又有意无意的说道:“天下的事情,福祸相伴,纵然现在无人会去抢夺令牌,不过在过去的时日里,除了最后的优胜者,小僧未曾听过有人活着走出这九层塔,甚至有的时候都没有获胜者......” 不可说听闻此言,嘴角抽搐良久,方才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顿饭是很多人的辞阳饭?” 不等笑面和尚示意,莫无忧接过话茬儿,抢先说道:“那我们还不赶紧快活一段时间!” 莫无忧虽然也很紧张,不过却不像不可说那般心生绝望,他自信自己和薛宇的轻功绝对能够在九层塔之内逃出生天,即便那崔命符诡异多端,但是想要留住逃命的自己和薛宇,恐怕江湖上能够做到此事的寥寥无几。 薛宇自然明白莫无忧的意思,他晓得莫无忧方才的紧张情绪完全就是多年的职业习惯,和不可说那种自身难保的不安心情截然不同。 煌煌之间,笑面和尚再度开口道:“不出三日,我们便可去见那谷主了。” “三天?胖和尚,你是属神棍的吗?” 莫无忧虽然揶揄笑面和尚,可是却没由来的觉得笑面和尚并非信口雌黄,因此莫无忧顿时兴致大减,笑面和尚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他们快活时光最多三天,可这诺大的一生谷又岂是三天便可畅玩一番的?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笑面和尚双手合十,目光虔诚,自然不是说笑。 莫无忧转眼看向薛宇,薛宇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这让莫无忧大为意外,自知其中应有蹊跷,想来这笑面和尚必是知道些什么,不过这笑面和尚却戛然而止,并没有继续解答的打算,诵了一声佛号,便转身走出门外。 薛宇见状,招呼莫无忧和不可说一声,亦是转身离去,不再多做逗留,今晚他本就是临时起意的九层塔之旅看来只能草草收场,不过好在薛宇有了意外收获,虽说无法早些一睹崔命符的真容,不过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入九层塔,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却也真如笑面和尚所言——“福祸相伴”。 出门后,莫无忧很快便看到了那姑娘所言的“一品轩”,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莫无忧一马当先,进入了“一品轩”店内。 当薛宇、笑面和尚和不可说三人踏入“一品轩”时,莫无忧早已一脸兴奋的朝三人挥着手,薛宇一乐,看来莫无忧已经验证了那小小令牌的价值。 不过笑面和尚的注意力却不在此,他轻轻触碰薛宇的左臂,接着说道:“薛檀越,你且看那边。” 薛宇顺着笑面和尚所指,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赫然发现茶楼内的一处座位上端坐着三名剑客。 细长白剑,长衫如仙家下凡,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高傲,即便距离尚远,薛宇依旧能够感受到三人由内自发的凌厉剑气。 “剑神小筑的弟子?” 普天之下能有如此气质的剑客,除了曾经天下第一的剑神小筑,恐怕再难寻觅,薛宇自然一眼认出,不过他当即产生疑问,为何剑神小筑的弟子会来到一生谷? “看来我们有对手了。” 笑面和尚再次示意薛宇,薛宇这次很快发现了其中一位横眉剑客的手边,安放着一枚小小的令牌,与不可说、莫无忧手中的如出一辙,想来这三人必是已经获得了悬赏之物,只待最后闯关的消息。 “走吧。” 薛宇并不想提前树敌,因此快步走向莫无忧所在的座位,不愿引起这三位剑客的注意,好在这里的生意不错,人多声杂,那三位来自剑神小筑的剑客又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果真没有注意到薛宇一行人。 但并不代表没有其他人识得薛宇。 薛宇、笑面和尚、不可说三人刚一落座,莫无忧还未开始当着众人的面儿显摆手中令牌的功效,岂料,一位年轻男子的出现让莫无忧顿时凝滞,嘴角抽搐,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宇首先发觉莫无忧的异状,回眸一望,忽然一乐,立刻起身面向那位年轻男子拱手道:“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第一百三十章 再遇唐依云 年轻男子身着紫色长衫,后背两把三尺弯刀,国字方脸,剑眉冲天,站在薛宇面前,面若凝霜,十分冷酷的回道:“我也没有想到。” “唐......唐依云?” 不可说作为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怎会不认识面前的这位年轻男子。 唐门首席大弟子,唐笑的长子长孙,江湖常年排位在前的杀手之王,唐依云。 不可说在认出唐依云的瞬间,一脸煞白、两腿发颤,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会碰见这个煞星,一时不可说思绪万千,心道难不成自己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竟被下了暗花,引得唐依云亲自出马,要取自己的项上人头! 想及此处,不可说万念俱灰,想要在唐依云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无异于痴人说梦,当下不可说瘫软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早已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只盼唐依云能够给自己一个痛快,少一些折磨。 不可说的这些杞人忧天般的臆想自然旁人无从察觉,也根本不会有人去理会,因为莫无忧和笑面和尚的目光都汇聚在唐依云的身上,他们自然也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会碰见唐依云,而且对于唐依云来到一生谷的目的亦是浮想联翩。 作为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唐依云自然不会来一生谷做买卖或是消遣,他来这里的理由自然是杀人。 至于杀谁,便是眼下薛宇、莫无忧、不可说和笑面和尚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笑面和尚很是坦然,作为出家人,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不会惧怕死亡。 莫无忧却因看的透彻而不惧,他不是刚入江湖的懵懂少年,唐依云作为一名杀手,绝不会轻易现身,更不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目标之前,一个冷血高效的杀手,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完成任务,事了拂袖去,不现半分容。 所以,唐依云出现在这里,有且只有一个原因。 “我妹妹呢?” 唐依云打量着面前的薛宇,根本就不在意莫无忧、笑面和尚和不可说,因为此刻在他的心中,只有唐依依。 “在客栈。”薛宇面带笑容,轻轻摇着纸扇,回道。 “你们可真有心,居然把我妹妹带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唐依云眉间一蹙,面生怨恨,颇为不满的指责道。 可是薛宇却不以为然,反倒一脸不解的看向唐依云,说道:“这不是带她体验江湖吗?” 唐依云闻言怒不可遏,本就冷峻的面容顿时布满黑气,对于薛宇的回答极为恼怒,旋即朗声呵斥道:“荒唐!江湖岂是儿戏的地方?” 面对唐依云的横加指责,薛宇不怒反笑,他没有想到唐依云居然是位极重亲情的江湖客,这倒有些颠覆了唐依云冷血杀手的江湖形象,不过唐依云说得确也在理,江湖本就不是儿戏之地,一时间,薛宇对唐依云倒有些另眼相看,接着薛宇反问道:“所以你来找我们,就是为了把依依带回去?” “那是自然。”唐依云十分爽快的回道。 “恐怕不仅如此吧?” 薛宇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狡黠,因为他已经看到唐依云腰间挂着的一枚小巧令牌。 唐依云顿生狐疑,对于薛宇此语颇为费解,须臾之间,唐依云似是有所察觉,瞥了眼自己腰间的那枚令牌,又瞧见薛宇身旁桌上,安放在莫无忧手边,与自己腰间一模一样的令牌,唐依云迟疑片刻,再次抬眼看向薛宇,问道:“你们也会去九层塔?” “当然。”薛宇摇着手中纸扇,面带轻松的回道。 唐依云的眼中顿生惊异,他断然没料到薛宇一行人竟也参与了这一生谷的悬赏任务,而且还获得了进入九层塔角逐的资格,不过眼下唐依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你们不会准备带我妹妹一起去吧?”唐依云问道。 “恐怕我们没得选。” 薛宇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这句话薛宇说的并未有半分虚假,唐依依初入江湖,一切事物在她眼中皆是新奇,若是唐依依得知自己无法一睹一生谷谷主的真容,怕是要喧闹好一阵,薛宇早已领教了这个丫头的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所以薛宇自认多半是拗不过唐依依的纠缠,最后必然妥协。 “胡闹!” 唐依云低声呵斥,绝不认同薛宇的态度,他可不会允许自己的亲妹妹置身于那般险境之中,唐依依的这次离家出走,在唐依云的眼中就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闹剧,而这一场闹剧必然会在他的手中终止。 这是唐依云自己的笃定,更是他对唐笑的承诺。 薛宇看着唐依云怒发冲冠的模样,便知唐依依从小应是个不安生的丫头,唐依云怕是没少操心,想来也是缘分,倘若今晚不遇见不可说,薛宇已然和莫无忧潜入九层塔之中,此刻估摸着正是潜入其内、屏息凝神之时,谁曾想上天垂爱,机缘巧合之下,不可说与笑面和尚的出现让薛宇、莫无忧二人柳暗花明,更是意外促成了和唐依云的相遇。 所以薛宇就此打算,不去干预唐依云和唐依依这两兄妹之间的家事,毕竟他即便再怎么和唐依依情如兄妹,也只是个外人。 “坐下喝一杯?” 薛宇见唐依云孤身一人,并未有其他唐门弟子随行,旋即发出邀约,现在已临近子时,且观唐依云风尘仆仆,应是刚刚抵达一生谷,不如饮一壶水酒,诸事明日再议,即便他是唐依依的亲哥哥,那也不应扰人清梦,大半夜闯入一名少女的房中。 “不必了。” 唐依云却并不领情,立刻回绝薛宇后,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一品轩”。 唐依云的离去让不可说重获新生,差点喜极而泣,他连忙起身,招呼了一名店小二,加了十来道佳肴,莫无忧虽一脸不解,但也乐得此事,毕竟美酒佳肴总是多多益善,而且还不花自己的银子。 “他知道我们住在哪家客栈?”莫无忧望着唐依云消失的店门口,一脸费解问道。 “现在不知道,不过,相信他很快就会知道。” 薛宇的回答让莫无忧暗自点头,若论获取情报的能力,这世上恐怕能和杀手王唐依云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所以莫无忧又说出心中另一个担忧。 “唐依云不会真的把依依带走吧?”莫无忧问道。 “他毕竟是依依的亲哥哥。” 莫无忧当即变得无精打采,即便美酒佳肴在眼前,可是那份失落逃不过薛宇的双眼,薛宇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那唐依依毕竟是唐门的千金大小姐,薛宇和莫无忧江湖名声再响,于唐门中人眼中亦是外人,从唐依云的表现和言语可观不少,莫无忧也是懂得其中道理,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特别还是像唐依依这般惹人喜爱的小姑娘,莫无忧唯有无可奈何,只能期盼杯里水酒能够浇灭心中的那份不舍。 一炷香后。 酒过三巡,一品轩内依旧热闹,没有宵禁的地方,从不会缺少狂欢的人群,不可说和莫无忧二人勾肩搭背,酒菜撒满桌面、颇为狼藉,此时二人已是伶仃大醉,推杯换盏之间吹着天花乱坠的江湖事,有的亲眼所见,有的人云亦云,不过在旁人耳里怕都是胡言乱语,因为口齿不清的二人谁也听不到对方说着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笑面和尚喝着茶,他是和尚,不沾荤腥、不沾酒色,所以他很清醒,他来凡尘便是普度众生,众人皆醉我独醒本就是一名僧人最该有的状态,不过眼下,笑面和尚的注意力却不在丑态百出的莫无忧和不可说的身上,而在一杯接一杯独酌,却未曾见到丝毫醉意的薛宇身上。 笑面和尚不知道酒的滋味,但是他却知晓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道理,反之亦然,薛宇若是不想醉,那这杯中佳酿就如同清汤寡水,食之无味。 “阿弥陀佛,薛檀越,小僧叨扰一句。”笑面和尚说道。 “请讲。” 薛宇面带疑惑,一直久久不语的笑面和尚怎会忽然口出此言。 笑面和尚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将视线放在了原先三位剑神小筑弟子所在的那张客桌处,如今,上面坐着的却是四位衣着华丽的商贾。 薛宇顿时醍醐灌顶,快速扫视着大堂之内的一众食客,却再未觅得剑神小筑弟子的身影。 “怕是酒足饭饱,回去歇息了吧。”薛宇嘀咕道。 “又或是发现了什么吧。”笑面和尚说道。 “此话怎样?” 笑面和尚意有所指,薛宇当然听得出来,而这一次,笑面和尚却依旧没有明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品轩内的一个角落处。 “崆峒、昆仑和青城派的弟子?” 倏忽之间,薛宇便瞧见了三桌衣着迥异的客人,赫然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六大派——崆峒、昆仑和青城派的门下弟子,顿时薛宇有些按耐不住,因为他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加上来自少林的笑面和尚,此地已然云集了六大派其四的门人,这一生谷虽然是极为有名的黑市,但也犯不着六大派如此重视,更别说还有剑神小筑的弟子和唐门大弟子唐依云的意外现身,而眼下正是一生谷的悬赏大会期间,若论此时此刻,众人同聚一堂,是否有些太过巧合。 这让薛宇忽然意识到,或许崔命符的手中有一件不得了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一章 唐依依和唐依云 翌日。 晌午时分。 客栈。 唐依依的客房内。 莫无忧伸着懒腰,哈欠连天的倚坐在唐依依房内的圈椅上,虽然他的精神着实萎靡且还宿醉难消,却丝毫挡不住莫无忧此时此刻的兴奋和热情,毕竟这可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好戏。 谁能想到往日里不可亲近的杀人王唐依云竟然在唐依依的面前讨不到半点好,只能在唐依依的周围干着急,莫无忧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停的用醒酒茶水猛灌自己,强打起精神。 一旁,薛宇亦是看的津津有味,此刻本应是他的美梦时分,却也顾不得其他,兴致盎然的站在莫无忧身旁,不上前劝解更不掺和其中,唯是默默注视,含笑不语。 薛宇清晨便一脸茫然的被花间酒摇醒,朦胧间听得花间酒说唐依依正和一个陌生男子争吵,薛宇当即酒醒三分,心疑哪里来的不速之客,也顾不得其他,尚未梳洗便直冲唐依依所在厢房,推门而入后,薛宇刚欲大喝,却一眼正瞧见花间酒口中的那位陌生男子,薛宇无奈一笑,当即收声,站立一旁,和身后匆匆赶上的花间酒道一声“无碍。” 随后薛宇简单和花间酒说了来龙去脉,花间酒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正是唐依依的亲哥哥唐依云,早年间,花间酒便听闻过这位杀手之王的名号,只是一直未曾见过本尊,岂料今天居然在这般场合下得见,倒也算是新奇,旋即花间酒亦是闭口不言,和薛宇一样,驻足原地默默注视。 唐依云站在唐依依的面前,也不在意莫无忧和薛宇的目光,就好像唐依依的家奴一般,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依依,你听话好不好。”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唐依依却不给自己的亲哥哥丝毫面子,插着腰,活脱一位娇蛮的大小姐模样,趾高气扬的回道。 “依依,你就别闹小性子了,爷爷一直很担心你,最近因为你的事情,身体都有些微恙,你就不想回去看望下他老人家吗?”唐依云愁容满面的说道。 可是唐依云似乎并不擅长说谎,话音未落,唐依依便再次娇喝一声,杏眼圆睁道:“你少诓我,爷爷身体好着呢,你休得咒爷爷!” “你......” 唐依云顿时哑口无言,脸上不知是喜是愁,全然未曾想过自己的妹妹居然如此老道,竟一眼识破自己的谎言,哪会想到这唐依依的江湖生涯一直跟在薛宇和莫无忧左右,什么伎俩没有见过,唐依依可算是被两位江湖顶尖侃大山高手开蒙,唐依云这点道行,在唐依依眼中拙劣的很,根本不值一提。 花间酒初识唐依依不久,平日虽甚少交流,但在花间酒眼中,唐依依乃是如同小家碧玉般的温婉女子,可是今天花间酒算是大开眼界,他未曾想过唐依依如此伶牙俐齿,居然连唐依云都招架不住,且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疲于应付,这还是江湖上盛传的那位傲骨英风、冷若冰霜的绝顶杀手吗? “依依,别再胡闹了,难道非要我五花大绑了你吗?” 唐依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忽然收起刚刚的唯唯诺诺,换做一副冰冷的面孔,双手交抱,俨然严兄模样,不再准备和唐依依讨价还价。 岂料唐依依根本不吃唐依云这一套,蛾眉倒蹙道:“你敢!” “我......” 唐依依这一吼,全然不给唐依云半分颜面,薛宇明显感到唐依云的脸颊微微抽搐,心道一声不好,生怕唐依云在唐依依如此娇蛮的态度下怒火攻心,出手伤及了唐依依,刚欲上前扮演和事佬的角色,怎知这唐依云竟是位色厉内荏的哥哥,薛宇尚未开口,唐依云却长叹一声,首先服了软。 “依依,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和我回唐门?你要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咱们就在这耗着。”唐依云此刻是彻底没了心气,自己的亲妹妹,他是打不得骂不得,眼下在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之前,唐依云绝不会允许唐依依再一次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毕竟唐依依离家出走后,唐门上下为了找寻这位唐门大小姐可是费了不少精力,唐依云每每想起唐依依漂泊在江湖上,便如芒在背,今日得见,说什么唐依云也要将唐依依带回唐门。 “干耗着?” 唐依云此言一出,加上他无赖一般的举动,不仅莫无忧和薛宇,就连花间酒亦是目瞪口呆,敢情这唐依云为了自己的亲妹妹,连来这儿的任务都不准备完成了? 常听人说起舐犊情深,没想到这视人命为草芥的唐依云竟还有这温存一面,莫无忧和薛宇四目相对,总算弄明白了为何唐依依能从机关重重的唐门溜之大吉,怕是这唐门上下没人敢伤了这位大小姐,宁愿她平平安安的逃出,也不愿因强留她而伤及分毫。 不过唐依依应是远未想到这些,她只关心眼下阻碍她勇闯江湖的唐依云,唐依云的武功奇高,唐依依自问绝逃不出他的手心,不过唐依依是何等的冰雪聪明,旋即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笑道:“哥哥,要不这样,你带我去九层塔,或许我能考虑考虑。” 唐依云一听唐依依唤自己哥哥,以为这位倔强的妹妹终于念在亲情之上,不再胡搅蛮缠,唐依云顿时喜上眉梢,可谁知这唐依依还有后话,唐依云急忙摇头道:“不行,那九层塔凶险异常,爷爷也是避免门内弟子多有损失,才派我一人前来,万万不可当做儿戏。” 唐依云本是劝诫唐依依的无心之言,却在薛宇耳中如雷炸响,暗道一声“果然!”,薛宇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六大派、唐门和剑神小筑的门人云集一生谷,绝不是巧合,这崔命符的手中必有不凡之物,引得各方势力纷纷出动,势要将此物握在己手! 薛宇思忖稍许,心中下一个疑问接踵而至——“崔命符的手中究竟是何宝物?”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容小僧叨扰一句。” 薛宇的思绪忽然被一声佛号打断,抬眼望去,笑面和尚和不可说已然站在唐依依的房门口,而不可说正一脸好奇的往屋内探头探脑,一见那唐依云在屋内,顿时手足无措,急忙躲在笑面和尚的身后,生怕遭遇不测。 “什么事情?” 笑面和尚侧过身来,让出一条道路,旋即身后缓缓行来一位少年,看其服饰乃是一生谷内的小厮,而小厮也不怯场,含笑朝着众人作揖后,徐徐说道:“诸位,悬赏任务刚刚全部完成,谷主特命小的前来通知各位侠士,请自行带着令牌启程前往九层塔,谷主已在内等候。” 小厮说完,朝着众人报以微笑,转身即走,并未逗留讨赏,想来应是去其他处通知,众人也未有挽留。 小厮的话语余音绕梁,莫无忧没想到自己这如同尚方宝剑一般的令牌居然只用了一晚,当即懊恼不已。 唐依云却在那小厮离去的当间,走到了笑面和尚的五步之前,眼带狐疑的看向笑面和尚,问道:“少林寺的笑面和尚?” 笑面和尚双手合十,露出和煦的微笑,回道:“唐施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少年英雄。” 唐依云对于笑面和尚这些阿谀奉承之语充耳不闻,又问道:“你也准备去九层塔?” “准确的说,小僧已经获得进入九层塔的资格。”笑面和尚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拿出一枚令牌,那是不可说方才交于他的。 “你们有两枚令牌了?” 唐依云回头望了眼莫无忧腰间的令牌,再看了眼笑面和尚手中的令牌,眉间紧锁,若有所思,唐依依瞧准时机,三个跳步来到唐依云身边,拉着唐依云的右臂撒娇道:“哥......你看大家都去九层塔,就你不带我去!咱们人这么多,你还怕会遭人暗算不成?” 唐依云一脸无奈的看着唐依依,心道还是着了唐依依的道儿,不过转念一想,唐依依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如果带上唐依依倒也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完成唐笑所托的任务,也可顺带看管唐依依,再者这一路上周围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想来若是真的惹上危险,众人也能全身而退。 “带上你可以,不过你要听话!”唐依云摸了摸唐依依的脑袋,一脸宠溺的说道。 唐依依一看唐依云终于被自己说服,手舞足蹈道:“太好啦!哥哥最好啦!” 薛宇看着这对唐氏兄妹终于再度和好,心中宽慰不已,旋即转身说道:“各位都准备下,咱们即刻出发!” 莫无忧、花间酒、笑面和尚和不可说四人闻声,都各自动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开始准备些必要之物,就连唐依依亦是冲进自己的内阁,开始张罗着她的瓶瓶罐罐,毕竟这一趟确实凶险异常,稍有不慎,恐怕真的会折戟在九层塔之内。 薛宇亦是不敢懈怠,毕竟这一次不明之处实在太多,且参与的高手着实不少,的确是要好好准备一番,不过,薛宇正要退出唐依依的厢房时,唐依云却拦住了薛宇的去路。 薛宇一时颇为不解,但他能看出唐依云不似发难,应是有话要说,旋即薛宇驻足原地,面带疑色道:“唐大侠有何指教?” 唐依云先是回头看了眼正在忙碌的唐依依,随后一脸正色的回道:“崔命符十分诡谲,必要时刻,请与我联手诛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六大派 未时三刻。 一生谷的大街上。 不知是因为昨晚商贾们深夜方眠,迟迟未醒,还是其他什么缘由,放眼望去,街上冷冷清清,全然没有昨晚那番熙熙攘攘的景象。 唐依云牵着唐依依漫步,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可是他未有放松,余光不时警惕着周围,薛宇和莫无忧亦是如此,这一生谷静默的可怕,就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前方,如旱地拔葱一般的黑色高楼,他们知道,答案就在里面! 不同于夜晚,现在的九层塔薛宇看得真切,却又看得迷茫,这座通体黑色的建筑物隐隐之中散发妖异,寻常人若是久看,便会感到一股压抑的情绪在体内扩散,薛宇亦是没有例外,好似每靠近九层塔一步,心中便会多一份惶恐不安,这些也更加印证了一生谷的谷主崔命符必是一位精通异术的妖人。 神秘的高塔和它神秘的主人,一峰独秀般,在这一生谷之内俯瞰众生万物,如此态势,就仿道告诉来往于一生谷的所有江湖客,谁才是一生谷真正的君王! 约莫一炷香后。 众人驻足于九层塔前。 唐依依是第一次见到九层塔,通天巨塔如长虹贯日一般直插九天云霄,仿道与天相联,这种包裹在一片混沌之中的奇特建筑让唐依依叹为观止,她从未想过,这世上尽有如此奇妙的地方,更未想过这世上竟有人会建造一座通体漆黑的建筑。 一时间,唐依依兴奋无比,庆幸自己说动了唐依云,免去人生一憾,就连往日里少言寡语的花间酒亦是拍案叫绝,抬目望去,九层塔用材装饰极为考究,重檐上数条栩栩如生的黑龙蜿蜒恢弘,怒目圆睁,充满肃杀之气,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观者亦是心中不免发毛,生怕这黑龙纵然跃起,将人生吞活剥了去。 薛宇亦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端详这九层塔,他未料到这九层塔居然采用大量的“十胜石”打造,并非像他所想那般是用特殊的涂料粉饰,如此看来,这崔命符亦是位手眼通天之人,须知这“十胜石”开采极难,运输更难,如此大批量的“十胜石”用以打造九层塔,所用人力、财力怕是难以估量,这般手笔能够与之相较的,恐怕也就吴国的江夏王了。 众人无声,默默观察着四周,不见半个人影,让莫无忧颇为诧异,难不成来早了?旋即莫无忧一脸疑惑的看向不可说,按理来说,这里的情况最熟悉的当属不可说,可是今天,不可说格外的安静,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从出了客栈到现在,不可说噤若寒蝉,似是在惧怕着什么,全然没了往日里夸夸其谈的做派。 莫无忧见状,以为不可说被这诡异的地方吓傻了,旋即一个闪身来到薛宇面前,神色间微有些错愕道:“奇怪了,老虾米,这地方怎么没人啊?” 薛宇眼睛一眯,面带玩味的笑道:“老莫,你不是来过吗?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莫无忧当即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的回道:“我......上次在外面,没正儿八经的进来。” “哎.....还好昨晚咱俩没夜闯这里,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死的。”薛宇佯装庆幸,脸上做出一副大难逃生的表情。 莫无忧当即无言以对,想要反驳薛宇两句,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占理,踌躇间,莫无忧惊鸿一瞥,在那九层塔之前的高杆之间,发现徐徐走来一位小厮。 “有人来了。” 莫无忧话音一落,众人远眺,只见九层塔旁的高杆之间行来一位打扮干净的小厮,那小厮面带微笑,且步履平稳,应是习武之人,不多时,来到众人面前,十分恭敬的作揖道:“诸位久等了,谷主已经恭候多时了,诸位请随我入塔。” 小厮身前带路,众人紧随其后,很快众人穿过九层塔前的空地,来到了塔楼的门前。 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九层塔的大门竟然乃是一整块“十胜石”,严丝合缝,光滑如冰,既没有门簪亦没有铺首,就连装饰之用的门钉也全然不见。 但那小厮则习以为常,驾轻就熟一般,行至门前,轻叩石面三下,突然哐啷一声,石门一颤,接着缓缓升起,一阵阵刺骨的阴风顺着门缝向着众人袭来,众人始料未及,生怕这阴风有什么古怪,皆是后退一步,唯有那小厮见怪不怪,依旧含笑驻足原地。 直至石门升至顶上,众人方才得空瞧见塔内情况,依稀间,似有十来个身影,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内空旷的大厅之内,这些人影似与这塔内漫无边际的黑暗融合在一起,幽幽的望着门外众人,不发一语,恍若幽魂。 “诸位,请!” 小厮向众人躬了躬身,迎着塔内的冷风迈出步子,一马当先,进入九层塔内。 一路上鲜有言语的笑面和尚首先进入塔内,接着众人鱼贯而入,当身在最后的不可说迈入塔内之中,那石门轰然而下,发出一声巨响,把不可说吓得当即瘫软在地,若不是薛宇将他及时搀扶而起,以不可说的胆子,怕是要久坐不起。 石门落下,屋外阳光戛然而止,众人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之中,不过很快,大厅便涌入一批昆仑奴、新罗婢,将四周的火烛点燃,昏暗消散,那原本暗藏在黑暗之中的幽幽人影,终于现出了真身。 薛宇首先注意到的是五位道装男子,这些人丰神俊朗、短装佩剑,眉目之间似有仙家风范,一看便知是昆仑派的弟子。 这五位昆仑派的弟子亦是好奇的打量着忽然闯入的薛宇一行人,当目光汇聚到唐依云身上时,五人眉头一蹙,面带一丝愁云,似乎没有想到唐依云竟也会参与其中。 昆仑派的弟子五步外,又是一批风格相近的江湖客,这些人总计三位,相貌极其雅极,白衣胜雪,长发如瀑,腰悬一柄青色长剑,正是青城派的弟子。 这三位青城派的弟子只是盯着前方的一座暗门,生怕错过什么,根本不在意这大厅其他人的动向,薛宇一行人的进入自然也未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再一侧,亦是三人一行,手中紧握长剑,气息若沉若浮,似是内功心法有别于常人,颇有些飘忽,这三人来自崆峒派,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此间三位崆峒派的弟子正好奇打量着薛宇一行人,并不时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好像对于薛宇一行人的到来十分意外。 崆峒派弟子的身旁,站着三位道貌岸然的剑客,三人面无表情,静静观察着四周,漠视众人、缄默不语,这三位剑客,薛宇早已见过,正是剑神小筑的弟子,这四队人马的出现,薛宇并未有所意外,毕竟昨晚已在“一品轩”内见过,现在九层塔内相遇,倒也算是情理之中,看来正如薛宇所料,崔命符的手中定有一个可以左右武林的秘宝,如若不然,也不会有人出天价的暗花,要取崔命符的项上人头。 这也是唐依云来此的目的。 莫无忧从进入塔内之后就缄默不言,因为他全部的目光早已被眼前的一众美人夺了去。 美人有四,皆是手握单剑,腰挂香囊,丰神英秀,美如天人,看得莫无忧是心花怒放,浮想联翩。 她们乃是峨眉派的弟子。 想着待会要与这些美人儿交手,莫无忧便痛心疾首,恨不能做一位洒脱的猛士,将这四位峨眉派的弟子救出囹圄,全然忘了自己是为寻觅旧爱而以身犯险。 唐依云扫视着面前众人,将唐依依搂在身侧,不敢有半分懈怠,对于他而言,保护唐依依的安全才是首要任务,其他之事唐依云皆可抛诸脑后,不过唐依云的视线,还是在一处短暂逗留,那人一身青色长衫,个子不高,生得豹头环眼,英华内蕴,眼中不时闪过阴险之色,不似善类,相貌甚是威猛,一望而知功力颇深,不是寻常之辈,可是此人眼生的很,唐依云竟看不出如此高手是何来历,不免让唐依云心有戒备,提前加以防范。 最后一队乃是一高一矮,身着练功服的两位男子,二人相貌平平,恍若路人,就连江湖包打听不可说也一时无法辨认这二人师从何派,竟也能获得进入九层塔的资格。 “六大派来了五个,为何独独不见点苍派的人?”花间酒亦是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场上局势,随后讶异道。 薛宇闻言,小声回应道:“静观其变吧,这里的人,都不简单!” 蓦地。 一道似男似女的声音从大厅一角传来,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诸位远道而来,不辞辛苦,莲英在此谢过各位。” 不知何时,这看似无门无路的大厅之内,忽然走出一个人影,向着众人摇曳走来,众人定睛一看,来者浓妆艳抹,眉眼带笑,衣着华丽,媚俗不已,交叠于身前的手指正翘着微微的兰花指,乐呵呵的走向场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崔莲英 大厅徐徐走来这人,春风满面,夹带一阵令人作恶的香气,声音淅淅沥沥,行走妖娆甚比女子千百倍。 从众人步入九层塔内,许久不见其他一生谷中人,此人忽然出现,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刚刚一直漠视众人的剑神小筑的弟子和青城派的弟子都不经为之侧目,全然没有想到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妖孽。 待这人走近,驻足在众队伍正中时,薛宇方才好好端详起来,此人单眼皮,颧骨颇高,身材修长,一脸劣质的胭脂水粉,稍微有些表情,便不住的往下洒落,让人不忍直视。 可是这人却无比自信,不但媚眼婆娑,朝着在场一众男子暗送秋波,还刻意扭动着自己纤细的腰肢,势与在场一众女子攀比妖媚。 “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莫无忧深吸一口气,心中腹诽,显然莫无忧已被眼前这人吓得魔怔,当即顾不得再去欣赏峨眉派的一众美艳弟子,闪念之间,他赶忙侧身远离此人,生怕这不男不女的妖人弄出幺蛾子波及自己。 “杂家九层塔总管崔莲英,亦是这一生谷谷主的贴身管家,见过各位大侠。” 崔莲英一边自报家门,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张绣着鸳鸯的红色丝巾,轻轻擦拭自己的嘴角,眼中含春,极尽媚态。 大厅内的十支队伍,面对这位乍然惊现的九层塔总管,无不心生厌恶,只不过在尚未弄清楚情况之前,大多数队伍都选择了沉默,除了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三位崆峒派弟子。 身为六大派之一崆峒派的弟子,他们的资质和武艺在同龄人中乃是佼佼者,师门长辈关照着,江湖上同辈人羡慕仰望着,哪曾被人如此羞辱过,须臾间,崆峒派的一位弟子上前一步,不知是想在众人面前显威风,还是真的看不过眼,带着一股子傲气指着崔莲英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不男不女的!我们可是六大派的弟子,你家主人竟还不现身亲自迎接,架子也太大了吧!” “聒噪。” 崔莲英斜眼撇着这位挑战自己权威的崆峒派弟子,话音一落,手中丝巾之中径直飞出一枚细针,速度极快如电光火石,那位崆峒派的弟子刚想继续呵斥崔莲英,话到嘴边却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接着那位崆峒派的弟子身体一僵,便应声倒下,没有了呼吸,成为了一具彻头彻尾的死尸。 “好厉害的暗器!” 崔莲英的招式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唐依云看得真切,更是看得胆寒,因为崔莲英的手法极快,即便放在唐门之内,能够与之争长短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此人仅仅只是一生谷的总管,实难想象身为一生谷谷主的崔命符该有多么高深莫测的武功。 这般变故,薛宇亦是看在眼里,未曾料到这崔莲英竟会是如此高手,不禁连连赞叹道:“此人的内力和手法,恐怕在江湖上也难有敌手!” 可是那崔莲英不知是故意藏拙,还是喜好扭捏作态,出手之后立刻佯装用手中丝巾遮住自己的双眼,娇喝一声道:“哎哟......真是吓死杂家了,来人呐,快给杂家拖下去,脏死啦.......” 崔莲英话音一落,身后忽然升起一道暗格,从中窜出五名昆仑奴,飞一般来到那位崆峒派弟子的尸身处,十分麻利的提起这位崆峒派弟子的四肢,其中一位昆仑奴手拿抹布,娴熟的擦拭着地面,不过眨眼功夫,五人便完成各自的工作,立刻原路返回,随着一声暗格闭合的声音,那五位昆仑奴连同那位惨死的崆峒派弟子一起消失在了暗格之后,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深谙唇寒齿亡的道理,崆峒派已然损兵折将,倘若再不发声,恐怕自己一方必然遭受同样待遇,于是先前默不作声的青城派弟子忽然上前一步,向着崔莲英朗声疾呼道:“你这样残杀六大派的弟子,就不怕六大派集体讨伐一生谷吗?” 崔莲英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替崆峒派发难,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面孔,朝着青城派的弟子回道:“哟......这位小哥莫要吓唬杂家,六大派若是会来讨伐一生谷,怎会派你们几个虾兵蟹将过来充数呢?” “你!”青城派的弟子被崔莲英一句给噎了回去,却又无可辩驳,就连身为外人的薛宇也能看的出,这一次六大派并未将真正的高手派遣而出,倘若崔命符手中的东西当真价值连城,六大派又为何遣了一些末流的弟子前来送死?这其中的原委恐怕值得玩味。 “师兄!还我师兄尸身!” 眼见自己的同门惨遭不测,另外两位崆峒派弟子如芒在背,只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太过匆忙,待那两位崆峒派弟子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可是那两位崆峒派弟子显然不会坐以待毙,二人目光一凝,迅速拔出手中长剑,朝着崔莲英的方向飞身扑上,势要取他的性命。 一时间,场上剑影重重,可那崔莲英却闲庭信步,两位崆峒派弟子联合出招四十有余,未有一剑伤及崔莲英,两位崆峒派弟子顿时心中大骇不已,二人本以为他们与崔莲英相隔极近,骤然发难,出其不意,那崔莲英本应该避无可避,可那崔莲英不知是何怪异的身法,闪转腾挪间游刃有余,只一味闪避,并不相拼,纯属在戏耍二人。 “用不了多久,那二人必会脱力,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虽然少一队人马,对于薛宇而言乃是一件好事,可是眼前这一幕兄弟情深,薛宇难以袖手旁观,旋即薛宇觅得崔莲英身法的一个间隙,从袖口射出一枚“情人泪”,直击崔莲英腰间麻穴,暗助那两位崆峒派弟子,岂料那崔莲英好似未卜先知一般,在“情人泪”距离自己身后一寸之时,忽然一个转身,右手两指不偏不倚的擒住“情人泪”,临了,崔莲英还投向薛宇一个神秘的微笑。 这一幕自然被薛宇身旁的莫无忧看在眼里,面色瞬间大变,双瞳收缩,他从未见过薛宇失手,且不说那“情人泪”晶莹剔透,难以察觉,就凭刚刚薛宇悄无声息的施发“情人泪”,那崔莲英断然不会有所察觉,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那崔莲英就好像背后长眼一般,极为轻松的拦下“情人泪”,不过虽然薛宇受挫,却给了其他人挽救那两位崆峒派弟子的时间。 随着一声破空长啸,崔莲英的身前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正是此前缄默不语的笑面和尚。 笑面和尚游走到崔莲英近前,率先发难,崔莲英脸上笑容顿收,笑面和尚可不比那两位崆峒派的弟子,乃是真正的少林寺高手,不过崔莲英却张弛有度,及时拉开了一段距离,笑面和尚岂能就此作罢,抬手便是一掌! 一时间狂风猎猎,围观众人一眼便看出,笑面和尚所施展的正是少林绝学——般若金刚掌! 这一掌突如其来,好似金刚怒目一般,携泰山压顶之势朝着崔莲英呼啸而来,可是崔莲英却没有选择接下笑面和尚这一记般若金刚掌,只见崔莲英邪魅一笑,脚下生风,身形好似金戈电闪,笑面和尚的招式虽然刚猛无比,可是终究以力见长,速度稍逊一筹,待招式发毕,崔莲英早已逃出五步之外,丝毫未损。 二人就此拉开了丈余,却再未见任何一方出招,极为默契,驻足原地,不再有继续缠斗的打算。 “哟......出家人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崔莲英晃动着手里的丝巾,一脸埋怨的看着笑面和尚,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阿弥陀佛,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遇不平事,金刚自会怒目,崔施主是否有些欺人太甚了?” 笑面和尚一收往日里憨态可掬的模样,面向崔莲英厉声呵斥,不留丝毫的客套。 “大和尚此言差矣,诸位乃是宾客,既然来到此地,杂家当然明白地主之谊,所谓的欺人太甚,杂家不知从何而来。”崔莲英一脸诧异的看向笑面和尚,好像真的受到误会一般。 “休要信口雌黄,你这般残害崆峒派的弟子,还夺走他人尸首,不是欺人太甚,那是什么?”笑面和尚怒斥道。 “哟……大和尚有所不知,这九层塔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并不会看你是何门何派,凭的是各位的实力,那崆峒派弟子的尸身还与不还不在杂家,而在你们,这崆峒派若是胜了,杂家自然会还,若是不胜,便可省了诸多麻烦,直接让他们去陪自己的师兄,杂家定会厚葬。”崔莲英说道。 “你!” 崔莲英的回答极为猖狂,笑面和尚怎能容忍,刚欲再次出手教训,岂料四周猝然响起一连串机窍之声,接着无数暗格显出,当中各有一人手持短弩,寒芒点点,直击笑面和尚。 随后偌大的厅堂之内,响起崔莲英咯咯的笑声。 “大和尚,杂家可是在好言相劝,即便你三头六臂,想要在九层塔内造次,怕是还不够格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闯关开始 大厅。 此刻噤若寒蝉。 刚刚还是同仇敌忾的众人,忽然屏息凝神,不再多说半分。 现在。 众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既在别人的场地上,又所求他人的珍宝,自然要遵守他人的规则,即便在外界众人再如何横行无阻、耀武扬威,到了九层塔之内,就要低着头,收着尾巴,不然唯有死路一条。 笑面和尚亦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态度不再像方才那般强硬,可是笑面和尚也没有选择立刻收手,他依旧站在原地,怒视着崔莲英,捻着手中的佛珠吱吱作响,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薛宇可不能再作壁上观,这四周的暗格内,怕是有百十来人,若是万箭齐发,怕是在场无一人能幸免,薛宇可不想成为一只插满箭矢的刺猬。 所以薛宇迅速离开自己的位置,飞驰到笑面和尚与崔莲英之间,霎时,在场众人可以清楚的听见暗格内弩弦拨动的声响,但薛宇却临危不乱,先是朝着崔莲英作了一揖,接着说道:“两位,不如给薛某一个面子,就此作罢吧。” “咦?这不是薛榜眼吗?” 崔莲英一眼认出薛宇,脸上笑容霎时绽放,似是对这薛宇俊朗的外貌十分着迷,一边用丝巾遮着自己的双唇咯咯直笑,一边朝着四周的暗格摆了摆手,旋即只听“卡拉”一声,这些暗格立刻闭合,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无忧和花间酒借机上前,迅速将两位崆峒派弟子与笑面和尚拉了回来,免得再生波澜,崔莲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见,任由莫无忧和花间酒行事。 薛宇见场内危机解除,紧张的情绪略有舒缓,再度向着崔莲英拱手道:“见过崔总管。” 崔莲英打量着薛宇,早已乐开了花,笑道:“薛榜眼别这么生分呀,叫杂家阿莲就好了啦。” “崔总管说笑了。” 薛宇“谢过”崔莲英的“好意”,并未如崔莲英所意,唤作如此亲昵的名字。 崔莲英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失落,不过嘴上却并未停歇,环视周围众人接着说道:“薛少不愧为当年大梁的榜眼,甚识时务,不像这些愣头青,真是坏了杂家今天的好心情。” 薛宇接过崔莲英的话语,颇为恭敬道:“我等前来本是求宝,自然要守这一生谷的规矩,让崔总管劳神了。” 薛宇的出现让崔莲英顿时心情大好,而崔莲英本也不将众人放在眼里,奈何崔命符有令,且崔莲英也不想坏了招牌,薛宇的出现,正好给了崔莲英借驴下坡的机会,崔莲英也乐得卖薛宇一个面子,旋即崔莲英漫步回自己的原位,道了两声“无妨无妨。” 九层塔最后的闯关夺宝,也因为这场闹剧的结束,终于重回正轨。 崔莲英缓缓收起手中的丝巾,对着众人朗声道:“今年呐,咱们还是老规矩,很简单,一共三关,谁走到最后呀,谁就能拿到谷主赏赐的宝贝。” “今年的宝贝是什么?” 莫无忧很纳闷,为什么在场没有一人关心今年这独一无二的宝贝究竟是何物?就好像这些人来此根本就不是为了宝物而来,莫无忧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当间儿,莫无忧索性也不乱打听,而是选择开口就问,反正也没啥损失。 未曾想,莫无忧此言一出,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六大派的所有弟子,包括那两路不明来历的男子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莫无忧,而莫无忧身旁的那两位崆峒派的弟子顿时不再叫嚷,一脸惊恐的望着莫无忧,好像他说了什么极为忌讳的话题一般。 “‘无我阁’的邀请函!” 崔莲英似乎也没想到莫无忧竟会有此一问,在端详了莫无忧半晌之后,终于说出了答案。 “什么?” 这一次,莫说是花间酒和莫无忧,就连薛宇都大惊失色,恍惚间,薛宇观察着在场每一张面孔,除了自己这一行人,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道早就知道谜底一般。 这一刻,薛宇终于明白了为何少林、昆仑、峨眉、青城、崆峒、剑神小筑、默和唐门云集在一生谷的理由,也终于明白了临行之前唐依云的那句耐人寻味的话语。 众人哗然之间,崔莲英却并没有闲着,待薛宇回神之际,大厅四周早已开启了十道暗门,显然,这些暗门便是为在场的十支队伍准备。 崔莲英打量着面前众人,翘起兰花指点着周遭暗门,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说道:“这门内是什么,杂家可就不知道了,各位,自求多福吧。” 崔莲英话音下落,峨眉、崆峒的弟子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青城派和昆仑派的弟子却未有半分迟疑,生怕被人捷足先登一般,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两道暗门之后,而那暗门亦是应声落下。 随后,崆峒派的弟子和峨眉派的弟子不再犹豫,紧跟青城派和昆仑派弟子的步伐,也进入暗门之内,而那笑面和尚也在道了一声“诸位小心。”之后,选择了一处暗门,缓缓的走入,至此,十处暗门只剩其五。 剑神小筑的三位剑客不知为何,反应稍慢,仔细观察着剩余暗门之后,选择了一处,接着施展步法冲入其,身影浸没于黑暗之中,再无声息。 而那两队来路不明的男子则在注视着剑神小筑的选择后,方才有所行动,那一高一矮组合的两名男子,选择了剑神小筑左侧的那一道暗门,而另一位矮个青衫男子,则选择了剑神小筑右侧的那一道暗门,不过他在进入之前,却向薛宇投来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并未有所言语,很快便消失在了暗门之内。 眼下,只剩两道暗门留给薛宇一行人选择,而这却难住了他们。 唐依云迟迟不肯动身的原因很简单,在只剩两道暗门的情况下,他势必要和薛宇一行人分隔两路,这完全与他的初衷相悖,若是失去这些高手相助,唐依云必然分身乏术,他断然不能让唐依依涉险,特别是在刚刚眼见了崔莲英一系列残忍的手段之后,唐依云更加觉得,与其带着唐依依进入这生死未卜的困境,倒不如现在就此放弃,想来就算唐笑在此,也会毫不犹豫的赞同唐依云的选择。 可是唐依依是何等的古灵精怪,一眼便瞧出了唐依云的打算,在唐依云尚未开口之前,便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哥哥,你难道想要出尔反尔?” 唐依依此言一出,唐依云当真是骑虎难下,全然未曾料到唐依依居然先发制人,让得自己哑口无言,毕竟唐依云答应了唐依依,如果今日唐依云退却,恐怕日后在唐依依的面前再无诚信可言,这是唐依云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因为唐依云宁可失信于天下,也不愿失信于自己的亲妹妹,他完全无法接受成为一名失败的哥哥,可是唐依云更不愿拿自己亲妹妹的性命做赌注。 唐依云一时难以抉择,踌躇之间,不料,花间酒忽然走来,解开了这一困局。 “我一个人去。”花间酒指了指其中一道暗门,说道。 莫无忧急忙上前拦住花间酒,不解道:“小花,你疯了吗?” 因为花间酒此举在莫无忧的眼里无异于自掘坟墓,这里实在太过诡异,若是花间酒一人前去,身旁又无帮手,必然难逃一死。 可是花间酒去意已决,缓缓推开莫无忧,说道:“不用说了,我师傅的谜,自然由我来解,这崔命符的手中也有‘无我阁’的邀请函,必然和我师父的死有所关联,我不能坐视不理!” 莫无忧见自己无法说动花间酒,立刻向薛宇投来了求助的眼神,可是薛宇却无奈的摇着头,表示无能无力,因为他十分了解现在花间酒的心情,这一次行程本就是为了探寻花间酒师傅的临终托付,毫无头绪的他们眼下忽然柳暗花明,意外得知了崔命符手中竟也有“无我阁”的邀请函,势必这崔命符和无我阁之间关系匪浅,花间酒闻之怎能不为所动?若是换做薛宇自己,此情此景,也必然和花间酒的选择一样。 可是,有人却不愿成全花间酒。 蓦地。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闪过,随着一道暗门落下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大厅,众人方才醒悟,回神之际发现不可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再定睛一看,十道暗门只剩下最后一道尚在开启,其余九门悉数关闭。 “不可说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他的做派啊?” 薛宇对于不可说此举甚为不解,如此大义凛然的不可说着实让薛宇吃了一惊。 “他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莫无忧亦是难以理解,平日里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不可说,居然敢只身进入暗门,不过转念一想,不可说从头至尾都只是怕进入九层塔的资格被人夺去,可从未担心过进入九层塔之后的事情! 不可说此举虽然疑点重重,不过却解了莫无忧和唐依云的燃眉之急,花间酒不必孤身犯险,而唐依云也能够和薛宇、莫无忧、花间酒这等高手同行,不再为唐依依的性命而担忧。 此刻,崔莲英来到众人面前,虽只剩最后一道门,但他却未催促,反倒饶有兴致的来到唐依云面前,啧啧自语道:“今年唐门居然舍得放头牌来一生谷,可真是难得啊。” 话音未落,崔莲英不待唐依云的反应,又来到薛宇身边,道了一句“薛少,咱们有缘再见。”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含笑注视着众人,静待着最后一道暗门的关闭。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中毒 “嘡啷。” 随着身后暗门的闭合,发出一声脆响,迎接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云和唐依依五人的乃是一条盘旋而上的阶梯。 唐依云颇为谨慎,仔细观察着四周,并未急于前行,楼梯前是一条约一丈长,八尺宽的甬道,不同于九层塔外部的石材,甬道两侧的墙壁以及地上的石板,皆是用灰色的山石拼接,严丝合缝,未见分毫錾子雕琢的痕迹,浑然天成,仿若这甬道乃是由一整块山体建造,唐依云自问从未见过如此鬼斧神工的技艺。 墙上的火光微微摇曳,唐依云把目光又投向了面前的四盏油灯,油灯一尺高,鎏金打造,造型乃是古书上记载的四种山鬼——“魑魅魍魉”,样貌极为狰狞,面部扭曲、栩栩如生,仿道下一刻就会朝着众人扑来一般,惹得唐依依战战兢兢、不敢直视,唯有躲在唐依云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伺探。 “魑魅魍魉”的头顶乃是油台,一根一指宽的灯芯浸泡在内,缓缓燃烧着,唐依云一时踌躇,因为临行前,他搜查过诸多一生谷的消息,据一些往届参与过九层塔夺宝的幸存者所言,这九层塔之内存在之物必有其道理,从不会有多余无用,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暗藏诸多玄机,若是不以为然、视之不见,只会自吞苦果,甚至葬送性命! 可是偏偏有个冒失鬼在队伍当中。 莫无忧见众人犹豫不前,不明所以,他虽然领教过崔命符的诡异,可是现在崔命符尚未现身,他们又是一众江湖好手,四下无人的情况下在此畏首畏尾,岂不跌了身份,况且其他九支队伍战况如何虽然不知,可是人家绝不可能在门口停滞不前,莫无忧一时有些亟不可待,索性不等众人,率先冲了过去,他的轻功十分了得,即便侧耳倾听,也不过沙沙声响,待唐依云反应过来想要喝止时,莫无忧早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薛宇自然注意到莫无忧鲁莽的举动,薛宇打小儿便认识莫无忧,早已见怪不怪,唐依云与莫无忧相见寥寥,自然并不了解莫无忧的性格,唐依云生怕莫无忧惹出什么危机,当下顾不得其他,将唐依依暂时托付给薛宇后,立刻准备动身追赶莫无忧,却不料被身后的薛宇拦了下来。 唐依云诧异的看向薛宇,此刻分秒必争,莫无忧随时会遭遇不测,他无法理解薛宇为何要阻拦自己。 薛宇神态从容,却报之以微笑道:“别担心。” 唐依云并不认同薛宇的观点,急忙回道:“这里可不比外边,妖怪的很。” 薛宇点了点头,他可未曾有半点轻敌的想法,不过现在莫无忧早已如离弦之箭,不见了踪影,纵使唐依云想去追,能不能追的上倒还是一说,万一唐依云再遭遇机关埋伏,一行人一下少了两位江湖老手,情况对于薛宇来说将会相当棘手,所以当下权宜之计便是原地等待莫无忧,最起码薛宇心底对莫无忧的轻功还是有足够多的信心。 唐依云亦是揣测到薛宇的意思,再看了一眼唐依依,唐依云一下便失去了劲头,倘若他也受困,单凭薛宇一人怕是难保唐依依的性命,斟酌再三,唐依云终于放弃了追回莫无忧的念头,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道楼梯。 好在众人的等待并未持续多久,那楼梯忽的传来一阵微风,不一会儿,莫无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甬道之上。 莫无忧落脚之后,刚想说些自己的发现,却不料唐依依忽然跳了出来,指着莫无忧的鼻子,娇喝一声道:“莫大哥!你怎么能擅自行动呢!万一你遭遇不测怎么办!” 唐依依的话好似当头棒喝一般,让莫无忧一时语塞,再看花间酒、薛宇和唐依云略带严肃的表情,莫无忧深知自己闯了大祸,他不暇多想,敢忙朝着众人赔罪道:“对不起,是我心急了......” 眼见莫无忧极为诚恳的赔不是,唐依依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旋即老神在在的说道:“下不为例啊!” 一旁原本绷着脸儿的唐依云,眼眉一挑,差点惊叫出声,未曾想自己可爱的亲妹妹居然变成了一个收放自如的老道江湖人,不免向薛宇投来了一个充满怨恨的眼神。 薛宇当即别过头去,避免和唐依云四目相对,并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莫无忧身上,说道:“老莫,快说说发现了什么吧。” “这楼梯还挺长的,半天见不到头,老虾米,咱们的任务不会就这么简单吧?就是走完这楼梯吧?”莫无忧回道。 “你跑了这么半天,都没有跑到底?”花间酒似是有些不信莫无忧的话,第一个发问道。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呢。” 莫无忧亦是觉得诡异,按理来说,照他的速度,这会儿都能从这九层塔飞出谷了,怎么都汗流浃背了,眼前除了楼梯,还是楼梯,根本看不到头。 想着想着,莫无忧不知怎的,忽然眼瞳没了神采,面容耷拉了下来,接着毫无征兆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盯着众人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莫无忧的笑声在甬道之内回响,伴着四盏“魑魅魍魉”油灯的映照下,显得极为恐怖,一时间唐依依不知所措,愣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傻了。 薛宇未有迟疑,一个箭步已然迈出,说时迟那时快,当薛宇迈出第二步时,唐依云忽然拦在了薛宇身前,朗声疾呼道:“等等,别靠近他!” 唐依云的一声喝止,让眼下关心则乱的薛宇忽然醒悟,当即停歇脚步,暗道自己唐突,可是莫无忧如此魔怔,必然是在楼梯之内被人暗算,薛宇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可是事发突然,莫无忧依旧狂笑不止,如此情景之下,想要薛宇冷静分析,是断然做不到的。 花间酒眼见薛宇被唐依云拦了下来,虽十分恼怒,倒也还有些理智,旋即花间酒厉声向唐依云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靠近?” 唐依云对于花间酒的质问置之不理,因为下一刻,唐依云的面前扬起一片白色粉尘,朝着莫无忧的方向扑面而来,唐依云动作极快,从袖口拿出药囊,到拆除药囊撒出药粉,一气呵成,如白马过隙,须臾之间,但见甬道之内,漫天的白色粉尘弥漫四周,直至在莫无忧头顶之时,化为了一片妖异的淡紫色粉末,以莫无忧为界,甬道之内化为泾渭分明的两片白紫区域,极为绚烂。 与此同时,莫无忧终于停止了笑声,不过他整个人也随之瘫软在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中毒了。”唐依云注视着面前一切,眉头紧锁道。 “中毒了?中了什么毒?”唐依依在一旁惊异道。 唐依云却没空解释,因为这片地方让他不敢有半分含糊,接着唐依云忙从胸口拿出一枚小瓷瓶,从中倒出五颗白色丹药,先给唐依依服下一颗后,再自己服下一颗,接着分别递给薛宇和花间酒,催促道:“快把这个吃了!” 当众人皆服下药丸之后,唐依云调动体内三成功力,并汇聚于双掌,朝着莫无忧的方向,抬手就是两掌,霎时间,唐依云猛烈的掌风在甬道之内呼啸而过,不伦白色或是紫色的粉末,皆被这道劲风吹入了楼梯之内,了去无痕。 此刻,唐依云方才长舒一口气,安心来到莫无忧的身旁,掰开他的下巴,将手中最后一颗白色丹药给其服下。 唐依云不愧是来自唐门的一等一高手,所配药品也是上上等,药效立竿见影,原本昏死过去的莫无忧,渐渐苏醒过来,抬头看着围上来的众人,一脸迷茫道:“我怎么会.....哎.....怎么......你们在晃悠?” 显然,莫无忧体内的毒性尚未清除干净,不过看他性命无忧,花间酒、薛宇和唐依依总算如释重负。 “他中了什么毒?”薛宇问道。 唐依云在莫无忧的身上,捻着一指淡紫色粉末,放在众人面前,回道:“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 薛宇、花间酒和唐依依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对于“七星海棠”这四个字极为震惊! 唐依依更是将唐依云的手指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端详许久,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 “依依,怎么了?”薛宇看出了唐依依的异样,必是有所发现,旋即赶忙问道。 唐依依抬头望着薛宇,眼里满是彷徨,片刻后,适才说道:“这个七星海棠的配方和当时在江都府杀人案所用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难不成......” 薛宇忽然陷入了沉思,九层塔内出现七星海棠绝不是一个好兆头,恐怕吴国的两起大案之中,一生谷中人也有参与其中,只不过他们掩藏极深,逃过了黄雀的追查,更掩盖了七星海棠的来源,或许那崔命符和何心竹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倘若真如猜测,恐怕这趟一生谷之行还真是意外之喜。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薛宇谛视着前方楼梯,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期待。 第一百三十六章 鬼打墙 危机暂除,莫无忧虽在唐依云的及时救助下保住了性命,可是“七星海棠”的毒性毕竟还是渗入了他的体内,即便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可“七星海棠”毕竟号称天下第一奇毒,真气难免受损,因此莫无忧一时萎靡不振,无法起身。 花间酒慢慢扶起莫无忧,略施真气帮助他疏活经络,让其所服丹药的药力可以发挥极致,唐依依则在莫无忧身前,手持一枚红色小瓶,摘去顶上木塞,放置在莫无忧的鼻下,缓缓移动,稍许,不知是唐依依还是唐依云的药效起了作用,一阵清凉之感缓缓席卷莫无忧全身,莫无忧渐渐恢复了神智,困倦消散,已然能够和花间酒、唐依依进行简单的交谈。 “以他的内力,一柱香的时间便能好的差不多了。”唐依云见莫无忧有了起色,估摸着他大概的恢复时间应与自己的预测所差无几,于是来到薛宇身边说道。 “多谢了。” 薛宇连忙道谢,暗自庆幸有唐依云在左右,如果此行没有唐依云相助,怕是要阴沟翻船了。 唐依云却并不在意,向着薛宇摆了摆手道:“不用谢我,你只要记住答应过我的承诺即可。” 薛宇剑眉一挑,先是看了眼正忙于照料莫无忧的唐依依和花间酒二人,再压低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有把握杀掉崔命符吗?” “五成机会。”唐依云说道。 “那加上我呢?”薛宇问道。 “已经加上你了。” 唐依云此话一出,薛宇愣了半晌,未曾想这尚未现身的崔命符竟能让唐依云如此妄自菲薄,薛宇此间对于崔命符的来历更加好奇,旋即又问道:“他真有这么厉害?” “至少我们现在还困在第一关的门口。” 唐依云所言不假,这崔命符在尚未现身的情况下,仅仅略施小计便让他们这些江湖老手差点命丧于此,第一关的门口尚且这般,那在突出重围之后,还能有多少气力去对付以逸待劳的崔命符? “莫大哥,来,喝一口水。” 与此同时,就在薛宇和唐依云交谈之间,莫无忧已经能够起身,唐依依在他身旁简单的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复述,莫无忧满脸沮丧,追悔莫及,这是他第二次被人下了“七星海棠”的毒,以后怕是再也无法和唐依依、花间酒以老江湖的身份吹嘘自己了。 “怎么又被下套了。” 同一个地方栽了两次,莫无忧懊恼的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儿,他实在有些低估了这九层塔的难度,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崔命符依旧是诡谲多端。 唐依云可不像莫无忧可以自怨自艾,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带着唐依依活着离开这里,如果顺带能够结果了崔命符的性命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唐依云却也很实际,这么完满的结局所需的先决条件实在苛刻,他没有过多奢望,只当做一个愿景,可有可无的那一种“愿景”。 唐依云走近莫无忧身边,检查了下他的脉搏,又以内力试探莫无忧后,唐依云又从袖口取出一小叠黄纸,拆开之后,将内里的黄色药粉缓缓倒入莫无忧的嘴中,那滋味极苦,单从莫无忧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便可看出。 之后,唐依云又走向造型为“魑”的油灯处,看了眼里面的灯芯,沉吟道:“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走吧,莫大哥。” 正如唐依云所言,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万一再生事端,众人受困于此,怕是前途未卜,这并非长久之计,唐依依和花间酒二人当即应声,在莫无忧两侧将其扶起,莫无忧虚一脚实一脚的迈着步子,步履蹒跚,失了往日的威风。 唐依云一马当先,在前探路,薛宇则在队伍最后,保护大家周全,花间酒和唐依依搀着莫无忧在中间,众人开始初探这诡异的阶梯。 唐依云脚下生风,却并未和众人拉开太远距离,始终保持十步以内,阶梯和墙面的石材和外面的甬道如出一辙,甚至纹理都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墙上的油灯改换成了手腕粗细的红烛,唐依云虽一路留心,仔细观察,却依旧未能发现丝毫线索或者异样,但他却不敢掉以轻心,依然不知疲倦的搜索眼前能够观察到的一切,生怕错漏任何蛛丝马迹。 三刻时间,悄然流逝。 众人依然在楼梯内疾行,却始终走不到头,焦虑和惶恐的情绪在唐依依和花间酒的内心盘旋,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眼下莫无忧已经恢复了八成气力,虽谈不上生龙活虎,可也重现往日不少风采,这也让莫无忧有了闲心去观察薛宇的表情。 “老虾米,怎么了?” 莫无忧来到薛宇身边,他看得出薛宇脸上的疑虑,以他对于薛宇的了解,薛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暂时无法理解的事情,所以才会有如此表情。 “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薛宇看了眼莫无忧,眼神之中有不解、有彷徨。 薛宇的话音虽不大,但在唐依云的耳里却是掷地有声,旋即唐依云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不再向前,反而回身来到众人身旁神情凝重的说道:“我也是。” 刹那间,五人停在楼梯之间,默不作声,唐依依和花间酒在队伍中间,来回看着此刻四目交接的薛宇和唐依云二人,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薛宇和唐依云之间是在打什么哑谜。 莫无忧首先反应了过来,低声问道:“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唐依云晃了晃自己的手指,然后指着身旁的墙壁说道:“这个是我刚刚做的记号!” “记号?” 莫无忧一个箭步跳至唐依云身旁,一眼便瞧见了唐依云所说的那个记号,一个由瘦金体所书的“唐”字,四周撰写诸多莫无忧从未见过的铭文,想来应该是唐门独有的符号,唐依依、花间酒和薛宇也在此刻凑了过来,唐依依对于自家符号的作用是再熟悉不过,旋即问道:“哥......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出发之前!”唐依云露出了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唐依云此语顿时如同天雷滚滚一般,在众人脑中炸响,平日里素来少言寡语的花间酒更是直接叫嚷道:“出发之前?怎么可能?” “我们走了半天,一直在转圈?”唐依依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依云,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即便她清楚的知道唐依云的那个符号乃是唐门惯用的“起点”符号,可是作为一位初入江湖的少女,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实难接受。 莫无忧瞧了眼唐依云,又看了下薛宇,咂了咂嘴,给出了一个自己的猜想。 “难不成我们鬼打墙了?” 薛宇并未让众人再臆测下去,只说了一句“再试试。”接着和唐依云眼神交流后,只身踏上了前方的阶梯,唐依云见状,立刻招呼众人跟上,这一次薛宇在前,唐依云和莫无忧殿后,花间酒和唐依依在正中,可是众人出发不过五十步,薛宇忽然停下脚步,因为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唐”字符号。 这下唐依依、花间酒彻底慌了神,就连莫无忧都惶恐不安道:“难道真的有鬼?” 可是唐依云却并不相信鬼神,再次观察自己所留记号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道:“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做鬼。” “你发现了什么?”莫无忧问道。 唐依云不语,而是看向薛宇,薛宇则扫视了四周,回道:“我们并不是在绕圈。” “这四周有机窍!”唐依云说道。 “机窍?什么机窍?”莫无忧问道。 薛宇先是蹲下来轻触阶梯,接着又起身摸着墙壁,似是确认了什么之后,方才说道:“楼梯和墙壁之间是活动的!每到一个节点,墙壁便会上升一些,而这阶梯也会下沉一些,直至回到最初的位置,这机关设计的极为巧妙,丝丝入扣,寻常人根本难以察觉这些轻微的变动,只能以为自己陷入迷局之中。” 花间酒对于薛宇的推测半信半疑,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无忧拍了拍花间酒的肩膀,笑道:“老虾米可是‘鲁班门’的老熟人,这些东西见多了。” 可是唐依依却还未弄清楚状况,疑惑不解道:“那为什么刚刚莫大哥可以回来找我们?” “因为这些机簧巧器乃是由人控制的。”薛宇说道。 “人?什么人?”唐依依问道。 “九层塔内的人。”唐依云说道。 “你们稍稍退后。” 薛宇示意众人,准备验证自己的猜测,猛然间,漫天飞舞的“情人泪”从薛宇身前凭空出现,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出,那山石所堆砌的坚硬墙壁顿时千疮百孔,很快,一阵惨叫声透过墙壁在楼梯之间迅速回荡,甚是凄厉。 “快走!” 薛宇的猜测当即得到了印证,却顾不得半分欢喜,立刻反身大喝一声,随后率先朝着阶梯上方疾步而去。 唐依云立刻拉着唐依依,紧跟其后,这次莫无忧和花间酒换做殿后,五人全力狂奔了一炷香的时间,直至前方的薛宇再次停下脚步,方才作罢,不过这一次,薛宇却一脸兴奋的说道:“我想......我们已经通过了第一关!” 第一百三十七章 棋武士 “这怎么可能?” 这是唐依依来到这片天地后的第一句话,也正是其他四人心中所思。 这是一片极为宽广的天地,若不是周围熊熊的火光,还有迎面吹来的阵阵劲风,任谁都无法相信,在这九层塔之内,单凭人力,竟可移山填海,斗转星移。 因为众人的脚下真真切切是一片陡峭的断崖。 莫无忧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颊,他宁愿相信自己身上的“七星海棠”之毒尚在,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可是当莫无忧来到悬崖边,凝视着脚下万丈深渊时,却又是那般真切,倘若失足坠崖,必然粉身碎骨。 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就这般驻足许久,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甚至都无人在意身后的暗门落下。 薛宇眉角微皱、神色怅然,崔命符再一次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重新认识了一生谷的力量,此刻倘若崔命符在场,一定会十分享受五人脸上的震惊表情,这种精神上的震撼在江湖上绝无仅有。 “四处看看。” 薛宇一边说着,一边动身在这断崖四周寻觅线索,他虽触目惊心,却更明白此地凶险,必须尽快脱离。 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四人亦是开始动身探究,可是结果却让大家不寒而栗,因为几番探寻后,他们得证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山谷,真的悬崖,真的一草一木,若不是每人心里都记着时辰,他们甚至都怀疑头顶那一片黑夜都是真实的天空。 “应该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唐依云无奈环视四周,心知就算自己生的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未曾想这第二关竟如此凶险,开头便陷入山穷水尽的困境之中。 “你们快来这儿……” 莫无忧一声呐喊引起了薛宇、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四人的注意,四人连忙赶至莫无忧身旁,终发现峰回路转之所。 这是一条并不起眼的小道,隐藏在层层巨石之间,看不清、辨不明,若不是莫无忧慧眼如炬,五人定被困死在此局之中。 既然前方有路,五人也不迟疑,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进入了这条小道之内,唐依云从腰间取出一枚火折子,照亮四周,薛宇轻抚两旁山石,冰冷粗糙,仿道被风蚀了千百年,丝毫看不出这条小道乃是藏于其中的人造之物,这一生谷之中的能工巧匠究竟是谁,此人的身份越来越让薛宇好奇。 少顷,五人来到道路的尽头,忽然一道强光袭来,让众人措手不及,纷纷以手遮光,待适应之后,一片别有洞天的世界映入眼帘。 这是足有一亩见方的偌大平台,四周围满了熊熊火盆,薛宇首先踏入其中,脚下地砖洁白无瑕,切割工整,竟是由上等的汉白玉所砌,唐依云见此,都不禁叹为观止,此等手笔若说中原独此一家,怕也是不为过。 那汉白玉之上,横竖相交的嵌入“十胜石”,两种坚硬的石材居然能够水乳交融一般合在一起,天衣无缝、恍若天成,而在第五和第六两横线之间的空白地带,上写古书文字“楚河”、“汉界”,身处其中,薛宇一瞬即知这是象棋的棋盘! “看来这就是第二关了。”薛宇暗自沉吟道。 忽的。 莫无忧惊叫一声,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快看,那里有门!”莫无忧手舞足蹈的指着前方,极为兴奋的吼道。 众人寻向而望,在对面的山崖峭壁之上,果真有一道和众人初入九层塔时一模一样的暗门,唐依依和花间酒顿时喜上眉梢,心知那必然是此关的出口,第二关似乎胜利在望。 唐依云却异常冷静,非但没有露出一丝喜悦之色,反而还泼了唐依依、花间酒和莫无忧一盆冷水道:“可是门上有锁。” 莫无忧被唐依云这么一提醒,起初半信半疑,不想再仔细一瞧,那道暗门之上还当真有一把铁锁,只因为暗门的周围较为昏暗,莫无忧竟一时兴奋而忽略了。 暗门上的这把铁锁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和普通百姓家所用如出一辙,倘若换做平常,莫无忧必然毫不在意,堂堂盗神还会担心一具长锁不成?可是在九层塔之内,会有如此简单之事吗?特别在经历了第一关之后,亲身体验了崔命符非常手段的莫无忧有些心有余悸道:“那该怎么办?” “怕是要赢了这盘棋。” 薛宇环视四周囹圄,再看那远在山崖之上的暗门,立刻明白了崔命符的用意。 “可是我们怎么下这盘棋,我们连棋子都没有......” 莫无忧急得抓耳挠腮,虽然他对象棋一窍不通,可是最起码的常识他是明白的,不料,莫无忧话音刚落,脚下汉白玉地砖开始沙沙作响,旋即一连串的金玉之声迅速在山间回荡! “快撤!” 薛宇反应极快,心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定然来者不善,旋即爆喝一声通知众人,接着如风中飘絮一般,向着身后崖壁飞舞而去。 莫无忧、花间酒二人紧随其后,唐依依虽略迟一步,不过好在有唐依云照料,唐依云环抱唐依依腰间,带着一人施展轻功,速度却不落其他三人,薛宇、莫无忧和花间酒三人惊叹连连,不曾想唐依云的轻功竟如此出众。 五人在崖壁悬挂,棋盘之上悉索声响骤然消失,随着风声一疾,棋盘之上虚影重重,数十道黑影似鬼魅一般来回穿梭。可这黑影却又如同实物,撞击在汉白玉地砖之上,发出清脆之声,十分娱耳,俄顷间,那些黑影仿佛收到指令一般,齐齐在棋盘之上骤停,巍峨不动,仿道一直就在这里一般。 “这些是......” 黑影真容初现,原是一个个三丈有余的奇怪石雕,有石象,有石人,有石车,有石马,有石炮,造型各异却又泾渭分明,一方石雕乃是身着通体红色铠甲,一方则是身着黑色铠甲,薛宇一看便知,这就是刚刚不得寻的那些棋子! 脚下棋盘无声,唐依云、唐依依、莫无忧、薛宇和花间酒五人观察良久,见再无异状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飘落而下。 这些石像实在是庞然大物,五人在其面前就好似侏儒一般,就连平日里胆子最大的莫无忧都不禁望而生畏,生怕这些棋子突然活了。 “怎么赢?” 莫无忧窜到薛宇身旁,在他看来,怕是这现场,能够谈得上通晓棋艺之人,唯有薛宇。 “马走日字,象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路护将边,小卒一去不复返。车走直路马踏斜,象飞田字炮打隔,卒子过河了不得。” 面对虚心求教的莫无忧,薛宇玩味一笑,毫不吝啬的传授,可是这一通言语过后,莫无忧半天说不出话来,双目无神的看着薛宇问道:“你说的什么啊?” “象棋的口诀。”薛宇回道。 莫无忧顿时生无可恋的看向薛宇,以为薛宇要让自己去下棋,急忙撇清道:“老虾米,都这个时候,你别和我说这什么口诀啊,我又不懂……” “这么大的棋子,我们难道要用搬的不成?”花间酒盯着眼前的棋子直皱眉头,已然开始盘算如何破局,如今分秒必争,快些想出破局之策,方才是当务之急。 “也许不用,你们且退后几步,容我试试。” 薛宇儿时便听王彦章说过,象棋之道和围棋之道大同小异,棋盘里,车无轮马无疆,两人对弈,全凭个人谋略和胆识,胆大者棋风刚猛,善于勇进;谨慎者,工于心计,步步为营,奇招百出,更有善于阴谋者,扬长避短,巧设陷阱,待到敌手深陷囹圄之时,手起刀落。 那崔命符却是位集大成者,且又多了一份奇淫巧技混搭其中,让人防不胜防,薛宇相信,以崔命符的实力,断然不会去做费力劳神之事,这些偌大的石像,必然暗藏玄机,绝不会是人力推动这般登不上台面。 “炮二平五!” 待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四人站定位置之后,薛宇催动步伐,飘落至棋盘旁的一处巨石之上,接着朗声大呼道。 一时,薛宇的话音在山谷之间缓缓飘荡,那静默的巨大棋盘好似回应一般,发出一阵“嗡鸣”声响,接着红方的石炮巨像忽然抖落灰尘石渣,向左平移三格,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四人大呼不可思议,这崔命符实在是个可怕的江湖奇人,若没有亲眼目睹,怕是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世上竟有此等怪力乱神之事。 但薛宇却无暇细细探究其中是何原理,因为对面黑方的棋子已然启动。 只听一声马嘶长鸣于山谷,旋即黑方的石马巨像凌空蹬踏,朝着前方猛跃,待落地之后,如此巨像却纹丝不动,唯有些许飞扬石灰。 “马八进七!” 双方目前只出两手,皆在试探当中,就局势上看倒也算是中规中矩,没有一些所谓的奇招,不过薛宇并不敢掉以轻心。 黑方很快响应——“车九平八!” “车一平二!”薛宇出手。 “马二进三!”黑方出手。 双方战至第七回合,仍未损失一兵一卒,但薛宇却并不打算这般试探下去,毕竟短兵相接在所难免,因此薛宇突然率先发难,出车抓炮,正式开始向黑方施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棋高一招 “好!” 莫无忧大呼叫好,他虽然看不明白这盘棋的奥妙之处,可是他能看得出,黑方的棋子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果敢,在薛宇出招之后,竟在迟疑,久久未有响应。 退炮出车本就是棋盘上的一种常见变化,不过薛宇此招却暗藏后手其中,这就是黑方迟迟未动手的原因之一。 “卒一进一!” 随着一阵石间摩擦的声响,黑方终于出手,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黑方却并未直面薛宇的进攻,相反则是用了一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走法,甚是匪夷所思,因为黑方此举无异于送上大礼,此时黑方石像小卒,不但迈过“楚河”“汉界”,而且直面红方石像小兵,薛宇只需一招,便可旗开得胜,此等拱手相让之礼,薛宇没有理由错过。 “兵九进一!” 薛宇的话语悠悠飘荡,红方石像小兵猛然睁开双眼,放出一道幽光,接着拔出腰间长刀,斜劈在黑方石像小卒身上,顿时漫天血光飞舞,夹杂着碎石尘土,齐齐抛洒在了汉白玉质地的棋盘之上。 薛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怎会错过如此变故,旋即大呼一声:“不好!” “啊.......” 与此同时,一道极为凄厉的惨叫声传遍整个山谷之间,唐依云赶忙将唐依依搂入怀中,捂住唐依依的耳朵,极为警惕的观察着场上异变。 莫无忧和花间酒先是面面相觑,远未料到这石像之内竟然还藏有活人在内,可是眼下薛宇正在对弈之中,二人也不敢贸然闯入棋盘之内查看,不过好在莫无忧和花间酒“罩子”极为敞亮,站在棋盘边缘,迅速观察着撒发着血腥恶臭的棋盘中央。 “那好像是......崆峒派的弟子?” 莫无忧第一时间察觉端倪,凭着场上残肢断臂上的服饰,还有掉落在棋盘之上的兵刃,他首先便想起了先前和崔莲英起冲突的崆峒派弟子。 “确实!” 花间酒亦是认出了这位可怜的崆峒派弟子。 “他怎么会在那个石像里面?” 莫无忧苦思冥想,这个问题恐怕也是在场其他四人共同的疑惑,为什么本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崆峒派弟子,竟会如此诡异的困在了石像之中,成为任人宰割的棋子? “难道......”花间酒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呢喃道。 “难道什么?小花,你别卖关子啊。”莫无忧有些急不可耐,赶忙催促花间酒道。 “难道这里的每一颗棋子里面都有一个人?” 花间酒眉头紧皱,说出了一个极为大胆且极为恐怖的猜测。 此言一出,莫无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仔细端详眼前这些庞然大物一般的棋子,顿时惶恐不已,倘若真如花间酒的猜测,这里的每一颗棋子都是由活人所铸,那么薛宇将会举步维艰,行走江湖多年,薛宇一直慈悲心肠,特别还是这种无辜之人,一念之差,错走一步,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在这步步为营的交锋之中,势必会对薛宇产生致命的干扰,莫无忧不免担心薛宇会因此举棋不定。 “应该不会。” 唐依云却并不认同花间酒的臆测,适才他也很快的扫视过事发当场,不过唐依云得出的结论却比花间酒乐观许多。 “你怎么这么肯定?” 莫无忧有些不太相信唐依云的判断,毕竟事实摆在眼前,那惨死之人真的是崆峒派弟子。 “你未免有些太小看了那些家伙。”唐依云回道。 唐依云此言并不假,莫无忧和花间酒不知怎的,当唐依云此言一出之际,猛然想起那不明来历的两路人马,他们隐隐之中透出的不俗内力,实乃江湖上的佼佼者,想来被困其中应是不能,莫无忧和花间酒相视一眼,旋即又意味深长的将目光投向悬挂在崖壁上的薛宇,唯有期盼薛宇不被这突发事件所扰。 “车一进五!” 可是黑方却并未留给众人遐想的时间,更未打算给薛宇多留半点余地,在血腥的棋盘之上立起杀招,黑色石像战车直奔刚刚那枚斩杀黑色小卒石像的红方石像小兵! “砰!” 只听一声巨响,那辆黑色石像战车势如破竹,迎面击碎红方石像小兵,唐依依更是在唐依云的怀中花容失色、惊叫连连,可是,众人预料之中的血肉飞舞场面并未出现,相反,唯有些杂乱的碎石散落在棋盘之上,还有些未来得及落下的粉尘飘散四周。 “真给那家伙说中了!” 莫无忧和花间酒几乎同时望向唐依云,惊讶于这个杀人王的判断力,即便在此时此刻依旧能够冷静分析,实在是个可怕的家伙。 不过薛宇眼下可没有半分闲心顾忌其他,更无暇关心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云三人之间的谈话内容,此间,黑方战车棋子已长驱直入自己的腹地,若是任由其发展而无牵制,必将后患无穷,须知“一车十子寒“之威力,薛宇不敢有丝毫怠慢。 如今对方已然吹向进攻号角,欲要先发制人,薛宇自然不会让其得逞,几招过后,薛宇料想这黑方背后操纵之人必定不凡,很有可能就是崔命符本尊,故而薛宇决定不以寻常招式应对,治怪必须更怪,方才能以毒攻毒,薛宇儿时常听王彦章说起——“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为之神”。 遂,余下几招薛宇不按常理出牌,面对黑方强势出击,薛宇选择红马分边,以奇兵之势长驱直入,随后红方战车伺机而动,快速出击,待黑方边卒不知所措之际,挥刀除之,随后果敢前进抓炮,平炮兑车,一时薛宇无人阻挡。 然而黑方岂是寻常之辈,被薛宇强行兑车后,丝毫不示弱,跃马直扑中路,既避开了红炮锋芒又衔住了红中兵。薛宇眼露寒芒,迅速出招应对,以围点打援之计,进车跟住黑炮,意图暗藏边线,实则强行突破,黑方似看出端倪,迟疑少顷后,果断出车抓马踏炮,欲图兑子简化局面。 可是薛宇怎会随了黑方的美梦,强行突入黑方腹地,以单提马阵配以战车似一把利刃直插敌后,与后方联络看似脱节,实则形散而神不散。反观黑方则渐起节节败退之势,薛宇的招式如骨鲠在喉,锋芒在背,让黑方如坐针毡,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黑方岂会束手就擒,即便落入如此下风,却依旧处处寻找翻盘之机,又是十来个回合应对自如,居然渐渐将颓势稳定下来,招招式式,错落盘上,似有翻盘之望。 薛宇见状,不由得眉头一皱,未曾想黑方竟如此顽强,不过薛宇并非棋力羸弱的初手,绝不是照本宣科之辈,被对手轻易牵着鼻子走,遂薛宇屏息凝神,找准时机,窥到一个空隙,不但可以提掉对方一枚棋子,还可顺势将战火再次蔓延至黑方致命处,将战局的先机再次扭转。 想及便做,薛宇红方火炮在其朗声高呼下,直奔对面黑色小卒,可是,就当那红方火炮一跃而起,准备碾碎对面棋子之时,一丝细小的声音却传进了薛宇的耳朵之中。 “救命......救命......” 那声音虽小,可是不知怎的,除开薛宇之外,唐依云、唐依依、莫无忧和花间酒四人亦是听得真切,刚刚薛宇酣战之中,折损棋子皆是飞沙走石,再无血肉之躯,众人一时间竟遗忘了那位惨死的崆峒派弟子,以为那不过是崔命符的偶然安排,岂料崔命符竟意外慷慨,再次给予了意外之喜! “啊...........” 伴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吼叫,红方火炮下满是血污和骨渣,那独特的服饰和长剑,薛宇一眼便知又是一位苦命的崆峒派弟子,这一次九层塔夺宝,崆峒派可谓厄运连连,从刚进大厅时,就被崔莲英扼杀一人,再到如今成为任人宰割的棋子,崆峒派弟子此行之坎坷,恐怕连他们自己门派的师长们都始料未及。 不过,薛宇却容不得半点怜悯,因为黑方在损失己方一卒后,孤注一掷,强进中卒开始对薛宇进行殊死一搏,薛宇似是未曾料到黑方居然有此决心,竟无意间扰乱了薛宇的布局,眼下,红方火炮虽进入了黑方战场,可是却远离主战场,于攻于守都毫无作用。 双方又是你来我往,战罢至第三十七回合,薛宇虽从战局来看,略显优势,但这种残局由于子力少,变化简单,稍一不慎,黑方极易求和,这是薛宇不愿看到的,因为这一局,他必须全胜。 随后薛宇稳步推进,红方战车时刻控制黑方石马出路、防止黑方强行兑死红方战车。双方战至第六十四回合,薛宇强行用兵破士突破,第六十五回合进车叫将,黑方一时黔驴技穷、走投无路,无奈投子认输。 随着一道破空长鸣响彻山谷,黑方棋局身后,两条火龙平地而起,火龙之间,乃是一条四尺有余的小道,直通那道暗门,而那汉白玉棋盘的中央忽然开出一道口子,徐徐升起一枚玲珑小巧的木盒,莫无忧艺高人胆大,一招蜻蜓点水,飘落至棋盘中央,接着莫无忧拾起木盒,从中拿出一把金色钥匙,朝着众人兴高采烈的挥舞着。 薛宇见状脸上终于释然出一丝微笑,沉吟道:“这局终于得解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遇玩偶 汉白玉棋局之上。 尚留在地面上的血迹余温依在。 忽的,一阵山风袭来,那些剩余的高耸石像就好似经历了千万年的风蚀一般,渐渐化为细小的砂砾,在莫无忧、唐依云、唐依云、花间酒和薛宇五人的面前化为尘埃,随着山风一起不知飘落何方,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石像的诡异消失,让两位崆峒派弟子的尸首一览无余,一时地上残肢断臂无数,血腥恶臭更加明显,这两位崆峒派弟子死相极惨,堪比五马分尸,唐依依更是不忍直视,躲在唐依云的怀中,微微发抖。 “可惜了这些人......” 薛宇怅然微叹,这两位崆峒派弟子身首异处的脸上充满着绝望和惊恐,连同先前被崔莲英杀害的那位崆峒派弟子一起葬身客地,他们三人本应有着大好的前程,名门出身,又如此年轻,似是未来一片光明,众多江湖客苦苦追寻一生而不可得的名望,身为六大派之中的他们仿道触手可及。 但就是这样的错觉让这三位崆峒派弟子坠入了深渊,所谓的虚荣假象让他们蒙蔽了双眼,根本就没有将一生谷放在眼里,也根本不必正视这里的一切,可是,江湖永远都无自视甚高之人容身,这三名崆峒派弟子便得到了惨烈的教训,薛宇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三名崆峒派弟子姓甚名谁,最后留在这世间的,唯有这一地的腥臭碎肉。 实乃可悲、可叹、可惜,可笑。 可悲他们客死异乡。 可叹他们死无全尸。 可惜他们英年早逝。 可笑他们最后连崔命符的一面都未曾见到。 然而眼下,却并非五人驻足吊唁、惋惜之刻。 暗门在前,钥匙在手,他们依旧身在九层塔的试炼之中,尚未全身而退,谁也无法预料后面将会有怎样的艰难险阻,更别说那个尚未露面的一生谷谷主会有怎样的非常手段在等着众人“自投罗网”。 “走吧,我总感觉下面一关不会太平。” 唐依云轻轻摸着唐依依的头顶,一脸担忧的看向薛宇、莫无忧和花间酒三人,催促前行。 莫无忧早已领教过崔命符的手段,此番两关,莫无忧更是大开眼界,想来当年恐怕真的是崔命符无心取自己的性命,否则单看今日之手段,莫无忧和空空儿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崔命符的追杀。 快步走向道路尽头的暗门,莫无忧拿着钥匙轻轻开启锁芯,随着一声“咔啦”的轻响,暗门悄然开启,旋即五人没有丝毫犹豫,迈入其中,经过前两关的经验,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 崔命符的古怪想法,常人根本无从揣测,平白臆想,不过是浪费时间,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倒不如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般痛快,对付崔命符唯有见招拆招,方才会有胜算。 暗门再一次关闭。 但这一次,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依和唐依云五人变得十分从容,全部心思皆是放诸眼前,无暇顾忌其他,毕竟这已经是第三关,倘若再进一步,那么他们将毫无疑问的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当然,有唐依云和薛宇两位高手在场,他们也自信即便失败,也能逃出生天。 不过这第三关,却让唐依云和薛宇同时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的眼前是一片空无一人的街道。 街道四周断壁残垣,倒下的枯木上满是蛛网,且散发着丝丝朽木的糜烂味道,一段长杆上,挂着一盏残破的白纸灯笼,内里却诡异的冒着烛光,显然这条街道早已荒废了许久。 亦或是说这里乃是崔命符精心装扮后,所要呈现给众人的模样。 “老办法,大家先四处看看。” 唐依云首先发话,多看无益,四处找找线索,才能知道崔命符又出了什么新奇的幺蛾子。 可是莫无忧却忽然出手拦住了众人,这一举动让众人有些出乎意料,莫无忧却连忙示意众人噤声,接着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你们先等等,听!” “听什么?” 花间酒环视周围,并未发现任何风吹草动,旋即他一脸茫然的看向莫无忧,不知莫无忧意欲何为。 “嘘……别说话,听……” 莫无忧急忙制止花间酒的询问,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二人一动不动,仔细感受着暗藏在微风中莫无忧所指的那个声源。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 蓦地。 唐依云瞳孔微收,首先发现了异样,同一时刻,薛宇亦是察觉到了莫无忧所指的那个断断续续、颇有节奏的声音。 少顷,唐依云仔细辨认后,沉吟道:“好像是从北边传来的,并不远,最多三条街。” 薛宇点头,他判断的结果和唐依云如出一辙,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薛宇好像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何来历,旋即若有所思的呢喃道:“这声音......” “听出是什么了?”莫无忧心知薛宇必然有所发现,旋即急不可待的问道。 薛宇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让其他四人静心再仔细听上一遍后,方才徐徐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声音的节奏好像庙会上舞龙、舞狮的敲锣声。” 薛宇此话一出,莫无忧、花间酒、唐依云和唐依依四人面面相觑,再细心倾听一遍,果真如薛宇所言那般。 “好像还真是!”莫无忧一脸彷徨的看向薛宇,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可是这里早已废弃许久,哪里来的人?”花间酒问道。 “你们的代入感太强了,别忘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唐依云说道。 “难不成又是崔命符的杰作?”花间酒作恍然大悟状。 “咱们毕竟还在九层塔之内。”唐依云说道。 唐依云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但花间酒,就连唐依依和莫无忧都猛然一怔,再看这四周萧条破落的景象,一时浑身冷颤,这位一生谷的谷主实在手段非常,布置的一切也太过逼真,细枝末节考虑周全,若要使人完全脱离,毫无身临其境之感,怕是不易,除非像唐依云和薛宇这般的老江湖才会免于落套。 “走,看看这次崔命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薛宇说完,脚下生风,莫无忧、花间酒紧随其后,唐依云带着唐依依处在末尾,五人一同向北,领教崔命符的第三关。 一炷香过后。 五道身影快速穿梭在大同小异的街道之间,疾驰中,五人鲜有交流,一来怕暴露行踪,二来怕分了精神,毕竟周遭昏暗,若是中了埋伏,怕是苦战难免,因此眼下气氛极为紧张,五人心里都在估摸着崔命符会用什么伎俩在恭候众人,殊不知,就在此刻,薛宇脚下骤停,毫无征兆的歇在了一处巷口,不啻缄默不语,且四处小心观望。 莫无忧的轻功和薛宇难分伯仲,距离薛宇不过十步,薛宇如此没由来的骤停让莫无忧差点撞在薛宇的身上,不过好在莫无忧反应极快,一个转身,悬之又悬的绕开了薛宇,接着莫无忧立刻埋怨道:“老虾米,你怎么说停就停啦?也不打声招呼!” 薛宇却并不理会莫无忧,只说了一声:“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莫无忧问道。 唐依云一向拨草瞻风,亦是发现些不寻常之事,旋即附和道:“是不对。” “你俩打什么哑谜啊。”莫无忧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锣鼓声听不见了。”薛宇说道。 薛宇此语一出,花间酒、唐依依和莫无忧三人相顾茫然,侧耳倾听之后,顿时哑然失色,那段细微的锣鼓之声当真销声匿迹,四周忽然变得寂静的可怕。 但,就当众人以为就此断了线索之时,一段童谣徐徐响起,萦绕在四周,十分空灵,莫无忧瞬间寒毛炸起,匆忙四顾,想要找到这诡异之声的来源。 殊不知,这童谣缓缓飘扬,越来越近,众人也听得渐渐真切起来。 “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那得到头还。” 唐依云耳力极好,立刻辨认来者方位,接着拔出身后兵刃,对着两丈外一处晦暗的巷口严阵以待,其他四人见状,亦是不敢含糊,皆是厉兵秣马,不多时,那巷口忽的跳跃出三个诡异的人影,手舞足蹈,伴着欢声笑语,显得极为开心,随着人影渐渐明晰,借着昏暗的灯火,众人方才发觉这三个不速之客竟是庙会上常见的玩偶。 可是,当这三个玩偶现身的刹那间,除开唐依云之外,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顿时如临大敌,瞳孔紧收,这似曾相识的童谣,这如出一辙的玩偶模样,不正是在吴国,傻姑的那一身装扮吗? 七星海棠再加上这些一模一样的玩偶,薛宇即使再愚钝,也该料到了一件事。 “我终于明白了……”薛宇一声长叹道。 “明白什么?”莫无忧问道。 “傻姑没有说谎。”薛宇说道。 “说谎?什么意思?”莫无忧不解。 “当时在吴国审问傻姑,她说并没有杀人,而是听无尘的指使,仅仅只是去那些命案现场游玩,可是那数十条人命却又是真真切切,我那时实在想不通,傻姑为何要抵赖,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薛宇说道。 “你的意思是.......”莫无忧欲言又止。 “这还不够明显吗?崔命符,也参与了吴国的那两起大案!” 薛宇的眼睛缓缓眯起,他感觉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缓缓的靠近自己。 第一百四十章 激战 花间酒一时语塞,眼前景象让其大惊失色,谁曾想此时此地,居然会再遇那个差点让自己一命呜呼的玩偶,而且还是三个。 薛宇侧首望着花间酒,低吟道:“或许,追杀你的并不是剑皇沐春风!” 花间酒尚未来得及回应,莫无忧忧心忡忡,抢先说道:“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薛宇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一生谷中人在吴国的两起大案之中参与程度之深,可能早已超出了薛宇的想象,说不定幕后真正的主谋就是崔命符本人! 更何况,这一次九层塔试炼的最终奖品即是“无我阁邀请函”,这实在太过凑巧,恰恰薛宇他们的手中便有“无我阁邀请函”相关的线索,天底下的巧合很多,可是能够如此歪打正着,恐怕连老天爷都无法相信。 如果不幸被薛宇言中,那么崔命符很有可能早已获知了花间酒师傅的身份,所以暗中派人一路乔装打扮,假借剑皇之名追杀花间酒,夺得“无我阁邀请函”,或许这一次九层塔的试炼就是一场为了围杀他们而精心策划的阴谋! 唐依云并不了解其中原委,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三名玩偶的身上,见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四人似不在状态,当即发声警醒四人。 “没时间讨论了,他们来了!” 唐依云的话音刚落,三个诡异的玩偶忽然停止了笑声,摇摆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就这般直勾勾的望着五人,空洞的眼神和夸张的笑容,诡异至极,观者不寒而栗。 双方对峙,沉默稍许后,三名玩偶率先发难,各自从背后抽出三把白色长剑,舞了个剑花后,那三名玩偶发出一丝凄厉的叫喊,迅速杀将而来。 三名玩偶步伐极其飘逸,灵动不已,颇有仙家风范,手中长剑在空中曼舞,瞬间编制成一道巨大的剑网,如脱缰野马一般,向着众人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薛宇和唐依云二人立刻出动,唐依云催动内力,手中两把三尺弯刀急速挥动,三息之间,两把弯刀集结而成一道丝毫不逊对面剑网的刀网,接着势如破竹一般,向着那三名玩偶所发的剑网迎面而来。 薛宇出招虽慢了唐依云半分,但威力丝毫不落下风,须臾之间,薛宇掷出数以百计的“情人泪”,如夜空繁星,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朝着三名玩偶席卷而来。 “轰隆!” 唐依云全力施展的刀网率先与三位玩偶的剑网遭遇,接着漫天的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鸣声,巨大的冲击随着刀剑之间的击打声越发杂乱,终于在振聋发聩的轰鸣声中爆裂而来,紧随其后的气浪向着四周迅速蔓延,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残破的街道一时尘埃弥漫,早已羸弱不堪的砖瓦墙壁瞬间坍塌,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三人见状,怎敢有丝毫耽搁,赶忙催动内力,稳住身形。 就在三人站定身姿的同时,滔滔气浪拍马赶到,花间酒和莫无忧只身挡在唐依依身前,保护这位身材娇小的唐家大小姐,不过二人似有些低估了这气浪的威力,迎风之间,皆是闷哼一声,若不是二人内力不俗,恐怕早已如风中飘絮一般随风远去。 狂风呼啸间,一阵暴雨落地的“叮铃”声响平地而起,那是薛宇的“情人泪”所带来的第二波攻势。 晶莹细小的“情人泪”本就是上等的暗器,加之薛宇高深的内力而发,便是一招制敌的绝密武器,但那三名玩偶皆是不俗之辈,以剑遮身,“情人泪”不但未伤及分毫,反而被其悉数击落,三名玩偶在“情人泪”的狂风骤雨之间且战且进,连消带打,在夹缝之中,白马过隙一般连出三式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一剑寒雪!” “一剑飞霜!” “一剑飘零!” 唐依云和薛宇见三名玩偶抬手起势的刹那,先是一怔,旋即瞳孔紧收,连忙回头朝着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大喝道:“大家快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唐依云和薛宇二人话音未落之际,花间酒提着陌刀蹿身在唐依云和薛宇面前,接着抡起陌刀,一招“海纳百川”,将手中陌刀舞动成盾,接着花间酒猛踏地面,纵身一跃,居然单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接下了三式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此番回合战罢,那三名玩偶并未急忙出招,花间酒亦是得空折返,莫无忧刚欲上前夸赞几句,谁知花间酒手中陌刀苦撑在地,旋即一口鲜血怦然而出,唐依依急忙上前握住花间酒的手腕,花容失色道:“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花间酒对此却置若罔闻,死死盯着对面的三名玩偶,低声叫骂道:“该死的。” “你个浑小子,本来身上的伤就没好透,还逞能硬接这么霸道的剑法,出什么风头!” 莫无忧一边呵斥花间酒的冲动,一边和唐依依翻找着丹药治疗花间酒。 可是花间酒却丝毫不理会,他只是目不转睛地僵视着那三名玩偶,双臂不住的颤抖,似是要再上前应战,直至任何一方成为亡魂。 莫无忧哪会不知花间酒的心思,被人追杀一路,而且还很有可能是谋害自己师傅的真凶,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换做是他,恐怕不会比花间酒冷静。 薛宇和唐依云见花间酒性命无忧,立刻转移视线,齐齐锁定在了那三名玩偶的身上,表情十分凝重。 现在,那三名玩偶的身份呼之欲出,在一生谷之中,又使得如此炉火纯青的剑神小筑“十二剑”,恐怕这三名玩偶正是此次剑神小筑队伍的三名弟子。 此刻,薛宇和唐依云已经无暇顾及这三人到底是如何被崔命符控制成行尸走肉,他们别无选择,唯有击败这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方才能解当下这场困局。 “我对付一个!”唐依云锁定其中一位玩偶,双刀在手,准备随时应战。 “我也对付一个!”薛宇抽出别在腰间的“逍遥扇”,高声附和道。 “依依,照顾好小花。”莫无忧见状,连忙将花间酒强拉至身后,随后叮嘱唐依依,接着一个箭步来到薛宇和唐依云的并肩处,嘴角上扬道:“剩下的那个交给莫大爷了。” “都小心点!” 唐依云嘱咐一句后,一马当先,提刀而上,薛宇和莫无忧几乎同时出发,三人直奔左中右三名玩偶,锁定自己一战的目标。 三名玩偶既是剑神小筑的高手,纵使被崔命符蛊惑成任人摆布的空壳,那也毕竟是剑术的佼佼者,岂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双方距离十步之时,三名玩偶突然再次启动,摇晃了下硕大的脑袋,空洞的眼中散发夺人杀气,接着迅速散开,各自提剑迎向唐依云、莫无忧和薛宇三人。 “一剑西来!” “一剑春秋!” “一剑苍穹!” 高手之间的对决虽然讲究耐心,待对方露出练门或破绽,一击致命,可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特别是崇尚落剑无痕的剑皇沐春风,他所带领的剑神小筑,门下弟子无不崇尚快剑,因此,这三名玩偶起手便是剑神小筑“十二剑”当中极快极横的杀招,唐依云、莫无忧和薛宇三人以各自特有的武学,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对敌。 唐依云作为江湖第一的杀人王,“快准狠”乃是他的不二法门,而唐门和剑神小筑同属蜀国之地,相距不远,唐依云更是常常走动剑神小筑,所以对于剑神小筑的武学,唐依云绝不陌生,因此面对眼前的玩偶,唐依云有十足的把握一招毙命! “逍遥花少”薛宇除了江湖上的传奇故事,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手中的“逍遥扇”,那可是除了“情人泪”之外,薛宇真正成名的兵器,虽然薛宇自问对于剑术的理解远不如剑神小筑的弟子,可是作为“残血剑”傲阳的密友,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剑的独到之处亦是有所领会,此番面对失了神智的剑神小筑弟子,纵然“十二剑”霸道无比,可是想要在“逍遥扇”下讨得半分好处,怕是痴人说梦。 所以,唐依云、薛宇的交战时间仅仅一瞬,便有了结果,只听“嘡啷”一声,随着两柄长剑跌落在地,那两名玩偶亦是应声倒下,没了气息。 至于“盗神”莫无忧呢。 他的交战风格很简单,也很无趣。 自然是跑! 漫无目的地全程乱跑。 他是贼,作为一位贼王,除了跑得快,似乎别无其他长处。 而他的身后,仅剩下的那个玩偶追着莫无忧不断地使出杀招。 “春风十里!” “倚门回望!” “北风寒雪!” 薛宇站在原地看得赞叹连连,得亏是莫无忧出马,不然薛宇哪里得空能看到剑神小筑除了“十二剑”以外的其他剑招。 可是,有人却并不欣赏这些绝美招式。 忽然。 原本追逐在莫无忧身后的那个玩偶,好似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瞬间摔落在地,失了生机,没有丝毫征兆。 不但一旁观战的薛宇和唐依云不知所措,就连疲于奔命的莫无忧都一脸错愕。 “诸位今天可还尽兴?” 忽然一道声音飘扬而来,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不过众人很快就明白了来者是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崔命符 黑暗的街巷,传来一阵悠闲的脚步声,漫步轻踏,不急不躁。 这位不善来者似是有意而为之,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之上,沙沙作响,在这寂静的街道四周此起彼伏,生怕他人不晓一般。 “什么人?” 唐依云眼眉一挑,手中双刀交叉在前,如临大敌一般向着来者的方向朗声质问,可是唐依云的话语却仿佛石沉大海,不但此人毫无应答,而且很快归于静谧。 脚步声依旧,却丝毫不见来者的踪迹,这种感觉如隔靴搔痒一般,让众人心神不宁。 而这位神秘来者却仿道听到了众人的心声,忽然变得善解人意,在众人焦躁不安间,终于现了身形。 那悚然的脚步声也随之停歇。 唐依云、莫无忧、薛宇三人凝视着此人,神态各异,唯独薛宇一人满脸疑惑。 神秘来者是一位看起来五十有余的中老年男子,身穿暗红色绸缎长袍,黑白相间的发丝被一根金色长簪束起,脚上鹿皮长靴,束腰金色长带配上一枚翠色美玉,神情从容平静,不苟言笑,即便面对唐依云、莫无忧、薛宇、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这位男子依旧未有丝毫微漾。 那是一种极度的漠然。 他根本就没有将面前的五人当做是一种威胁。 唐依云和莫无忧一反常态,面对这陌路之人,竟失了老江湖的淡定,如临大敌。 薛宇当即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崔命符!” 眼下,这九层塔之内,除了那位从未露面的一生谷谷主,又有谁能够让唐依云和莫无忧只瞧一眼便望而生畏,特别是平日里混不吝的莫无忧,这男子刚一抛头露面,尚未开口,莫无忧便惊慌失措、如临深渊,面带惧色,即便往日里见到官府之人,莫无忧也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薛宇相信若不是这里暂时逃出无门,以莫无忧的“盗神”之名,怕是早已溜之大吉。 双方僵持,未有半句言语。 谁也没有再进一步。 唐依云刀柄上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的双唇发白,眼睑颤动,此刻,他的内心反复在质问着一句话——“崔命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来可笑,唐依云本次的任务就是暗杀崔命符,取其项上人头,可是当他真正有机会单独直面崔命符时,却又无从下手。 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打量着众人,他的身上毫无防备、破绽百出,唐依云有上千种方法可以在一瞬间了结他的性命,可是唐依云却一种方法都没有尝试。 因为他不能。 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人王,唐依云竟在临阵之时犹豫了。 这是杀手的大忌。 可是眼前的一切,唐依云不得不有所迟疑,因为对于他而言崔命符的出现实在有些蹊跷。 唐依云不得不多加思索。 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认清眼前的形势。 这里并非第三关的终点,而他们也远未成为最后的赢家,崔命符根本没有必要只身前来,更没有理由去面对一群“乳臭未干”的江湖晚辈,这于情于理都不符合崔命符的行事风格。 于情,崔命符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半点私交,如此乖张诡异的人物,在场的五人恐怕谁都不愿“高攀”,更是避之不及;于理,崔命符身为一生谷的主人,这里的土皇帝,屈尊前来探望尚在闯关之中的五位陌生人,以尽地主之谊?此事只怕连江湖流言都不会如此编造,指望崔命符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突然转性纯良,无异于痴人说梦。 唐依云踟蹰不前,犹疑不定,他猜不透崔命符的意图。 薛宇亦是如此。 崔命符的意外现身确实让他始料未及,也不得不让薛宇三思前因后果。 难不成他们破了三位傀儡一般的剑神小筑弟子,就算是通过了第三关,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还是说,这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不过是“开胃菜”,真正的第三关,其实是眼前的崔命符? “这崔命符会不会是假的?” 薛宇暗自腹诽、浮想联翩,毕竟这三关一路来可谓光怪陆离,再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九层塔之内都成为了寻常之事,可是薛宇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就是崔命符本人!” 非凡的气魄,深不可测的内力,还有那份根本无法复刻的妖异目光,薛宇实难相信这世上除了崔命符本尊,还有谁能够拥有这份独一无二的气质。 崔命符细细打量着唐依云、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五人,时而浑浊、时而明澈的眼瞳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倏然。 沉默打破。 “诸位今天可还尽兴?” 崔命符率先开口,重复着先前他早已说过的话语,仿道是一位珍视宾至如归的主人在小心征询客人们的意见。 不过,唐依云、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和花间酒五人却缄默不语,警惕的盯着崔命符,没有半分寒暄之意,但是崔命符却不以为然,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恼怒,而是开始饶有兴致的自言自语起来。 “这次可真有些特别,唐家的一对金童玉女也舍得送到老夫这里,唐笑真是年纪越大,胆子也越大。” 崔命符的语气依旧毫无抑扬顿挫,先是对着唐依云和唐依依两兄妹评头论足后,又将目光放在了薛宇和莫无忧的身上。 “‘逍遥花少’薛宇和‘盗神’莫无忧,真是稀客,老夫这一生谷可真是蓬荜生辉,来了这么多江湖上新晋的年轻高手,若论名气,你们两位是最响的江湖客,可是来历却鲜为人知,师从何处连老夫都无从得知,真是有够奇妙,不过......” 崔命符本来道貌岸然的面容忽然闪过一丝哀伤,似是被回忆触动,欲言又止。 但薛宇却明显被崔命符的欲说还休给牵动,连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崔命符眼瞳微微转暗,凝视着薛宇,徐徐回道:“不过你们的武功甚是奇妙,倒让老夫想起了一位喜欢赏花的朋友?” “赏花?”薛宇和莫无忧猛然一怔,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桃花!” 崔命符的唇边流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沮丧,好似这位喜爱桃花的朋友早已不在人世,遗憾之情浮于脸上。 可是薛宇和莫无忧却彷徨不已,二人不知怎得,居然双双失了淡定,这让唐依云极为困惑,且不说莫无忧,要知道即便面对前三关如此惊心动魄的局面,薛宇依然能够泰然处之,帮助众人涉险过关,可是眼下,崔命符寥寥数语竟让得薛宇和莫无忧两位江湖阅历丰富的高手失了分寸,尤其是薛宇,就像是一位闯了大祸被发现的孩童,错愕、不安的情绪直接写满脸颊,哪还有半分“逍遥花少”的从容不迫。 这时唐依云深感不妙,原本大好的局势现在急转直下,崔命符的来意尚不可知,但眼下五人小队,薛宇和莫无忧被迅速瓦解斗志,花间酒重伤,唐依依武功平平且在照看花间酒,即战力不啻唐依云一人,可是崔命符又岂是他一人可以力敌?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事先寻求薛宇的帮助。 “该死的!” 唐依云心中咒骂一声,极为无奈,甚至崔命符迈动脚步,朝向他们徐徐走来,唐依云也只能注视着,没有丝毫办法。 不过崔命符却在距离唐依云、薛宇和莫无忧三步之遥时,忽然驻足,接着面向莫无忧说道:“若非你似故人之徒,老夫当年绝不会放你一条生路!” 崔命符此语一出,莫无忧瞳孔紧收、惊恐万分,死死盯着崔命符的面孔,全身微颤、下意识的后退,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那场梦魇之中,若非薛宇及时出手扶住莫无忧,怕是莫无忧早已跌坐在地。 薛宇强打起精神,紧盯面前的崔命符,立除脑中种种杂念,现在生死存亡之际,稍有差池,众人必然葬身此地,他已顾不得崔命符是从何得知自己师傅的消息。 “我们尚未闯关成功,崔谷主来此不怕有失公允吗?” 薛宇目不斜视,朗朗之音直奔崔命符而去。 “到底是有功名在身之人,说话是有点水平。” 崔命符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将视线从莫无忧的脸上转向薛宇,话语竟带着几分赞许。 崔命符踢了一脚地面之上翘曲的石砖,眼中略带悻悻道:“老实说,老夫确实不应现身于此,可是其他几组实在乏味的很,倒不如你们能带些乐子。” “乐子?” 唐依云惊愕失色、满面愠怒,他们这几人对于崔命符而言,就是找乐子用得玩物而已? 可是唐依云却又无言以对,他们如今陷在这九层塔之内,进退两难,虽谈不上逃出无门,可是崔命符的到来无疑给他们的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这些年轻人在崔命符的眼里或许就是跳梁小丑,不过他们五人比较有趣罢了。 倏然。 一阵香艳的妖风突如其来,停留在崔命符的身旁,正是先前在大厅之中招待众人的管家崔莲英。 崔莲英扭动着身姿在崔命符的身旁,脸上极尽谄媚之色。 “谷主,其他几组来消息啦。”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毁约 “哦?有什么消息?” 崔命符并未直视崔莲英,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薛宇和莫无忧的身上,似是在找寻故人的影子,又或是其他想法,总之就这般盯着二人,游离的眼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崔莲英晃动着手中的丝绢,从崔命符的左边游走到右边,意犹未尽道:“回谷主,那个少林的‘大和尚’有些本事,居然单枪匹马的进入了第二关,好生厉害,估摸着时辰,怕是已经进入了第三关;峨眉派的那几个女弟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厉害,居然毫发无损的进入了第三关,不过......” “不过什么?” 崔命符的语气并未因为崔莲英的欲言又止而有一丝不悦,反倒有些好奇。 “不过......这队伍当中有位面生的峨眉派弟子甚是诡异,手段颇多,招法形似峨眉武功,却不得其神韵,怕是六大派寻来的外援。”崔莲英说道。 “外援?倒也符合这些名门正派的一贯作风。”崔命符回道。 “昆仑派的五人还在负隅顽抗,不过都是强弩之末,怕是走不出那第二关了;青城派的弟子和崆峒派的弟子都是些外强中干的主儿,在第一关就已经全军覆没了;至于‘九天’的那两组都是好手,怕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进入第三关。”崔莲英说道。 崔命符和崔莲英之间的交谈丝毫没有避讳,薛宇和莫无忧自然听得真切,未曾想其他各路人马的遭遇竟然悬殊如此之大,强弱之分并未按照自身实力判别,不过他们二人眼下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不可说呢?” 崔命符和崔莲英的话语中,没有关于不可说的半点消息,甚至对于不可说外貌的描述都只字未提,按理来说,不可说作为十支队伍当中实力最为单薄的人物,武功平平,体质羸弱,几乎无人会认为最后的赢家会与不可说相关,可就是这位平日里胆小怕事的江湖客,居然能够有此信心单枪匹马闯关,怕是有些了不得的攒底本事。 至于不可说手里的筹码究竟是什么,恐怕就无从得知了。 如此既不知生,亦不知死的状态,可能对于不可说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至少能够证明他逃离了一生谷的监视,免遭崔命符的歹毒手段。 唐依云和不可说一面之缘,亦无半点私交,对于他的生死丝毫不予关心,可这一点不影响唐依云内心之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九天?难道那两个不明来路的队伍是九天门徒?” 崔命符和崔莲英交谈的话语中,唐依云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特别的字眼——九天! 他不是初入江湖的新手,作为杀手这一行当,唐依云和“九天”之间难免有过摩擦,双方的了解远不止于坊间的流言片语,唐依云甚至还曾暗杀过“九天”朱雀宫的某一位堂主,因此“九天”和唐门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双方明面上虽然毫无往来,可是暗地里争斗厮杀不断,倘若那两人真的来自于“九天”,会不会是收到了线报,前来针对唐门寻仇,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唐依云可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毕竟他的身边还有唐依依需要照料,不能像往日那般来去自如。 “所以说还是这一组有意思。” 唐依云、莫无忧和薛宇三人暗自揣测之际,崔命符和崔莲英之间的交谈并未停歇,二人闲聊他人的生死,恍若这真的就是一次为了取悦崔命符的游戏,而十支队伍不过就是些用之即弃的玩物。 “也不枉老夫费了些周章,给了你们夺魁的机会。” 崔命符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云三人,话语掷地有声。 “给我们夺魁的机会?你什么意思?” 唐依云当即质问,崔命符诡计多端且喜怒无常,断然不会平白无故予人恩赐,这突如其来的恩惠必然事有蹊跷。 “唐少爷聒噪了,应该对我们谷主感恩戴德才是,若不是谷主对你们宠爱有加,人家剑神小筑的弟子可是第一个闯关成功的队伍,按理说你们应该立刻被处理掉,可是谷主觉得实在乏味,可不就出手相助了嘛。”崔莲英盈盈一笑,朝着唐依云妩媚的说道。 崔莲英的语气十分轻巧,可是在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云三人耳中却是平地一声雷,他们原以为那三位被制作成玩偶的剑神小筑弟子乃是殒命于闯关之中,绝不曾想到崔命符竟因一时兴起,居然把已然获胜的剑神小筑弟子荼毒,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摆布比赛。 “你们......毁约了?” 薛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未有因为崔命符背信弃义的行为而感到一丝庆幸,即便薛宇他们一行人因此获利,可是崔命符的行为却让薛宇不寒而栗,他完全就是在漠视规则,如此朝令夕改之人,实在让薛宇细思极恐,如果他们在崔命符的眼里并不有趣呢?下场会不会和那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一样悲惨? “瞧您说的,什么毁约不毁约的,多难听,既然来到咱们一生谷,就要入乡随俗,遵守咱们一生谷的规矩,这规矩呢,都是咱们谷主定得,咱们谷主想怎么做,想怎么说便都会成为一生谷的规矩,怎地是毁约呢?” 崔莲英的脸上满是诧异,反倒对薛宇口出此言而感到匪夷所思,好像崔命符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一般,并无不妥,更谈不上毁约。 倏然。 寂静的街道传来一阵锣鼓声响,而且愈发临近,不再像先前那般若影若现,难以捕捉。 如此异象,自然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结合方才崔命符的语意,想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三关,转念间,当薛宇再回首时,忽然暗道一声不好,因为他的面前哪里还有崔莲英和崔命符的身影,唯有一阵似有似无的声音在空气之中飘荡。 “祝各位好运。” 薛宇来不及思索崔命符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因为闪念间,约莫二十人的队伍出现在了众人的身后。 那是一条表演舞龙舞狮的队伍。 队伍的前端,一人手持一根竹竿,上有一颗“龙珠”,十来人舞动的长龙在“龙珠”的引导下,来回盘旋,四周三人敲锣打鼓,伴随着两队舞狮人,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可是,在薛宇的眼里却是杀机四起,因为这些欢腾的人群,各个面如白纸,两枚圆形的腮红点缀脸颊,毫无半点表情,动作亦是极为僵硬,薛宇很快便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活死人!”薛宇说道。 “就是那个刀枪不入、水火不浸的活死人?那不是江湖传说吗?” 莫无忧惊叫一声,似乎完全不相信薛宇的话。 “你也看到了,那并不是传说。”唐依云说道。 “那这个玩意儿有什么命门吗?”莫无忧急忙问道。 “有,但是我不知道。”唐依云说道。 “那不就是没有嘛。” 唐依云的话让莫无忧顿时急得跳脚,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看来只有先走为妙了。” 薛宇当机立断,未有丝毫迟疑,迅速闪身来到花间酒和唐依依的身边,问道:“小花怎么样了?” “虽然止住了内伤蔓延,可是不能再动用内力了。” 唐依依柳眉微蹙,看来花间酒的伤势并不乐观。 耳边,锣鼓声愈发嘈杂,那活死人的队伍亦是越发临近,留给薛宇思考的时间愈发紧迫,活死人是用某种邪恶秘术控制的活人,但是这些活人毫无痛感,且不眠不休,江湖传言多是被活死人生生耗死的结局。 若是选择遁走,那么在这九层塔之内,薛宇一行人只能疲于奔命,在找出活死人的命门之前,他们毫无胜算,甚至还要冒着随时被崔命符算计的风险,当真是腹背受敌。 莫无忧亦是想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眼中满是焦虑的问道:“老虾米,怎么办?” 忽然。 薛宇踌躇之间,他身前的地砖骤然破出一块三尺缺口,从中冒出一个人影。 莫无忧惊叫一声抬脚就去,薛宇手中“情人泪”蓄势待发,唐依云更是从袖口拿出一枚冒着绿光的匕首,三人目标直指那块缺口。 “等会儿,是我!” 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云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三人招式戛然而止,这个熟悉的声音让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不可说?” 莫无忧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洞口一窜,探着脑袋往里面一瞄,旋即兴高采烈的说道:“还真是不可说!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啊?” 不可说先是探出脑袋,长舒一口气,看着面前几位熟人,刚想寒暄几句,旋即被一阵嘈杂的锣鼓声吸引了注意力,回头一瞧差点没把魂魄吓飞。 “活死人!还这么多!快跟我走!” 不可说惊叫一声,赶忙缩回脑袋,声音渐行渐远,似乎这底下的通道颇深,活死人的队伍不过一丈,并且已然发现了五人,锣鼓声忽然骤停,冷冰冰的眼神死死盯着众人。 突然。 拿着“龙珠”的活死人怪叫一声,这二十来位活死人如同发了疯一般,朝着众人的方向迅速冲来,莫无忧和薛宇见状,哪还敢有半分迟疑,立马先让唐依依和花间酒进入地道,莫无忧和薛宇紧随其后,唐依云最后一个进入地道,临了丢出一枚火器。 一阵轰鸣瞬间绵延四周,缺口被唐依云所掷出去的火器炸为一团,死死掩埋,待他稳定身形之时,已然滑落至地道的底部,而这里,居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隔间。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青龙和白虎 寂静的街道。 笼罩在诡谲的气氛之中,舞龙舞狮的活死人们围着薛宇他们消失的那处缺口,不住地转着圈,他们没有表情,也不再敲锣打鼓,仿道迷茫的旅人,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崔命符和崔莲英二人作壁上观,未曾想他们期待的好戏竟戛然而止,崔莲英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确认再三,方才惊叫了出来。 “谷主,他们怎么忽然不见了?” 崔莲英注视着薛宇一行人消失的地方良久,他不是没有听到那一阵震耳的轰鸣声,可是崔莲英识得那是唐门的火器,原以为是唐依云用来脱身周旋,可是未曾想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居然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周遭丝毫感受不到气息,定是五人遁走某处。 “这正是他们的有趣之处。” 崔命符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丝毫讶异的表情,可是他的言语却充满了期待。 可崔莲英却是愁容满面、狐疑不定,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消失的极为诡异,那处缺口必定是可以藏匿遁走的通道,但事先,自问对于一生谷上上下下了如指掌的崔莲英却一无所知,这些外人又是从何得知九层塔之内的密道? 崔莲英立刻想到了一生谷之内应是出了奸细,急忙禀报身旁的崔命符道:“谷主,看来咱们一生谷并不是上下一心啊。” “何出此言?”崔命符问道。 “这些江湖客虽然在武林中略有名气,也有些本事,但也不应对咱们九层塔如此驾轻就熟,眼前这些人不知所踪,必然是事先有所准备,莲英觉得,极大可能是从咱们一生谷内的人手中拿到了九层塔的舆图。” 崔莲英再次紧盯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逃走的缺口,笃定这五人必是和一生谷内的叛徒里外勾结,方才能如此轻松的进入第三关,更因如此,他们在自己和崔命符的眼前十分轻松的逃离了活死人的追杀,事后了去无痕。 “未必是咱们一生谷的人。” 崔命符微微摇头,虽然亲眼所见,可是却并不认同崔莲英的看法,旋即崔命符瞥了眼一脸费解的崔莲英,接着说道:“九层塔的舆图真本在你手中,必然不会遗漏,他们这些年轻人虽有些本事,可也断然没有法子可以悄无声息的进入九层塔,弄得临摹副本,更何况你可识得他们逃走的地方?” 崔莲英一听,再定眼一瞧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逃走的缺口,恍然大悟,刚刚因为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的凭空消失,崔莲英一时慌了神,未曾细想这一点,经过崔命符提醒,崔莲英再次定神细视,接着深吸一口气,果真如同崔命符所言,这一处缺口所通何处,他竟全然没有印象。 忽然,崔莲英脑中灵光乍现,眼神游移不定,嗫嗫嚅嚅的低吟道:“这......难道......可是建造九层塔的鲁班门弟子已经被处理掉了,断然没有活口,莲英亲自查看过。” 崔莲英的话语满是难以置信,可是崔命符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既是鲁班门的弟子,若没有些假死的本事,怎能在江湖上行走,而且还是替老夫办事,想必早已做足了准备。” “您的意思是当初有漏网之鱼?”崔莲英若有所思的问道。 “若非如此,这些年轻人又如何能够遁走呢?”崔命符回道。 “那......需要派人去寻么?”崔莲英略有些踌躇的问道。 “不必了,他们会回来的。” 崔命符交抱双臂,眼神再次投向唐依云、薛宇、莫无忧、花间酒和唐依依五人逃走的缺口,语气虽平铺直叙,却胸有成竹。 崔命符的话语掷地有声,崔莲英作为崔命符的手下,自然不敢反驳,即便心中再有疑惑,也只能暂且放下,旋即崔莲英将当下的问题转向另一边,问道:“那这些活死人……” 崔命符将目光平移,定格在了一处巷口的墙壁上,说道:“按照时辰,九天的那两路人应该在这附近了,不妨看看有没有额外的惊喜。” 崔莲英颔首领命,迅速朝着身后拍掌,掌声三长两短,旋即那一处巷口的墙壁忽然开了两道口子,竟是两道八尺高的暗门,而就在暗门开启的一刹那,三道黑影急速从两道暗门之内窜出,旋即停在了巷口两侧的墙壁之上。 一侧墙壁上,停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矮个男子,相貌甚是威猛,此间正虎视眈眈地看向对面两位身着练功服的男子。 “参水猿?”身着青色长衫的矮个男子首先开口道。 “氐土貉?”高个练功服男子亦是认出了对面来者,稍晚开口道。 这二人并非现在才认出对方,初入九层塔之时便已然识破各自身份,不过碍于现场耳目众多,且都是些江湖上一直和“九天”对立的所谓名门正派,为了掩藏身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参水猿和氐土貉二人才未立刻动手,装作默默无名的孤僻江湖客。 而今身处第三关,四下无人,双方自不必再惺惺作态,更何况现在二人狭路相逢,想要和和气气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怕是痴心妄想。 “想不到你居然能走到这里,真是难得……” 参水猿瞳孔微收,周身杀气四起,而他身旁矮个练功服男子亦是蓄势待发,双拳紧握,想来只要参水猿一声令下,必会毫不犹豫的随之杀向氐土貉。 以一敌二的局面看似被动,可是氐土貉丝毫未将人数上的劣势当做一回事,反而冷笑一声,揶揄道:“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本事不小,能活到现在,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氐土貉,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矮个练功服男子怒喝一声道。 “哦?你们也配谈论干净?据我所知点苍派这次可是获得了六大派的鼎力支持,出动了三位门内高手不说,而且还是此次九层塔夺宝的主力军,为何今日却杳无音讯,实在蹊跷啊。” 氐土貉伸出右手食指,在半空之中点着参宿堂二人含沙射影。 “看来你是想去见见这些点苍派的朋友吧。” 参水猿轻蔑一笑,眼中寒芒更甚,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杀了氐土貉。 氐土貉怎会看不出参水猿的想法,但他却并不将参宿堂二人放在眼里,继续嘲弄二人道:“到底还是白虎宫的人心狠手辣,这种卑劣的行径,想来我们青龙宫之人断然不会做得出,也只有你们白虎宫的人能够做的理所当然,当真是上行下效啊。” 氐土貉身为青龙宫中人,一再辱骂白虎宫,身为旗下参宿堂的成员,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岂会一忍再忍,参水猿当即大声疾呼道:“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们!”氐土貉毫不示弱,声如洪钟回应的同时,身子好似一支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参宿堂二人。 参宿堂二人岂会坐以待毙,几乎与氐土貉同时,二人猛踏墙壁,随着脚下墙壁龟裂而开,二人腾跃半空,朝向氐土貉疾驰而去,内力汇聚双拳,势要在此击杀氐土貉。 但氐土貉既有自信只身前往一生谷寻宝,便也有自信在此击杀参宿堂二人,毕竟在他眼中,白虎宫中人根本就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 不过,氐土貉确实有些低估了参宿堂二人。 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左右开弓,于氐土貉身前不过八尺时,忽然在半空折向,接着以极为刁钻的方向,朝着氐土貉杀将而来,锁定之处当然是氐土貉的死穴。 氐土貉似乎有些意外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的攻势竟能如此犀利,但氐土貉岂是如此就能被击杀之人? 眼看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距离氐土貉不过三尺,间不容发之际,氐土貉怪蟒翻身,在半空之中倏然直冲云霄,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杀招将至,氐土貉已然身在三丈之外,如此霸道的身法,即便在暗处观战的崔莲英都不禁眼前一亮。 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见一招不成,并未穷追猛打,而是双双如风中飘絮一般,顺势轻轻落在氐土貉刚刚所在的墙壁之上,遥望着亦是刚刚落脚的氐土貉。 双方首回合皆是落空,却由不得他们易边再战。 忽然。 场上异象突起。 氐土貉和参宿堂二人之间,骤然锣鼓喧天、吵闹不已,三人定睛一看,不想这街巷之中竟凭空冒出一队二十来人的舞龙舞狮队伍。 三人如梦初醒,方才想起他们尚且身在九层塔之中,还未通过第三关,想要解决对方,首先要解决了崔命符出的难题才行。 而这一次,崔命符确实给了氐土貉、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三人一个根本无法善了的艰难险阻。 “该死的,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活死人?” 不仅是参宿堂二人,就连原本自信满满的氐土貉,亦是眼里溢出难以言喻的迫切感,他甚至都叫骂了出来。 这些活死人很快就发现了氐土貉、参水猿和矮个练功服男子三人,须臾之间,便将三人团团围住,一时间,拳拳到肉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双方已然短兵相接。 此情此景,自然被身在暗处的崔命符尽收眼底,凝视着双方厮杀的战场,崔命符翘首以待道:“希望九天的朋友们会带来点不一样的惊喜。”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客 唐依云简单扫视了一眼面前灯火通明的隔间,待确认众人无恙之后,又迅速折身回了通道,仔细端详片刻后,见并无异样,唐依云方才安心,归来之时,薛宇已然开始向不可说询问当前的情况。 唐依云侧耳倾听几句,便知晓大概,原是不可说受人之托,来一生谷之中寻宝,不可说本就是个见钱眼开之人,加之那位雇主出手极为大方,订金便是八千两白银,不可说一时财迷心窍,当即允诺下来。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得亏不可说门路极广,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出发之前,不可说得到一生谷各处的舆图,绘制各点巨细靡遗,街角巷口皆在此图之上,而后得知宝物在九层塔之后,不可说自问武功平平,难以鱼目混珠,唯有苦寻悬赏之物,获得正大光明进入九层塔的资格,方才能完成主顾之托。 半路遇上薛宇和莫无忧则是不可说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九层塔之内凶险异常,多个帮手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所以不可说借驴下坡,暗自跟在众人身边,伺机而动,随后暗赍九层塔内的舆图进入九层塔,待薛宇、莫无忧、唐依依、唐依云和花间酒五人商谈之际,不可说能如此有恃无恐的只身前往,原因便在此处。 “不可说,这次我可对你刮目相看啊,居然敢独闯龙潭虎穴了。” 莫无忧在薛宇和不可说交谈的空隙间,搂着不可说的脖子,表情极为兴奋,而不可说对于莫无忧勾肩搭背的自来熟行为不再反感,嘴上的两撇胡须上下飞舞着,显得十分得意,对于莫无忧的吹捧也是悉数笑纳。 薛宇一副无奈的表情看向不可说和莫无忧,这二人到还真是臭味相投,都是见财起意的主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的就是眼前这两位财迷。 不过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毕竟此处不是长留之地,以崔命符的手段,恐怕迟早要找到他们一行人,薛宇旋即连忙切入正题道:“不可说,你从哪里弄来的九层塔舆图?” 此言一出,不可说忽得一愣,这个问题,不但薛宇关心,一旁倾听不曾言语半句的唐依云亦是如此,不可说手中的舆图出自何人之手极为关键,以崔命符的手段,绝无可能会将一生谷之内的设防流入他人之手,倘若这张舆图是崔命符有意而为之,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可说嘴角抽动,凝视着面前一脸关切的薛宇,面露难色的说道:“这......不可说......不可说。” 不可说不愿透露自己手中舆图来历,倒让薛宇十分意外,旋即他看了莫无忧一眼,又瞥向一脸阴沉的唐依云,现在众人能够暂时脱困,全靠不可说相助,既然不可说有难言之隐,薛宇也不打算刨根问底,难为不可说,转而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咱们在这里能躲多久?” “放心,一时半会儿,崔命符找不到咱们。” 不可说见薛宇不再追问,长舒一口气,接着拍了拍胸脯,言之凿凿,唐依云不禁皱起眉头,不知不可说何来的自信。 薛宇依旧忧心忡忡,他虽然不知道为何不可说能够对自己的舆图如此胸有成竹,但是眼下他们一行人内忧外患,绝不是单凭不可说一人便可高枕无忧的局面,他回头看了眼正在调息的花间酒,沉吟道:“小花的伤势不轻,咱们得尽快逃出去。” 薛宇的言下之意已然明白,这次九层塔的夺宝之旅恐怕要到此为止了,眼下借助不可说的舆图,他们完全有机会安全逃离九层塔。 唐依云亦是赞同薛宇的想法,其实在第二关的时候,他便已萌生退意,崔命符的项上人头虽说对于唐依云而言至关重要,但和唐依依的安危相比,一切都变得不值一提。 “我......我没事,我还没拿到无我阁的邀请函......” 花间酒缓缓睁开双眼,语气极为虚弱,虽然他明白现在众人身陷囹圄之中,就此逃走方才是上上之策,可是他并不想就此放弃,这趟旅程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得到了有关无我阁的线索,倘若就此放弃,再想觅得相关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花间酒不想就此退缩,失了近在咫尺的良机。 “小花......” 薛宇和莫无忧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听得出花间酒的意思,他想独自一人留下继续探寻,但身为花间酒的好友,薛宇和莫无忧又怎能舍弃他一人在这危机之中,可是当前的局面却又由不得他们继续犯险,崔命符已然将他们当做玩物取乐,就算他们涉险通过了第三关,难保他们的下场和那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一般。 就在众人左右为难之际,不可说忽然开口道:“无我阁的邀请函?我帮你们顺手拿了就是,不用担心。”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不已,就连一直沉默的唐依依都忍不住开口问道:“顺手拿了?不可说,你的雇主要得不是无我阁的邀请函?” “当然。” 不可说一脸茫然的点着头,仿道还在回想自己难道刚刚一直没有阐明自己的目标? “你?顺手拿?” 莫无忧怪叫一声,瞪着斗大的眼睛里里外外打量着不可说,认为不可说完全是信口开河。 在场五人之中,薛宇认识不可说最久,也最清楚不可说从来就不是一个信口雌黄之人,如若不然,江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斥巨资买他手中的消息,眼下既然不可说开了口,那么他一定办得到,薛宇没有半点存疑,不过不可说来此的目的引起了薛宇极大的好奇。 “难道这崔命符还有什么比无我阁邀请函更稀罕的宝贝?” 此次九层塔夺宝,最终至宝乃是无我阁邀请函的消息恐怕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既然不可说的雇主能够将目标定在崔命符的身上,那么自然也知晓这无我阁邀请函就在崔命符手中,可究竟是怎样的吉光片羽能够让这位雇主忽视如此江湖至宝而重金求取他物,这让薛宇费解不已。 “当然!”不可说回道。 “是什么?”薛宇问道。 “崔命符宝阁内的一支和阗羊脂玉笛!”不可说回道。 “和阗羊脂玉笛?” 久未开口的唐依云忽然念叨着这个名字,急速在脑中搜索着有关信息,倏忽之间,唐依云脑中灵光一闪,惊咦一声道:“那不是剑皇沐春风的随身之物吗?怎么会在崔命符的手里?” “剑皇沐春风?” 莫无忧口中念着“剑皇沐春风”五个字,眼珠一转,立刻联想到先前剑神小筑的队伍,旋即脱口而出道:“难不成那三个剑神小筑的弟子是为了这和阗羊脂玉笛?” 薛宇摇头,不置可否,是也好不是也罢,他们都无从知晓答案,因为那三位剑神小筑的弟子都成了永远不会开口的死人。 “都别说话!” 忽得。 唐依云右手食指放在唇上,作噤声手势,隔间之内瞬间鸦雀无声,只见唐依云朝着东南方向侧耳倾听,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薛宇抬眼看了下墙上微微摇晃的烛焰,当即明白了唐依云的意思,这里并非密不透风的密室,四周的某个方位有一处隐藏极好的暗门! 薛宇和唐依云警惕的模样让不可说一脸狐疑,按照他手中的舆图,这里乃是万无一失之所,断然不会徒生变故,旋即不可说摆了摆手,说道:“哥几个放心吧,这里很安全。” 殊不知不可说已是处堂燕雀,话音刚落,隔间的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小心!” 薛宇话音刚落,一道犀利的剑芒破墙而出,直刺不可说的方位,好在唐依云早有准备,手中双刀拍马而来,在那剑刃距离不可说身前一尺之时,截下这势如破竹的招式。 但,偷袭之人绝非泛泛之辈,立刻再生变招,剑走偏锋,恍若游龙,顺着唐依云手中双刀的间隙,顺势而下,直刺唐依云的胸口。 唐依云暗道一声不好,电光火石之间连忙侧身,虽躲开了来者的攻势,但这凌厉的剑芒却避无可避,竟将唐依云的胸口划出了一道破口! “峨眉的剑法?” 薛宇一眼识得来者身份,用剑之人虽然动作极快,难窥真容,但那俏丽的身姿,还有阵阵飘来的香风,赫然便是那进入九层塔的峨眉弟子! 不过面前女子的峨眉剑法有些蹊跷,薛宇知晓一些峨眉派的武学,可是像面前女子这般行云流水的华丽招式,薛宇闻所未闻。 十合之内,唐依云毫无还手之力,薛宇岂能袖手旁观,当下抽出腰间逍遥扇,欲要旁助唐依云,岂料薛宇刚握住逍遥扇,尚未打开扇面,一道凌厉的剑气突如其来,薛宇心中大骇,赶忙发出三枚“情人泪”,于身前三寸处截住了这道剑气! 不可说当即目瞪口呆,峨眉派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高手,内力之深厚,竟能在与唐依云鏖战之际,发出剑气将薛宇蓄势待发的招式直接逼退,让这两位江湖上有名的高手疲于应付,毫无招架之力。 “师姐,别打啦!” 不知何时,隔间之内伫立着三位面色焦虑的峨眉派弟子,向着力战唐依云和薛宇的女子高呼道。 那与唐依云和薛宇交战的女子闻声,立刻收了攻势,接着脚下生风,迅速行至三位峨眉派弟子身边。 薛宇这才看清面前这位神秘高手的面容! 肌如羊脂、面赛麸粉、顾盼轻灵、双目弱电,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俏佳人。 “峨眉派弟子安灵婉!” 女子带着如银铃般悦耳的音调,笑脸盈盈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安灵婉 此刻。 薛宇和唐依云二人并未因为面前女子忽然收了招式而掉以轻心,恰恰相反,在其自报家门后,饶是不可说这般江湖包打听都狐疑不已。 “安灵婉?” 不可说惊魂未定之余,开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面前这位差点让自己成为剑下亡魂的不速之客,对于六大派中人,不可说一直知之甚详,毕竟“默”这一行,对于这些名门正派来说如芒在背,说不准哪一天,便会找上理由铲除“默”行,因此作为六大派之一的峨眉派,不可说做足了功课。 不过,面前这位自称安灵婉的女人却让不可说百思不得其解,六大派这些年从来不乏一些有名的后起之秀,但绝没有一个可以与安灵婉相提并论,江湖上,能够力压薛宇和唐依云联手却从未落入下风之人,即便六大派之中的中生代高手都难寻一二。 “这个女人不简单!” 不可说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过另一件事情却更让不可说惶恐不安。 “这些峨眉派的弟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并非是不可说现在一人的困惑,同时也是薛宇和唐依云二人为何到现在都没有解除防备的原因,这处隔间不比九层塔的其他地界,想来应是当年修缮九层塔的匠人偷留之所,或许崔命符本人都不一定知道此地,若不是不可说手有高价淘来的舆图,或许此地永远都不会有人再次踏足。 除此之外,薛宇和唐依云二人都发现了个疑点——“安灵婉使得峨眉招式有些不同寻常!” 唐依云和薛宇行走江湖十数载,峨眉派的高手见过不少,可是像安灵婉这般招式华丽,身法行云流水的峨眉派高手,唐依云和薛宇闻所未闻,安灵婉以娇弱之躯,不过寥寥数招便轻松让唐依云和薛宇两位高手狼狈不堪,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另外三位峨眉派的弟子忽然闯入,及时叫停了双方比拼,恐怕唐依云和薛宇极难短时间内脱身。 这一点就连唐依依都能看得出来,不过唐依依悚然之余,想不通的是既然安灵婉的武功如此之高,完全可以单枪匹马来此闯关,为何还要一直混在六大派的队伍里面,且还带着三位“拖后腿”的师妹,不但要顾忌九层塔之内的机关暗器,而且还要时刻提防着崔命符的暗算,这怎么看都像是多此一举。 或许其中原委并不简单,且看六大派其五能够云集此地,争夺无我阁邀请函便可窥知一二。 “六大派要这无我阁邀请函作甚?” 薛宇如是想着,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安灵婉半分,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有什么企图,以薛宇过往的经验来说,漂亮的女人通常很棘手,比如眼前这个名叫安灵婉的峨眉派弟子。 安灵婉见薛宇和唐依云二人既不吭声,又不表态,并未不依不饶,反倒莞尔一笑,不再理会薛宇和唐依云二人,从容转身安慰起三位焦灼等待的峨眉派弟子。 “师妹们,都没事儿吧?”安灵婉柔声问道。 那三位峨眉派弟子相识一眼,抿唇颔首,其中一位紫衣少女柳眉微蹙,略带一丝愠色道:“师姐,你怎么跑得这么快,还跟人打了起来?” 安灵婉微微一笑,似有意瞥了眼身后依旧警觉的薛宇和唐依云二人,接着摆了摆手笑道:“误会,误会。” “误会?” 安灵婉此言一出,不可说的眼珠差点夺眶而出,这位女侠轻描淡写的一句误会,可是差点将他的小命赔进去,她刚刚雷霆万钧的攻势可一点不像其所言那般不痛不痒,若不是唐依云及时出手,不可说怕早就成为一具留有残温的尸体。 其中一位着青色轻纱的峨眉派弟子扫视了薛宇、唐依云、莫无忧、不可说、花间酒和唐依依六人一眼后,面带虑色,接着凑到安灵婉身旁说道:“师姐,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进入到九层塔的队伍。” 安灵婉好似并不对青衣女子的提醒之语感到丝毫惊讶,相反面带歉意之色,回身向着薛宇、唐依云、莫无忧、不可说、花间酒和唐依依六人的方向抱拳一礼道:“诸位,刚刚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难道真是误会?” 唐依云和薛宇面面相觑,有些始料未及,眼下这安灵婉的举止十分诚恳,就好像真如她所言那般乃是一场误会,与刚刚交手时那般毫不留情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可是唐依云和薛宇二人依旧无法消除心中顾虑。 “你是什么人?”唐依云收起手中兵器,朗声问道。 “我?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是峨眉派的弟子。”安灵婉回道。 “可我从未听说过峨眉派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唐依云又问道。 唐依云此言一出,那位紫衣少女迈出两步,来到安灵婉身前,回复唐依云道:“安师姐是我们师叔张慧英的嫡传弟子,半月前方才出关,你们自然不晓得。” “张慧英的嫡传弟子?难怪了......” 薛宇暗自嘀咕,接着和唐依云眼神交汇,微微点头,似是明白了为何安灵婉的武功如此出众。 峨眉派的张慧英乃是峨眉派的“三英”之一,武功奇高,深得峨眉派武学的神髓,自创了一套“万剑为一剑,一剑破万剑。”的不世武学,在六大派之中,鲜有人可与之并论,据说早年乃是峨眉派掌门之位的不二人选,可惜二十年前不知因何缘故,退隐山林,不问世事,再未迈入这江湖之中。 倘若这安灵婉真是张慧英的关门弟子,那她这一身武艺的由来便不足为奇。 可是唐依云心中的疑虑却并非这一条,旋即他又问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们也想问你们。”紫衣少女侧首与其他三人对望,眼光流转,其中的疑惑丝毫不比薛宇的少。 “我们的朋友在外获取了九层塔的舆图,所以寻来这里。”薛宇指了指三步之外的不可说,示意道。 “舆图?” 那紫衣少女在得到薛宇的回答后,有些始料未及,身旁的两位峨眉派弟子更是一头雾水的看向安灵婉。 “难不成......你们也有舆图?”唐依云似是瞧出些眉目,旋即问道。 安灵婉倒是洒脱的很,从腰间拿出一张一尺长宽的羊皮卷,攥在手中丝毫不遮掩,示意给唐依云道:“喏......咱们峨眉派的弟子人手一份。” 安灵婉说完,其身后的三位峨眉派弟子先是犹豫了片刻,接着缓缓从各自的腰间拿出了和安灵婉手中一模一样的羊皮卷。 “什么?人手一份?” 莫无忧瞧了眼安灵婉手里的羊皮卷,又瞄了瞄其他三位峨眉派弟子手中的羊皮卷,再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不可说,不可说哪能看不出莫无忧眼中的玩味,旋即一脸忿忿道:“真想不到峨眉派出手如此阔绰,枉我还花了重金方才求得此舆图。” 不可说埋怨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这犹如弹丸之地的隔间内却让人听着真切,安灵婉眉梢一挑,朝着不可说的方向说道:“重金?我们可没花一文钱。” “什么?没......没花钱?” 莫无忧先是一愣,旋即扭头望向不可说,这一刻,他似乎都已然听到不可说心碎的声音。 安灵婉作为不知情者,见不可说面容呆滞,嘴角抽搐,以为不可说并不相信自己所言,旋即她十分大方的将手中舆图掷向了不可说。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 那羊皮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不可说的怀里,安灵婉示意不可说检查,不可说也很快照做。 “该死的奸商!奸商!” 不可说迅速打开羊皮卷,刚看了眼几处标记,便脸色铁青,伴随着咒骂,一阵捶胸顿足。 羊皮卷的真伪不言而喻,薛宇也暂时放下心来,只是苦了不可说,看来又被骗去不少银两,不过眼下能够证明这四位峨眉派的弟子并未说谎,倒让薛宇长舒一口气,毕竟他实在不愿和女人交手,特别还是像安灵婉这样一位武艺如此出众的女子。 薛宇面带三分浅笑,想说些寒暄之语,缓和下双方的气氛,岂料唐依云却不想多耽搁时间,旋即开门见山道:“所以此次六大派前来九层塔夺宝,就是为了崔命符手中的无我阁邀请函?” “不错。”安灵婉先是微微点头,倏尔面带诧异,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旋即略带迟疑的反问道:“难道你们不是么?” “不是。”薛宇回道。 薛宇此番作答倒也算不得口是心非,起初他们前来九层塔,只是为了凑凑热闹,顺便看看这位崔命符本尊究竟是何方神圣,谁知从崔莲英口中得知此次夺魁的宝物竟是无我阁邀请函,他们方才改了目标,不过薛宇一行人只是想要找寻些有关花间酒师傅的线索罢了,并非就是奔着无我阁邀请函而来,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犹豫再三,是否继续前行。 “那你们是来寻什么的?”薛宇的回答自然引起了四位峨眉派弟子的好奇,那位紫衣少女立即开口询问。 “和阗羊脂玉笛。”薛宇瞥了眼还在痛心疾首的不可说,微笑道。 “和阗羊脂玉笛?可是剑皇沐春风的和阗羊脂玉笛。”紫衣少女反问道。 “没错。”薛宇颔首道。 “那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合作。”安灵婉说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取所需 “合作?” 安灵婉忽然开口提议,不但让薛宇一行人始料未及,就连她身旁的三位同门师妹都感到出乎意料。 “安师姐......” 那三位峨眉派弟子很快便慌了神,围在安灵婉两侧,口中唤着她,似乎都觉得安灵婉的做法有些草率。 不过安灵婉却显露出她这个年纪少有的从容不迫,轻声回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薛宇眉心一抬,嘴角上扬,自觉有些小瞧了安灵婉,没想到她除了武艺高强之外,竟还是一位果敢之人,想来她不但从张慧英的身上学到了上乘武学,还耳濡目染之下闻习到了这位峨眉派“三英”之一的为人处世,实在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怎么合作?” 唐依云做事从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安灵婉提出了合作,唐依云也并未感到不妥之处,旋即立刻提出了询问。 “各取所需。”安灵婉回道。 唐依云先是看了眼莫无忧和不可说,接着又回头望向唐依依和花间酒,最后将自己的目光定格在薛宇的身上,薛宇当然明白唐依云的意思,眼下他们依旧身处九层塔之内,虽然暂时摆脱了崔命符的纠缠,可是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真正逃离崔命符的魔掌,全身而退,因此合作才是两队人马的上上之策,安灵婉的提议看似公平公正、恰逢时宜,峨眉派想要无我阁邀请函,而薛宇和唐依云则想保全一行人的性命,倘若能够顺带帮助不可说拿到和阗羊脂玉笛,也算是回报了不可说的搭救之恩。 如此两全其美、各得其所的交易方式,薛宇没有理由拒绝。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花间酒的情绪,这件无我阁邀请函或许是目前他们最有可能了解真相的线索,如果就此拱手相让,恐怕他们再难遇到如此良机,莫无忧深知其中厉害,他是众人当中唯一真正领教过崔命符厉害的人,更是了解薛宇和花间酒二者性格的人。 所以莫无忧抢在了薛宇之前行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花间酒的身边,此刻,花间酒体内的真气平稳不少,应是唐依依的丹药起了作用,他望着面前的莫无忧,一时无语,眉间微皱,他知晓莫无忧想要劝说的内容,方才双方的谈话内容一字一句,花间酒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近在咫尺的线索,要让他放弃,谈何容易,或许错过了这个线索之后,真相便永远石沉大海。 花间酒也不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崔命符的手段和诡计在他所认识的江湖人当中无出其右,审时度势下,确实应当放弃线索、保全性命,可是无我阁邀请函就像是一条拉扯不断的藤蔓,死死缠住花间酒的心弦,让他无法挣脱,他很后怕,如果今日遁走,恐将往后无望。 倘若在寻访楚国百里居之后,仍然得不到蛛丝马迹,那么花间酒将终日活在悔恨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换而言之,如果当下铤而走险,那么如此孤注一掷的结果,很有可能让这些陪着自己冒险的朋友们牺牲性命,花间酒生怕因自己的固执铸成大错,所以方才提出了自己只身前往。 莫无忧怎会看不出花间酒心中的纠葛,开口宽慰道:“小花,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花间酒带着苦闷抬头,未曾想映入眼帘的却是莫无忧挤眉弄眼的乖张神情,说来奇妙,一瞬之间,花间酒似是明白了什么,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只蹦出一个字。 “你......” 花间酒目送着莫无忧离去,眉间的愁云缓缓消散。 莫无忧“凯旋归来”,薛宇朝着他会意一笑,接着向安灵婉朗声疾呼道:“成交。” 见现场无人持异议,安灵婉十分自然的拿走不可说手里本属于自己的羊皮卷,接着迅速掏出一把匕首,将羊皮卷钉在了木墙之上,随后侧身面向众人道:“那么接下来,我就来说说计划吧。” 安灵婉纤纤玉指点在羊皮卷偏下方的位置,扫视着面前众人道:“不知道这三关下来,你们可曾有发现过一个问题?” “问题?” 唐依云不明安灵婉话中含义。 安灵婉并未卖弄关子,开门见山道:“我们其实一直在向下走,根本从未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到达九层塔的顶层便可夺魁。” 这下就连薛宇都大惑不解,这前两关虽过的惊险,可这沿途景象薛宇却一直留心,不论是第一关的诡异旋梯,还是第二关暗藏在山崖之中的石铸象棋,他们一直在登高攀上,谈何走入九层塔底层,这一点就连莫无忧都难以理解,旋即他质疑道:“我们怎么可能在九层塔的下面?你有证据吗?” 安灵婉自信一笑,好像早就料到莫无忧会有此问,旋即她不疾不徐的说道:“这九层塔乃是出自鲁有德之手。” 此语一出,方才鲜少言语的唐依依莫名兴奋了起来,小声垂问离自己最近的花间酒道:“鲁有德?是不是那个号称当今‘鲁班门’第一高手的人?” 花间酒摇了摇头道:“不是号称!” 花间酒的回答让唐依依眼中登时光彩大盛,暗道这一趟九层塔不虚此行,她身在唐门之时便听过鲁班门各种鬼斧神工、神乎其技的故事,在看过薛宇手中的“情人泪”之后,唐依依更是笃定鲁班门能工巧匠们的手艺超凡入圣,毫不客气的说,一些鲁班门内高手倾注心血之作甚至不输唐门的绝世精品“暴雨梨花针”! 本就对鲁班门心驰神往的唐依依,而今身在当时鲁班门第一高手精心打造的九层塔之中,自然难掩激动,不但这一路上的光怪陆离亦是迎刃而解,更让唐依依对周遭的一切另眼相看,毕竟唐依依乃是唐门中人,除了丹药之外,机簧巧器的魅力远胜世间其他。 安灵婉的解释着实让薛宇有些意外,鲁有德是薛宇的老相识,这“情人泪”能到薛宇手中,便有鲁有德的一份人情,如今故人有信,薛宇自然十分关切,旋即他忙打听道:“鲁有德还在这里吗?” “不在。”安灵婉回道。 “这么说来,他是逃走了。” 薛宇长舒一口气,转念一想,亦是自己关心则乱,这羊皮卷上的舆图怕正是出自鲁有德之手,如若鲁有德被困一生谷之中,峨眉派和不可说又怎有半点可能手持鲁班门所造之物。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沿着鲁有德逃走的路线离开这里?” 唐依云很快明白了安灵婉的意图。 “是的。”安灵婉颔首道。 不过,唐依云却对安灵婉的计划极为谨慎,毕竟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位初次见面的“名门弟子”,他很难坦诚相待,旋即问道:“你可有把握这条路线没有被崔命符设防,或是毁了?” 安灵婉对于唐依云的质疑并不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应当,可是安灵婉却并没有打算说服唐依云,相反她言简意赅的回道:“我们没得选。” 唐依云沉思稍许,回看了唐依依、花间酒、莫无忧、薛宇和不可说一眼后,果断从口中说出一字:“走!” 安灵婉当即拔下匕首,收起墙上的羊皮卷,随后一马当先回身至她现身的通道之内,那三位峨眉派的弟子紧随其后,倏忽之间,安灵婉的从容让薛宇和莫无忧一时怅然,他们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幽兰。不过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们多有遐想,旋即莫无忧、薛宇和不可说三人赶忙跟上峨眉派的队伍,唐依依在后照料着花间酒,唐依云则在队伍的末尾殿后。 一炷香之后。 通道的蜿蜒曲折远超众人的想象,虽然薛宇早就料到了鲁有德超高的技艺,可是当真身临其境之时,薛宇方才发觉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鲁有德,此番道路虚虚实实,多有惑人,若不是舆图在手,怕是早已深陷其中。 突然。 安灵婉停下脚步,站在了一面墙壁前,举手示意众人止步。 接着,安灵婉轻点墙壁右侧三下,那墙壁之上竟生出一道暗门,随后那暗门抬起,一道寒风扑面而来。 众人纷纷行至安灵婉身侧,抬眼观去,那暗门之后竟是一片极为宽阔的大厅,大厅的天花板上满是碗大的圆洞,一道道惨白的光芒透过圆洞,汇聚一处。 正是大厅中央的一座五尺高台。 上放着一枚书信模样的物件。 “终于轮到莫大爷大显身手了!” 莫无忧自告奋勇,话音未落,身已飞出一丈。 盗神之名,岂是沽名钓誉。 飘飘然而去。 又飘飘然而来。 恍若风中落叶,又似空中飘雪。 那三位峨眉派的弟子看得恍神,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飘逸的身法。 莫无忧归来后,扬了扬手中的书信,说道:“要不要验一下真伪,万一......” 谁曾想,莫无忧话未说完,安灵婉居然迅速将莫无忧手中的无我阁邀请函夺取,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不必了。” “那......你收好。” 莫无忧耸了耸肩,并未埋怨,毕竟这是交易的一部分,这无我阁邀请函本就允诺安灵婉所有。 安灵婉将无我阁邀请函交于紫衣少女保管,耳语了几句后,回身走向莫无忧道了一声谢,接着来到那暗门的面前,再次点了三下墙壁,暗门骤然下落,刚刚还有些凌冽的寒风顿时消失无踪。 随后,安灵婉驻足原地,在墙壁的左侧敲打了五下,那暗门再次开启,可是门后却不再是寒芒四射的大厅,而是一间散发着丝丝淡香的雅致闺阁。 蓦地。 探脑观内的莫无忧眼神呆滞,接着浑身战抖,双唇打颤道:“这......这里是?” “老莫,怎么了,你认识这里?”薛宇问道。 “这里......就是当年我来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七章 镜中幻影 莫无忧愣在原地,动作僵硬,眼神恍惚。 薛宇眼疾手快,先是迅速瞟了周围众人一眼,旋即不漏痕迹的将莫无忧拉倒身边。 好在安灵婉为首的峨眉派弟子早已鱼贯而入,并未多加关注莫无忧的举动,她们此刻正全神贯注于这间闺阁内的摆设,反复比对着羊皮卷,寻找着九层塔的出口。 薛宇不动声色,佯装拉着莫无忧翻看着室内物件,刚刚莫无忧的嘀咕声虽小,可是薛宇距离较近,自然听得真切。 此时的莫无忧呆若木鸡,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薛宇唤了莫无忧半晌,他依旧无动于衷,薛宇无奈一叹,唯有选择最奏效的方式,手指快速点在莫无忧背后的一处痛穴。 “啊……” 一声惨叫响彻这间闺阁之内。 不可说的胆子最小,一下瘫坐在地,他本对于进入这间闺阁十分反对,无奈人微言轻,在发现这声惨叫是来自莫无忧后,不可说急忙环视四周,以为中了崔命符的埋伏,可是愣了半天,闺阁之内的众人相安无事,自己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旋即不可说满脸不解的看向莫无忧。 “怎么回事?” 唐依云第一时间来到了莫无忧和薛宇的身旁询问。 “我……我……我,你……” 莫无忧此刻满头大汗,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着一脸玩味笑意的薛宇,语无伦次。 “哦......我刚刚不小心踩到他的脚了,这屋子实在是有些小。” 薛宇垂首看向自己依旧踩在莫无忧脚面上的鞋子,接着又左右摆首,示意这间闺阁的狭窄。 唐依云闻言,点了点头,未有丝毫怀疑,这间闺阁确如薛宇所言,一下涌入了这么多人,实在有些行动不便。 唐依云、薛宇和莫无忧三人的交谈,安灵婉听在耳里,在得知莫无忧惨叫原因之后,道了一声“无聊!”,便继续全神贯注于手边的事宜上。 既是虚惊一场,唐依云便无心再多细问,和安灵婉一样,转身继续寻找脱困之法。 见唐依云离去,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后,莫无忧忙将薛宇拉到身边,低骂道:“老虾米,你搞什么鬼!” “谁叫你不搭理我?”薛宇一脸无奈,耸了耸肩,一副无辜表情惹得莫无忧只能认栽,随后薛宇立刻切入正题,不再调侃莫无忧,细声问道:“老莫,就是这里?” 薛宇此问让莫无忧恍然一怔,接着他凝视着面前的每一物、每一角,随后笃定的回道:“没错,就是这里!” 薛宇顿时恍惚,未曾想这一路上的阴差阳错,竟真的让他们来到了这里,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可是薛宇更明白,倘若莫无忧的记忆没有差错,那么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现在众人所处的位置必然进入了崔命符的监控范围,之后他们会遭遇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怎么没看到你说的那枚铜镜?” 薛宇环视着屋内目光所及的一切,他可没有忘记这次冒险的伊始就是为了解决莫无忧多年来缠绕不去的困扰。 “好像……应该是放在那里的……” 莫无忧经薛宇这么一提,忙瞧屋内各处,屋内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恍若回到了那一晚,佳人香消玉殒的一刻。 莫无忧踱步四望,心中感慨自己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这一处让他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地。 忽得。 莫无忧的眼神定在了一面墙上,接着又猛地回望身后的墙壁,口中嘀咕道:“怎么连窗户也没有了?” 薛宇亦是察觉到了这个房间的异常,若这里真如莫无忧记忆之中未曾改变,那位崔命符的偏房岂会活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内,那年的莫无忧又从何能够看到她被崔命符惨杀的景象? “难不成?这里是崔命符故意安排的陷阱?” 想及此处,薛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崔命符此人诡计多端又反复无常,不但时隔多年依旧识得莫无忧,更是隐约知晓他们二人师傅的身份,此等博闻广识之人,薛宇自踏入江湖以来从未遇过,即便“默”行恐怕都难以匹敌,倘若眼前真的是崔命符故布疑阵,那么这请君入瓮的局面,就是一场谁都无法解开的死局! “咦?这是......” 薛宇思索之间,莫无忧在面前的桌台之上发现了一张奇怪的字帖,上有“少林”二字。 “度牒?” 薛宇很快认出了这张字帖的来历,他缓慢拿起度牒,未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随后薛宇沉吟了一句“少林寺?”,未曾料到这里竟会有六大派的物品出现,接着薛宇打开度牒,快速翻阅了内里文字,眉间顿时布满了愁云。 “这是笑面和尚的度牒。” 薛宇看了一眼莫无忧,道出这枚度牒的来历,随后将度牒悄悄收起,未予他人展示,留在己处待他日能够亲手还给笑面和尚。 “笑面和尚来过这里?” 莫无忧顿感匪夷所思,未曾想笑面和尚竟然会先他们一步来到此地,且不说单枪匹马的他如何能到此地,单说这笑面和尚现在又身在何处?他后来去了哪里?为何就单单遗落了度牒? “难不成这是笑面和尚不小心丢在这里的?”莫无忧嘀咕道。 “不会,度牒对于僧侣而言意义非凡,绝不会轻易遗失。”薛宇说道。 “那会不会是笑面和尚中了埋伏,逃跑的时候不小心丢下的?”莫无忧又问道。 “这间屋内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就连家具的摆设也是合情合理,未有刻意。”薛宇再次否决了莫无忧的猜测。 “那就是笑面和尚故意放在这里的?” 莫无忧绞尽脑汁亦想不出其他的可能,随口说了一句。 “故意?” 莫无忧的这句无心之言却让薛宇立刻陷入了沉思,莫无忧的这个猜测不无道理,笑面和尚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或许这枚度牒真的就是笑面和尚故意留在此处,不过是何作用,薛宇一时想不出,那枚度牒之上也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和薛宇过往看过的度牒并无不同。 忽得。 就在薛宇和莫无忧疑虑重重而不得其解之际,闺阁之内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叫声。 “咦?你们快来看......” 发声者乃是峨眉派的紫衣少女,此间,她正一脸疑惑的指着面前的墙壁。 安灵婉第一个来到事发地,纤纤玉指轻轻点在墙壁之上,随后安灵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退后一步,快速拔出腰间长剑,在墙壁的四周上下挥舞,接着那面墙壁之上竟然剥落了一层人为精心装扮过的墙纸,若非那位紫衣少女发现,任谁都会忽略而去。 不过,众人却丝毫不关心这以假乱真的墙纸出自谁手,更没有人去询问紫衣少女是如何发现其中端倪,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那片墙纸之后的东西——一枚高约六尺的铜镜! “这是什么?” “铜镜?” “这里怎么会有一面铜镜?” 峨眉派的三位女弟子围在安灵婉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薛宇和莫无忧脸上的悚然表情。 薛宇捻着食指和拇指,缓缓搓动着,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终于现身的铜镜,陷入了沉思,心道:“铜镜被如此精心的掩藏,显然是不想让人察觉,是何用意,暂未可知,不过,倘若当年崔命符真的能够在铜镜里杀人,便也能在铜镜里杀了我们!” 不可说听闻有动静,以为是找到了出口,忙不迭的赶来,却瞬间僵持在原地,倚靠在墙边,浑身颤抖着说道:“镜子......镜子......” 唐依云距离不可说较近,不知为何不可说会如此惶恐不安,旋即疑问道:“镜子?怎么了?” “镜子里面有个人!”不可说惊叫道。 “镜子里面有人?” 不可说此话一出,众人惊骇不已,尤其是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更是如临大敌。 安灵婉距离铜镜最近,可是她的眼中唯有众人的镜中影像,别无他人,安灵婉立刻质问不可说,道:“镜子里面是什么人?” “一个......一个小孩儿!”不可说回道。 “小孩儿?” 薛宇和莫无忧难以置信的看向不可说,因为他们本以为镜中之人会是故技重施的崔命符,未曾想竟会是一个小孩子。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得到?”安灵婉又问道。 此问一出,不可说叫苦不迭,他哪里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得到,旋即回道:“我.....我不知道啊.....那个小孩子就在镜子里面哭呐......” 不可说话音刚落,那三位议论不断的峨嵋派女弟子霎时噤若寒蝉,神情惶恐不已。 “一个在镜中哭闹的孩子,难不成是惨死在这里的冤魂?” 三位峨嵋派的女弟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一点,脚下已开始缓缓远离铜镜。 唐依云从不信鬼神,他来到不可说身边,半跪在地,再站起,如此反复三次后,唐依云的眼睛微微眯起,接着唤声道:“你们来这里!” 薛宇一马当先,在唐依云话音未落之际,已然来到其身旁,焦急问道:“有什么发现?” 唐依云依旧是半跪的姿势,抬手示意薛宇道:“蹲下。” 薛宇和随后而来的莫无忧有些不理解唐依云寓意何为,但还是照着唐依云的指示,缓缓躬身,接着,二人在某个刹那,瞳孔骤然放大,莫无忧更是大声疾呼道:“镜子里面果然有个小孩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乞丐 莫无忧话音未落,众人纷至沓来,围在了不可说身旁,效仿唐依云、薛宇和莫无忧的动作,果真看到了不可说口中所言的那个镜中小孩。 这位小孩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蜷缩在镜子之中抱膝啜泣,似真似幻,在场之人无不啧啧称奇。 唐依云再三观察,分析这镜中男孩的状态和外貌,认为这乃是真真切切的活人,而并非众人臆想之中的冤魂,此男孩应是在外乞讨为生的难民,可是为什么崔命符会囚禁一位手无寸铁的小乞丐,恐怕只有当解救了这个小乞丐之后才能得知。 “还真有一个小孩子在里面!” 峨眉派的紫衣少女一消先前恐惧面容,朝着镜中的小乞丐挥舞着双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是镜中的小乞丐却置若罔闻,依旧维持着抱膝的动作,应是这枚铜镜隔绝了其与这间闺阁的联系。 这枚神奇的铜镜在闺阁内只有某个特定的角度,才能够看到铜镜内的影像,这对于不可说而言不知是喜是悲,身高矮小的他,恰巧处在如此千载难逢的位置,能够窥得镜中影像,也正是他如此“幸运”,方才给困于闺阁之中的众人意外得到了解局之法。 莫无忧恍然大悟,当年崔命符的偏房恰如此时这位镜中的小乞丐,那一晚,或许崔命符的偏房就是为了逃离这里,却不料行踪败露,被崔命符发现后惨遭毒手,而他那晚所处的位置恰如此时的不可说,因此才有了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为什么这个小孩子会在铜镜里?” 唐依依一边疑问着,一边不停的上下伸缩身体,反复寻找着答案,如此构造特殊的铜镜,唐依依闻所未闻,莫说唐门,即便放眼整个江湖,恐怕都难寻几人能够说出其中原理。 “非也,确切的说,这个孩子是在铜镜的后面。” 薛宇似是看出了些门道,亦或是想起了当年在鲁班门曾见过类似的巧技。 “后面?”唐依依费解道。 安灵婉慧眼如炬,立刻从薛宇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先是看了眼手中的舆图,再观察着面前的铜镜,徐徐说道:“说不定这个孩子能帮助我们逃出这里。” “我来试试。” 先前一直未曾言语的花间酒忽然来到铜镜面前,接着从身后拔出陌刀,极为迅猛的劈向铜镜,然而意想之中镜碎残飞的景象却未出现,相反那铜镜纹丝不动,甚至边缘连一丝划痕都未有。 在场之人无不侧目,花间酒更是始料未及,紧握陌刀的手掌一瞬之间被反弹而回的余波震得麻木,但花间酒却未有放弃之意,内力催动,再欲挑战这诡异的铜镜,却不料陌刀尚未抡起,就被薛宇拦了下来。 “让我试试。” 薛宇越过花间酒的身前,驻足于铜镜之前,花间酒望着薛宇,踌躇稍许、退后一步,不再多作言语,他很信任薛宇,既然薛宇开口,那么薛宇一定是找到了某些特别之处。 薛宇缓缓抚摸着铜镜的边缘,沉吟道:“这枚铜镜的质地和锻造手法应是出自鲁班门,想来定是鲁有德在搭建九层塔之时,按照崔命符的要求一并锻造的物件。” “所以鲁有德同样可以在这枚铜镜上动手脚?”安灵婉问道。 “这或许是鲁有德能够活命的原因。”薛宇回道。 “你能打开这个铜镜?”安灵婉再问道。 薛宇笑而不语,并未直接回复安灵婉的提问,而是迅速从袖中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接着薛宇拿着这枚玉石在铜镜周围的边框下手,用手中玉石划动着表面。 “情人泪?” 安灵婉看着薛宇的举动,认出了薛宇手中玉石的来历,身旁三位峨嵋派弟子听闻此语,无不向薛宇手中的玉石投以好奇的目光。 薛宇的名号在江湖上可谓赫赫有名,其中不乏一些以讹传讹的离奇故事,有传言薛宇手中的“情人泪”乃是一段凄婉绝伦的爱情故事,一位郁郁不得志的书生邂逅了一位逃婚出走的异国公主,二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准备双双隐世,做一对神仙眷侣,却不料二人动身之时遭遇围剿,追寻公主下落的探子将书生连同他们的屋子付之一炬。 原来这位公主早有婚约在身,被强迫嫁给一位邻国的丑陋王子,公主不愿过任人摆布的生活,所以于两国联姻大婚前夜逃了出来,却不料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还害死了心爱的书生。 在被胁迫归国的途中,公主伺机找到机会,投江自尽,殉情之时,公主的眼泪化作点点晶莹玉石,散落整片江滩,“情人泪”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这三位峨嵋派女弟子听闻的便是这一版“谣言”,她们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哪一国的公主,作为妙龄少女的她们,虽然身在峨嵋派这样的名门,但是她们依旧是尚未出嫁的少女,而悲凉哀伤的爱情故事往往会引起少女们的一些共鸣。 说来奇妙,刚刚在花间酒狂风骤雨的攻势下丝毫未动的铜镜,居然在薛宇手中的“情人泪”徐徐划动下,边框被大卸八块,一块块剥离,直至掉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 唐依云慢慢靠近,凝视着地上散落的金属块,狐疑道:“你的本事还真不小。” “过奖过奖,旁门左道罢了。”薛宇笑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旁门左道。”唐依云说道。 “哦?你看出些什么?”薛宇反问道。 “你手中的情人泪和往常的不太一样。”唐依云说道。 “怎么不一样?”薛宇再次反问道。 “颜色。”唐依云说道。 薛宇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唐依云,接着摇头笑道:“你可真是个神人。” “过奖过奖。”唐依云说道。 “帮把手呗。” 薛宇再次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向唐依云。 “怎么帮?”唐依云问道。 薛宇指了指面前的铜镜,回道:“接住它。” 薛宇话音未落,手中“情人泪”再一次点在铜镜的边框上,与先前不同,这一次,薛宇手中的“情人泪”忽得碎裂,化为齑粉,而铜镜随之明显一阵震颤,接着整面铜镜脱离墙体,朝着地面倾倒而下。 唐依云眼疾手快,十指曲张,分于铜镜两侧,极速下落的铜镜在接触到唐依云的手指时,却好似落入棉絮之中,明显一滞,最后直至铜镜轻柔落地,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极快,花间酒看在眼里,不禁赞叹这唐依云不愧为唐门第一高手,身法及意识都是当世一流。 不过,这一切相较于峨嵋派的安灵婉却略逊一筹。 因为她已然身在铜镜后的缺口之内,手中纤纤玉指点在小乞丐的左肩之上。 可怜那小乞丐尚未反应过来,已动弹不得,原本身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通道内,已经让小乞丐身心俱疲,却不料突如其来一阵刺眼的光芒,待那小乞丐适应光线之后,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一众江湖客,小乞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别别别......别杀我......” 小乞丐瑟瑟发抖,想站起身来,却不知怎的使不上一丝气力,不过好在他的嘴依旧能动,旋即连忙求饶。 “你怎么会在这里?”安灵婉问道。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小乞丐早已失魂落魄,一心求生,听不进安灵婉丝毫言语,依旧不住的祈求道。 见状,安灵婉柳眉微蹙,凝视着面前苦苦求饶的小乞丐,她一时束手无策,忽得,唐依依现身拦在安灵婉的身前,道一句“我来。”接着躬身在小乞丐身旁,解开他的穴道,轻轻握住他的双手,口中念叨着:“莫怕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唐依依颇有耐心,起初那小乞丐对于她的话语置若罔闻,可是小乞丐每求饶一句,她便安抚一句,不多时,那小乞丐终于平复情绪,口中不再念念有词,缓缓抬头凝视着面带微笑的唐依依。 不得不说,唐依依这般邻家小妹的面容远比安灵婉能给人一种亲近之感,小乞丐虽依旧抽泣,不过得益于唐依依随身携带的安神香囊,小乞丐终于能够听进言语,明白他的性命无忧。 唐依依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小乞丐颤颤巍巍的回道。 “二狗,你只要老实回答姐姐的问题,姐姐不但救你出去,还请你吃糖,如何?”唐依依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真的拿出一枚麦芽糖,放在了小乞丐的手心里。 小乞丐凝视着手中的麦芽糖,半信半疑的放入嘴中,随着一阵蜜人口齿的香气四溢开来,小乞丐先前消耗的体力缓缓恢复,接着小乞丐一边咀嚼着唐依依再次递来的麦芽糖,一边说道:“姐姐,你问吧。” “二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唐依依问道。 “我.....我两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就来找黄胖子,可是等我摸进厨房,刚吃完两盘菜,想在灶台上找些其他吃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什么,然后就掉进了窟窿里面,顺着一直滑到了这里。”小乞丐说道。 “黄胖子是谁?”唐依依问道。 “黄胖子是‘一品轩’的后厨,他是个善人,经常会给我们送些剩菜剩饭,不过这两天他不见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来找吃的了。”小乞丐回道。 小乞丐讲完来龙去脉,安灵婉没有多做犹豫,而是从桌上拿起一盏白烛,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马上逃出去。” “逃出去?我的和阗羊脂玉笛还没到手呢!” 先前还是唯唯诺诺的不可说在听闻安灵婉的话语之后,突然大叫起来,眼神甚是咄咄逼人,一扫先前那般俯首帖耳、贪生怕死的模样。 安灵婉依旧一副漠然的表情,冷冷地看向不可说,右手缓缓的伸向腰间,薛宇见状,眉间一皱,以为安灵婉要收拾不可说,岂料她拔出的并不是长剑,而是一枚通体晶莹的长笛。 不可说接过安灵婉递来的长笛,脸上的愤懑霎时化为欣喜,高呼道:“和阗羊脂玉笛!是真的和阗羊脂玉笛!你什么时候弄到的?” 安灵婉并未回答不可说的问题,准确地说她已经没法回答,因为她已然带着三位峨眉派的弟子进入了地道之中。 薛宇和莫无忧凝视着安灵婉消失的背影,几乎同时在心中暗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愿者上钩 瑟瑟微风,从众人消失的通道灌入闺阁之内。 烛火摇曳,本应悄无人影的闺阁却映出一双黑眸。 静如深潭,墨如夜空。 他就这般盯着前方。 良久。 蓦地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闺阁内,一面壁橱缓缓移动,正是那双眸所藏之处。 声罢,闺阁内的烛光与壁橱后阴影的交接地,迈出一双精致的鹿皮长靴,其后走出一位中年男子——黑眸的本尊,一生谷的主人,崔命符。 他的身后,散着一阵令人作恶的香气,倏忽之间,一人如浮影游墙,委身在崔命符身旁,正是这一生谷的管家崔莲英。 二人藏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不知待了多久。 如今在薛宇一行人逃逸之后,崔命符方才显露身形,不知是何用意。 崔莲英显然有些不明所以,一脸不甘的表情,先是瞅了瞅面前幽暗的通道,然后略带焦虑地说道:“谷主,他们已经跑了......还......还偷走了和阗羊脂玉笛!” 崔命符侧目瞥了眼崔莲英,他知道崔莲英话中之意,可是崔命符面容依旧平静,回道:“本就是故人的东西,既然他选择了重出江湖,那么他的物件也理应重回故里。” “您的意思是?”崔莲英问道。 “他的东西始终都会是他的,因为他是剑皇沐春风,而这个江湖也只会有一个剑皇沐春风,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沐春风绝不会被任何人取代,所以他的物件也绝不会被任何人轻易占有。”崔命符说道。 “所以刚刚这些年轻人会遇上沐春风?”崔莲英问道。 “只要在这个江湖,终究会遇上沐春风。”崔命符说道。 崔莲英咬着嘴唇,带着一丝顾虑说道:“谷主……可是我们还被盗走了无我阁的邀请函。” 谁知崔命符根本就不在意,不以为然的平淡回道:“那邀请函本就是奖励品。” “他们算是胜出者?”崔莲英不解道。 “姑且算是吧,至少他们让老夫很感兴趣。”崔命符说道。 “但是谷主,咱们可不能忽视了无我阁呀……毕竟……” 崔莲英欲言又止,因为这片江湖上关于无我阁的传说实在太多太神秘,甚至让人觉得毫无头绪,不知孰真孰假。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没人知道无我阁在这片江湖存在了多久,更没有人知道无我阁究竟身在何地,更无从得知无我阁所图何物,人们只知道,一旦江湖上出现了无我阁的消息,便难免一场武林浩劫。 一场无人能够幸免的腥风血雨。 这便是崔莲英真正担心的地方,虽然一生谷偏于一隅,自成一派,可是倘若真的惹上无我阁,怕是难以自全。 特别还是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混乱局面下。 “莲英,我们无法同时去下两盘棋。” 崔命符侧首看向手边,静静放置在桌上的一盘残局,那是刚刚薛宇所过的第二关,也是勾起崔命符兴趣的开始。 崔莲英望着崔命符,细细品味着崔命符的话语,他明白,同时对付两个难缠的对手,实在是愚蠢之举,选择无我阁当对手,显然并不明智。 可是选择剑皇沐春风当对手呢? 是否更加愚蠢? 崔命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剑神小筑有什么动静?”崔命符问道。 “据探子来报,沐春风和那个傻姑在回到剑神小筑之后,便再未现身。”崔莲英回道。 崔命符眼睑微微一动,目光转向崔莲英道:“沐春风从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您的意思是沐春风这次重出江湖是为了二十年前的那个事情?”崔莲英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道。 “人总是这样,喜欢为过去的事情过去的错误找到借口或者理由,当他们无法再逃避的时候,就会去找寻平复内心不安的方法,求个问心无愧。”崔命符说道。 “沐春风会如此执着?”崔莲英大惑不解道。 “老夫实在想不出沐春风还会为什么事情如此大费周章。”崔命符说道。 “可这件事都过去了二十年,当年参与其中的很多人都已经销声匿迹,甚至有些人已经驾鹤西去,他现在再追根溯源,不过只是徒劳一场,除非……” 崔莲英说着话,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紧闭双唇,若有所思。 “除非他找到了关键的人或物。” 崔命符的眼瞳忽然微收,表情虽依然故我,可是手边的棋子却被他散发而出的气劲振得微微颤动。 “难不成这也是无我阁现世的原因?”崔莲英问道。 “无我阁素来行事诡谲,非常理可以推断。”崔命符说道。 “无我阁会不会也在关注剑神小筑?”崔莲英问道。 “最近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崔命符环顾四周,注视着闺阁内的每一物,似在问崔莲英,又似在自言自语。 崔莲英闻言,眉间微皱,因为他自觉提出的问题实在愚蠢,崔命符当然无法得知无我阁的动向,自然也无从得知无我阁对于剑神小筑的态度,可是崔命符却偏偏给出了一个不似回答的回答。 而这一回答却让崔莲英的脑中灵光一闪。 “巧合?谷主,莲英记得那无我阁的邀请函乃是年初的拍卖会上所得,现在想来,实在有些蹊跷,这世上黑市众多,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咱们一生谷。而且那个卖邀请函的家伙理由也十分牵强……” 崔莲英越说心头越慌,他仿佛嗅到了弥漫在一生谷之内的阴谋味道。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巧合。”崔命符说道。 “您是说……” 崔莲英凝视着崔命符,脸上笑容不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湖上每次大事件,无我阁从不会缺席。”崔命符说道。 “您的意思这一切是无我阁做的局?”崔莲英瞪大双眼,惊呼道。 “无我阁虽然手眼通天,可是他们的行动顺利的有些反常。”崔命符说道。 此言一出,崔莲英沉思稍许,接着右眉一抬,试探着问道:“有人在配合无我阁做局?六大派?” 不过,尚未等崔命符表态,崔莲英却又急忙质疑自己的想法,说道:“可是六大派为什么要帮助无我阁?以这些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根本无需铤而走险。” “一帮自诩名门的家伙,终身沽名钓誉,为了所谓的光鲜地位,所行之事堪比一众魔徒,二十年前他们能做出的事情,二十年后他们也依然不会顾忌。”崔命符的目光定格在地上的铜镜,徐徐说道。 “是呀,谁能想到二夫人竟然是六大派的奸细,若非谷主发现的及时,将她诛杀在通道之内,怕是后患无穷。” 崔莲英的目光先是放在地面铜镜之上,接着又看向薛宇一行人逃走的通道,面带一丝侥幸,那实在是位很有意思的女人,也实在是位可怕的女人。 一旦女人工于心计,便赛过天下一切的暗器武功。 “还好她已经死了。” 崔莲英如是想着,没有一丝怜悯,崔命符很可怕,但是他的可怕对待的是外敌,对于一生谷之中的门徒,崔命符可谓关爱有加,全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心狠手辣。 换言之,当外敌来袭,优柔寡断、心存怜悯之人往往才是最可悲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 不过崔命符好在是一位善于分辨敌我的江湖客。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遇到这么有趣的家伙。” 崔命符的目光再次洒向通道,语气有些感叹,又有些失落。 “这些年轻人?” 崔莲英亦是看向通道,他见过很多自诩不凡的年轻人,可是像“逍遥花少”薛宇、“盗神”莫无忧、“杀人王”唐依云这样独具一格,却又深谙江湖之道的后辈,崔莲英再无见过第四个。 崔命符先是点了点头,似是回应崔莲英的问题,可是崔命符很快却又摇了摇头,虽未言语,可是崔莲英一眼便猜出了崔命符的心思。 “这些人终究不如怪侠某某某?”崔莲英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的人怕是早就忘了他吧。” 崔命符的眼里闪过一丝彷徨,他的朋友不多,现在依旧活在世上的更是屈指可数,但要说最难忘的,一定是怪侠某某某。 可是怪侠某某某却如同流星一般,耀眼了夜空,却又消失于夜空,最后无所寻觅,仿道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个寂寞的人,往往很痛苦。 无处觅知音的人,往往会走向极端,转而寻觅对手,因为敌人往往会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从某种程度上,便不再是孤独的江湖。 所以崔命符选择了剑皇沐春风。 虽然这种选择看起来十分愚蠢。 “剑神小筑在外多年的高手,最近都悉数回归了。” 崔莲英再一次将话题引向正轨,毕竟追忆过去的前提是至少先活着。 “若是没有这点号召力,沐春风就不会是武林神话,更不会有剑皇之名了。”崔命符一边说着,一边反身走向来时的地方,直至身影再次消匿在黑暗之中。 “老夫有些乏了,这次的夺宝便到此为止吧。” 黑暗之中传来崔命符空荡的声音。 “谷主,您去哪儿啊?” 崔莲英对着黑暗大声问道,虽然他早就习惯了崔命符让人难以捉摸的行事方式。 “钓鱼。” 这是崔命符最后回答的两个字眼。 却让崔莲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钓鱼?” 崔莲英自言自语。 “谷里有钓鱼的地方吗?” 第一百五十章 丐帮 一生谷。 西南角。 临近楚国的边界地。 这里散发着扑面而来的恶臭,放眼望去尽是饥民,多为破衣喽嗖的老弱妇孺,这些人遍布在一派萧条的街道之上,不住地呻吟。 街道两侧的房屋摇摇欲坠、残破不堪,似是被遗弃了很久,而里面堆满了各色惊恐不安的面孔,难民们各个佝偻蜷身,连发间的虱子也被捉食的干净,饿到看人眼红。道路两侧哀鸿遍地,一些年老者无力的躺在地上,他们没有庇护之所,空洞的双眼望向天空,渐渐的,没有了呼吸,很难相信仅仅一街之隔外,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世间万物因有尽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乱世的颓败,自然不会缺少了一生谷的一角。 这里是一生谷的贫民窟。 数十年前。 恶名远扬的崔命符突然大发善心,广而告之一生谷将设立一地,收容来自各地因战乱无家可归的难民。 规则只有一条——一入贫民窟者不可擅出。 此消息一出,江湖哗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崔命符会多此一举,他本可袖手旁观,做他一生谷的土皇帝,可是崔命符却做了很多名门正派都没有出手去做的事情。 但这一举动,不但没有为崔命符赢来美誉,反而引起了很多江湖客的非议,大部分人都认为崔命符不会无故转性,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良心。 崔命符寓意何为,无从得知,得益于他的恶名远播,江湖上很多正义之士认为这又是崔命符的消遣之举。 但仅此而已。 崔命符提供了居身之所,大开方便之门,拯救了诸多难民。 喋喋不休的江湖义士依旧自我揣测着,未有丝毫举动。 这很讽刺。 可这就是江湖。 穿过两条街。 尽头。 散发着恶臭的街角,一位满身泥垢的老乞丐匍匐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寻找着什么,白发飘散,瘦骨嶙峋,却意外的腹部鼓胀,想来这位老乞丐已然落得食土求生的境地许久。 墙角。 一位身着干净衣裳的年轻人,目无表情的望着老乞丐的一举一动,双眼空洞,毫无一丝表情,他的举止在贫民窟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装扮更是惹眼,但,并未有人注意到他,因为他隐藏的很好,即便衣角也掩藏在阴影之内。 他仿道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来临,又仿道在独自愣神。 蓦地。 年轻人瞥了眼头顶一片徐徐而落的树叶,呢喃了一句“终于到了”,接着闪身,不见了踪影。 那老乞丐依旧匍匐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寻找什么,不过当年轻人消失的刹那间,老乞丐的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精光,但稍纵即逝,因为他的身旁忽然窜出两位头发蓬乱的孩童,一女一男,脸上尽是焦灼神色。 “二狗怎么了,人也瞧不见了?他到底去哪里了?”男童开口道。 “不知道啊,都两天了。”女童攥着双拳,极为担心二狗的下落。 “是啊,黄胖子也不见了两天,会不会被黄胖子捉了去?”男童猜测道。 “你是说黄胖子是人贩子?”女童反问道。 “嗯嗯嗯......” 那位男童忙点着头,最近贫民窟常有孩童走失,那黄胖子虽然是个大善人,但也难说另有目的,毕竟一生谷并不是个太平地方,这也是为什么鲜有人敢踏入一街之隔的繁华街区。 女童微微皱眉,眼里尽是鄙视,她没有想到男童竟会怀疑到黄胖子身上,须知若非黄胖子一段时间来的善举,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知要饿死多少,女童杏眼圆睁,刚欲怒骂男童白眼狼之时,忽的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女童刚刚脱口的话语被生生咽了回去。 “你们在聊什么啊?” 男童和女童先是一怔,同时回头看到了一张笑脸盈盈的熟悉面孔。 “二狗!” “二狗?” “你跑去哪儿了?” 女童眼中缓缓升起一层水雾,一把揪住二狗的衣角,虽在质问,可脸上早已泛起丝丝喜悦。 “哈哈,找吃的呀,呐......给你们......” 二狗憨笑一声,忙从怀里拿出一张精致的手绢,男童和女童痴痴的看着手绢,一阵甜丝儿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麦芽糖!” 男童喜形于色,毫不客气的接过二狗递来的麦芽糖,这对于孤苦无依的他们而言,绝对是唯有在梦里才能享受到的珍品。 男童津津有味的吃着,尚未赞叹,却瞥见女童一动不动,男童大惑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此刻,女童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声音也变得冷酷无比。 “二狗,你……你不会去偷东西了吧?” 此语一出,男童看了眼手中余下的麦芽糖,又看了眼女童,缓缓咽了口口水,女童最憎恨偷盗之人,若不是当初她家中遭遇贼人,她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断了药而丧命,这隐隐成了女童最大的心病,至此之后,女童极为愤恨偷窃之人。 二狗自然知道女童的惨痛遭遇,他当然不会说出他去“一品轩”偷食物的事情,而是避重就轻的选着说。 “是位好心的姐姐给我的,放心吧。” 二狗洋溢着笑脸,拍着胸脯,将余下的麦芽糖连同那精致的手绢一起放在了女童的手里。 为了防止女童再刨根问底,二狗忙转开话题问道:“白大哥呢?” 小女孩拿着手中的麦芽糖,想吃却又不敢吃,望着手中的丝巾,梨窝浅笑,这样温润丝滑的布料,她从来没见过,如今手绢在握,女童自然欢喜的很,一时竟爱不释手。 “来了个人。” 男童见女童并不搭腔,一边又放了一颗麦芽糖在口中,一边嘟囔着回道。 “什么人?” 二狗不解,在他印象中的白大哥一贯独来独往,从来没有和除他们三人以外的人交往过。 “应该是客人。”男童说道。 “客人?”二狗问道。 “对,一个老头子。”男童说道。 “老头子?会是什么人呢?” 二狗缓缓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破败小院,自言自语道。 小院内。 轻风拂过,扬起一层浮灰。 一位身着干净衣衫的年轻人正站在院中。 正是二狗口中的白大哥。 他是贫民窟中乐于帮助孤苦孩童的善心大哥,也是丐帮净衣派的高手白坤。 白坤的名号在江湖上流传甚广,他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为非作歹的贪官污吏,欺压百姓的乡绅土豪都是他的目标,即便名门正派中的徇私枉法之人他也从不放过,因此百姓拥戴他,可是江湖却孤立他。 因为他太过正义,因为他断了很多人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白坤的江湖生涯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命途多舛,即便丐帮内的帮众也在劝他不要再一意孤行,要“见好就收”。 可是白坤并没有妥协。 事实证明,江湖从不是施展个性的地方。 不过讽刺的是,让白坤委屈就全的并不是他曾经欺行霸市的对手,而是丐帮的内部长老。 如今,这些长老的其中之一就站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位穿着破旧、其貌不扬的老头,若是在大街之中,任谁都不会记住的平凡模样,但在这片江湖,任谁都不会在他面前放肆。 “见过邱长老。” 年轻人的态度毕恭毕敬,可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邱长老身后的黑衣人。 白坤认识他。 因为他本就在等着这个人。 “来吧。” 邱长老招呼着两人坐下,可是白坤和黑衣人谁都没有动一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白坤死死盯着黑衣人,黑衣人也同样死死盯着白坤。 “你迟到了。”白坤首先打破沉默。 “你我之间,总会有个迟到的。”黑衣人回道。 “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白坤有些不耐烦了。 “我也不是。”黑衣人再回道。 “那就说正事吧。”白坤说道。 “东西被峨嵋派的人夺走了。”黑衣人说道。 “意料之中。”白坤说道。 “哦?怎么会是意料之中?”邱长老追问道。 “峨嵋派这次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白坤说道。 “谁?”邱长老原本已经坐下,却忽得再次站起。 “张慧英的徒弟。”白坤说道。 “张慧英......” 邱长老长叹一口气,脸上具是了然,终是明白了白坤为何所言意料之中。 “只可惜这些剑神小筑的弟子并非货真价实。”白坤又说道。 “有人会假冒剑神小筑的弟子?难道是六大派所为?”邱长老猜测道。 “据我所知点苍派也是三人一行。”黑衣人说道。 白坤眉头一皱,未曾想黑衣人对一生谷内的动向知之甚详,但又不解黑衣人为何提及点苍派,旋即问道:“他们不是被九天的人伏击了吗?” “高手总会规避掉些不必要的麻烦。”黑衣人说道。 白坤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又问道:“他们有两手准备?” “准备多一点并没有什么坏处。”黑衣人说道。 “难怪崔命符敢下手。”白坤恍然大悟。 “我们只要把消息散出去……”黑衣人尚未说完自己的计划,当即被白坤打断道:“沐春风可不是傻子,同样的跟头,他不会栽第二次。” “所以我们得想的很周全。”邱长老眉间紧锁,语气十分凝重。 “帮主还有什么指示?”白坤问道。 “按兵不动。”黑衣人说道。 “按兵不动?难道要等着薛宇这个搅屎棍查出什么,我们再有所行动?”白坤愤然道。 “你想先发制人?”黑衣人反问道。 “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白坤说道。 “我们不是对手。”黑衣人摇头回道。 “不是对手?你什么意思?”白坤质问道。 “他的两个朋友已经在路上了。”黑衣人说道。 白坤闻说,怒意顿失七分,接着难以置信道:“‘残血剑’傲阳和三少爷卞生花?”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张慧英 五天后。 峨眉派,西皇山。 峰峦叠嶂、挺拔险峻。 而这崇山峻岭之间,一条羊肠小道曲径通幽,蜿蜒至山间深处。 此刻,安灵婉漫步其上,柳眉微蹙,纤纤玉指死死扣住手中长剑,微微颤抖。 现在的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因为五天前直至回到峨眉,她才方知自己苦心所得的“无我阁邀请函”居然是白纸一张。 即便同行的师妹们如何夸耀安灵婉此行所向披靡,和一众峨眉弟子津津乐道“杀手王”唐依云和“逍遥花少”薛宇与安灵婉之间的酣战,安灵婉除了敷衍几句,挤出一丝笑容,根本毫无兴致。 “灵婉师姐好厉害!” “灵婉师姐,那唐门的暗器长什么样,是不是很可怕?” “灵婉师姐,那‘逍遥花少’薛宇是不是个小白脸啊?” 面对一众师妹的热情洋溢,安灵婉无心招架,唯有避而远之。 因为安灵婉知道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的败了,那是一种她根本无法接受的失败。 一种羞辱式的失败。 派内长老们怎会看不出安灵婉的心思,纷纷宽慰安灵婉。 “灵婉啊,你别生闷气了,能在那崔命符手里全身而退,你已远超六大派的一些翘楚了。” “是啊,此次一生谷之行,六大派只有咱们峨眉从一生谷安然返回,且饶有收获。” “没错,至少咱们知道了‘剑神小筑’的动向。” “多谢各位师叔师伯关心,灵婉没事儿。” 安灵婉礼貌回应派内长老们的关怀,可是这种被人当傻子戏弄的徒劳结局,安灵婉绝对无法接受。 这是安灵婉第一次踏足江湖。 不但出师未捷,而且反遭如此屈辱,安灵婉怎能善罢甘休。 安灵婉现在满脑子只想杀了莫无忧,并将他碎尸万段。 能在自己眼皮底下调包,这江湖上除了“盗神”莫无忧,再无其他可能,更何况从头至尾,与“无我阁邀请函”接触之人,除了莫无忧,便是自己和同行的三位师妹,安灵婉根本不用猜测便可笃定,这种下三滥的行为必是、也只能是莫无忧所为。 可是事隔五天,自己又身在千里之外的峨眉,安灵婉哪里再去寻莫无忧和薛宇一行人,这些人本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闲散,行踪飘忽不定,寻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安灵婉怅然若失,游荡在峨眉山间。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西皇山的深处——“翠竹居”。 这是峨眉派的闭关之所,鲜有人至,现在唯有一人独居于此。 安灵婉的师傅——峨眉派“三英”之一的张慧英。 也是她的娘亲。 道路尽头,绿竹猗猗,一座雅致的竹屋掩藏其中,安灵婉抬眼看了下“翠竹居”的匾额,忽然一怔,踌躇片刻后,缓缓推开木门,旋即柔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安灵婉话音落下,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的中年女子喜出望外,步履匆匆行出内堂,旋即一把将安灵婉拥入怀中,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轻抚安灵婉,笑逐颜开道:“婉儿,娘都知道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安灵婉凝视着张慧英,心中的委屈猛地决堤,再也无法装作坚强,眼瞳霎时被水汽湿润,哽咽道:“可是......可是......娘,我失败了。” 张慧英豁然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张丝帕,小心揩去安灵婉眼角滑落的泪水,柔声道:“婉儿,江湖上每一天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成功和失败,你不过少了几分运气罢了,能在一生谷带着师妹们全身而退,很多你的前辈都望尘莫及,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我本来有机会......有机会成功的。”安灵婉撇着嘴,抱怨道。 张慧英微笑摇头,摸了摸安灵婉肩上的秀发,说道:“那可是‘盗神’莫无忧,你绝无机会。” “为什么?娘教的武功,还杀不掉他一个毛贼?”安灵婉反问道。 “杀不掉,别忘了在场还有薛宇和唐依云,那可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张慧英说道。 “切……什么一等一的高手,那薛宇和唐依云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安灵婉对于薛宇和唐依云的高手之名不以为然,可就是这份夷然不屑的态度立刻让张慧英的眼睑一颤,接着张慧英一改方才从容,慌张地问道:“难道你......你用了那套剑法?” “是啊。” 安灵婉脱口而出后,心头陡然一震,但看张慧英的神色和投来地灼灼目光,安灵婉忽然低下脑袋,细声说道:“对不起,娘。” “没事儿,没事儿,不过你以后在江湖上要小心了。” 张慧英虽说无碍,可眉间愁云却未有丝毫消散。 “哟,灵婉也在呐。” 正在安灵婉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位身穿藏青色长袍的中年女子徐徐从门外行来。 “常英师叔。” 安灵婉看清来者,如释重负一般,笑迎中年女子的到来。 “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刘常英拍了拍安灵婉的肩膀,洋溢和煦的微笑,她知道整个峨眉只有此地才能平复安灵婉心中的愤懑和不快。 “嗯。” 安灵婉忙点着头,笑魇如花,在峨眉,会亲临此地探望张慧英之人,屈指可数,“三英”之一的刘常英便在其中。 不但因为刘常英和张慧英亲如姐妹,更因为安灵婉的武学启蒙便出自刘常英之手,安灵婉能在同辈之中如此出众,刘常英功不可没。 在安灵婉的心里,刘常英就是她的亲人。 因此巧遇刘常英,安灵婉自然格外欣喜,摇着张慧英的衣袖兴奋道:“娘,常英师叔来了。” 但张慧英置若罔闻,眼神迷离,居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 安灵婉又唤了一声,张慧英这才反应过来,瞧见了面前的刘常英。 “啊?常英?你怎么来了?”张慧英似乎没想到刘常英会在此时出现。 “怎么?没事儿就不能来看你了?”刘常英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张慧英。 “那我先回去了,常英师叔再见,娘,再见。” 安灵婉拉了拉张慧英的手,又拉了拉刘常英的手,先前一生谷的阴霾消失无踪,她虽很想和刘常英聊会天,倾诉这几天来的经历,但安灵婉能看得出刘常英此时出现绝非偶然,所以安灵婉适时告别,接着跳着步,离开了“翠竹居”。 “这个小鬼灵精。” 望着远去的安灵婉,张慧英原本迷茫的眼瞳早已被慈爱填满。 “怎么了?”刘常英问道。 “她是怕我责骂她。”张慧英说道。 “你舍得骂她么?” 刘常英摇头一笑,回忆起安灵婉儿时授业时,张慧英千方百计的护着安灵婉,生怕哪里磕着碰着,这次一生谷之行凶险异常,若不是张慧英默许,安灵婉根本不可能被选其中。 “是啊,她要是不会武功就好了。” 张慧英目光远眺安灵婉渐行渐远的背影,忽得惆怅。 “一个女人,在这江湖若要不会些武功,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 刘常英并不认同张慧英的言语,这也是为何当年刘常英极力要求安灵婉学武的原因。 “我只希望她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张慧英说道。 “你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所以你才会被安景淮抛弃....”刘常英方才柔和的目光,因为“安景淮”三个字的出现而变得杀气重重。 “他是有苦衷的.....” “安景淮”三个字同样触动了张慧英,她想要努力辩解,却终究找不出恰当的理由。 刘常英怒拂衣袖,一把将张慧英拉到面前,厉声质问道:“苦衷?我看他武林盟主坐得可一点都不苦。” “他......他......他......” 张慧英的眼珠通红,霎时泛起水汽,一直重复说着“他”字,却终究理不清话语。 见状,刘常英怒气填胸,抬手而起,掌风已撩动张慧英的鬓发,可是看着眼前的张慧英,刘常英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执迷不悟的张慧英,她早已深陷在安景淮的情感陷阱中,甚至她的师傅都无法劝说。 刘常英明白这一巴掌根本唤不醒张慧英,旋即缓缓放下右手,痛心疾首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想着为他辩解,他几时有考虑过你们母女?他但凡有点良心,必然会给你母女二人该有的名分,你们何至于现在藏头露尾的苟活?” 张慧英沉默,化作泪人。 “还有……慧英,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和我说实话?”刘常英又问道。 “什么实话?”张慧英啜泣道。 “你又装傻?你这武功到底是和谁学的?这根本就不是我们峨眉派的武功。” 这是每一次刘常英来此必问的问题。 “我......我不能说。” 这是每一次张慧英都会给出的答案。 “为什么?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刘常英质问道。 “师姐,你就别逼我了。”张慧英有苦难言。 “你……二十年前为了个臭男人,毁了自己一生的大好前途,现在教会了灵婉剑法却又让她少用,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刘常英怒斥张慧英,话中满是怨恨。 “师姐,求求你,别逼我了,求求你,时机成熟了,我会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你的。”张慧英说道。 “时机?什么时机?你二十年前就说要等,现在都等到灵婉出师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刘常英说道。 “不!这次不一样。”张慧英说道。 “怎么不一样?”刘常英问道。 “那个教我武功的人,来过了。”张慧英说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惶恐的六大派 入夜。 明月高悬。 官道上的一间客栈,灯火通明。 却静无人声。 一只蝙蝠在夜幕里闪转腾挪,这是属于它的夜晚,但这片夜里真正的捕食者却并不是它。 一声呼啸,蝙蝠掉落在地,上插一枚银色短镖。 夜依旧是夜。 声依旧无声。 这里并非无人。 相反。 这些人的黑眸组成了这片黑夜。 客栈大厅。 六人端坐,两人矗立,相互之间笑脸寒暄,可任谁都能看出,这仅仅只是客套。 这七男一女皆是中年,面目窥不出半分心态,服饰各异,虽南辕北辙,但他们各自身处的门派却是这江湖上绝不容忽视的顶尖势力——六大派。 这八人赫然便是。 少林慧能方丈。 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 昆仑掌教云中鹤。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 崆峒派长老方其晟。 忽得,厅内寂静,原是慧能方丈起身。 “阿弥陀佛,多谢各位百忙之中应邀前来。”慧能方丈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 “慧能大师言重了,咱们六大派齐心协力多年,又以少林马首是瞻,您一声号令,我等自然一呼百应、全力以赴,就是不知慧能大师招我等前来所为何事?”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首先开口,疑云满腹。 “是啊,慧能大师,而且您还是用得朱砂封信,这......这可是咱们六大派很少出现过的情况啊,上次还是……”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开口,语气极为紧张,且联想过去某事心有余悸。 “朱砂现,意在六大派危在旦夕,这是咱们当初联盟时的约定,所以......”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开口不久,话语戛然而止,并非因为其谨言慎行,而是客栈的前门突然被缓缓推开,这一出乎意料的情形让在场众人霎时草木皆兵,手中已持各自随身兵刃。 随后门外迈入一位面容倦怠的中年女子,见是峨嵋派的刘常英,厅内众人方才放下警惕。 刘常英向着在场其余五派的掌门拱手致意,在慧能方丈微笑示意后,刘常英匆匆行至“三英”之首,现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的身后。 “掌门师姐。” 刘常英站在齐枫英身侧,随意施了一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常英,你怎么来这么晚。” 齐枫英满脸疑惑,语气略带一丝责备,刘常英向来极为注重细节,特别今晚还是六大派近年来少有的掌门聚首密会,为何刘常英会一反常态,不但梳妆草草,更是姗姗来迟,这让齐枫英百思不得其解。 “我......我去看了慧英。” 刘常英柳眉微蹙、神情复杂,似有难言之隐,停顿稍许后,方才开口言道。 齐枫英听闻后,猛然一怔,身为“三英”之首的她对于张慧英的牵挂丝毫不比刘常英少,若不是她峨眉掌门的身份使她分身乏术,她必然会常伴张慧英于“翠竹居”,直至解开她的心结,如今刘常英从“翠竹居”行来后一改故辙,且神色彷徨,自然引起齐枫英的担忧,旋即急忙询问道:“她还好么?” “她......” 刘常英迟疑片刻,尚才开口,却被一阵爽朗的笑声叨扰。 “峨眉派真是人才济济啊,这一生谷历来都是修罗场,全身而退之人寥寥无几,慧能大师所言不假,这可真是头一遭啊。” 发言者乃是昆仑掌教云中鹤,此间,在场其余众人纷纷向齐枫英投来五味杂陈的目光,有赞许、有冷漠,更多的是难以察觉的忌妒。 “云掌教过奖了。” 齐枫英忙向着云中鹤拱手回礼,刚刚她全神贯注在刘常英的身上,并未注意其他五派的交流,好在云中鹤中气十足,齐枫英又离着云中鹤不远,自然听得真切,故而没有失了礼仪。 “可惜最后被‘盗神’莫无忧掉了包,不然我们此行必定大获全胜。”云中鹤极为惋惜,此次六大派的一生谷之行皆是新生代的门内弟子,在莫无忧这等江湖老手面前,确显稚嫩,被戏耍也是难免之事。 不过,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对于云中鹤的话语却颇有微词,旋即说道:“云掌教此言差矣。” 云中鹤目光瞥向郑岳玟,发问道:“郑掌门有何高见?” “被掉包只是齐掌门的一面之词,是否属实尚且存疑,毕竟我等皆未亲眼所见。”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意味深长的看向齐枫英。 “郑掌门觉得是我峨眉藏私?”齐枫英杏眼圆睁,对于郑岳玟的质疑怒不可遏。 “齐掌门言重了,这不过是郑某的一些疑虑,既然大家受邀商谈,郑某理应开诚布公,倒也无错吧?”郑岳玟一脸无辜,好似齐枫英在故意刁难自己一般。 “阿弥陀佛,郑掌门,现在是多事之秋,咱们六大派需同气连枝,不应相互猜忌,贫僧相信齐掌门的品行,绝非营私舞弊之徒。”面对郑岳玟的猜忌,慧如大师率先开口道。 “不错,贫道也相信齐掌门的为人。”昆仑掌教云中鹤义正言辞道。 “既然慧如大师、云掌教做担保,郑某别无异议,齐掌门您多担待,权当是郑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郑岳玟朝着齐枫英拱手致歉,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但齐枫英却不吃郑岳玟惺惺作态的一套,拱手回礼,面无表情的道一声“无碍。” 眼见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峨嵋派掌门齐枫英之间的口角暂告一段落,慧能方丈再次将话题拉回,说道:“不知诸位近来可有剑神小筑的消息?” 慧能方丈此问一出,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首先开口道:“剑神小筑近来悄无声息,真是没想到,沐春风居然做了缩头乌龟,连近在咫尺的‘无我阁邀请函’都置之不理,枉费了我们的一番筹划。”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忿忿不平,此次青城派损失惨重,那三位弟子都是青城派内少有的好苗子,若不是为了“无我阁邀请函”此等武林巨事,章温柟断然不会下如此血本。 “这笔账,我们点苍不会善罢甘休。”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的心情不比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好到哪里,自己门派的三位弟子折戟一生谷,乔然亭自然要把账算在崔命符的头上,可是在场众人都明白,这也仅仅是乔然亭的口舌之快,须知那一生谷内错综复杂,若不因此,六大派大可出师讨伐,而不必暗地谋划。 “沐春风此次重出江湖,必然小心谨慎,剑神小筑毕竟荒废了二十年,百事待兴,需要整理的事情太多,况且沐春风的名头太响,稍有动作必会引起多方注意,剑神小筑上下势必暗藏锋芒。”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分析道。 “没错,而且现在贸然和剑神小筑对立,师出无名,眼下江湖上能够和沐春风一较高低的恐怕只有‘半衣山庄’的余青州,可他又因‘中秋之战’为由拒绝了我们的邀约,这江湖之上哪里去寻能与沐春风正面相抗之人。”云中鹤忧心忡忡,毕竟剑皇之名太响,沐春风的剑法和其江湖神话的地位相匹,根本不会出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当沐春风重出江湖的消息不胫而走时,六大派如临大敌的原因。 “云掌教妄自菲薄了吧,在座诸位,可就只有你领教过余青州的‘问剑’,要问能与沐春风正面相抗之人,郑某以为云掌教必有一席之地。”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开口道。 闻言,云中鹤眼眉一颤,怒火中烧,脸上温婉不再,云中鹤当年作为昆仑的大弟子,风头在江湖无出其右,却在如日中天之时败在了年仅十岁的余青州手中,成为了整个武林的笑柄,如今被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旧事重提,云中鹤怎会轻饶郑岳玟。 “郑掌门太看得起老道了,窃以为崆峒派打头阵也未尝不可,贵派的孔雀翎独步武林,连唐门的暗器也黯然失色,倘若郑掌门亲自出马,剑神小筑必定不在话下。”云中鹤反击揶揄道。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嗤笑一声道:“云掌教太看得起敝派了,郑某的这些小伎俩怎能上的了台面,须知当年假借剑皇之名,剿灭东瀛宫本本宗......” 郑岳玟话未说完,少林慧能方丈匆忙开口打断道:“阿弥陀佛,郑掌门你好像偏离了咱们的主题。”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面容尴尬、顿失张狂,嘴角不停的抽动,竟然一时失语。 “不得不说,现在‘剑神小筑’是个大隐患。”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又将话题引向了剑神小筑。 “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万全之策。”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说道。 “阿弥陀佛,老衲以为万全之策乃是先人一步为妙。”慧能方丈说道。 “先人一步?”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一脸不解的看向慧能方丈。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最先听出慧能方丈的话外音,迫不及待的问道:“难不成......少林也有人从一生谷安然归来?” 章温柟此言一出,在场一片哗然。 “那笑面和尚也逃出来了?”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追问道。 “不错。”慧能方丈点头道。 “他带来了什么?”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问道。 慧能方丈也不言语,先环视了一圈众人,随后从怀里缓缓拿出一枚黑色帖子,众人一眼便看出此贴来历! “‘无我阁邀请函’?怎么会在您手里?”昆仑掌教云中鹤大声疾呼,至此终于明白慧能方丈急忙召集众人前来密会的起因。 “为什么在老衲手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诸位谁愿与老衲同去。”慧能方丈说道。 “同去?去哪里?”昆仑掌教云中鹤问道。 “百里居!”慧能方丈说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生 蜀国。 秦岭腹地。 剑神小筑。 这里是近来武林的焦点,亦是江湖暗流涌动的旋涡中心,可是这里却如同往常一样安静、祥和,反倒是外界蠢蠢欲动,不得安宁。 剑神小筑内庭花园。 白墙环护,绿荫周垂,山石点缀,繁花似锦。 花园各墙满架花卉,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水池,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一派生机盎然。 假山乱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此间,那小径一侧传来一阵颇为吵闹的埋怨之声。 “不好玩,不好玩,不好玩。” 傻姑瘫坐下地上,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扫着地上的尘土,兴趣缺缺,大呼无聊。 此时的她早已失了初来此地的新奇,剑神小筑毕竟身在崇山峻岭之间,又岂能比城镇的热闹繁华,更谈何与江都府那般世间富饶之地相提并论,傻姑自然乏味的很。 离傻姑不远处,一人站立在假山旁,一人瘫坐在假山上,神色淡然,不骄不躁。 那伫立之人威风凛凛,身材壮硕,一双黑眸如夜幕,两弯剑眉直飞天。 此人名叫常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剑门创立者,本是一方霸主却在收到沐春风重出江湖的消息后,不假思索的解散自己苦心经营的门派,随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剑神小筑,静候沐春风的差遣。 那瘫坐之人着白色长袍,如瀑的秀发凌乱地披在两肩上,神情慵懒,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倾颓之色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此人名叫魏翔,神剑派的创立者,他的剑和他的人,就如他脸上的浅笑一般,令人心醉神迷。当他得知沐春风重回剑神小筑后,原本洒脱待世的他居然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的离开神剑派,回到了他梦开始的地方。 常端和魏翔当年离开剑神小筑的缘由和离开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 因为他们知道,没有剑皇沐春风的剑神小筑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再逗留,也只是虚度年华。 但是当灵魂归来时,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对于他们而言,生命中只需要有沐春风,其余万物皆可抛。 “师父怎么收了这么个玩意儿。” 常端没好气的盯着傻姑,十分鄙夷这位莫名多出来的师妹。 “你应该庆幸,师父收了个关门弟子,这说明咱师父还有那么些未被燃尽的斗志。” 魏翔翻了个身子,慵懒的望向傻姑,似乎并不讨厌这位沐春风的关门弟子。 “真没想到,你这位闲云野鹤也会回来。”常端的目光缓缓转向魏翔。 “大家不都一样嘛。”魏翔的目光同样转向了常端。 “只不过那个人......”常端摇了摇头,似乎对于魏翔的“大家”二字另有看法。 魏翔立刻明白了常端的意思,也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根本不会像他们一样对于剑神小筑如此拥护,旋即无奈道:“他?他在‘九天’好得很,没必要趟咱们这一池浑水。” “倒也是,听说他现在当上堂主了。”常端点了点头,说道。 “他的实力,不论在哪里都会混的不错。”魏翔说道。 “真没想到,师父会再回来,这二十年就好像做梦一样。”常端环视四周风景,草木依旧,似乎自己从未离开过剑神小筑。 魏翔亦是感同身受,随着常端一起扫视着周围景色,追忆着往昔这里的无限风光,感慨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再看这里的风景,就看咱们的造化了。”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常端讶异道。 “我?我也是识时务的人好不好?”魏翔白了常端一眼,故作头疼道。 “这次真有这么难么?”常端问道。 “你不是喜欢研究古籍吗?你大可翻一翻有关‘无我阁’的记载。”魏翔回道。 “我早查过了。”常端长叹一声道。 “那你还多此一问。”魏翔笑道。 “我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赴约?”常端问道。 “还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女人。”魏翔原本脸上的淡然霎时转变成哀怨之色。 “你居然开始骂女人了?”常端万万没想到,一向怜香惜玉的魏翔居然会咒骂女人。 “难道她不该骂吗?”魏翔反问道。 “不该。”常端摇着头。 “不该?为什么?”魏翔不解道。 “如果有机会骂她,我更愿意一剑杀了她。”常端深吸了一口气,徐徐的话语掩藏不住他内心冲动的杀意。 “希望有这个机会。”魏翔的眼中露出一丝期待。 “一定会有这个机会,而且我的剑一定会比你的更快。”相较于魏翔的态度,常端则深信不疑,不知是对“无我阁”有信心,还是对自己的剑法有信心。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魏翔微微一笑,回应道。 随后二人陷入沉默。 常端依旧伫立,魏翔依旧瘫坐,傻姑依旧抱怨。 曲径尽头。 沐意站在书房门外,容光焕发。 远不同于彼时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到访时,沐意虽态度豁达,却难掩眉目之间的忧愁,任谁都能看得出失去了剑皇沐春风之后,剑神小筑上下的那种怅然和落寞。 如今,不论你在江湖的哪一处,不论你有没有亲临过剑神小筑,都能感受到剑神小筑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都因剑皇沐春风的归来而重获新生。 “老爷......” 沐意轻扣房门,等待稍许,未有回应,这让沐意忽然慌了神,他怕像二十年前沐春风离开的那天一样,毫无征兆,不告而别,他怕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 沐意匆忙推开房门,随后一怔,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因为那个身影就在他的面前,一袭白衣,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如此真实,如此夺目。 “老爷?” 沐意再次轻唤沐春风,但沐春风却眼神空洞,没有丝毫反应。 但沐意明白,沐春风能听得见,只是他离开的太久了,尚未适应,所以他唤了一声——“少爷。” 沐春风缓缓转动目光,定格在沐意的身上,开口道:“沐意,我终究还是错了。” “那我愿意陪少爷一起错下去。”沐意回道。 沐春风望着沐意紧紧攥起来的双拳,徐徐说道:“沐意,你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但沐意却并不听劝,双拳攥得更紧,语气激动道:“少爷,别再抛下我们了,那样的日子太难受了。” “所以我还是错了。”沐春风叹道。 “少爷,只要您在,不论对错,我们都愿意追随。”沐意说道。 沐春风目光远眺房外的风景,沉默良久,感触道:“他们都回来了?” “是的,除了......”沐意想说全都回来了,却忽然想起了那个少年。 “那孩子在‘九天’挺好的,回来反倒惹得一身骚,他自己看得明。”沐春风微微颔首,对他口中的孩子似乎颇为赞许。 沐意点头,颇为赞同沐春风的观点,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灵光一闪,方才想起为何来此,旋即略带兴奋道:“少爷,回来的还有这个。” 沐春风好奇的看向沐意,只见沐意的手中多出了一枚玉笛,沐春风顿时一愣,顷刻后一丝温存缓缓浮上沐春风空泛的面容,接过沐意递来的玉笛,轻抚良久、微微笑道:“和阗羊脂玉笛?看来我回来的决定并没有错。” 望着沐春风脸上久违的笑容,沐意心满意足,可是想到沐春风归来的原因,沐意脸上的笑容徒然转变成忧虑,旋即问道:“少爷真的打算赴约?” “我很难拒绝。”沐春风回道。 “可是这么多年,‘无我阁’的传说从来都没人验证过真伪。”沐意显然对于“无我阁”传说的真假存疑。 “所以我亲自验证了。”沐春风回道。 “验证?少爷您怎么验证的?”沐意惊讶道。 面对沐意的询问,沐春风微微停顿,忽的脸上扬起了二十年前,沐意最熟悉的灿烂微笑。 “我见到了小月。”沐春风说道。 “您......您见到了朱邪姑娘?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看到她死在了苦厌山啊!”沐意难以置信道。 “是啊,‘无我阁’的传说当然包括了起死回生。”沐春风说道。 “条件呢?条件是什么?”沐意问道。 “百里居!”沐春风说道。 “楚国的百里居?做什么?”沐意问道。 “夺魁!”沐春风说道。 “就这么简单?”沐意问道。 “并不简单。”沐春风说道。 “为什么?”沐意问道。 “因为受邀的不仅仅是我们。”沐春风说道。 “还有谁?”沐意问道。 “比如六大派。”沐春风说道。 “难不成......”沐意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而沐春风则将沐意的猜疑坐实,说道:“‘无我阁’想借我之手铲除六大派。” “那我们......”沐意欲言又止,他想说拒绝,可是他明白,一切在朱邪月三个字出现后都变得无需理由,因为沐春风这一生都在为这个女人活着,所以“无我阁”很识时务,提前将筹码抛出,因为他们明白沐春风绝无可能拒绝。 “我自当全力以赴。”沐春风说道。 “您要一个人去?”沐意问道。 沐春风拍了拍沐意的肩膀,说道:“你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能比您的安危更重要?”沐意不解,在他看来沐春风就是剑神小筑的一切。 可是沐春风明白,自己并不是剑神小筑的一切,因为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早已不属于他。 “剑神小筑的未来。” 沐春风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沐意。 “这是......” 沐意接过纸条,不明所以,但很快,沐春风便给出了答案。 “去这里,找到沐春江的孩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道林精舍 楚国。 长沙府。 道林精舍。 天字一号房。 窗外已是黄昏。 晚霞的红光透入屋内,照在薛宇微醺的脸上,也照在了莫无忧匆忙的脚面上。 “别走来走去了,莫大爷。”薛宇一脸无奈的望着在房内来回踱步的莫无忧,说道。 莫无忧走到窗边先是叹了一口气,旋即一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表情,痛斥道:“老虾米,你还有心思喝酒?我都快愁死了。” “放心吧,小花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儿的,唐依云都打包票了,你就放心吧。”薛宇笑脸盈盈道。 莫无忧先是颔首,随后一阵猛烈的摇头,急忙反驳道:“老虾米,你又打岔,昨晚你又不是没看到,那百里居跟被施了妖法一样,到处是玩偶,密密麻麻,走都走不过去。” “咱又不是没对付过玩偶。”薛宇笑道。 “那能一样吗?那里的玩偶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咱有多少条命都不够送的。”莫无忧焦灼道。 “所以你觉得我不应该答应让唐依云带着依依和小花回唐门?”薛宇反问道。 “至少多个帮手啊。”莫无忧说道。 “这不是给你喊了两个帮手嘛。”薛宇回道。 “嘿,老虾米,我怎么发现你总喜欢坑自家兄弟啊?”莫无忧指着薛宇的鼻子骂道。 “熟人才好下手嘛。” 薛宇一边理所当然的回着,一边起身将莫无忧拉入座,并将一碟牛肉和花生挪到了他的面前。 “莫大爷,您先吃饱喝足,小卞和傲阳来了,咱们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在如何哄好莫无忧这个领域,薛宇是当仁不让的头把交椅。 “快给你莫大爷斟一杯消消气。” 莫无忧指着桌上的空杯,使唤着薛宇,这几天他可气得不轻,本已掉了包的无我阁邀请函居然是白纸一张,也就说他们出生入死的九层塔之旅徒劳无获,临了还是给崔命符摆了一道。 一个时辰之后。 莫无忧和薛宇的桌上又多了两枚空酒坛,也多出了两枚酒杯。 因为他们对面多出了两个人。 卞生花和傲阳。 莫无忧晃晃悠悠起身,拎起桌上的酒壶,熟练的倒满卞生花和傲阳面前酒杯,傻笑道:“先喝一杯,再谈正事!” “就喝一杯?”卞生花打趣道。 “喝……喝多了就……就谈不了正事儿了。”莫无忧虽唇齿不清,但言语却煞有其事。 卞生花和傲阳相视一笑,敢情莫大爷今晚是又喝高了,他的雅兴自不能扫,旋即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赞了一声好酒,难怪莫无忧会喝得酩酊大醉。 “你们胆子可真不小,‘无我阁’的事儿都敢掺和一脚。”卞生花将酒杯缓缓放下后,说道。 “所以这不是赶紧请咱们卞家三少爷坐镇嘛。”薛宇讪讪一笑道。 “坐镇?你是想拉我一起慷慨赴义吧?”卞生花没好气的瞥了薛宇一眼。 “小卞……怎么……怎么忽然这么不自信了。”莫无忧开口道。 “莫大爷,这可是‘无我阁’!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派!”卞生花十分罕见的未战先怯。 “所以我又喊来了傲阳不是。”薛宇朝着傲阳努了努嘴道。 但是卞生花一眼就看透了薛宇的心思,当面戳穿道:“你是怕沐春风也会来吧。” “是肯定会来。” 薛宇出乎意料的给出一个笃定的回答,让得原本一脸从容的傲阳拍案而起,情绪激昂。 他的人和他的剑不住的颤抖,就像现在的莫无忧一样热血沸腾,只不过一位是因为能和剑皇一战,一位是因为喝多了。 “真的?”傲阳目光灼灼,满心期待。 薛宇摆了摆手,示意傲阳稍安勿躁,说道:“我的直觉。” 听闻薛宇的回答,傲阳的眼中明显透出一丝失落,即便他知道薛宇的直觉一向很准,不过这一份沮丧在下一刻却又被卞生花的一句话重新燃起。 “你的直觉真的有些可怕。” 卞生花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帖子,造型与花间酒师父的那份如出一辙。 “你怎么也有邀请函?” 薛宇一眼识出卞生花手中之物,顿时酒醒三分,难以置信的看向卞生花。 “‘无我阁邀请函’可从来不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点你们在一生谷就应该知道了吧。”卞生花说道。 “所以你里面的内容是什么?”薛宇问道。 “和你们一样——百里居。”卞生花回道。 “这你都知道?” 若问这江湖之上薛宇最佩服的人,卞生花必定排在前三,他的那份运筹帷幄,薛宇自问这辈子都学不会。 卞生花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江湖各派从来利字当头,若是能有‘无我阁’相助,谁会愿意与他人分享,不过古往今来,胜者总是由各种不确定的因素产生,这就造就了一些还算有名的门派之间会采取抱团的策略。” “比如六大派?”薛宇问道。 “不错,我也是费了一些周折,才从三家秘而不宣的门派了解到,他们收到‘无我阁邀请函’的内容都是——百里居,这三个字。”卞生花回道。 “所以.....江湖上有名的门派都会收到‘无我阁邀请函’,自然包括了......”薛宇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看向傲阳,而傲阳当即心领神会,兴奋道:“剑神小筑!” “可是为什么‘无我阁’会选百里居?” 这一点薛宇极为费解,百里居深在楚国皇宫大内,即便楚国国力羸弱,但也不是他们这些江湖人士能够随便无视之地,逃之夭夭可以,想要正面对抗怕是痴人说梦,单是层层把守的重兵和不计其数的大内禁军,就足够剿灭他们这些武林人士。 而且更加蹊跷的是,昨夜薛宇和莫无忧同去百里居探秘,迎接他们的场景实在诡异,引得二人望而生畏。 “‘无我阁’向来行事诡谲,这百里居的名堂怕是不简单。”卞生花说道。 “确实不简单。”薛宇点头道。 “你们进去过了?”卞生花问道。 “并没有,那里有太多的玩偶,我和老莫只能作壁上观。”薛宇回道。 “那倒印证了我的猜测。”卞生花说道。 “什么猜测?”薛宇问道。 “据一些古籍的记载,‘无我阁’重现江湖时,常常分发邀请函给当代的各大武林门派,内中标明之地往往言简意赅,却也是最终试炼之地。”卞生花说道。 “你的意思是......这百里居是‘无我阁’的邀约之地?”薛宇恍然大悟道。 “应该没错。”卞生花说道。 “那怕是要等上一段时日了。” 薛宇明白,倘若真如卞生花所言,那么想要真正迈入百里居的范围,怕是要等各大门派的受邀人到齐,毕竟那些玩偶数量之多,绝非几位高手就能轻易对付,即便勉强过关,以精疲力竭之躯想要成为最后的胜者怕是痴心妄想。 “而且我还有一些特别的发现。”卞生花说道。 “什么特别的发现?”薛宇问道。 卞生花拍了拍手,随后天字一号房外徐徐走进两位小厮,二人各持画卷两端,接着在卞生花一句“打开吧。”之后,两位小厮小心翼翼地张开了这幅长卷。 画中所绘乃是一位极为纤细的女子,长发如瀑,散落两肩,一袭白衣如昼空明日粲然生光,她的四周烟霞轻拢,衬得此女娇美无匹,不可方物。 “你们先看看这个。” 卞生花指着画中女子,示意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 顷刻间,薛宇和傲阳的眼神便开始有些不太对劲,唯有醺然的莫无忧乐呵呵的指着画中女子,说道:“哟,小卞可以啊,就凭我们空口大白话,就能把朱邪月画的这么真,我要是沐春风一定重金买下这幅画,然后带回家抱着睡,哈哈哈哈。” “你再仔细看看。” 卞生花眉间紧锁,引导着莫无忧,示意他走近瞧一眼。 这不看不得了,莫无忧上前瞧上一眼当场酒醒!连酒壶都失手掉在了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 莫无忧连给自己两个耳光,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画卷的上上下下。 “怎么了?”傲阳显然不理解莫无忧的行为,随即发问道。 “这幅画......最少也有一百年了!” 莫无忧回身,近乎咆哮一般回答傲阳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薛宇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画中女子和他们在剑神小筑所见的朱邪月木雕高度吻合,甚至完全可以说就是同一人,但是朱邪月怎么可能出现在一百年前? 卞生花先是示意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稍安勿躁,随后再次拍手,那两位小厮将画卷起,向着卞生花鞠了一躬,接着轻轻离开了房内。 待得房门关起,卞生花方才开口道:“这是卞家一位先祖的遗物,他曾经从‘无我阁’得胜归来,至于他为什么要绘制这个女子,画中人又是谁,早已不可考,不过这个女人和‘无我阁’之间肯定关系重大。” 薛宇颔首,一同分析道:“即便她不是朱邪月,也必然和朱邪家族的关系莫大,如此相近的样貌,同宗血脉的可能极大。” “她会是谁呢?” 莫无忧的视线缓缓移动至窗外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同样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傲阳却大有收获! “什么人?” 傲阳话音未落,人和剑已然冲出窗外,卞生花、薛宇和莫无忧三人反应极快,薛宇一声“追!”字尚才开口,卞生花、薛宇和莫无忧三人紧随傲阳,仅仅只差三个身位。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奇怪的蒙面人 夜幕中。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五道黑影飞檐走壁,穿梭在绵密的夜色之中。 如不注意,根本无从察觉。 此间,傲阳的身位早已被莫无忧和薛宇超过,可是二人也仅限于超过傲阳。 “该死的,这家伙什么人,怎么轻功这么厉害?” 莫无忧现在只感觉自己全身的酒气已被蒸发,整个人快要燃烧,即便如此,他还是只能看到前方黑衣人的残影,根本毫无赶上的可能。 卞生花、薛宇、莫无忧和傲阳四人已经整整追逐了半个时辰。 莫说莫无忧大吃一惊,就连卞生花都眉间紧锁,若问这世上能在轻功上远超薛宇和莫无忧之人,江湖上屈指可数,而这些人大多深居简出,鲜入江湖,更不耻行窥伺之事,即使收到了“无我阁邀请函”也会暗度陈仓,断然不可能如此冒失。 而且卞生花隐约间有种错觉,那名黑衣人根本就没打算逃走,仅仅只是和他们之间拉开安全距离而已。 那名黑衣人必定有所图谋。 稍许,黑衣人的行为印证了卞生花的猜测。 因为黑衣人竟在远端驻足,面朝四人。 局势转变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首当其冲的莫无忧和薛宇,忙转身形,匆忙间方才停下,丝毫没有黑衣人那般收放自如。 “什么情况?” 莫无忧回头看向薛宇,薛宇沉默不语,将目光投向了紧随而来的卞生花和傲阳。 “小心有诈。” 待四人并肩时,薛宇一边叮嘱,一边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这里是长沙府郊外,距离官道不远,四周密林,脚下草地,在这夜晚视野并不算很好,若是黑衣人在这里设伏,他们四人想要全身而退也需要费些周折,但薛宇明白,黑衣人的武功极高,身法已在他们四人之上,方才被傲阳察觉必是故意而为之,所以他在此停歇,必是引诱他们四人来此,至于目的是什么,相信很快就会揭晓。 夜风拂过,四周偶有虫鸣。 黑衣人沉默不语,仅仅只是注视四人,而卞生花、莫无忧、薛宇和傲阳四人则不敢冒进,丝毫没有先行出手的意思。 但并不妨碍他们仔细观察这位来路不明的黑衣人。 “她是女人。”卞生花首先开口道。 “女人?” 莫无忧眉角一抬,心道一声不好,她最怕武功高的女人,因为武功高的女人往往很难缠,更何况这名黑衣女子的武功还是如此之高! 在卞生花的提醒下,借着月色,薛宇和傲阳开始仔细打量着黑衣人的身段,虽有些难以辨识,但真如卞生花所言,这名黑衣人竟是一名女子。 四人当中,最熟悉女人的只有薛宇。 而他也有兴趣和武功高的女人打交道。 “姑娘,不知为何深夜外游啊?”薛宇上前一步,朝着黑衣女子拱手一礼道。 黑衣女子望着薛宇,轻笑一声,随后说道:“晒月亮。” 这是黑衣女子首次开口,却让卞生花、莫无忧、薛宇和傲阳四人微微一怔,此女之音如翠鸟弹水,如黄莺吟鸣,沁人心脾,余音绕耳,恰如天籁之声。 “晒月亮?好雅兴。” 黑衣女子的回答让得薛宇眼前一亮,不禁遐想是否这世上所有武功技冠群雄的女子都有些独特的爱好? “薛少,过奖了。”黑衣女子笑道。 “你知道我们?”薛宇一怔,左右相看卞生花、莫无忧和傲阳三人,随后问道。 “‘逍遥花少’薛宇、‘残血剑’傲阳、‘三少爷’卞生花,还有‘盗神’莫无忧。”黑衣女子如数家珍一般,点出了薛宇、傲阳、卞生花和莫无忧四人的来历。 “姑娘好眼力,就是不知姑娘为何晒月亮能晒到我们的房檐之下?”卞生花开口问道。 “卞三少问得稀奇,明月皎洁、光润万物,有月光的地方我都可以去晒,又何必拘泥在谁家的房檐之下呢?”黑衣女子咯咯笑道。 “那你为什么停下来。” 傲阳不懂诗情画意,更不懂女人,所以他问了最实际的问题。 “我累了,难道你们不累吗?”黑衣女子耸了耸肩,眼神十分无辜。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得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残血剑’傲阳哑口无言。 因为他能看出黑衣女子根本就不累,她呼吸吐纳没有丝毫波澜,甚至额头上没有一星汗珠,反观自己一行四人,刚刚如此剧烈的追逐,他们体内真气最多再撑半个时辰,真正需要休息的乃是他们一行四人。 “江湖上有这么一号女人吗?” 莫无忧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脸苦楚的看向薛宇。 “不知道。” 薛宇摇头,亦是苦思冥想黑衣女子的来历。 “为什么要急于知道我是谁?”莫无忧和薛宇之间的话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黑衣女子入耳后,反问一句道。 “那为什么姑娘你要监视我们?”卞生花问道。 “监视这个词我不太喜欢。”黑衣女子回道。 “那你想用什么词?”卞生花反问道。 “观察。”黑衣女子回道。 “观察?”卞生花和薛宇相视一眼,随后薛宇无奈一笑,开口问道:“那姑娘观察我们作甚?” “‘无我阁’的邀请向来慎重,我总得考察考察你们是否够资格参与。” 黑衣女子的话语掷地有声,卞生花、莫无忧、薛宇和傲阳四人只感后背一凉,四人面面相觑,场上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他们完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神秘的黑衣女子竟然是无我阁的门徒。 “你......你是‘无我阁’的人?” 莫无忧身上最后一丝酒劲也在这一问后,消散殆尽。 “算是吧。” 黑衣女子虽然给出的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可是卞生花、莫无忧、薛宇和傲阳四人却决无异议。 “那你观察的如何?”卞生花问道。 “不充分。”黑衣女子回道。 “你想要怎么充分……” 卞生花并不理解黑衣女子话中含义,可是弹指间,卞生花已然本能的倒飞而去。 霎时间,场上竟出现四名一模一样的黑衣女子,分别朝着卞生花、莫无忧、薛宇和傲阳四人杀将而来。 “怎么可能!” 莫无忧一边在原地拔起,在密林之间闪转腾挪,一边大声疾呼。 可是莫无忧的话音尚未在夜幕中散开,他的面前忽然多出一双勾人的明眸,旋即那双媚眼的主人说道:“注意力要集中!” 随后莫无忧狂叫一声,接着一个鹞子翻身,悬之又悬的避开黑衣女子闪电般袭来的手刀。 卞生花和薛宇这边很快陷入了苦战。 两位黑衣女子不但轻松徒手粉碎“情人泪”,而且还将卞生花手中傀儡线空手斩断。 “她怎么看见的!” 卞生花瞳孔紧收,自他踏入江湖以来,遇到不少惊世骇俗的高手,可是能让自己如此不堪一击的,唯有眼前这位黑衣女子。 “老法子!” 薛宇大呼一声,直冲卞生花的方向,卞生花和傲阳心领神会,冲着半空一点汇聚,他们各自身后的黑衣女子如影随形,当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距离五寸之际,身形徒然下坠,那三名黑衣女子所料不及,相撞似乎在所难免。 “成功了?” 三人落地回眸,那三名黑衣女子确实相撞了,可也相融了! 最后化成了一名黑衣女子! “注意!” 黑衣女子直面下坠,如飞仙般踏空而来,傲阳大呼一声,随后拔剑而出。 霎时四周红光四溢,但傲阳势如破竹的剑招却如白马过隙,稍纵即逝。 “怎么.....怎么可能!” 傲阳怒目圆睁,因为他亲眼看到黑衣女子居然只用指尖便破了他所有的剑招,而且还悠闲的评论道:“这剑法挺稀奇的。” 傲阳迅速收剑入鞘,闪掠一旁回道:“我自创的。” “难怪,不过………”黑衣女子徐徐落地,欲言又止道。 “不过什么?”傲阳追问道。 “剑法糙了点。” 黑衣女子言罢,手指凭空划拨两道,随即两道磅礴剑气直飞而来。 傲阳忙出招守住,但下一刻他的眼神明显不同于先前。 “是你!”傲阳半信半疑的问道。 “你认得她?” 卞生花和傲阳有些出乎意料,绝没有想到傲阳居然会识得这位神秘的黑衣女子。 “她就是抢走李克用尸首的那个女人!”傲阳满眼惊诧的回道。 “记性不错!”黑衣女子颔首道。 黑衣女子自曝来自“无我阁”,又在傲阳手下夺走李克用的尸首和兵器,再加之卞生花带来的画卷,一切的事实都在佐证“无我阁”和沙陀一族的关联! “果然!‘无我阁’和沙陀族关系匪浅!”薛宇说道。 黑衣女子眼前一亮,颇为赞许的点头回道:“功课做得不错。” 忽然,黑衣女子再次前踏,卞生花、薛宇和傲阳如惊弓之鸟,刚刚起势,那黑衣女子却原地化为一片烟云,散在浓浓夜幕之中。 唯留妙音飘落空中——“‘无我阁’恭候诸位光临。” “老虾米,救命!” 正在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惊魂未定之际,莫无忧急忙而来,大声叫嚷道。 薛宇一把揽住莫无忧,然后指着他空空如也的身后,说道:“救什么命?人都走了!” “哎?那女魔头呐?”莫无忧问道。 “在她的主场等着我们。”卞生花说道。 “主场?哪儿?”莫无忧问道。 “百里居。”卞生花说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鲁有德 楚国边境。 衡州。 亥时三刻。 夜色正浓,城内街道悄无声息,浓密的夜幕如初晨时山林的雾霾,充斥在天与地的各个角落。 明月高悬,繁星几点。 这本是文人墨客最爱的伤感时分。 孤月、孤地和孤人。 当然,这也是亡命之徒最爱的时分。 此刻,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正疯狂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 这片夜幕成为了他最好的掩护,但是他必须逃离夜幕,因为他需要光明,他需要重生。 男子面部饥黄,呼吸急促,双眼紧盯四周街区,乃至目所能及的地方。 他想要活下来,因为离开生命,一切都是空谈。 而活着的前提,就是逃离衡州。 夜,黑起来了。 天上残月愈发朦胧,唯衡州城门处,有火盆、火把照明一方。 从散发的亮光可以看清城门处有诸多哨兵值守,此乃宵禁时间,男子想要从正门出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男子唯有另行他法。 好在他有的办法并不少。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能够安全来到城墙的角落。 深吸一口气,男子再度扫视一眼前方的街道,随后拼命奔跑。 街道,一处屋脊。 伫立两人。 男子的一切行为,二人尽收眼底。 可笑的是,男子拼命逃离的正是这二人的追捕。 幽兰和何心竹。 “在六扇门这么多年,你算是学以致用了。” 何心竹一脸戏谑的笑容注视着脚下抱头鼠窜的男子,并不忘赞叹幽兰的功劳。 “六扇门已经没了。” 幽兰面无表情,似乎六扇门真的已经与她无关。 但是何心竹却知道幽兰内心深处那个真正她在意的名字。 “可是黄雀还活着。” 何心竹佯装无意,实则余光一直放在幽兰身上。 这一次幽兰不再无动于衷,她的内心好似被鞭挞一般,整个人都颤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幽兰转向何心竹,质问道。 何心竹却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放过他呢?” “黄雀与我们现在的计划无关。”幽兰极力克制自己,言语却充满怒意。 “也对,那咱们下次再好好谈论黄雀的问题。” 何心竹漫不经心的回复,却格外加重了“好好”二字,这让幽兰心头一紧,因为她明白下一次,恐怕黄雀便在劫难逃了。 “确定这就是鲁有德吗?” 何心竹指着脚下已经跑出街区的褴褛男子,再一次确认道。 “没错。” 幽兰忧心忡忡的点着头,似乎还在惦记着关于黄雀的话题。 “真想不到,堂堂鲁班门第一高手,竟然混成这副德行。” 何心竹面露惋惜,显然对于鲁有德成为过街老鼠十分不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鲁有德之所以成为现在这般模样,就是因为他在鲁班门“第一”的称号。 “第一”带来的往往并不是荣耀,就如同沐春风一样,带来的只是悲剧人生的开端。 鲁有德因为他的手艺,成为了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但也是为他引来杀身之祸的导火索。 谁会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破解,家财、至宝被他人窥伺! 所以很多盛情邀请鲁有德的乡绅富豪、江湖大家,都会在所求之物完成之时,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故,巧合的是无一不是直指鲁有德的性命。 渐渐地,鲁有德便明白了这看似友善的世界实则满是杀机。 鲁有德也因为他的才能成为了众矢之的。 何心竹便是因此而来。 “沐菊怎么样了?” 鲁有德如今插翅难逃,何心竹开始着眼他的复仇大计。 “已经回到剑神小筑了。”幽兰回道。 何心竹颔首,沐春风的归来毫无意外的引起江湖轩然大波,几乎所有曾经离开剑神小筑的门徒都选择了追随沐春风的脚步,而沐菊也借此机会,名正言顺的重回剑神小筑,这给了何心竹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什么消息吗?”何心竹问道。 “据说沐春风回来是为了‘无我阁’。”幽兰回道。 “‘无我阁’?沐春风收到邀请了?”何心竹眼角一抬,似是没有料到沐春风竟然和“无我阁”之间存在关联。 “没错。”幽兰回道。 “看来‘无我阁’给出了沐春风无法拒绝的条件。” 沐春风是一个高傲的人,更是一个漠视情感的人,何心竹很好奇“无我阁”究竟开出了怎样的筹码,竟然能说服一心归隐的剑皇沐春风。 “是为了一个女人。”幽兰回道。 “女人?” 何心竹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堂堂剑皇沐春风,竟然会为一个女人重出江湖。 “据说是李克用的妹妹。”幽兰回道。 “那个老家伙!居然还藏了这一手,难怪他精通这么多剑神小筑的剑法。”何心竹咂了一下嘴,恍然大悟道。 “还有一件事。”幽兰说道。 “什么事情?”何心竹问道。 “剑神小筑的管家沐意好像并不在剑神小筑。”幽兰说道。 “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不足为虑,只要咱们有鲁有德,一切都不是问题。” 话音一落,何心竹的右手在半空一挥,随后一群黑衣忍者破风而去,在鲁有德刚刚闯入巷口的弹指间,这些黑衣忍者便蜂拥而至。 鲁有德见状,惊叫一声,随后急忙从腰间甩出几枚奇怪的物品,接着一阵火花四溅,这些黑衣忍者顿时双目失明,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远端的何心竹却不怒反笑,对于鲁有德越发兴致盎然,随后右手再一挥舞,又是一群黑衣忍者鱼贯而出,直冲鲁有德逃走的方向。 鲁有德见状大惊失色、仓皇逃窜,越跑越踉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江湖上这么多人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他不过就是个工匠。 可是他并不了解一个工匠,如果背上鲁班门的名号意味着什么,他是一个工匠不错,可就是多了鲁班门三个字,他的人生注定要活在水深火热、流离失所之中。 眼下,一波又一波的黑衣忍者杀将而来,鲁有德疲于奔命,他感到死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可是鲁有德并不想死,他想活着,于是他越跑越呼吸困难,腿也愈发沉重,就像被灌了几十斤的铁水,但鲁有德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他不断的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可那些黑衣忍者就像一个个甩不掉的幽魂,一步步靠近自己。 “快跑!向前跑!向前跑!” 鲁有德的脑海里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离开衡州,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知是否是鲁有德的信念感动了上苍,他身处的巷口尽头,渐渐闪动着微微火光,鲁有德立刻兴奋不已,他识得这条路,更识得道路尽头的那段城墙角! 鲁有德霎时脚下生风,只要他穿过这条巷口,他就能重获自由,五步,十步,十五步,鲁有德搏命奔跑,他眼前的光线也愈发明亮。 但,一切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巷口处,站着一人。 堵住了路口,堵住了光亮,也堵住了鲁有德生的希望。 鲁有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行热泪从鲁有德的眼眶蓬勃而出,他不再奔跑,也不需要再奔跑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他终于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鲁有德甚至已经闭上了双眼,期盼这些黑衣人能够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是鲁有德迎来的却不是伤痛,而是温热的双手。 他诧异的睁开双眼,面前一位年轻人正缓缓将自己扶起,并同样诧异的问道:“鲁先生?你怎么了?” 鲁有德环顾四周,哪还有什么黑衣人,旋即打着颤音问道:“你们......你们不是来杀我的?” “鲁先生你可真会说笑,咱们素未平生,我为什么要杀你?”年轻人笑道。 但是鲁有德却深有体会,回道:“江湖上杀人并不需要理由。” 年轻人闻言,表情凝重,郑重其事道:“鲁先生,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是来杀你的,相反,我是来帮助你的。” 鲁有德一脸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他的朋友都对他避之不及,更有甚者成为了谋害他的帮凶,可是这位萍水相逢的年轻人却信誓旦旦的说要帮自己,旋即鲁有德好奇的问道:“帮我?怎么帮我?” “帮你过想要的生活!帮你重回以前安定的生活!”年轻人笑道。 “不可能,你做不到的。”鲁有德急忙摇头,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绝不是这位年轻人能够力挽狂澜的。 “鲁先生真是慧眼如炬,我确实做不到,但我认识能够帮助你的人!”年轻人说道。 “谁?”鲁有德问道。 年轻人不语,而是用手指缓缓点向了鲁有德的腰间。 “你们......”鲁有德大吃一惊,连退三步。 “我想‘无我阁’,鲁先生一定不陌生吧?”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的?”鲁有德顿时张口结舌。 “鲁有德,堂堂鲁班门最杰出的代表,怎么会收不到‘无我阁的邀请函’呢?”年轻人说道。 “我赢不了的。” 鲁有德长叹一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个无所不能的“无我阁”,可是他更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想要成为“无我阁”试炼的最后赢家,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可是这位年轻人却自信满满,并且及时更正了鲁有德的口误——“错了,现在是我们!” 第一百五十七章 麓山寺 麓山寺。 佛门古刹。 幽幽的诵经梵音伴随着香火缓缓的飘散在寺内。 山门之前,无数百姓虔诚礼拜,手持香烛、檀香、祈福丝巾、佛经等等,神情皆庄严肃穆。 人群中。 有位极为突兀的僧侣。 朝拜的百姓虽好奇,却怕惊扰了佛门清净,只是默默观察这位白衣僧侣。 忽得,人群之中传来一阵微小的骚动。 只见一位身高七尺开外,虎背熊腰,双肩抱拢,口似丹朱,大耳朝怀的男子疾步走向白衣僧侣。 “你选的地方还真有意思。”虎背男子停在了白衣僧侣的身侧,一脸兴致勃勃的说道。 白衣僧侣淡淡一笑,回道:“和尚在寺庙,理所应当之事,何来有趣。” 虎背男子环视四周,轻笑一声道:“这里鱼目众多,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既来之则安之。”白衣僧侣从容道。 “所以你打算就在这里谈事情?”虎背男子问道。 白衣僧侣眼露狡黠,旋即长袖一拂,道了一声“请”后,领着虎背男子朝着一条小径走去,渐渐地消失在了尽头。 四周百姓注视着二人离去,也不做声,待二人彻底消失身形之后,空气中依旧是诵经礼佛的声音。 麓山寺后庭。 一座禅房之内。 白衣僧侣为虎背男子沏了一杯清茶,虎背男子也不客气,一饮而尽之后,旋即直奔主题道:“无尘,本座对你的计划很感兴趣。” “江湖中人都对小僧的计划非常感兴趣。” 无尘面容平静,又为虎背男子沏了一杯清茶,语气十分淡然。 虎背男子颔首,并附和道:“毕竟‘无我阁’的魅力,凡人实难抵挡。” 无尘缓缓入座,嘴角微微上扬道:“青龙宫的宫主还算是凡人?” “当然,本座也是肉体凡胎。”青龙宫主摊手道。 “所以青龙宫主想从‘无我阁’得到什么?”无尘问道。 无尘此问一出,青龙宫主露出一丝极为渴望的表情,然后将双拳紧握,低吼道:“力量!” “力量?您在‘九天’呼风唤雨,还会缺乏力量?”无尘问道。 “当然,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九天’也逃不过这个规律。”青龙宫主回道。 “但是‘无我阁’可以。”无尘说道。 “所以本座受邀来了。” 青龙宫主直勾勾的盯着无尘,他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更知道像无尘这样有名的和尚绝不会夸夸其谈,单凭他能够找到自己,就已经让青龙宫主骇然,所以青龙宫主相信无尘,他也如约来到了这里。 无尘当然不会让青龙宫主失望,旋即他从怀中缓缓拿出一枚黑色帖子,放置在了木桌的正中央! “这是......” 青龙宫主不是瞎子,更不是文盲,他清楚的看到信口三枚猩红封蜡,上各有一字,组合起来便是——无我阁。 “无我阁邀请函。”青龙宫主的双瞳忽然开始燃烧,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黑色帖子意味着什么,但他的心头尚有一个疑问没有解开,旋即青龙宫主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得到的?” “无名寺的名声还算不错。”无尘回道。 “可是无名寺的方丈并不是你。”青龙宫主说道。 “确实不是小僧。”无尘没有否认。 “那他为什么要给你?”青龙宫主问道。 “因为无觉办不到。”无尘回道。 青龙宫主微微一愣,随后缓缓点头,会意道:“所以他给了能办到的‘绝僧’无尘。” “青龙宫主慧眼如炬。”无尘回道。 “但是你一定能办到吗?”青龙宫主反问道。 “一定。”无尘的眼中闪过一道坚毅。 “哦?为什么?” 青龙宫主对于无尘的自信大惑不解,莫不说此次受邀的绝顶高手之多,无尘单枪匹马、形单影只,何来如此信心能在一众高手之中夺魁。 “因为小僧见到了上一次无我阁试炼的胜者。”无尘回道。 “谁?” 无尘微微摇头、笑而不语,青龙宫主明白无尘不会说出此人姓名,他也并不想执意追问,因为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成为这一次的胜者。 “不知青龙宫主这次带了多少人马?”无尘问道。 “三人。”青龙宫主回道。 闻言,无尘眉头一皱,随后说道:“怕是不够。” “不够?你未免太小瞧我青龙宫了吧?” 青龙宫主厉声质问,“九天”的势力江湖中人无不忌惮,“九天”之中任一门徒轻易就可以掀起江湖波澜,更何况此次青龙宫主亲自出马,带上了他精挑细选的三位堂主,可谓极为慎重,但在无尘眼中却不值一提,这让青龙宫主有些恼怒。 “小僧并没有轻视你们,小瞧你们的另有他人。”无尘慢条斯理的回道。 “谁?”青龙宫主问道。 “剑皇沐春风。” 短短五个字,从无尘的嘴里轻描淡写的飘出,却瞬间让青龙宫主哑口无言,也彻底击碎了青龙宫主所有的自尊,他终于明白无尘对于青龙宫前来人数的不屑一顾从何而来。 “什么?沐春风也收到邀请了?” 青龙宫主那颗孤傲的心彻底放下,这一刻,他的语气变得极为犹豫和仓皇。 “千真万确。”无尘给出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该死的。” 剑皇沐春风的实力,青龙宫主再清楚不过,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沐春风的剑法,也亲眼见过那些挑战者不堪一击的败局,他甚至觉得,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够击败沐春风。 他是江湖上唯一的传说。 他是江湖上唯一的神话。 所有的殊荣,沐春风实至名归。 所以青龙宫主开始慌乱了,因为他清楚,即便他青龙宫下的门徒倾囊而出亦是徒劳。 无尘能看得出青龙宫主脸上的不安,他早已猜到今日的情形,所以他未雨绸缪,为青龙宫主提供助力。 “青龙宫主稍安勿躁,小僧给您请来了帮手。”无尘抬起右手,缓缓指向了门外。 “帮手?” 青龙宫主顺着无尘所指,狐疑的看向虚掩的木门,刚想问无尘这个帮手是谁人,下一刻答案呼之欲出。 来者是一位健硕男子,身材不输青龙宫主,粗壮的臂膀,厚实的腱子肉,宽宽的浓眉下面,闪动着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 “白虎?” 青龙宫主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他警惕的回看依旧淡然的无尘,又看了眼面带狞笑的白虎宫主,他忽然在想是否自己陷入了无尘和白虎宫主联手的阴谋之中。 但是在下一刻,青龙宫主便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因为无尘不屑,因为白虎宫主没那个脑子。 “青龙,总是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啊。” 白虎宫主自来熟一般,一个箭步就来到桌前,接着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似乎觉得不痛快,又倒了一杯茶水,刚喝了半盏,青龙宫主揶揄道:“就凭你也想分一杯羹?” 白虎宫主不怒反笑,喝完了剩下的半盏茶,大呼一声痛快之后,说道:“要是没有本座,你觉得你能赢得了剑皇沐春风?” 青龙宫主略微迟疑,接着目光投向无尘,青龙宫主刚欲开口,无尘却抢言道:“你要你觉得,不要小僧觉得。” 青龙宫主看了眼桌上的无我阁邀请函,又看了眼和傻子无异的白虎宫主,当下长叹一口气,开口道:“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嘛,其实你是知道的。”白虎宫主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青龙宫主当即眉角跳动,咬牙切齿道:“退出九天,你认为是很简单的事情?” “至少在‘无我阁’面前是很简单。”白虎宫主耸了耸肩回道。 青龙宫主沉思稍许,随后又问道:“朱雀和玄武不知道这个消息吧?” “他俩可没心思管这些。”白虎宫主不屑的回道,似乎十分鄙夷朱雀和玄武。 青龙宫主若有所思,连无我阁这么大的江湖事件,朱雀宫和玄武宫都毫无动作,那么只会有一种可能。 “天尊难道给了他们新的任务?”青龙宫主问道。 “没错。”白虎宫主回道。 “什么任务?”青龙宫主问道。 白虎宫主稍微停顿,随后摸了摸下巴,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向青龙宫主,说道:“据说是和‘九天玄女’有关。” “九天玄女......九天玄女?” 青龙宫主口中念叨着“九天玄女”四个字,随后和白虎宫主不约而同地看向无尘,而无尘则无奈一笑,开口道:“两位宫主可真有意思,‘九天’的创始人难道二位还要问小僧吗?”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朱雀和玄武去找‘九天玄女’?”青龙宫主问道。 “必然是和‘无我阁’有关。”白虎宫主回道。 “难不成......‘无我阁’能让‘九天玄女’起死回生?”青龙宫主问道。 “‘无我阁’就不存在不可能的事情。”白虎宫主回道。 青龙宫主和白虎宫主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再想深入,却被一声佛号叨扰。 “阿弥陀佛,小僧不得不打断二位,‘九天玄女’之事与咱们之间的合作并无关系。”无尘双手合十道。 青龙宫主和白虎宫主相视一眼,确如无尘所言,他们当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无我阁”走到最后。 “那你呢,你的条件是什么?”青龙宫主看向无尘,问道。 “小僧的条件很简单,对于二位不过举手之劳。”无尘回道。 “什么?”青龙宫主问道。 无尘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沐春风的人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剑皇再临 楚国。 长沙府。 道林精舍大厅。 正值午时饭点,大厅内食客满座,人声鼎沸。 店内的小厮不停穿梭在客桌之间,忙得不可开交,偶有机会,便忙用肩头的抹布揩去额上的汗水,根本来不及歇脚。 甚至连店里的掌柜都加入其中点单上菜,嗓子吆喝的都有些沙哑,可是掌柜乐此不疲,这里的生意在最近好的异乎寻常,虽然掌柜并不会拒绝白花花的银子,但是生意人往往都些敏感的特质,他们能发现常人所忽略的地方。 比如最近,长沙府不知为何多了些许江湖气。 掌柜近来极为提心吊胆,毕竟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刀叉斧钺,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可生意还是要做,开店本就是迎八方客,悦四海宾,好在这些江湖客出手还算大方,让掌柜少了几分顾虑。 “你们听说了吗?” 蓦地,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剑客放下手中长筷,神神秘秘的和同桌的一位刀客说道。 那位刀客心领神会,一脸兴奋的回道:“李哥,你是不是想说剑皇沐春风重出江湖的事儿?” 中年剑客一脸鄙夷,摆了摆手说道:“你这都是过时的消息了。” “哟,李哥,有啥新闻,别藏着掖着了,给咱说道说道呗。” 那位刀客一听有剑皇沐春风的新消息,心急如焚,虽然他用得是刀法,但却一点不妨碍他对剑皇沐春风的仰慕。 中年剑客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四周,随后说道:“剑皇沐春风现在就在咱们长沙府!” “真的吗?李哥,你别吹牛啊,剑皇沐春风真的在咱们这儿?” 那位刀客又惊又喜,但又担心这是中年剑客不可靠的小道消息。 谁知邻桌的一位灰衣剑客却给出了笃定的回答:“他没说错,沐春风确实在长沙府。” 闻言,那位刀客欣喜若狂,一个箭步坐到了灰衣剑客桌上的空座,激动的问道:“哥们儿,你没诓我吧?你说的是真的吗?剑皇沐春风就在咱们长沙府?” 那位刀客情难自控,声如洪钟,一时间,原本众楚群咻的大厅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惊恐的眼神望着那位刀客,但当众人回味过来刀客言语之中的石破天惊时,短暂的压抑换来的是一片哗然。 “什么?剑皇沐春风在长沙府?” “剑皇沐春风在长沙府做什么?” “剑皇沐春风真的重出江湖了?” “听说六大派的人也在长沙府了,会不会是来挑战沐春风的?” “我那天看到丐帮的邱长老也在长沙府,难不成丐帮和沐春风也有过节?” 大厅之内顿时众说纷纭,不管刚刚他们各自谈论的是什么,现在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沐春风! 二楼走廊,薛宇和莫无忧二人依靠在过道,一脸戏谑的看着大厅下热闹非凡的场景。 这是他们来到长沙府的第三天,也是他们等待有人能闯入百里居的第三天。 “听到了吗?” 薛宇饶有兴致地观察大厅的众生百态,脸上的笑容极为玩味。 “从哪儿找来的戏子,也太不专业了吧。” 莫无忧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翻着白眼。 “大家都是一个目的,能演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薛宇说道。 “这还叫演的不错?和你莫大爷是差远咯。”莫无忧一脸鄙夷,并不认同薛宇。 闻言,薛宇神秘一笑,不假思索的开始恭维道:“那哪儿能啊,谁能比得过莫大爷。” 莫无忧被夸的得意洋洋,开始滔滔不绝道:“什么六大派、丐帮,花这么多钱,还不如都给我,我能保证一夜就把沐春风的消息散出去,还费这功夫,真是吃饱了撑的。” “想让沐春风现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薛宇说到现在,这是莫无忧唯一赞同的话,沐春风近来实在太过低调,甚至江湖上大多关于沐春风的传闻都是凭空捏造,可是大家依然听得津津有味,足以看出中原武林各界对于沐春风的关注。 “但是这个法子太土鳖了。”莫无忧吐着瓜子皮,不以为意道。 “有效果就行。”薛宇笑道。 “沐春风会因为这种市井流言现身?”莫无忧觉得难以置信。 “他既然已经在长沙府了,现身是迟早的事。”薛宇说道。 “也对,现在所有人都在关心沐春风什么时候动手。”莫无忧回道。 “百里居那阵仗,估计也就沐春风能摆平了。”薛宇说道。 “其他门派估计也是这么想的。”莫无忧又看了眼大厅群情激昂的“演员们”,露出滑稽的笑容,这些名门正派在面对利益时,可从来没有顾忌自己的那张正派脸皮。 薛宇的这番话并非空穴来风,他和莫无忧这三天来每晚都会去探查一次百里居,除了那些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玩偶,他们还巧遇了一些望而却步的正派人士,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老面孔。 这些老面孔包括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崆峒派长老方其晟、丐帮长老邱奉节等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人物。 结果这些外界看来睥睨群雄的绝顶高手,仅仅试探了一两招,便被一拥而上的玩偶吓得抱头鼠窜,着实让薛宇和莫无忧“刮目相看”。 “说来也邪性,白天那百里居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是正戌一过,那些玩偶和鬼一样,从地里长出来,这‘无我阁’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莫无忧回味着这三天来逃之夭夭的江湖高手们,不禁啧啧称奇,虽然这些来历不明的玩偶武功一般,但是如此浩如烟海的数量,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这天底下可能真的就只有剑皇沐春风,才有丝毫不惧的胆魄了。 薛宇点着头,那些玩偶不过只是“无我阁”的冰山一角,就已经让一众所谓的武林高手望而却步,“无我阁”的真正实力如何,薛宇实难想象,他忽然又想起那个让自己一行四人狼狈不堪的黑衣女子,旋即说道:“和那个女人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你还真别说,你莫大爷这辈子没服过谁,那个女人,算是头一号了!” 莫无忧使劲点头,并竖起了大拇指,那可是一个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戏耍“逍遥花少”薛宇、“盗神”莫无忧、“三少爷”卞生花和“残血剑”傲阳的人,甚至只要那个黑衣女人愿意,那一晚就是他们四人在江湖上的绝唱。 “现在我们只能希望,‘无我阁’的其他人可别都是那个女人的实力,不然可动不了啥脑筋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聪明才智都是徒劳的,薛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无我阁”的门徒别都是如此可怕的存在,当然还有一种极端的可能,那个黑衣女子在“无我阁”当中不过就是个排不上号的小角色。 “那就凭运气呗。”莫无忧悠闲的回应着,他从不想那些明知解决不了的问题。 “也只能凭运气了。”薛宇颔首道。 “对了,卞三爷怎么早上匆匆忙忙的跑了?”莫无忧问道。 “他的两个哥哥也来楚国了。”薛宇回道。 “啥?卞家的俩傻子也都来了?”莫无忧眉角一抬,没想到这江湖事卞生宝和卞生财也会来插一脚。 “那当然,‘无我阁邀请函’可是发到卞家,又不是发到小卞的手里,他们当然要来。”薛宇回道。 “他们又不会武功?来拖后腿的?”莫无忧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卞生宝和卞生财又不是江湖中人,有啥自信敢趟“无我阁”这潭浑水。 “如果能拖住小卞的后腿,未尝不是他们的一个选择。” 薛宇长叹一口气,卞生花的生活从来就没有逍遥自由这一说。 “啥意思?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莫无忧问道。 “卞家的斗争可不比江湖争夺简单。”薛宇说道。 “倒也是,他们家那么有钱,要是小卞赢到最后,有了‘无我阁’的帮助,未来卞家的家主也没啥悬念了。”莫无忧若有所思道。 就在薛宇和莫无忧交谈间,二人身后,傲阳徐徐走来。 “傲阳?怎么了?” 薛宇微笑打着招呼,却发现傲阳红光满面,似乎十分激动。 “他来了。” 傲阳抿着嘴唇,手中的血剑微微战抖。 “谁?”莫无忧问道。 “沐春风。”傲阳说道。 “这不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情吗?”莫无忧问道。 傲阳当即否定了莫无忧的说法,接着欣喜若狂道:“他就在附近,我能感受到他的剑气。” “什么?” 莫无忧手上瓜子撒了一地,瞠目结舌,赶忙左右探查,接着又问道:“他难不成想现在就现身?” “他的剑气里没有杀气。”傲阳摇头道。 莫无忧转向薛宇问道:“老虾米,怎么办?” 薛宇眉间紧锁,手中画扇翻转了几下后,回道:“老莫,赶紧去找小卞,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莫无忧忙道一声好,接着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走廊之中。 傲阳一时有些费解,他能感受到沐春风就在附近,可是他也说了沐春风并没有准备现身的意思,为什么薛宇会如此急促,旋即他发问道:“啥意思?” 薛宇拍了拍傲阳的肩膀,回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今晚,沐春风就会动手!” 第一百五十九章 纷至沓来 楚国皇宫。 百里居。 夜深人静,悄无声息。 行宫的道路上,没有巡夜的侍卫,没有值班的宦官和宫女。 也没有玩偶。 唯独一位身着白袍的花甲老人静静伫立在原地。 戌时三刻。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明目张胆的站在一处屋脊之上,毫无顾忌,因为他们明白,今晚,所有隐藏都会是多此一举。 “什么情况?玩偶呐?” 莫无忧目瞪口呆地指着脚下空空如也的一方前庭,那是百里居的必经之路,只要通过这里,百里居的大门触手可及。 薛宇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莫无忧的问题,而是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了前庭那抹白色的身影上。 “那就是沐春风?” 偌大的前庭,莫无忧很难不注意那唯一的身影,特别是在今夜,月明星稀,白色之物异常显眼。 而在莫无忧的印象里,在晚上喜欢如此打扮,穿一身白衫的,除了妖魔鬼怪,也就只有薛宇了。 傲阳看了眼手中颤抖的血剑,斩钉截铁道:“他就是。” “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莫无忧不久前见过沐春风,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谈资,因为他见证了二十年后剑皇沐春风再出江湖的盛况,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莫无忧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花甲老人和先前判若两人,亦或是今夜百里居前,方才是莫无忧想象中的那个剑皇沐春风! 不悲不喜,不亢不卑。 “这也太玄了吧?玩偶都不敢出来了?”莫无忧紧盯着剑皇沐春风,啧啧称奇道。 “不,是玩偶都已被他解决了。”傲阳说道。 “不可能啊,我们正戌之前就来了。” 莫无忧提出异议,这三天来,玩偶都是在正戌时分鬼魅出现,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是在莫无忧看来即便沐春风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凭空就把这不计其数的玩偶大军全都消灭了,这至少也得有个过程吧。 “那玩偶怎么出来的?”傲阳问道。 “从地下......” 莫无忧不解傲阳为何会有此一问,但是当莫无忧刚刚起了话头后,顷刻间便明白了傲阳的意思,旋即莫无忧惊呼道:“你的意思是,那些玩偶还在地下就被沐春风都解决了?怎么可能?这……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啊,他怎么解决的?” 但这一次傲阳默不作声,莫无忧已被傲阳吊起来胃口,哪能就此放过傲阳,连忙催促道:“嘿......你小子别卖关子啊!快说,快说。” 傲阳依旧没有回复莫无忧,莫无忧还想追问,却被薛宇拦住道:“别说了,来人了。” “什么人?” 莫无忧一开口,便被前庭忽然出现的两枚明晃晃的物体刺得双眼恍惚,待得莫无忧回过神来,再定眼瞧去,随后大吃一惊说道:“嘿……居然是俩秃驴!” “这可是江湖上最强的两个秃驴了。”薛宇说道。 薛宇说的自然便是少林慧能方丈和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 薛宇虽然猜到六大派必会出现,但是没想到第一个现身的门派居然是少林寺。 慧能方丈在前,慧如大师在后,二人行走的方向直指剑皇沐春风所在,但行径间,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的眼神却大相径庭,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眼神恍惚,每在剑皇沐春风的身上停留三分,便要迅速扫视四周七分,似乎极为忌惮什么,而慧能方丈则全神贯注于剑皇沐春风,然后在行至剑皇沐春风身后三丈处,慧能方丈骤然驻足。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不解,再看慧能方丈略有迟疑,随即轻咦了一声,盯着沐春风的背影久久不语,接着慧能方丈猛然催动内力,向前排掌,旋即一道冲天白芒,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剑哮声直飞夜空。 沐春风的身影霎时分解,变作千万道白色剑影,四散而开,威力之强,即便到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所在的位置亦是劲风不减。 “沐春风呢?”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特别是近在咫尺的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一个活生生的人从眼前消失,那种震撼谁人也无法体会。 这一异状也让其他人索性不再躲藏,纷纷现身,一探究竟。 “慧能方丈,您没事儿吧?” 昆仑掌教云中鹤从夜幕中飞身而来,飘飘然落在了慧能方丈身旁,十分关切慧能方丈的情况。 “阿弥陀佛,云掌教费心了,老僧无碍,只是这沐春风......” 慧能方丈和云中鹤举目四望,空荡荡的前庭悄无声息,哪还有什么剑皇沐春风。 “他的剑气都能化形了?这沐春风该不会成仙了吧?” 屋脊上,莫无忧首先开口,先指着原先沐春风所在的位置,又指了指夜空,情绪十分激动。 薛宇转头看向傲阳,问道:“傲阳,你怎么看?” 傲阳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血剑,又环顾刚刚飞驰而去的剑气,自嘲一笑道:“我不是对手。” “傲阳什么情况?你这就认输了?” 莫无忧顿觉不可思议,傲阳是何等自信的剑客,仅仅只是一眼,尚未过招就拜倒辕门了? 但傲阳却并不认为这是丢脸的事情,他左手食指在面前画了一个圈,然后回道:“他还在这里,你能看得见吗?” 闻言,莫无忧先是一愣,随后脖子一缩,反问道:“什么?还在这里?沐春风是人是鬼啊?” 傲阳一脸无奈,没好气的回道:“沐春风还在,只不过先出现的是他的剑气。” “还在?那他人呢?”莫无忧又问道。 “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傲阳回道。 薛宇点头,并指向脚下前庭,说道:“该出现的人,现在出现了。” 薛宇话音刚落,夜幕中窜出七道身影,直飞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云中鹤所在之处。 落地,稳步,期间未惊起一丝灰尘。 七道身影赫然便是峨嵋派“三英”——掌门齐枫英、长老刘常英和久违江湖的张慧英、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崆峒派长老方其晟。 “沐春风呢?”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率先开口,神情极为焦虑。 “是啊,刚刚他还在,现在怎么不见了?”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附和道,并不停的警惕四周,他们此行最大的威胁便是沐春风,如今沐春风诡异消失,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慧能方丈您怎么看?”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问道。 慧能方丈尚未开口,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鄙夷一笑,抢言道:“庸人自扰,说不定这是‘无我阁’的手段,剑皇沐春风根本就不在这里。” “掌门说的不错,你看现在玩偶大军也没了,必然是‘无我阁’对我们的试探。”崆峒派长老方其晟附和道。 “你未免也太过自负了吧。” 昆仑掌教云中鹤怒目圆睁,郑岳玟和方其晟分明在睁眼说瞎话,甚至方其晟先前还亲自领教过那玩偶大军,现在却说是“无我阁”的试探,如此颠倒是非,让昆仑掌教云中鹤怒不可遏,须知此行乃是在“无我阁”的地盘上,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而这二人居然还在混淆视听。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眼睛一眯,反唇相讥道:“诸位都是六大派的高手,被个虚无缥缈的沐春风吓破胆,不怕让江湖朋友笑话吗?” 昆仑掌教云中鹤刚想斥责,岂料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话音一落,竟真的从夜幕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众人立刻锁定笑声所在,夜幕中徐徐走出三道身影。 薛宇定睛一看,当即认出了来者身份。 丐帮长老邱奉节,丐帮好手白坤和一位黑衣男子。 “哈哈哈,郑掌门言重了,老头子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说的太伤感情啦。” 丐帮长老邱奉节朝着六大派的高手拱手一礼,笑容十分友善,但谁都知道,“无我阁”的试炼从来都只有一个胜者,而来到这里的江湖人也不会讲究什么所谓的感情。 “那个黑衣人是谁?怎么没见过?”莫无忧好奇的问道。 “丐帮的下一任帮主——卢文魁。”薛宇回道。 “下一任帮主?那我怎么感觉那个白坤好像看不上他嘛?” 莫无忧指着明显身位靠前的白坤,按照江湖规矩,白坤的地位应在卢文魁身后,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白坤的个性太强势了,也就邱奉节和丐帮帮主能够压一压,下一任帮主毕竟只是个头衔,县官不如现管嘛。” 薛宇和莫无忧说着其中原委,却不料傲阳忽然眉间一皱,目光看向夜空,说道:“有人来了。” 几乎同时,少林慧能方丈、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昆仑掌教云中鹤、峨嵋派“三英”、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崆峒派长老方其晟和丐帮长老邱奉节之间不再寒暄客套,转而将目光齐齐锁定在了夜空,那正是傲阳目不转睛的地方。 但见两道飘逸的身形如影如魅一般,在夜空之中滑翔而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声如洪钟道:“各位久等了。” 薛宇和莫无忧面面相觑,随后异口同声道:“剑神小筑的人?” 第一百六十章 粉墨登场 夜空。 两人如魅如影。 虽昏暗难辨二人面容,但观其身法,在场之人无不脱口而出“剑神小筑”四个字。 稍许,二人徐徐而落,众人抬眼望去,百态不一。 或惊讶、或疑虑、或期待、或警惕。 来者一人伫立威风凛凛,身材壮硕,一双黑眸如夜幕,两弯剑眉直飞天。 赫然便是铁剑门创立者——常端。 另一人着白色长袍,如瀑秀发凌乱地披在两肩上,神情慵懒,却目光灼灼。 此人便是神剑派的创立者——魏翔。 此刻,二人同来,面对六大派和丐帮的一众高手丝毫不惧,神色从容,二人虽早年已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大家,可是眼下他们唯有同一个身份——剑神小筑弟子。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虎视眈眈地盯着常端和魏翔二人,惊鸿一瞥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常端和魏翔的身后居然尾随一位傻傻的姑娘,看其装扮,亦是剑神小筑的弟子,郑岳玟冷笑一声,揶揄道:“你们剑神小筑可越活越回去了,沐春风不现身,反而弄些娃娃来凑人数。” “郑掌门说笑了,我剑神小筑哪有崆峒派人才济济,凡事都需要掌门亲力亲为。”魏翔嘴角上扬,反唇相讥道。 郑岳玟眼角一颤,又冷笑一声,讥讽道:“哼,你不过就是沐春风的狗腿子,有什么洋洋得意的。” “彼此彼此,郑掌门不也是狗仗人势吗?”魏翔摆了摆手,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犀利回敬道。 “你说什么!”郑岳玟厉声呵斥道。 魏翔一脸无辜,左右扫视后,开口道:“不然你堂堂崆峒派,为何还要六大派的庇荫,郑掌门且看我剑神小筑有联合任何江湖势力吗?” “你......”郑岳玟面色难堪,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 “哈哈,狗仗人势,狗仗人势。” 傻姑见郑岳玟吃瘪,刚刚还是怯生生的她立刻拍手称快,因为傻姑一眼便觉得郑岳玟很讨厌,更为魏翔在唇枪舌战中轻松获胜而高兴。 “你们找死!” 郑岳玟本就因为和魏翔的唇枪舌战上落了下风而怒火中烧,傻姑的叫好无疑是火上浇油,旋即郑岳玟也顾不得什么正派作风,暗骂一声后一道劲气直飞傻姑面门。 先前一语不发的常端间不容发之际横在傻姑身前,随后轻描淡写的化去郑岳玟的偷袭,魏翔见状,面带鄙夷的看向郑岳玟说道:“郑掌门的高风亮节呢?怎么狗急跳墙了?” “哈哈,狗急跳墙了,狗急跳墙了。”傻姑手舞足蹈,十分捧场,虽然她并不清楚其中的争锋相对。 可是这一次,郑岳玟面对魏翔的嘲讽,却再未动手,因为一旁的崆峒派长老方其晟拦住了郑岳玟。 在场不仅仅是郑岳玟,就连其他一众好手都陷入沉默,只因周围飘飘然而来的喧闹人声。 “什么情况?” 薛宇和莫无忧满脸不解,难不成是楚国皇城的禁军发现了众人的行踪,出动围剿,亦或是“无我阁”已经开始了游戏? 众人的困惑随着一众杂乱无章的队伍鱼贯而入,瞬间豁然开朗。 莫无忧首先认出这些人的来历,不可思议道:“那不是卞家的两个傻儿子吗?他们来这儿送死吗?” 这一行队伍着各式各样的夜行服,浩浩荡荡约莫四十来人,队伍正中有二人闲庭信步,其中一位,手拿一串温润的玉珠来回捻着,神情轻佻浮躁,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乃是卞家二少爷——卞生宝。 而卞生宝身旁,正是卞家大少爷——卞生财,此刻他面容冷峻,仔细观察着在场之人,眼中居然还有一丝失望。 “送死?那至少要过了卞三少这一关。”薛宇摇头一笑,指了指在队伍正前方一脸无奈的卞生花。 此刻,卞生花脸上虽挂笑却极为勉强,朝着面前六大派和丐帮的一众江湖前辈拱手寒暄,这些江湖老手神态各异,不停打量着面前乌泱泱的雇佣军。 莫说六大派没见过这种阵仗,就连卞生花自己都哭笑不得。 这可是“无我阁”的邀请! 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 绝非儿戏。 可是卞生宝和卞生财非但全然不理会,反而老神在在,俨然一副吃透了卞生花“把戏”的做派,生怕卞生花吃独食,须知得到“无我阁”的帮助,那卞家家主的位置卞生花唾手可得,所以卞生宝和卞生财出乎意料的选择亲自出马,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小卞这次可真是难过了。” 莫无忧恍若大悟,难怪他去寻卞生花的时候,卞生花离奇失踪,原来是为了今晚招兵买马去了。 “没看他们带了这么多人吗?” 薛宇满脸同情之色,这显然是卞生花的无奈之举,若是卞生宝和卞生财出了闪失,泱泱之口他如何平息,甚至他还会背上谋害兄长的名声,谁又会相信卞生宝和卞生财是自己玩火自焚呢? “无我阁靠人多就能过?”傲阳问道。 “难说,世上任何事都有个万一。”薛宇没有笃定,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参与。 “这么多人深入大内,楚国禁军毫不设防,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莫无忧问道。 “任何事情一旦和‘无我阁’沾上边,再匪夷所思,也是理所应当。”薛宇回道。 “这话倒没错。” 莫无忧点了点头,毕竟那黑衣女子就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 “那咱们也下去吧。” 莫无忧朝着卞生花招了招手,卞生花抬头朝着莫无忧苦笑一下,六大派一众和丐帮一行人齐齐顺势而望,随后纷纷眉头一皱。 “那不是......”昆仑掌教云中鹤望着半空之中如仙一般飘飘然而来的三道人影,情绪有些微妙。 “‘逍遥花少’薛宇、‘盗神’莫无忧和‘残血剑’傲阳?”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半信半疑道。 “还真是哪里有闲事,哪里就有薛宇。”青城派掌门章温柟说道。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落地之后,直奔卞生花身旁,四人尚未来得及寒暄,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一席话,立刻将众人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九天的人!”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死死盯着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的六个人影,为首两人身材伟岸、臂膀健硕,他们神情从容,却未有向众人打招呼的意思。 “青龙和白虎!” 昆仑掌教云中鹤、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三人异口同声,语气之中尽是骇然。 “该死的。”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心中暗骂一声,虽然他们早就料到“九天”绝不会缺席“无我阁”的邀请,可是当真正面对两位“九天”宫主的时候,众人的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就在昆仑掌教云中鹤、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三人暗自盘算将如何应对“九天”两位宫主之时,那天上的月亮仿佛临落人间。 一袭虚幻的白衣伴随着悦耳的音调,从天而降。 “阿弥陀佛,小僧见过慧能方丈、慧如大师。” 这声音好似有某种魔力,让得纷纷扰扰的众人霎时心平气和,转而凝望这位如仙之人。 “阿弥陀佛,无尘,你来了啊。” 慧能方丈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神情从刚刚的焦灼变为欣喜,虽然无名寺并不在六大派之中,但贵为江湖名门,若是“九天”发难,无名寺绝不会袖手旁观,一旁的慧如大师亦是如此想法,和慧能方丈一起与无尘打起了招呼。 殊不知此刻青龙和白虎脸上的笑容亦是更胜。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从始至终一语不发,场上的局势十分微妙,她看在眼里,可是她的心里却牵挂着另一个人——张慧英。 此次赴约“无我阁”之事,原本齐枫英只打算自己和长老刘常英二人前往,毕竟事关峨眉派的生死存亡,且“无我阁”诡谲多变,稍有差错便会让峨眉派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二人本想留下张慧英坐镇峨眉派,可是不知为何久违江湖的张慧英却突然找来,执意一同前往,齐枫英原本言辞拒绝,可是张慧英却给出了一个齐枫英难以拒绝的理由。 “慧英,你说只要来到这里,就会告诉我们一切?” 齐枫英将目光放在了张慧英惴惴不安的脸上,期待着张慧英的回答。 张慧英抬起头看了眼齐枫英,又环视了一圈,接着忧心忡忡的回道:“没错。”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齐枫英说道 “还不是时候。”张慧英摇头道。 “不是时候?”刘常英厉声道。 “是的,不是时候。”张慧英点头道。 刘常英顿口无言,随后长叹一口气,说道:“慧英啊,这里可是‘无我阁’的地盘,你卖关子也不能在这个当口啊。” 张慧英面露难色,闪烁其辞道:“我的事情......其实......就是和‘无我阁’有关。” 刘常英刚欲斥责张慧英信口胡诌,但见张慧英的面容,刘常英突发奇想,随后看了眼同样神情的齐枫英,问道:“难不成......你的武功就是从‘无我阁’学的?” “嗯!” 张慧英点了点头,虽声音极小,可是在刘常英和齐枫英脑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慧英,你糊涂啊,这可是偷师啊!是江湖大忌啊!”齐枫英怒不可遏,堂堂峨眉居然有如此鸡鸣狗盗之事,而这个偷师之人竟然还是自己最心爱的师妹。 “师姐......我并没有偷师。”张慧英忙摇头,辩驳道。 “什么意思?难不成那‘无我阁’的人还是咱们峨眉的不成?”齐枫英质问道。 闻言,张慧英欲言又止,随后搪塞道:“师姐,别逼我了,待会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各怀鬼胎 “薛哥哥!薛哥哥!” 傻姑一个箭步跳到薛宇的身前,笑颜如花,着实吓了莫无忧一跳,未曾想这个痴癫的傻丫头不过数月,轻功居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傻姑?” 薛宇忙侧身,看着此刻笑脸盈盈的傻姑,亦是展颜一笑,薛宇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十分关爱这位心恙的姑娘,倘若没有沐春风的出现,或许傻姑终其一生都会在白眼和嘲笑中度过,直至泯然于这残酷的世间。 不过还好,老天总有些怜悯心,傻姑等到了沐春风,迎来了她脱胎换骨的一刻,薛宇是打从心底为傻姑高兴的,可是眼下薛宇的笑容中却隐含一丝担忧,因为这里并不适合重逢。 傻姑却没有太多的顾虑,沐春风让她来她便来了,毕竟剑神小筑的枯燥日子,她已经厌烦了,更何况眼前还有几位傻姑为数不多熟识的人物。 “薛哥哥,你怎么也来啦?”傻姑好奇问道。 “薛哥哥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所以哪里都会有薛哥哥。”薛宇回道。 傻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忽又遥指远处的无尘,欣喜道:“薛哥哥,你看,和尚哥哥也来了。” 因为傻姑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无尘的注意力自然也投了过来,亦或是说无尘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薛宇的身上,只是傻姑点破了这微妙的局面。 “是啊,他也来了。” 再看无尘,薛宇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方式来面对现在的无尘,因为现在的无尘充满了太多的谜团,薛宇甚至都觉得以前他所认识的无尘都是他刻意伪装的假象。 透过无尘的眼瞳,薛宇只感到陌生和可怕。 因为薛宇的直觉告诉自己,无尘出现在这里绝不简单。 而且很有可能和剑皇沐春风有关。 “你就是‘残血剑’傲阳?” 和傻姑一起同来的魏翔悄然而上,行至傲阳身旁,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傲阳手中的血剑,既好奇又兴奋。 剑客始终只对剑感兴趣,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是的。”傲阳瞥了眼魏翔,眼神之中同样充满好奇。 “你的剑很特别。”魏翔说道。 “你的剑也很特别。”傲阳回道。 “你好像对我们很关注。” 魏翔嘴角挂笑,他也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难道这天底下还有剑客对剑神小筑不敢兴趣的吗? 但是傲阳却给出了一个特别的答案。 “我只关注你们的剑。”傲阳回道。 “我们的剑?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魏翔惊咦一声,傲阳的回答有些让他出乎意料。 “都是沐春风的影子。” 傲阳说完便不再去看魏翔,他的目光转向了百步外百里居的那扇门,因为傲阳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剑气从中溢出。 但魏翔却愣在原地,久久未从傲阳的话中脱离,甚至几步之外的常端都如遭雷击,木讷的待在原地。 沐春风的影子。 这六个字从傲阳的口中说出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可是对于魏翔和常端而言却重于泰山,他们何尝不知道自己即便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超越沐春风,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剑神小筑,创立铁剑门和神剑派的原因,可是这么多年,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在外人看来依旧是剑神小筑的弟子,而不是铁剑门和神剑派的掌门,所以当沐春风重回剑神小筑的消息传遍武林时,他们毅然决然的放弃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因为他们摆脱不了。 倒不如索性接受这一命运。 至少可以再看一次剑皇沐春风的神乎其技。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双眼微眯,审时度势,现在的局面对于六大派而言并不乐观,甚至有些劣势,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同样也看在眼里。 九天和丐帮自然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九天的实力独树一帜、高手如云,并且此次竟然同时出动两位宫主参与“无我阁”的邀请会,其重视程度可想而知,丐帮更是有一位老而弥坚的长老邱奉节,佐以青年一辈的高手白坤和下一任帮主——卢文魁。 卞家这般阵仗,想要从中做些文章更是难上加难,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的打手,可是人多势众,稍不留神便会阴沟里翻船,更何况招惹卞家百害而无一利。 再观无尘,此次他既然代表无名寺而来,又和少林寺的慧能方丈同属佛门,多半会站在六大派一方,即便各为其主,也不会当众撕破脸。 至于剑神小筑的三个人。 郑岳玟捻着手指,面露凶光,眼下薛宇、莫无忧及傲阳三人正和剑神小筑的三个人交谈着什么,这一表象似乎正中郑岳玟下怀。 薛宇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不安定因素,再加上莫无忧这种下九流的飞贼,必然会多生变故,甚至可能会对六大派暗中下手,毕竟薛宇和莫无忧能够出现在这里本就存疑,这种三教九流的人氏为了钱财受雇于任何一方都不足为奇,想及此处,郑岳玟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合适的时候除掉薛宇和莫无忧,否则后患无穷。 最后郑岳玟将目光死死定在了常端、魏翔和傻姑的身上。 如果沐春风至始至终都不再现身,那么这三个人,郑岳玟一定会好好照顾。 盘算好了一切,郑岳玟的心理活动并未就此结束,他的目光徐徐转向了黑暗中闪烁着的一片猩红眼瞳。 “哟,还挺热闹的啊。” 说话者是一位身着东瀛浪客服饰的年轻人,面带邪魅笑容,腰间斜跨一把武士刀,他的左侧乃是一位身着东瀛夜行服的女子,同样腰挎武士刀,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而年轻人的右侧则是一位怯生生的少年,看谁的眼神都飘忽不定。 莫无忧和傲阳一下就认出了来者,随后莫无忧一把拉着薛宇的臂膀,表情出奇的凝重,着实把面前的傻姑吓得不轻。 “何心竹?幽兰?” 薛宇脸上的笑容从凝结到消失直至阴沉,若问这世上还有谁值得薛宇痛下杀手,何心竹绝对、也是唯一的选项。 这一点不但傲阳知道,莫无忧更明白其中原委,只不过现在并不是机会。 就连莫无忧都明白,在“无我阁”的门徒尚未现身的情况下,贸然动手,他们将成为众矢之的。 常端和魏翔盯着队伍里的少年,似笑非笑,反倒对他终于以真面目示人感到欣慰。 何心竹和幽兰从容的扫视在场众人,但在薛宇处停滞良久,何心竹的表情极为微妙,他的眼神里有仇视,有恐惧,还有彷徨,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幽兰眼睑亦开始微微跳动。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何心竹身旁一位目光游移的中年男子身上,犹豫不决道:“鲁有德?那不是鲁班门的鲁有德吗?” 乔然亭此话一出,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立刻响应,随即笃定道:“没错,就是他。” 昆仑掌教云中鹤眉头紧皱,疑惑不解道:“怎么他会和一群倭人在一起?” 在场众人一时纷纷暗自揣测,难不成鲁班门和东瀛浪客为了此次无我阁的邀请沆瀣一气? 不过,留给众人猜测的时间稍纵即逝,因为百里居的门居然悄无声息的开启了! “你们看!” 随着傻姑一声高呼,众人的注意力纷纷转移至百里居门前。 先前紧闭的那扇门居然无端开启,内里漆黑一片,且还有薄薄一层烟云向外扩散,场面十分诡异。 众人霎时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无我阁”的邀请会终于拉开帷幕,但谁也都知道“无我阁”从不是安室利处,甚至众人至今都未曾见过“无我阁”门徒露面,眼下大门无端开启,其中是否有诈,无人敢只身一探究竟。 但凡事都会有例外。 “薛哥哥,他们都不走,我们走吧!” 傻姑与周围一众所谓的江湖高手截然相反,她心思简单,毫无心计,见百里居的大门开了,急不可耐,自然要进去看看有无新奇的事物,旋即十分兴奋地唤着薛宇。 常端和魏翔见状自嘲一笑,他们来此本就为了“无我阁”的邀约,现在主人家都敞开大门,他们还在患得患失,甚至都不如傻姑洒脱。 想及此处,常端和魏翔二人一马当先,直奔百里居大门,傻姑又唤了一声薛宇,随后将目光投向无尘,十分开心道:“和尚哥哥,跟上啊。” 无尘道一句“好”,化为一道白光,仅仅比常端和魏翔二人差三个身位。 薛宇徐徐抽回定在何心竹身上的目光,正颜厉色,不知有没有听见傻姑的话语。 一旁的莫无忧见状,一边说着“走了,走了。”一边忙拉着薛宇,又招呼着傲阳,简单和卞生花摆了摆手道别,便紧随傻姑半个身位,不过眨眼功夫,这几人便消失在了大门之后的黑暗之中,再无声息。 随后在场众人恍然大悟,不再顾此失彼,争先恐后的冲向那百里居的大门,卞生宝和卞生财二人因是凡夫俗子,又是娇生惯养,慌乱之中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不过好在人多势众,二人几乎是被架着进入百里居。 期间,一些暗藏于黑暗之中的其他门派弟子亦是纷纷现身、鱼贯而入。 不过半分时间,外庭空空如也,再无一人。 唯有一黑衣女子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时悬浮于半空,随后伴着一阵轻笑,化作黑烟浸没在了夜幕之中。 而后,百里居的大门缓缓阖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世外桃源 晴空万里,惠风和畅。 偌大的平原上,过膝高的草木随风飘荡,泛起层层涟漪。 莫无忧躺倒在草地上,四仰八叉,神情安逸,那绿草随风弯腰,轻点在莫无忧的脸上,时不时刺弄着莫无忧的鼻孔,扰他清梦。 “嗯......” 莫无忧挠了挠自己的鼻头,眯着眼瞥见蔚蓝的天空,却不以为然,随后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话,翻了个身,伴着四周青草的香气再次入眠。 但莫无忧的这场美梦注定要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风。 也不是因为青草。 而是因为他腰间的一只鞋印。 “哎哟!” 一阵疼痛顷刻间席遍莫无忧全身,莫无忧一个激灵跳起,怒目圆睁,环顾四周茫茫草原,直至看到面前一张十分厌恶的面孔。 “老虾米!你疯啦!”莫无忧一边揉着自己的腰间,一边痛斥薛宇道。 “我说莫大爷,你再好好看看,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薛宇脸上似笑非笑,接着手中逍遥扇环指一圈,莫无忧的目光亦是随之环看了一圈。 稍许。 莫无忧的表情极富戏剧性,先是满不在乎,随后若有所思,接着目瞪口呆,最后乱不择路,又是扇自己脸,又是抓一把草尝一尝,活脱脱一位得了癔症的疯人,接着口舌打结,语无伦次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薛宇含笑反问。 “这是百里居?”莫无忧急忙问道。 “当然。”薛宇回道。 “怎么可能?” 莫无忧又看了周围一圈的怡人风景,眼角直跳,莫无忧曾经不止一次的“造访”百里居,但绝无一次遇到眼前天地,这世间也不可能出现这般场景,一座屋阁之内竟可坐拥如此旷野,更可况此间艳阳高照,但莫无忧分明记得初来时早已明月高悬。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莫无忧眺望着远处朦胧的青山,神魂未定,这一切太过真实,亦或是说这就是真实。 “也许一炷香,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一天。”薛宇亦是将目光投向远方,模棱两可的回道。 “你也弄不清楚?”莫无忧诧异道。 “我又不是神仙。”薛宇耸了耸肩,笑道。 莫无忧略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薛宇会给出一个让他新奇不已的答案,不过想来薛宇和自己一同进来,或许只比自己多醒半分时刻,一无所知倒也正常,旋即莫无忧茫然四顾,环看这片世外桃源,莫名感慨道:“或许这里真的有神仙。” “或许吧。” 薛宇似有同感,这里的一切太过真实,或者说就是真实,而这世上能够将一片天地纳入一座建筑中,除了缩地成寸的神仙,还能有何人? “傲阳呢?”莫无忧忽然意识到那个不苟言笑的剑客不见了踪影。 “去帮忙了。”薛宇指着前方说道。 莫无忧顺着薛宇所指遥望,隐约看到远处有两个小黑点辗转闪掠,不解道:“帮忙?” “小卞那一大家子够他忙活了。”薛宇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莫无忧跟上。 “难不成所有人都睡着了?” 莫无忧瞻前顾后,试图寻找其他人的踪迹。 “难说,至少现在也就咱们四个照面。” 薛宇警惕环看茫茫草原,莫无忧明白,这其中或许藏匿着他们之外的眼睛。 “你是怎么醒的?”莫无忧问道。 薛宇眼露狡黠,调侃道:“我又不缺觉。” 莫无忧一脸没好气的表情看着薛宇脸上的得意笑容,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戏弄你莫大爷。” “因为这个。” 薛宇也不卖关子,徐徐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小药丸在莫无忧的眼前晃了晃,笑脸盈盈。 “嗨......” 莫无忧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懊悔不已,这是卞生花的师父“活阎罗”配制的灵丹妙药,卞生花先前来到道林精舍后便给莫无忧、薛宇和傲阳三人分发,还特意叮嘱在临行前务必服下,以防遭遇不测,毕竟江湖叵测,即便“无我阁”不使出些非常手段,也需防着“名门正派”的明枪暗箭。 可谁知,莫无忧一个疏忽大意,竟因为百里居的意外开启而兴奋过头,只顾着一探究竟,却忘了这一后手。 稍许。 莫无忧和薛宇在一片草畦边驻足,神情诙谐,全因这片草地内整齐平躺着四十来人,极为壮观。 “卞三少的钱可真好赚啊。” 莫无忧指着面前一众雇佣军极为唏嘘,要知道这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死士可都是玩命的买卖,且不论武功高低,单是价格绝对不菲,寻常富庶人家若是粘上染血的买卖,顶多雇上二三人已是囊中羞涩,这次卞家一下出动了四十余人,此等手笔放眼江湖绝无仅有,想来这还是卞生花的仓促之举,若是时间充裕,怕是相较眼前的四十人只多不少,毕竟卞生宝和卞生财的命可远超十几万两黄金的价值。 不过结果显然对于卞生花是向好的,虽然这些雇佣军出工未出力,不过眼下若是能维持现状,对于卞生花而言绝对是意外之喜。 在这卧榻酣睡之众间,卞生花飘然而至,徐徐落在莫无忧身前,揩去额头汗水,卞生花的心情相较方才显然放松不少,不忘调侃道:“哟,老莫起床啦。” “嘿,你咋和老虾米一个德性,老拿莫大爷寻开心。”莫无忧不忿道。 “睡得踏实不?”卞生花笑道。 “被老虾米踹了一脚!”莫无忧扭头看向薛宇,咬牙切齿道。 “踹了一脚?你没用药?”卞生花笑容一滞,不解道。 薛宇摇头,脸上的轻松渐渐消散,接着问道:“小卞,你这里怎么样?” “我试了很多法子,不过好像都不奏效。”卞生花回看身边躺在地上安然入睡的一众,束手无策。 “活阎罗的灵药也没用?”薛宇问道。 卞生花颔首,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何活阎罗的丹药单单只在他们三人身上奏效,莫无忧更是一脚就苏醒,甚至都没有事先服药。 “不对啊,我不是一下就醒了吗?”莫无忧一脸不解的看向卞生花,须知到现在他的腰部还留着薛宇的鞋印。 “而且你还没吃药。”薛宇补充道。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骂人呐?”莫无忧眯着眼回看薛宇道。 “你听我说话,哪句都像是在给你埋坑。”薛宇一脸无辜道。 “难道不是吗?”莫无忧反问道。 卞生花微微一笑,能在如此境遇还能有闲情拌嘴的,天下怕是除了薛宇和莫无忧之外,再无其三。 “都来了?” 话语间,傲阳闪掠而来,先是好奇打量了下莫无忧,随后和众人打着招呼。 “有什么发现吗?”薛宇开口问道。 “没有。”傲阳摇头道。 “这里……” 卞生花欲言又止,他的观感在四人之中最为敏锐,可是在这里,他的观感和理智却发生了强烈的冲突。 “这里什么?”莫无忧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卞生花没有回答莫无忧的问题,反而是薛宇开口道:“这里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莫无忧当然知道这个结论,但是当卞生花都对此确信无疑后,莫无忧还是有些恍惚,旋即自言自语道:“我们不是撞鬼了,就是遇到神仙了。” 莫无忧摸了摸身旁的长草,扭头再看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时,却不知所措。 “怎么了?” 此刻,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神情凝重,视线紧盯莫无忧身后,莫无忧十分不解,忙顺着三人目光回头,这一看,莫无忧立马呆若木鸡,直言道:“咱们怕是真的撞鬼了。” 莫无忧的身后,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位身材颀长,气质高雅的蒙面黑衣女子,一双勾魂摄魄的双眼正不怀好意的端详着四人。 “诸位好雅兴啊。”蒙面黑衣女子说道。 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不发一语,只是死死盯着蒙面黑衣女子,反倒是莫无忧慌乱的惊叫道:“那那那那那.......那个女魔头!” “女魔头?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蒙面黑衣女子柳眉微蹙,言语之中明显能够听出不悦。 “姑娘好像也没自我介绍过吧。”薛宇说道。 “我叫阿玄。”蒙面黑衣女子说道。 “你好。” 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异口同声打着招呼,那蒙面黑衣女子的实力,四人可是真真切切的领教过,若是她真有杀心,怕是刚刚就已经出手,绝不会留有和众人言谈的时间。 对于阿玄的出现,卞生花并未有太多的意外,她本就是无我阁的门徒,反而是阿玄的忽然出现,让得卞生花抓住了一线生机,旋即卞生花急忙问道:“这些人是怎么了?” 阿玄没有卖弄关子,她徐徐扫视面前一众平躺在草地上的卞家雇佣军,回道:“没有通过考察而已。” “考察?” 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面面相觑,方才想起那晚惊魂之夜,阿玄所说的目的。 “对于这些草包而言,不参加邀约,活着回去不好吗?”阿玄反问道。 “不参加邀约?” “活着回去?” 卞生花和薛宇一人一句,重复着阿玄的话语,顿时陷入迷茫,这看似简单的言语中所富含的信息实在太多。 但阿玄却并不打算给卞生花和薛宇更多思考的时间,纤纤玉指悬于半空,旋即她轻拍双掌,那周围的山景居然如窗帘一般被徐徐拉开,接着一阵刺眼的强光伴随着悉悉索索的人声萦绕在卞生花、薛宇、傲阳和莫无忧四人身边。 直至一语,方才尘埃落定。 “欢迎来到无我阁!”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幻术 “欢迎来到无我阁!” 伴随着一阵靡靡之音,卞生花、薛宇、莫无忧和傲阳四人眼前一晃,刺眼光芒徐徐消散,化作座座烛台。 卞生花略微适应后,匆忙回身,谁知身后只有一堵夯实的高墙,哪还有什么青青草原。 “完了,完了,完了。” 莫无忧又是最后醒来,先是一阵哀嚎,随后拼命扒拉着墙壁,如果说从前莫无忧绝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那么这位神秘的黑衣女子必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女魔头,让他明白这个世上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别拍了,是真的石墙。” 薛宇和傲阳纷至沓来,二人分别用各自的方式方法试探着面前的墙壁,得到的回应皆是冰冷和坚硬。 “不像是埋伏。” 卞生花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布满火烛的厅堂,梁柱之间缠有丝丝红布,无门无窗。 “他们想困死我们?” 傲阳雷厉风行,骤然释放剑气试探周围,发现果如目之所及,是一所密室,非但如此,傲阳还感觉到自己的剑气恍若石沉大海,极为怪异。 傲阳的话语亦是说出了莫无忧的心声,他再次大呼小叫道:“完了,完了,那个女魔头这次是要玩儿死我们了。” 薛宇无奈一笑,开口道:“倘若无我阁真要置我们于死地,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卞生花颔首,道一声“确实。”接着左右缓步二三,细致洞察周遭,随后说道:“这里更像是真正的邀请。” “真正的......邀请?”傲阳不解道。 “没错,我们现在的处境可比外面那些呼呼大睡的人危险的多。” 卞生花一边说着,一边将指尖丝线迸发而出,其结果和傲阳的剑气如出一辙。 薛宇眉间微微一皱,扫视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了横梁上的两枚火烛之间,随后淡淡飘出一句“我去看看。”接着在行出十步之后,薛宇的脚步突然停滞,不发一语。 稍许,薛宇分毫未动,犹如被施了法咒的行尸,莫无忧顿时风声鹤唳,望着薛宇的背影有些发毛,立刻转向卞生花和傲阳二人,问道:“老虾米怎么了?怎么忽然不动了?” 薛宇的异状,卞生花和傲阳自然看在眼里,莫无忧话音未落,卞生花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走!”傲阳和莫无忧紧随其后,当他们行至薛宇身旁时,四人的身影居然同时凝滞,只因他们眼前的一切。 房屋依旧是房屋。 只是房屋之内多了一人。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 卞生花一眼认出了此人身份,可是乔然亭却没了刚刚的气势凌人。 莫无忧回身用右手快速试探着,惊叫一声道:“你们快看!” 卞生花、薛宇和傲阳忙看向莫无忧,只见面前虚无处,莫无忧右手伸去奇异消失,当他伸回时,右手又神奇再生,这一线之隔恍若两个世界,此等奇景,即便卞生花亦是闻所未闻。 “幻觉?”傲阳并没有学着莫无忧那般亲自试探,而是将目光看向卞生花。 卞生花面露难色,尚未了解其中蹊跷,反倒是莫无忧抢言道:“幻觉?我们又中毒了?” 薛宇无奈一笑,这莫无忧一路上当真是被“七星海棠”治得服服帖帖,可这世上能够致幻之物千奇百怪,旋即薛宇说道:“幻觉可不一定总是中毒。” 莫无忧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可是转念一想,又神神叨叨地问道:“那咱们这是?撞鬼了?” 薛宇笑骂一声道:“你这当贼的还怕鬼?” 莫无忧当即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扼腕道:“嘿,老虾米,咱这可是在说正事呐!” “幻术。”傲阳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低语道。 “幻术?”莫无忧未曾想傲阳居然看出了端倪。 “是的。”傲阳出乎意料的笃定道。 “有这么厉害的幻术?”莫无忧半信半疑,在他的江湖经历中,鲜有门派善施幻术,但无一能和眼前相较,能做到如此能耐的,毫不夸张的说拿下武林盟主都和玩儿一样。 “有,而且早就失传了。”傲阳说道。 “失传了?怎么失传的?”莫无忧再问道。 傲阳举起自己右手的血剑,说道:“被我杀了。” “那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莫无忧张口结舌道。 薛宇和卞生花对视一眼,心知莫无忧必然又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胡乱猜测,于是薛宇忙说道:“老莫,你别神神叨叨的,就不许傲阳说的是和这里相似的幻术?” 莫无忧听着觉得有些在理,但眼中依旧有些疑惑,比如那个近在咫尺的背影。 “那家伙不会也是咱们的幻觉吧?”莫无忧问道。 莫无忧此语一出,卞生花、傲阳和薛宇不约而同的长叹一口气,随后薛宇说道:“他不是。” “为什么?”莫无忧问道。 “要是一个活生生、还能喘气的人都可以化作幻觉,那咱们死在这都不算冤了。” 薛宇一边示意,一边催动内力推向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这气劲在距离其一尺处徒然散开,显然这个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乃是货真价实的本尊。 “好内力。”莫无忧点了点头,不知是在夸赞薛宇,还是夸赞纹丝不动的点苍派掌门乔然亭。 随后莫无忧缓缓走近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想要看看是不是他的眼前又是一番别的新天地时,岂料当即被卞生花厉声呵斥住。 “等等。” 卞生花忙抬手,拉住蠢蠢欲动的莫无忧。 “怎么了?”莫无忧一脸茫然道。 “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卞生花警惕道。 “不对?” 莫无忧疑惑不解,再看乔然亭的脸上果真汗如雨下,只因他背对四人,莫无忧未曾发现,当斜侧一些再看乔然亭的面孔时,恰如卞生花所言,其不知为何面色苍白,汗流如注。 “他……” 莫无忧尚才开口,一道迅猛的剑气竟毫无征兆的从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的头顶破空而来,直飞莫无忧面门。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傲阳手中血剑徒然出鞘,随后连人带剑化为一道红光,于间不容发之际斩落这道不明来路的剑气。 但正是这道剑气,让原本兴趣缺缺的傲阳像是着了魔一般,浑身上下开始颤抖了起来。 “沐春风!” 傲阳只说了三个字。 他的目光凝视前方,他的血剑在放声歌唱。 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如今这个目标与他近在咫尺。 虽然他看不到,但是他的血剑却能感受到。 “你确定?” 卞生花紧盯面前的空无,他知道,这背后定又是一片幻境,但若这幻境之中多了一个叫沐春风的江湖人,怕是这片幻境他们将有去无归。 没人知道无我阁许诺了沐春风什么条件才使他重出江湖,但有一点卞生花却知道,这个条件必然打动了沐春风,而实现这一条件的方式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击败所有与会者,成为那个唯一的获胜者。 沐春风绝不会留情。 他本对这江湖就没有感情。 更何况他素不相识的四个年轻后辈。 但傲阳却没有丝毫畏惧,那道剑气就像是诱惑在猫面前的荤腥,不断勾引着傲阳。 “就在前面!” 傲阳的声音已经开始颤动,他是剑客,他无法抵抗这种味道。 “你想试试?”薛宇静观默察,却未有丝毫退却。 “是的。”傲阳干脆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走!” 卞生花简单一个字,即便莫无忧都没有一句反驳,他们四个人在一起,就没有“惜命”二字。 另一番光景内。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半跪在地,眼中满是恶毒,只因他面前那个盘坐在地的白发男子。 “该死的!” 郑岳玟一边咒骂,一边望着身旁重伤在地的崆峒派长老方其晟,他今天的运气实在有些不顺,未曾想一进无我阁,便遇到了谁也不愿单独面对的敌人——剑皇沐春风! “郑掌门,怎么办?”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呼吸急促,他是真的在怕,如果说二十年前的沐春风是武林神话,那么现在他所直面的沐春风则是真正的高山仰止,甚至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沐春风与神仙无异。 “你问我!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办呢!”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破口大骂,乔然亭平日没少给自己摆脸色,为人处世处处端着,现在临危之际,居然还想让自己想办法,郑岳玟再也无法像平日里留三分薄面。 点苍剑法闻名于世,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更是本门佼佼者,再加上六大派如今在江湖上如日中天,乔然亭早已目中无人,对于参与“无我阁”邀请,并围剿沐春风和剑神小筑的计划,乔然亭不暇多想、欣然接受,即便损失了本门三位顶尖高手也未曾意识到危险。 如今危在旦夕,乔然亭方才幡然悔悟。 特别是在看到沐春风匪夷所思的剑法后,乔然亭更是肝胆俱裂,万念俱灰。 只一步。 他手中的剑便断了。 先他一步的崆峒派长老方其晟如今在地上苟延残喘、生死难料。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完了。” 乔然亭望着面前依旧端坐的沐春风,他明白今天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 但绝不会是现在。 因为一把猩红的血剑从天而降!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迟到的约定 白色的微光。 充斥在沐春风的脑海。 那是他心中的剑光? 还是眼前凌乱的白发? 亦或是心间刹那的空白? 沐春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本就生无可恋。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因为他的生命中曾经闪耀过的那丝光辉。 一道足以璀璨他黑暗人生的光芒! 而唤醒这道光芒的人,正站在他的眼前。 一道若隐若现、看不清面容的虚影。 “你是谁?”沐春风问道。 “无我阁。”虚影回道。 “找我作甚?”沐春风又问道。 “因为你是沐春风。”虚影回道。 “我已经死了。”沐春风说道。 “可你还活着。”虚影回道。 “我已经没有理由活着。”沐春风说道。 虚影嗤笑一声,接着天地旋转,沐春风的眼前泛起层层涟漪,每一道涟漪上都是沐春风的过往片段。 一道涟漪,泛起幼年。 一位中年剑客正庄严肃穆的看着面前两位垂髫小儿。 “春风,春江,看好这套剑法。”中年男子说道。 “无趣。”一位垂髫小儿转身欲走。 “春江,你去哪里?”中年男子厉声呵斥道。 “反正不是学这破剑。” 垂髫小儿渐行渐远,而另一位垂髫小儿不敢发声,就这么目送其远去。 一道涟漪,泛起少年。 一位东瀛浪客倒在血泊之中,一反临死之人的恐惧,十分从容。 “你叫什么名字。”东瀛浪客问道。 “沐春风,我刚刚说过了。” 东瀛浪客的身前站着一位白衣少年,他手中的长剑正在滴着猩红的鲜血。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东瀛浪客问道。 “记不得了,但我知道你是个坏人。”白衣少年说道。 “哦.....坏人。”东瀛浪客自嘲一笑。 “怎么?难道你不是坏人?”白衣少年反问道。 东瀛浪客没有回答白衣少年的问题,因为他已没了生机。 一道涟漪,泛起而立。 壮年时期的沐意自信满满,朗声宣读道:“第十四位挑战者!失败!” 只见地上躺着一位濒死剑客,他嘴中咕噜噜的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诸位,加紧了,少爷今天只待三十位挑战者。” 壮年沐意眺望门外乌泱泱的一众剑客,一边说着,一边面带荣光的看向场中那位默然的白衣剑客。 沐春风平静的望着这些走马观花,直至涟漪消散,沐春风的表情未有丝毫波动。 可是虚影并不这么认为。 “不,你有!” 虚影的话语极为自信,因为沐春风波澜不惊的外表已被缓缓撕碎。 沐春风的面前,再次泛起一道涟漪,那涟漪中是他一生当中最难忘的时光和最难忘的人。 雨夜,剑神小筑,沐春风怀抱一位异域容貌的女子。 “小月!” 即便沐春风明白这都是自己脑海中的虚幻回忆,可是沐春风依旧情难自控,对着涟漪中的倩影深情呼唤着。 但这深情却未徒劳。 异象就在此刻突变。 “风哥哥……” 一声女子的轻唤飘飘然而出,缭绕四周。 沐春风如遭雷击一般惊起,随后痴痴凝望从涟漪中缓步而出的曼妙身影。 那是他心心念念二十年的身影。 那是他魂牵梦萦二十年的感情。 那是一位身着异域服饰的女子,面容姣好,笑容灿烂。 此刻,她站在沐春风的面前泪如雨下,那是幸福的泪光。 “我……我是在做梦吗?” 沐春风轻轻触碰着异域女子的双肩,苍老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他不敢相信上天会给他重逢的机会,但他双手下的柔软和那熟悉的香味却不断告诉沐春风,都是真的。 “风哥哥,是真的。” 沐春风喜极而泣,立刻将异域女子紧紧拥入怀中,那颗冰冷了二十年的心终于碎了,碎地彻彻底底。 但沐春风的失而复得却只刹那。 当沐春风再看怀中,哪里还有那张温柔似水的面容,有的只有空荡荡的虚无。 沐春风先是彷徨,再愠怒,随后歇斯底里的朝着虚影咆哮道:“小月!小月!我的小月呢!你还给我!” “还给你?她现在并不是你的!” 虚影面对沐春风的震怒,不以为然,反倒一脸淡然。 “我要怎么做?”沐春风激动道。 虚影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枚黑色请帖,随后抛给了沐春风,说道:“接受这份邀请,然后.....重新成为剑皇!” 那枚黑色的请帖恍若有灵,晃晃悠悠的飘落至沐春风的手中,望着黑帖上“无我阁”三字,沐春风忽又迷茫,自语着虚影的话语:“重新......成为......剑皇......” “哦,对了。” 沐春风短暂的犹豫,并没有让虚影意外,现在距离打动沐春风只差临门一脚,随后虚影抛出了一个沐春风绝对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还有份额外的礼物——剑之尽头!” 如果说异域女子是一份见面礼,那么“剑之尽头”四个字完全成为了击碎沐春风最后心防的致命一击。 “剑......之......尽头!” 沐春风的眼瞳涣散,他呆滞的重复“剑之尽头”四个字,他的眼前再无虚影,甚至那片白色的世界亦是急速瓦解。 他的眼前,只有一道猩红! 一道从天而降的血光! 这一刻,沐春风的目光不再彷徨,他的本能因为血光之中的剑气瞬间苏醒! 傲阳紧握手中的血剑,这一刻,他竭尽所能,他一生所学的招式恨不能一次使出,但,他最后选择了这一招,虽不是他最凌厉的招式,却是此刻最恰当的招式。 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傲阳与他手中的血剑化为一体,猩红的剑气笼罩他和他的剑,于半空之中直杀盘坐在地的沐春风。 忽然。 原本紧闭双眼的沐春风突然睁眼,目光立刻锁定傲阳! 血光霎时飞散,如落英缤纷。 无数白色的剑芒眨眼间吞噬傲阳! “糟糕!” 薛宇大呼不妙,袖中“情人泪”已然连发而出。 “快帮忙!” 就在薛宇发招后,莫无忧毫无犹豫,直飞傲阳所在位置,因为此刻,沐春风眼神中的杀意,就连不通剑术的莫无忧都知道傲阳必败! 那是一种只一眼就生无所求的杀意。 可是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 “想活命就一起上!” 卞生花行至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身边时,不苟言笑、冷漠以言。 “你!”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眼角一颤,恼羞成怒,他贵为堂堂崆峒派的掌门何时被人如此喝令过,虽然郑岳玟根本不愿理会,可是他的身体却很老实。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相较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更识时务,他想活命,所以他出招甚至只比卞生花慢了半拍。 但五人联手的攻势却在距离沐春风三步时戛然而止。 就连沐春风都微微皱眉,凝望着头顶绵密的剑芒。 无数情人泪被剑气化为晶莹的粉末,飘荡在空气之中,斑驳陆离,极为绚烂。 但,倏忽之间,情人泪映照的光芒顷刻转换成猩红。 一道让人看着发憷,可是卞生花、薛宇和莫无忧看着却喜上眉梢的血光。 “好小子!把莫大爷都吓死了。”莫无忧望着半空之中的黝黑面庞,笑骂道。 傲阳血剑横握,眼神之中布满血丝,那是一种兴奋到极致的血脉贲张! 这是傲阳梦寐以求的时刻。 一位可以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对手! 一位可以将自己的剑法发挥到极致的剑客! 凝神,剑气化形,傲阳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迅速破开了沐春风四周包围的剑气。 随后傲阳得到了沐春风的回应。 这一招,傲阳得到了沐春风的认可。 因为任谁都能清楚地看到,沐春风不但起身,而且退后了一步。 虽然只有一步,可是这意味着沐春风在一瞬间想不到破解傲阳攻势的方法,他选择了退让! 与此同时,傲阳从半空之中落地,招式绵绵不绝,沐春风虽悉数化解,却不像刚刚那般从容自若。 一道剑花闪过,沐春风所发剑气如水银泻地一般散开,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见那剑气袭来,连忙后退,这滂沱的剑气之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即便只用肉眼都能让人退避三舍,身为用剑之人,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看得比谁都真切,更能明白被这些剑气触及之后的下场。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眼光最为毒辣,早早选择了避让,在沐春风的恐怖剑气刚刚被傲阳破除时,他便见时知几,可当郑岳玟自鸣得意之时,回身哪里还有卞生花、薛宇、傲阳和莫无忧四人。 “他娘的!他们人呢?”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茫然四顾,一脸见鬼的表情看向点苍派掌门乔然亭。 乔然亭还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傲阳的出现无疑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可是他尚未来得及寻觅逃离之路,却未料遭到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当头棒喝。 乔然亭忙看周围,仅仅只剩下他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还有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崆峒派长老方其晟。 然而乔然亭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正当他疑惑卞生花、薛宇、傲阳和莫无忧四人去向之时,一道振聋发聩的虎啸龙吟之声破空而来。 旋即两道魁梧的身影骤然现身! “青龙、白虎!” 乔然亭一眼识得九天两位宫主,当下万念俱灰,就连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都开始绝望。 如果说傲阳的出现让他们得到了一线生机,那么青龙和白虎两位九天绝顶高手则是将这一线生机变成深渊。 但青龙和白虎却根本不在意所谓六大派的掌门,他们的眼里只有沐春风! 他们二人不知在这里潜伏了多久,为的就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动手!” 青龙和白虎几乎同时出招,力求一击致命,但,有人却并不想沐春风就此成为武林绝唱! 青龙和白虎的面前突降一片剑幕,攻势之密,竟直接逼退九天两位宫主的联手强攻! “什么人?” 青龙脸色铁青,当即大声厉喝,随后剑幕消散,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位手持短剑的蒙面男子。 “鬼金羊?你干什么?” 白虎立刻认出蒙面之上的一双妖异鬼瞳。 但鬼金羊却丝毫不惧,反倒一言立刻让白虎和青龙哑然失色。 “要杀我师傅,先过我这关!”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难忘的女人 契丹边境。 傍晚,红霞万里。 一处山洞外。 不可说不停地张望着前方冰冷的巨石,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还没来!” 不可说抬头看了看天空,晚霞映在他滑稽的两撇胡子上,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忽明忽暗。 期间,不可说时不时回头瞧一眼深邃的山洞,焦灼地揪着自己的袖口,也不知这山洞的尽头究竟有什么让不可说如此忌惮的人物。 这种焦虑不断撕扯着不可说脆弱的神经,怕是再拖延半个时辰,他必然会成为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癫人。 好在上天垂怜,不可说不断扩散的瞳孔终于缓缓收缩。 巨石的影子在移动。 亦或是说其中一段小影子正在快速剥离。 虽然这段小影子在诺大的巨石阴影中不值一提,但对于不可说而言,却是拯救生命的庇荫。 这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人群中一眼便会忘记相貌。 这种人最适合做暗桩。 谁也不会记得和他说过什么,相对的,谁也不会担心他有另一个身份。 “有人跟着你吗?” 不可说一边忐忑不安的四处观望,一边动魄惊心的接过暗桩男子递来的一卷画像。 “绝......绝对没有,我这一路都很小心。” 他做暗桩这一行很多年,但这一次,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这是他入行以来第二次这么惶恐不安,第一次是因为杀人。 “就是这个东西吗?” 不可说再一次询问,他怕失手,对于他而言,失手就等于死亡。 “对......对......” 暗桩男子因为极度紧张,回应了两下便失了声,只能疯狂的点着头。 “你紧张什么?” 不可说的问题很滑稽,六神无主的他看起来比面前的暗桩男子还要魂不守舍,更未发现自己的音调开始变得尖锐。 暗桩男子警惕地扫视空旷的四周,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我......我见到那个女人了。” “女人”——这两个本应是让二人眉飞色舞的字眼,却让暗桩男子和不可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特别是不可说,本就急促的气息开始紊乱,他感觉自己的咽喉仿佛被人死死地掐住,喘不过一丝气来。 “不可能!她......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这不可能!” 不可说撕扯着喉咙,低声咆哮,说是否认暗桩男子,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慰之语。 “我......我真的看到了。” 暗桩男子言之凿凿,眼神惊恐的看着不可说手里的画像。 “你别胡说啊!” 不可说再度呵斥,但明显拿画像的右手开始剧烈颤抖。 “老哥,我什么时候说过胡话,我.....我真的看到了。” 暗桩男子嘴唇发白,似乎单是回想就已然魂飞魄散。 “这......这可是秦朝的壁画啊!” 不可说清楚暗桩男子没有理由欺骗自己,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如此荒唐的事实。 “千真万确,我那些兄弟你又不是不认识,为了拿这个拓本,几个兄弟都死在那个山洞里了.....而且......” 暗桩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不可说立刻打断,并强塞了一袋银子在手里,暗桩男子看了眼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不清点,不掂量,就这么待在原地,一语不发。 “你......快走,快走!” 不可说催促着暗桩男子赶紧离开,这种诡异的话题,他一刻也不想多谈。 暗桩男子抬头看了眼不可说,接着小心翼翼地将钱袋子收入怀中,最后头也不回的重归那片阴影之中,直至与那片阴影浑然一体。 不可说呆在原地,目光呆滞,久久不行。 晚霞依旧绚烂,微风依旧和畅,但不可说已然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道。 “该躲一阵了。” 不可说一边腹诽,一边缓缓没入身后的山洞之中。 一炷香之后。 不可说身处一间诺大的溶洞之内,云烟氤氲,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盆映出十来个面色阴沉的江湖客,但不可说只将目光锁定在一人身上。 那是一位身着红色长衣的男子,本是俊朗的相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异,他的身旁有一位着长衫、穿木屐的棕发男子,斜靠在石壁上,一脸玩味的盯着不可说。 但是不可说的注意力只在红衣男子的身上,因为他付了定金。 红衣男子打量着不可说,很快眼神游移至身旁一位身着淡绿外衫的冰霜美人,嘴角微微上扬,这笑容不知是嘲弄不可说,还是赞赏美人的容颜。 但那冰霜美人和不可说却对这笑容有出奇一致的理解。 火光摇曳,不知哪来的山风,不可说的眼前忽然一阵昏暗。 一刹,火光如初,洞内通明,但不可说眼前的火光却被遮挡。 因为他的面前站着一位美女。 惊人的容貌,婀娜的身姿。 当然,还有一阵醉人的芬芳。 但不可说却面如死灰,他不敢有丝毫亵玩之念,这里不是怡红院,这里是“九天”的据点。 红衣男子是朱雀。 木屐男子是玄武。 冰霜美人是朱雀宫张宿堂堂主张月鹿。 张月鹿一语不发,伸出纤纤玉手。 不可说迟疑了片刻,一睹面前虎视眈眈的众九天门徒,终究还是交出了手中画卷。 按照规矩,他本应该收到剩下的酬金,才能将画卷交付,但是很有可能,这剩下的酬金就是自己的性命。 有钱没命花和有命没钱花,不可说分得清,更选得清。 画卷很快易手至朱雀掌中,火光下,朱雀徐徐展开此卷。 “就是她?” 惊人的样貌,纤细的身段,迷离的眼神和神秘的微笑。 “还挺标致。” 玄武的这句话听起来是调侃,但实则是玄武让自己镇定的强装之语。 因为画卷里的女人有一种涤荡人心的魔力。 玄武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难忘的女人往往最可怕。 因为她能轻易操纵人心。 朱雀沉默,他能感受到玄武紊乱的气息。 两位“九天”的顶尖高手第一次感受到了危机。 仅仅因为一幅画。 忽然,玄武一挥衣袖,一道劲气没由来的迸发而出,但也没由来的消散。 因为朱雀几乎同时出手。 “你干什么?” 朱雀回首一眸,面沉似水。 “这事儿留不得活口。” 玄武不以为意,目光锁定不可说。 “这是我找的人。” 朱雀话音低沉,眼漏杀意。 “但事儿是我们的事儿。” 朱雀忽的一怔,脑海闪过天尊的模样,玄武趁着这一闪而过的空隙,突施冷箭,待朱雀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不过不可说却没有死,他依旧站着,而他鞋边一寸的地上,却被生生轰出一道深坑。 玄武从不会失手,他这种级别的高手失手就等于自掘坟墓,但不可说确实没有死。 “嗯?你不怕死?” 玄武富有深意的盯着不可说。 “怕。” 不可说全身发颤,他当然怕死。 “那你为什么不逃?” 玄武追问,而朱雀也没有阻拦。 “逃不掉。” 不可说实话实说。 “这倒也是。” 玄武觉得在理,但不可说很快更正了玄武的想法。 “咱们都逃不掉。” 不可说此语一出,莫说玄武,就连朱雀也霎时色变,抢在玄武之前发问道:“你什么意思?” 不可说扫视着面前一众九天门徒,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朱雀手里的画卷上,一语惊人——“这个女人,还活着!”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可说简单的一句话让本来神情肃然的众人顿生惧意。 他们知道此行的任务是什么,所以分外清楚不可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信口雌黄!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朱雀从容不再,厉声质问不可说。 “她为什么不能还活着?” 不可说却意外坦然,因为他的兄弟不会说谎。 “不可说,你说的可是一千多年前的人。” 玄武右眼跳动,他从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他的提醒更像是说服自己的措辞。 “我的人看见她了。” 不可说语不惊人死不休,直白话语却让九天两大宫主成为惊弓之鸟。 “你说什么?” 这一次换做玄武大声质问。 “我的人看见她了。” 不可说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语。 “那为什么你的人还会活着?” 朱雀的意思很清楚,那个女人若是真的活着,被人见了真容,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只活了一个。” 不可说如实相告。 但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已然明了,人活着,是那个女人故意而为之,只为给这个江湖传递她还活着的消息。 朱雀面色凝重,看了眼不可说,又看了眼玄武,随后低沉一语。 “你可以走了。” 不可说很听话,他也确实该走了,但他右脚刚刚抬起却又被一声止住。 “等等。” 玄武遽然发声。 不可说心道一声完了,他的面前也确实飞来一物,旋即他两眼一黑,哀嚎倒地。 他的面门被砸得生疼,可是不可说的心里狂喜,因为他没有死,而且这份痛苦他万分乐意承受,因为他睁开双眼,脚边是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这是......” 不可说明白,玄武暗袭他的就是这袋金子,但他不明白,玄武为什么要给他金子。 玄武并不打算给不可说一个解释,他转身欲走,却被朱雀拦下。 “还是想想那个女人现在会在哪里吧。” 玄武拂开朱雀,火光里,他的话音随着木屐着地的啼嗒声渐行渐远。 朱雀若有所思,久久不语,直至山洞内只剩下朱雀宫一众,方才开口道:“把翼火蛇和鬼金羊给本宫找回来!” 这句话是说给张月鹿听的,但是张月鹿却有话要说。 “我比他们有用!” 张月鹿神色坚定,但等来的却是朱雀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并没有!” 朱雀并不想听张月鹿的废话,事实上他现在听不进任何一句话,瞥了眼闷哼一声倒地的张月鹿,朱雀领着朱雀宫一众门徒很快消失在了山洞。 山洞内忽起一阵劲风,火光霎时摇曳,衬得张月鹿的面孔忽明忽暗。 张月鹿抬头望着朱雀离去的方向,任由鲜血从嘴角不断滑落,纤细的手指死扣地上的沙土,暗暗下定决心。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张慧英的秘密 “善?” “恶?” 两个字,三丈高。 烫金饰面,飘逸古体。 悬于空中!在虚无氤氲之间若隐若现。 少林慧能方丈双目紧闭,不断掐转手中念珠,想让自己尽快平静。 “咱们......不如......” 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眼神飘忽、举棋不定,他不停地观望四周茫茫一片的迷雾,额头满是汗珠,似乎正在劝说慧能方丈拿定主意。 一旁昆仑掌教云中鹤眉间紧锁,似有意无意扫视四周,他们在这片迷雾之中已不知被困了多久,更不知他们还会被困在这里多久。 三人面前有一石碑,上有五字——“杀一人可过。” 那“善”字下,用三指宽的绳索垂吊着一名中年男子,猎户装扮,蓬头垢面,周身绳索束缚极多,此间不知是脱了力,还是中了毒,总之昏迷不醒,气若游丝。 “恶”字下,同样有一名男子,约莫二十出头,体态颀长,十分瘦弱,身上的绳索明显少于猎户,乃是一介书生,与那被垂吊的猎户不同的是,这个人尚且清醒。 “救我!救我!大师救救我!” 书生不知如何在这迷雾中瞧见慧如大师,极力嘶吼,试图引起慧如大师的注意。 可是慧如大师却置若罔闻,好似根本听不到书生的呼救,于是书生不知哪来的气力,不停挣扎使自己摇摆起来,撕心裂肺地喊道:“大师救我!大师救我啊!” 慧能方丈手中的念珠蓦地停转,双眼缓缓睁开,略显浑浊的双眸定在了书生的身上。 “大师,大师,救我!救救我!” 书生眼见此法奏效,精神为之一振,慧如大师虽然依旧视若无睹,但慧能方丈却意外发现了自己,书生当即喜出望外,继续放声大喊,期盼能够获救。 但慧能方丈没有选择立即搭救这个书生,反倒余光瞥了眼根本不在意书生的慧如大师,还有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云中鹤,慧能方丈略微停顿后,方才换作慈眉善目,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老衲少林寺慧能,敢问檀越尊姓大名。” 慧能方丈双手合十,声如洪钟,书生见慧能方丈朝着自己走来,仿道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忙回道:“小生......小生名叫濮希声,长......长沙本地人,是张举人的门生,大师您救我啊,救救我,出去之后,小生必定重谢,必定重谢!” 慧能方丈根本不认识什么张举人,更没有兴趣认识这位张举人,在这无我阁精心布置的迷障里,莫说是不是真有这个张举人,就连这个书生的话是否为真都暂且存疑。 但慧能方丈毕竟贵为少林寺方丈,心有存疑,却面不改色,依旧面善慈眉,那书生一心求生,自然不可能对慧能方丈生疑,慧能方丈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阿弥陀佛,施主你为何会被绑在‘恶’字之上?” 慧能方丈当下第一要务,就是尽快从书生的嘴里得到足够多的信息,因此问的很直接。 “什么‘恶’字?我不知道,不知道啊,我早上醒来就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书生回答的更直接,脱口而出未有丝毫停顿,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云中鹤三人面面相觑,眼中富有深意,书生一时不明所以,但很快,书生便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忽的惨白,旋即他拧着自己的脖子看向身旁的猎户,当他的视线定在半空之中偌大的“善”字之时,书生寒毛卓竖,本就惨白的面容彻底没了血色。 那“善”字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他必须说话,而且是立刻马上说话,猎户不会说话,也不必说话,因为猎户在“善”字之下,这意味着什么,在场清醒的四人谁都明白,书生一时百口莫辩,却一定要辩,书生并不想死。 “大师你要相信我啊,我是好人啊,你要相信我啊!我没害过人啊!” 书生歇斯底里,如果他想活命,就必须辩解自己与这字无关,可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他又如何辩解,想让素昧平生之人对自己产生好感,还是在第一印象有歧义的情况下,谈何容易? 书到用时方恨少。 书生虽然平日里饱读诗书,可在这生死存亡之时却意外词穷。 “大师你要相信我啊,相信我啊!我真的是好人啊!真的是好人啊!” 书生的面颊胀得通红,脑侧青筋凸起,一把鼻子一把泪的翻来覆去强调自己是好人,可却未有丝毫实证。 江湖从不相信眼泪。 更何况谁也无法对一个陌生人分清楚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 特别还是这种看起来是好人的书生。 慧能方丈又看了眼半空之中的“恶”字,眼角的褶皱微微一动,旋即还未回应那书生的祈怜之词,一直沉默的云中鹤竟忽然朗声斥责。 “休得信口雌黄!若真如你所言,你怎会被绑在这‘恶’字之下,想必定是恶贯满盈之人!莫要再惺惺作态了!” 云中鹤突如其来的义正言辞,让慧如大师长舒一口气。 这一次慧能方丈再未给书生解释的机会,因为云中鹤的速度太快,亦或是说慧能方丈并未想要阻拦,他再次闭上双目,转动起了手中念珠。 云中鹤的速度确实很快。 因为当慧能方丈才转到第二颗念珠时,那书生已然没了生气。 书生甚至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在一个闪念之间,陷入了黑暗。 无尽的黑暗。 但这片黑暗却并没有持续很久。 “我?我难道没死?” 黑暗退散,书生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地方,悬挂于半空。 可是书生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面前不再是两个老和尚和一个牛鼻子老道,取而代之的是三个看起来十分干练的中年道姑。 而那原本昏迷不醒的猎户,此刻正指摘书生是彻头彻尾的大恶人,书生想要反驳,奈何身不由己,但结果显而易见,毕竟猎户的头顶依旧是一个“善”字。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书生的意料。 那三位中年道姑好似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书生和猎户一般,正自顾自的说些什么。 三位中年道姑赫然便是峨嵋派“三英”——掌门齐枫英、长老刘常英和久违江湖的张慧英。 浓雾如墨,齐枫英柳眉微蹙,扫视着四周茫茫一片,对于猎户的振振之词充耳不闻。 “慧英,你确定你来过这里?” 刘常英搀扶着精神萎靡的张慧英,且不说不知为何当他们穿过百里居的大门时便来到这里,单是张慧英见到茫茫白雾和那空中“善”“恶”二字后,便顷刻颓靡,不停重复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里。” “慧英,振作点,振作点啊!” 刘常英为张慧英不断输入真气,可是张慧英却不为所动,脸色依旧惨白,就像陷入了一场难以逃离的噩梦。 齐枫英瞥了眼还在喋喋不休的猎户,又瞥了眼从始至终一直昏睡的书生,二人头顶的“善”“恶”二字所含之意实在明显,三人面前的一块石碑,与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云中鹤三人所遇如出一辙,同样上有五字——“杀一人可过。” 所有的一切信息都在指引需要杀了书生和猎户其中一人,方才能够通关。 可是齐枫英却迟疑了,毕竟这里可是无我阁的地盘。 单是在这小小的百里居之内能别有如此洞天,已经让人匪夷所思,如此直白的提示怎能不让齐枫英迁思回虑。 可是时间不等人,每在这里耗费一刻,她们就多一分危险,更何况她们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齐枫英明白如果想要离开,就必须做出抉择。 齐枫英回身走向张慧英的身旁,一边缓缓揉着张慧英的后背,一边看着刘常英说道:“选一个吧。” 刘常英素来以雷厉风行着称,行事果断的她并没有像齐枫英瞻前顾后,对她而言杀谁都一样,更何况面前的选择很简单。 刘常英将目光锁定在了昏睡的书生身上。 拔剑,出招,一气呵成。 说不出话的书生万念俱灰。 口干舌燥的猎户得偿所望。 但刘常英蓄势待发的杀招却迟迟未动。 因为绵密的迷雾之中,出现了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 黑衣,蒙面,却遮不住一双摄魂夺魄的眸子。 张慧英在这一刻醍醐灌顶,不再自顾自的呢喃,她认得这黑衣女人身上的味道,更认得她那双永远无法忘却的双眸。 “你......你是......这......这不可能......” 张慧英挣脱齐枫英,迅速上前拉回刘常英,力气之大,刘常英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扯了回来。 “慧英,怎么回事?” 张慧英的忽然失态显然是因那黑衣女人而起,刘常英和齐枫英异口同声,她们隐隐觉得,张慧英身上的秘密很有可能就与这黑衣女人有关。 因为这个黑衣女人很危险。 深不可测的内力,泰然自若的眼神。 “到底是学有所成了,连本座的尊称都忘了。” 黑衣女人交抱双臂,魅音如水,双眸有憾。 “什么意思?慧英,她是什么人?” 刘常英急忙追问张慧英,但张慧英却沉默不语,只是惊恐的望着黑衣女人。 “全玉真算是峨眉这么多年来少有的人才,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会教徒弟。” 黑衣女人摇头一笑,语气之中尽是遗憾。 “放肆!竟敢直呼我师父的名讳!” 齐枫英闻言怒发冲冠,当即大喝一声,全玉真是上一代峨眉掌门,更是齐枫英、刘常英和张慧英的师傅,被外人如此贬低,齐枫英怎能不怒?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黑衣女人轻声一笑,原本交抱的双臂缓缓垂下,一副放马过来的姿态。 “咱们上!” 齐枫英身为峨眉掌门,怎可任由她人辱没师门。 可谁知,齐枫英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一直恍惚的张慧英拦住了去路。 “慧英?你干什么?” 齐枫英不可思议的看着张慧英,但很快,张慧英给出了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理由。 “她,她是我的恩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剑皇有泪 还是那间布满火烛的厅堂。 还是薛宇、莫无忧、卞生花和傲阳四人。 但四人惊魂未定的脸上哪还有先前的泰然自若。 薛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管刚刚是否有这张椅子,更不多想这张椅子上有没有伤人的机关,因为他实在太累了。 自打他迈入江湖,就从未这般累过,以往对敌不过,他总能溜之大吉,从未像刚刚即便逃跑也需要倾尽全力,更是侥幸才能逃脱,纵然他不通剑术,可是谁都能看出他们四人和剑皇沐春风之间的天差地别,若不是刚刚沐春风分了神,恐怕他们四人早就身死当场了。 卞生花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润,他和薛宇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不停大口喘着气,他从前耳闻过很多沐春风的故事,但当他亲身体验之后,卞生花才明白,这些故事都是无稽之谈。 因为剑皇沐春风真正的实力根本是难以形容的可怕。 他甚至都在怀疑无我阁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将沐春风本尊请来。 深不可测的内力,无懈可击的剑法,还有那份即便面对武林一众顶尖高手合围也无动于衷的从容。 这份可怕,现在半跪在地的傲阳感受得最为强烈。 说来可笑,往日里踌躇满志的傲阳如今成了一位瑟瑟发抖的孩提。 他才是真正直面挑战沐春风的人。 他的血剑也得到了沐春风的回应。 但,正因为傲阳是一位剑客,他才能比其他人更明白,沐春风的那一步后退意味着什么。 并不是他的剑招多么出其不意,而是沐春风对于傲阳剑法的一点小小的奖励。 仿若一盘指导棋,棋力高的师傅故意失棋,让倾尽全力的晚辈初尝胜果,增益学习的动力。 方才沐春风便是如此。 傲阳由此陷入了沉思,对于自己,更对于自己手里的血剑。 莫无忧没有那么多讲究,直接瘫坐在地上,作为“盗神”,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溜之大吉,但和薛宇一样,这一次真的是心有余悸。 “真的是差一点!” 莫无忧揉着自己的大腿根,方才他可谓使上了一百二十分的气力。 卞生花颔首,刚刚当真险象环生,若不是沐春风鬼使神差的打了岔,他们四人恐难轻易脱身。 关键就在沐春风恍惚的刹那,薛宇、卞生花、莫无忧和傲阳四人抓住这个如白驹过隙的机会逃出生天,谁也没有想到制造这个机会的始作俑者,居然会是莫无忧。 虽不通剑术,却让剑皇沐春风失魂落魄的“盗神”。 “老莫,你刚刚朝沐春风丢了啥玩意儿啊?” 薛宇在缓缓调理气息经络的同时,将这个疑问抛了出来。 “是啊,丢了啥。” 不但是薛宇,就连卞生花也很好奇,寻常的暗器莫说根本近不了沐春风的身,即便唐门和鲁班门的顶尖暗器亦是如此,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沐春风牢不可破的剑网就好像遇到克星一样,甚至都不敢触碰莫无忧飞掷而出的东西,不但节节败退,更是让沐春风绵密的剑意立刻紊乱。 “木雕。” 莫无忧没有像往常那样卖弄一番,褒奖自己,因为方才的举动完全是他下意识的结果,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发之前会带着那枚木雕。 “木雕?朱邪月的木雕?” 薛宇心领神会,立刻猜到莫无忧口中的木雕所指何物。 卞生花作恍然大悟状,却很快转为诧异的表情,问道:“老莫,你从哪里弄来的朱邪月木雕?” “对啊,咱不是留在剑神小筑了吗?” 薛宇也很好奇,平白无故莫无忧哪来的朱邪月木雕,他清楚的记得上次剑神小筑之旅,唯一的木雕已经完完整整的交予沐意保管,而莫无忧也根本没有闲情雅致去仿冒一枚。 “这个是在闫金山找到的。” 莫无忧的回答让薛宇和卞生花微微一怔,随后二人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可真有你的。” 薛宇这次可是真心实意的夸赞莫无忧,虽然还是往常那般戏谑的笑容。 “贼不走空还是有道理的。” 卞生花附和,他虽未亲身参与江都府一系列的奇案,但剑皇沐春风此次重出江湖事关重大,卞家早就将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在江都府发生的一切卞生花自然了若指掌,当然包括沐春风归隐的最后居所——山谷木屋。 莫无忧最吃阿谀奉承这一套,特别还是难得卞生花和薛宇同时褒奖,不过,留给莫无忧洋洋得意的时光稍纵即逝,他尚未来得及恢复本色,原本一直沉默的傲阳忽然发问道:“现在怎么办?” 傲阳的这一问让原本略有缓和的气氛再次凝结。 “进退维谷啊。” 退,他们已经退无可退,离开无我阁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胜利者,可是进呢?面前可是剑皇沐春风,若是换作以往未曾领略过沐春风剑法的时候,薛宇倒还真的心存侥幸,可是方才一战之后,薛宇却根本不想折返再来一番,因为真的会死! 刚刚他们已经倾尽全力,可是沐春风却连热身都算不上。 “不知道.......现在里面什么情况。” 卞生花眉间紧锁,因为当他离开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三个身影闯入他们彼时所在。 就在卞生花思忖对应之策时,未曾想他的问题竟然凭空得到了回应。 “嘻嘻,里面在打架,嘻嘻。” 傲阳、卞生花、薛宇和莫无忧四人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如临大敌,刚刚缓和的神经再一次紧绷,需知他们还在无我阁的范围之中,这里处处是危机,处处险象环生,没有什么不可能。 “什么人?” 傲阳横握血剑,朗声疾呼,一向洞察敏锐的卞生花虽听不见,可是却先一步找到了发声者。 那是一节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人头。 面对如此诡异景象,傲阳、卞生花、薛宇和莫无忧四人非但没有立刻出手,反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傻姑?” 那颗摇头晃脑的人头正是随常端和魏翔前来此地的傻姑。 “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傻姑一边乐呵呵的笑着,一边迈出身来,原是傻姑的身子在那幻境之中。 “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薛宇顿觉奇怪,傻姑本是随常端和魏翔两位剑神小筑的高手前来,为何会于此时独处,但看傻姑轻松的模样,也不像是常端和魏翔遭遇不测。 “两个师兄在里面打架呢?” 薛宇此问一出,傻姑竟喜不胜收,蹦跶着拍起手来。 “打架?和谁?” 一旁卞生花不明所以,常端和魏翔乃是剑神小筑里一等一的高手,更是自立门户多年,江湖罕逢敌手,能和他们二人酣战的会是谁呢? “是啊,是啊,可热闹啦,和两个长得像熊一样的大块头打起来啦。” 傻姑兴奋地鼓着腮帮,努力学出狗熊的模样。 “是青龙和白虎?” 九天两位宫主的高调登场薛宇记忆犹新,加之傻姑模仿的惟妙惟肖,薛宇一下就猜出了两只狗熊的真身。 卞生花和莫无忧几乎同时猜出了两只狗熊就是九天宫主青龙和白虎,于是接下来怎么打算成了当务之急,是继续趟这浑水,还是守株待兔? “你师傅呢?” 薛宇拍了拍傻姑的肩膀,并朝着她的身后示意。 傻姑立刻停止了模仿,忽然情绪沮丧道:“师傅哭了。” “哭了?” 莫说薛宇和卞生花,就连傲阳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莫无忧,而原本忧心忡忡的莫无忧细细一琢磨,忽然昂首挺胸,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江湖上第一个把武林神话剑皇沐春风打哭的人是莫无忧? 而且还是在傲阳、薛宇和卞生花的亲眼见证下! 一代剑皇惨败于贼王之手,薛宇甚至能想到莫无忧日后显摆的标题。 莫无忧自鸣得意之际,薛宇将目光抽离重新定格在傻姑身上,拿出腰间丝巾,一边为啜泣的傻姑缓缓拭去滑落的泪水,一边轻声问道:“那你不去守着你师傅?” 傻姑连忙摇头,态度骤变,瑟瑟发抖的回道:“有......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师兄在守着了。” “带着面具的师兄?” 薛宇回头看向卞生花,卞生花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去看看!” 众人迟疑之际,倒是傲阳率先开口,而他和他的血剑已然站在了傻姑的身侧,只需一步便可再回战场。 “刚逃出来又要回去?哥几个,木雕我可就一个啊。” 还沉浸在“打哭”武林神话剑皇沐春风喜悦之中的莫无忧,仿佛当场被浇了盆刺骨的冰水,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向傲阳。 但似乎并没有人在乎莫无忧的意见,毕竟“打哭”武林神话剑皇沐春风的传奇人物又怎会惧怕再一次“痛击”剑皇沐春风的机会呢? 莫无忧很快妥协。 因为他几乎是被卞生花和傲阳架着回去。 傻姑一回去,便躲在了薛宇背后,薛宇也立刻认出了傻姑口中的那位“带着面具的师兄”。 “鬼金羊?” 黑色面罩,身前一柄黑鳄皮鞘,纯钢吞口,镶嵌狰狞鬼面于剑柄两侧的短剑,一双妖异的鬼瞳。 赫然便是那位九天朱雀宫鬼宿堂的堂主! 此刻鬼金羊守在沐春风的身前,巍然不动,目光死死盯着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崆峒派长老方其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 “鬼金羊也是剑神小筑的弟子?” 莫无忧一下来了精神,神态乖张,怪叫一声,立刻引来了鬼金羊、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三人的注意。 第一百六十八章 恩怨 “薛宇?” 喊声是出自莫无忧之口,但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注意力却全在薛宇身上,并且他的反应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选择逃离,也没有选择迎战,更没有丧失风度。 而是一身正气的站了出来,义愤填膺的看向薛宇、莫无忧、卞生花和傲阳四人。 “九天妖人和剑神小筑沆瀣一气,诸位少侠请与我一同为武林除害!” 郑岳玟真不愧为一方大派掌门,关键时刻不卑不亢,竟能在绝境中裹挟并不属于己方的生力军,不但师出有名,而且句句在理。 郑岳玟剑法平平,但厚颜无耻的本事当真冠绝武林。 “这货连脸都不要了。” 莫无忧摸了摸自己的脸,未曾想这世上竟有比他脸皮还厚之人。 九天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不假,特别是卞生花,卞家三少爷可没少和九天打交道,倘若现在只有青龙、白虎和鬼金羊等一干九天门徒在场,不用郑岳玟多嘴,他必会出手。 可是郑岳玟却又扯上了剑神小筑,这就需要另当别论了。 谁都知道在六大派的眼中,诸如剑神小筑、半衣山庄、无极门等等一方巨擘,乃是六大派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为他们的存在,人们只记得沐春风,只记得落尘霜,只记得余青州。 没人在意六大派。 更没人在意崆峒派掌门郑岳玟。 人们对于崆峒派的印象只有孔雀翎。 郑岳玟是位极有抱负的人,这份抱负在他还未成为崆峒派掌门人的时候便已根深蒂固,所以他义无反顾的来到了无我阁,因为他想要的,六大派给不了,崆峒派更给不了。 但是无我阁可以。 无我阁是他大展宏图的起点。 为此他不惜以身犯险。 可惜事与愿违。 偏偏他第一个遇到沐春风,偏偏崆峒派长老方其晟重伤倒地,偏偏六大派最喜背后说闲话的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还如影随形。 若不是鬼金羊的意外出现,郑岳玟根本毫无喘息的机会。 常端、魏翔和傻姑的随后而至则是将处在悬崖边的郑岳玟拉了回来,鬼金羊原本不可能是青龙或是白虎的对手,更何况以一敌二。 此间,常端、魏翔和青龙、白虎咄咄相逼、难分伯仲,四人眼花缭乱的招式应接不暇、精彩至极,即便落空的招式也夹杂蓬勃有力的内劲四处逃窜,相较于郑岳玟的“盛情邀约”,莫无忧、薛宇和傲阳更愿意将目光留给这一场世间罕逢的交战。 剑神小筑的顶尖高手对战九天两大宫主。 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写。 但郑岳玟好歹也是崆峒派的掌门,六大派的一员主事,莫无忧、薛宇和傲阳三位江湖散人可以置之不理,但卞生花却不能。 “郑掌门,造福武林的事情还是交由六大派吧,我等闲云野鹤实感力有未逮啊。” 卞生花朝着郑岳玟拱手一礼,面带饱含歉意的微笑。 可谁知郑岳玟却还不死心,硁硁然小人哉,反倒循循善诱道:“卞三少妄自菲薄了,此番若是能一举剿灭九天和剑神小筑,那可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大好事啊!” “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人去管,郑掌门时刻心系黎民,卞某自愧不如,不如卞某在此等候郑掌门凯旋归来,卞某定铭记此幕,他日为郑掌门树碑立传,扬此壮举。” 卞生花给了郑岳玟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当真朝前摆了一个请字,郑岳玟左眼直跳、脸颊抽搐,让他自己去单挑剑神小筑和九天的高手,莫说郑岳玟没有这个实力,就算有,也不可能敌得过沐春风的剑法。 卞生花的婉拒也让郑岳玟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郑岳玟朝着卞生花拱手回礼,败兴而归,再回头看着瑟瑟发抖的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郑岳玟除了暗骂一声“该死的废物”外,唯有伺机而动。 彼时,卞生花和郑岳玟攀谈之际,傲阳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沐春风。 这真的还是刚刚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剑皇沐春风吗? 傲阳看了眼自己的血剑,又看了眼鬼金羊身后的沐春风,不,那分明就是一个老泪纵横的孤苦老者。 白发苍苍散落于肩。 点点泪花滴落在手。 那泪水顺着沐春风苍老的掌纹,汇聚在手心的木雕之上,缓缓浸润。 沐春风端详着手中的木雕,如获至宝,这一刻,不会说话的木雕仿佛有了生命,他和她的回忆在他的四周盘旋,甚至沐春风将这木雕已然视为活物,轻声呢喃着一句诗。 “依人埋泉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遗憾的泪水翻涌在沐春风的眼眶中,沐春风不知道为何在这百里居,竟还会遇到自己亲手雕刻的木人像,他分明记得自己来时孑然一身,却为何还会邂逅这木人像。 轻抚木人发丝,再抚木人面容,堂堂武林神话,就这样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也许这就是成为传奇的代价。 也许这就是剑客的宿命。 也许...... 世上有很多个也许,但对于无尘而言,他并不需要这么多的“也许”,他只需要沐春风以死谢罪。 就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常端、魏翔和青龙、白虎之间的殊死一战时,一声佛号响彻。 “阿弥陀佛。” 一袭白衣,一串念珠,一面净容。 甚至在这一刻连沐春风都骤停环顾,目光向无尘投来。 无尘同样将目光投向沐春风,亦或是说他本就是为沐春风而来。 鬼金羊蹙眉,横握短剑于前,他记得这张脸,也记得他的名字,但那时的他远不如现在赫赫有名,也远不如现在这般危险。 无尘双手合十,正颜厉色,他能看得见沐春风脸上的泪痕,也注意到他手中的木人像,他一直都认为沐春风是个自私之人,可却低估了沐春风自私的程度。 他的心里只有朱邪月。 他的心里没有其他。 他沉溺在这种自私的爱当中,甚至不顾自己女儿的性命。 这是何等畸形的爱情。 若是当时沐春风出手,他甚至愿意为她还俗,为她忘了复仇。 所以无尘痛恨,恨自己身上这脱不掉的袈裟,但更恨身为人父的沐春风。 沐春风晃晃悠悠的站起,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纯白的发丝在眼前凌乱飘荡。 良久。 沐春风沙哑的声线缓缓吐出一句——“老夫的命是你的。” 众人哗然,未曾料到沐春风如此口出惊人。 鬼金羊大骇,惊慌失措转身,忙扶住沐春风,诧异道:“师傅?你在说什么?” 沐春风闭眼摇了摇头,轻轻推开鬼金羊的双臂,一边走向无尘,一边说道:“老夫注定会死在这里,若是可能,老夫希望死在他的手里。” 常端和魏翔迅速摆脱青龙和白虎的纠缠,闪掠至沐春风的面前阻拦去路,就连一直躲在薛宇身后的傻姑也不顾一切的跑到沐春风面前,虽然她不明白沐春风说的话,但是她看得出其他师兄的反应。 “师傅,有我们在,你一定会活着。” 常端情绪十分激动,他不明白为什么沐春风要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无尘。 “师傅,你要相信我们!” 魏翔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拼命抱住沐春风的双腿,阻止他前行,他想不通来时沐春风还是意气风发,怎么忽然就一心求死。 如此生离死别,就连莫无忧都不禁动容,但薛宇却很快发现有些不对劲。 那青龙和白虎居然按兵不动,现在可是偷袭沐春风的好机会,沐春风的注意力全在无尘,周身皆是破绽,他的一帮徒弟更是毫不设防,可是青龙和白虎却置若罔闻,就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 无尘忽然眉间一皱,目光向侧面撇去。 并非是无尘良心发现,而是现场悄无声息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袭黑袍,一阵香风,一张面纱。 在场一众高手顿觉匪夷所思,这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出现了多久?若不是无尘,没有一人察觉这里竟然多出一个黑衣女人。 “那个女魔头!” 莫无忧当即抱头鼠窜,却又发现无路可逃。 黑衣女人扫视面前众人,随后一阵曼妙靡音响起:“奴家阿玄,欢迎诸位来到无我阁最后的试炼。” 众人面面相觑、云里雾里,怎么忽然就最后的试炼了,其他的人呢?且不说少林慧能方丈、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三位武林泰斗,丐帮和倭国的那帮人也不知去向,为何单单就他们一帮人走到了最后? “咱们最后的试炼很简单......” 阿玄话音一落,四周陡然一变。 漫天黑云,冲天热浪,滚滚熔岩,刺鼻毒烟。 不待众人回神,阿玄从身后取出一柄长剑。 一柄清新脱俗的细软长剑,此剑长约三尺六寸,通体银白,净重五斤七两。 此剑一出,莫说剑神小筑的一帮人,就连薛宇一众都目瞪口呆。 因为他们都认出了这把剑。 这把本属于朱邪月和李克用的长剑。 阿玄并不想解释为何这把长剑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她直接将这把剑丢进了熔岩之中。 “取出长剑者,胜!” 阿玄撂下这句话后,径自离开,仿若从未出现过。 莫无忧见阿玄了去无痕,当即破口大骂道:“取出?那女魔头是不是疯了?这剑掉进去,早就化了吧!” 卞生花的动作很快,第一个冲到阿玄刚刚所在的位置,凝视沸腾的熔岩惊咦一声,众人见状面面相觑,纷纷飞驰而来,但见一奇景! 那柄长剑竟然完好无损的浸没在岩浆之中,随熔岩微微翻滚! 莫无忧看着自己被炙烤火热的双手,抬头又看了眼这片天地,就像在做一场噩梦,一时有些庆幸唐依依和花间酒没有被卷入进来。 沐春风目光如电,远眺岩浆里的细软长剑出了神,没多久,他便做出了决定。 小心翼翼地将朱邪月的木像攥在手里,沐春风说道:“但请你让老夫先了却心愿。” “怎么了?如何了?”无尘问道。 沐春风的回应很快,步伐更快,快到他身边的弟子们猝不及防! 岩浆边,沐春风面对滚滚热浪毫无惧色,竟真的准备用肉体之身捞出长剑! 第一百六十九章 梅花 “师傅!” 鬼金羊最先反应,整个人横飞出去,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但常端、魏翔乃至傻姑都没有放弃挽救,因为沐春风是他们、乃至整个剑神小筑的精神支柱。 沐春风不愧为武林神话,这一切电光火石,就连卞生花都无法看清沐春风究竟是如何施展步法,但卞生花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如果没有奇迹发生,沐春风必将落入熔岩,成为一抔焦土。 没有人怀疑这滚滚熔岩的真假。 置身无我阁,再无合情合理之事。 可是奇迹居然发生了。 发生的恰到好处。 卞生花实难想象,这世上竟有人速度比沐春风还快! 正在享受复仇喜悦的无尘,眼露寒光,他的瞳孔在缓缓收缩。 他分明看到半空中有一朵梅花飞向沐春风。 平白无故,又在炽热之地,哪来的梅花?还只有一朵? 但无尘很快意识到那不是梅花。 那是一枚五尖手里剑! “何心竹?” 无尘认得这枚五尖手里剑,那是何心竹的独门暗器。 若是换了他人,如此出乎意料的一招,必然当场制敌,可惜五尖手里剑直飞的是沐春风。 纵然现在他一心求死,他依旧是剑皇。 一阵炸响,乱石飞落。 不知何处窜来三道人影,鱼贯而入。 还是鬼金羊最先反应,移步应敌,岂料脚尖方才点地,漫天剑影迎面而来。 这剑影之间空隙极大,看似极为涣散,实则佯装,一瞬之间空隙填补,反化作二十三剑,每一剑如银光落刃,皆为刁钻诡谲的剑招,鬼金羊认得这招式。 “一剑西来!” 鬼金羊虽惊骇偷袭之人竟使得出剑神小筑的招式,可他毕竟是九天的一方堂主,临危不惮、洞察敏锐,加之又是剑神小筑出身,所以这一招看似无懈可击的“一剑西来”,鬼金羊直指一招便轻松击溃,而剑影之后则是一张白皙朝气的面孔。 “沐菊?” 鬼金羊不但认得这张面孔,还知道他是暗藏在剑神小筑的奸细。 他意外的是,为什么沐菊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身着倭国的服饰。 同样意外的还有沐菊。 江湖上不知道鬼金羊的人很少,但是没人知道他曾经是剑神小筑的弟子! 沐菊略有迟疑,但很快将注意力投向了鬼金羊背后的沐春风。 灼灼热浪,黑云漫天。 常端、魏翔和傻姑三人此刻环绕沐春风周围,巍然不动,恍若石像。 沐春风自然也停下了脚步。 停下来的也包括那枚五尖手里剑。 悬于沐春风的指缝之间。 沐春风没有再看熔岩之中的长剑,而是细细端详这枚五尖手里剑。 倾颓的面容回光一丝红润,沐春风同样觉得这像是梅花,但那一抹红光转瞬即逝,化为愧色,随后那枚五尖手里剑在一片剑气中化为齑粉。 沐春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命恐怕不够偿还无尘一人。 因为索债的人实在太多。 比如鬼金羊面前的三位陌生人。 “你们是什么人?” 鬼金羊当然不认识这些倭人,不过他也未将这些倭人放在眼里。 “宫本十一郎。” 何心竹向前一步,面带得意笑容自我介绍道。 “宫本奈奈子。” 侧后,一脸冷若冰霜的幽兰亦是自报家门。 最后,方才出手的沐菊眼神飘忽的瞄了眼沐春风,又胆怯的瞄了眼身前的何心竹,方才小声说道:“宫本武藏。” “宫本?” 鬼金羊扫视面前三人,一阵狐疑,随后猛然一怔,如梦方醒。 “你们是......” 鬼金羊欲言又止,回首望向沐春风,此时,就连常端和魏翔都恍然大悟,唯有傻姑不明所以。 谁也没有注意到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脸上难以名状的神情。 “看来,你们今天是来报仇的。” 沐春风当然记得宫本乔木,三人的目的显而易见。 “没错。” 何心竹底气十足,他们一直在黑暗中等待沐春风犯错,正面交战,他们必败无疑,唯有伺机而动。 他在赌。 赌无尘和沐春风之间不知何意的梅花。 赌沐春风不会化了这梅花似的五尖手里剑。 而结果显而易见。 何心竹大胜。 “可是老夫的命只有一条。”沐春风说道。 “那只能是我们笑纳了。”何心竹说道。 “为何?”沐春风不解道。 “你欠我们的是血债,欠他的是情债,情债未必血偿,但血债一定要血偿!” 何心竹手指沐春风,再指无尘,最后攥紧拳头,满眼杀意、咬牙切齿。 “你准备怎么杀老夫?”沐春风问道。 何心竹邪魅一笑,故作惋惜的口吻道:“毕竟是人老了,我已经开始了,难道你没发现吗?” 沐春风抬起方才接住五尖手里剑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隐隐一层深紫色的粉末,沐春风似乎认得此物,低语道:“这是......” “为你特别调制的‘七星海棠’,剂量是往常的百倍,好好享受吧!” 何心竹大笑三声,为了这一天,他等待了十几年,谋划至今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他要好好欣赏这美妙的时刻,他要慢慢折磨沐春风。 幽兰和沐菊反倒异常冷静,这在梦中不知多少次的场景居然成真,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完成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复仇。 但大仇得报的当下,幽兰和沐菊却没有丝毫激动和兴奋。 他们忽然感到一丝空虚。 “把解药交出来!” 鬼金羊怎么可能让何心竹就此得逞,大声呵斥间已然冲到何心竹身前八尺。 何心竹又怎会坐以待毙,如烟般腾于半空,躲开鬼金羊招式的同时,讥讽道:“不巧,大爷我没有带解药的习惯!” “你找死!” 鬼金羊岂能受辱,更何况沐春风此刻性命堪忧,容不得多想,鬼金羊后发而至,放出三十式剑招,何心竹哪能是鬼金羊的对手,立刻仓皇而逃。 幽兰见状,立刻加入战局,鬼金羊虽以一敌二,但丝毫不落下风。 “傻姑,照顾好师傅!” 常端和魏翔过去曾听说过“天下第一奇毒”的传说,原以为是无稽之谈,但看如今沐春风逐渐涣散的眼瞳,常端和魏翔哪里还顾得上去分析真假,赶忙吩咐傻姑后,欲要上前帮助鬼金羊速战速决。 岂料有人却不答应。 “趁他病,要他命!” 青龙和白虎可没忘了此次的目标,更没有忘记和无尘之间的交易。 值此性命攸关之际,常端和魏翔却被青龙和白虎拦在半路,顿时急火攻心,不再像方才那般和青龙、白虎来回试探,起势就是一百三十一剑,招招致命! 青龙、白虎又岂是等闲之辈?竟纯靠气劲,生生将常端和魏翔的联手攻势悉数化解。 “老虾米,咱们去不去帮上一把?” 眼见剑神小筑落难,莫无忧本就好打抱不平,再加上看到何心竹的嘴脸,一股无名之火当即涌上心头。 薛宇摇了摇头,并非是薛宇不愿意,而是他没必要回答,因为傲阳已经冲了出去! 莫无忧眼见傲阳单枪匹马杀出,“嘿”了一声,立刻飞身而出紧随其后,哪能让傲阳一人出风头,毕竟他可是“正面击败”沐春风的莫大侠。 薛宇和卞生花反倒出奇的冷静,傲阳是为了自己手里的剑,莫无忧是看不过眼,而眼下有一个真正值得被关注的问题却被众人忽视。 “鲁有德呢?” 薛宇环顾四周,先前在百里居之外现身的鲁有德,如今不知所踪,是与何心竹走散?还是惨遭毒手,亦或是其他什么缘故,总之鲁有德不见了。 “是啊,怎么那家伙不见了?” 卞生花也觉得离奇,鲁班门善造机关,更善破机关,或许他们这些人的武功确实高出鲁有德一截,但是在百里居之内却被处处制肘,反倒鲁有德在其中如鱼得水,能够施展其毕生才华。 “可能都在等机会吧。” 薛宇手中逍遥扇环指四周,无动于衷的无尘,奄奄一息的崆峒派长老方其晟,目光阴毒的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瑟瑟发抖的点苍派掌门乔然亭。 这些人都在伺机而动。 至于这个机会是什么,显而易见。 那就是沐春风咽气的那一刻。 只有沐春风死了,才知花落谁家。 况且等待的时间并不需要多久。 沐春风瘫坐在地,双眼无神,若不是傻姑在一旁搀扶,怕是早就横卧在地、任天由命。 卞生花将场上局势尽收眼底,旋即蹙眉低声道:“老薛,咱们得抓紧了。” “现在出手?” 薛宇侧目,现在出手未必算是个好时机,但也不算太坏。 卞生花微微摇头,示意薛宇有所误解,随后摇手一指几处黄色石块,薛宇方才明白卞生花话中真意。 “硫磺石?” 薛宇一眼认出此物,当年他在鬼谷见过鬼谷子运用此物炼制仙丹,彼时薛宇还为这能够化出烟云的东西啧啧称奇。 然而鬼谷子当时的告诫至今音犹在耳——“这玩意儿有毒,别乱琢磨。” 无我阁的局呼之欲出。 得剑者胜。 剩下来的人,怕是结局已定。 薛宇面容暗沉,心中暗自思忖对策,但是有人却等不及了。 一阵破空之音突如其来。 待众人回神之际,漫天花洒,有如孔雀开屏,辉煌灿烂。 原本巍然不动的无尘终于准备出手,因为现在他不得不提前动手,也必须动手,因为有个棘手的家伙出招了。 第一百七十章 孔雀翎 孔雀翎! 如孔雀开屏,辉煌灿烂,又如夜空烟花,目眩神迷。 它虽然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但看上去却十分普通,至少莫无忧是这么觉得。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手上握着一枚简单的铁铸圆筒,约三寸有余。 可是在场任何一人都不敢忽视这枚小小圆筒。 只因这孔雀翎在江湖上单传其名,未说其效。 说来可笑,令人闻风丧胆的孔雀翎不但无人知其是毒、是暗器还是某种兵刃,而且人们往往自圆其说,见过孔雀翎的都成了死人,而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谁也没想到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会贸然出手,可是郑岳玟却自觉时机已到,他脸上难以遮掩的自信,甚至驱使他毫无顾忌的站在原地,没有借众人分神之际抢先一步、拔得头筹,反倒一脸惬意的欣赏众人的哗然、乐在其中。 因为他怕,怕来不及目睹这些所谓高手们的死状。 因为所有人都得死。 包括剑皇沐春风。 他会成为无我阁唯一的胜者。 他将成为武林唯一的至尊。 “孔雀翎?快跑!” 莫无忧望着半空之中绽放的美丽烟火,顿时淡定,立刻仓皇失措、大声疾呼,他当然听过孔雀翎的传说,更知道从来没有人可以从孔雀翎下生还。 因此莫无忧话音未落已然飘出丈许,在莫无忧看来,离孔雀翎越远,就离危险会远一些。 不过薛宇和卞生花二人却截然相反,非但没有随莫无忧落荒而逃,反而驻足原地,饶有兴致的凝望半空中璀璨的孔雀翎。 “不像是暗器。” 薛宇转头看向卞生花,发现卞生花亦是若有所思、神情困惑。 “也不像是毒粉。” 卞生花深思熟虑后,又轻嗅临近气味。 莫无忧三步两回头,发现薛卞二人纹丝不动,霎时心急如焚,一咬牙当即去而复返。 “你俩愣着干嘛?” 莫无忧一把拉着薛卞二人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拽着他们二人逃离。 “你跑什么?” 薛宇轻轻甩开莫无忧的右手,嘴角挂着一丝狡黠。 “不跑难道等死吗?” 莫无忧心急得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那你准备往哪里跑?” 卞生花指了指四周,又指了指自己和莫无忧,脸上挂笑,轻轻拍了拍莫无忧的左手。 “管不了,能跑哪里是哪里。” 莫无忧根本没有明白卞生花的话中深意,脑中只想着赶紧逃离此地,待会等这孔雀翎发威,自四面八方而来,他们必死无疑。 “现在跑了,以后就再也没机会看咯。” “管啥以后,现在......哎?怎么散了?” 此刻的莫无忧十分焦灼,呼吸已异常急促,不时瞥向孔雀翎的方位,生怕遭遇不测,可就一个晃神的功夫,莫无忧忽然发现天上哪还有什么孔雀翎,唯有星星点点四散而开的碧绿光粒。 没有受伤,没有中毒,更没有不明不白的成为一具尸体。 莫无忧呆滞地站在原地,光粒很快无影无踪,他有些惊诧的瞪大眼睛,满脸疑惑地望着薛宇和卞生花。 “江湖有很多传说。”卞生花说道。 “传说毕竟还是传说。”薛宇说道。 莫无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此不着边际的传说居然广为流传,甚至被说得煞有其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尚未来得及落跑的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但疑虑却稍纵即逝,该战的继续交战,旁观的继续旁观,仿佛根本就从未出现过什么孔雀翎。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表情十分精彩,而他身边的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更是不遑多让。 此间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贸然出手他很清楚意味着什么,从他悄然拿出孔雀翎的时候,乔然亭便心知肚明,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同为六大派一员的郑岳玟会大发慈悲的留下自己一命,可谁知郑岳玟根本就不念惜同袍之情,一脚踢开谄媚的乔然亭,彼时的他望着郑岳玟手里喷薄而出的孔雀翎已经万念俱灰,直接瘫坐在地上,哪里还有一派掌门的威严,自顾自的念叨:“完了,完了,全完了。” 可笑的是,乔然亭直至说到口干舌燥居然仍未一命呜呼,再次抬头,那片让他惶恐不安的孔雀翎居然平白无故的散了。 乔然亭再看周围一众江湖客完好如初,眼里全然没有方才大发神威的郑岳玟,孔雀翎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了去无痕。 乔然亭瞬间大喜过望,不知哪来的气力一跃而起,刚想要好好数落一番郑岳玟,却突然怅然若失,两眼再度黯淡无神,因为他发现自己仍旧死路一条,只不过早晚罢了。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更是大起大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的春秋大梦如同昙花一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彼时踌躇满志的他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甚至比刚刚照面沐春风的时候还要糟糕,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一件覆灭他半生荣耀的事情。 孔雀翎——似乎就是烟花。 一种阖家欢乐时百姓们用以庆祝的烟花。 只不过这个烟花比较绚烂、做工精致,与众不同像开屏孔雀的羽毛。 “不可能,这......这不可能!”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忽然不管不顾,开始歇斯底里的咆哮,一旁的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见状,非但没有劝解,反而嚎啕大哭,因为他明白,一切都完了。 仅存的六大派三人,一个昏死,一个魔怔,一个疯了。 可是没人在乎这些平日里自诩名门的正派高手,因为原本平衡的战局被郑岳玟的自以为是彻底打破。 既然有人动手,那么谁也不愿甘于人后,更何况令人闻风丧胆的孔雀翎不过是虚惊一场的闹剧。 一场事后没有人在意的闹剧。 甚至将来也不会有人传到江湖。 无尘的动作很快,快到下一刻就能触及到沐春风的咽喉,可是有人不答应。 “老薛,你快看!” 两队激战正酣的人马,在孔雀翎的插曲过后再度厮杀,无尘抢先一步却半途折返,因为有人不想成全他的愿望。 丐帮长老邱奉节、白坤和卢文魁。 “这些人可真有耐心!” 丐帮众人的登场并没有出乎薛宇的意料,他尤为佩服这些人的耐心,如此炙热难耐的环境直到决胜之时方才出手。 “他们可不仅仅有耐心。” 卞生花此言一出,薛宇再看丐帮三人去向,会心一笑。 “这时候还想师出有名。” 薛宇实在佩服丐帮长老邱奉节的老谋深算,如此情形还不忘拉帮结派,示好剑神小筑和六大派的同时,还顺道解决九天、倭人这群武林祸害,当真是机关算尽。 丐帮三人也如他们所想,直接左右了整个战局。 丐帮长老邱奉节直奔青龙、白虎的位置,不由分说,抬手起势便是丐帮绝学混元掌法,掌风猎猎、其中内劲磅礴,青龙、白虎急忙避而远之,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将逃离,但邱奉节的掌法绵绵不绝,青龙、白虎虽迅速拉开三丈距离,但那邱奉节却身法灵动,不过三息就将距离再次拉近,加之常端和魏翔不时夹杂的凌厉剑气,原本难分伯仲的战况竟变得急转直下,青龙、白虎的落败几乎就在眼前。 可是有人不答应。 傲阳方才周旋于青龙、白虎、常端和魏翔四人之间,他既不想帮九天,却想试一试剑神小筑的剑法,于是五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可是这样的默契却因为半路杀出的丐帮长老邱奉节而失衡。 所以傲阳决定先解决丐帮长老邱奉节。 白坤拦住的自然是无尘。 他也有这个自信。 他的一套游龙四象拳,虎虎生风、攻势凌厉,江湖罕逢敌手,自然无尘也很难破解。 可是无尘与沐春风之间的恩怨,今日必须有个了断,所以无尘没有选择,直接下了杀手。 但白坤却不给无尘速战速决的机会,无尘狠辣,白坤的招式却比他还要狠辣,无尘迅猛,白坤的招式就比他还要迅猛。 薛宇从来没见过如此密不透风的拳法,单凭拳风竟让无尘外衣袈裟划破多道裂痕,但无尘身为无名寺高僧岂是浪得虚名,颓势不过弹指一挥间。 摩柯指决、大智无定指、拈花指和多罗叶指。 四指连发! 白坤猝不及防,周身顷刻笼罩在一片佛光指影之中,可是白坤身为丐帮顶尖高手,如此绝境竟然不退半步,生生靠着自己的身躯抵挡,看得莫无忧惊呼连连。 “这家伙练得硬气功啊!” 莫无忧立刻瞧出门道,再看无尘虽攻势不减,但是未能再进半分。 “那边也很精彩啊!” 薛宇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何心竹,因为他很担心何心竹不是死在自己的手里。 不过事实证明,薛宇的这份担心是多余的,即便鬼金羊方才占尽优势,可是当一阵龙吟破空而来之时,他和他手里的剑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九爪金龙诀?” 丐帮绝学,自然只有下一任帮主——卢文魁才能够施展。 漫天金龙随卢文魁臂膀挥舞游走天地之间,居然开始了无差别攻击,不仅鬼金羊疲于应对,就连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都开始有些慌不择路。 一时间三方陷入了混战。 卢文魁以一敌四,丝毫不落下风,因为他要证明自己比白坤强,自己是名副其实的下一任丐帮帮主,因此他选择了最艰难的战局,同时应对九天和倭人两方势力。 可是鬼金羊与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却难以同仇敌忾,上一招还在抵挡飞驰而来的九爪金龙,下一招便直取何心竹的咽喉。 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明显功夫差了很大一截,但好在仗着人数的优势,暂时与鬼金羊、卢文魁难分高下。 唯一的变数就在无所事事的卞生花、薛宇和莫无忧三人身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剑皇之死 漫天的火云,灼热的空气。 还有渐渐弥散的意识。 沐春风抬起自己的手,望着越来越模糊的掌心,自嘲一笑。 这双本该握着长剑的手此刻却空空如也。 沐春风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力而又彷徨的胧色。 他的神情憔悴且晦暗,这让身旁的傻姑既担心又无助。 傻姑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可是她听得明白常端和魏翔说得话。 她知道沐春风中了毒,可能命不久矣,可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既不会解毒,也没有钢筋铁骨可以从熔岩之中取出那柄长剑,这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老爷爷也许很快会永远的离开她,想及此处,豆大的泪珠从傻姑的眼里夺眶而出。 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滴落在沐春风惨白的脸上,流淌在他层层叠叠的皱纹之间,最后滑落在沐春风苍白的发丝之中,直至浸润地面。 可是沐春风无动于衷。 或许是因为此刻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或许是因为他年迈的心已经不会被泪水轻易打动。 或许眼前的一切都是沐春风的罪有应得,直至消耗完他最后一口浊气后才会消失。 沐春风曾经想过很多种死去的方式,但是没有一种如眼前这般枕稳衾温。 蓦地,他的视线开始缓缓移动,眼前一张泪眼婆娑的年轻面庞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徒弟。 唯一让他难以心安的就是自己身旁的傻姑。 常端和魏翔本就无惧生死,他们是天生的剑客,甚至不惜放弃自己耕耘多年的基业,只为陪沐春风走完他人生最后一趟旅程。 沐春风本意并非如此,他早已行将就木,他不求死得其所,但求死而无憾,常端和魏翔本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远大前程,可惜沐意的苦口婆心换来的却是常端和魏翔的放声嘲笑,他们的性命是属于剑神小筑的,更是属于沐春风的,这一点,终身未娶的沐意甚至比他们还要清楚。 可傻姑不是常端和魏翔,他不属于任何人。 她本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 沐春风想不起来为什么要收傻姑为徒,或许是因为她很像自己的女儿,又或许是漂泊江湖的时间太长,他需要有人陪他说说话、聊聊天。 如果有可能,他或许会带着傻姑一直漂泊在江湖,颐养天年、直至成为山林间的一抔土堆。 可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回来,回到了他熟悉的江湖,回到了他熟知的剑神小筑,只为让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 朱邪月死的时候,他选择了逃避,亲生女儿死的时候,他依旧选择了逃避。 过去的二十年,沐春风每一天清晨睁眼,都在希望这一切终究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每一次的清醒,那些惨痛、混沌的记忆就疯狂涌入沐春风的脑海,折磨着沐春风,如同往返于奔流错乱的漩涡和悲伤的暗礁之间,一次又一次的去重新经历那些令沐春风心如刀割的惨剧。 他或许并不像武林盛传的那样无私无畏。 他其实就是一个懦夫。 一个自私的懦夫。 沐春风曾经以为这逃离的二十年可以淡化一切,可是二十年的光景里,那些回忆、那些痛苦、那些悔恨却从来没有渐渐平淡。 他手里的剑已经被丢入了山谷,可是他心中的剑却从未磨灭。 只可惜他所求的剑道在此时此刻此地成为了绝唱。 傻姑两腿跪在滚烫的地面上,感受着怀里逐渐沉重的沐春风,她紧嚼着下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道:“师傅......师傅......” “老夫还是害了你。” 沐春风浑浊的目光中满是懊悔,可是他的双手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摸着傻姑的脑袋宽慰。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傻姑的嚎啕大哭,他们都清楚沐春风这一次真的要成为武林绝唱。 所以每一个人都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和动作,因为只要够快,那么下一个武林神话就是自己。 “师傅!” 常端和魏翔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啸,可是局面却不由他,任凭他们如何疯魔一般的加快招式,青龙、白虎、傲阳和邱奉节没有丝毫退让,反而愈战愈勇,常端和魏翔的剑法越快,他们的招式便越快,常端和魏翔的剑法越狠辣,他们的招式便也越狠辣。 青龙、白虎和邱奉节三人是因为不能让沐春风活过来,而傲阳纯粹是因为常端和魏翔近乎于疯狂的剑法让他欣喜若狂,他手里的血剑在呼应他们手里的剑。 “该帮谁?” 莫无忧虽然平日里放荡不羁,但其实他是一个心肠很软的江湖客,他也有自己的师傅,当他和薛宇的师傅临终的时候,他哭得梨花带雨,像极了一个大姑娘,为此空空儿嘲笑了他好多年,所以莫无忧对于傻姑现在的心情感同身受。 薛宇自然明白莫无忧的意图,他很想去帮傻姑,薛宇又何尝不是这样,可是现在场上局势极为微妙,甚至说不准还有伺机而动、尚未现身的其他高手,倘若他们出手,必然会引发一场真正的大混战,届时莫说救下傻姑和沐春风,就连他们自身怕也是难保。 沐春风冷漠的面孔开始缓缓浮现平淡的笑容,他忽然感觉自己犹如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义无返顾地涌向一个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哪里,可是他却执意要去,也一定要去。 溪水刹那扬起一道涟漪,沐春风任由自己随波逐流,沿着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不知飘荡去何处。 “会,则剑法固执,不会,则剑意难控。” 沐春风没由来的呢喃起来,说的什么意思,傻姑听不懂,她只能一边抽泣,一边问道:“师傅,你在说什么?傻姑不懂?” 沐春风的眼睛已经彻底涣散,他没有回答傻姑的问题,他只是自顾自的不停念叨——“上剑道极峰,剑道尽头,剑道......尽头......” “会也不会。” 袅袅靡音自远处徐徐而来,沐春风忽然感觉自己从涟漪之中脱离,直至如柳絮一般随风盘旋上升。 他的眼神开始明澈,他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柄长剑。 他自己的剑! 虚幻而又真实。 “师傅,你.....你手里怎么有把剑?” 傻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她不明白为什么沐春风的手里会有一把若隐若现的长剑,可是沐春风却喜上眉梢,因为这把只有他能看到的剑终于后继有人,随后沐春风只是笑着,没有说一句话,并且缓缓将这柄虚幻的长剑交到了傻姑的手里。 傻姑木讷的伸出手,谁知刚刚一触碰,这柄长剑便无影无踪,她刚想问沐春风这是怎么回事,岂料她的面前忽然站着一个黑衣女人。 这个黑衣女人很美,至少傻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这个黑衣女人看起来很眼熟,傻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可是沐春风知道她是谁。 常端和魏翔更知道。 奇怪的是薛宇、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也知道。 “小月!小月!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沐春风在看到这个黑衣女人的面容之后,淡然不再,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挣扎着从傻姑的怀里起身,随后颤颤巍巍的走向黑衣女人。 “小月,真的是你吗?小月!” 沐春风苍老的双手轻抚黑衣女人的面容,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动人。 可是薛宇、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四人却大惊失色,傲阳甚至一个闪神让原本僵持的局面出现了间隙,使得常端和魏翔得以抓住时机脱身。 冷静的剑客都失了分寸,如此震撼可想而知!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即便朱邪月没有死,她也不可能经历了几十年还容颜未改。 更何况这个朱邪月竟然和卞生花带来的百年画像一模一样。 可是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事情原委,那黑衣女人的双手竟然直接洞穿了沐春风的胸膛! 鲜血从沐春风的嘴角和胸膛喷涌而出,可是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他低头看向胸口那双白皙的手臂,呼吸着散发而出的熟悉香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师傅!师傅!” 常端面色涨得通红,剑眉横竖,眼里如熊熊大火,手中剑身不断抖动发出吟吟声响,直奔沐春风所在。 岂料魏翔的速度更快,他的目标则是朱邪月,他不管这个朱邪月是什么来历,是不是真是当初的朱邪月,单凭她出手杀了沐春风,这个朱邪月今日就一定要给沐春风陪葬!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傻姑直面沐春风的生与死,沐春风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这位亲人就死在自己眼前,傻姑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手上沐春风的余温,可是下一刻,却与沐春风天人永隔。 傻姑待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她的身体就像是被铁水浇灌了一般。她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她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听。 绝望,愤怒,仇恨。 这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魏翔原本超然世外的脸上。 他必须杀了这个黑衣女人,正如他来时的承诺。 可是有人却并不想成全剑神小筑的复仇之旅,因为这在他看来才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鲁有德!你还在等什么!” 何心竹朝着东南方位大声疾呼,既然沐春风已死,那么接下来就是其他人的末日! 话音一落,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连忙拉开一丈距离。 原本安静的四周忽然连续窜出七八声巨响,顿时一片绵密的紫色烟云从天而降! 莫无忧作为饱尝毒药所害的资深患者,一眼便瞧出了这紫色烟云的来历! “七星海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得偿所愿 惨叫,哭泣,怒吼,谩骂。 一霎时,场上纷乱、众生百态,何心竹带上早已备好的面罩,悠哉悠哉的靠在一处岩石旁作壁上观,他的心情激荡飞扬、畅快无比。 他果真如愿以偿,能人所不能,覆灭了沐春风和剑神小筑,虽然何心竹并未亲手抹除沐春风,也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忽然出现的黑衣女人要杀了沐春风,可是沐春风终究还是死了。 那么接下来,大仇得报的何心竹就要开始他的第二步计划,也是他整盘计划最为重要的一步——成为新一代的武林神话。 这才是何心竹心驰神往的一刻。 这才是何心竹得偿所愿的一天。 这十几年里何心竹忍辱负重,背井离乡,每一晚他都从布满血腥味的噩梦中醒来,每一天他都告诫自己不能犯错,为了能在中原生存,他不断练习自己的口音,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中原人,为了能够出人头地,他在王彦章的军营里夜以继日的苦练,只为王彦章能够看到自己,而今那些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 他不再需要寄人篱下,不再需要偷鸡摸狗,不再需要掩人耳目。 他甚至都不需要完成无我阁那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只要所有人都死了,他自然就会是那个唯一的胜者。 只要胜了,何心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踏足中原武林,堂堂正正的成为中原武林的主宰。 沐菊望着躺在血泊之中神情安详的沐春风,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自幼进入剑神小筑,虽然沐春风早已失踪多年,关于沐春风的一切更是只在沐意的口述之中有个大概轮廓,然而剑神小筑到处都是沐春风的影子,甚至他所习剑法大部为沐春风所创,门徒们信仰沐春风、崇拜沐春风,身处剑神小筑的沐菊潜移默化下同样如此,可是他不能说,不能表达,因为沐春风是他的仇人,何心竹口中的恶棍。 说来可笑,沐菊对于儿时的记忆十分模糊,他不像何心竹和幽兰深植过去种种,他甚至都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他早就不恨沐春风,因为他没有理由去恨沐春风,这么多年在剑神小筑他不仅学会了剑法,更感悟到了一种心境。 沐菊不知道的是,想要放下仇恨的并不止他一人,在梁国六扇门遇到黄雀之后的幽兰每一天都想忘了过去。 可是幽兰又与沐菊不同,儿时的记忆就像诅咒一般如影随形,她放不下,即便现在沐春风死了也放不下。 因为过去就是过去,他们的亲人埋葬在了过去,痛苦和血泪成为过去回忆的唯一烙印,并非一人之死就可以轻易消除。 薛宇、莫无忧和卞生花三人彻底慌了神,且不说沐春风的突然死亡带来的震撼,单是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就充满无数的疑问。 那个神秘的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她可以轻易杀死武林神话剑皇沐春风。 可是眼下,更加棘手的问题则是逐渐飘散而来的七星海棠! 鲁班门的五连炮。 大梁皇室每逢佳节必选的一种威力极强的烟火,据说在汴城大内释放的烟花即便在城外三里依旧清晰可见。 而今这用来阖家共赏的佳节美物却装上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毒药——七星海棠! 莫无忧当即炸了锅,好不容易运气顶了天,遇到个百年不遇的大谣言,在孔雀翎之下逃过一劫,哪知峰回路转,自己命中犯“七星海棠”,而且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老虾米,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啊!” 莫无忧惊慌失措,远比方才孔雀翎的出现更加狼狈,可是薛宇却置若罔闻,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鲁有德的身上。 他认识鲁有德很多年,鲁有德身为鲁班门赫赫有名的弟子,可并不是位愤世嫉俗的江湖客,他甚至天生有些怯懦,从未自持甚高在江湖上惹是生非,可就是这位勤勤恳恳的老实人却成为了何心竹最后的底牌,亲手葬送中原武林的一众高手。 “鲁有德,你在干什么?” 七星海棠的迷雾尚有一段距离,薛宇步法极快,直奔一处巨大岩石旁,这在其他人看来无异于疯癫之举,因为薛宇非但没有立刻逃离,反倒义无反顾的奔向七星海棠所在。 鲁有德正蜷缩在那处岩石旁,身上盖着一件灰色的薄毯,他未曾想居然有人会在此刻呼喊自己,一时猝不及防,仓皇失措间抬眼观去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鲁有德原本绝望的眼神霎时转为欣喜,这是他在江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可鲁有德当即转晴为阴,骤然间惊慌失措,大声疾呼道:“薛少?你,你别过来啊,你快逃!快逃!” “鲁有德,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帮倭人残害中原武林?” 鲁有德的所作所为显然早已预谋,他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是他依然这么做了,这是薛宇最为费解的地方,所以他一定要问明白。 “薛少,你别问,你快跑!快跑!” 鲁有德却顾不得回答薛宇的问题,他匆忙脱下身上用以伪装的毯子,不断朝着薛宇挥舞试图驱赶,神情十分焦灼,显然是不想薛宇死在这里。 莫无忧和卞生花也没闲着,果断出手助力傲阳脱困,唯留那丐帮长老邱奉节独战九天两位宫主,之后傲阳虽有些意犹未尽,可是危机在前,他也无法全然不顾朋友们的安危,果断随同莫无忧和卞生花二人直奔薛宇所在之地,正巧瞧见躁动不安的鲁有德。 鲁有德依旧不断叫嚷、驱赶着薛宇,并且见薛宇无动于衷,鲁有德急火攻心,行为愈发的歇斯底里,神智亦是开始混乱,手里挥舞着的毛毯搅得四周尘土飞扬,薛宇想要靠近询问,却无奈望而却步。 “鲁有德怎么变成这幅德行了?” 莫无忧往常飞檐走壁的梁上生活可没少和鲁班门的门人打交道,自然识得面前这位鲁班门的第一高手,可是莫无忧没有想到的是鲁有德不但吃里扒外的帮助倭人,还想荼毒中原武林的各大派高手,这于情于理都让人匪夷所思。 卞生花想不明白鲁有德为何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现在也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因为远处七星海棠的云雾正在逐渐逼近,他身上所带的药品可防不住这铺天盖地的毒物,值此迫在眉睫之际,卞生花可不想耗费在鲁有德毫无头绪的瞎嚷嚷上。 四根细线迅速从卞生花的袖口飞出,不过眨眼便死死绞住鲁有德的四肢,傲阳与此同时拔出血剑,猩红的剑芒定格在鲁有德的脖颈,再进一寸,鲁有德便身首异处。 傲阳的血剑总有一种魔力,再如何不识时务的人都会选择闭上自己的臭嘴。 特别这把剑还在自己的脖子旁悬停。 挥舞的毛毯终于伴随着空中的尘埃一起落地,鲁有德也逐渐冷静下来。 见鲁有德不再聒噪,卞生花和傲阳齐齐收手,束缚他四肢的细线和傲阳手中血剑同时回收,薛宇立刻闪身至瘫软跪地的鲁有德身旁,不断为鲁有德输入绵绵真气,期盼他快点恢复神智。 鲁有德忽然死死抓住薛宇的臂膀,眼里满是焦虑的说道:“你们......你们快跑!不能......不能留在这里。” “这里是无我阁,我们能往哪里跑。”薛宇环视四周怪石嶙峋、熔岩滚滚,又伴有硫磺毒气,根本无处可逃。 “能,能跑!这里是我师傅造的,你们快,快从这里走!” 可是鲁有德却不停地摇头,忙指着地上的毛毯,莫无忧一看便知这毛毯之上必定大有文章,连忙拾起,翻面一瞧,那毛毯的背面居然描绘了一张地图。 鲁有德颤抖的双手死死揪着地图的左上角,再想说些什么却直接昏死了过去,薛宇且看鲁有德憔悴的面容,心知他定是近来身心俱疲,现在已是脱力。 卞生花心思缜密,见鲁有德弥留之际却依旧抓住不放的地图位置,当即猜想鲁有德是否在示意出口,连忙仔细查看整张地图和鲁有德所示位置的关系,果真在短暂探索之后,迅速在三尺外的岩石处发现了端倪。 “老莫、小傲,快来搭把手!” 卞生花赶忙招呼莫无忧和傲阳相助,三人不出意外很快就在岩石周围发现了一处被掩盖的密道,之内贯穿强劲的冷风,让本来炙热难耐的三人为之一振。 既然找到了出口,薛宇不敢有丝毫怠慢,正欲扶起鲁有德一同逃离,岂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位故人。 “哎,你们愣着干嘛?” 莫无忧第一个冲入密道,在探查并无机关之后迅速折返,探出脑袋招呼众人却发现大家待在原地纹丝不动。 不明所以的莫无忧望着薛宇微微颤抖的背影,迅速钻出密道,随后恍然大悟。 何心竹! 一个夺走了薛宇一切美好童年记忆的男人,一个让薛宇第一次尝到背叛滋味的歹人,一个荼毒了薛宇唯一亲人的凶手。 如今这个人就肆无忌惮的站着薛宇面前,满面春风、得意洋洋。 薛宇依稀记得当年那个一身豹头银甲,腰间连环铁束,脚穿鹿皮长靴,手持一把三尺斩马刀的年轻副官,那个他亲如兄弟的小何。 如今却是身着一套和服、腰挎武士刀的倭人。 可是何心竹却没有心存半点愧疚,反倒佯装为难的看向薛宇。 “好人做到底,爷俩儿都由我来送上路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困局 漫天的紫色烟雾,如魅如烟,如游丝一般轻轻摇曳在天地之间,浮于滚烫的熔岩之上如蒙蒙幻象,极不真实。 青龙和白虎郁闷至极,疲于应对这毫无套路可寻的犀利掌法,此间面对丐帮长老邱奉节的混元掌法,他们占不到丝毫优势,每每观到似是破绽的地方,却又如白驹过隙般稍纵即逝,说来可笑,邱奉节这个耄耋老者,在行将就木的年纪竟然能和两位年富力强的九天宫主难分高下,不怪自视甚高的白坤和丐帮下一任帮主卢文魁都在邱奉节的面前安分守己,不敢有半分造次。 青龙现在的近况当真是骑虎难下,损兵折将不说,此次来访无我阁本就是他暗度陈仓之举,若是被天尊察觉此事,莫说这青龙宫的宫主能不能当下去,就是他这一身功夫必会被天尊所废,到那时他几十年来努力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如果他不想自己坐拥的这一切付诸东流,那么眼前的这个老头子就必须死在他的手上。 “老不死的,还不逃命!纠缠我们作甚!” 白虎比青龙还要焦灼,一拳夹杂猎猎破空之声,径直袭向邱奉节,言语满是辱词,意图激怒邱奉节,扰乱他的招式,可是邱奉节却不以为然。 “老叫花子临终能为武林除害,也算是功德圆满,下辈子投胎也能投个好人家。” 白虎势大力沉的一拳被邱奉节视若无物,不但轻而易举的一掌化解,反而借力用力转为顺势一掌袭向青龙,青龙措手不及唯有硬拼,当即震得双手发麻,一个踉跄差点跌落熔岩之中。 “臭要饭的倒还真能想啊!好!老子这就送你去投胎!” 白虎当下气急败坏,岂能容许一个糟老头子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当即催动全身内劲,刚猛拳风夹杂雷霆万钧之势狠砸丐帮长老邱奉节,青龙心照不宣,后发制人,欲同白虎前后夹击给予邱奉节致死打击。 可这姜毕竟是老的辣,白虎和青龙的再度联手并未讨到半分优势,他们的意图早被邱奉节洞察,但邱奉节毕竟年过花甲,体力大不如前,虽招式、经验占优,可也无法趁势得胜,于是双方再度僵持,一时难分胜负。 另一边,常端和魏翔再一次陷入了苦战。 这朱邪月的武功超乎想象、闻所未闻,无可由来平地消失,又毫无征兆的再次出现,单凭纤细两指,以血肉之躯挡下常端和魏翔联手刺出的五百七十一剑。 不仅如此,常端和魏翔能够明显感觉到,每当朱邪月的手指触碰到他们手里的长剑后,他们的长剑便被扯得越来越薄细,手里的重量正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逐渐消失! “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 魏翔这个往常怜香惜玉的浪子也不免破口大骂,面前的这个黑衣女人实在诡谲异常,虽然在来之前他和常端曾经假想过当年朱邪月有可能诈死,此次引诱沐春风重出江湖定是为了复兴他们沙陀一族,可是谁曾想,现实却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离奇。 朱邪月容颜不老,与他们儿时所见一模一样,甚至看上去还更加年轻,不但如此,朱邪月更是赤手空拳洞穿了沐春风的胸膛,亲手终结了沐春风不败的武林神话,这份匪夷所思的力量就不是江湖上任何一人能够驾驭,甚至翻看千百年来的江湖历史,也没有一人能够血肉如钢。 可是朱邪月却轻易做到了,而且用不了多久,魏翔和常端将会迎来和沐春风一样的结局。 傲阳在不远处瞪眼如铃,他有些犹豫的看了眼手中的血剑,这是他第一次未战先怯,即便先前面对沐春风的时候,他也胆敢上前一战,可是在观察朱邪月三招之后,傲阳立刻做出了判断——他若与朱邪月交手,二十招内必败。 他从未见过如此干脆利落的招式,几乎就是挡、砍和劈,根本没有闪躲,单靠纯粹的力量取胜,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是个妖怪吧!” 莫无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和卞生花、傲阳一起作壁上观,一会观察薛宇与何心竹之间的殊死一战,一会对朱邪月、魏翔和常端三人之间的战斗评头论足,一时顾此失彼,焦躁不安。 “那是个大麻烦。” 卞生花丝毫不担心薛宇的情况,因为在他看来何心竹根本就不是薛宇的对手,薛宇取胜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真正需要关注的是朱邪月,她才是全场最棘手的人物。 直到现在,卞生花可以完全笃定,百年前卞家先祖那张画像上的美丽女子就是眼前的朱邪月。 不老的倾世容颜,坚不可摧的身躯,匪夷所思的力量。 卞生花忽然对这位从无我阁决胜而出的先祖感同身受,倘若他曾经能够遇到像朱邪月这样的奇人,他一定会描绘出朱邪月的每一寸细节,只为能够悟出这不老不死的终极奥秘。 甚至于卞生花可以斩钉截铁的说,倘若卞乔山在此,面对这返老还童的传说必定血脉贲张,他会立刻倾其所有,用卞家积累百余年的家业换取这不老不死之法。 然而这一切却又如镜花水月,因为在场众人即便携手也难敌朱邪月,谁也猜不出朱邪月会做出什么,因为朱邪月至今闭口不言,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可供参考,她就这么凭空出现,没有理由的杀了沐春风,很快常端和魏翔也将死在她的手上。 “咱们要不帮老虾米一把,然后赶紧逃吧。” 莫无忧急得上蹿下跳,那七星海棠的烟雾愈发临近,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的皮肤已经开始变成紫色了。 “他自己想做的事,几时让咱们插过手?” 傲阳白了一眼莫无忧,这是薛宇自己的恩怨,更是薛宇心里必须迈过的一道坎,何心竹必须死在薛宇手里,他们绝不能插手。 “三少爷,别看那个女妖怪了,赶紧想个辙吧。” 莫无忧见说不动傲阳,转脸又盯上正目不转睛的卞生花。 “办法倒是有一个。” 卞生花将注意力从朱邪月的身上抽离,随后戏谑的看着心急火燎的莫无忧,朝着前方一指。 “什么办法?” 莫无忧不曾想卞生花当真有办法,一边埋怨卞生花怎么不早说,一边顺着所指方向东张西望,可是除了节节败退的常端、魏翔和朱邪月那个女妖怪,还有尸骨未寒的沐春风,莫无忧再也看不出其他,正当他一脸费解的看向卞生花,尚未开口之际,卞生花却耸了耸肩,摊手笑道:“拿出那把剑,你赢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闻言,莫无忧仰天长叹,他怎会不知卞生花的意思,若是他能拿出那阿玄放置的长剑,自然就成为了整场唯一的胜者,而他们的困局当然会迎刃而解,七星海棠对于他们而言束手无策,可对于那个叫阿玄的女魔头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可眼下这唯一的办法确是一个死局,且不说他们如何从熔岩之中徒手取出那长剑,单是怎样能过得了守在一旁的朱邪月就是无解的问题。 然而变数却在此刻奇迹般的发生了。 七星海棠的烟雾正悄无声息地将众人团团围住,即将在下一刻迈过鲁有德所指的唯一出口,可是一声惨叫无端响起,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因为这一声惨叫不属于在场已经现身的任何一人。 须臾之间,紫色烟云之中,一位衣衫不整的男子发疯似的朝着众人狂奔而来,莫无忧定睛一看,此人不就是那个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嘛。 原来他早就躲在此地,却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良机未等到,反而成了第一个中毒的倒霉鬼。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歇斯底里的吼着,如无头苍蝇一般来回奔走,看来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可就是这位濒死之人,却在看到幽兰、沐菊之后猛然一愣,随后噗通跪拜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倭人?倭人?宫本一刀斩?” 章温柟嘴里反复念叨着“倭人”一词,随后极为恐惧的望着幽兰和沐菊语无伦次的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是慧能方丈,是慧能方丈,是他出的主意,是他要肃清中原武林,是他要匡扶中原佛门,杀了宫本乔木,杀了能光,都杀了,都杀了!哈哈哈哈......都得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的一席疯言疯语却让无尘、幽兰、沐菊和何心竹四人如遭霹雳。 无尘被白坤纠缠,何心竹正与薛宇殊死一战,疑惑只能由幽兰和沐菊来解,不过他们二人自然不会去找已经满身毒粉的章温柟,而是将目标定在了一旁呆若木鸡的点苍派掌门乔然亭! “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 幽兰一脚揣在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的身上,青城派掌门章温柟虽然是只言片语,可是其中的零散线索幽兰作为亲历者比谁都明白,六大派做事从来都是沆瀣一气,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必然脱不了干系,如今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已经神志不清,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更是一蹶不振,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成为了唯一的突破口。 事实上,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正如幽兰所料,不但深知原委,更是亲身参与。 “我......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瑟瑟发抖、眼神飘忽,他在惧怕,从他看到幽兰、何心竹和沐菊的装扮开始,他就心事重重,因为六大派有一件决不能见光的龌龊往事就与这倭人有关。 “好,你不说是吧!” 沐菊可没有多少耐心,拔出兵刃欲要直刺乔然亭胸口,乔然亭见状连忙求饶。 “不要,不要,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肮脏的武林 三十五年前。 倭寇横行,残害百姓,以宫本乔木为首的一伙东瀛浪客在沿海一带屠杀百姓取乐,官府围剿却被其团伙的诡异刀法全军覆没,反而加深了其嚣张气焰,令宫本乔木一伙变本加厉,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江湖各大门派更是重金悬赏其项上人头。 可是响应之人,无论暗杀或是奇袭都惨淡而归,甚至六大派的一些高手下山亦是无能为力,宫本乔木理所应当的认为中原武林虚有其表,更是喊出为今江湖唯我独尊的狂妄之语,武林各派虽心有怒火,却又无可奈何,然而就在宫本乔木自称“天下无敌”的五天后,一日清晨,官府门口站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年,身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二十六个人头,那些官差一眼便认出这是宫本乔木那一伙浪客,无不叹为观止、目瞪口呆。 沐春风由此名扬天下。 那时的乔然亭是点苍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自认为是同辈人之中的翘楚,甚至看不起其他门派那些资质平庸的年长者,可当他亲眼瞧见沐春风的壮举之后,就此断言,以后中原武林一定是沐春风的时代。 这并非是乔然亭的一家之言,而是几乎江湖上所有人的共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剑法,更想不出这世上谁能破解这样几近完美的招式。 似乎以后的武林只属于一个名字——沐春风。 可是六大派却并不想为他人做嫁衣,那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黄毛小子,岂能这么简单就可以盖过六大派的风头和名望? 于是,为了不让武林从此翻过属于六大派的篇章,那时的六大派掌门聚集一起,谋划了一场灭绝人性的惨案。 乔然亭作为点苍派的精英责无旁贷,那一晚,自然成为了乔然亭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杀人,还是一场毫无人性的屠杀,老人、妇女、孩童,一个都没有放过。 若不是那个名叫能光的白衣和尚恰巧路过,揭穿了他们不是剑神小筑门徒的身法,并大声呼救引人耳目,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 可是他们的哀嚎声,他们的惨叫声,他们的求饶声却从此深植乔然亭的脑海,他们说着乔然亭听不懂的倭国语,可是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语言来表达。 比如死亡。 比如良心。 至少那晚,六大派的高手有很多机会杀了那个名叫能光的白衣和尚,可是谁也没有出手,他们心照不宣的让能光带着一小部分宫本族裔逃匿,任由他引来救兵。 乔然亭至今难忘三十五年前慧能方丈规劝其他五位掌门的模样,他是少林寺建寺以来最年轻的方丈,可是乔然亭更知道他也是少林寺城府最深、手段最狠辣、野心最大的方丈。 这一点,彼时不过门内弟子的章温柟也很清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神志不清时依旧明白要将责任推诿给慧能方丈。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宫本乔木?” “上天虽有好生之德,可那些死在倭人刀下的无辜百姓又有谁能给他们伸冤?” “你们都指望沐春风,我堂堂神州大地只能靠一个毛头小子拯救,诸位不觉得惭愧吗?不觉得可笑吗?” “他是剑神小筑的人,不是六大派的人,他若是不愿意出手呢?为什么剑神小筑不愿意斩草除根,还故意将沐春风藏了起来?他们想息事宁人,想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我们不可以,我们是武林正派,我们要惩恶扬善、以正视听。” “诸位掌门不用有什么顾虑,所有罪责由我少林承担,万不可失了这大好的时机,为我中原武林留此祸根呐。” 乔然亭每每想及那晚慧能方丈的激昂陈词便觉得可笑,由少林承担?大好的时机?这滥杀弱小的龌龊事不但让六大派之人深陷泥潭,更是让六大派其他五位掌门态度大变,从此唯少林马首是瞻,谁也没有异议,更没有人质询其中缘由。 天道轮回,因果相连。 未曾想过了十多年,那个名叫能光的白衣和尚竟然远渡重洋,为倭国百姓来中原求取佛法,立志效仿大唐僧人玄奘法师西行取真经之举。 可是他对少林寺的突然造访却在六大派掀起了轩然大波,就在他踏入少林寺山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能光和尚绝不可能完好无损的离开中原。 因为少林的高手们认出了他的模样,赫然便是屠杀宫本一族那晚“多管闲事”的白衣和尚。 慧能方丈热情友好的接待了能光和尚,席间嘘寒问暖极尽地主之谊,但也委婉拒绝了能光和尚求取真经的诉求,直言能光和尚所求经书不巧被无名寺于半月前借阅而去,若是能光和尚求经若渴,可以去无名寺碰碰运气。 能光和尚不能死在少林寺。 这是慧能方丈见到能光和尚的第一面就做好的决定,毕竟倭国佛门也是佛门,能光和尚若是离奇死在了少林寺,民间信徒之间的舆论恐难平复。 可是能光和尚却可以死在去往无名寺的路上。 这是慧能方丈送别能光和尚时,最后一眼做好的决定,毕竟神州大地幅员辽阔,天灾人祸不可避免,谁也保不齐哪里会半路杀出一群山贼土匪。 可是慧能方丈终究小瞧了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倭国和尚,他最终真的来到了无名寺。 不仅如此,因其极为聪慧,不但博闻强记,而且触类旁通,无名寺的长老们居然破例收纳他为寺内高僧,常受香火,这让慧能方丈勃然大怒,不但六大派之内无法交待,更时刻留着这个祸根,若是他哪一天揭露宫本灭族的真相,那六大派在中原武林当真是万劫不复。 于是在慧能方丈的威逼利诱之下,无名寺大部的长老们屈服了,这些清心寡欲的僧人忽然在一日爆发,以匡扶中原佛教正宗为由,凭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伙同寺内所谓高僧密谋陷害能光禅师,完全没有丝毫普度众生之心,于能光禅师的饭菜之中下药,又安排青楼歌姬色诱,辱能光禅师清誉,致其不得不羞愤退出无名寺,藏身蜀国,受佛门众人耻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六大派安心了,慧能方丈安心了,无名寺的长老们更是安心了。 可有一人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 天心大师。 若不是他的及时干预,能光和尚根本不可能轻易逃离困局,安全抵达蜀国,更不可能日后重归倭国,在洞山寺颐养天年。 无名寺的一众长老怒不可遏,纷纷质问天心大师何至于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倭国僧人如此尽心尽力,但天心大师却痛心疾首,反嘲他们身为僧人连清规戒律都抛诸脑后,普度众生的宏愿更是被自己的贪嗔痴妄所蒙蔽,一生所学佛法、所积功德全都幻化泡影,被他们亲自踩在了脚底。 可无名寺的一众长老却埋怨天心大师不识时务,斥责天心大师会害无名寺成为中原武林的公敌。 天心大师虽力排众议,不畏威逼利诱,最后难免被孤立的结局,即便保住了能光和尚的性命,可天心大师早已心如死寂,与无名寺的大多数长老形同陌路,成为了无名寺的孤家寡人,独居竹林,他也不愿再和这些同门共住屋檐。 这些事情除了是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亲历之外,无名寺的这则秘辛更是由他的师傅,当年的点苍派掌门亲口叙述,绝无半分虚假。 可是有人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不可能!不可能!” 无尘一掌击退丐帮高手白坤,让其连退十数步,这一刻,无尘彻彻底底的乱了,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笃定迫害能光禅师的是天心大师,可是天心大师临死都没有一句解释,他不懂天心大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包揽这一切罪责。 所以他要问,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无尘一把揪住乔然亭的领口,双眼满是血色,情绪极为激动,再也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高僧,而是一头渴望真相的野兽。 “是真的,这些都是我师傅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说天心大师维护佛门清誉,不让无名寺蒙羞,自己一个人揽下所有罪责,这份气魄是我辈楷模。”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以为无尘因他污蔑无名寺而愤怒,连忙解释,临了还不忘加上溢美之词,以求无尘不要伤害他的性命。 “我辈楷模?哈哈哈哈......我辈楷模......” 无尘松开乔然亭的领口,失声苦笑,他看着这双亲手结束“我辈楷模”性命的罪恶之手,精神世界开始一步步的崩塌。 他谋划十几年的复仇竟然是一个错误的开始,错的离谱,错的可笑。 甚至在这一刻沐春风的死都变得毫无意义,那份因为复仇而得到的短暂欢愉成为了无尘这辈子最失败的时刻。 临近崩溃的远不止无尘一人。 何心竹直奔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的面前,薛宇没有阻拦,而乔然亭则胆战心惊,双手不停地颤抖。 “别,别杀我,都是慧能那个老秃驴出的主意,都是他。” 乔然亭一边跪地求饶,一边辱骂慧能方丈,以求何心竹不会杀他泄愤。 或许是乔然亭的真心祈求感动了何心竹,何心竹并未痛下杀手,相反他缓缓将脸上的面罩摘下,丢在地上,神情悲壮且彷徨。 他望着面前同样迷惘的沐菊和幽兰,嘴角颤动,他觉得自己才是天大的笑话,再看四周渐渐临近的七星海棠烟雾,何心竹紧闭双眼,为了覆灭剑神小筑,为了杀死沐春风,他牺牲了太多太多,自己的青春、自己的良知、甚至自己亲弟妹的人生都成了筹码,他忽然感到疲惫,一种由心而来难以抗拒的困倦。 他开始变得恍惚,他分不清现在所知所感的一切是真是假,他现在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何心竹缓缓的将沐菊和幽兰拥入怀中,用倭语说道:“あなた达は自由になりました。” 沐菊和幽兰相顾茫然,可是他们却在这一刻得到了安宁,他们的哥哥回来了,那个能给予他们温暖怀抱的哥哥回来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哥哥很快就要消失了。 因为这一刻,何心竹做出了一个决定。 何心竹看了眼面前的无尘,又看了眼身后的薛宇,忽然向天狂笑,接着疯了魔一般朝着朱邪月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朱邪月本在和常端、魏翔交战,何心竹的出现根本伤不了他分毫,只见她悠悠一闪,何心竹径直冲向了熔岩。 刹那间,朱邪月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因为何心竹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而是熔岩里的那一柄长剑! “薛宇!老子不欠你的!无尘!老子也不欠你的!” 刹那! 火光四溅,熔岩冲天。 幽兰和沐菊甚至都来不及悲伤。 长剑置空,何心竹在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化为木炭。 无尘没有去争夺,因为他分明看到三张瞬间化为灰烬的丝巾,在何心竹的头顶飘扬弥散。 他们的丝巾,终究还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穷途末路 通道很长。 也很宽。 足以施展各路拳脚。 可是不论丐帮的长老邱奉节、白坤、卢文魁,还是九天的青龙、白虎、鬼金羊,亦或是剑神小筑的常端和魏翔,他们眼下只顾在昏暗的通道里拼命奔跑,谁也不记得方才你死我活的争斗。 “我就说那个女魔头有诈吧!” 莫无忧一马当先跑在最前方,一边咒骂着阿玄,一边忿忿不平,且不说身后这帮江湖客死皮赖脸的跟着逃入密道,莫无忧是第一个拿到何心竹拼死取出的长剑的胜利者,可是眼疾手快的他并未等到想要的结局。 阿玄再未出现,反而那个朱邪月见到长剑之后,情绪忽然失控,从容不在,如同换了一个人,眼球猩红、满嘴獠牙,长发如无数舞动的蛇身,当真阎罗降世,吓得莫无忧立刻将手中长剑丢在了地上。 就近的常端和魏翔顺势捡起莫无忧仓皇掉落的长剑,原希望借此获胜,能让无我阁复生沐春风,但事与愿违,阿玄没有如约出现,相反朱邪月的目标并非是人,而是那柄曾经属于她的长剑,旋即她直奔此刻拥剑的常端和魏翔而来。 常端和魏翔虽早有防备,奈何朱邪月身法快的难以想象,他们的本能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们一命,可是朱邪月根本没留给他们庆幸的时间,一道炽热的拳风从常端和魏翔二人的身侧呼啸而过。 “轰隆。” 莫说常端和魏翔,就连战况胶着的青龙、白虎和丐帮长老邱奉节三人也因目瞪口呆而顷刻结束了彼此间的拳来掌往。 谁也没见过这般招式,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功夫,徒手便可将坚不可摧的岩石凭空化作熔岩,莫说见多识广的九天两大宫主没见过,就连浸淫江湖几十载的丐帮长老邱奉节也是闻所未闻。 “这女人是什么妖魔鬼怪!” 白坤、卢文魁和丐帮长老邱奉节奔跑在密道之内,回想刚刚朱邪月惊世骇俗的一拳依旧心有余悸,若是轰击在肉体凡胎之上,后果可想而知,在场没有谁敢与朱邪月正面一战,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逃跑。 拼了命的逃跑。 而莫无忧无疑给了所有人一线生机。 彼时四周除了岩浆,便是近在咫尺的七星海棠烟雾,还有一个发了狂的杀人女魔且无人可阻,莫无忧作为一代贼王,遇到这种情形,当然奉行溜之大吉。 可是莫无忧从不是一个会临危抛弃朋友的江湖客,好在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与他的想法一样,其实现在他们也没有选择,他们根本猜不透朱邪月到底还有多少骇人的招数尚未施展。 无我阁多的是匪夷所思的离奇事儿。 所以他们很果断的逃了,薛宇顺带还捎上了鲁有德,毕竟薛宇也不是一个会丢下朋友不管的江湖客。 但薛宇、卞生花、莫无忧和傲阳的危机却远未因为逃入了密道而轻易结束。 “他娘的,你俩就不能丢了那玩意儿!” 莫无忧望着身后不远处,身形飘然、如影似魅的常端和魏翔就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他俩不但和众人一起逃入了密道,还带上了那把如烫手山芋一般的长剑。 长剑既然入了密道,自然朱邪月也追进了密道。 此间,莫无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身后莫名刮起的一阵妖风,还有逐渐靠近的凄厉吼叫,无不在告诉众人,朱邪月正在步步逼近。 无尘左手搂着沐菊,右手搂着幽兰,这两位在目睹何心竹慷慨赴义之后彻底崩溃,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唯有不断流淌的眼泪还证明他们二人还活着。 无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去救沐菊和幽兰,他本可以不管不顾。 是普渡众生的佛性?还是同为倭人的怜悯? 这一切都是无尘下意识的动作,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多了两个累赘,他只想沐菊和幽兰能够活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恶贯满盈的何心竹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留给无尘和薛宇沉思的时间并不多了,身后的妖风愈发临近。 然而不论是丐帮的长老邱奉节、白坤、卢文魁,还是九天的青龙、白虎、鬼金羊,亦或是剑神小筑的常端和魏翔,却在这生死一线之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因为更为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他们面前没有路了。 黑暗,冰冷的黑暗。 与灯火照亮的密道形成泾渭分明之势。 但卞生花很快看出了端倪。 “不对!” 卞生花没有迟疑,果断上前,竟用手触摸这冰冷、光滑的黑暗,一旁的薛宇察觉有异,赶忙效仿卞生花的动作,并一眼认出了这片黑暗的来历。 “是十胜石!” 莫无忧当然认得这石材,毕竟不久前他还差点死在满是十胜石的九层塔之内。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十胜石成为了薛宇最匪夷所思的疑问,这面十胜石表面极为光滑,触之如羊脂,四周与通道外壁严丝合缝,必定是人造之物,可是为什么鲁有德的师傅用以逃生的密道会用十胜石阻断,他们先前感受到的阵阵劲风又是从何而来? 这面由“十胜石”打造的黑色墙壁顿时成为了众人逃生的拦路虎,他们要活就必须想方设法通过这面十胜石,否则只能成为朱邪月手下的亡魂。 “顾不了这么多了,要被追上了,一起上。” 丐帮长老卢文魁率先出招,浑厚内劲源源不断从其掌心汇聚面前十胜石之上,卢文魁、白坤如法炮制,甚至于青龙、白虎和鬼金羊三人也摒弃前嫌,全力协助以求尽快破除面前的十胜石。 可是单凭内劲想要破除这不知多厚重的十胜石无异于痴人说梦。 莫无忧急忙催促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一起帮忙,唯一能指望的鲁有德现在还昏迷不醒,似乎蛮力破除这十胜石乃是唯一之法。 可是卞生花却无动于衷,借着昏暗的灯火,手里攥着鲁有德的毛毯,聚精会神地研究上面的图形。 屡次尝试无果之后,邱奉节见面前十胜石纹丝未动,心知危机迫在眉睫,当下别无他发,邱奉节回头紧盯常端和魏翔二人,大吼一声道:“再不丢了那把破剑,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邱奉节的话如同导火索,立刻点燃了原本就焦灼不以的众人,一时群情激愤,纷纷将矛头直指常端和魏翔二人。 可是常端和魏翔并不打算言听计从,因为沐春风的遗体还留在那片炽热的天地,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们必须要夺回自己的师傅。 青龙和白虎早就看出和常端、魏翔谈条件纯属白费唇舌,二人果断出手,意图速战速决,可是刚迈出一步就被身侧的鬼金羊拦住了去路。 “鬼金羊,你想干什么!” 白虎怒目圆瞪,论地位鬼金羊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堂主,根本没资格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可是鬼金羊并不将白虎放在眼里,他盯着自己手里的鬼头短剑,自言自语道:“我这把剑是在剑神小筑炼的。” 青龙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黑色的眼瞳死死盯着鬼金羊,咬牙切齿道:“你想当九天的叛徒?” 鬼金羊嗤声一笑,轻蔑地望着青龙,揶揄道:“难道你们不是吗?” “你找死!” 白虎当即怒发冲冠,身为九天白虎宫宫主,地位只在天尊之下。鬼金羊不过就是朱雀宫的小喽啰,竟敢如此出言不逊。 但白虎终究未能如愿以偿,因为此刻异象突起。 方才他们经过的通道忽然安静了许多,没有一丝声响,就连白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刚刚起势的一拳悬在半空,他感到一丝寒意从身后迅速逼近。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密道。 青龙、白虎的四肢被无数舞动的发丝缠绕,二人拼命挣扎,却发现周身的发丝越来越密集。 朱邪月来了! 她腥红的眼瞳和锋利的獠牙正虎视眈眈的朝向众人,当扫视到魏翔手里的白色长剑时嘴角划出贪婪、渴望的弧度,她没有着急出手,而是好像欣赏自己猎物的恐惧模样,她很享受这一过程。 莫无忧顿时汗流浃背,他曾经幻想过自己死在石榴裙下会是什么滋味,但没曾想机会来得如此恰如其分,这一朵牡丹花可当真是世间罕有,不但武功冠绝武林,而且容貌堪比妖魔。 “三少爷,老虾米,想想办法啊!” 莫无忧极力克制自己内心之中的恐慌,小声求助于薛宇和卞生花。 好在卞生花雪中送炭,于间不容发之际终在鲁有德的毛毯内发现了机关。 卞生花立刻摸在十胜石冰冷的外面上,一边上划下溜的找寻着机关位置,还不忘调侃莫无忧道:“哟,莫大爷,别慌啊!咱可都让剑皇沐春风都吃了瘪,这都小场面。” 卞生花话音一落,但听一阵机关摩擦的金玉声响,那十胜石居然开始缓慢上升,那无比熟悉的自然之风亦是重归密道。 朱邪月见状大惊失色,旋即她失声嘶吼,刺耳的尖叫声立刻充斥整片密道,眼见就要大开杀戒,可谁知青龙、白虎以命相博,居然渐渐挣脱周身发丝的束缚,那些舞动的发丝霎时断裂在地,化为一片烟云,朱邪月的注意力也迅速转移到殊死一博的青龙、白虎身上。 与此同时,卞生花振臂一挥,随后在十胜石光滑的表面上终寻关键,随即他用力下压,面前十胜石发出一阵沉闷声响后开始加快上升速度。 “快走!” 卞生花大声疾呼,一个滑步迈入十胜石的另一侧,莫无忧、薛宇和傲阳只慢半拍亦是来到另一侧,然而未料那十胜石竟停了刹那便迅速下坠,邱奉节、卢文魁和白坤三人于十胜石下落过半时将将而来。 间不容发之际,朱邪月徒然惨叫,原是常端和魏翔带着长剑过了石门,朱邪月岂能容猎物过境,张牙舞爪直奔众人而来。 危机时刻,无尘抽出腰间一枚石丸丢置在地,刹那一阵迷雾平地而起,朱邪月顿时乱了方寸,可是朱邪月岂会被这小伎俩所困。 突然,朱邪月催动内力裹挟一阵狂风席卷密道,那迷雾稍纵即逝,待尘埃落定时,十胜石早已恢复如初。 密道内唯留怒发冲冠的朱邪月,还有尸骨未寒的青龙和白虎。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逃出生天 密室。 三丈见方,青石打造,四面挂有金制长明灯,燃鲛油,气味温和,青烟一触即散,壁上雕有长篇石刻,行云流水、惟妙惟肖,似是描述一则故事。 除此之外,再无他途。 “这鲁班门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自找麻烦啊!” 莫无忧扶额发着牢骚,原本以为一路坦途的密道,居然障碍重重,层层设卡,刚刚若不是卞生花思敏过人,怕是就交待在朱邪月的手里了。 鲁有德被薛宇小心翼翼的倚靠在角落,此刻他依旧昏迷不醒,怕是先前劳累过度,伤了真气,一时半会儿恐难苏醒,莫无忧见状悒悒不乐,若是鲁有德能从旁协助,他们现在早就逃出生天,不至于现在困于这囹圄之间,进退两难。 丐帮三人噤若寒蝉,聚在密室一边运气调息,他们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轻松神情,从刚刚被七星海棠的烟雾包围到面对几无可能胜过的朱邪月,如此绝境都能脱离,就连一向自信的傲阳都有些隐隐庆幸。 但卞生花明白,这面十胜石困的住他们,可拦不住朱邪月,朱邪月一身堪比神佛的功法,突破这块十胜石不过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逃离这座密室,因为这之后是大路朝天,还是万丈深渊,谁也不知道。 于是卞生花将目光再度聚焦在手中的毛毯之上,聚精会神时,丐帮长老邱奉节意外凑过身来,卞生花骤然眉间微蹙,神色警惕,不知邱奉节意欲何为。 “卞三少,不知此图可否与老夫同观?想来大家现在同坐一船,集思广益总好过闭门造车不是?” 邱奉节慈眉善目的望着卞生花,语气缓和且言之有理,可莫无忧却不吃这一套,这丐帮的老叫花子明显是在打密道地图的主意,莫无忧本就对这些蹭进密道的外人怨声载道,如今邱奉节竟还反客为主,讨要他们手里的地图,莫无忧自然忍无可忍。 “嘿,老叫花子,脸皮也得厚的有个限度吧!” 莫无忧指着邱奉节的鼻子痛骂,宣泄自己内心当中的不满。 “毛贼,你嘴巴放干净点!” 白坤的脾气可是在丐帮出了名的火爆,根本不去管什么在理不在理,辱骂丐帮长老就是诋毁丐帮,一时白坤的关节咯咯作响,随时可能出手。 莫无忧若是能被这只言片语唬住,那就不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混不吝,他可并不将白坤放在眼里,旋即莫无忧不屑一顾道:“这是咱们发现的密道,你横什么?” “那又怎么样?” 白坤狂妄的盯着莫无忧,就连卢文魁的眼里也满是杀气,显然他们二人打从心眼儿里就瞧不起莫无忧这一路江湖飞贼,江湖讲究的是拳头,所为的先来后到仅在实力对等的情况下,莫无忧远未到能和丐帮相提并论的层次。 莫无忧、白坤和卢文魁三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愿落了下风,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火药味,看情形三人随时都有可能动手,薛宇和傲阳眼神交互,自然不可能让莫无忧单枪匹马,然而剑拔弩张之际,丐帮长老邱奉节忽的横在莫无忧和白坤之间,立刻浇灭了双方的无名之火。 “白坤,给老夫住口!” 丐帮长老邱奉节厉声呵斥,白坤始料未及,不明白自己为丐帮出头怎会遭到邱奉节的斥责,欲要反驳,但辩解之词尚未开口,只见邱奉节不怒自威,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里仿若布满利剑,白坤只能将心中的不满生生咽了回去。 “卞三少,您拿主意吧。” 邱奉节不愧一位老江湖,深谙人情世故,翻脸堪比翻书,将将还是肃杀的面容,眨眼便和颜悦色,甚至还向卞生花这位江湖晚辈拱手作揖,态度极为谦虚,看得莫无忧是目瞪口呆。 卞生花佯装受宠若惊的模样,赶忙回了一礼道一声:“不敢当”,可其余光却快速横扫密室各角,常端、魏翔二人正紧握判定胜负的长剑,密切关注莫无忧引起的口舌之争,而鬼金羊本就为了剑神小筑而来,自然守在常端、魏翔二人身侧,丝毫没有为其九天同僚们的惨死而有半点伤感。 无尘、幽兰和沐菊三人则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不过看他们的神态,应是无尘在说些宽慰他们的话语,不过现在幽兰和沐菊心如死灰,整个人萎靡不振,若是接下来还有险象环生的关卡,无尘想要再保全这二人怕是步履维艰。 几乎是一瞬,卞生花就已经权衡利弊。 “那就有劳邱长老了。” 卞生花选择了妥协,全然没有顾及莫无忧的颜面,奇怪的是莫无忧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浑身的筋骨都抖擞起来,薛宇见状赶忙拽着莫无忧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 “别这么快得意忘形。” 莫无忧用扇柄敲打莫无忧的后脑勺,小声提醒,薛宇的动作极快,丐帮三人丝毫未察觉到,反以为是莫无忧不服,意图寻衅滋事被反薛宇拦了下来,方才与莫无忧口舌之争的白坤见状轻蔑一笑,心道毛贼就是毛贼,就连自己的朋友都看不起他。 可是卞生花真就如此轻易屈服于丐帮一众了吗? “看壁画。” 这是刹那间卞生花摆出的手语。 莫无忧能懂,薛宇能懂,傲阳自然也懂,此乃专属于他们四人的暗语,可是他们不懂卞生花察觉到了什么。 “小卞搞什么鬼?” 卞生花此刻正将毛毯展于地上,借着灯火与邱奉节探讨着毛毯上的地图,那邱奉节当真仔细研读地图,未有巧取豪夺之意,更是不由白坤和卢文魁靠近半步,仅邱奉节和卞生花二人观图,目前看来这邱奉节应是光明磊落之人。 “先瞅瞅。” 邱奉节既然未发难,薛宇自然希望仅是多虑,不过即便突生变故,他也相信卞生花定有办法从中斡旋,于是薛宇先行一步,领着莫无忧和傲阳来到密室的南面,方才卞生花就在这里驻足良久,所以薛宇打算从这面壁画开始探索。 墙上绘制的图案、人物虽为枯燥单一的石刻,可是细腻而不繁冗,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人物故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轮廓线条流畅,想来石匠应是一代名家,但具体出自谁人之手,薛宇一时难有头绪。 此壁画的开头,一片浩瀚的云端布满上天诸佛,他们在为一个婴儿的诞生欢欣鼓舞,婴儿在一块偌大的贝壳之内,可是薛宇不知为何,这尚且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却给他一种阴沉不适的感觉,云端之下则是人间炼狱,一位头戴冠冕的男子正睥睨脚下无数难民和奴隶,他们匍匐在地,向天呼喊、痛苦哀嚎,祈求上苍拯救,随后画面一分为二,所绘人物虽服饰不同,但两派为首之人皆高举一枚碗大的贝壳,似乎在呼应着什么。 “这该有百十来年了吧。” 莫无忧和傲阳一样,看得云里雾里,不过莫无忧到底是鉴宝的行家,轻触石壁后,莫无忧捻着手里的粉末,惴惴不安的看向薛宇。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薛宇逐渐有些迷惘,他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鲁有德,如果这里真如鲁有德所言是他师傅所造,那为何会出现这座有百余年历史的密室?他师傅又和这座密室有什么关联?又是如何从这里逃走的呢? “老虾米,你快看!” 薛宇的沉思被莫无忧一声轻唤打断,他顺着莫无忧所指,看向了壁画的最右端,这里描绘的是位在空中飞翔的天女。 完美的侧脸高傲地抬起,细长柔软的双腿伸出裙外于万里无云的天际翱翔。 那惊人的容貌赫然便是朱邪月。 “这朱邪月到底是何方神圣?” 薛宇怀揣不解,望着壁画上于云端高举颀长手臂的朱邪月细思极恐,此女的来历、武功和年龄皆是迷,但任何一项都是轰动武林的大事件,必将引来江湖上一场血雨腥风。 可前提是他们能活着逃出去。 傲阳望着面前不知寓意的壁画兴趣缺缺,他看不懂其中的含义,也对那个朱邪月不感兴趣,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沐春风死了,可是他死的很坦然,至少作为剑客的傲阳能够感觉到,沐春风临终前的剑意之中没有丝毫的懊悔或不甘,这让傲阳不得其解。 可就是如此漫不经心、神思远扬的傲阳却发现了壁画上一处极为不寻常的地方。 “你们看,朱邪月好像在指一个地方。” 傲阳的一席话立刻让思维陷入困境的莫无忧和薛宇为之一振,寻向所至,当真那壁画上的朱邪月用纤纤玉指指着一处难以察觉的方形暗格。 那暗格周围雕花纹饰极为突兀,本应极为容易发现,可奇怪的是若非傲阳指认,莫无忧和薛宇只会视而不见,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莫无忧眼疾手快,这暗格的机关并不复杂,莫无忧飞身而去,不过三两下就将暗格打开,可暗格之内却空空如也。 望着空无一物的暗格,薛宇一时不知所措,其他众人因为莫无忧闹出的动静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最郁闷的莫过于莫无忧本人,他回想刚刚解开暗格的步骤,确认无误后又看向空暗格,忽然惴惴不安,难不成自己砸了招牌、马失前蹄? 就在众人一阵疑惑,不明所以之间,密室北面的墙壁忽然发出一阵闷响,还不待众人反应,这块墙壁竟然整面轰塌,砖块碎落一地,一片尘土飞扬。 可是无人在意这些。 因为轻风拂来,明月高悬,墙外正是百里居外的那片广场! 莫无忧大喜过望,手舞足蹈想夸耀自己一番,可谁知他一回头,差点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十胜石的门也悄然开启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到底谁胜了? 月黑风高。 这是莫无忧最喜欢的时刻。 包裹在夜幕之中隐藏自己,唯一闪亮耀眼的只有“借来”的金银珠宝。 然而今夜注定是莫无忧最窝囊的一晚。 因为他不但两手空空,而且还在夜幕里拼命的奔跑,他也只能不停地跑。 若是停下,他就会死。 朱邪月正在他的身后疾奔如飞。 莫无忧欲哭无泪,他不知道为什么朱邪月要追逐自己,他手里既没有那柄本属于她的长剑,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当十胜石的门忽然开启后,早已疯魔的朱邪月毫无征兆的直奔莫无忧而来,甚至对近在咫尺的常端和魏翔视若无睹。 “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凄厉的吼叫划破夜空,那是朱邪月的嘶鸣,这声音萦绕在夜空,听不出是狂躁还是兴奋,反倒像在提醒莫无忧,自己距离他已经很近了。 不得不说对死亡的恐惧最能激发江湖客的潜能,莫无忧不知不觉间居然甩开了朱邪月三丈有余,就连援驰而来的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都不免啧啧称奇,原来莫无忧的轻功居然能这么风驰电掣。 这一刻的莫无忧单凭轻功冠绝武林。 “老莫到底做了什么啊!” 卞生花的脸上满是担忧,甚至都来不及回想刚刚更为诡异的场景,如今让莫无忧立刻脱困才是头等大事。 翻转手掌,卞生花依靠腕力向夜空之中的朱邪月掷出五道细线,分别瞄准朱邪月的脚腕、手腕和脖颈处缠去。 朦胧月色之间,即便薛宇和傲阳的目力也只能观测到朱邪月的残影,可是卞生花却在急速飞驰的同时,准确无误的将手里丝线捆绑朱邪月,如此敏锐的洞察力,江湖上无出其右。 可惜的是朱邪月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卞生花、薛宇乃至傲阳的认知。 卞生花的丝线就在触碰朱邪月的刹那便化为齑粉,若不是卞生花反应及时,连忙将收纳丝线的器具从袖口扔离,恐怕他这双妙手都难以保全。 更不用说刚刚为以防万一,薛宇发出无数晶莹的“情人泪”用以掩护卞生花竟也几乎同时气化。 卞生花和薛宇此举虽未成功,但若能分散朱邪月的注意力,必能为莫无忧争取些喘息的时间,匪夷所思的是朱邪月非但不理睬薛宇和卞生花的联手攻击,甚至视若无睹,瞧都不瞧他们二人一眼。 于是卞生花再次用一种茫然的神情看向薛宇和傲阳,而这次一直沉默的傲阳忽然开口回答。 “老莫就动了那个空格子。” 傲阳所说的空格子自然就是方才在密室里被莫无忧破解的暗格,可是卞生花深感费解,那暗格里面空无一物,莫无忧也不会不识时务,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还想着顺一两个物件。 “哥几个再想想,老莫快撑不住了。” 卞生花摇了摇头,不知是否定了傲阳的回答,还是暂且想不出对应之策,但他们三人都看得出莫无忧的内力撑不了多久了。 “没,应该就是那个暗格。” 交谈间,不过一个闪神,连续三个变向转折,三人差点被朱邪月和莫无忧甩开,好在卞生花靠着惊鸿一瞥再次捕捉到朱邪月的身影,这在他们过往的经历之中前所未有,朱邪月的实力放眼中原大地可用怪力乱神形容,可想而知莫无忧的消耗有多剧烈。 但莫无忧却避免了内力衰减而亡的悲惨结局。 也让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不再瞻前顾后。 蓦地。 朱邪月无端放声狂笑,因为莫无忧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因为他放弃了,而是因为他撞树上了。 整个脸结结实实的撞到了树干上,嘴里满是树叶树皮。 方才心急如焚的莫无忧瞅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密林,彼时他大喜过望,原以为这是天赐良机,可让他峰回路转,借由密林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逃出生天,岂料这莫无忧想要借助的黑暗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他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坚硬的树木,樟树?槐树?松树?亦或是其他什么树,一根筋的莫无忧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棵什么树,因为他从今以后就要长眠此地了。 朱邪月的轻功本就了得,若不是莫无忧垂死挣扎爆发出的力量,远不至于栽在一棵树上,他可能刚出百里居的广场就立刻暴毙了。 如今莫无忧泪流满面,是因为撞在树上的疼痛?还是不甘就这样死去?总之他现在鬼哭狼嚎。 泪水混着月光掉落在泥土里,掉落在衣衫里,也掉落在了朱邪月的影子里。 可是朱邪月却忽然面无表情,她出手极快,快到莫无忧还没有感觉到疼,一切就结束了。 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急忙赶来,恰好看到这神奇的一幕。 莫无忧没有死,他只是挨了一耳光。 这一耳光将莫无忧打肿了半边面颊,过了半晌莫无忧才反应过来,接着又是一阵更加惨烈的哀嚎。 莫无忧的脑袋被扇得嗡嗡作响,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了幻觉,朱邪月的容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如毒蛇舞动的长发徐徐散落化作黑瀑,猩红的眼瞳逐渐明澈,那张血盆大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朱唇白齿,那双瘦骨嶙峋的手臂亦是变得珠圆玉润,宛若羊脂一般细腻。 “怎么回事?” 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面面相觑,兀自惊魂未定,汗水自脑门涔涔而下,不知为何朱邪月会手下留情,更不知道朱邪月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一阵乌云略过,月华消散,一时四周陷入如墨的黑暗。 薛宇焦急万分,生怕自己来不及看莫无忧最后一眼,但千钧一发之际,卞生花却拉住了他的手腕,薛宇当即一怔,迟疑间,乌云掠过,月光重归大地,而莫无忧的哭声突然停止。 朱邪月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妙龄女子。 “不对,她......她就是朱邪月!” 可是薛宇并不这么认为,他笃定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就是朱邪月,因为此刻她的手里拿着一张人皮面具!一脸玩味的盯着正嚎啕大哭的莫无忧。 “你给个痛快吧......给个痛快吧......呜呜呜呜......别再折磨我了......给个痛快吧......呜呜呜呜......” 妙龄女子将人皮面具在手里转了三圈,随后丢在了莫无忧的脸上,脸上挂着戏谑,揶揄道:“想不到嘴碎的家伙哭起来话更多。” 薛宇满脸诧异的看向卞生花和傲阳,他二人亦是投来相同的目光,这个妙龄女子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 “你是?阿玄?” 对于女人,薛宇是三人之中的行家,他能记住所有一面之缘的女人的声音、容貌、身段、喜好和体香,因此薛宇端详着妙龄女子稍许后,立刻说出了她的名字。 阿玄,那个自称无我阁门徒的女人。 她为什么要冒充朱邪月?为什么要追杀一众江湖高手?为什么又言而无信? 阿玄闻声回眸望向薛宇,那一弯月牙般的柳眉微微一皱,先是一阵讶异,如水般的眼瞳在一阵极富变化后,阿玄狠狠地踹了一脚莫无忧,走向了薛宇。 “你是怎么发现的?” 阿玄上下打量着薛宇,她的眼睛很迷人,身段很迷人,声音很迷人,尤其是她身上幽幽飘来的香气,薛宇自问市面上很多的胭脂水粉都有所涉猎,但唯独阿玄身上的这种闻所未闻。 香气自鼻腔而入,化一为二,一番浸润脑髓,心旷神怡,一番流淌心间,沁人心脾,须臾间,薛宇今晚一身的疲惫消失无踪,贯体舒畅,相较之下,莫无忧此刻痛苦的呻吟极煞风景。 “你的声音,还有......你的胭脂。” 薛宇的语气缓和,不再像刚刚那般心急如焚,因为他知道阿玄不会杀在场的任何一人,如果她想,根本不会多此一举。 “我用不惯胭脂水粉。”阿玄耸了耸肩回道。 “这是体香?”薛宇惊呼一声道。 阿玄皓齿轻咬朱唇,露出淡淡的暧昧笑容,轻骂一声道:“登徒子。” 随后阿玄不再理睬薛宇,而是回头调侃依旧在哭哭啼啼的莫无忧,砸着嘴道:“有意思,居然这都没尿裤子,看来你还算是条汉子。” “你.....你......你......” 莫无忧倒在地上疼到扭曲,可他却没有聋,薛宇和阿玄之间的谈话莫无忧听得清清楚楚,也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阿玄从中作梗,不但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还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和一脚,莫无忧可不是忍气吞声的窝囊废,怒从胸中起、恶从胆边生,身上的疼痛也浑然不觉,势要好好教训阿玄。 “你什么你!你要敢再喊我女魔头,下次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莫无忧闻言赶紧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他忽然想起自己根本就不是阿玄的对手,生怕阿玄真的会将自己金贵的舌头拔出,他还有很多美酒、很多美食没有尝过,所以这条舌头绝不能被阿玄夺了去。 薛宇作恍然大悟状,和卞生花、傲阳二人相视一笑,难怪阿玄如此作弄莫无忧,毕竟哪个姑娘家愿意被人称作女魔头呢? “今晚本姑娘心情不错,虽然不是你们赢了,但是我可以回答你们一个问题。” 阿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又抬头望了眼星空,明月尚未西沉,可能是觉得时间尚早,阿玄留在原地,用一种神秘的笑容看向薛宇。 一个问题。 可是薛宇的疑问实在太多,比如广场外睡着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假扮朱邪月杀害沐春风?为什么无我阁只有她一人现身? 沉默。 短暂的沉默。 随后薛宇在卞生花、莫无忧和傲阳的注视下,郑重开口。 “到底谁胜了?” “现在不能说。”阿玄做了个鬼脸回道。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说?”薛宇问道。 “十五年后,你自然会知道。”阿玄回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沐薄言 黄昏。 落日的余晖散落在延绵数百里的山头之间,斑驳若离。 这并不是朝阳,所以看起来没什么劲道,可这并不妨碍一位老者坐在河边,独自欣赏漫天的绚烂晚霞。 老者的身后背着臧青色的行囊,腰间挂着一把小巧的木剑,像是一位归途的旅者给自己心爱的孙儿带回心爱的玩具。 对岸,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小村落。 小村落相伴于这条潺潺河流旁,好似一幅画卷一般,静谧幽静,宛若一位正在溪边浣纱的纯美少女。 邻近河流与村落的交汇处,屹立着一块九尺巨石。 上面乃是由古体撰写的三枚朱红大字——“葛家庄”。 此刻,正值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忙活着自家的晚饭,一时间,袅袅炊烟在这座小村庄之上徐徐盘旋,给人一种温馨的恬适之感。 错落有致的小路之间,抓紧那片刻嬉戏时间的孩童正穿梭于其间,三男四女,最大的不过十岁,一个个稚嫩的面庞甚是惹人喜爱。 这世间,也许只有孩子最容易满足吧。 有玩伴便足矣。 这些孩子们在一起嬉戏打闹,玩得不亦乐乎,唯有一位衣衫褴褛,神情落寞的男孩子未参与其中,只是独坐在巷口的石墩上,一言不发。 没有孩子敢招惹这位名叫沐薄言的男孩子,因为他是野孩子,是大人口中的怪胎。 过去常有一些小混混欺辱沐薄言,可是事后要么不知所踪,要么离奇死亡,渐渐大人们将沐薄言视为不详的怪物,避而远之,虽然没有驱逐这个可怜的孩子离开葛家庄,但是沐薄言也失去了吃百家饭的机会,转而自寻活路,在山野和河中觅食,以求生存。 前些日子,邻村来了几位不信邪的小混混,不知是受谁人指使,不但砸了沐薄言家的屋子,还扬言沐薄言若是不在三天之内滚出葛家庄,就铲了他爹的坟堆。 事实上,过了五天,沐薄言还在葛家庄,他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因为邻村的那几个小混混在事发后的第二天便被人发现死在了山上,尸体被附近的野兽啃食的面目全非。 “二狗子……” 随着一位妇人从远处怒气冲冲的走来,孩童们的嬉戏戛然而止,那一个个稚气未脱的面庞上不禁闪过一丝沮丧。 来的这名妇人,带着明显的乡土气息,身材厚实,常年在田间忙农活而晒黑的皮肤,健康而又粗犷。 妇人厚实的腰间围着一件偏黄色的大号围裙,从其袖口还残留的一片菜叶便可知她定是刚从忙碌的炊事中脱身。而此刻,这名妇人正怒不可遏的朝着这群嬉戏的孩童方向走来,看来这属于孩童们的快乐时光便是要告一段落了。 “呀……我得走了……不然我娘又要骂我了……” 看见远处的妇人一脸怒意的朝着自己招手,这名叫二狗子的孩童朝着玩伴们讪讪一笑,随即便急忙忙的奔向妇人,生怕惹到一个不悦,便是一顿板子。 二狗子一路小跑来到妇人身边,那妇人先是一阵严厉谩骂,余光正巧瞥见独坐的沐薄言,猛然一怔,惊恐万分,脸上的怒意霎时消散,旋即妇人果断拎起“二狗子”迅速逃离原地,“二狗子”那恋恋不舍的眼神与彪悍妇人的背影一同在孩童们略显失望的注视下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 “哎……二狗子走了……我们还继续吗?”其中一位五岁多的小姑娘小声的说道。 “算了吧……” “恩……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家了。” “是呀,再不回去,我爹又要我跪板子了。” “就是就是……” 随着一个个小玩伴的离去,本就不算宽敞的小道之上仅仅剩下沐薄言一人。 沐薄言抬头望了眼夕阳,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穿梭于夕阳之间,顺着青石板路笔直的延伸方向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一座破陋的茅草屋前。 这是沐薄言的居所,沐薄言挡风遮雨的家。 不过在失去相依为命的父亲之后,这个家就变得愈发简陋,既不能挡风避雨,也不能纳凉保暖,可沐薄言却依旧没有理由离开这里,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此间,沐薄言站在门口久久未动,他的眉头微蹙,眼中满是警惕,因为这件茅草屋门户大开,可沐薄言清楚的记得自己外出之前并非如此。 显然他的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又是些不长记性的家伙。” 沐薄言如是想着,有些忿忿不平,他从未招惹过任何人,可这些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就喜好欺软怕硬,即便上次邻村的几人被他亲手送上了黄泉,可依旧没有打消这些宵小们的日常爱好。 于是沐薄言恼羞成怒,势要给这些家伙一点颜色看看,但是沐薄言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却大不相同,因为一把木剑朝着自己破空而来! 沐薄言连忙一个转身,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将避开这把木剑,而后木剑没入其身后的柳树之内,仅露剑柄在外。 木剑是从茅草屋之内而来,这让沐薄言始料未及,而更让沐薄言惴惴不安的是屋内的那个人显然不是简简单单的流氓,沐薄言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他根本打不过的高手。 “该死的!” 沐薄言不禁破口大骂,他未曾想过这些地痞流氓居然找来了江湖高手来对付自己,显然这一次可不是破坏屋舍这么简单。 然而沐薄言却未想到,这所谓的江湖高手竟然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就在沐薄言弥留之际,决断是去是留该如何是好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家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慈眉善目、鹤发童颜的老者。 此间,老者一脸笑意的朝沐薄言招了招手,说来奇妙,这位老爷爷仿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和力,沐薄言居然没有丝毫防备之心,就这么自然的走向了老者,再无落跑的意图。 “小娃娃,你就是沐薄言?” 老者一脸疼爱的端详沐薄言的上上下下,当看到沐薄言残破的外衣和草鞋时潸然泪下,这孩子独自一人生存在乱世,无父无母,尝尽世间一切疾苦,屋舍之内更是满目狼藉,连个安稳睡觉的草堆都没有。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老者找到了沐薄言。 因为沐薄言并未失去所有,相反他背后的依靠是这片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 “老爷爷,你是谁?” 沐薄言歪着脑袋仔细观察老者,他从未见过这位老爷爷,更确定这位老爷爷并不是葛家庄的任何一户,即便邻村也没有。 “老夫名叫沐意,来自剑神小筑。” 沐意轻抚沐薄言柔软的头发,一面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沐薄言,一面轻声细语的介绍自己。 “谢谢......老爷爷,剑神小筑?那是哪里?” 沐薄言见沐意递来的糖葫芦眼前一亮,他从未吃过糖葫芦,因为他买不起,他下意识的不敢接受,可是他没吃过糖,不知道它有多甜,而空气中四溢的香甜气息让沐薄言垂涎欲滴,终是难抵这番滋味,接过沐意手里的糖葫芦,一边连连道谢,一边大快朵颐,期间还不忘与沐意交流。 可这一问,却让沐意笑容凝滞,那放在沐薄言脑袋上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随后沐意满脸悲痛,脸上的褶皱亦是随着呼吸抖动。 沐意从未想过沐春江竟能如此决绝,不但将自己从剑神小筑永远的剥离,更是让自己的孩子与剑神小筑之间再无瓜葛,甚至沐薄言都不知剑神小筑为何物。 这是多大的仇怨,多大的憎恨,才能让一个人如此痛恨自己的家。 抬头望着渐渐落幕的夕阳,沐意的脸上有种说不上来的苦涩。 沐意提议沐薄言带自己去看一看沐春江的坟墓,沐薄言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毕竟手里还拿着一串美味的糖葫芦。 沐春江的坟墓并不远,夕阳尚在,他们已经站在了这一处坟堆之前。 孤坟一座,杂草丛生,仅有一块木牌,上写沐春江三个字,看笔体苍劲有力,显然不是沐薄言这般年龄的孩提所为,沐薄言的家境也无法支撑他去寻先生为他书写此碑,想来应是沐春江生前早已写好,只待自己魂归之际交由沐薄言树碑即可。 宁愿自己处处拮据,也不愿沾染剑神小筑丝毫荣光,沐春江当真是恨透了剑神小筑。 可是沐春江到底还是舐犊情深,即便他再如何对剑神小筑恨之入骨,可是为了保沐薄言一生周全,他还是交给了沐薄言一身的武艺,更是亲授剑神小筑“十二剑”当中的六式剑法,沐意方才用木剑试探之意便由此而来。 “剑神小筑,是你爹爹的家。” 沐意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轻轻拍了拍沐薄言的后背,解释沐春江从未和沐薄言提起的那个家。 “我爹爹的家?是真的吗?” 沐薄言盯着沐意真诚的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甚至都忘了吃那串糖葫芦,因为不知怎的,他对沐意口中的那个沐春江的家心驰神往,那原本心中空荡荡的一片忽然便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真的,薄言,你愿意和老爷爷一起去你爹爹的家吗?” 沐薄言看了眼沐春江的墓碑良久,又看了眼手里的糖葫芦,点了点头。 翌日。 沐薄言的茅草屋付之一炬,沐春江的坟墓也被夷为平地。 葛家村的村民欢呼雀跃,只道是上天收了这个可怕的野孩子。 却未曾想十五年后,神州大地上最耀眼的名字就叫——沐薄言。 第一百七十九章 武林盟主 楚国西南方。 一处小村庄。 皓月当空,星稀月明。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这片大地上,同时,也倾洒在这座深藏在重山之中的小村落。 上天总是这么奇怪,对于苍生充满博爱、一视同仁,不分贵贱,给予芸芸众生相同的礼遇,但上天却又喜好弄人,当你安于现状之时,总会给你一些意外的惊喜,至于这惊喜是祸是福,全由天定。 眼下,小村庄内约莫有三十户的乡间小屋,可唯有一处还亮着灯,家家户户似乎早已熄灯入眠,准备迎接明天忙碌的农活儿。 可是四周却格外的安静,没有梦呓声,没有鼾声,甚至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实在安静的太过可怕。 为何这个普通的小村庄会如此的安静? 答案其实很简单——这座小村庄根本就没有人。 原本的村民去了哪里? 自然是携家带口的跑往了别处。 为何村民要离开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土地呢? 连年征战、徭役赋税让他们苦不堪言,为了活命,他们只能背井离乡,期盼能够苟延残喘,保全自己卑微的贱命。 此刻,月满大地,长满青草的田间小路上,一位身着蓝色长袍,老农模样的方脸老者,依靠在一个树墩旁,衬着月色,抽着旱烟,手背粘着一把银白镰刀,悠然自得的吞云吐雾。 这位老农名叫刘富贵,人如其名,充满着乡土气息,在乡里,这样的名字极其常见,他的模样也十分平凡,放在农户之中,绝对无法一眼认出,但就是这样大众的面孔,大众的名字,却因为他的一杆烟锅和一把弯刀而变得不平凡。 中原武林没有人敢不正视他,甚至六大派的掌门见到刘富贵亦是要礼让三分。 只因为刘富贵是中原武林盟主——安景淮的幕僚。 此刻,刘富贵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好长,好长,似乎比这夏日的时光还要长,他就这样平静的靠着树墩,像是疲倦的农夫,看着徐徐消散的烟圈,已经昏昏欲睡了。 然而,就在距离刘富贵三丈外的树林里,一道目光正死死的盯着刘富贵。 刘富贵依旧悠然的吐着烟圈,他早就知道有人在暗处看着自己,感受到了来自树林里的阴冷目光,刘富贵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但刘富贵却不动声色,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个人,亦或是说他早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至于这么小心吗?” 刘富贵漫不经心地望着头顶上的烟圈在月光下缓缓消散,稍许后歪着头,用余光瞄向了那一处树林。 刘富贵话音落下,树林间吹过一丝微风,一片树叶落在了一个人的手上。 准确的说是落在了一位满脸挂笑的的僧侣手中。 这位僧侣长相极为憨厚,身着灰色僧衣,挂着佛珠,身材不高不矮,到也算是慈眉善目,颈上戴着一串黑檀佛珠,佛珠被盘的锃亮,每一颗都刻着“卍”字,想来不会是俗物。此间他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丝毫威胁。 此人正是在一生谷九层塔内不知去向的少林寺僧人——笑面和尚。 “阿弥陀佛,这乱世还是小心一点为妙,您说呢?” 笑面和尚把玩着手里的树叶,警惕的望了眼四周,一步一步走向刘富贵。 “确实,也不知怎的,这世道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你想活着吧,可偏偏有些人不愿意让你好好活着,千方百计的找你麻烦,你活腻歪了,想去死吧,可偏偏有些人不愿意让你死,你说说,这世道是不是有些可笑?” 刘富贵把头一偏,带着一丝戏谑的眼神,颇为玩味的看着步步走来的笑面和尚。 “阿弥陀佛,刘施主字字珠玑,这世道本就可笑,不过小僧认为,最为可笑的是活着这世上的庸人。” 笑面和尚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三分浅笑,此刻他距离刘富贵只有十步的距离。 “所以世人常说庸人自扰嘛。”刘富贵笑道。 “非也,非也。” 笑面和尚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同刘富贵的话语。 “哦?非在何处?” 刘富贵未曾想自己竟会错了意,忽然来了兴致,原本瘫软的身体也正襟危坐了起来。 “非在,选择六大派的就是庸人,而选择安盟主的,才是智者!” 笑面和尚略带深意的看向了刘富贵。 刘富贵抖落了一下烟杆,嘴角渐渐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而笑面和尚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继续迈开步子,走向了夜幕之中,唯一亮着孤灯的房间。 刘富贵没有喝止他,更没有阻拦他,似乎在这夜空之下,没有什么比他手中的烟袋更为重要。 笑面和尚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接着,背着手,将房门缓缓关上。 他的面前乃是一间空房。 没有桌椅,没有茶具,没有任何装饰,只在墙壁四周挂着几盏油灯用以照明。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他叫安景淮,中原武林的盟主! 笑面和尚入内之后,安景淮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静静的端详笑容逐渐凝固的笑面和尚,没有愠色,更没有笑意,有的只是冷淡,冷淡的表情,冷淡的言语。 “你迟到了。” 安景淮的语气低沉有力,眼中尽是冷漠。 笑面和尚见状哪还有往日的从容和淡定,哪还有先前的那般泰然自若、谈笑风生,当下眉头紧锁、愁容满面,因为他面前的人是个阴晴不定、城府极深的人,你看不透他,更猜不透他,在中原武林的江湖客眼中,他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但在笑面和尚的眼中,这个人如同天上降魔主,当真是人间太岁神。 他是唯一一个敢在各国皇亲国戚之间搅弄风云的人物,和卞家、六大派谈生意、讲筹码,这可并非一般能人可以为之。 但他,安景淮,却真真切切的做到了,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实力,而对于有实力的人,笑面和尚向来敬畏和钦佩,所以他选择了背叛少林,成为了安景淮的一条走狗。 “阿弥陀佛,路上耽搁了些时间,那个崔命符确实有些能耐,小僧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勉强脱身,还望安大人见谅。” 笑面和尚双手合十,神态恭敬,事实上也确如他所言那般,强如薛宇和唐依云也是依靠不可说方才安全离开一生谷,莫说单枪匹马的笑面和尚。 安景淮点了点头,且不论这出家人不打诳语,单说这崔命符的厉害,他早年便领教过一二,若非这崔命符偏居一隅且毫无争强之心,这一生谷怕是早已被铲平。 “此行收获如何?” 安景淮不紧不慢的询问,可是笑面和尚不是愚人,他看得出安景淮眼里的急迫。 “无我阁和九天之间应是同气连枝,至少从创立者来看,属同一人。” 笑面和尚言简意赅,没有丝毫多余的修饰或是自吹自擂的成分,可是震撼程度却远远超过安景淮近来得知的所有消息。 “无我阁和九天同气连枝?有何根据?”安景淮问道。 “安大人请看。” 笑面和尚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信封,上用火漆封缄,乃一个“九”字。 “你从何得来的?” 信上火漆一分为二,想来是笑面和尚所为,安景淮一边从中拿出信纸,一边询问此信的由来。 “九天参水猿和氐土貉手中得来,应是尚未呈上的密信。” 笑面和尚很快将自己如何在九层塔巧遇参水猿和氐土貉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安景淮逐行逐句扫视信上内容,稍许擒着此信面不改色的走向墙边一盏油灯,随后安景淮缓缓点燃一角,置于地上,待此信整体化为灰烬后,安景淮方才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做的不错。” 笑面和尚顿时喜上眉梢,安景淮的这句夸赞终于让笑面和尚忐忑不安的心情平复如初,这也让笑面和尚开始壮起胆子,询问几多不明之处。 “小僧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笑面和尚双手合十,态度极为谦卑,可是他心中的好奇却很难掩藏,安景淮明白笑面和尚所图,既然他投奔了自己,就不应让他心中存疑,倒不如索性让笑面和尚灭了心中的好奇,安安心心为自己卖命,因此安景淮十分干脆的回道:“但说无妨。” “安大人就不好奇这无我阁最后的胜者究竟是谁吗?”笑面和尚问道。 “找不到的人,为何还要费无用功。”安景淮回道。 “您的意思是六大派的掌门在说谎?” 笑面和尚若有所思,六大派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各自为阵、暗流涌动早已是人尽皆知,若是真的胜者暗藏其中,断不可能告知安景淮。 “江湖上可没有多少单纯的人。”安景淮说道。 “所以您认为这个人不会立刻现身?”笑面和尚又问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安景淮回道。 “阿弥陀佛,小僧受教了。”笑面和尚恍然大悟道。 “我们的当务之急可并不是这个人。”安景淮说道。 “您是指剑神小筑的那个孩子?”笑面和尚问道。 “一个不过五岁的娃娃,就能让你如此担惊受怕?”安景淮摇头一笑,眼露一丝失望道。 “可是那孩子......”笑面和尚却十分费解,毕竟他深知斩草除根的必要性。 “沐春风已经死了,我们的精力不应该再放在剑神小筑上!”安景淮说道。 “您的意思是?”笑面和尚问道。 安景淮背着双手,漫步至窗边,仰望天际繁星,缓缓吐出七个字。 “半衣山庄!余青州!” 第一百八十章 小筑再无剑神 剑神小筑。 薛宇抬头望着这块匾额,心里五味杂陈。 四周依旧是那片白色,可又不是那片白色。 那一望不尽的怡人雪景不再,唯有令人压抑的纸扎、白绫和花圈。 死亡对于薛宇来说已不算什么太新鲜的事,尔虞我诈的江湖每一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只是这一次却让薛宇永世难忘,因为这是武林神话的落幕,这是剑皇沐春风的葬礼。 他真的死了。 不是诈死隐退,不是诡谲阴谋。 沐春风真真切切的死在了薛宇的眼前,死在了阿玄的手里。 薛宇不明白为什么阿玄要谋害沐春风,而傲阳给出了他的见解。 “让他死个痛快不好吗?你们也看到了,他走的很安详,不是么?” 安详,沐春风追求一生而不可得的虚幻,却在临死前一刻方才拥有。 这很讽刺。 沐春风得到了江湖上的一切,却唯独得不到安宁,即便是他死了,江湖也不愿放过剑神小筑。 时隔二十年,剑神小筑再次高朋满座、人山人海,这些江湖客并没有过多的哀伤,他们大多从未见过沐春风本尊,可是江湖从来都不缺少附庸风雅、攀龙附凤之人,他们仿佛在欢庆什么重大的节日,受邀的在剑神小筑内如往日那般寒暄客套,没有受邀的即便是在寒风凛冽的山中也要远远瞧上一眼。 嵩山少林慧能方丈、昆仑掌教云中鹤、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以及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悉数到场。 作为武林名门正派的表率,六大派的掌门们做足了表面文章,无论是发讣、开吊、祭文、挽联、法师还是焰口,六大派都亲力亲为协助剑神小筑,出钱又出力,真正对得起“光明磊落”的金字招牌,可是薛宇明白他们和来到这里吊唁的大多数江湖客一样,只是来确认沐春风是不是真的死了。 谁也不需要剑皇沐春风再一次重出江湖,神话就该有神话的样子,活在人们的故事里就可以了。 薛宇端详着满脸忧伤的六大派掌门,难掩面颊笑意,他由衷佩服这些掌门的演技,丝毫看不出在无我阁时的窘态,特别是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三人,更是将正义凌然诠释的入木三分,不但在剑神小筑喧宾夺主,而且还对一些小门派的江湖客颐指气使,俨然自诩不凡,薛宇犹记得那时这三人的慞惶失次和丑态百出,若不是阿玄有心放一条生路,他们早就魂归九泉,根本不会继续他们正派人士的戏码。 而今江湖上没有无我阁的半点风声,这些亲身参与者又绝口不提,薛宇忽然明白了为何过往的文献上没有记载关于参与者记录的原因。 谁会愿意大肆宣扬自己失败的经历? 无我阁不是邪魔外道,无端杀人毫无意义,那只有胜者才能走出无我阁的恐慌论调显然是有人刻意营造,而历届的参与者心照不宣,加之鲜有胜者会自报家门,久而久之这则谣言成为了江湖人的金规铁律。 想必过不了多久,九天、丐帮和六大派皆会暗流涌动,届时江湖上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薛宇绕过聒噪的外堂,漫步于花园之内,在布满碎石的小路上走了稍许,终是寻了一处无人的假山倚靠,暂时图个清静。 这一次受邀到场的只有薛宇一人。 莫无忧和鲁有德被卞生花送去“活阎罗”那里静养,二人虽都性命无忧,可是莫无忧被阿玄整得经脉紊乱,真气受损,怕是一时半会儿难操旧业,而鲁有德则是操劳过度,伤了精神,想要重归鲁班门尚且需要些时日。 卞生花并未出席,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卞生宝和卞生财两位少爷一觉醒来在自家床榻,无我阁试炼的整个环节他们一无所知,事后更不知谁是胜者,出钱出力却徒劳一场让他二人恼怒不以,显然诸多欲加之罪将算在卞生花的头上,卞家少不了一场风波等着卞生花应对,而这种涉及家族利益的博弈,卞生花向来不会让自己的好朋友牵扯进来。 傲阳回到了绿柳居,因为人死了,剑也会死,况且他已经完成和沐春风一战的心愿,他和沐春风之间的差距早已云泥之别,若要成为天下第一剑,他需要更加苦心研习自己的剑法。 所以这种抛头露面,演给活人看的场合傲阳没有一丁点兴趣。 “多谢薛少侠赏光。” 薛宇回想这段时光的间隙,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薛宇转视一瞧,剑神小筑的沐意正徐徐走来。 “都还好吗?” 薛宇朝着沐意拱手一礼,这位老爷子薛宇着实佩服,在经历了沐春风重归又身死的大喜大悲之后,还能一如往常,将剑神小筑打理的井井有条。 “也好,也不好。” 沐意无奈一笑,这一笑之中的寓意有多少苦涩和无奈,恐怕只有沐意自己明白,不过薛宇却从沐意的眼神中瞧出了些端倪。 “您说的好是指那个孩子吧?” 薛宇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一个孩子,他和剑神小筑内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的眼神、他的气质都让薛宇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叫沐薄言。” 沐意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欣慰,他向薛宇介绍这个孩子的来历,薛宇听后有些担忧,他明白这个孩子身上的责任不仅关乎剑神小筑的未来,也将会关系到整个武林的未来。 “他身上的担子会很重。”薛宇说道。 “老夫相信他。” 沐意沉默稍许,他浑浊的双眼渐渐明晰,内里充满憧憬和希望,他的回答先是让薛宇一阵诧异,随后薛宇缓缓释然,与其说沐意相信的是那个孩子,倒不如说沐意自始至终都相信沐春风的选择。 沐春风或许从未离开过剑神小筑。 这是此刻薛宇的感受。 常端和魏翔二人自从回到剑神小筑之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哪里还有往日的雄姿英发,邋遢的胡须,憔悴的面容,还有鬓角忽然多出的白发,即便刚刚走到他们身旁的沐意都显得比他们年轻、精神。 他们并不知道关于阿玄的事情,薛宇也没有打算节外生枝,至少对于沐春风而言,死在朱邪月的手上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更何况他也不愿意让剑神小筑平添新仇,再者常端和魏翔根本就不是阿玄的对手,去无我阁寻仇不过是徒增性命,更何况现在哪里去寻无我阁的位置。 当夜薛宇、卞生花、傲阳和莫无忧随阿玄折返百里居之时,早已空空如也,就连何心竹的残尸也不翼而飞,据阿玄所说在无我阁,除了死亡一切都是虚幻,因为死亡才是这世上最真实的体验,没有任何幻觉可以比拟和模仿。 阿玄在与众人道别之后于百里居之内关起门,当薛宇再开门时,一切恢复如初,阿玄不知去向,若不是忽然听闻巡夜守兵的脚步声,加之莫无忧哼哼作响,他们怕是要良久才能回神。 之后薛宇再未在江湖上听闻无尘的消息,但是他知道,无尘一定和幽兰、沐菊两人在一起,他也不会就此放弃一切回到倭国,薛宇的直觉告诉他,他还会与他们三人再遇,因为他们三人和六大派之间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唐门和剑神小筑同属蜀国帮派,自然受邀来访,令人意外的是唐门掌门唐笑并未亲自出席,反倒是唐依依和唐依云二人带着一位面生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剑神小筑。 这位面生的年轻人薛宇认识,正是随唐依依和唐依云回唐门疗伤的花间酒。 而这三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人独处的薛宇。 唐依依一见面就闹着让薛宇告诉她无我阁里发生的事儿,薛宇也是避重就轻的描述大概,可就是这个模糊的大概也让唐依依惊呼连连,不停埋怨唐依云让她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知道无我阁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地方,下一次再出现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唐依云则任由唐依依胡搅蛮缠,他暗自庆幸唐依依没有搅和进无我阁的争端之中,薛宇虽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隐藏的刀光剑影和人心叵测,绝不是几句话便可以一笔带过。 关于花间酒的师傅,薛宇自始至终都没有寻到蛛丝马迹,他也未曾听过阿玄提及,他的一切依然是迷,这没有消息的消息不免让花间酒一阵失落,但他也没有责备薛宇,因为他知道薛宇已经竭尽所能,李来亨的谜团终究要由他这个徒弟亲自揭开。 面前人来人往,沐薄言瘦小的身躯显得极为渺小,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即便在葛家庄的市集也没有,这些人的脸上尽是落寞和悲伤,沐薄言看不出这些人是真情实感还是惺惺作态,因为他甚至连难过的表情都没有。 他不认识沐春风,这位大伯从他见到的第一面就是一具尸体。 他没有听过沐春风的声音,没有见过沐春风的表情,更没有从沐春风的身上感受过一丝温热。 他能做的就是按照沐意的安排,站在原地目送更多的陌生人来来往往。 “薄言,累了吗?” 沐薄言的身边行来一位瘦弱的年轻女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叫这位漂亮的姐姐傻姑,她明明有自己的名字——沐玄。 “玄姐姐。” 沐薄言冷漠的脸上泛起灿烂的笑容,他很喜欢傻姑,他的父亲生前经常告诉他,识人需看双眸,傻姑的眼里是真诚、善良,还有一丝智慧。 “以后你的功夫就和姐姐学吧。” 傻姑的声音很小,可是沐薄言却听得真切,他有些不明所以,因为沐意早就安排常端和魏翔为他发蒙、教他习武,为何傻姑没由来的想要教学,沐薄言虽有疑虑却并没有抵触,小声反问道:“阿玄姐姐,那咱们学什么?” “当然是剑法呀。”傻姑笑道。 “那玄姐姐的剑法如何呀?”沐薄言问道。 傻姑扫视一眼面前一众江湖客,面带戏谑,随后玩味的说道:“会也不会!”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多事之秋 唐国同光二年。 立秋。 宋州。 邑中九万家,高栋照通衢。舟车半天下,主客多欢娱。 这里是中原通衢重地,现为李存勖的大唐重镇,但在过去,宋州也极富盛名,一直是神州大地的一座名城,古来兵家必争之地,而之所以称其为名城,原因有三。 其一,宋州历史悠久,囊括了历代盛世的精华,人、财、物都在这里美妙的结合在一起,谁也不愿打破这里的平衡,更没有所谓的聪明人妄图一手遮天,重塑规则;其二,这座城市地处来往各国商贾的必经之所,也正因如此,这座城市汇聚了最令人大开眼界的奇珍异宝,乃是天下间最精明的商人所钟爱的城市。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处有一座山,名作“半衣山”。 那里有一个门派名作半衣山庄,有一个人名作余青州。 宋州的百姓可能不知道剑皇沐春风,但妇孺皆知余青州的“问剑”。 他们更知道一个半月之后,余青州将会在这里举办一场中秋之战。 近来余青州很少在宋州露面,他甚至都很少离开半衣山庄,可是宋州城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太当回事儿,甚至对落尘霜“天下第一刀”的称呼不以为然,这些江湖人都喜欢给自己添加些吓人的名头,但只要来了宋州,不论你的名号再响再不可一世,都会成为余青州的剑下亡魂。 从有半衣山庄开始就如此。 白枫酒馆。 正午时分。 大堂早已是人满为患,本可坐下六十八桌的酒馆,在此刻却显得异常拥挤,众人包围着酒馆正中央的一座八尺见方的红台子,台子上放着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把白羽扇,一尺惊堂木。 那是宋州说书名家张老爷子的台面儿。 此刻众人交头接耳,显得异常兴奋,不为别的,就为今天能够听到张老爷子的新节目而欣喜若狂。 张老爷子有三怪,怪模样,怪习惯,怪脾气。 鹤发童颜,长须白眉,右边脸颊上长有三颗痦子,皆有栗子大小,上有黑毛却非白毛,在其四方正脸上极为突兀,是谓怪模样。 从不讲说过的故事,从不讲别人写的故事,更不解释这故事是真还是假,不论听书观众多少,上台就说,说完即去,台上必配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若无则扭头离台,是谓怪习惯。 只说江湖事,不说儿女情,若无新段便久疏戏台,任谁也劝不得,是谓怪脾气。 今日恰逢张老爷子阔别两月再度登台之日,台下早已是宾客满座,新段未出、老身未现,便已被看客们议论纷纷,种种臆测似比张老爷子的新故事还要精彩,惹得众人心潮澎湃。 在这人头攒动之际,靠近边角的一处单桌上坐着两位有些格格不入的江湖客,一位白衣胜雪,手边放置一把精致折扇,另一位正手持一杯清酒,大块朵颐桌上佳肴,似乎不在意周围聒噪的看客们,免费的酒菜远比听一个糟老头子说书更有劲。 二人正是薛宇和莫无忧。 请他们享用这桌菜的人,他们却并不认识。 二人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每一天他们都会收到一张纸条,纸条上会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们接下来去哪家客栈,去哪家酒馆,从不要他们花一文钱。 薛宇曾经和莫无忧暗中等待这张纸条的主人,可是这人就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每每薛宇和莫无忧设陷欲要请君入瓮,这纸条都由他人送来,要么是街边的乞丐,要么是店里的小厮,要么是素不相识的路人,总之每天纸条都会如约而至,或早或晚,倘若置之不理,这纸条又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他们的床边,全然毫无察觉,起初莫无忧对于这神秘人的来历颇感好奇,如今则十分坦然,不用花银子就能有好酒好菜的日子,他愿意陪这个傻财主玩上个把月也无妨。 “老虾米,你吃啊,咋就喝酒啊。” 莫无忧咀嚼着嘴里的肉片津津有味,薛宇则举着酒杯良久未饮,兴趣缺缺,满桌佳肴尽让莫无忧独享,这在莫无忧看来是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白枫酒馆在宋州颇有名气,大厨的手艺远近驰名,若不是那神秘财主为他二人早已备好酒水,想要这白枫酒馆逍遥一番恐怕要恭候良久,特别还恰逢张老爷子的复出。 “我在等人。” 薛宇望着手里的酒杯,定在窗外的目光又游离至大堂之内,等待着一张面孔的出现。 莫无忧一听薛宇在等人,顿时来了兴致,这一路上未曾听薛宇说过他和谁人有约。 “等人?男人?”莫无忧问道。 薛宇摇了摇头。 “女人?”莫无忧又问道。 这世上本就两种人,无非男人或是女人。 可是莫无却失算了。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薛宇回道。 “怎么可能,你别逗我。” 莫无忧一脸没好气的看着薛宇,可是薛宇确实没有捉弄他,而莫无忧盯着薛宇一本正经的面庞迟疑片刻,细细回想他的江湖圈还当真认识一位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家伙。 “你在等老来俏?” 薛宇没有回答莫无忧,因为他的注意力忽然被另一个人吸引。 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身挂一串紫檀佛珠,脚穿白色棉袜,蹬一双黑色僧鞋,他的桌面上是一餐精致的斋菜,可是他却连一筷子都不愿意动辄,而是翘首以盼那红台子上即将上场的张老爷子。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家伙。” 莫无忧顺着薛宇的目光自然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僧人,这中年男子僧人装扮却留有半寸短发,未有剃度,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可莫无忧却意外这副面孔看来面善,似是在某地见过,可究竟是在哪里,莫无忧一时想不起来。 突然。 周围躁动的人群呼声震耳,打断了莫无忧的思绪,他抬眼一瞧,那八尺见方的红台子上正站着一位精神烁烁的老爷子,此间正面带谦逊、着三分浅笑,朝着四方观众拱手执意。 莫无忧在这山呼海啸之间不知所措,双眉一高一低,诧异于周围看客的热情,他未曾想一个说书先生竟能如此受捧,虽说这世间手艺人不少,可是像张老爷子这排场的屈指可数。 撩袍,移步,入座,惊堂木一响。 大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谁言今古事难穷?大抵荣枯总是空。算得生前随分过,争如云外指滨鸿。暗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脸上红。惆怅凄凉两回首,暮林萧索起悲风。” “今儿,咱们不聊别的,就说一说这半衣山庄的问剑。” 张老爷子定场诗和开场语一落,原本噤若寒蝉的看客们登时蠢蠢欲动、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眉飞色舞,纷纷猜测今日张老爷子莫不是要说那中秋之战? 这宋州城内,时下最火热的话题便是这一个半月之后的中秋之战,更是有无数江湖客值此之际入住宋州,只为能够一睹这天下第一刀落尘霜和天下第一剑余青州之间的巅峰之战。 “这问剑乃是当今武林最变化无常的剑法,与剑神小筑的剑法不同,问剑更讲究剑客的悟性和天资,问剑为第一代半衣山庄庄主余斯淼所创,虽只有三式,但千变万化,为半衣山庄开宗立派之本,传言余斯淼在临终之际感悟问剑有第四式,但历代半衣山庄庄主无人可证,偶有资质平凡者悟之其二便可保一方太平,可是这余青州却悟出了三式!” “问心无愧。” “无问西东。” “以心问心。” “三式剑招如天上银河、山间飞瀑,可上九霄云外,可入地三尺,江湖能与余青州酣战之人怕是只有剑皇沐春风,可惜沐春风已化作尸骨,但余青州天下第一剑之名虽无剑客可撼,可天下又岂是剑法的天下,落尘霜的无极一刀便是余青州必须跨过的一道坎,因为余青州的三式问剑根本无法抵挡落尘霜的无极一刀!” 张老爷子此话一出,言之凿凿、掷地有声,一副不容置疑的严肃表情惹得在场看客们一片哗然。 莫无忧一脸茫然的看向薛宇,这张老爷子当真有些东西,不但对余青州和落尘霜的招式如数家珍,更有自己独特的一番见解。 “落尘霜的无极一刀只有一式,但出刀即死,为这世间最接近神佛的招式,惊天地泣鬼神,自无极门开宗立派以来,从无败绩,这中秋之战余青州选择与落尘霜比试,不为名利,只为悟得那第四式问剑!于生死弥留之间才能发现的剑招!” 张老爷子突然眼中大放神采,仿若此刻亲眼见证了这一场刀剑之战,场下的看客们亦是叹为观止,脑海中满是刀光剑影。 “第四式问剑会是怎样的招式?” 就连莫无忧都在畅想傲阳能不能敌得过这余青州。 可是,张老爷子没由来的一声长叹立刻将众人的思绪从天际拉回了凡尘。 “只可惜,咱们怕是无缘见证这场旷世决战了。” 张老爷子此语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各人面面相觑不知张老爷子为何口出此言。 “张老爷子,半衣山庄不是广发英雄贴了吗?咱们怎会看不到呢?”一位看客问道。 张老爷子摇了摇头道:“昨夜,趁着余青州闭关之际,半衣山庄被贼人造访,英雄贴和无数金银被洗劫一空,唯留一字条。” “字条?上面写了什么?” “盗神莫无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再遇老来俏 “盗神莫无忧在咱们宋州?” “这该死的飞贼财迷心窍了,竟然敢对半衣山庄动心思。” “据说这莫无忧相貌奇丑、巧劲十足,可是力气不大,这么多金银财宝他肯定带不走,他现在应该还在宋州。” “那还等什么,咱们大伙儿一起把他捉了!” 不得不说张老爷子在宋州一带的影响力实在不小,才过两个时辰,盗神莫无忧盗宝半衣山庄的故事已经街知巷闻,无数为了观战的江湖客纷纷走上街头,他们相信众人拾柴火焰高,各门派之间通力合作难道还捉不住一个毛贼? 当然捉不住。 因为没人见过莫无忧的真容。 甚至刚刚还有不少上街讨伐的江湖客与莫无忧擦肩而过。 街头,一间茶肆。 莫无忧正愤然的一口一口灌着茶水,纵横江湖多年,莫无忧没少遇到冒名顶替的事情,但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很多一听就知道不是莫无忧本尊所为。 可是这次却大有不同,不但作案风格如出一辙,就连龙潭虎穴走一遭的气魄也学了九成,半衣山庄可是当今武林天下第一剑余青州的老巢,江湖上除了盗神莫无忧,谁又有这份贼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竟然敢用莫大爷的名头招摇撞骗!看我不好好教训这个小毛贼!” 莫无忧又是一杯茶水灌入口中,脸颊抽搐,眉毛不停跳动,原本被人包吃包住的愉快心情荡然无存,成为江湖众矢之的滋味可不好受,特别是眼下就在半衣山庄的地界,保不齐余青州快刀斩乱麻,亲自下山捉拿他,到那时莫无忧可就插翅难逃了。 “这还真是个新鲜事儿,真正的贼喊捉贼。” 薛宇顿时一乐,现在满城都认定是莫无忧盗了宝,这些不远万里来看中秋之战的江湖人绝不会坐以待毙,势必有些非常手段,三人成虎,莫无忧就算百口也难辩,莫说他人,就连薛宇都觉得这犯案的手法就是莫无忧本人所为,若不是看惯了莫无忧盗宝成功后的得意模样,薛宇还真以为这是莫无忧技痒难耐的杰作。 “我说老虾米,你别说风凉话了,快想想办法。” 莫无忧从方才的忿忿不平逐渐转变成满面愁云,他们来这里本是应了傲阳的邀约来中秋之战凑个热闹,却不曾想傲阳尚未现身,自己却惹得一身骚。 “咱连这个慷慨解囊的财主都不知道是谁,又怎么去找那冒名之人?” 薛宇无奈苦笑,他明白莫无忧现在的烦恼,可却又无能为力,且不说莫无忧现在是案犯之身,无法去半衣山庄寻求真相,即便他们真有法子到得了半衣山庄,面对余青州无疑是自投罗网,现在宋州满城风雨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根本摸不着头绪,想要找到罪魁祸首怕是痴人说梦。 见薛宇无计可施,莫无忧抬眼打量街上渐渐多起来的江湖客,做贼的人多多少少总是有点心虚,总觉得自己随时会曝露身份,即便做了贼王也是如此,这些人不停张望四周,手里还拿着张画像来回比对,莫无忧认定这些人必是来捉拿自己,想来这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莫无忧不禁计上心头,说道:“要不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现在走了,反而着了对方的道。”薛宇笑着摇头,拿起桌上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 “也对啊。”莫无忧恍然大悟,却也陷入了进退两难。 “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薛宇的话不知是说给莫无忧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得,还是说给别人听得。 因为薛宇的身旁蓦地落座一位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盘起的黑发插着五六根玄色木簪,身着一袭深色锦缎,裁剪宽松、袒胸露肉,胭脂味香飘三里,莫无忧竟一时嗅不到嘴边的茶香。 “莫无忧?你还敢在大街上晃荡?” 老来俏未和薛宇打招呼,第一句话便是质问莫无忧,眼里满是惊诧,不停上下打量面前的家伙是不是真的莫无忧。 老来俏话音未落,莫无忧仿若脚底踩到铁钉一般,连忙扑到老来俏身旁,用手捂住她的樱桃小口,紧张低声道:“你……你小点儿声!” “放开,手臭死了。” 老来俏一把推开莫无忧,立刻赏了莫无忧一个白眼,极为嫌弃莫无忧,似乎他真的臭不可闻。 莫无忧不知是心虚还是老来俏的手劲极大,竟被她一掌推回了原座。 “老来俏,近来如何啊?”薛宇脸上挂笑道。 “不好,很不好。”老来俏回道。 “怎么了?”薛宇不解道。 “这家伙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家都不好过。”老来俏回道。 “不是吧?影响这么大?”薛宇看了眼莫无忧,再回看老来俏,有些难以置信。 “宋州所有的盘口都停了,没有英雄帖,谁也看不到中秋之战,谁也别想赚钱,你说影响大不大?”老来俏咬牙切齿道。 “你也觉得是老莫做的?”薛宇问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 老来俏此话不假,江湖上敢在半衣山庄做文章,事后全身而退的飞贼,除了盗神莫无忧再无第二人。 “这次还真不是他。”薛宇拍了拍老来俏肩膀,无奈的摇头笑道。 “真不是你?”老来俏半信半疑的看向莫无忧。 “真不是我!”莫无忧欲哭无泪,摇着头回道。 “现在各大盘口都在下暗花悬赏他的人头,就算我信,别人也不可能相信的。”老来俏长叹一口气道。 “值多少钱?”薛宇问道。 “十万两。”老来俏回道。 “白银?”薛宇又问道。 “黄金!”老来俏回道。 “哟,想不到咱还带着个金饭碗啊。” 薛宇顿时一乐,手里逍遥扇隔空点着莫无忧脑门儿的方向,低声调侃。 “去你的!” 莫无忧碎了一嘴,这从天而降的黑锅让他都无法安生在白枫酒馆吃完最后一口菜,正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就在莫无忧郁郁寡欢之际,薛宇为老来俏倒了一杯清茶,面带戏谑道:“你找我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老来俏讪讪一笑,眼波婉转、绵意潺潺,薛宇若不是知道面前这位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翁,怕是早已被迷得七荤八素。 “帮我找落尘霜。” 老来俏此语一出,薛宇尚未回应,倒是本来喝闷茶的莫无忧忽然一怔,随后匪夷所思道:“你找落尘霜干嘛?” 老来俏嗫嚅道:“这个.....你们帮我找就是了。” “他可不好找。”薛宇意味深长的看向老来俏,对于老来俏的这个请求,他也着实有些意外。 “有啥好处?”莫无忧问道。 “本来我准备了一些酬金,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用不上了。”老来俏玩味一笑,看了眼莫无忧,意有所指道。 “那你准备换什么筹码?”薛宇问道。 老来俏嘴角一扬,纤纤玉指轻点桌面,慢条斯理道:“英雄帖。” “英雄帖?” 薛宇惊咦一声,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莫无忧则顿失淡定、拍案而起,当即指着老来俏的鼻子骂道:“不会是你栽赃嫁祸的吧?” 老来俏傍观冷眼,面对莫无忧的横加指责,他双手一摊道:“我要有那本事,还来找你们作甚。” “那你凭什么说能找到英雄帖?”薛宇问道。 老来俏有些不耐烦的回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你们只管找到落尘霜即可。” “找到之后呢?我们可留不住落尘霜。” 薛宇缓缓的展开纸扇,一会儿看着扇面,一会儿漫不经心地打量老来俏,找到落尘霜的下落谁都可以办到,但是江湖上能够留住这天下第一刀的人寥寥无几,毕竟落尘霜可是能与余青州旗鼓相当的绝顶高手,他的脚是他自己的,可不听别人使唤。 谁知老来俏却言之凿凿道:“自然有人会去。” 薛宇见老来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似在吹嘘,突然好奇问道:“哦?不是你去?” 可是老来俏却十分熟络薛宇的套路,老神在在道:“你别套我话了。” 薛宇见老来俏口风甚紧,应是那主顾给足了封口费,薛宇也不再此刻为难老来俏,旋即又将话题引到了正题,说道:“那你至少得给我们落尘霜的信息。” “只有一条。” 老来俏竖起玉葱般的细指悬于半空。 “什么?” 薛宇作侧耳倾听状,等待老来俏回应。 “他在宋州。” 老来俏说完便起身离去,不等薛宇反应,因为该说的他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他自然也不会说,那么既然无话可说,多留无意,薛宇也没有挽留老来俏,只是注视着老来俏缓缓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莫无忧啧了啧嘴,扇了扇四周浓郁的胭脂气,老来俏的这个忙可并不那么好帮。 “我们好像没得选。” 薛宇将纸扇缓缓合上,且不论老来俏为什么要找落尘霜,他和落尘霜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单说他能找到失踪的英雄贴,就值得薛宇和莫无忧走一遭。 然而这宋州城内,莫无忧和薛宇二人的麻烦事儿才刚刚开始,老来俏刚刚离开,另一个难缠的家伙纷至沓来。 目送老来俏离去的目光刚刚抽回,他们的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纸条。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博来坊 “买定离手!开!一二三,小,庄家赢。” 烟雾缭绕的赌坊,坐庄的博头口沫横飞,情绪极为亢奋,至此庄家已经连赢了五把,可是没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猫腻,因为这里是宋州最有名的赌档——博来坊。 没人敢在博来坊闹事,除非想自己的脑袋搬家。 博来坊的当家是宋州最有名的财主吴博来,靠着贩卖玉石起家,黑白两道都得尊称一声吴二爷,路子极多、手眼通天,在宋州,莫说知府衙门,就是半衣山庄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当真是这宋州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这傻财主还真对莫大爷的口味,知道莫大爷不爽,给了这么多银两让莫大爷来消遣,哈哈哈。” 莫大爷此刻很开心,虽然他已经输了八千两,可是他依旧很开心,因为输的不是他的钱,而且他还有二万二千两可以用来翻本。 薛宇则听之任之,因为他知道莫无忧不花光这些银两是不会消停的,他更知道莫无忧一定会在这里输光这三万两,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因为那坐庄的博头使得“千机鬼手”不露丝毫痕迹,而莫无忧四周的赌客有一半是呼吸吐纳上乘的高手,想要在这里带走三万两,只怕没那么容易。 赌客们嘈杂的叫嚷议论之声并未让薛宇乱了心神,相反,薛宇从腰间又拿出那张纸条,仔细揣摩其上字面。 “博来坊,三万两,任君畅玩。” 字面的意思很简单,也很直白,就是白送钱让他们二人来博来坊消遣一番,正如往常一样,扮演着冤大头的角色,可是这一次,薛宇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一直以来和他们玩捉迷藏的神秘财主将会在这博来坊显露真身。 果然。 就在莫无忧输到只剩三十两的时候,一位身材高挑,容貌冷艳,着绯红丝绸长裙的少女停在了薛宇的身前。 香。 很香。 这是宋州的名产——阏氏胭脂,取红蓝花于花开之时整朵摘下,由豆蔻之龄的少女放置石钵之中反复杵槌,期间散入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等辅材,制成之后芬芳扑鼻,香气循序渐进,于不同之人更是不同滋味,勾魂夺魄无数好色之徒,不知多少做了牡丹花下的亡魂。 美。 很美。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看这眉如翠羽,看这肌如白雪,看这腰如束素,看这齿如含贝。 看得输完最后三十两的莫无忧垂涎三尺。 “敢问姑娘可是找在下?” 薛宇拱手一礼,他见过很多美女,所以他明白在美女面前失了方寸乃是大忌。 “奴家吴小鹿,吴博来之女,见过薛少侠。” 吴小鹿拱手回礼,从她在薛宇面前驻足开始,薛宇就明白此女不简单,如老来俏那般妖艳的装扮若是出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赌档,必是三教九流之人的焦点,可是此女却截然相反,绝美的容颜却无人敢造次,从始至终都是一人独行,过往赌客更是避之不及,原是这博来坊少东家,这蹊跷之事便又合情合理了。 “嘿嘿,我叫莫无忧,嘿嘿。” 莫无忧不知何时窜到了薛宇的身边,痴痴地盯着吴小鹿,还不忘自我介绍一番。 吴小鹿却十分从容,不但没被莫无忧直勾勾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反倒出言提醒道:“莫大侠这个时候还敢自报家门,当真是勇者无畏啊。” 原本只顾观美人芳容的莫无忧顿时一怔,蓦地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警惕的扫视面前一众赌客们,见无人上前围困自己,又缓缓将双手放下,活脱一只惊弓之鸟。 “老莫,放心吧,吴小姐若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就不会请咱们一路吃喝了。” 薛宇此言一出,吴小鹿嘴角上扬,眼中带着一丝玩味轻转玉颈,问道:“你怎么猜出的?” “直觉。”薛宇回道。 “直觉?靠直觉走江湖可不明智。”吴小鹿说道。 “那依吴小姐所见,如何才明智呢?”薛宇反问道。 吴小鹿含笑不语、并未作答,而是环视这博来坊满桌的金银珠宝,薛宇当即明白了吴小鹿未言明的深意。 “薛少,这里人多嘈杂,咱们借一步说话。” 吴小鹿侧身摆了个“请”字,周围隐藏在赌客之中的高手顿时杀气四溢,如此恩威并施之举,薛宇暗自叹服,不过若是薛宇和莫无忧想走,这江湖上又有几人能够拦住他二人的去路?不过转念一想这一路好吃好喝受人恩惠,正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又是最难消受的美人恩,薛宇实在没有一走了之的打算,所以很快他就拉着莫无忧与吴小鹿一起消失在了博来坊的大堂。 豪宅。 至少在薛宇和莫无忧的阅历当中,这一处称之为豪宅,可谓名副其实,不但是因为这座别院的气派绝对衬得上“豪”这一个字,更重要的是这座别院的主人,放眼整个宋州,吴博来的住所自然得配得上他的身价。 站在豪宅面前,一阵晚风拂面,拂动三两枝叶,薛宇闭上双眼,贪婪的呼吸着带着花香和叶香的空气,清扫方才在赌档里吸入肺里的浊气。 可是吴小鹿却没有丝毫等待薛宇的意思,她的步伐很快,也很轻盈,吴小鹿的轻功很不错,可是薛宇没有开口去问师从何处,因为和美人在一起谈论武功是一件十分扫兴的行为。 因此薛宇略有些遗憾的看了看四周的夜景,接着换做三分浅笑,手中纸扇在指尖翻转个花活,闲庭信步地跟上吴小鹿的步伐。 此处豪宅乃是一片院落构成,布局极为细致,院落外,白墙黑瓦,绿荫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值此月色朦胧之际,幽幽小路别有一番风味,这也本是莫无忧最喜欢的时辰,只可惜莫无忧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毫无雅兴在这宋州第一豪宅之内施展一技之长,他只顾跟着薛宇身后,略显慌张的观察四周,总觉得自己入了龙潭虎穴。 不多时,三人一同走进了小阁楼之中,吴小鹿一直在身前带路,再无一言,全程极为冷清,更让薛宇费解的是,这一路都未曾见到一位家丁婢女,实在有些诡异。 阁楼内,四面皆是极为考究的红木材质,上有一流工匠雕刻的各类装饰,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或青龙白虎,或朱雀玄武,或梅兰竹菊,或山水人物,或牡丹,或海棠,或山茶,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 看来这主人也是位颇有趣味的风雅之人,可是四周虽精彩纷呈,但薛宇眼下并没有闲情雅致去品味,只是一个劲的朝前走去,随着吴小鹿走向阁楼内唯一的通道,在那个通道的尽头,乃是一处厢房。 推开房门,一眼观去,只见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案,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大案旁,端坐一人。 此人白发苍苍,满脸褶皱,气息不稳,摇摇欲坠,身旁无一人伺候,感觉随时会从椅上坠落。 吴小鹿一进屋便匆忙行至老人的身旁,美颜之上平添忧愁,纤纤玉指轻抚老人的后背助其理气的同时说道:“这是家父吴博来。” 不用吴小鹿介绍,薛宇也猜得到面前这位身居豪宅的老人就是吴博来,可是薛宇怎么也想不到吴博来竟然是这副尊荣,按说应有尽有的吴博来该是过着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断然不能是眼下这般萎靡不振。 “薛少侠,久仰大名,请恕老夫身体不便,不能亲身恭迎。” 吴博来打量着面前的薛宇,脸上挂着欢喜,浑浊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神采。 “见过吴老板,一路来承蒙吴老板关照了。”薛宇拱手一礼道。 “薛少侠太客气了,这不过是老夫应尽的地主之谊,若有招待不周,还望薛少侠不要怪罪。”吴博来喘着粗气,似乎并不适应说大段的话语。 “咱们开门见山吧,吴老板必是有事相求吧?”薛宇十分善解人意,直入主题,不再和吴博来虚情假意的客套。 “薛少侠快人快语,老夫也不拐弯抹角了。”吴博来颔首表示感谢,随后理了理气息开口道。 “吴老板请讲。”薛宇回道。 “老夫希望薛少侠帮我找一个人。”吴博来说道。 “何人?”薛宇问道。 “落尘霜!”吴博来回道。 吴博来此语一出,薛宇眉心一皱,未曾想吴博来一介商人居然也要寻落尘霜。 “落尘霜?吴老板和他有私仇?”薛宇不解道。 “素昧谋面。”吴博来缓缓摇了摇头。 “那为何您要去寻落尘霜?”薛宇问道。 “老夫希望他帮一个忙。”吴博来问道。 “什么忙?” 薛宇此问一出,原本和颜悦色的吴博来顿时呼吸急促、脸颊涨红,接着他咬牙切齿道:“杀了余青州!” “杀了余青州?” 薛宇一时有些迷茫,这吴博来和余青州同为宋州的一方巨擘,本是一衣带水,各谋其生,若是做鹬蚌相争之事,必定一损俱损,倒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图个一荣俱荣,犯不着你死我活,可是看吴博来怒不可遏的模样,怕是与余青州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想要相安无事怕是无稽之谈。 “不用找他,他也一样会杀了余青州。” 薛宇觉得吴博来完全是多此一举,中秋之战本就是死约,不是余青州死,就是落尘霜亡,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劳心劳力的去找落尘霜。 可是吴博来却不这么认为,反而语出惊人道:“不,他现在还杀不了余青州。” 这句话让薛宇大吃一惊,对武学一窍不通的吴博来为何能如此笃定,旋即薛宇费解道:“您就这么肯定?” “没错。”吴博来回道。 “为什么?”薛宇追问道。 吴博来停顿稍许,随后的一句话平地起惊雷。 “因为......真正的无极一刀在老夫手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吴博来 薛宇和莫无忧四顾惘然,这吴博来完全不像一个通晓武学之人,不论呼吸吐纳还是坐姿身段皆无半点练家子的风采,可他却声称自己拥有真正的无极一刀,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吴老板并非武林中人,怎会有这无极一刀?” 薛宇也不隐藏自己的困惑,既然吴博来敢在薛宇面前自曝如此隐秘,自然做足了后手,难保有些非常手段,而双方来回试探平添猜忌,薛宇自觉倒不如索性直言不讳来得干脆。 吴博来沉默稍许,随后仰天大笑,笑得悲愤,笑得猖狂。 “因为我才是无极门真正的传人!咳咳咳......我才是!” 吴博来朗声疾呼,话里充满不甘,即便如此垂垂老矣,薛宇依旧能够感受到吴博来的那一份雄心壮志。 “爹,您别动气!” 可惜吴博来毕竟老了,纵使志在千里,他也已经顽疾在身、青春不再,不过两三句话便已经咳得面色发白,涕泗横流,吴小鹿面色焦灼,不停为吴博来拍着后背顺气,可是吴博来没有就此作罢,反而一把推开吴小鹿满腔热血地继续说道:“无极门......无极门本是老夫的先祖吴极所创,于雪山洞中悟出一套惊天动地的刀法,唤作无极一刀,当年在江湖无人能及,成为武林至尊指日可待,可是......可是出了一个该死的叛徒,毒害了吴极先祖,无极门从此一落千丈,只能在江湖隐姓埋名、苟延残喘,甚至连掌门的姓名都不敢轻易示人,老夫更是不得修习无极门的武功,只为躲避仇家能为吴家留下血脉,现在......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个落尘霜,冥冥天意让中秋之战在我宋州,这一次是关乎老夫先祖的基业,无极门绝不能毁在老夫的手里,落尘霜一定要赢,而且要漂漂亮亮的赢!这样无极门就能光明正大的重归武林!” 吴博来仿佛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一字一句为薛宇讲述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薛宇暗自赞叹这江湖上的仇恨竟可延绵几代人,即使吴博来这般花甲之龄却依旧仇深似海,谁能想到宋州一代巨贾居然会是无极门的传人,这无极门作为江湖上的神秘帮派,一直以来鲜有其门内弟子现世,落尘霜算是个特例,却也是不显山不露水,江湖上甚至没几人见过落尘霜的真面目,想来这吴博来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等来这千载难逢的刀剑之战,怎能不放手一搏? “这个叛徒是谁?” 吴极作为无极门开宗立派之人,不论武学造诣还是江湖阅历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甚至还悟出了无极一刀这种所向披靡的刀法,无愧为天纵奇才,如若不然也不会从茫茫江湖人之中脱颖而出,在神州大地拥有一席之地。 可惜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尔虞我诈,一代名门祖师被毒害之事在武林常有,只是薛宇好奇究竟是多大的利益可以让一个人不惜杀害自己的恩师。 “咳咳咳......没人知道,老夫只知道当年毒害吴极先祖的叛徒是无极门的内室弟子,至于那贼人是谁就无从查起了。” 吴博来眼里满是失望,他这些年来没少花费人力物力去寻当年的线索,更是不惜重金下暗花寻找当年无极门散落江湖的门徒后人,可惜最后徒劳一场空。 “那您见过落尘霜吗?”薛宇问道。 “没有。”吴博来带着遗憾摇了摇头。 薛宇大惑不解,吴博来既然没有见过落尘霜,又谈何能让落尘霜相信他是吴极的后人?这江湖上假借他人之名招摇撞骗的行为不胜枚举,更何况以落尘霜孤僻的性格,很有可能不会给吴博来解释的机会。 “那这无极门的掌门之位又是如何传给落尘霜的呢?” 薛宇试图理清吴博来和落尘霜之间的渊源,不论是老来俏的委托,还是吴博来的委托,既然都是去寻落尘霜的下落,那么薛宇总要有些话头,如若不然免不了落尘霜的横刀相向。 “落尘霜从来就不是无极门的掌门!” 吴博来此语一出,莫说薛宇就连莫无忧都满脸疑惑,落尘霜乃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刀,他无极门掌门的身份人尽皆知,可吴博来却声称落尘霜不是无极门的掌门,难不成江湖众人张冠李戴了这么多年? “你们也不想想,五十年了,从来就没有无极门的掌门现过身,怎么忽然就冒出个落尘霜,还被冠以无极门掌门的头衔,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吴小鹿忽然开口,显然是心疼自己的父亲,吴博来一番慷慨陈词之后气喘吁吁,明显力不从心,吴小鹿自然不想吴博来再为此事操劳,因此代父回答。 “那落尘霜不是无极门的人?”薛宇问道。 “不,他是无极门的人,不过不是掌门,而是暂代掌门之位。”吴小鹿回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帮他?”薛宇问道。 “因为他此战代表的是无极门。”吴小鹿回道。 “若是落尘霜赢了却不认你们呢?” 薛宇这一问直击要害,吴小鹿和吴博来当即面色阴沉,看来早已有所顾虑,然而吴博来却并不打算开诚布公,只是回道:“那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 子时三刻。 月已西沉。 本应是宋州宵禁的时辰,街边却堂而皇之的坐着一人。 带着帷帽,拿着旱烟锅子,腰间别着一把银色弯刀。 徐徐青烟随着一明一暗的火光散在这夜幕之中,直至被月光吞噬,不一会儿又一片青烟升起,再一次被月光吞噬,如此反复,就好像这旱烟锅子里有无尽的烟丝,任它燃烧,而这人也从未换过姿势。 他在等人。 人不来,他绝不会走。 因为他们之间有约定。 他这样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失了身份乔装等人,可是他独爱月色,更爱在月光下抽他的旱烟锅子。 因为他是刘富贵,中原武林盟主——安景淮的幕僚。 刘富贵抬眼望着隔街博来坊的招牌,这座宋州最大的赌坊早已打烊,若是今夜没有这约定,他一定会在博来坊一展赌技。 刘富贵很爱赌,亦或是说这片江湖上谁人不爱赌,江湖本就是最大的赌局,只不过在赌档输掉的是银子,而在江湖输掉的是性命。 街边,飘飘然行来一位踱步的僧侣。 嘴边挂着笑意,头顶映着月光。 他是少林寺的笑面和尚,也是安景淮的笑面和尚。 “你来早了。”刘富贵正了正身子,抬头看向笑面和尚。 “不晚就行。”笑面和尚双手合十道。 “来早了也是不守时。”刘富贵说道。 “小僧只为心中能踏实。”笑面和尚回道。 刘富贵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在江湖上的人曾几何时能够踏实,他们每一天都在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当他们拥有踏实的时候,很多都是在殒命的那一刻。 “薛宇和莫无忧已经走了。” 刘富贵用手里的旱烟锅子指了指对面的博来坊,他知道笑面和尚所谓的踏实是什么。 “走了多久?”笑面和尚忙问道。 “半个时辰。”刘富贵回道。 笑面和尚长舒一口气,不知是因为忌惮,还是因为旧情。 抬头望向寂静无声的博来坊,笑面和尚的眼里陡然添了一丝杀气,语气冷冽道:“所以现在动手?” “现在不行。” 刘富贵抽了一口烟,在吐出烟圈的同时,回答了笑面和尚的问题。 “为什么不行?” 笑面和尚当即质问,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人,如果不杀人,赴约就毫无意义。 可是刘富贵有充足的理由阻止笑面和尚动手:“老夫可不想掺和九天的事儿。” “九天?有九天的人在宋州?”笑面和尚问道。 “就来了一个。”刘富贵说道。 “咱们有两个人。”笑面和尚说道。 “老夫只是传信,不当打手。”刘富贵回道。 “可刘施主却带了弯刀。”笑面和尚说道。 “江湖叵测,总要有些防身的物件。” 刘富贵显然不会被笑面和尚轻易说服,那是一只会蜇人的马蜂,更何况谁都知道后面还有一个谁也惹不起的马蜂窝。 “所以今晚动不了手。”笑面和尚说道。 “动不动手在大师你,不在老夫。”刘富贵回道。 笑面和尚试图看清刘富贵帷帽下掩藏的表情,可是他看不清,正如他看不清刘富贵的真正意图,所以他选择适时收手,明智之举谁都明白怎么做。 “安盟主传的信呢?”笑面和尚问道。 刘富贵从怀里拿出一份纸条,那纸条就仿佛有着生命一般,从刘富贵的手里慢慢飞出,如水黾一般安安稳稳的停在笑面和尚翻开的掌心。 笑面和尚打开纸条阅读纸上文字,旋即渐渐紧皱眉心,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重又看了一遍,这下笑面和尚脸上的笑容立刻不再,霎时面色苍白。 “这有些强人所难。”笑面和尚说道。 “确实如此。”刘富贵显然知道纸条上的内容。 “那为什么还要小僧去做?”笑面和尚问道。 “因为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刘富贵回道。 “那盗神莫无忧把英雄贴都掳了去,即便佛祖保佑,小僧得以万幸安然归来,也没人能看得到中秋之战。”笑面和尚说道。 “世事无绝对。”刘富贵并不认同笑面和尚的说辞。 “难不成不是莫无忧盗走的英雄贴?”笑面和尚听出刘富贵的言外之意。 可是刘富贵真正的话中深意笑面和尚却毫无察觉,又一缕青烟伴着月色徐徐消散,刘富贵低沉的声音也随之渐渐扩散。 “既然老人会走,总要有新人加入,大师您说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笑面和尚的度牒 翌日。 宋州城内关于莫无忧盗宝的传言甚嚣尘上、妇孺皆知,不计其数的江湖客满大街的搜查,甚至还有一些官差左顾右盼。 各大黑市的头名暗花不出意外皆是莫无忧的名字,更有一些赌坊开盘莫无忧是被活捉,还是成为一具尸首,俨然莫无忧难逃此番厄运。 这可能是莫无忧这辈子最窝火的一场飞来横祸。 莫无忧此刻当然不在大街上,他正躺在自己的安乐窝里酣睡,吴博来给的银两很多,足够他潇洒到年底,他没有理由自投罗网,所以薛宇只能独自一人外出寻找落尘霜的下落。 宋州城很大,人也很多,茫茫之中单凭一条“落尘霜就在宋州”,想要找到落尘霜本尊谈何容易,更何况中秋之战在即,落尘霜势必养精蓄锐,深居简出,躲避一切干扰的因素,当世最盛的一场对决落尘霜绝不会掉以轻心。 余青州也是如此。 谁也不想输,可是一定会有一个人输。 输掉自己的名望,输掉自己的性命。 依旧是昨日的茶肆。 薛宇望着杯中的茶水发愣,他近来很喜欢看杯子里的水面,虽然他嗜酒如命,可是茶水却更能看清他一瞬的表情。 此刻澄清的茶水里是困惑,是犹豫,是不得其解。 回想昨夜吴博来的言行,他对于落尘霜的大义凛然,对于无极门的无怨付出,似乎真的身体力行他无极门传人的职责。 然而,无论是吴小鹿还是吴博来都无法让薛宇彻底信服,薛宇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二人一定有什么在隐瞒自己。 思忖之间,薛宇手里的茶水恍然一颤泛起涟漪,随后他的面前忽然空置,仅剩手中茶杯。 一阵碎裂声响纷至沓来,原是薛宇身前的木桌横飞而出,瓷壶里的茶水也洒落一地,待薛宇回神之时,只见一道瘦弱的身躯躺在脚边,卧地啜泣。 这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衣衫褴褛,应是这宋州城内的乞丐,不知何原因,冲撞了这间茶肆,此刻神情十分惊慌,呼吸也很急促,面朝一侧瑟瑟发抖,似是在惧怕什么。 茶肆的店家本应大发雷霆,因为狼藉满地、一地碎瓷,着实损失不小,可是这店家仿若失了魂魄一般,惨叫一声连茶肆都不顾了,当即抱头鼠窜。 薛宇望着脚边的小姑娘心生犹怜,她并不能算太美,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可就是这张平平无奇的容貌却让薛宇过目难忘,再难视若无睹。 小姑娘回身看到薛宇,仿若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眼中的不安和恐惧瞬间转变成了希望,满是泥土的小手拼命抓住薛宇的裤脚,祈求道:“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薛宇几乎完全没有考虑帮不帮这个小姑娘,他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爱管闲事,更何况这锄强扶弱之事,旋即薛宇从身边寻来一条长凳,将这位小姑娘缓缓扶起落座,随后柔声道:“有哥哥在,莫怕。” “真的?” 小姑娘发颤的身躯在薛宇的怀里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瑟瑟发抖,她眼里即惊喜又胆怯,仿佛有点不信。 可是薛宇并不打算继续回答,更不打算发问这位小姑娘究竟被何人追打,因为身边一阵喧哗躁动早已告诉薛宇不善者已经到了。 来者有三,皆为身材高大的壮年男子,他们手里提着胳膊一样粗的铁棒,见这小姑娘居然大摇大摆的坐在长凳之上,为首的壮年男子暴跳如雷,立刻瞪起眼来厉声大喝道:“还想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小姑娘在长凳上吓得摇摇欲坠,她也应该害怕,因为这三人是宋州城内有名的恶霸——张大强、王老二和李有四。 这三人常年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张大强的三舅是宋州的知府老爷,谁都要给三分薄面,强抢民女这种极为恶劣的霸行,百姓们也只敢背后责骂,谁也不敢当面阻拦张大强,不过今天薛宇就要触一触这群恶霸的霉头。 本该落荒而逃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如此相信薛宇,尽管她极为惧怕张大强,但她依旧坐在长凳上,未离开半步。 “滚一边去!” 张大强瞪了薛宇一眼,因为这个看起来很斯文、很秀气的年轻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说来奇怪,方才明明眼前空无一人,怎么薛宇眨眼之间就出现在面前。 “叫你快滚,还不滚!” 李有四有些不耐烦,因为薛宇还在原地寸步不离,而且他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知为何让李有四看着有些发毛。 近来宋州来了不少生面孔,王老二已经教训了不少愣头青,怎会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瘦子面前翻了船? “我看你是活腻了,知道老子是谁吗?敢来管闲事?”王老二狞笑道。 “不认识,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好人。”薛宇笑道。 薛宇的笑声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感染着围观的人群,霎时众人或轻笑,或大笑,或抿嘴偷乐,因为从未有人像薛宇这般直白的说出大家的心声。 “都他娘的闭嘴!笑什么笑!” 王老二顿时气急败坏,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愚弄,所以他必须要让薛宇知道自己的厉害。 “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是谁!” 王老二一个箭步冲出,抡圆了铁棒朝着薛宇的天灵盖狠狠砸去,而薛宇就像被吓傻了一样,居然纹丝未动,任由凌空的铁棒呼啸而来,周围看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有些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接下来脑浆崩裂的画面。 “啊啊啊……” 一声惨叫如平地一声雷,响彻全场。 薛宇依旧保持着他脸上的微笑。 这声惨叫来自王老二,他现在蜷缩在地上,捂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腕,像一只受了伤的土狗一样呻吟,哪还有彼时的嚣张气焰。 “情人泪?他是薛宇?” “真的是薛宇?看,是逍遥扇!” “薛宇?他怎么会在宋州?” “他不是莫无忧的朋友吗?会不会偷英雄贴的事儿他也有份?” 看客之中不乏江湖好手,他们不像薛宇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可只要关乎于利益纠葛,见风使舵恰巧是这些江湖客的拿手绝活,特别还是在当下薛宇暴露身份的情况。 “一起上!” 张大强和李有四根本没有看清薛宇是怎么出手的,更不知道周围议论的薛宇究竟是谁,他们就是不信邪,随着张大强一声爆喝,李有四和张大强二人手中的铁棒呼啸而来。 这一次薛宇依旧没有离开半步,而周围的看客们亦是不再遮蔽双眼,因为他们明白薛宇并不简单,他们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究竟有什么功夫能够制服张大强和李有四。 然而看客们却失望了,因为薛宇并没有出手,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和尚挡在了薛宇的身前。 “笑面和尚?” 在场所有的江湖客一眼便认出了来者,一些原本还想打薛宇主意的人立刻选择退缩,想要同时对付薛宇和笑面和尚可不是明智之举。 张大强和李有四眼下进退两难,他们手里的铁棒好像在笑面和尚的手里生了根。二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如蚍蜉撼树,笑面和尚丝毫未动。 现在李有四的冷汗如瀑,如果说薛宇脸上的笑容让他感到发毛,那么笑面和尚的笑容则让他感到恐惧。 李有四和张大强不是傻子,他们明白今天是遇到了硬茬儿,二人突然跺了跺脚,手里的铁棒索性也不要了,架着不停哀嚎的王老二落荒而逃,远比追打方才的小姑娘还要快得多。 小姑娘望着张大强、李有四和王老二的背影喜极而泣,一下从长凳跳下,奔向薛宇,想要拥抱这位救命恩人,可惜迎接他的不是薛宇,而是刚刚出手的笑面和尚。 笑面和尚手中的铁棒脱手而出,直飞那小姑娘的面门,一看就是下了死手。 一众看客们惊呼连连,他们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僧人居然如此毒辣,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但众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姑娘却徒手接住了飞驰而来的铁棒。 “当啷啷……” 随着铁棒落地,小姑娘原本稚气的面颊浮出一丝邪魅之气。 “笑面和尚,你总是喜欢多管闲事。” 小姑娘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那声线就如同老太婆一样沙哑。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这位薛檀越还是小僧的朋友,于情于理,小僧都得出手。” 笑面和尚不卑不亢,笑容依旧。 那原本见张大强、李有四和王老二三位恶霸离开后又折返的茶肆店家见状吓得再次逃离,江湖人多是怪胎,他自然惹不起。 眼下怪胎好像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小姑娘。 在场很多江湖客也认出了这个小姑娘的本尊。 “狸猫姥姥!” 狸猫姥姥,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年纪,七十岁?八十岁?或是一百岁?人们只知道她随意改变身体的缩骨功和杀人不眨眼的非常手段。 狸猫姥姥并不傻,她之所以乔装就是因为她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胜过薛宇,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管闲事的笑面和尚,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转身离去。 “薛少,看好你的朋友,看上他的可不止老太婆一人。” 临了狸猫姥姥丢下了一句话,薛宇根本不用指名道姓就明白狸猫姥姥说得是莫无忧,十万两黄金的魅力可不是一般江湖人能够轻易忽视的。 “阿弥陀佛,薛檀越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见狸猫姥姥远去,笑面和尚方才回身双手合十道。 “多谢相助。”薛宇拱手一礼道。 “薛檀越过谦,小僧不过多此一举,想来薛檀越早已识破这狸猫姥姥的真身吧。”笑面和尚说道。 “哦?何以见得?”薛宇顿时一乐,反问道。 “以薛檀越冠绝武林的轻功,方才想要阻止小僧不是难事。”笑面和尚笑道。 “一个老人再怎么也装不出青春的味道。”薛宇说道。 “那薛檀越为何迟迟不动手?”笑面和尚不解道。 “闲来无事,正好陪他们玩玩。”薛宇笑道。 笑面和尚亦是一乐,旋即诵了一声佛号,向薛宇发出邀约道:“阿弥陀佛,既然薛檀越闲来无事不知可有雅兴随小僧去那宋州的‘寒山寺’走上一走?” “两手空空登门,不太礼貌吧?”薛宇面露难色道。 “出家人四大皆空,何须备礼?”笑面和尚摇头笑道。 “可我已经备好了。”薛宇忽然展颜一笑道。 “哦?是何礼物?” 笑面和尚定睛一看,薛宇从怀里拿出的正是自己遗失在一生谷的度牒。 第一百八十六章 贾行僧 寒山寺。 宋州古刹,建成百余年,坐落在城外三里的一处山坡上。 得益于宋州各行各业的繁茂兴盛,常有慷慨捐赠之人为寒山寺添砖加瓦,因此寒山寺所建庙字气派恢宏,香火不断,观乎满是人杰地灵的气韵。 此间正值立秋时分,山上树木凋敝、凉风习习,不过好在山路之上香客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为萧瑟的秋意增添了些许人气。 这山路依山而建,皆用上好的青石板敷设,沿途黄墙耸天,内为寺庙僧人的住所或是外地香客的厢房,一直延绵至山顶。 山脚下有片一望无垠的农田,专供寒山寺僧人日常饮食,倒也算是这寒山寺独有的风景,春日里碧绿的麦子已经金黄,正在田间劳作的僧人们忙于锄草浇水,黝黑的脸庞挂满笑容,这是收获的季节,而今年的收成看起来十分不错。 山路旁每有稍大的岩石,必有浮雕石佛或文人题字刻于其上,薛宇一时饶有兴致,细细品味其中妙句,而笑面和尚也不催促,因为时间尚早,恰遇这些石佛,笑面和尚也乐得虔诚礼拜。 那度牒就像是笑面和尚的一魂一魄,本失了却因薛宇而复得,因缘际会莫不是说得如此,所以笑面和尚格外珍惜,真心诵读佛经,以求佛缘不再无故断离。 薛宇实在喜欢山里的环境,这里有一种远离江湖的安宁。 他喜欢听寺院的钟声,悠悠禅钟,点点经文,会拂醒许多迷茫的记忆,会让怅惆的心灵可以渐渐归于宁静。 禅林烟雾缭绕,绿树环抱,身侧经过的善男信女遇见朝拜的笑面和尚都会唤一声“大师好”,也不叨扰,仅打个照面便双手合十继续默念前行,那信徒口中的梵音经贝笼罩整座山林,沁人心脾、涤荡杂念,这便是薛宇喜欢与僧人做朋友的原因,但可惜每一个僧人都没有当薛宇是朋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薛宇和笑面和尚终于站在山门之前,而等待笑面和尚多时的寒山寺弟子也一眼认出了他。 “阿弥陀佛,小师傅,让你久等了。”笑面和尚面带歉意,弯腰合十双手道。 “阿弥陀佛,您客气了,这是小僧应该做的。”寒山寺弟子立刻回了一礼,有些受宠若惊,毕竟笑面和尚乃是武林上成名已久的佛门前辈,就算等上一天他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随后寒山寺弟子有些迟疑的看向薛宇,这位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既不像是香客,也不像是俗家弟子,而笑面和尚很快便为这位寒山寺弟子解惑道:“这位是贫僧的朋友薛宇。” 白衣胜雪,气宇轩昂,手持一柄纸扇。 江湖上名叫薛宇的人可能不少,但能同时符合这三种特质的却只有一人。 “薛宇?‘逍遥花少’薛宇?” 寒山寺弟子顿时喜不自胜,如果说对于笑面和尚,这位寒山寺弟子是一种出于佛门弟子的敬仰,那么对于薛宇,这位寒山寺弟子和大部分的江湖人一样,都被他传颂的离奇故事所折服。 “正是在下。” 面对这位寒山寺弟子投来的期许目光,薛宇倒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他也没有隐瞒,刻意掩藏身份并不是薛宇的做派。 “薛檀越,容小僧去通传师傅,您稍等片刻。” 这位寒山寺弟子在得到了薛宇的承认后,连忙双手合十、恭敬一拜,深怕在薛宇面前失了礼数,甚至都忽略了笑面和尚才是受邀一方,然而薛宇却很识趣,连忙拦住这位热情过头的寒山寺弟子,说道:“小师傅,不用了,我就随意转转,待会就走。” 说完还不待这位寒山寺弟子挽留,薛宇便如烟般飘去,眨眼间消失在了朝拜的信徒之中。 庙中人山人海,沸沸扬扬,梵音缭绕,佛号如雷。 大雄宝殿之内,一班僧人正盘坐在庄严佛像下,缁衣和尚默念着佛经,手敲着木鱼,前来朝拜的香客们虔诚诵经,绝无大声喧哗者。 薛宇是寺庙的常客,神州大地上有名的寺庙都留有他的足迹,佛门有种神奇的魔力,每当薛宇迷惘之时,只要沉浸其中,薛宇便能获得片刻的安宁,远离江湖上的纷纷扰扰。 晨钟暮鼓里薛宇能感觉到一种温暖的情怀,烧香礼拜,就好像放诸自己的一切于供桌之上,燃烧了困惑,燃烧了忧愁,留下的才是真我,即使刹那之后便化为灰烬。 薛宇买了三炷香,面朝佛像潜心朝拜,他为苍生祈福,为天下祈福,也为最近诸事不顺的莫无忧祈福。 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或许是上苍真的很喜爱薛宇,亦或是不忍莫无忧再惶惶不得终日,当薛宇将那三炷香放置于铜炉之际,他的余光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位不伦不类的中年男子。 皮肤黝黑,身挂一串紫檀佛珠,脚穿白色棉袜,蹬一双黑色僧鞋,僧人装扮却留有半寸短发,未有剃度。 正是薛宇在白枫酒馆遇到的那个奇怪僧人。 此刻,只见那中年男子上前诚心礼佛,口中默念佛经,进奉三炷香之后,缓缓转身,又在功德箱内放置了一张银票后,转身离去,若不是薛宇身法不错,且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这位中年男子身上,怕是闪念间就会被这中年男子甩开。 薛宇跟着这中年男子,一路来到临近僧人居住之所,这里长着许多高大的银杏树,满天金黄,如扇一般的银杏叶摇曳而下,落在了薛宇的肩上,也落在了中年男子的鞋面上。 薛宇未动。 中年男子也未动。 这里仅有他二人,中年男子再怎么愚钝,也必然会发现尾随的薛宇。 忽然,秋风吹过,卷起满地黄叶。 薛宇随风而起,中年男子却依旧背对着薛宇一动不动。 薛宇不假思索,连发三枚情人泪,皆为试探之手,无一枚瞄准其要害,他能感受到这中年男子强劲的内力,可是中年男子不动却有不动的理由。 因为不动即是动。 三枚情人泪在距离中年男子周身三寸之时霎时化为齑粉,中年男子依旧未动,但薛宇却认出了他的身份! “金钟罩?你是贾行僧?” 贾行僧,一个江湖上说有名并不有名,说无名却又名气不小的人物。 无名是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出众的事迹,更没有像薛宇这般充满传奇色彩。 他和这个江湖上的大多数人一样,过着普通的生活。 只不过这种普通生活布满荆棘,常常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化为尸骨。 说他有名,则是因为他的身份。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 贾家,曾经不输卞家的商贾世家,可是有一天,贾家的大少爷却忽然出家了,无论他家中的父母、兄弟还是姊妹都没有办法劝服他,甚至请来少林的慧如大师亲自到访也束手无策,然而贾家的势力实在太大,放出狠话若是哪间寺庙敢收留贾行僧,必将寺毁人灭,包括少林寺、无名寺在内的一众古刹都以贾行僧俗业太重为由,婉拒其出家从佛的心愿。 可惜贾行僧铁了心要出家。 所以落得成为苦行僧这一条道路,而他唯一会的傍身武艺便是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金钟罩”! 至今都无人破得了的“金钟罩”! 薛宇一个燕子翻身落回原地,他认得贾行僧,贾行僧自然也认得他,因为他们二人曾经并肩作战过,只是后来贾行僧在江湖销声匿迹,薛宇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贾行僧的传言。 直至今日,贾行僧出现在了宋州。 薛宇至今还记得贾行僧那时常常自嘲他和薛宇二人发不了财,因为他们运气不好,每到一处都会有命案发生,而今贾行僧和他再次不期而遇,他明白一定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可是薛宇却没有想到不好的事情来得如此之快。 快到一把飞刀距离自己只有一寸。 “杀了他们!” 一声爆喝响起,诸多寒山寺内的僧人蓦地出现,将薛宇和贾行僧团团围住,这些人面带杀意,二话不说便手持刀枪棍棒杀将而来,势将薛宇和贾行僧二人谋杀在此。 且不说贾行僧的武功如何,单说薛宇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人杀害的江湖客? 薛宇脚底踏地、直窜而起,身形犹如过堂风游走在这群寒山寺的僧人之间,闲庭信步、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情和贾行僧攀谈两句。 “贾行僧,见了老朋友不招呼一声,不厚道啊。”薛宇说道。 “薛少,我就说咱俩运气不好,发不了财。”贾行僧咧着嘴笑道。 “就算发的了财,也要有命花不是?”薛宇回道。 “那我还是希望留条性命。” 贾行僧僧袍一撩,脚下马步一扎,双手合掌,竟企图用肉身去抵挡四周的刀光剑影。 可就是这般任人宰割的困境,这群寒山寺僧人手里的兵刃却难进半分,在一顿如狂风骤雨般的乱砍之后,贾行僧不但毫发无损,甚至还让这群寒山寺僧人手里的兵器卷了刃。 “该死的,是金钟罩!” 这群寒山寺僧人很快瞧出了贾行僧的门道,可是又无人能够破除金钟罩的罩门,审时度势之下,这群寒山寺僧人立刻做出了逃离的打算。 可是在薛宇的面前,说来就来,就走就走可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所以一片情人泪破空而出,直接将早已四散而开的寒山寺僧人们纷纷击落、人仰马翻,因为他要问个清楚。 薛宇抓起地上一位哀嚎的寒山寺僧人欲要问个明白,可是当他提起这位寒山寺僧人时,一片人皮从他的头顶脱落,旋即一撮茂密的黑发呼之欲出。 贾行僧眉间一皱,顿感蹊跷,立刻效仿薛宇从脚边提起一名寒山寺僧人,用力一扒其头皮,竟然和薛宇手里的僧人如出一辙,旋即贾行僧大声质问道:“是谁让你们假冒僧人的?” 贾行僧手里的寒山寺僧人紧闭牙关、绝口不言,根本不打算交待任何事情。 可薛宇有的是办法,旋即他将逍遥扇的扇柄顶在那僧人的痛穴之上,一脸戏谑道:“说不说?” 这寒山寺僧人本就是假冒之人,加之那痛穴又是钻心蚀骨的疼痛,寻常人根本受不了,旋即他立刻缴械投降,拼命求饶道:“薛少,放了我,我说,我说,是......是尚老板!” “尚老板?哪个尚老板?”贾行僧问道。 “上好子,上老板!”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上好子 宋州城西。 一座豪宅。 室宇精美,铺陈华丽。 此间,从门廊到大堂站满了前来拜访的宾客,有些人热络地谈论彼此的生意,有些人寒暄着近来的江湖传闻,可谓其乐融融,然而当内里的管家吆喝“下一位”时,满屋的虚情假意顷刻化为乌有,原本相谈甚欢、称兄道弟的友人们立刻相互推搡,嘴里不停喊着“下面到我了……下面到我了……”,只因这里是上好子在宋州的住所。 上好子。 中原出了名的奸商,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富婆。 辨贵贱,调余缺,度远近。 上好子将商人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她有上好的物件,上好的美酒,上好的丝绸,上好的手段。 这些拜谒的人群有不远万里而来的商贾,有为了推销货品或珍藏的掮客,更有唯利是图的媒婆和长相秀美的精神小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即便上好子身形臃肿,体态浑圆,相貌仿若魑魅魍魉,但依然挡不住来访人的热情。 这江湖从来不缺利令智昏的“聪明人”。 上好子也值得他们孤注一掷。 西域至中原的二十八家驿站、客栈和酒馆都为上好子所有,南海坐拥渔场无数,其下良田、商铺、畜牧更是不计其数,更是中原最大的青楼——“迎春阁”的幕后老板。 内堂。 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金色的桌椅、金色的立柱、金色的横梁、金色的门窗、金色的茶具。 可这一切金碧辉煌却比不过主座上的那位雍容华贵的白胖女子——上好子。 此刻,上好子满嘴油光,左手拿着一只鸡腿,右手拿着一块酱肘子,全然不顾商场大家的形象,只图自己大快朵颐,那上乘料子所制的华贵外衣沾满了滴落而下的酱料和油渍,可是上好子却不以为然,她已近十年没有洗过衣物,甚至连浣洗的女佣都从未聘用过,她每一天的衣服都是新的,亦或是说她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上好子的身旁站着四位长相儒雅的白面小厮,仪表堂堂、浓眉大眼,俊朗程度放眼各国任何知名戏班子都足以能胜任主角儿,然而让万千少女怦然心动的容颜在这里却只是端茶递水的下人,捡拾上好子随意吐在地上的碎骨垃圾,擦拭地毯上滴落的污渍,真可谓暴殄天物。 可是这四位长相儒雅的白面小厮却心甘情愿,甚至乐此不疲,而且稍有不慎,他们便会失去这份低贱的工作,因为很多人在背后觊觎他们现在的位子。 这份下人的位子很值钱。 一个下人一天一锭金子工钱。 此间。 上好子吃着津津有味,吮吸手指的同时脑中却想着吴博来。 这是她来到宋州的第三天,往年她途经宋州,吴博来必在城门恭候,并大肆设宴为上好子接风洗尘,可是直至现在,吴博来非但没有现身,而且还将上好子上门拜会的家丁呵斥驱赶,这让上好子颇为意外,据说近来吴博来深居简出、行事诡谲,家里的佣人不但遣散殆尽,更是每夜从家里传出哀嚎呻吟。 很多人说吴博来因为坏事做尽所以遭了报应,更有甚者笃定吴博来撞了邪,可是上好子却不信,因为上好子和吴博来是同一类人,为了谋财可以枉顾一切的商人,所以吴博来一定在图谋些什么,其所得的利益之大可以让他放弃现在的一切。 上好子很想弄清楚吴博来背地里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不过今天却不行,因为今天她把宋州城最好的大夫、郎中请到了府上。 鸡腿和酱肘子尚存一半便被上好子随意丢在地上,她的脸上满是欲望满足的疲倦感,悬空的双手立刻有小厮端来丝巾和洒满鲜花的水盆为她小心擦拭,最后在其手心放置一块上好的宋州特产——蚕丝手帕,供上好子揩去嘴边油污。 下人们麻利的打扫,上好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饱嗝,随后突然咧嘴一笑,扫视着内堂之上躬身的四人。 宋州名医张大夫,太医院门生王大夫,近来名声大噪的行脚名医李半仙,以及宋州医药世家孙郎中。 这四人出现在这里全因一张邀请函。 邀请所求一张价值五千两白银的方子。 减肥的方子。 只要有效,便可立取五千两现银! “诸位,开始吧。” 上好子满脸期待,饱满白嫩的右手上下摆弄,示意四位名医各抒己见。 “那就由老夫开始吧。” 宋州名医张大夫是这四位之中最为年长者,年过花甲但耳聪目明,从医多年,有口皆碑,此次前来可谓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这是老夫的方子,天南星、干姜各半钱,半夏、白矾、大黄各一钱,细蛤粉三钱克,牵牛六钱,黄柏一钱半。” 张大夫一边胸有成竹的念着方子,一边将手里早已备好的方子递给迎来的小厮。上好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看向了太医院门生王大夫。 王大夫鄙夷的瞄了眼张大夫,对他所出药方不屑一顾。随后,王大夫自信满满地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纸,递给面前的小厮,随后朗声道:“在下的方子以温补为主,防己一钱、黄芪二钱半、白术三钱、炙甘草三钱、生姜一钱、大枣半钱。以无根水煎服,每日一次,立竿见影。” 王大夫口中的“立竿见影”四个字让上好子登时眼前一亮、拍手叫好,张大夫立刻挂不住脸,眉角抽动却不敢当众叫嚣,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的盯着王大夫。 然而他们却忽视了行脚名医李半仙,亦或是说他们根本就不把李半仙放在眼里。 这位身着黄色道服,披头散发,神棍模样的赤脚医生在张大夫和王大夫的眼里就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 这种人他们见得很多,很多穷苦的老百姓看不起病,就会去找这些行脚医生给治治,一般他们看病都会胡念些咒语,然后拿一张黄纸鬼画符,撒一把米然后用火一烧,再念一遍咒语,最后把纸灰兑水让病人喝了,口口声声包治百病,不过治死的居多,不知这李半仙用得什么招摇撞骗的法子,竟能博得个美名。 事实上他开的药方驴唇不对马嘴。 张大夫和王大夫多年问诊抓药,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立刻听出了其中猫腻, 李半仙派头十足,眉心一扬,两袖一拂,老神在在道:“无量寿佛,贫道的方子须枳实、白芥子、防己、杏仁各三钱,白术、茯苓、大腹皮各四钱,冬瓜皮、泽泻、赤小豆各五钱,法夏三钱,陈皮三钱半,川骨皮四钱。早晚各一剂。以贫道的神符水作药引,保证药到病除。” 说罢李半仙当真从袖口取出一张纂符,上面用朱砂描有诸多繁复的铭文,上好子顿时笑逐颜开、喜不自胜,那张大夫和王大夫本想劝说上好子,却见上好子信以为真的模样,当即不敢说三道四。 但张大夫和王大夫不愿意说,却不代表别人不敢说。 宋州医药世家孙郎中本就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加之李半仙的无稽之谈更让孙郎中怒不可遏,若是他都能称之为医生,那当真是侮辱了古往今来的医术圣贤。 “一派胡言!” 孙郎中平地一声雷,上好子脸上的肥肉明显一颤,微微一眯,本就细长的小眼睛登时变成了一条缝,可是这孙郎中现在气头之上,不管不顾指着李半仙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江湖骗子,休要辱我医门!” 孙郎中来势汹汹,怒目圆睁,李半仙端着的架子立刻松懈,嘴角斜抽,脑门满是冷汗,他往日里众星捧月,谁人敢质疑,以至于他自信到根本无人敢否认他的方子,自然也就全然没有措辞,每次都是照本宣科,如今孙郎中当面发问,李半仙当即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以孙郎中在宋州的名望,他这点小手段还真不够看。 “这......这......这......” 李半仙两眼无神,含糊半天也想不出反驳孙郎中的理由,往昔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李半仙居然被孙郎中一声呵斥便仓皇失措,张大夫和王大夫暗自偷笑,他们既不愿出头,也想看李半仙出糗。 “那依孙先生所见,哪副方子更合适呢?”上好子盯着孙郎中,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玩味。 “以药石为法都不可,平日里多喝水,勤运动,放松筋骨,忌甜食,注意少食油腻、多盐之物,日积月累必有强身健体之效,这才是真正的减肥之方。” 孙郎中振振有词,就连张大夫和王大夫也暗自点头,可是上好子脸上却开始阴晴不定,霎时场上鸦雀无声,唯有孙郎中得意洋洋,以为自己震慑全场。 可惜孙郎中尚在志得意满之时,身后却忽然出现一位孔武有力的男子,直接将孙郎中扔出门外,霎时门外一片哗然。 “聒噪,老娘要是能做到这些,还求方子作甚!” 上好子见孙郎中的哀嚎声被隔绝在门外,脸上再度容光焕发道:“诸位先请内阁小憩,容这汤药一一试过再议。” “多谢上老板。” 经此变故,李半仙、张大夫和王大夫哪还敢多说一句,当即作了一揖,便在一位小厮的引领下匆忙离场。 不过上好子却并未准备邀请下一个客人,因为有位临时插队的朋友她不得不见。 这个人此刻就在她的面前。 一个带着帷帽,手拿旱烟锅子的老头。 武林盟主安景淮的幕僚——刘富贵。 “上老板生意兴隆啊。”刘富贵拱手一礼道。 “刘先生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啊。”上好子咧嘴笑道。 “自然是来谈生意的。”刘富贵说道。 “哦?什么生意?”上好子顿时来了兴致。 “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刘富贵说道。 “赚多少?”上好子问道。 “十万两黄金!”刘富贵说道。 “可惜啊......” 上好子却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刘富贵所说的生意是什么,甚至全宋州城的人都知道。 “如何可惜?”刘富贵反问道。 “这笔生意我已经在做了。”上好子一脸惋惜道。 “哦?你以为几个三流打手能动得了薛宇?”刘富贵的笑容意味深长。 “当然不能。”上好子说道。 “所以上老板如何打算?” 刘富贵没想到上好子居然还留了一手,而上好子则欲盖弥彰的说了三个字。 “贾行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唐依云和暗花 燕州。 近郊。 山脚下。 烟雨朦胧,血色朦胧。 绵绵细雨自天上来冲刷着地面的血河,八八六十四具尸体横在地面上,盘根交错、面目狰狞,像堆砌的一个个坟包,又像这山林间断落的枯枝。 这些人是附近的山贼,在此作恶七八年,四周乡民惶惶不可终日,官府也无可奈何,却不知这些山贼恶霸今日遭了什么血霉,成了这山林野兽的美餐。 一位身着紫色长衫,后背两把三尺弯刀,国字方脸,剑眉冲天的年轻男子站在原地。 享受着冷雨,也享受着杀戮。 他的双刀洁白如雪,可分明还冒着刺鼻的血腥味。 “不是这张......” “不是这张......” “也不是这张......” 年轻男子对这尸横遍野的可怖景象视若无睹,修长的手指不耐烦的翻看着一叠悬赏令,眉间紧锁,愁容满面,甚至比他刚刚除掉这六十四个山贼还要棘手。 “这张......完成。” 年轻男子长舒一口气,眉心舒展,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枚圆戳盖在了湿润的悬赏令上,鲜红的印记似乎比地上的鲜血还要猩红。 因为这是唐门独有的配方。 圆戳上赫然三个字——唐依云。 雨水顺着唐依云的长发滴落,空气中泛着泥土和血腥混合的恶臭,可是唐依云并不打算离开,他在等待着下一张悬赏令上的名字。 淅沥沥的雨水越下越大,唐依云的发丝已然粘在了一起,可是唐依云的掌心却是干燥的,因为只有干燥的手掌才能使出最快的刀法。 他依旧站在雨里,巍然不动,这是死约,人不到,他不会挪动半步。 忽的。 单一雨声之中多了一些脚步声,虽细小,可是雨雾之中,唐依云听得真切,伴随着脚步声愈发临近,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徐徐行来。 稍许,两道身影逐渐明晰,高者为一老媪,低者为一女童,皆着青色外衣。 这荒山野岭本不应该是孤老寡童的踏足之地,可是偏偏这两人就出现在这里。 二人打着一把黄色油纸伞,面色苍白,眼瞳无光,仿若故事里的孤魂野鬼,于漫漫雨中伫立,不发一语,任凭雨打风吹,她们二人直勾勾的盯着唐依云,就像在锁定自己的猎物,可是唐依云却没有一丝不自在,反倒神情轻松。 没什么比自投罗网还要令人开心的事情。 杀人讲究高效,而少跑路就是最节约时间和体能的一种方式。 唐依云很感激面前的一老一少。 所以他打算让她们开开眼界。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雨仿佛又大了一些,又好像不是。 油纸伞开始漏雨,浸润了老媪无神的面颊,也滴落在了女童惊恐的脸上。 “暴......雨......” 这是老媪临死前最后一句话。 老媪和那小女孩依旧保持着站姿,脸上的细孔被雨水渗透。 唐依云开始踱步,目视前方,直至与那一老一少擦肩而过,他再未瞧去一眼。 他甚至都不愿去看老媪怀里的那一张悬赏令。 江湖就是这样,互为对方的猎物。 既然有人花钱去买别人的人头,那么唐依云的人头自然也有人需要。 毕竟有位杀手王活着,很多人会睡不着觉。 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左右唐依云? 雨停,风吹,烟雾散。 唐依云渐行渐远。 ……………………………………………………………………………………………………………………………………………………………………………………………………………………………… 十里外。 土城头。 一家无名客栈。 这座城早已荒废许久,没有任何居民生活其中,城墙外满目疮痍、飞沙走石,本应人迹罕至,可是这客栈就开在这里,而且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客栈老板名叫张三癞子,弓长张,一二三的三,头上也确实有癞子,人如其名,恰如其分。 张三癞子的客栈看起来是客栈,可又不是客栈。 说是客栈。 客栈内食客满座,跑堂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桌上的菜色看起来颇为可口,虽比不上大城市的酒馆,可在这穷乡僻壤绝对称得上是难得的佳肴。 说不是客栈。 因为这里真正的买卖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暗花作坊。 张三癞子能耐不小,信誉不差,所接暗花必有着落,回头客不少,大家都爱把钱和事儿托他的客栈,而张三癞子总能让每一位雇主心满意足,所以他的这家无名客栈成为方圆十里最有名的黑店。 此间。 客栈大堂内坐了许多绿林好汉、杀手以及三教九流的江湖客,有的在擦拭自己的兵器,有的在大快朵颐,有的在有意无意的观察,有的在蒙头大睡。 可是每过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朝大门观望,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好像不是。 忽的。 就那么一瞬。 闭眼睁眼的刹那。 门口多了一个人,背着双刀,不苟言笑。 霎时大堂之内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每个人都在注视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杀人王唐依云。 唐依云大步流星的走向张三癞子,他从不搭理乌合之众,因为这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而且他的时间真的很贵。 唐依云拿出两张悬赏令,上面都盖了“唐依云”三个字,他和别人不一样,若是其他人,必须要拿着被悬赏人的物件,比如人头、手指或是成名兵器,得到雇主认可方才算是这档买卖完成。 可是唐依云就凭这个圆戳当即便可得到赏银,因为他唐依云三个字就是一种保证,从未有过半分差错。 张三癞子瞄了眼悬赏令上的印戳,再意味深长的看向唐依云,嘴角一歪道:“现银还是银票。” “老规矩。” 唐依云左手指节敲打桌面,漫不经心的回着,根本不担心张三癞子的问题,随后一个伙计满脸堆笑称呼声“唐爷”,接着麻利的上了一壶酒,唐依云拎起就喝,根本用不着细斟慢酌,也用不着下酒菜。 “你总存在这里,就不怕我哪天监守自盗?” 张三癞子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可是下一秒,他便后悔说出这句荒唐话,因为唐依云的指间夹着一枚银光闪闪的钢针,针尖正对张三癞子的咽喉。 “我不介意接你的暗花。” 针尖很快被唐依云收回,可是唐依云的杀意却没有,他冷淡的眼瞳盯着张三癞子,毫无波澜,毫无感情。 “真是不讲情面啊。” 张三癞子苦笑一声,因为他知道唐依云没有在开玩笑,唐依云没有杀他只是因为没有关于他的暗花罢了。 酒壶里面的酒水过半,可是张三癞子却闻不到唐依云身上半分酒气,只因唐依云身上的杀气太重,而且越来越浓。 “头牌是多少?” 唐依云忽然开口,他想杀人,并不是因为他是杀手,而是他喜欢杀人,就好像薛宇喜欢诗词歌赋,莫无忧喜欢窃玉偷香,傲阳喜欢剑法剑招,卞生花喜欢各式衣衫。 每个人都有爱好,而唐依云的爱好就是杀人。 “十万两。” 张三癞子咧嘴一笑,他知道唐依云的这个爱好,也正因为唐依云常来这里,客栈才会如此出名。 “白银?”唐依云问道。 “黄金!”张三癞子回道。 唐依云忽然来了兴致,莫说十万两黄金,就连十万两白银的暗花都鲜有出现,这次居然破天荒的有人下重金悬赏,其中原委立刻勾起了唐依云极大的好奇。 “哦?谁出的暗花?”唐依云问道。 “宋州十四家赌坊。”张三癞子回道。 “赌坊?下暗花?为的什么?”唐依云不解,赌坊往往都有打手,而且经常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即便有些千术极高的江湖人也绝不会值十万两黄金。 “有人偷了中秋之战的英雄帖。”张三癞子回道。 “那不应该是半衣山庄的事儿吗?怎么轮到宋州的赌坊下暗花?” 张三癞子的回答让唐依云更加不明所以,中秋之战他知道,这可是当下江湖上最火热的话题,余青州广发英雄贴邀请一众江湖好汉观战他也知道,且不论英雄贴如何被盗,被谁所盗,单是这下暗花之人居然是宋州赌坊联名合作就十分蹊跷。 “不知道,总之这十万两可不好拿。”张三癞子眉心一扬,摊开双手道。 “为什么不好拿?”唐依云问道。 “因为是‘盗神’莫无忧偷得英雄帖!”张三癞子回道。 “是嘛,他在宋州?” 唐依云嘴角一扬,莫无忧可算是熟人,唐依依回家之后没少在唐依云面前念叨莫无忧的光荣事迹,这一次从半衣山庄顺走英雄贴当真有几分莫无忧的风采。 “据说薛宇也在,所以大伙儿都说不好弄。”张三癞子叹了口气,虽然他这儿没人接这单,但并不代表别人没有。 “不好弄?那就说明有人去了。”唐依云听出了张三癞子的话中深意。 “去了不少,但是都没辙。”张三癞子摇着头,这黑市圈子里谁人不对这十万两黄金动心?可是有能耐对付薛宇的寥寥无几,更何况再加上一个莫无忧。 “肯定没辙。” 唐依云抬起酒壶,喝完最后一半酒水,他的嘴角缓缓上扬,因为他做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值得他痛饮一番。 “唐少爷有没有想法?” 张三癞子不是傻子,他认识唐依云很长时间,他清楚唐依云笑容背后是什么,所以他立刻从柜台上拿出一张叠好的黄色纸张。 “拿来。” 唐依云的手放下酒壶,接过张三癞子递来的悬赏令。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溪 山林。 很普通的山林。 普通的梢树,普通的野生花草,普通的一条小溪横穿而过。 一位希望过普通人生活的男子站在小溪旁眺望远方。 可惜他注定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 黄发,罗袍,鹿皮长靴,腰间斜挂一柄长刀。 他是近来武林的焦点,无极门的掌门,无极一刀——落尘霜。 距离中秋之战尚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是落尘霜于半年前就早早来到了宋州,他不是怕输,他也没有一丝胆怯,他只是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所使的无极一刀并非完整的无极一刀,正如余青州所使的问剑不是完整的问剑。 很多人都觉得中秋之战是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的雌雄对决,可是只有落尘霜和余青州明白,这是他们能否突破自我,完整自己的一战,只有游走在生死之间的人,方能领悟己所不能。 曾经剑皇沐春风是他们的高山仰止,也是他们企图一决生死的目标,可惜沐春风的出现和消失宛若流星,正如他的剑法,白驹过隙,刹那便了去无痕。 沐春风和他的剑神小筑成为了过去。 落尘霜和余青州成为了当世的翘楚。 他们彼此虽未见过一面,可是心有灵犀,唯有这世上最快的剑和最利的刀才能激发他们彼此的潜能。 所以余青州发出了邀约,落尘霜慷慨赴约。 活下来的人将成为完整的人,而不完整的人也没必要活在世上。 粼粼波光的小溪,淌着潺潺的水流从落尘霜的面前划过。 溪水倒映着落尘霜随风飘荡的黄发,蓦地,一缕黄发没由来的落入水中。 落尘霜远未到脱发落发的年纪,可是这缕黄发就这么没由来的掉入水中,很快随着水流冲刷而下。 落尘霜的视线顺着水流而去,在半途戛然而止,因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媪正拄着拐杖,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湿滑的岸边。 “小伙子......麻烦借过一下......” 这位老媪步履稳健,不多时已来到落尘霜身前八尺,不巧此段小路正是溪边最为狭窄的一处,往右湿滑,老媪容易失足跌入溪水之中,往左杂草丛生、碎石遍地,稍有不慎便会踉跄倒地,所以眼下最好的方式只有落尘霜礼让此路,让老媪顺利通行。 可是落尘霜却不近人情,他于原地分毫未动,冷漠的望着一脸歉意笑容的老媪,说道:“这里的路不止这一条。” 落尘霜的语气很冷,眼神更冷,老媪盯着这位不苟言笑的男子面带怯色,干枯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可是老媪没有办法另寻他路,正如落尘霜所言,这确实不是此地唯一的道路,可却是这里最近最平坦的小路,其他的道路要么崎岖,要么野兽横行,要么极废脚力,她这骨瘦如柴的身躯绝走不了,可是落尘霜却铁了心不让路,甚至都闭上了双眼,不去理睬正焦灼不安、左右为难的老媪。 “这人怎么这样啊。” “就是.....一个大老爷们和老人较什么劲?” 聒噪的声响让落尘霜再度睁开双眼,老媪的身旁忽然多出了两名恰巧经过的樵夫,不问缘由便义正言辞的指摘落尘霜,可是落尘霜却充耳不闻,又一次闭上双眼,仿佛眼前的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半点瓜葛,他们口中责骂非议的也不是自己。 其中一位樵夫口沫横飞、骂骂咧咧,见落尘霜置之不理,当即怒不可遏,上前欲要推搡落尘霜,却不料一道金玉之声划破长空。 落尘霜背后一把银白长刀横空出世,正挡在一对鸳鸯刀之下。 鸳鸯刀藏在樵夫身后的柴火篓当中,本不易察觉,加之精心乔装,落尘霜也如同他所料那般掉以轻心,樵夫本有绝对的信心一击致命,看似胜券在握,落尘霜的人头似乎也近在咫尺。 可惜落尘霜天下第一刀的名声绝不是浪得虚名。 从这三人出现的第一刻,落尘霜便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杀气。 那名樵夫眼见落尘霜居然识破他们的诡计,当下也不再遮遮掩掩,大喝一声道:“大家一起上。” 老媪嘴角挂着一抹狞笑,撕去自己唯唯诺诺的假象,哪里还有半点弱不禁风的模样,登时脚踩地面,腾跃而起,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根黑色长鞭,鞭梢如灵蛇出动,直指落尘霜的咽喉,但听“呛啷啷”一声,势如破竹的长鞭居然攻势不减的反弹而来,老媪惊呼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躲过强势而来的长鞭,并用巧劲立即化去剩余的攻势。 谁也没看清落尘霜究竟做了什么,可是间不容发之际,谁也没空去回忆方才落尘霜的诡异招式,他们本就想奇招致胜,在一名樵夫和老媪相继颓败之后,另一个樵夫于当间果断出手,一套八卦门子午鸳鸯钺气势汹汹、杀将而来。 然而落尘霜却巍然不动,任凭那锋利的子午鸳鸯钺愈发临近,那位樵夫顿时喜上眉梢,以为胜利在望,因为他近到连落尘霜脸上的毛孔都能清晰可见,而他手里的子午鸳鸯钺亦是离落尘霜脖子上的血管一步之遥。 可惜他的结局和方才老媪的长鞭如出一辙,千钧一发之际,这位樵夫居然无故倒飞而出,若不是另一个樵夫和老媪及时出手接住,怕是已经掉入溪水之中。 落尘霜打量着面前狼狈不堪的三人,就像在看三个自顾自表演的丑角,这让两位樵夫和老媪怒气难平,可谁知就在这个当间,一直沉默的落尘霜居然开口打破寂静。 “‘鞭莫及’孙阿婆,‘八卦门’李永寿,‘鸳鸯刀’蒋太昌,落某似乎与各位素不相识,何至于拔刀相向呢?” 落尘霜端详面前三人,这三人在武林可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高手,相聚在此设计圈套必是早有预谋,可是落尘霜实在想不出这些高手谋害自己的缘由。 “怪就怪你太有名!” 孙阿婆冷笑一声,落尘霜的问题在她看来实在可笑。 “有名也有错?” 落尘霜惊咦,看似真的不谙这江湖上的尔虞我诈。 “有错!而且非常错。”李永寿说道。 “若是知错能改呢?”落尘霜问道。 “你没机会改了!”李永寿说道。 “那诸位也很有名啊。”落尘霜又问道。 “没你的响亮!”李永寿说道。 “哪里响亮?”落尘霜再问道。 “第一太响亮。”李永寿说道。 “第一有很多,远的不说,这附近就有一位天下第一剑。” 落尘霜不明所以,左手抬起指着远处山峦,可是孙阿婆却嗤笑一声,反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请赐教。”落尘霜回道。 “鞭莫及”孙阿婆,“八卦门”李永寿,“鸳鸯刀”蒋太昌三人相视一眼,略有迟疑,随后孙阿婆率先开口道:“就是他雇的我们。” “哦?余青州雇的你们?” 落尘霜轻笑一声,觉得不可思议,据他所知余青州现在闭关之中,且不说如何得空雇佣这些高手,单说以余青州的实力就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因为余青州的目的并不是名和利,而是武学和修为的提升,可惜这道理世上只有落尘霜和余青州知道。 “没错。”孙阿婆言之凿凿。 “为了什么?”落尘霜问道。 “为了看你的无极一刀。”蒋太昌指着落尘霜手里的长刀说道。 “哦?他在附近?” 落尘霜环视四周,密林、小溪还有一片片杂草,几声虫鸣,几道鸟叫,再无其他。 “不在。” 孙阿婆盯着东张西望的落尘霜,言简意赅的给了答案,因为这是明摆的多此一举,余青州若是真的在这里,那他们的处心积虑就毫无意义,中秋之战也更无意义。 “那他怎么看呢?” 落尘霜十分好奇,若是真如孙阿婆所言,是余青州雇佣的他们,可是他本人又不在此地,那他又如何能看到无极一刀,难不成余青州成了仙,有了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 “我们自会告诉他。”孙阿婆回道。 “告诉余青州?你们?” 落尘霜眉心一挑,随后嘴角缓缓上扬,接着胸口和喉结渐渐跳动,直至爽朗的笑声从他的嘴里欢脱而出。 “你笑什么?” 孙阿婆当然明白落尘霜为什么笑,这么直白的羞辱谁看不出来?可是孙阿婆必须要问,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有这种奇怪的习惯,杀人之前要让对方死得明明白白。 可惜落尘霜只是在笑,根本没有打算回答孙阿婆的问题。 随后落尘霜抬起脚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岸边,直至他的笑声淹没在山林里,“鞭莫及”孙阿婆,“八卦门”李永寿,“鸳鸯刀”蒋太昌三人也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 他们三人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落尘霜的背影。 蓦地。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在一旁的灌木丛中响起,随后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鱼跃而出,立足于“鞭莫及”孙阿婆的身侧,眺望着落尘霜消失的方向,她带着不满的语气埋怨道:“花钱请你们不是来聊天的!” 然而“鞭莫及”孙阿婆,“八卦门”李永寿,“鸳鸯刀”蒋太昌三人却置之不理,依旧站在原地,依旧目视前方。 蒙面女子顿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赶忙移步“鞭莫及”孙阿婆身前,纤纤玉指放于孙阿婆的鼻下,随后又重复相同的动作来到了“八卦门”李永寿和“鸳鸯刀”蒋太昌的身前。 这三人都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蒙面女子根本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一件事——能做落尘霜对手的只有余青州。 第一百九十章 空空儿 卫州。 距离宋州十五里。 阴云漫天,空气充满雨后微腥的味道。 一处旧屋,外窗微微挑起,露出一丝小心翼翼的目光。 屋外街道上不时有百姓路过,却没有一人发现有双眼睛在黑暗中窥伺。 这是“妙手空空”空空儿来到这里的第十天。 也是他师傅被绑架的第十天。 十天前。 他的师傅,上一任空空儿离奇失踪,等空空儿发现时,眼前只有满目狼藉,还有一张十分显眼的白色书信,匆忙打开信件的他最后看到的是一片空白,当他再次回神的时候眼前却又一片漆黑,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了起来。 十香软筋散。 空空儿不用试就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现在的他一点气力都没有,内力尽失,更加令他不安的是,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谋害自己的又是何人? 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祈祷,空空儿将这些年一知半解的佛经、道书和谶文胡乱的默念一通,期盼哪位过路神仙能搭救一手,可惜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闲工夫的神佛。 空空儿不知祈祷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可能是一刻钟,可能是半个时辰,也可能是一天。 总之在他饥肠辘辘、自认舛途之时。 刹那。 一道刺眼的凭空出现。 当他回神之际,身上气力不但全部恢复,而且束缚手脚的铁链也不翼而飞,他的眼前是一居并不宽敞的旧屋。 旧桌子,旧椅子,旧茶杯。 但有一样是新的。 一张雪白的书信。 空空儿不是傻子,吃一堑长一智,他不会再去打开书信,更不会坐以待毙,做贼的基本功就是能跑,而且空空儿很擅长溜之大吉。 空空儿当机立断,想到便去做,从屋内到屋外,他花了不到一息的时间,而从屋外再到屋内,他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这个旧屋。 他明明记得自己只是跑累了,躺在城外树边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却又在这座旧屋里,眼前还是旧桌子,旧椅子,旧茶杯,还有那张雪白的书信。 空空儿不信邪,他决定再试一次。 这一次他决定跑远一些,他甚至都快跑到了宋州,可结果与上一次如出一辙,当他闭眼休息后,再次睁眼,他又回到了那间旧屋。 顷刻,空空儿思绪紊乱,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情绪逐渐失控,他就像在做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不论他在哪里,终究会重归原点。 他开始歇斯底里的打砸旧屋内的一切。 旧桌子被他一脚踹飞,旧椅子被他一脚踹飞。 旧茶杯亦是碎落一地。 空空儿望着满屋的狼藉,恐惧远大于喜悦,他再一次选择了逃跑,然而结局并没有改变,他不可能不睡觉,空空儿甚至为此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可是空空儿毕竟还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涣散的那一刻,因此空空儿不出意外,再一次回到了这间旧屋。 屋内完好如初,旧桌子、旧椅子、旧茶杯依旧,他身上的衣物都还是原先的那件,一切就好像黄粱一梦,可是空空儿却知道,事实绝不是那样。 他赶忙掀开自己的裤脚,露出自己的脚踝,一块血痂依稀可见,那是空空儿几天前不小心被划伤所致,可是现在,这一块伤痕已经渐渐愈合,只有尚未剥落的血痂在上,仅凭这一点点血痂,空空儿便可断定这几天的遭遇绝不是噩梦,更不是鬼打墙,而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并且空空儿已经落入了此人的魔掌,单凭自己想要逃出生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空空儿明白此人的目的是什么,亦可以说是显而易见,因为桌上的那封雪白的书信就放在桌子的正中。 空空儿放下自己的裤脚,缓缓走向那张旧桌子,那封雪白的书信仿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魔力,空空儿越看心里就越平静,先前那些胡思乱想霎时不见。 拿信,开信,阅读。 纸上只有三行字。 “今晚戌时三刻。” “半衣山庄盗宝。” “带回此屋,汝师无恙,反之必死。” 白纸很白,黑字很黑,这黑与白之间的肃杀让空空儿心都凉了半截。 空空儿脸上满是冷汗,他的嘴唇开始发白。 短短三行字内所暗藏的危机重重是空空儿前所未有的体验。 空空儿赶忙挑窗观天,现在是申初时分,距离今晚戌时三刻,空空儿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准备。 半衣山庄在宋州,他现在所处之地距离宋州十五里,以空空儿的轻功本领两个时辰之内赶到不成问题,可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盗宝”二字。 盗宝?盗什么宝贝?半衣山庄虽然高手如云,可是空空儿自信能够从半衣山庄全身而退,不过盗宝的难易决定了空空儿是空手而归,还是满载而归。 顺个花瓶也是盗宝,顺个坠子也是盗宝,顺个余青州的裤衩儿也是盗宝。 空空儿当然识字,可是这种含糊的字眼,他琢磨不透,猛然甩了甩脑袋,空空儿索性从易入手,合计着就顺个瓶瓶罐罐之类的物件,轻便又安全。 这样他自己得救,他的师傅也会得救。 空空儿很讨厌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给他抱怨,他必须马不停蹄的出发,不然他和他的师傅都得死。 所以他必须干这一趟买卖,而且得快。 空空儿的轻功其实并不比莫无忧差多少,只是莫无忧擅长吹捧自己,更何况在如此性命堪忧的当下,空空儿更是神经紧绷、拼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夜幕降临。 满天的繁星闪烁。 空空儿借着夜幕踏入庄内,如壁虎游墙,穿梭在各面墙体之间。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空空儿渐渐放慢脚步,急促的呼吸也开始放缓,他是第一次来到半衣山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无法像往日那样凭着直觉随意闲逛,现在空空儿所能做的就是尽快熟悉周遭的一切。 一间屋子,两间屋子,三间屋子。 空空儿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放眼望去皆是桌椅板凳,这诺大的半衣山庄愣是没有一个值钱的物件。 不仅如此,这里甚至连个巡夜的家丁都没有,整个半衣山庄就像是一间被闲置许久的空宅。 “不是找错地儿了吧?” 空空儿猛然一惊,开始猜疑此地究竟是不是半衣山庄,毕竟他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这一路上他也没少打听,然而大家的回答如出一辙。 “山上,唯一的宅子就是半衣山庄。” 这里是半山腰。 整座山也就这一间宅院。 所以空空儿的脚下确实是半衣山庄。 可是空空儿却犯了难。 半衣山庄就像早就被人洗劫一空,他也无法背着椅子飞檐走壁,那实在太过显眼,他也绝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偷家具的飞贼。 于是空空儿就这么一间一间的找着,桌子、椅子、板凳,别说花瓶、字画,就连茶杯都没有,空空儿汗如雨下,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寂静的半衣山庄就像一个永远出不去的迷宫,而留给空空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空空儿嘴里不停念叨,他彻底慌了,他会死,他师父也会死,空空儿从未如此接近死亡。 蓦地。 不知怎的,空空儿一动不动,他的视线紧紧盯着面前本应该空空如也的桌面。 一块红色的盖布就像生生从桌面长出来一般,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空空儿狐疑片刻,慢慢潜入黑沉沉的大堂,他脸上的表情远比刚才还要凝重,他不知道这块红色盖布下藏着什么,会不会是另一个圈套?可是空空儿又没得选,他必须在今晚有所获。 红色盖布的质地很软,纯棉,有微微清香散出,空空儿的喉结上下跳动,几乎就在他快要窒息的一瞬,空空儿揭开了红色盖布下的秘密。 月光下的一半是银锭,阴影中的一半是一叠叠红色书帖。 但不论是银锭还是红色书帖,摆放的都很整齐,就好像在等着空空儿拿取,如此诡异的场景,空空儿不敢轻举妄动。 银锭上会不会有毒? 可是银子可以试毒。 但这世上多的是银子试不出来的毒药。 书帖会不会有猫腻? 会不会打开书帖之后,自己又回到那个诡异的旧屋? 空空儿陷入了两难的地步,但是留给他考虑的时间所剩无几。 “死就死了!” 空空儿准备赌一把。 拿起红布,空空儿把银锭和红色书帖一股脑的混在一起,最后将红布的四个角打上死结,空空儿抓起这沉甸甸的包裹置于后背,如烟般窜出小屋,随后拼命奔跑。 甚至都没有注意身后飘飘然而下的一张纸条。 上写“盗神莫无忧”五个字。 空空儿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跑回旧屋,更记不得那沉甸甸的包裹是如何消失的,他就在旧屋等到了天亮,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如此过了十天。 这旧屋就像是他的囚牢,饿了便会在桌上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饭菜,想如厕便去旧屋后门的茅房,他甚至都没有想过逃跑,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会重返这间旧屋。 他现在唯一的奢望就是活着,他的师父活着。 可是没人可以给他答案,他只有等待,无尽的等待。 然而今天,他等待的第十天,一位路过的陌生人给了空空儿平地一声雷。 窗外。 一位陌生人和他的同伴兴奋说道:“听说了没,盗神莫无忧偷了半衣山庄的英雄帖,有人悬赏十万两黄金买他的人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良村 不良人。 大唐官府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称为不良,俗又称之为不良脊烂,其统管者称不良帅。 唐灭,群雄割据,诸国混战不休,不良人却成了紧俏的雇佣兵,他们比江湖人有纪律,比老百姓有力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性命不值钱。 生在盛世,他们如草芥,身在乱世,他们依旧是草芥。 所以生意人总喜欢找这些不良人,因为他们便宜,即便没有办成事情,也不过几锭银子的事情,带不来什么麻烦和烦恼。 宋州郊外。 不良村。 既是不良村,自然是住着不良人,而有不良人,自然有不良帅。 没人见过这位不良帅,因为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可是这位不良帅很有名,因为他从来不管雇主的身份,只要是赚钱的生意他都会接,而且一定会完成。 所以宋州不良帅的订单很多,赚的钱也很多,他手下的不良人也很多。 但是他却很烦恼。 特别是今天。 因为今天来了一位特别的雇主。 还带来了十万两黄金的暗花。 没人会拒绝十万两黄金,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赚到这十万两黄金。 既然这个暗花能开到十万两黄金,那就说明这个任务很难,至少大部分人都无法完成。 “盗神莫无忧。” 宋州不良帅捻着手里的一纸悬赏,眼里既有对金钱的渴望,也有一丝举棋不定。 因为他和莫无忧打过交道,他能确信莫无忧绝不是泛泛之辈。 不良帅的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满脸堆笑,油光锃亮,眼里俱是狡黠,他知道眼前不良帅的面皮是假的,可是他依旧饶有兴致,人总有好奇,总想探究真相,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脸面都不敢示人,要么是对自己不自信,要么就是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惜今天中年男子不是来探秘的,而是来谈生意的,相较于不良帅的真容,他更想谈成这一桩买卖。 此间,中年男子右手指节扣在一张黄卷上,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道:“钱我带来了。” 不良帅并不怀疑中年男子的财力,此人是这里的老主顾介绍而来,虽是新客,却家底殷实,单是他腰间的金带便价值连城,可是不良帅更看得见黄卷上的文字和画像。 “这钱可不好赚。” 这已经不知是今天第几个拿着这种黄卷来找不良帅的雇主,可是不良帅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因为这单确实十分棘手。 “可是我开的价很高。” 中年男子却不以为然,他很有钱,并且用钱办成了很多在外人看来痴心妄想般的事情,所以他自信不良帅一定无法拒绝他开得价钱,端起茶盏吹了下茶水面的浮末,中年男子悠哉悠哉的品茗,丝毫不在意不良帅脸上微妙的表情。 “你认为很简单?” 不良帅有些意外中年男子没由来的自信,他看起来并不像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 “世上无难事。”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眉心却紧皱,好像并不习惯这种低廉的茶水。 不良帅沉默稍许,仔细端详面前的中年男子,见其不似说笑,随后开口道:“那要看你的承诺。” “任君开价。”中年男子不假思索的回道,仿佛就在等着不良帅说出这句话。 不良帅没少见过像中年男子这般挥金如土的豪绅,可是这桩暗花远没有中年男子想的那么简单,至少大多数江湖上接活儿的帮派都不会和银子作对,然而至今也没有听说谁摘了这暗花的消息。 “十万两黄金不少,但是这人很不好对付。” 不良帅选择实话实说,他不是一个善于编造谎言的人,接暗活儿的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可是中年男子却觉得不可思议,这里可是他托了好多关系才寻得的地方,然而这里的主人却让他有些失望,甚至看来有些名不副实。 “一个飞贼能有多难办?” 中年男子挑眉问道,他想看中秋之战,他虽然并不认识余青州和落尘霜,可是这一战的噱头实在太响,天下第一剑和天下第一刀的巅峰对决,听起来就是一出好戏,而莫无忧却剥夺了他看戏的机会,所以他要找到莫无忧,找到英雄贴,谁也不能妨碍他找乐子。 “很难办,一般的飞贼可不值这么高的价钱。” 不良帅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划出意味深长的弧度,他知道中年男子能出价到十万两黄金,必然多方了解过,如若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寻来这里,他相信对于莫无忧的评价,没有一家敢肆意贬低。 “江湖上虚有其名的人太多。”中年男子不屑一顾道。 “但是莫无忧货真价实。”不良帅立刻否定道。 不良帅的回答十分笃定,这让中年男子有些意外,旋即问道:“哦?你很了解他?” “打过交道。”不良帅回道。 “所以呢?”中年男子问道。 “不但他不好对付,他的朋友也不好对付。”不良帅回道。 中年男子先是轻咦了一声,随后微微一顿,接着一脸了然,微微笑道:“若是我愿意出二十万两黄金呢?” “那他就有麻烦了。”不良帅说道。 “仅仅只是麻烦?”中年男子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复。 “现在有能力接这个单子的人可不多。”不良帅回道。 “大帅是其中之一。” 中年男子的眼里忽然多了一份期待,他开始有些认可不良帅的实力,因为那种不经意间散发的自信可不是随便就可以佯装。 “那是江湖朋友的抬爱。” 不良帅摆了摆手,语气十分谦虚。 “看来大帅有自信能完成这单。”中年男子说道。 “自信一些总没有坏处。”不良帅回道。 “可我需要一个承诺。”中年男子直奔主题道。 “十天之内。”不良帅的回答言简意赅。 “十天?” 然而中年男子却狐疑的看向不良帅,颇有怨气,似是不满不良帅承诺的时间。 “没错,十天。” 不良帅并不在意中年男子的态度,他谈过很多生意,没少面对过质疑和猜忌,这都是生意的一部分,想要做成买卖,自然要承受很多非议,不良帅早已习以为常。 中年男子见不良帅依旧坚持己见,旋即开门见山道:“莫无忧就在宋州,何至于十天?” “可是薛宇也在宋州。”不良帅似笑非笑的看向中年男子回道。 “一个登徒子罢了。”中年男子讥笑一声,显然不认为这个叫薛宇的家伙能构成任何威胁。 “那要再加上一个傲阳呢?”不良帅再回道。 “残血剑傲阳?” 中年男子顿时肃然起敬,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但不良帅却没有丝毫意外,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几乎都怕傲阳,因为他经常杀富济贫。 “这世上难道还有几个傲阳?” 不良帅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而且他并没有说谎,江湖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残血剑傲阳和薛宇、莫无忧乃是过命的交情,要说这中秋之战没有傲阳在场,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一名剑客放弃观看天下第一的问剑,那是天下最愚不可及的行为。 “那我要是愿意出三十万两黄金呢?”中年男子犹豫片刻,试探性的看向不良帅,可是不良帅却容颜未改道:“还是十天。” “我等不了十天。”中年男子回道。 “那就很遗憾了。” 不良帅对这三十万两黄金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可是德不配位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去做,他也从不是一个轻易利令智昏的江湖人。 “告辞!” 中年男子一脸愤懑,可他却无可奈何,不过好在不良村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所以他很快放下那杯低廉的茶盏,立刻起身离去,不良帅也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生意就是这样,有谈成,也有谈不成的。 “送客。” 不良帅招呼身前两位不良人为中年男子引路,大堂之内只剩下不良帅一人。 然而不良帅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相反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兴奋,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只因屋内忽然出现的一位带着帷帽、拿着烟锅子的男子。 “啧啧啧,三十万两黄金啊,就这么一句话不要了?”刘富贵的语气十分惋惜,似乎觉得不良帅此举十分愚蠢。 不良帅则恍若换了一人,此刻姿态甚低,不但微微躬身,而且语气十分谦卑道:“那也不抵安盟主的一句承诺。” “常有人言一诺千金,三十万两黄金啊,那得要好多承诺啊。”刘富贵有意无意的念叨着,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不良帅听。 不良帅却胆战心惊,忙嗫嚅道:“不敢不敢,在下不敢妄想,只需安盟主一句承诺即可。” “大帅说笑了,你这一方治下做个土皇帝不好吗?”刘富贵不解道。 “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多了,谁都想过些安稳日子。”不良帅谄笑道。 “大帅志在四方,安稳日子不适合你。”刘富贵一语点破道。 “就不知安盟主的帐下是否有在下的一席之地。”不良帅拱手一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先捉住薛宇再说吧。”刘富贵回道。 “请刘大人静候佳音。” 不良帅身子一颤,他明白这是刘富贵给的一次机会,他必须要把握住,然而就在不良帅跃跃欲试之际,却因为刘富贵的一句话停住了脚步。 “那老夫可就在这里等着了。”刘富贵说道。 “这里?等着?”不良帅不解道。 “大帅可知薛宇就在不良村中.....”刘富贵说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张婆 不良村。 村口。 黄昏。 落日不是朝阳,所以看起来没什么劲道,夕阳西沉,挂于半山之间,余晖浸没漫天红云渲染开一片落霞,一群候鸟翱翔于天际,游过流淌的晚霞。 最近刚下了几场雨,空气格外的清新,晚霞打在山林间若有若无的雾气,仿若仙境,也为这座略显破落的村庄增添了几分诗意。 点点金光洒落大地,远处三位农夫结伴漫步在一片田野间,三人面带倦容却有说有笑,这是乱世,有良田有茅舍,性命无忧,他们不敢再奢望其他,更何况他们还有不良人的身份,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能够养家糊口已经是上苍莫大的恩赐。 田野间晚风吹荡,落日的余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三位农夫背着农具从田埂而下,路过村口时与一位老媪微笑点头,可是老媪坐在石墩上置若罔闻,她翘首以盼于远方,视线只在道路的尽头,而三位农夫毫不在意,甚至脸上闪过一丝惋惜。 老媪的名字或许她自己都忘了,不良村的村民都称呼她为张婆,和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张婆的丈夫也是一位不良人,和村里的大多数不良人一样,张婆的丈夫不幸客死异乡。 张婆成了一位寡妇,生活的重担全在她一人的肩上,好在她年轻时有的是力气,也很能吃苦,更好在他还有一个懂事的儿子。 她的儿子叫刘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东西很快,也很争气,按照不良村的规矩,若是成年之后不愿成为不良人,可以外出闯荡、自谋生活,家人由邻里之间相互照应,不至于无依无靠。 刘全当然不想和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具不完整的尸体,所以他选择离开不良村,独留张婆一人在不良村生活,而刘全的运气还算不错,外出的第五年就在梁国汴州谋得一个巡山衙役的差事,虽然辛苦但也是吃皇粮的职位,每年都可以捎点银子回家,张婆的生活也开始渐渐改善,于是张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坐在这里,默默东望,盼着刘全回一次家,不论风吹雨打、日晒雪飞,张婆都会坐在村口,直至夜幕降临,方才归宿。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天张婆痴傻了,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思儿成疾,苦命的张婆成了一位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孤苦老人。 不良村的村民们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很多人都明白,刘全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并不是因为刘全不孝,忘了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的老母亲,而是梁国灭了,刘全在唐国的铁蹄之下几无生还的可能。 不良村里的很多不良人都听过李存勖的鸦军,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更何况刘全还身在汴州,据一些从汴州附近逃回来的不良人描述,汴州被鸦军付之一炬,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月,根本不可能有人生还,就连梁国的皇帝都没有幸免、惨死宫中,更何况刘全一个小小的巡山衙役。 可是张婆并不知晓这些,而乡里乡亲们也不忍告诉张婆这个噩耗,张婆年事已高,又孤苦一人,刘全是她唯一的念想,更何况刘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伙儿都盼着刘全福大命大,有一天能完完整整的回到不良村。 即便大家都明白这个希望微乎其微。 晚霞映照着张婆满是褶皱的眼角,却无法比拟她眼里的璀璨,那是盼着儿子归来的期望,她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但是不可以让自己的儿子看不到自己,她希望刘全回村的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所以张婆每天都在村口望眼欲穿。 或许是张婆的坚持感动了上苍。 村口道路的尽头,徐徐走来两个身影,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衣裳。 一位身着僧衣,一位身着白衣。 张婆猛然起身,原本浑浊的眼瞳徒然大放异彩,佝偻的身子不知哪来的气力,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那位身着僧衣的男子。 “阿全?是阿全吗?” 张婆很快迎来这陌生的两人,接着抓住其中一位身穿僧衣的男子,泪眼婆娑的打量着僧衣男子的面容,声音不住的颤抖,一半疑惑一半期许,她的脸上挂满笑容、延颈鹤望,等待着他的回答。 僧衣男子端详着面前慈祥的老媪,面色满是为难,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是他知道这是一位等待亲人的可怜老人,他游历神州各地,见过许多的事儿,见过许多的人,老媪的眼睛里没有阴谋,没有欺骗,那只是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神,期盼亲情、期盼温暖的眼神。 可惜僧衣男子给不了老媪想要的答案。 “阿弥陀佛,施主是不是认错人了?” 僧衣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诵了一声佛号,轻轻拍了拍老媪紧握自己衣角的双手,那是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枯手,也是一双极力想要抓住希望的双手。 “阿全,阿全。” 老媪不依不饶,泪水滴落拍打在僧衣男子的衣角,口中依旧唤着自己儿子的姓名,僧衣男子见状有些于心不忍,他是学佛之人,本为普度众生,可当他越深入这乱世,便越觉得自己的无力和渺小,他无法直白拒绝老媪,不过好在有人帮他解围。 方才经过的三位农夫并未走远,老媪的哭喊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见村口处老媪正纠缠着一位外人,三位农夫不暇多想、迅速折返,其中一位农夫将手里的锄头递给身旁的另一位农夫,然后缓缓扶着老媪的双肩,轻声劝说道:“张婆,他不是阿全,你弄错啦。” 张婆全然不信,依旧不停喊着“阿全,阿全”,不过在农夫不厌其烦的劝说下,张婆终于开始慢慢打量着僧衣男子,在意识到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后,张婆缓缓放下僧衣男子的衣角,又改口否认道:“你不是阿全,不是阿全,我要等阿全,等阿全。” 张婆试图挣脱农夫的双手,回到石墩那里继续等待自己的儿子,可不知是年迈没了气力,还是因为错认僧衣男子而伤心欲绝,总之一下瘫软,若不是农夫眼疾手快,张婆已然匍匐在地。 这位农夫本就是心善之人,又熟之张婆苦难的一生,旋即在和僧衣男子报以歉意的微笑后,扶着张婆徐徐走回村里,望着张婆失落的背影,僧衣男子双手合十,默念佛经,他能做的仅仅如此。 而另外两位农夫则留下,带着一份哀伤和歉意与僧衣男子解释道:“张婆的儿子在梁国当巡山衙役,很久都没有回来。” “阿弥陀佛......” 僧衣男子诵了一声佛号,颔首表示无碍,一旁白衣青年若有所思,好像印象里有听过某个梁国巡山衙役,又好像没有。 在这纷扰的乱世,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苦难,但每个人都没有必要记得别人的苦难。 “你们找谁?”另一位农夫热心问道。 “不良帅。”僧衣男子回道。 两位农夫面面相觑,随后欲言又止,这里是不良村,来找不良帅的人都是来谈生意的,可他们从未见过和尚来谈生意的,其中一位农夫拱手道:“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贾行僧。”僧衣男子回道。 “薛宇。”白衣青年回道。 贾行僧和薛宇自报家门,态度谦逊,可那两位农夫却神色徒然慌张、瞠目结舌,似是认得贾行僧和薛宇,旋即匆匆离去,不告而别。 贾行僧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方才还是古道热肠的两位农夫,却在听闻自己姓名之后如临大敌,甚至不愿待上一刻。 “你还真是会选地方。” 贾行僧回头看向薛宇,看来他们这一趟有些出师不利。 “这可是个好地方。” 薛宇打开纸扇,舞了个扇花,他一点都不意外两位农夫的反应,毕竟近来他在宋州比较出名。 “这算是好地方?” 贾行僧扫视面前逐渐投来的一双双警惕的目光,并不认同薛宇的观点,甚至觉得薛宇出了一个馊主意。 “当然。” 薛宇十分从容,毫无顾虑的朝着村内径直走去,却被贾行僧忙不迭地拦住去路。 “这里可是不良村,里面可都是不良人。”贾行僧提醒道。 “所以我们来这里找不良帅。”薛宇回道。 “我不是指这个。”贾行僧急忙摆手道。 “那是指什么?”薛宇不解道。 “你不是说这里会有落尘霜的消息吗?”贾行僧问道。 “没错。”薛宇言之凿凿道。 “那和不良帅又有什么干系?”贾行僧问道。 “强龙不压地头蛇,多拜会些山头不会错的。”薛宇回道。 “你还信这一套?”贾行僧颇感意外道。 “咱俩在宋州人生地不熟,即便三头六臂也只是白费功夫。”薛宇道出自己的理由。 “可你都不认识不良帅,连拜帖都没有,人家凭什么见你?”贾行僧实在不理解薛宇的办事风格。 “就凭我现在的脑袋很值钱。”薛宇嘴角上扬,左手指着自己的脑袋。 “你的脑袋值钱?什么意思?”贾行僧右眉上挑,不明所以。 “喏......” 薛宇顿时一乐,手中纸扇合起,指向前方。 此刻,行来一群村民,约莫三十号人,为首的乃是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来势汹汹,贾行僧一眼便看出来者不善。 “薛少,欢迎光临不良村。” 壮硕男子于村口停步,声如洪钟,对着薛宇拱手一礼,脸上横肉微微一颤。 “您就是不良帅?” 薛宇一眼便猜出壮硕男子的身份,更看出他不怀好意。 “正是!”不良帅毫不遮掩,干脆回道。 “薛某见过大帅。”薛宇拱手道。 “好说好说,薛少还请移步内舍,让我尽些地主之谊。”不良帅的话语虽热络,但话音却没有一丝客套之意。 “夕阳正好,适合谈事儿。”薛宇含笑,并不打算听从不良帅的建议。 “此处也不错,少费些清扫的功夫,那既然来了,你也就别走了。”不良帅冷笑道。 “若我非要走呢?”薛宇反问道。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不良帅话音一落,薛宇和贾行僧的身后又涌上来一群手持铁杵的不良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围剿 贾行僧现在很苦恼。 虽然他平生遇到的烦恼很多,但绝没有像今天这样步履维艰。 这些看似普通村民的不良人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不论是阵型、进退还是持兵器的手法,都不亚于任何江湖上有名门派的弟子,甚至还有些闻所未闻的招式,贾行僧避之不及又逃出无望,唯有仗着一身水火不浸的“金钟罩”周旋其中。 反观薛宇则是一脸的轻松惬意,一会儿辗转屋檐上,一会儿飘落树梢上,好像乐在其中,根本就没打算临阵脱逃,凭薛宇的轻功,江湖上能留下他的寥寥无几,更何况这些不良人。 所以薛宇留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想留在这里,可是贾行僧却看得云里雾里,他看不明白薛宇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贾行僧徒手折断一把刺来的铁杵,望着头顶飞来飞去的薛宇怨声载道。 “当然。” 薛宇的声音飘飘然而来,丝毫听不出焦虑。 “但是这里的待客之道好像不怎么样!” 贾行僧横于手臂在前,神威凛凛,内力汇聚掌心抬手扬去,砰砰两声,面前四位不良人当即倒飞出去,手中兵器斜飞他处,周围二三人避让不及,被飞来兵器生生砸去,立马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贾行僧乘胜追击,皆是一些霸道的外家功夫,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顷刻间又打倒数人。 可是这些不良人不仅训练有素,且临危不惧,并未因贾行僧的横冲直撞而乱了阵脚,贾行僧虽勇猛无敌,但始终无法冲破阵型,先前被他击倒的不良人很快被其他不良人拖走,而阵型的缺口又是一排新的不良人涌上,贾行僧凌厉攻势却换来徒劳一场,眼下骑虎难下之局,贾行僧别无他法,唯有迎难而上,硬着头皮上前再战。 薛宇则轻松很多,闲庭信步,穿梭在不良人之间,戏弄众人,间隙还有闲暇瞥了眼贾行僧如火如荼的战况,薛宇优哉游哉的回应道:“你这不是挺受欢迎的嘛。” 贾行僧忍无可忍,当即破口大骂薛宇是个“扫把星”,哪还有半点佛门中人的教条和矜持,不论是过往,还是不久前二人途径寒山寺时的遭遇,贾行僧发现任何事只要和薛宇搭上关系,就一定不会是好事儿,要么别人性命堪忧,要么自己命悬一线。 “我就说你六根不净你还不信,和尚这个行当不适合你。” 面对贾行僧的辱骂,薛宇非但没有恼怒,反倒开怀大笑。 爽朗的笑声伴随着金玉之声,在各处闪转腾挪,不多时村口便聚集了百余不良人,前赴后继,欲用车轮战活活累垮贾行僧和薛宇二人,薛宇的轻功虽技冠群雄,可是在不良人们看来只要他们一拥而上,任凭薛宇武功再高,也决计无法抗御。 可惜事与愿违,薛宇依旧在天上随心所欲,而地上的不良人们如同傻子一般来回追赶,不良帅冷漠的观望着贾行僧和薛宇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停地抽搐,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手下会如此无能。 一百多号不良人居然被两个人戏耍,此事若是传出去,不但不良帅苦心经营多年的口碑成为笑柄,而且还会让他沦为安景淮眼里的无用之人,这是不良帅绝对无法容忍之事,所以他必须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采取措施。 不但是为自己的前途,更是为了不良村的未来。 于是不良帅大喝一声亲自上场,双掌向前排开,一道浑厚气劲汇于掌心,直指人群之中的贾行僧,待要不良帅运掌力拍之时,岂料身侧一道梵音破空而来,不良帅顿觉不妙,忙将双掌朝着声源击出,嘭的一响,半空之中气浪翻天,约莫三十位不良人猝不及防,直接被气浪震飞而去,顿时场上哀嚎不断,原本追逐薛宇的那些不良人们立即傻眼,不知所措。 一时间场上乱作一团,喝骂声,惊叫声,警告声,声声入耳,贾行僧趁乱忙调用体内真气,拳掌交替席卷四周,登时形势大转,在贾行僧凌厉之极的拳掌相加下,四周不良人节节败退,竟生生被贾行僧凿出一条缺口。 不良帅已经来不及阻止贾行僧前进的脚步,因为有一位更加棘手的家伙正在他一丈之外的屋檐之上。 那是一个比贾行僧还要麻烦的和尚。 “笑面和尚?” 不良帅当然认得笑面和尚,他的故事可不比薛宇少,如此乱世还敢四方云游的和尚,要么真的怀有一颗普度众生的心肠,要么就是无知、愚蠢。 唯独笑面和尚哪一种都不是,至少不良帅看不出笑面和尚的动机。 “我不喜欢跟和尚谈生意。” 不良帅紧了紧有些发麻的双手,刚刚那一掌他用了七成功力,势在当场击杀贾行僧,岂料半路杀出个笑面和尚,不良帅直截了当的下了逐客令,然而笑面和尚却没有一丝退意。 “阿弥陀佛,小僧不是来和大帅谈生意的。”笑面和尚双手合十,纹丝未动。 “那你来此作甚?”不良帅看不出笑面之下的表情,可他却能感受到些许杀气。 “化缘。” 笑面和尚嘴角上扬,态度极为诚恳,仿佛真如他所言,可是不良帅却一个字都不信,因为没有和尚会来不良村化缘。 “化缘?我看你是来砸场子的!” 不良帅哪会与笑面和尚白费这些唇舌,眼下他还有笔大买卖要做成,更何况生意人都不喜欢和尚,不良帅觉得晦气,当即紧握双拳,二话不说直飞笑面和尚面门,欲求速战速决。 笑面和尚脸上的笑容依旧,临危不乱,即便不良帅的猎猎拳风已然而至,他依旧没有移动半步的打算。 笑面和尚只伸出了两根手指。 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可是不良帅却脸色大变,于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凌厉攻势霎时消散,落地之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一些武艺一般的不良人一时不明所以,可是薛宇却透过不良帅身后外衣上的一条长豁口猜出原由。 “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指!” 笑面和尚虽在少林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可是其武艺在江湖上绝非下乘,不良帅想要在笑面和尚身上讨到半点好处,并非易事,然而笑面和尚脸上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 场上局势再次突变。 一位蒙面黑衣男子如魅般飘来,身法极为高超,笑面和尚居然丝毫未有察觉,当那蒙面黑衣男子抓住笑面和尚手腕时,笑面和尚将将发现竟有一人在自己身侧。 来者出手极快,势在一击致命,笑面和尚大骇,下意识躲开蒙面黑衣男子势大力沉的突袭,而方才笑面和尚身侧的树干上赫然一片似龙爪一般的五指痕迹。 “少林龙爪手?” 薛宇自空中飘荡,看的极为真切,此等少林绝学他不会认错,身在其中的笑面和尚更是方寸大乱,正所谓内行看门道,能修成此等劲力之人,放眼少林达摩院、般若堂和罗汉堂也不过寥寥。 然而这位黑衣蒙面人带来的惊喜远不止此,不过十招,笑面和尚已然疲于应付,汗流浃背。 这十招实在太过惊艳。 大力金刚指! 少林龙爪手! 般若金刚掌! 这时就连不良帅都开始目瞪口呆,这位凭空杀将而出的黑衣蒙面人不但熟用少林绝学,而且换招极为娴熟,所使精妙之处恐怕就连笑面和尚也闻所未闻。 贾行僧和薛宇自然看在眼里,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少林寺的功夫,可像黑衣蒙面人这般行云流水的少林绝学是真没见过。 各人心底不自禁的发出疑问:“此人是何来历?难道是笑面和尚的仇家?” 蒙面黑衣人的招式延绵不断,毫无破绽,笑面和尚应接不暇,气息开始紊乱,哪还有方才那般云淡风轻,忽得又是一拳打出,这一招乃是少林罗汉拳,刚劲勇猛,原本笑面和尚欲以此拳逼退蒙面黑衣人,岂料那蒙面黑衣人不但不避,反而同样使出少林罗汉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两拳相遇,先发制人的笑面和尚反而落入下风,竟在拳劲之上被蒙面黑衣人压制,笑面和尚连退数步,差点被蒙面黑衣人拍马赶来的连招制服。 笑面和尚大呼道:“这不可能。” 少林罗汉拳本是少林寺入门拳法,却在蒙面黑衣人的手里做出文章。薛宇、贾行僧和不良帅三人本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不论是武功还是见识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少林罗汉拳并无繁复的花招,更无高深的套路,可说无人不知。但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一拳却包含了诸多精妙绝伦。 蒙面黑衣男子咄咄逼人,全然不给笑面和尚喘息的余地,笑面和尚已然乱了心神,结局高下已判。蒙面黑衣男子所使的招式皆来自少林,可是他明显经验和内力远高笑面和尚一大截,加之笑面和尚被蒙面黑衣男子吓得心神不宁,自然兵败如山倒。 可惜今天薛宇的朋友来了不少,蒙面黑衣男子注定难收笑面和尚的性命。 就在蒙面黑衣男子变招的间隙,两道势如破竹的刀风横空出世,直杀他的手腕,蒙面黑衣男子连忙收招,几个轻盈的后撤步,迅速与笑面和尚拉开距离,两道刀气将将掠过,纵使如此,蒙面黑衣男子的袖口还是被刀势划出了口子。 蒙面黑衣男子双眸一凝,紧盯半空之中横飞而来的一手持双刀男子。 “唐依云!” 蒙面黑衣男子立刻认出来者身份,可是唐依云并不恋战,强劲内力和锋利刀刃一瞬席卷四周,地上不良人的阵列立刻七零八落,贾行僧、薛宇与笑面和尚三人齐齐出逃,不良帅气急败坏,怎愿让薛宇等人全身而退,当即亲自带队朝着他们逃走的方向大喝一声道:“给我追!” 第一百九十四章 出关 何为剑? 何为问剑? 剑因何问?问剑如何? 问心无愧?可是余青州现在问心有愧。 无问西东,可是余青州难问南北。 以心问心,可是余青州心意难平,以何问心呢? 他想不明白,可是他一定要想明白,而且留给他想明白的时间不多了。 余青州盘坐在黄色的蒲团之上,那是他最喜欢的蒲团。 蒲团上面绣着一枚“青”字,这是余青州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本被余青州珍藏宝阁,如今却被他坐在屁股下,视为再普通不过的家具,蒲团若是没有了蒲团的作用,那就不能称之为蒲团,兴许再过一月,便无人再问这蒲团来历,甚至可能被落荒而逃的半衣山庄门人当做不值钱的杂物弃之荒野。 余青州忽然想起去年遇到的那个有趣的剑客。 他带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可是他的剑法却让他的身份一览无余,只可惜他并不是剑皇沐春风,如果他是,那一晚,将会是余青州终身难忘的夜晚。 这之后余青州再未听过江湖上有关于鬼面剑客的消息,余青州有些怅然若失,遇到一个趣味相投的人着实不易,特别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那位鬼面剑客少有的坦诚,他很喜欢这样的人。 “第四式......” 余青州呢喃着,右手食指化剑,悬空比划着,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没人见过这第四式,甚至创造问剑的余斯淼也没见过,可是半衣山庄却代代相传有第四式,即便那些资质平庸的历代庄主都深信不疑。 “明知故问。” 这是余青州近来所感,他的食指又开始毫无章法的在空中游走。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无敌的剑法,更没有无敌的人,强如剑皇沐春风也成为了一抔黄土,沐春风的死让余青州感触良多,他不是没有想过应邀参与无我阁的试炼,可惜他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赴约。 剑客之间比拼诸多,有心境,有感知,有修为,但一切的前提是两人之间的一对一比拼,而不是如市井混混斗殴那般乱中取胜,那实在太过粗鄙。 所以余青州拒绝了邀请,然而他无法拒绝心中的执念。 这便是余青州的明知故问。 沐春风很强,可是余青州却并不知道有多强,他很想亲自领略沐春风的剑法,特别是在他杀了八名剑神小筑的弟子之后,余青州愈发认定沐春风的实力绝不是虚有其表,那些沐春风所创的华丽剑法下,余青州完全能够感受到一颗孤傲的灵魂。 这颗灵魂值得余青州以命相抵、全力一战。 可惜世上的事情总有不完满。 沐春风是人,是血肉之躯,所以不能幸免。 任凭你不可一世,再有跋扈恣肆的伟力,也敌不过岁月蹉跎。 沐春风死了。 死在了无我阁。 江湖上却没有关于沐春风的死因。 这很蹊跷,却又理由当然。 杀死武林神话,是成为新神话的最快方式。 可这江湖上又有谁人能够取走沐春风的性命? 一时众说纷纭,有说是沐春风自裁,有说是六大派密谋毒害,更有甚者说是剑神小筑内的叛徒里通外敌。 面对这些纷纷扰扰,余青州选择不闻不问,沐春风死了,并且很快会化作白骨,他再也无法亲身体会那种神奇的剑法。 “不闻不问。” 余青州选择将这种遗憾化作剑法,那是一种近乎于完美的剑法,处处悲怆,欲说还休,可是余青州却深知,这不是问剑的第四式。 不论是明知故问,还是不闻不问,都不会是问剑的第四式。 真正的第四式只能在生死弥留之际才能领悟。 正如真正的无极一刀。 因此余青州从未想过若是落尘霜拒绝自己的邀约,该如何是好,落尘霜一定会应战,这是余青州的机会,同样也是落尘霜的机会。 天下第一不过是虚名,中原大地出现过许许多多的天下第一,强如剑皇沐春风也泯然众人,余青州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虚名,他只在意自己手里的剑,心里的剑。 “呼......” 余青州长呼一口气,慢慢起身,蜗居在此无疑是闭门造车,可是余青州还是选择了闭关,他只为告诉自己问剑的第四式不在这里,也不在天地之间,而在那生死一线之间。 轻轻推开屋门。 一道微弱的光芒照耀余青州有些苍白的脸上。 此时是清晨。 阳光虽不及正午,却是一日之中最充满朝气的时刻。 “庄主。” 屋外,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恭候,眼里满是欣喜,他名叫翟天,五岁就被卖到半衣山庄当家奴,一直贴身伺候余青州,自余青州闭关直至今日,翟天一直待在门外候着,对于中秋之战,他比任何人都要担心。 这是翟天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很了解余青州,余青州从未重视过任何挑战,因为结局从来只有一个,可是如今余青州再无往日那般自信,他心中有惑,而有疑惑的剑法无异于自杀的剑法,为此翟天不惜重金雇佣了一些江湖高手试探落尘霜,然而每次结果都是他只付了定金,却从来没有人向他要过尾款。 “英雄帖找到了吗?” 余青州看向翟天,他闭关,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庄内的事情。 “没有。” 翟天摇着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去偷英雄帖。 “那便不必找了。” 余青州却没有翟天的那些苦恼,他早已有了打算。 “不找了?” 翟天不可思议的看向余青州,他不明白余青州的话中含意。 “对,不找了。”余青州再一次确认道。 “再印制一些?” 翟天开口询问,若是赶制一些英雄帖,虽然要花不少功夫,可这世上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能办成很多不可能的事情。 “也不必了。” 然而余青州却不想多费这些功夫,他直截了当的说道:“中秋前三天,大开山庄之门。” 闻言,翟天瞠目结舌,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旋即再次询问道:“任何人都能进来?” “都可以进。”余青州再次确认道。 “若是来了贼人,咱们恐怕难以应付。” 翟天的担忧不无道理,世上觊觎半衣山庄的江湖人很多,如此大开山门,难免宵小之徒乘虚而入,那时余青州正和落尘霜生死一战,稍有疏忽那么半衣山庄的多年基业便会毁于一旦。 余青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坚持己见道:“那便是天命。” “天命?” 翟天喃喃自语,表情苦涩,他早已将半衣山庄当成了自己的家,谁也不想自己的家毁在自己的眼前。 余青州明白翟天的顾虑,所以他向翟天询问一人的近况。 “无涯呢?” 余青州的问题让翟天顿时犯了难,支支吾吾了半晌,翟天方才嗫嚅道:“六少爷......六少爷他......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了?” 余青州是个很少在脸上表现情感的江湖客,然而翟天的回答却让余青州少有的忐忑不安,这位名叫余无涯的孩子是他最看重的孩子,也是他最难管教的孩子。 “是......是的。” 翟天怏怏不乐,余无涯从小孤僻自傲,行事叛逆,总是做出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情。 “他临走有说什么吗?”余青州问道。 “六少爷说......说......” 翟天再次有口难言,不过余青州却明白余无涯说了什么,缓缓叹了一口气,无奈问道:“又说问剑无用吗?” “嗯......” 翟天颔首,可是余无涯却绝非大言不惭,毕竟从未有人能在十来岁就领悟了问剑的第三式,那是余青州也难以企及的天资,须知余青州现在依旧停留在问剑的第三式,余青州也只是仗着自己的经验和内力才能压制余无涯。 但假以时日,余无涯必然凌驾余青州之上。 余青州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叹息道:“他还是没有长大。” “可是六少爷的天赋是咱们山庄后辈之中最出众的一个。”翟天说道。 “是啊,无涯的天赋即便是老夫年轻时候也略逊一筹。” 余青州的眼里满是羡慕,过去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天赋,他只认为一切命中注定,可是当余无涯使出问剑第三式时,余青州仰天大笑,那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畅快。 翟天永远忘不了那天,那是余青州笑得最开心的一次,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角带泪。 “庄主准备让六少爷继承山庄?”翟天问道。 “准备有什么用,也要他愿意啊。” 余青州付之一叹,可能在这世上,他很少有办不成的事情,但是面对余无涯,他完全束手无策,他除了用父亲的威严胁迫余无涯,别无他法。 “六少爷总会成长的。” 翟天安慰着余青州,这世上有很多浪子回头的故事,他相信余无涯总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 余青州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以余无涯的天资成为武林神话不过时间问题,可是他却说道:“可惜老夫看不到了。” “庄主,您一定会赢的。” 翟天很紧张,一名剑客决不能未战先怯,那会让他在临敌之时必死无疑。 “老夫所求的不是胜败之事。”余青州目视前方被山风划动的树林。 “不是胜败之事?”翟天揣摩不透余青州的意思。 “与胜败无关。”余青州的眼神逐渐透彻。 “那是什么?”翟天问道。 “悟。”余青州回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血剑 夕阳温暖,暮风暧昧。 南风吹过黄昏的无人长街,枯叶随风萧萧落下。 街角一群昏鸦惊起,飞入了西天的晚霞里。 长街上只有一人孤立。 血剑,个头不高,皮肤黝黑。 三丈外,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相貌堂堂,自信满满。 他也确实有资本如此自信。 青年名叫秦旭,腰间一双阴阳金锏闻名江南一带,一长一短,长锏色黄金,短锏色暗金,金锏无刃,有四棱。 此等兵器本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可是秦旭颀长瘦弱的身躯却让无数江湖客惨死锏下,他的一套借力打力的招式独树一帜,与寻常锏法截然不同,这一点倒与傲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此刻,秦旭望着傲阳,似笑非笑,他当然听过“残血剑”傲阳的故事。 夕阳西下,落叶飞花,残阳固若金汤。 这是江湖上流传的诗句,形容的就是“残血剑”傲阳神乎其神的剑法。 更有人言,傲阳将会是继沐春风、余青州之后,中原剑派的代表人物。 原本秦旭很神往这位“残血剑”傲阳,不惜千里迢迢寻到“绿柳居”,为傲阳递上战书一封,并在此地约战。 岂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残血剑”傲阳竟然是个小黑壮子,秦旭一时忍俊不禁,全然不在乎傲阳脸上阴沉的表情。 若换作往常,傲阳一看对手如此神态,必然开始发作,唠唠叨叨个不停,可是今天傲阳却强忍心中不快,因为他赶时间,他想要速战速决,相较之下他更受不了莫无忧那张婆婆妈妈的碎嘴。 然而秦旭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他除了在笑,根本没有一点准备应战的打算,傲阳就像他特地找来的乐子。 好在秦旭并没有让傲阳久候,可他在准备动手之前,需要做一些仪式。 秦旭轻咳了两声,目光瞥向身侧,傲阳的鼻翼忽然一扩,一阵浓郁的胭脂香味扑鼻而来,旋即街边巷口走出四位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一人端着铜盆,一人挎着一篮花瓣,一人捧着丝巾,一人握着一盒香露。 她们是这附近有名的妓女,这些女人最擅长取悦男人,她们有很多能让男人快乐的方法,可是秦旭却偏偏让她们端茶送水,这看起来实在有些不解风情,甚至有些暴殄天物,可是这四位妓女非但没有怨言,反而乐此不疲,因为秦旭足够帅气,银子也给的足够多。 银子能解决这世上大多的事情,除了偏见。 “乡巴佬。” “好黑啊。” “快看,他好像生气了。” 四位妓女毫不在意傲阳的感受,肆无忌惮的点评着傲阳的样貌,在她们眼里,风流倜傥的秦旭才是一位侠士该有的样子,而傲阳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秦旭的眼里只有自己修长的双手,他很爱护自己的双手,若是没有完美的双手,就无法使出完美的锏法。 所以在对敌之前,他需要好好打理自己的双手,用最好的泉水浸润,用最好的花瓣留香,用最好的丝巾擦拭,用最好的香露保养。 杀人之前如此,杀人之后也是如此。 他不喜欢血腥味,可他又喜欢杀人的快感。 好在他想到了最好的解决方法。 傲阳冷眼旁观,任由秦旭完成他的仪式。 秦旭两掌揉搓着香露,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浸润,方才重新握住阴阳金锏。 “开始吧。” 秦旭瞥了一眼满脸不耐烦的傲阳,轻蔑一笑,随后脚下生烟,不过眨眼,手中金锏已然掠至傲阳的胸前。 秦旭的步法很惊艳,至少让傲阳眼前一亮,不过也仅仅只是眼前一亮。 金锏顶端尖利刺击傲阳心口,这是秦旭常用的开场,大部分江湖高手都无法逃过他这一招,因为他足够快,足够狠,足够准。 傲阳也看起来足够傻。 因为他到现在都未挪动半步。 一切看起来大局已定,那四位妓女甚至都准备开始为秦旭欢呼喝彩。 可是秦旭终究没有笑出来,他的金锏骤然停止,尖利停在了傲阳外衣前半寸。 一阵微弱滴答滴答的声响飘荡在无人的街道。 秦旭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是一把比自己的鲜血还要鲜艳的长剑。 傲阳什么时候出的剑?出了什么招? 这些疑问都随着秦旭倒下的身躯去了阴曹地府。 傲阳缓缓拔出长剑,因为只有慢,才不会让鲜血溅出来。 讨厌血腥的秦旭死在了血泊之中,就连他精心呵护的双手最后也沾满了血污。 可是傲阳没有功夫再看秦旭一眼,他赶时间,更何况秦旭只是他今天的第一个麻烦。 傲阳并未收剑入鞘,他阴沉的眼瞳定格在了四位妓女的身上。 血腥味和胭脂香味混杂,其实十分难闻,可是那四位妓女却怡然自得,甚至全程没有一次惊叫,仿若司空见惯的江湖客。 她们依旧笑面如花,咯咯的笑声蔓延在街头巷尾,不知是在嘲笑傲阳,还是在嘲笑秦旭,总之她们一直在笑,虽然那让人意乱情迷的笑声很迷人,可惜傲阳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剑客。 “四公主。” 傲阳认出了这四位妓女的身份,她们笑得更欢脱,甚至都笑弯了腰。 四公主,不是某个国家行四的公主,也不是四位皇亲国戚、金枝玉叶,而是江湖上四位心肠歹毒的女人。 她们武功不高,单靠一身貌美的皮囊,就取下了很多高手的头颅。 美貌是她们的利器,也是这世上最刮骨抽筋的绝招,那些高手心甘情愿死在她们的石榴裙下,做着温柔乡的美梦,直至身首异处。 “你现在很值钱。” 四公主的笑声依旧,可是这笑声之中却夹杂着一句清晰的话语,傲阳看不出是哪一位公主开的口,不过他也没有必要弄清楚。 “值多少钱?” 傲阳并不意外,这些年他有了一些名气,名气往往也很值钱。 “十万两黄金。”空中飘荡的声音回道。 “十万两?黄金?”傲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名气能够如此值钱。 “没错。”空中飘荡的声音言之凿凿,虽然笑声依旧,可却不是开玩笑的语气。 “雇主是谁?”傲阳很好奇,究竟是谁这么看重自己。 “宋州赌坊。”空中飘荡的声音并没有拐弯抹角。 “一家赌坊能有这么多钱?” 傲阳不喜欢赌,所以不会去赌坊,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赌坊盯上,但他知道一家赌坊绝不会有这么多的现银。 “一家赌坊确实没有,可要是宋州所有的赌坊呢?” 确如四公主所言,一家赌坊拿不出十万两白银,更拿不出十万两黄金,可若是倾城之力那就如同九牛一毛,莫说十万两黄金,就是三十万两黄金也是轻而易举,然而傲阳却不明所以。 “我最近没去过宋州。” 傲阳说出心中不解,他准备去宋州,因为半衣山庄在那里,中秋之战也在那里,薛宇和莫无忧也在那里,可他毕竟还没有到那儿。 “你当然没有去过。” 四公主的笑声更浓,傲阳的回答就像戳中了她们的笑点。 “那为何有我的暗花?”傲阳一时云里雾里。 “因为不是你的暗花。”空中飘荡的声音回道。 “你最好说清楚。”傲阳有些失去耐心,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捉弄的感觉。 “哟......这小黑皮还急眼了。” 四公主发出此起彼伏的银铃笑声,傲阳强压最后一丝耐心,等待着四公主的回答,而四公主不知是识趣,还是笑够了,十分干脆的揭开谜底。 “是你朋友莫无忧的暗花。” 四公主此话一出,傲阳先是一阵沉默,不但心中那份怒意消散殆尽,而且用一种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口吻质问道:“莫无忧能值十万两?黄金?凭什么?” “他现在可值钱了。”空中飘荡的声音回道。 “为什么?”傲阳追问道。 “因为他偷了半衣山庄的英雄帖。”空中飘荡的声音回道。 “像是他的风格。” 傲阳颔首,这种大门大派要么不被盗,被盗多半是莫无忧所为,如若不然也不会有盗神之名。 “你很了解他?”空中飘荡的声音反问道。 “你不说了他是我的朋友。”傲阳回道。 “你可以不承认。”空中飘荡的声音说道。 “他确实是我的朋友。”傲阳回道。 “你不太会挑朋友。”空中飘荡的声音说道。 “朋友需要挑吗?”傲阳反问道。 “当然。”空中飘荡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要说这些?”傲阳反问道。 “看你可怜,让你死个明白。”空中飘荡的声音说道。 “我?可怜?”傲阳再次反问道。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难道不可怜?” 四公主相识一笑,身形开始弥散,这四个女人能够在江湖上如鱼得水靠得不仅仅是美色,还有一套神鬼莫测的阵法。 面对着再次空无一人的长街,傲阳看了眼西沉的落日,他的面前开始飘散一阵落叶飞花,这些飞花在空中摇曳,沐浴在夕阳之中,美轮美奂,可惜这些飞花终究逃不过落地化泥的结局,就像四公主终究逃不过傲阳的血剑一样。 一地花瓣。 五具尸体。 空气中残留暗香。 分不清是胭脂香,还是花瓣香。 然而没有人在意。 因为傲阳和他的血剑已经了去无痕。 第一百九十六章 鬼影 又是黄昏。 宋州城外。 城隍庙。 在这乱世很难有一间完整的城隍庙。 宋州的这一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完整的窗,完整的门,甚至连窗纸都是完整的。 然而在三个月之前,这里还是一座无人问津的破败庙宇。 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被人修缮一新。 宋州是个充满神奇的地方,每天都会发生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件,因为这里来往无数商贾,金钱的力量从来都是天翻地覆、超乎想象。这里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城隍庙焕然一新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城隍庙内没有道士,却是一位老和尚居住在内。 更奇怪的是,这座城隍庙没有功德箱,每日三炷香,少的可怜,可是这位老和尚却毫不在意,每天乐呵呵的在香烟中打扫庙里庙外,见到路过的乡民也会点头示意,报之以和煦的微笑。 之前谁也没有见过这位老和尚,可是这位老和尚就像这里的原住民,仿佛住了很久,或许是因为这座城隍庙被遗弃了太久,大家都忘了里面住着一位老和尚,可能哪位大善人机缘巧合之下救助了他,这才让他重见天日,渐渐地没人怀疑老和尚的身份,偶尔也有些附近的善男信女来此祈福。 老和尚待人和善,从不收香油钱,每隔半月便在城隍庙前摆台布施难民,虽都是稀水米粥,可是饥肠辘辘、走投无路的难民又有谁会在意呢? 今天恰逢施粥之期,城隍庙外早已占满三十来位蓬头垢面的乞丐难民,翘首以盼下,老和尚如约而至,依旧是稀水米粥,可是这三十来位蓬头垢面的乞丐难民却欢呼雀跃、喜上眉梢,因为今天是往日的三倍,足足三个木桶。 老和尚诵了一声佛号,一如往日那般慈眉善目,可是却又有些神情微恙,他将三个木桶放置在地后,便反身离去,不再像以往亲自分发水粥,任由这些早已饥火烧肠的乞丐难民上前哄抢。 门合起。 门外哄吵,门内寂静。 院内多出一人。 蒙面,黑衣。 正是不良村偷袭笑面和尚的那个蒙面黑衣人。 蒙面黑衣人有很多身份。 即是九天的鬼影,也是少林寺的不世奇才玄空。 老和尚则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有一个身份。 少林方丈慧能大师。 “你好像挺喜欢现在这种生活。” 鬼影扫视着城隍庙的白墙黑瓦,干净的地面,还有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焚香味道,眼神既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 “粗茶淡饭、普度众生本就是佛门人的生活。” 慧能方丈亦是随着鬼影的视线一起环视四周,仿佛真如他所言,这才是他憧憬的生活,然而鬼影却嗤笑一声道:“你不算是佛门人。” 闻言,慧能方丈微微一怔,白眉徐徐上挑,好奇的看向鬼影,不解道:“哦?不算佛门人?那算什么?” “江湖人。”鬼影回道。 “有何不同?” 慧能方丈此语一出,鬼影轻蔑地望了慧能方丈一眼,慧能方丈本是少林寺的住持,又是江湖上的老手,他本不应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以前的少林寺是佛门,现在的少林寺是六大派之首。” 鬼影右手食指环指四周,最后竖起指着天际。 “有什么不好呢?” 慧能方丈眼里满是疑惑,好像真心在求教鬼影。 “不好,很不好。”鬼影回道。 “怎么不好?”慧能方丈再问道。 “太风光了。” 鬼影的回答一瞬间击穿了慧能方丈脸上的伪善,慧能方丈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的回道:“形势所迫,有时候我们没得选。” “不对。”鬼影却不认同慧能方丈这番说辞。 “不对?”慧能方丈反问道。 “你有得选,我没有。” 鬼影的语气很阴沉,眼里渐渐有了杀气,他的故事江湖上人尽皆知,但故事毕竟是故事,真相往往深埋黑暗,所知之人寥寥。 “你有怨恨。” 慧能方丈显然在这寥寥之内,他明白鬼影的忿忿不平因何而起。 “换谁都会有怨恨。”鬼影并不否认。 “你在责怪老衲?” 慧能方丈试探一问,他知道答案,答案也显而易见,可他还是要问,有些事需要亲口说,亲耳听,亲心谈,鬼影还有很多事需要做,他不希望鬼影的心里全是芥蒂,那样无疑于作茧自缚。 “你应该遵守承诺。” 鬼影并没有直面回答慧能方丈的问题,可是他的答非所问却掷地有声,慧能方丈哑然半晌,端详鬼影默不作声。 “你是少林寺最出众的弟子,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你。”慧能方丈长叹一口气,一反常态,以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道。 然而鬼影早已看透慧能方丈的惺惺作态,却也没有立刻揭穿,而是语气平静道:“赞扬补偿不了我失去的一切。” “你失去的确实太多。”慧能方丈颔首道。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鬼影并不是在和慧能方丈讨价还价,而是在说一个决定。 “一定是最后一次。” 慧能方丈也不是在敷衍鬼影,可是鬼影却半信半疑,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慧能方丈笃定般的承诺。 “你肯定?”鬼影问道。 “肯定。”慧能方丈再一次确认道。 鬼影选择相信慧能方丈,因为他从慧能方丈灼灼目光之中察觉到了什么,眉间一皱,旋即迟疑道:“你准备豪赌这一次。” 慧能方丈捻着手里的念珠,身后门外的嘈杂声响愈发震耳欲聋,不时还有打斗声和辱骂声夹杂其中,可是慧能方丈和鬼影却充耳不闻。 良久,慧能方丈手里的念珠停止转动,随后开口道:“这场赌局不仅仅老衲一人。” 鬼影不疑有他,慧能方丈的对手虽然很多,可是值得他殊死一搏的只有一个人。 “安景淮居然也来宋州了。”鬼影指名道姓,解开谜底。 “他必须来。” 慧能方丈听闻“安景淮”三个字后,戾气浮上眉间,安景淮是武林盟主,也是慧能方丈必须除掉的对手。 当年武林大会竞选武林盟主,安景淮横空出世,本是寂寂无名的他技惊四座,一时风头无两,各大门派的高手皆败在他神奇的招式之下,原本盟主之位呼声最高的慧能方丈也未走过十合。 从此武林盟主之位拱手于他人,慧能方丈怎能就此作罢? 好在安景淮根本没有精力针对六大派,不论是剑神小筑,还是半衣山庄,都是安景淮难以逾越的高山。 而今高山已去一座,安景淮绝不会放弃去掉另一座的机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鬼影朗朗一声,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所以老衲必须阻止这场生灵涂炭。” 慧能方丈的义正言辞被鬼影毫不留情地揭穿:“你只是在保全你自己。” “人在江湖,不得不未雨绸缪。”慧能方丈说道。 “可你也不该去试探自己人。”鬼影回道。 “你觉得玄喜是自己人?”慧能方丈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鬼影有些不太明白慧能方丈的用意。 “笑面和尚的笑脸才是最大的危险。”慧能方丈说道。 “反正该做的我已经做了。” 鬼影正如其所言,他已按照慧能方丈的吩咐试探了笑面和尚,虽然他并不理解慧能方丈想在笑面和尚的身上印证什么。 “可你失败了。”慧能方丈说道。 “这世上有几人能同时对付薛宇、贾行僧和唐依云。”鬼影反驳道。 “没有。”慧能方丈回道。 “你本不该多此一举。” 鬼影意有所指,慧能方丈也一点就通,旋即回道:“无我阁没那么简单。” 鬼影不明所以,在他看来无我阁的邀请本是慧能方丈一劳永逸的天赐良机,若是慧能方丈在无我阁的邀请中成为最后赢家,什么武林盟主,什么皇帝至尊,天下的一切都会唾手可得。 然而慧能方丈却失去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直至最后都输的不明不白,甚至连看似铁板一块的六大派也是人人藏私。 “那晚大多数人都全身而退了,不是吗?”鬼影反问道。 “可是大家都选择不说话。”慧能方丈回道。 “不说话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人就是死人,谁也不想成为死人,谁也不愿分享秘密,所以六大派的话事人们心照不宣的选择沉默,这在鬼影看来理所当然。 “麻烦就在这里。”慧能方丈说道。 “你认为这是个大麻烦?”鬼影问道。 “世上还有比这更大的麻烦吗?”慧能方丈反问道。 “你认为六大派有人在撒谎?”鬼影问道。 “至少没人愿意说真话。”慧能方丈回道。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鬼影问道。 “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慧能方丈话音一落,鬼影不问缘由,当即一闪而逝,恍若从未出现过。 门外依旧充斥谩骂和斗殴的声响,可是慧能方丈却置若罔闻,他的双眼警惕地环视四周,随后从腰间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画卷,随后徐徐展开。 那是一张女子的画像,明眸皓齿,眼如媚丝,慧能方丈痴痴地看着画像中的女子,嘴角上下激动地抽搐。 “阿玄……阿玄,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成功,一定会!”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安景淮的野心 还是黄昏。 不同两人。 安景淮着粗布麻衣、破陋草鞋。 刘富贵着帷帽黑衫、长筒皮靴。 这是安景淮来到宋州的第五天,他本该一早启程来此,可是江湖上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更何况他武林盟主的身份,无数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盯着自己,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江湖上很多自诩武功盖世的高人皆死在了自负二字上。 安景淮很自信,但他从不盲目自信,野心最大的敌人就是傲慢。 所以安景淮让刘富贵先行来到了宋州,事实上刘富贵做得也确实不错。 他们现在身处的宅子就在半衣山庄脚下,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可遗憾的是至今余青州都没有现身,而且也未见半衣山庄的任何门人。 “办得怎么样了?” 中秋之战现在是武林上风头最盛的话题,不论你是不是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话题绝少不了余青州和落尘霜,可安景淮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薛宇被救走了。” 刘富贵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安景淮也没有半点责备刘富贵的怨言,薛宇确实是个有些小伎俩的家伙,安景淮不吝称赞道:“他还真有些能耐。” 一个有头脑有武功的人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薛宇身边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麻烦。 “笑面和尚呢?” 安景淮可没有忘了这位投诚的少林叛徒,笑面和尚的武功很高,也很有头脑,可是安景淮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笑面之下是否夹带私货,安景淮尚需一番仔细试探。 刘富贵回道:“和薛宇一起跑了。”不过他随后眉头一紧,又补充道:“还有唐依云。” “唐依云?” 安景淮细细咀嚼这三个字,唐依云的出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安景淮不禁沉吟道:“唐门也想来分一杯羹?” 刘富贵却并不这么认为,旋即说出自己的看法道:“第一杀手自然是为了钱,莫无忧现在很值钱。” 刘富贵话虽有理,可安景淮疑虑尚在,说道:“那他应该去找莫无忧。” “薛宇知道莫无忧在哪里。” 刘富贵的回答似乎合情合理,现在满城都在找莫无忧,莫无忧当然会躲起来,而且作为盗神,除了借物取物的本事外,他更善于藏匿,所以优先找到薛宇乃是现在大多数江湖人的共识,谁都知道这二人的关系,而且薛宇从不喜藏头露尾。 “那他真是为了钱?” 安景淮依旧半信半疑,唐门虽不及往昔那般如日中天,可也不是谁都能随意轻视的小门小派。 “唐笑已经老了。” 刘富贵的语气有些落寞,也是一种的遗憾,不过安景淮并未掉以轻心,老江湖不但棘手,而且深谙人情世故,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 “老了才可怕。” 安景淮有种预感,唐依云的出现绝不是巧合。 “他的儿子已经死光了,只有几个孙子和孙女。”刘富贵说道。 “但愿他会珍惜这些孩子。” 这是安景淮的真心期盼,他不想招惹唐笑,可并不代表他对付不了唐笑,因为他的精力有限,并且这件大事十分值得他倾尽全力。 “有消息了吗?” 安景淮阴冷的眼瞳盯在刘富贵的帷帽上,可是他并没有得到他期待的答案。 “没有。” 刘富贵略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他便决定实话实说,他很了解安景淮的脾气。 “三个小队都没有?”安景淮的眉心开始慢慢皱起,难以置信道。 “杳无音信。”刘富贵的回答十分干脆。 安景淮一时犹疑,这三个小队的人实力几何他心知肚明,旋即追问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有。”刘富贵不假思索道。 “那九天和鸦军呢?”安景淮问道。 “全军覆没。”刘富贵回道。 安景淮看着躬身的刘富贵久久不语,他的气息开始有些紊乱,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力有不逮,而是连你的对手也无能为力。 “再派两小队去。” 安景淮的话语很冰冷,就如往常一般,可是这番决策刘富贵却略有微词,旋即拱手劝说道:“盟主,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宜损兵折将。” “你在教我做事?”安景淮突然脸色铁青,厉声道。 “属下不敢。” 刘富贵从容一礼,尊主仆之位,可话锋却寸步不让。 安景淮见刘富贵坚执己见,脸上愠色不增反减,迟疑道:“你得说出原因。” “属下猜测九天和鸦军暂时会按兵不动,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山洞里面究竟还有什么。”刘富贵说道。 “一只异兽还不够吗?” 若非安景淮亲眼所见被送来的异兽尸首,他绝不会相信这世上的神话传说竟曾经真实存在,这让安景淮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关于长生不死的计划。 “不够。”刘富贵回道。 “如何不够?”安景淮问道。 “一只异兽只能说明传说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巧合,这世上多得是无人见过的异兽,内里是否真藏有长生不死之秘,还需亲自一探,才可言谈真伪。” 刘富贵对这个世间本就充满戒备,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何况哪有这么凑巧在异兽尸首出现的当天,就有位奇怪的道士恰巧途经安景淮的府邸,而且还疯魔一般大呼“天降祥瑞”。 这一切就像有人精心策划,可是安景淮非但不以为然,而且坚信不疑道:“真伪?那九天天尊和李存勖早就为我们指明了,他们可不会做无用功,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先依你,暂且按兵不动。” “盟主英明。” 刘富贵拱手的同时长舒一口气,他们现在容不得半点差池,毕竟中秋之战近在眼前,余青州和他的半衣山庄可并不好对付。 “落尘霜可有消息了?” 既然九天和鸦军都偃旗息鼓,安景淮也没有必要当出头鸟,如此一来,他的精力暂时全可贯注在中秋之战上。 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两个天下第一,若是能一并除掉,安景淮将会省去很多烦恼。 谁也不喜欢烦恼,更何况还是两个最大的烦恼。 “据说半衣山庄雇佣了一些高手找到了落尘霜。”刘富贵的眼线现在遍布整个宋州,对于落尘霜的行踪他了若指掌。 “哦?消息可靠?”安景淮问道。 “千真万确。”刘富贵回道。 “多此一举。” 安景淮甚至都懒得去问落尘霜被偷袭的结果,落尘霜若是面对几个江湖三流高手都束手无策,那中秋之战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安景淮深知落尘霜的天下第一刀名副其实,而且他料定偷袭之事绝不是余青州授意,多半是余青州手下所为。 “另外属下探知宋州来了不少九天堂主。” 刘富贵的话并没有让安景淮惊讶,相反安景淮则认为理所应当,在他眼里九天就是这片江湖的搅屎棍,江湖上的任何事都会有九天插足。 “这些人不来反而才是稀奇。”安景淮平静道。 “据探子和暗桩来报,九天的人好像软禁了空空儿。” 刘富贵此语一出,安景淮轻咦了一声道:“空空儿?软禁一个飞贼作甚?” 对于九天如此一反常态的行事风格,再结合当下满城风雨,刘富贵猜测道:“盟主,半衣山庄的英雄贴怕不是九天胁迫空空儿所为。” “那为何要栽赃嫁祸给莫无忧。”安景淮不解道。 “可能......莫无忧的名声更大。”刘富贵回道。 安景淮摆了摆手,且不说这是不是九天的欲盖弥彰之法,单说一个飞贼便根本入不了安景淮的法眼,旋即他转言道:“无所谓,随他们闹吧,崔命符那边怎么说?给他的那些活死人怎么样?” “新的不多,旧的没剩下几个。”刘富贵回道。 “怎么回事?”安景淮眉间一紧,语气满是不悦。 “据说是九天的两个堂主所为。”刘富贵回道。 闻言,安景淮当即嗤笑一声,眼里尽是玩味道:“这么多年,一直模仿无我阁弄什么试炼,自己有了无我阁的邀请又不去,这个崔命符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戏法再多,他也不会离开一生谷,于我们的计划并无影响。”刘富贵言之凿凿,好像吃定了崔命符一般。 “新的活死人呢?”安景淮又问道。 “活阎罗还在研制新的法子。”刘富贵回道。 “进度如何?”安景淮再问道。 刘富贵嗫嚅道:“嗯......每天......每天一个。” “太慢了。”安景淮脸色一沉,明显不满刘富贵的回复。 “活阎罗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刘富贵回道。 “活阎罗真是越活越胆小了。” 卞生花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性格孤僻,独来独往,从不关注江湖事的活阎罗竟然归顺了安景淮,更想不到活阎罗居然会去研制丧尽天良的活死人。 然而安景淮和刘富贵之间的密谈却戛然而止。 忽得。 二人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接着一位铁匠打扮的男子奔走而来。 “报!” 铁匠额头满是汗珠,面色仓皇,于安景淮身前半跪在地,并将手里一枚信筒呈上。 “信上说什么?” 安景淮话音未落,刘富贵已接过信筒,迅速揭开筒盖后,从中取出卷起的信纸。 纸上的文字并不多,可是刘富贵脸颊上的肌肉已经开始抽搐,旋即艰难的吐出六字。 “余青州出关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暗杀 天下只有两种人。 譬如一枚可口多汁的竹蔗在手。 一种人并不挑剔,从头到尾,享受竹蔗的甘甜。 另一种人喜欢渐入佳境,从竹蔗的根部开始咀嚼,将最嫩、最多汁的那一口留在最后。 大部分的九天门徒属于第一种,因为他们并不需要费这些脑筋,竹蔗就是竹蔗,吃得再精致最后也只会剩下些残渣。 入夜。 盗匪杀手最喜爱的时刻。 五道黑影如游墙上,穿梭在无人街道之上,他们的速度很快,身法也属江湖中上。 “悦来客栈,没错吧?”其中一道黑影遥指街道尽头,语气极为兴奋。 “没错,就是那儿,就是那儿。”另一道黑影小声附和,难掩窃喜。 “三十万两黄金啊!兄弟们,干完这票,咱们就可以逍遥一辈子了!” 又一道黑影激昂陈词,仿佛胜利在望,这五人为了今夜暗杀做足了准备,他们皆是老江湖,往常鲜有失手,莫无忧看来这一次插翅难飞,一阵摩拳擦掌后,五人迫不及待地冲向街道尽头,哪知他们刚刚行至半途,便齐刷刷倒在了地上,身首异处,五枚人头在地面像贩夫车上滚落的西瓜一般,四散而开。 有的滚落一半便停在了路中央,有的滚落到一旁的沟渠卡在了当间,不巧有一枚人头滚落在了虚日鼠的脚下,虚日鼠碎了一口吐沫,一脚踢开鞋边的人头,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现在真他妈是什么人都能当杀手。” “别浪费时间了。” 危月燕飘飘然而来,如从夜空中剥落的一片黑羽,伴着微风袭来,脚尖轻点,落在了虚日鼠的身边。 地上五具尸首自然是危月燕的杰作,可是危月燕并没有雅兴和空闲欣赏,他们身背天尊之命,本不应该出现在宋州,可是玄武和朱雀却意外中止了进程,因为谁也没有见过一处会吃人的山洞。 朱雀宫和玄武宫伤亡惨痛,不过好在他们的竞争对手损失更重,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选择偃旗息鼓,而朱雀和玄武的目光也转向了当下武林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中秋之战。 “有你们在,确实浪费时间。” 夜空之中朗朗一声,一道身影伴着讥笑滑翔而来。 身定。 蒙面,短剑,鬼瞳。 正是一直未有现身,不知所踪的鬼金羊。 “今儿是什么日子?妖魔鬼怪都显形了。”虚日鼠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鬼金羊,咂着嘴道。 鬼金羊并没有开口,因为他向来是用剑说话,此间他手中短剑出鞘半寸,却又忽然收回,只因街边屋檐上,一道靡靡之音悠悠而来。 “虚日鼠,管好你的臭嘴,别下次在土里就出不来了。” 话音未落,朦胧月色之间,一女子如烟般飘来,碧玉罗裙,轻纱半掩,脸上三分媚笑是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怦然心动。 可惜鬼金羊、危月燕和虚日鼠并不是一般的男人,甚至某种意义上他们都不算人,所以翼火蛇的搔首弄姿反倒弄巧成拙,成了一出笑话,危月燕更是笑得毫无遮掩。 “你笑什么?” 翼火蛇当然要问,谁也不喜欢成为别人的笑柄。 “天尊都喊不动的人,竟然有闲情跑来宋州,你不是疯了就是来这儿偷情了。” 危月燕的笑容很猖狂,根本不将翼火蛇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 翼火蛇哪能听不出危月燕的话里有话,当即恼羞成怒,纤纤玉指化为手刀,直冲危月燕方向,然而翼火蛇的攻势却被鬼金羊拦了下来,翼火蛇满脸费解,鬼金羊也不解释,冷冽的鬼瞳只是盯着街边巷子里的阴影。 “真是聒噪。” 又是一阵绕指柔般的声音,阴影里的人不在刻意躲藏,修长玉腿首先迈出阴影,在月光之下格外晶莹玉透,随即而出的一张冷艳面孔,虽不如翼火蛇那般倾国倾城,可却让人过目难忘,独有一番滋味让人流连忘返。 “房日兔?” 翼火蛇一眼就认出此女的身份,鬼金羊、危月燕和虚日鼠也同样认得,可是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房日兔会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 “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杀个毛贼还劳师动众,九天的面子都被你们朱雀宫、玄武宫败光了。” 房日兔捻着自己如葱般的纤纤玉指,根本懒得正眼去瞧朱雀宫和玄武宫的四位堂主。 “小妮子,我劝你收回刚刚的话。”虚日鼠面皮抽动,眼里杀气满满。 “不收回又如何?”房日兔嫣然一笑,眉间尽是不屑。 “那就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儿。” 虚日鼠言出必行,速度极快,棱刺映着月光破空而来,寒芒点点四溅,一旁注视的危月燕冷笑一声,音调低沉沙哑,嘲弄房日兔惹了不该惹的人。 一瞬间虚日鼠刺出二十一刺,房日兔却避都不避,然而房日兔的身上没有多出一个窟窿,甚至连轻薄的衣衫也没有被虚日鼠刺破哪怕一寸。 虚日鼠不信邪,一个翻腾置于空中,手中棱刺直指房日兔天灵盖,这一次房日兔还是没动,视若无睹,虚日鼠的刺棱迅速刺入房日兔的发丝,可是意料之中的血溅四周并未出现,房日兔的身形如月光一般散落,待虚日鼠的身形退回之际又再次集合。 眼见房日兔毫发无损,虚日鼠哪能咽得下这口气,意欲再战,岂料危月燕抬手放在虚日鼠的左肩,拦住了蓄势待发的虚日鼠。 “你干什么?” 虚日鼠怒目圆睁,岂容他人戏耍,可是危月燕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让虚日鼠动弹不得。 危月燕道:“来人了。” 虚日鼠再顺着危月燕的目光远眺,不知何时,一位长发披肩的青年男子正倚靠在墙边,一脸戏谑的望着在场众人。 “哟,想不到各位也这么闲啊。” 长发男子面对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十分从容,交抱双臂和众人打着招呼。 “奎木狼?” 虚日鼠不再挣扎,手中棱刺也慢慢收起,长发男子的身份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 “都说咱九天的氛围好,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聊天,整挺好。” 奎木狼露出一口白牙,眼神慵懒,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你们白虎宫的人什么时候能改掉凑热闹的毛病?” 房日兔似乎格外看不惯奎木狼,远不止白虎宫和青龙宫之间的门第宿怨。 奎木狼一副委屈模样,可是嘴角明显划出一道邪魅笑容:“兔妹妹,你这么说可就让狼哥哥很寒心了,那一晚,咱们可是很开心的呀。” 房日兔柳眉微蹙,面对奎木狼如此轻佻的浪荡话语,强压怒火,娇喝一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奎木狼不再佯装,当即得意一笑道:“哟,兔妹妹,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样子更好看?” “你找死!” 房日兔忍无可忍,话音未落化为一道流光,立刻和奎木狼打将起来,奎木狼的武功明显高于房日兔,招招后出,却招招掣肘,一套后发制人的招式看得虚日鼠和危月燕目瞪口呆,未曾想这白虎宫和青龙宫的两位堂主,几日不见,武功又增进如此之多。 “哟,兔妹妹,换新胭脂啦?” “兔妹妹,你越生气越美。” “兔妹妹,你的皮肤真润。” 奎木狼故意在出招时靠近房日兔,拨雨撩云,调戏之语频出,房日兔越听越气,越气越急,出招更快,出招更狠,每一招都直指奎木狼要害。 鬼金羊冷眼旁观、默不作声,他对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兴趣,更何况他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所以鬼金羊当即选择离开。 “慢着。” 一道沙哑的声音不但停止了奎木狼和房日兔之间的争斗,也让鬼金羊停下了脚步。 “鬼金羊,你想干什么?” 发声的是危月燕,从始至终他就关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鬼金羊。 “莫无忧的人头就一个。” 鬼金羊的回答言简意赅,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也是谁都不明白的道理。 比如奎木狼就明知故问道:“你这话可就有意思了,莫无忧的人头确实只有一个,那给谁呢?” “你想知道吗?” 鬼金羊妖异的眼瞳定格在奎木狼的身上,奎木狼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瞬间他额面上已有三四颗汗珠,他不是没有见过鬼金羊的剑法,可是今晚他明显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奎木狼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可鬼金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各凭本事咯。” 回答鬼金羊的不是奎木狼,不是危月燕,不是虚日鼠,不是翼火蛇,也不是房日兔。 危月燕、虚日鼠、翼火蛇和鬼金羊四人几乎立刻如临大敌,因为这么欠的语调,全江湖只有一人。 “是薛宇!” 虚日鼠怎会忘了那件白色的衣衫,干净的让人讨厌,亦或是说他讨厌一切干净的东西。 “九天的几位堂主,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薛宇摇着扇子,笑脸盈盈道。 “阿弥陀佛。” 九天众堂主尚未来得及反应为何薛宇会在此,两道佛号又从他们身后悠悠传来。 “笑面和尚?” “贾行僧?” 奎木狼和房日兔转身,月光下两位穿着僧衣的男子伫立街头,双手合十,梵音萦绕。 不过,真正让九天众堂主感到危机的却另有其人。 一人持剑。 一人持双刀。 第一百九十九章 倒霉的莫无忧 莫无忧是个飞贼,但不是普通的飞贼。 他是中原武林最有名的飞贼。 但在宋州的这些日子,颠覆了莫无忧过往的一切认知。 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这么有名。 他更未想过自己见过最值钱的物件竟然是自己的人头。 现在几乎所有江湖人都以莫无忧为目标,毕竟谁都无法忽视三十万两黄金。 莫无忧本打算足不出户,蜗在悦来客栈内到中秋之战结束,可是天下多得是追名逐利的赌徒,他在悦来客栈的消息早就被店内的伙计贩卖出去。 若不是今晚店家一反常态的热情,平白无故热了上好的酒菜相赠,莫无忧绝不会察觉自己早已身陷囹圄。 一般的蒙汗药想要骗过莫无忧的鼻子,怕是天大的笑话。 更何况心急的店家生怕莫无忧这只肥鸭子飞了,弄巧成拙下了大剂量的蒙汗药,反而被莫无忧这等行家一眼就简单识破。 莫无忧几乎没有考虑,店家前脚刚走,他就准备溜之大吉,可是几位老熟人留住了莫无忧的去路。 他第一眼见到的是唐依云。 唐依云坐在圆凳上,右手放在桌面上,掌心压着一张悬赏令。 莫无忧立刻就瞧出这是一张暗花,并且还瞧见了暗花上“俊朗”的画像。 窗子是开着的,那本是莫无忧准备逃走的地方,可莫无忧清楚的记得这几天都是门窗紧闭。 唐依云神情冷漠、不苟言笑,莫无忧从来就没见过唐依云的笑容,就好像他天生不会笑一样,他就这样傻站着,唐依云一动不动的坐着。 “你......你......你想干嘛!” 莫无忧虚张声势,他知道唐依云一定不是来杀自己的,因为唐依云若真的要对自己动手,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可是莫无忧又看不出来唐依云意欲何为。 “嘿嘿,你现在涨价了,我特地找了个刀快的,让你少遭罪。” 换在往常,薛宇令人厌恶的声音绝对会引来莫无忧的嘲讽,可是眼下薛宇的声音却让莫无忧格外舒心,甚至差点让莫无忧热泪盈眶。 更让莫无忧激动的是,那个往常黝黑的小个子此刻挨着窗户,终于现了身,虽然说话依旧不讨喜。 “我的剑也很快。”傲阳举起自己的血剑,示意道。 薛宇似乎赶着做什么事,故意不让莫无忧搭碴儿,抢言道:“老莫,你好好待着,我们去招呼些老朋友。” “老朋友?谁?” 莫无忧十分好奇,忙着追问,可是薛宇早已飞出窗外,傲阳也随之而去,唐依云稍慢一步,可又像故意而为之,临窗即走之际回道:“九天。” “九天?” 莫无忧顿时如惊弓之鸟,九天多是武功奇高、心狠手辣的歹人,这江湖上能像薛宇、唐依云和傲阳这般见到九天的人不跑反迎的疯子寥寥无几。 莫无忧自然不会去像他们三人那般大摇大摆的迎战,他赶忙跑去将窗户合上,可谁知莫无忧刚刚行至窗口,一道诺大的黑影急速飞来,莫无忧迅速闪身,悬之又悬的避开。 一声轰响后,两扇窗户立刻被砸出一个诺大的豁口,将房内的实木桌砸了个粉碎。 莫无忧本想顺势从豁口逃走,却不料这地上的黑影竟发出一道熟悉的声调。 “哎哟......” 莫无忧从未想过偷袭自己的暗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好像还是一位老熟人。 “哎哟......” 此人在木屑之间痛苦的蠕动,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不住的哀嚎。 莫无忧大着胆子上前试探,在看到那张挣扎扭曲的面孔时,莫无忧立刻卸下防备,赶忙将其扶起:“空空儿?是空空儿吗?” 这确实是空空儿。 盗神莫无忧的老朋友,天下第二有名的飞贼。 他终于逃离了那个无法离开的旧屋。 准确的说是被人扔了出来。 若不是这番痛彻心扉,空空儿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如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空空儿快乐远大于痛苦,甚至激动地哭了出来。 “空空儿,你没事吧?” 莫无忧当然无法理解空空儿这种重获自由的感觉,虽然他的处境也很危险,但至少不会像空空儿那样逃出无门。 “哈哈哈,我终于出来了!终于......” 空空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停重复念叨着莫无忧听不懂的话,像极了疯魔的癫人,莫无忧看着心惊肉跳,以为空空儿被人下了毒,顿时心急如焚,他既不会解毒,也不会诊病,可空空儿是他的朋友,他不能见死不救。 莫无忧这边束手无策之际,薛宇等人和九天六位堂主之间的交手正如火如荼。 傲阳很兴奋,只要有剑,有他没见过的剑法,他就会心潮澎湃。 鬼金羊手里的短剑值得傲阳倾力一战。 “这家伙的剑法更快了。” 快只是一个形容词,因为危月燕不懂剑法,可这并不妨碍危月燕的直观感受,他不是没见过鬼金羊的剑法,可是像今晚这般的剑法,莫说危月燕没见过,就连傲阳也没见过。 所以傲阳手里的剑也不知不觉变快,快到夜空只剩下一片猩红。 可惜危月燕无暇再看鬼金羊和傲阳之间的过招,一道浑厚的掌风正扑面而来。 “阿弥陀佛,施主小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危月燕如烟般飘出一丈,但笑面和尚的大力金刚掌如影随形,危月燕跑出一丈,那掌风便跟进一丈,竟一时无法摆脱,仓皇之下,危月燕唯有硬接笑面和尚的攻势。 可那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岂是浪得虚名? 危月燕和笑面和尚对掌的刹那,一阵撕裂感立刻席卷危月燕全身,他驰骋江湖多年,从未感受过如此汹涌澎湃的内劲,可危月燕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为九天堂主,若是被笑面和尚轻易击败,那危月燕日后怕是成为九天最大的笑话。 危月燕冷哼一声,当即化为数道残影,笑面和尚原本高屋建瓴的局势瞬间翻转,掌前顿时一股绵软,犹如深陷泥潭,危月燕的身影隐入夜幕、诡异消散,可是笑面和尚依旧能够感受到危月燕的气息,事实证明,笑面和尚的直觉很准。 顷刻间,危月燕随着一道阴风再现,笑面和尚出招极快,危月燕不再正面交战,一声沙哑的笑声之后,危月燕避开笑面和尚的攻势,再次没入夜幕,笑面和尚的招式再次落空,而后不过三息,危月燕再度现身,如法炮制刚才的方式,意图明显,就是打算消耗笑面和尚的内力。 危月燕的轻功身法在尚未加入九天时就已闻名遐迩,更何况加入九天之后,奇淫巧技甚多,其身法较之以往更胜从前,笑面和尚一时难破僵局,可是危月燕也绝非能轻易胜出,此消彼长,若是无法尽快拿下笑面和尚,他也会陷入险境,毕竟他的消耗也不算小,于是双方你来我往,相互钳制、陷入胶着,谁也占不了上风。 易边,虚日鼠舞着棱刺,并未急于下手,他打量着贾行僧的装扮,极为不爽,贾行僧头上的半寸短发,实在不伦不类,在虚日鼠的眼里就像是温错的酒、沏错的茶、染错的衣服,虽然酒还是酒,茶还是茶,衣服还是衣服,可是错的就是错的,和尚一定得是光头,即便不是油光锃亮,但也绝不能像贾行僧那般留着半截。 “一个和尚居然不剃头,真他娘的碍眼,让老子帮你打理打理吧。” 虚日鼠嘴角抽搐,他并不认识贾行僧,可是他看不惯的东西必须要亲手解决。 贾行僧非但没有和虚日鼠唇枪舌战,反而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那就有劳施主了。” 话音未落,虚日鼠的手腕当即一阵酥麻,他手里的棱刺就好像撞击在一口巨大铜钟上,霎时道道钟声回荡四周,虚日鼠一个鹞子翻身,再回原地,只见贾行僧寸步未离,不过虚日鼠却一眼识出了贾行僧的招式:“金钟罩?” 江湖上很少有人修炼这种只守不攻的法门,即便少林寺内也很少有僧侣会修习金钟罩,贾行僧算是独树一帜,不但一心钻研金钟罩,还让金钟罩成为自己行走江湖的独门绝技,江湖人现在一提金钟罩,想起的不是某位少林高僧,而是算不上和尚的贾行僧,倒也算是一桩奇景。 虚日鼠一时半会儿拿贾行僧没辙,贾行僧又只有以守待攻的招式,反倒没有唐依云和奎木狼之间的交手精彩。 奎木狼听说过很多关于杀人王唐依云的传言,如今第一次见到唐依云本尊,未曾想唐依云的实力居然如此高深,不过三个回合,白虎宫众堂主之首的奎木狼竟然束手无策,在唐依云的攻势之下只能疲于招架,方才戏耍房日兔的伎俩在唐依云身上毫无作用,唐依云的招式行云流水,容不得奎木狼动半分心思。 薛宇今晚的艳福着实不浅,因为与他对敌的是两位貌若天仙的美女。 女人总会给你一些伤脑筋的问题,尤其是颇有姿色的女人。 薛宇哭笑不得,这显然是他的好友们故意而为之。 傲阳找了他感兴趣的剑,笑面和尚、贾行僧是出家人,不近女色,唐依云自然不会来趟这浑水,所以薛宇成了牡丹花下死的唯一人选。 众人之中他也算是实至名归,毕竟他们之中最善和女人打交道的就是薛宇。 更何况其中还有薛宇的老相识。 薛宇虽有怜香惜玉之心,可是翼火蛇和房日兔却是这世上最歹毒的女人,薛宇尚未来得及开口调侃,两道香风就以迅雷之势袭来。 第二百章 安灵婉的剑 这可能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一幕。 两位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飞贼,却在这皎月夜里毫无作为。 莫无忧此刻焦头烂额,抓着自己的头发苦思冥想应对之策。 空空儿现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不时还语无伦次,外面隐隐传来的打斗声说明薛宇他们已经和九天的人交上手了,谁也说不准九天会不会有增援,莫无忧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若他们寡不敌众,带上现在这种状态的空空儿绝对是个大累赘。 “对了,对了。” 莫无忧灵光一闪、急中生智,立刻将双手抽回在身上火急火燎的寻什么东西,空空儿本被莫无忧捧着,谁知莫无忧抽离的太快,一声惨痛哀嚎响彻整间客房。 莫无忧被吓得一怔,一不小心抖落刚刚从怀里取出的黑色小药丸,恰巧顺势丢入空空儿嚎啕的嘴里。 这药丸说大不大,但也有黄豆大小,空空儿当即被呛得眼泪直流,拼命想咳出来,可是那药丸粘在他的喉管上,怎么也弄不出来。 莫无忧急得抓耳挠腮,空空儿的脸颊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一代飞贼被噎死也算的上是江湖奇闻,好在空空儿命不该绝,亦或是说活阎罗的灵丹妙药不同寻常。 空空儿忽然不再挣扎,就这么蜷在地上一动不动。 “空空儿?空空儿?” 莫无忧的声音开始发颤,他快速戳了几下空空儿,可是空空儿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莫无忧的指尖都感到空空儿的体温在急速消失。 莫无忧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以为自己错手杀了空空儿,好在空空儿忽然长舒一口气,身子又开始缓缓蠕动了起来。 “呼......” 空空儿大口喘着气,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莫无忧不敢怠慢,赶忙将空空儿扶起,倚靠在一旁的墙边,此刻的空空儿望着明晃晃的客房,目光呆滞,环视着陌生的一切,接着视线游移到莫无忧殷切期待的脸上,歪着脑袋瞧了半晌,方才迟疑道:“老莫?” 莫无忧的衣品一向很差,不修边幅的样子可谓独树一帜,不等莫无忧回应,空空儿立刻确定面前的就是莫无忧本尊。 “感觉怎么样?” 莫无忧用手搭在空空儿的手腕,他虽然不会看病,但是基本的寻脉他还是略知一二。 “没......哎哟......” 空空儿想说“没事”,可是刚用手掌撑起身子,一阵剧烈的疼痛立刻席卷全身,空空儿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莫无忧立马双手置于空空儿腹部,绵柔真气徐徐灌输空空儿经络之间,空空儿的脸色由白转红,方才缓过一口气。 “这是哪儿?”空空儿问道。 “这是我住的地方,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被人扔过来的啊?” 莫无忧收回双掌,指着灌着晚风的豁口,空空儿顺势望去,月光洒落在满地的狼藉之上,再一联想尚未褪去的满身伤痛,半信半疑的看向莫无忧:“扔过来?” 且不说空空儿压根就不知道莫无忧住在哪里,就连他自己怎么离开那间旧屋都是模糊不清。 “我记得好像......” 空空儿努力回想在旧屋时的最后记忆,谁知他刚刚想起什么之际,一声巨响从屋外的街道猛然传来。 莫无忧如离弦之箭般直冲豁口外,挂在屋檐下眺望街上战况,此间众人打作一团、难分难解,尤其是傲阳和鬼金羊之间剑影飞舞、漫天月色都好似被割裂开来,莫无忧只看一眼就知道刚刚那声巨响必然是这二人所为。 “咱们得赶紧跑!” 莫无忧反身回屋,一边急忙忙的嚷嚷,一边跑到床底拿出一个个小包裹,那是他藏起来的细软。 “跑?” 空空儿有些发懵,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莫无忧,不明所以。 “外面都是九天的高手,不跑在这儿等死啊。” 莫无忧不是不相信薛宇、傲阳和唐依云,而是不相信自己,溜之大吉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很难相信这么大的动静,店家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甚至连他隔壁的客房都没有半分埋怨。 显然莫无忧已经进入别人精心策划的阴谋之中,里外串通只为取他的项上人头,而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九天所为。 “九天?” 空空儿一脸茫然的看向豁口外的夜色,又转向手忙脚乱的莫无忧,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匆忙问道:“你是不是被通缉了?” “这算新鲜事儿?” 莫无忧不以为然,他正全神贯注于收拾自己的家当,空空儿着急否认道:“不是......不是......你不明白,英雄帖是我偷得。” “嗯......啊?” 莫无忧漫不经心的应承着,当反应过来空空儿话中含义后,莫无忧手里的小包裹顷刻间滑落,随后他匪夷所思的看向空空儿,用一种近乎于哭腔的声音嚷嚷道:“你偷得?你偷得?” “对,我偷得。” 空空儿回答的理直气壮,这让莫无忧顿时气得捶胸顿足:“你你你!” 莫无忧愣是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从未想过这惊魂不安、东躲西藏的日子竟是拜空空儿所赐。 空空儿见莫无忧痛心疾首的模样,也知自己闯了大祸,开口解释道:“我是被人逼的。” “那你也不能留我名字啊。” 莫无忧欲哭无泪,换作他人也必然如此,这几日在宋州他仿若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认出,纵使这般小心,如今还是摊上了事儿。 “我没留你名字啊,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你被通缉了。” 空空儿大呼冤枉,那晚虽然确实是他造访半衣山庄,可是如此李代桃僵绝非空空儿事先预谋,更何况那张留有莫无忧名字的纸条也是空空儿事后才得知。 “你真没留我名字?” 莫无忧满脸狐疑,空空儿一脸无奈道:“给你添名头?我吃饱了撑的?” 莫无忧寻思片刻,微微颔首,似乎觉得空空儿所言在理,他了解空空儿,这出风头的事情空空儿向来只会独享,万不可能为她人做嫁衣,旋即莫无忧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平白无故谁会栽赃嫁祸给我呢?”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空空儿提示道。 “得罪人?” 莫无忧第一反应就是无我阁的阿玄,他口中的女魔头,可是以阿玄的武功想要捉弄他绝不可能以如此低劣的方式,所以莫无忧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慢慢想,爷先调息会儿。” 空空儿靠着活阎罗的灵药逐渐恢复了三成功力,加之年轻活力,盘坐在地运转内功不过半柱香,身上剧痛减缓,脸色也慢慢红润。 莫无忧也不叨扰空空儿,趁着当间儿,再度跑到豁口外观战,好巧不巧,莫无忧刚刚探出脑袋,薛宇翩翩身影飘荡而过。 眨眼间,两道曼妙身影带着怡人香风紧随其后,身法丝毫不输薛宇。 “老虾米,你可真受女人喜欢。” 如此紧要关头,莫无忧依旧不忘埋汰薛宇。 “你嫉妒?”薛宇大笑反问道。 “呸,九天的女人谁沾谁倒霉。” 莫无忧最怕武功好的女人,特别还是像翼火蛇和房日兔这种技压群雄的九天堂主。 不过今天莫无忧的桃花运也是极好,正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 街道尽头徐徐走来一道曼妙身姿,手持长剑,步履轻盈。 此女打量着街上一众高手混战,面不改色,甚至毫不费力的躲开横冲直撞的刀光剑影,她的目标显然不是场上任何一人。 莫无忧一脸戏谑的望着薛宇,空空儿暂无大碍,加之局势向好,让他得到了短暂的喘息,然而无意间一撇,却让莫无忧立刻如临大敌,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此女。 “安灵婉!” 安灵婉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中秋之战如此武林盛事,怎会少了六大派的身影,莫无忧自然也成了六大派的头号公敌。 莫无忧怎敢有半分懈怠,他见过安灵婉的剑法,那可是连唐依云和薛宇联手都无可奈何,现在薛宇、唐依云和傲阳三人被九天堂主们纠缠,倘若被安灵婉盯上,莫无忧必然活不过三招。 所以莫无忧不假思索,立刻翻身回客房,对着空空儿嚷嚷:“空空儿你好没好?” “怎么了?” 莫无忧态度的急速转变让空空儿十分费解,而莫无忧也没打算给空空儿说话的机会,一个箭步冲过去拽起空空儿:“再不跑我就真死了。” 空空儿此刻已经恢复了七成,虽然周身皮外伤依旧疼痛,但好在借助活阎罗的灵丹妙药内伤已好了大半,行动倒是无碍。 “这世上还有人能杀的掉你?” 空空儿被莫无忧拉到豁口处,空空儿顺着莫无忧的视线,一眼就看到了街上的安灵婉,旋即空空儿难以置信的看向莫无忧:“一个小丫头你怕成这样?” 可是下一刻空空儿的下巴就已经合不上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愚蠢的话。 安灵婉忽然出手。 因为她发现了屋檐上的莫无忧。 然而傲阳和鬼金羊竟鬼使神差的波及到了安灵婉,挡住了她的去路。 妙到毫颠,羚羊挂角。 安灵婉的剑法较之一生谷时更加精进。 “峨眉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强的人?” 安灵婉的剑法满是峨眉派的影子,可又不是众所周知的峨眉剑法,它比这世上任何一种剑法都要快,非常快,快到连傲阳和鬼金羊都退避三舍,快到连危月燕都看不清,莫说危月燕没见过如此犀利的剑法,其余各方所谓江湖高手也闻所未闻,往日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六大派竟暗藏如此高手,更别说还是如此年轻的后辈。 交战各方都心照不宣的放缓手上招式,这是他们浸淫江湖多年的习惯,更是一种自我保护的下意识动作。 不过安灵婉并不恋战,在快速破开傲阳和鬼金羊交杂的剑气后,娇喝一声,人已直飞夜幕。 “快追!莫无忧跑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紧追安灵婉,霎时街上再无人声。 第二百零一章 迎客义庄 宋州城,西南边。 有一片乱葬岗。 荒坟凄凄,杂草丛生,鬼火重重。 一群乌鸦伴着刺耳的叫声从天际飞过,约莫百来只,黑压压一片,所过之处遮蔽月光,伸手不见五指,而就在这片阴影之下,莫无忧的脑袋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老来俏,你啥时候会这功夫了?” 莫无忧的目光转向身旁的另一个脑袋,奇怪的是老来俏停下来,这些乌鸦竟也停了下来。 老来俏抬头望着群鸦,仔细环视一圈后,随着一声响指,那百来只乌鸦如风吹灰烬一般瞬间弥散。 阴影不在,月光重归,老来俏和莫无忧的身边露出唐依云、傲阳、薛宇和空空儿四人的身影。 “那两个和尚呢?” 老来俏举目四望,除了茫茫黑夜再无他人,他并不认识笑面和尚与贾行僧,可是薛宇却立刻明白老来俏所指何人,旋即薛宇手中纸扇左右摇了摇,笑道:“他俩可追不上咱们。” 薛宇并非自夸,笑面和尚和贾行僧多是少林外练家子的刚猛功夫,想要凭轻功追上骨腾肉飞的唐依云、傲阳、薛宇、莫无忧和空空儿五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是未曾想老来俏的轻功居然突飞猛进,更是漏了一手这闻所未闻的障眼功夫。 “老来俏,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薛宇一行人能够摆脱九天一众堂主,全拜老来俏的暗中相助,老来俏拿捏的时间恰到好处,绝不可能是碰巧路过。 “全宋州的人都知道。” 老来俏白了薛宇一眼,他实在弄不清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能惹来大麻烦,本是托他去寻落尘霜,可谁知居然引来了九天一众堂主。 “全宋州?” 薛宇惊呼一声,莫无忧近来谨小慎微,怎会弄得街知巷闻,毕竟谁都想独吞赏金,万万不可能广而告之,不过薛宇细细一琢磨,怕是这悦来客栈的伙计和老板贪得无厌,不但在莫无忧的饭菜里下毒,还将莫无忧的消息贩卖给了各路江湖客,当真是大钱小钱一文都不落。 “他娘的,把老子当摇钱树啊!” 莫无忧碎了一口吐沫,忿忿不平,往昔都是他占别人便宜,谁曾向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个店小二都可以轻易算计自己。 “过了今晚,你就不值钱了。” 老来俏的话平地一声雷,就连唐依云都眼含震惊,更别说身在事中提心吊胆的莫无忧本尊。 “什么不值钱?老来俏你话别说一半啊!” 莫无忧情绪激动,立刻抓住老来俏纤弱的双肩晃来晃去,老来俏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冷漠的瞅着莫无忧,莫无忧顿时一怔,旋即讪讪一笑,当即抽回自己的双手,临了还帮老来俏掸了掸肩上的灰尘。 “一个时辰前,半衣山庄取消了英雄帖,只要你是个活人,想看中秋之战,就能去看。”老来俏警惕地观察四周,先不作答,待确认四周真无追兵之后,方才徐徐说道。 “老来俏,你消息准不准啊?” 莫无忧大喜过望,赶忙追问,他知道老来俏从不会信口开河,可是老来俏并不打算再多搭理莫无忧,反而是唐依云开了口:“他说的没错。” “啥意思?你早就知道了?” 莫无忧一脸委屈的看向唐依云,若不是他打不过这个冷言冷语的家伙,换做薛宇必然已经挨了一脚。 “是的。” 唐依云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你不早说?”莫无忧怪叫一声,埋怨道。 “我认为我说的已经很明显了。” 唐依云反倒一脸不解的看向莫无忧,莫无忧先是看向薛宇,只见薛宇玩味一笑,指了指唐依云腰间的储物袋,莫无忧略微一琢磨,立刻恍然大悟,顶级杀手唐依云拿着暗花拜访,不但不动手,反而主动相助,出击迎战九天各堂主,莫无忧和唐依云非亲非故,也没这么大面子能让唐依云高抬贵手,唐依云确如其所言已经表达的十分明显。 莫无忧额手相庆,他应该感谢余青州,即便余青州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江湖毛贼。 “任何人都能去半衣山庄?” 傲阳本就是为了中秋之战而来,这英雄帖的风波也确实给他添了不小的麻烦,可他绝未想到一向低调谨慎的余青州居然轻易将半衣山庄门户大开,他想不明白余青州为什么要这么做。 “怕也不是那么简单。”薛宇说道。 “按理来说,这已经是余青州能想到的唯一权宜之计。”唐依云皱眉道。 老来俏摇头道:“余青州可不傻,他这么做,反而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薛宇并不明白老来俏的意思。 “江湖上的龌龊事可不少,这半衣山庄上山的路可就只有一条,谁都想看一眼中秋之战,现在宋州城里跑江湖的可比老百姓还多,半路上遇见个把个仇家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按现在半衣山庄的路数,必然不会设防,到时候那条路怕是一条黄泉路咯。” 老来俏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薛宇若有所思道:“余青州需要这么煞费苦心吗?” “半衣山庄本就是江湖门派,既是江湖门派就免不了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上一次闭关不就来了很多客人吗?那次半衣山庄可死了不少人。” “所以这一次他想借刀杀人?”薛宇诘问道。 “能省点力气不好么?落尘霜可不是善茬。”老来俏回道。 “这次想要借刀杀人的恐怕不止余青州。”唐依云冷冷道。 “当然,六大派和九天的人不是已经到了吗?”老来俏回道。 “可他们是冲着老莫来的。”薛宇不解道。 “九天的人常做这种事儿,先放出一个消息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然后调虎离山再去解决真正的目标,只要莫无忧死了,那他们就可以用英雄帖弄出很多花样,只不过这次他们失算了。” 老来俏这句话并非是在夸耀自己,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在江湖上能够同时应付唐依云、傲阳、薛宇、笑面和尚和贾行僧五人且不落下风的门派屈指可数,更何况半路还杀出个安灵婉。 众人的疑问很多,可是老来俏并不打算让众人再开口,他望了眼月光下山坡上枯黄的黄麦菅草,道了一声“跟上”,便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没有人问老来俏要去哪里,因为他们来不及问,老来俏的步伐很快,而且老来俏也并不想解释,他们唯有紧跟着老来俏的脚步,在乱葬岗之中穿梭。 这片乱葬岗一眼望不到边,不知埋葬了多少孤魂野鬼,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一路胆战心惊,周围都是尸骸枯骨、荒草野藤,更有些被野兽美餐后散得七零八落的残肢尸块。 他们是贼,但却怕鬼。 约莫半个时辰后。 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一座破败颓倒的义庄,夜风清冷、月黑风高,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提心吊胆,聚在一起不时张望偶有鬼火飞舞的义庄。 “到了。” 老来俏转身看向众人,飘飘然一句,眼神显得有些异样,一阵陌生感浮上莫无忧的心头,旋即他颤巍巍的问道:“什么到了?这是哪儿?” 老来俏沉默不语,他依旧不准备搭理莫无忧,反而薛宇率先开口道:“进去不就知道了。” “带路吧。” 唐依云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冷言冷语,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 傲阳更是干脆,提剑就去,眨眼之间就只剩空空儿和莫无忧二人杵在原地,可笑两位驰骋夜间的高手居然怕鬼,来不及抱怨便紧跟老来俏、薛宇、傲阳和唐依云四人的脚步,生怕落单。 义庄屋内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四周一副破败景象,满地疮痍、残破不堪,房梁和门楣悬挂诸多沾满污渍的白绫,映着惨白的月光极为诡异。 屋子正中,十来具棺椁纵横杂乱的摆放着,一些棺材盖半掩着,内里漆黑看不到也没人想看里面有什么。 老来俏没有再进一步,而是停在了原地,薛宇、傲阳和唐依云三人亦是一动不动,沉默不语,这奇怪的举动立刻让莫无忧和空空儿不知所措,如今二人身在队伍的最后,加之一阵没由来的寒风吹来,莫无忧和空空儿立刻打了个冷战,双腿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老莫,今天.....今天好像是......中......中元节......” 空空儿压低嗓门,像被人掐着喉咙一般,艰难吐出来这句话。 莫无忧猛然一怔,额头顿时遍布冷汗,恰逢其时那些棺材发出一阵诡异的吱吱声,像极了有人在用指甲挠抓木板。 “老虾米,老虾米?” 莫无忧连声呼唤薛宇,变声如同被抓住脖子的鸭子,好在薛宇回应及时,立刻转过身来,然而莫无忧刚想问些什么,薛宇手中扇柄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动作,示意莫无忧看向其中一口红木棺材。 空空儿大惑不解,这义庄本就是给那些孤魂野鬼留身之所,像这口价值不菲的红木棺材必然出自乡绅土豪,岂有不入土为安之理? 容不得空空儿多想。 诡异吱声骤停,红木棺材徐徐飘出一阵青烟,厚重的盖板不翼而飞,可空空儿和莫无忧哪里还会去管这盖板去了何处,二人已然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伴随着青烟,那棺材内笔直而起一位老者,那老者左脸烂了一半,骷髅挂着烂肉。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四周飘荡一阵低沉的声音,竟是那老者开了口。 “欢迎光临迎客义庄。” 第二百零二章 李来亨 烂脸老者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义庄之内悠悠回荡。 可是烂脸老者既没有索命,唐依云、薛宇和傲阳三人也没有贸然出手,老来俏更没有解释为何将众人带来这个名叫迎客义庄的地方。 双方就如此僵持,没有动手,更没有交谈。 莫无忧瑟瑟发抖,吓作一团,他从来没见过鬼,可是他很怕鬼,所以“盗神”莫无忧从不染指冥器,可笑的是这种胆小行为却被外界曲解为看不起盗墓行当,莫无忧一度被摸金校尉们鄙夷和唾骂,声称就一个飞贼装什么清高。 空空儿曾经无数次嘲笑莫无忧,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比莫无忧更怕鬼,特别还是身在这间夜宿攒馆,他很想拔腿就跑,可是空空儿的双腿早就不听使唤,唯有和莫无忧相拥并鬼哭狼嚎,没有丝毫反抗的打算。 烂脸老者并不是死人。 这是薛宇的第一直觉,因为死人不会喘气,更不会有不俗的内力,这是常识。 更何况薛宇从未听过死人还会怕死的故事。 烂脸老者的半张脸上挂着阴鸷笑意,可是这笑容仅存一瞬,随后一阵劲风平地乍起,烂脸老者低吟一声,纵身一跃飞出棺椁,将将避开,而那道劲风直接将方才烂脸老者所在的棺椁劈成两半。 唐依云从不喜欢废话,更不信鬼神,烂脸老者很显然就是江湖上常有的装神弄鬼之辈,唐依云出招很快,快到烂脸老者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唐依云打翻在地,再需一招便可成为真正的死人。 烂脸老者哪还有刚刚那般老神在在,他从未遇到过像唐依云这样鬼神不忌的家伙,更没有想过这世上能有如此武艺超群的年轻人。 于是义庄之内出现了滑稽的一幕,将莫无忧和空空儿吓得不能自己的烂脸老者,反倒被唐依云追得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并且烂脸老者很快就被唐依云逼上死路。 然而唐依云并没有痛下杀手。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一声炸裂倏尔响起,又一人破棺而出,盖板直飞唐依云,势如破竹、来势汹汹,唐依云眼疾手快,双刀于半空之中立切十字,盖板即刻分为四块破裂飞散,可这只是来者起势,随后一把通体银白的陌刀凭空切来,唐依云侧翻避开,那陌刀却犹如长了眼睛,竟半空转向紧跟唐依云而去。 唐依云身经百战,虽讶异这诡谲招式,可却没有丝毫慌乱,凭着腰力斜转周身,那陌刀几近贴面从唐依云的身上疾驰而过,临了唐依云借力在刀把处送上一脚,但听一声巨响,尘埃飞舞间陌刀一半没入墙壁,可是唐依云料定偷袭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事实也确如唐依云所想。 一道魅影闪掠而过,携刚猛掌风直盖唐依云面门,唐依云剑眉一挑,手中白刃迎去,但听“当啷”一声,那魅影竟以血肉之躯抵挡唐依云精钢兵刃,且隐隐间还颇具优势,居然逼得唐依云退后一步。 可就是这一步,已然让此人达到目的,死死嵌入墙体的陌刀竟被此人如旱地拔葱一般轻松拿出,并借着尘土飞扬之间,再一次向唐依云发起连绵不绝的招式。 薛宇想要凑热闹,因为这实在有趣,这世上能够将陌刀使得如此精妙之人薛宇从未听过,这把陌刀在光影之间徘徊,刃口似能斩破月色,成色更胜世间诸多名刀名剑,想来花间酒苦练十年怕也不敌此人百分其一。 可惜薛宇注定凑不了这热闹,因为另一番异象正悄然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要死了!” “完了完了!” 空空儿和莫无忧的哭喊声愈发惨烈,若说那烂脸老者将他二人吓得半死,那么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景象则是彻底让空空儿和莫无忧魂飞魄散。 他们也确实应该害怕。 就连薛宇都有些恍惚。 因为来者四位正是老百姓故事里常常出现的阴间鬼差。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四位阴差伴着阴森森的怪笑,还有渗人的可怖表情,合着诡异绿光直奔薛宇而来。 白无常满面笑容,率先发难,枯瘦长手锁定薛宇面门,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面前猛然闪过一道血色剑芒,薛宇不知道地府有没有会使剑的高手,但是他能确定白无常一定不会剑法,因为傲阳的这一剑并不快,可是白无常头上原写在官帽上的“一见生财”,却只剩下了“财”字。 白无常顿时面色惨白,惊声尖叫,那高帽被傲阳削去大半,露出一截被傲阳剑气所破的凌乱长发,白无常披头散发的模样更似冤魂,傲阳的出现显然让白无常措手不及,紧随而来的牛头马面见状赶忙与白无常一起围攻傲阳,可是傲阳本就是神鬼不忌的江湖客,甚至在很多人眼里,傲阳才是真正的索命阎王。 更何况这些不过又是一群故弄玄虚的活人。 甚至他们的左道旁门在江湖上还小有名声。 “湘西鬼门!” 薛宇当即认出了四人身份,不过他并未着急出手,而是回首看向满脸苦恼的老来俏。 “你可真是江湖第一搅屎棍!” 老来俏长叹一声,有薛宇的地方果然少不了麻烦事儿,他可以说是江湖第一丧门星。 不过薛宇却乐在其中,一面朝着傲阳飞去,一面回道:“哈哈哈,此言差矣,我若是搅屎棍,那这江湖岂不是一个大粪坑?” “残血剑傲阳?逍遥花少薛宇?” 黑无常后知后觉,面露一丝讶异,而就是这一丝迟疑让黑无常免受皮肉之苦,薛宇尚才落地,牛头、马面和白无常就被一道猩红的剑芒掀翻,三者横飞出去、砸向地面,不停蠕动身躯哀嚎。 黑无常顿时僵在原地傻了眼,牛头、马面和白无常三人功力如何他十分清楚,他不是没有听过傲阳的事迹,但绝未想过居然强悍如此,当即大骇,不敢轻举妄动,得此间隙,薛宇又反身回到原处。 “你啥时候投靠湘西鬼门了?” 薛宇一脸费解的看向老来俏,像他这样的江湖散人很少会去投靠帮派,而帮派也很少会愿意去收半路出家的江湖人。 “生意而已,最近手头有点紧。”老来俏回道。 “你可不会做小生意。”薛宇又问道。 湘西鬼门虽然有名,但是绝不是那种能一掷千金的大户金主,这一点老来俏比薛宇更清楚。 “目标是同一个,他们也都不介意是谁揽活儿,既做了顺水人情,又能多收一份钱,何乐而不为呢?”老来俏回道。 “哦?湘西鬼门也在找落尘霜?”薛宇诧异道。 “很多人押宝余青州,输了可就倾家荡产了,谁都不喜欢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落尘霜在中秋之战前永远消失。”老来俏回道。 “所以你才这么有信心能拿回英雄帖?”薛宇渐渐明白了老来俏为何如此胸有成竹。 “当然,个人路数不同,都是为了引蛇出洞。”老来俏回道。 “所以那家伙也是帮手?” 薛宇遥指和唐依云缠斗的陌刀高手,要知道这江湖上能与唐依云过招丝毫不落下风之人屈指可数,不过其中薛宇并不认识一位善使陌刀的江湖客。 “不是。”老来俏摇头道。 “那他是什么人?”薛宇不解道。 “死人。”老来俏回道。 “死人?”薛宇疑惑道。 “迎客义庄的人都是江湖上的死人。”老来俏回道。 “迎客义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薛宇回想起刚刚那位烂脸老者的话。 “将死之人才会知道。”老来俏说道。 “死人也有姓名吧。”薛宇问道。 “李来亨。” 老来俏漫不经心地回答,在他看来薛宇完全是多此一举,可谁知薛宇不但认识这位陌刀高手,而且还和其有着莫大的渊源。 “李来亨?他是李来亨?” 薛宇脑中顿时平地一声雷,他们在一生谷和无我阁的九死一生,一切起因就是这早已死去的李来亨,他绝未想过这位花间酒的恩师居然起死回生,薛宇的直觉告诉自己李来亨此刻现身绝不简单,必然和中秋之战有着莫大的干系。 “怎么?你认识?” 老来俏盯着薛宇满眼狐疑,这李来亨在江湖上寂寂无名,薛宇是从何渠道识得李来亨? 薛宇并未理睬老来俏,而是径直冲了出去,无数“情人泪”夹杂月光直逼李来亨,唐依云反应极快,于间不容发之际抽身回撤,李来亨本全神贯注在与唐依云的交手上,一时猝不及防,手中陌刀被“情人泪”山呼海啸般的攻势砸得叮当作响,可是真正让李来亨停下反击的既不是薛宇的凌厉攻势,也不是唐依云的后发制人,而是薛宇的一句话。 “李来亨,你认识花间酒吗?” 月光,从墙围的残缺窟窿和屋顶的破漏处散落,照在了李来亨苍老的面庞上。 那个手持陌刀的冷酷刀客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眼中满是期许的孤苦老者:“你们......你们是小花的朋友?” “是的。”薛宇回答的很干脆。 李来亨眼中泪光闪动道:“他现在还好吗?” “不太好。” 薛宇并没有说谎,花间酒虽然在唐门得到了休养,但是那种程度的内伤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全痊愈。 “他怎么了?”李来亨焦急问道。 “因为你,还有你留下的东西。”薛宇回道。 第二百零三章 鲁班门掌门 唐依云立刻收刀入鞘。 并不是他托大轻敌,而是他也算是知情者之一,带着花间酒回唐门疗伤的那些时日,唐依依对她这段半途而废的江湖生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这其中自然包括一生谷之旅的起因,花间酒的这位师父李来亨。 若不是为了保护唐依依的周全,无我阁之旅绝不会少了唐依云的身影,可惜这世上本就很难有两全其美的事儿,更何况唐依云也并不遗憾自己错过了无我阁,无我阁本是江湖上最为凶险诡异之所,无数高手有去无回,唐依依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才是真正会让唐依云抱憾终身之事。 眼下李来亨周身杀气渐散,唐依云鸣金收兵的同时,不免有些好奇李来亨的起死回生,毕竟在唐依依的故事里李来亨已然入了黄土。 李来亨先是仔细端详面前的薛宇,旋即迟疑道:“你们真去了无我阁?” “不仅仅是无我阁,我们还去了一生谷,小花就是在一生谷受的伤,不过得益唐少爷的帮忙,小花之后去了唐门疗伤,目前已无大碍。” 薛宇顺势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唐依云,李来亨先是微微一怔,随后面部微微抽搐,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接着抱拳一礼道:“多谢唐少爷相助,刚刚多有得罪了。” 唐依云微微颔首,未发一语,他和花间酒并不熟,对于他而言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李来亨接下来的话却让唐依云暗自庆幸他难得一次的善举。 “你们为什么要去一生谷?”李来亨问道。 “因为那里有‘默店’,况且崔命符手里也有一张无我阁的邀请函。”薛宇如实相告道。 李来亨沉默稍许,接着缓缓吐出一语道:“你们很幸运。” “很幸运?” 薛宇下意识和身旁的唐依云相视一眼,确如李来亨所言,若非一些碰巧,诸如不可说的大买卖以及与安灵婉的不期而遇,他们想要在一生谷全身而退怕是要伤筋动骨。 “崔命符可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他武功奇高、手段也很多,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没几个能和他掰手腕的,如果他想要留下你们,你们绝逃不出一生谷。” 李来亨辞色俱厉,方才缓和的面容因为崔命符三个字而变得严肃异常,而事实也似乎正如李来亨的推测,不过薛宇却没去感叹劫后余生,他眼下更关心李来亨诈死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假死来这儿?”薛宇问道。 “我是江湖上的一介散人,很多人、很多事儿我都惹不起,我若不死,他们迟早会找到我,那时候只怕我连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李来亨的脸颊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这位武力不俗的陌刀高手眼里满是恐惧,想来他的仇家绝不简单,可是另一个疑问接踵而至,薛宇不解道:“哦?这迎客义庄就这么安全?” “我留下了线索。”李来亨回道。 “你认为你的这些仇家一定会去无我阁?”薛宇问道。 “世上没有人能忍住无我阁的诱惑。” 李来亨并没有夸大其词,须知就连剑皇沐春风这等归隐山林、清心寡欲之人都无法抵挡无我阁的邀请,更何况还有诸如少林寺方丈慧能大师、少林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此等修清规戒律的出家人。 江湖就是如此真实,谁也难逃自己的欲望,想及此处薛宇轻轻一叹道:“可你同样也害了小花。” “哎......我是想让小花知难而退,谁想这小子......比驴都要倔!” 李来亨一边忿忿然埋怨这个心心念念的唯一弟子,一边富有深意的瞅了薛宇一眼:“不过你们能从无我阁活着出来倒还真让人意外,或许这也是崔命符会手下留情的原因吧。” 薛宇和唐依云二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后薛宇揣测出一丝言外之意道:“崔命符?他难道也去过无我阁?” 可是李来亨却答非所问道:“这个江湖多得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巧合。” 李来亨显然有些难言之隐,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薛宇也并未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转而言他道:“所以你以后都不打算去见小花了?” 李来亨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在江湖上我已经死了。” “你在躲谁?”薛宇好奇道。 “你们最好别知道,也别告诉小花我的事儿,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李来亨的眼神很诚恳,薛宇也不打算刨根问底,李来亨说得不错,很多事情知道了也许就成了一辈子的负担,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不解风情之人。 烂脸老者忽然指着薛宇和唐依云的位置,厉声呵斥道:“李来亨,怎么还不动手?咱们岂能让一群江湖后辈小看?” “请便。” 李来亨将陌刀别在身后,双眼一闭、不再做声。 “你!” 眼见李来亨油盐不进,烂脸老者立马将视线转移到了黑无常的身上,可是还未等烂脸老者开口,黑无常当即诚惶诚恐道:“我没那本事,要上你自己上。” 黑无常此言不假,莫说同时对付杀人王唐依云和残血剑傲阳,单是一个傲阳就足以让他们湘西鬼门四人交待在这里,他甚至都不敢轻举妄动,任由自己的同门牛头、马面和白无常三人在地上痛哭呻吟。 “老来俏,你带这些人来是什么意思?” 眼见黑无常和李来亨偃旗息鼓,烂脸老者旋即又将矛头指向了老来俏,不过在场之人似乎都未将烂脸老者放在眼里,老来俏甚至当面反讥道:“你刚刚都欢迎过别人了还往外撵,是不是有点儿戏了?再说了,这都是我找来的帮手,这阵容要是再拿不住落尘霜,咱几个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得了,别拿自个儿性命开玩笑。” “帮手?” 烂脸老者半信半疑,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呲哇乱叫的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身上。 “别嚎了,和杀猪一样。” 傲阳眉头紧锁,相较于刚刚和湘西鬼门三人的交手,莫无忧不但弄得他心烦意乱,更让他们帮手的身份跌了一大档次,旋即傲阳毫不客气,一脚踹在莫无忧的背上,力道虽不大,可都是巧劲,莫无忧和空空儿立刻翻滚出去四尺有余,最后四仰八叉的杵在棺材旁。 “哎哟......完了,完了,厉鬼索命了,索命了!” 莫无忧居然没发觉是傲阳所为,也根本没感到是被人踹了一脚,以为阴差从身后准备勾走他的魂魄,一时竟比刚刚哭喊的还要凄惨,空空儿亦是被吓得不轻,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不过二人并未等来方才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反倒一位鹤发童颜的耄耋老者半蹲在他们面前,神情乖张的盯着二人。 骤然间,义庄之内风声鹤唳,就连一向镇定的唐依云都不自觉的将手放在了刀柄之上,相较于刚刚几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这个老头儿明显技高一筹,甚至李来亨都立刻睁开了双眼,惴惴不安的盯着这个忽然出现的老头儿。 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老头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与其说穿着一件破陋的道衫,倒不如说是挂着无数的布条在身上,老头儿的手上拿着一枚颜色鲜艳的拨浪鼓,左右摇晃发出毫无节奏的鼓声。 奇怪的是莫无忧没由来的安静了下来,就连空空儿亦是如出一辙,眼中的困惑远大于内心的惊恐。 “汤老头?你是不是汤老头?” 莫无忧连忙爬起,旋即仔细端详面前这位衣衫不整的老头儿,用一种近乎于惊叫的语气询问这位老头儿。 谁知这位老头儿却一本正经的推开凑过来的莫无忧,随后拨开脸上杂乱的白发,老神在在道:“请喊我文西。” 可是莫无忧却不依不饶,死死抓住老头儿的衣角不放,薛宇、唐依云和傲阳三人闻讯而来,待看清老头儿面容之后,薛宇骇然不已:“汤老头你不是死了吗?” 老头儿瞥了眼身旁的薛宇,眼中俱是不忿,接着嗔怒道:“死了?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你是我们亲手火化的啊!你怎么可能还活着?”莫无忧难以置信道。 “那可是我的杰作!”老头儿将视线转到手中的拨浪鼓,答非所问道。 “杰作?什么杰作?” 莫无忧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老头儿根本不理睬莫无忧,而是痴痴地凝视手里的拨浪鼓。 “汤老头,你还记得这个吗?” 薛宇两指钳着一枚“情人泪”,在老头儿的面前来回晃了晃,可是老头儿却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不打算理睬薛宇。 唐依云打量着这个老头儿,心道从未见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为何薛宇和莫无忧如此惊慌失措,旋即开口问道:“这人是谁?” “汤文西。” 薛宇此言一出,唐依云眉间一皱,接着赶忙又详察汤文西的上上下下,旋即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汤文西?鲁班门的掌门?” “是鲁班门的前任掌门,鲁班门现任掌门是他的大徒弟。”薛宇回道。 “他是鲁有德的师爷?怎么会在这里?”唐依云不解道。 第二百零四章 追魂鼓 汤文西神神叨叨,含糊不清的秃噜着谁都听不懂的话,什么了不起,什么第一,什么天下无敌之类的,薛宇一时听着云里雾里,不知堂堂一代鲁班门巨匠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遥想鲁班门当年的一派盛世,每天都门庭若市、人山人海,就连鲁班门的迎客门童都成为了江湖上最吃香的行当,不但他们自己与有荣光,更能有些不错的额外报酬,无数达官贵人、富商名人捧着奇异珍宝、真金白银,在鲁班门外望眼欲穿,只为求得鲁班门人出手打造一二物件。 盛极必衰,世间怎会有常盛的门派?鲁班门自是难逃命数,就在鲁班门气势巅峰之时,出现了一桩大事,碰巧薛宇和莫无忧二人正在鲁班门做客,见证了鲁班门衰落的整个过程,这一切的始因便是那一天出现了两个汤文西! 一模一样的汤文西,不论武功、身法、样貌,甚至连生活上的一些小动作、口头禅都如出一辙。 当时鲁有德虽然很着急可并不慌张,因为他明白有薛宇和莫无忧在,一定会水落石出。 事实证明鲁有德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鲁有德没有想过为了分辨汤文西的真假,竟会让鲁班门付出了整个门派的气运,甚至让整个鲁班门的门人开始了颠沛流离、苟且偷生的苦难日子。 “这是我的杰作!” 汤文西忽然一声大吼将薛宇的思绪拉回现实,当年还是意气风发的汤文西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让薛宇唏嘘不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汤文西会起死回生,不过或许死亡对于现在的汤文西而言不失为是一种解脱。 “杰作?汤老头,什么杰作?” 莫无忧不明所以,在惊呼汤文西死而复生的同时被他的言语所吸引。 汤文西晃了下脑袋,随后眼中放出精光,哪还有半点方才的颓废,接着高举手里的拨浪鼓中气十足道:“追魂鼓!哈哈哈哈......我的追魂鼓!天下第一的追魂鼓!” “追魂鼓?” 或许在平日根本无人会去理睬这样一位老头子的疯言疯语,可是当汤文西鲁班门前任掌门的身份被揭晓后,就连那烂脸老者都不禁提心吊胆,在确定这里并无鬼神作祟之后,莫无忧渐渐恢复往昔艺高人胆大的风采,将脸凑近汤文西手里的“追魂鼓”,仔细观瞧道:“汤老头,你这追魂鼓有什么名堂?” 汤文西指着手里的“追魂鼓”,洋洋得意道:“我这追魂鼓可是江湖第一利器!左右摇摆可发声响,高手对决本就生死之间,绝容不得半点差池,若是有我这追魂鼓,便可以于千钧一发之际动摇敌方心智,使其内息紊乱,最后五脏六腑爆裂而死,真正杀人于无形!杀人于无形呀!” 汤文西言之凿凿,且字里行间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听得直觉煞有其事,不过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这时候莫无忧开口问道:“汤老头,你这追魂鼓能不能给我看看呐?” 莫无忧自来熟一般,汤文西还真就没有丝毫顾忌便将追魂鼓递给了莫无忧。 此情此景就连薛宇都觉得不可思议,想当初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从汤文西手里骗来了“情人泪”,可是莫无忧单凭只言片语就能从实痴实昏的汤文西手中借来追魂鼓,实在让人诧异不已。 手持追魂鼓上下左右的翻看,莫无忧越看越茫然,因为手里的所谓追魂鼓怎么看都像市井上常见的拨浪鼓,就连空空儿亦是看得一头雾水,难不成这汤文西宝刀未老,居然能让两大贼王都走了眼? “汤老头,你这追魂鼓拿什么做的啊?”莫无忧问道。 “一节竹,一节木,两分泥,两片羊皮,三片硬纸,四块生铁。”汤文西回道。 莫无忧闻言和空空儿面面相觑,随后再次仔细辨认这所谓的追魂鼓,当即狐疑道:“这不就是个拨浪鼓吗?” 汤文西大为不悦,当即吹胡子瞪眼道:“休得胡说!这里面可大有玄机!” “什么玄机?”莫无忧问道。 “轻摇即响!绝无繁琐!”汤文西回道。 “这鼓要是不摇呢?”空空儿问道。 “绝对不会响!”汤文西十分自信的拍着胸脯道。 “这不就是个拨浪鼓吗!” 莫无忧顿时气急败坏,以为汤文西在故作糊涂、戏耍自己,随手便将这枚汤文西口中的神兵利器满不在乎地丢落一旁,可谁知汤文西大惊失色,一反刚刚的淡定从容,疯一般冲向摔落在地的追魂鼓,如待至亲般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追魂鼓上的灰尘。 “我的追魂鼓......我的追魂鼓......没事,没事,乖,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汤文西见他的追魂鼓并无大损伤,竟没去责骂莫无忧的粗鲁莽撞,反而又开始神志不清的和手里的追魂鼓念着话。 “老疯子!” 烂脸老者呵斥一声,直感自己在汤文西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刚欲转身继续发难,未曾想一记响亮的耳光迎面而来。 “啪!” 出手的乃是一位身着胡服的年轻人,奇怪的是烂脸老者非但没有先前的跋扈,反倒在地瑟瑟发抖。 是被打得太疼无力还手?还是这胡服年轻人乃是位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 “这迎客义庄到底什么来头?” 这是薛宇的第一反应,也是唐依云的第一反应。 因为烂脸老者绝不是弱不禁风的江湖客,那胡服年轻人的呼吸吐纳也并非上乘,烂脸老者的丑态皆因恐惧,一种渗入灵魂的恐惧。 “老来俏,你果真没有食言。” 就在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不明所以之际,徐徐而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随即飘飘然而来一台轿座,座上一位容貌圆润、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由四位胡服青年分抬,于那烂脸老者旁三尺而定,落地竟无声无息。 “见过庄主。” 老来俏一扫方才的淡定,眼里多了几分敬畏。 迎客义庄庄主微微颔首,随即逐个打量薛宇、莫无忧、唐依云、傲阳和空空儿五人,接着意味深长的看向老来俏问道:“老来俏,现在你有几分把握?” “还是五分。”老来俏回道。 “还是五分?”迎客义庄庄主错愕道。 “是的。”老来俏再次确认道。 “为何?” 迎客义庄庄主十分费解,几位当世难得一见的翘楚汇聚在此,竟然也难以十拿九稳,他想不通这落尘霜是否真有三头六臂,居然能强悍至此? “因为没人见过无极一刀。” 稍许,老来俏方才开口,可是这一次迎客义庄庄主不再置疑,而是陷入了沉默。 杀手锏最具威力的时刻并不是它出手杀敌的那一刻,而是在其只闻其名的时候。确如老来俏所言,没人见过落尘霜的无极一刀,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而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没有见过,自然无法应对,而没有应对,就等于是送死。 “庄主……庄主……您开恩,您高抬贵手。” 烂脸老者跪地而行,来到迎客义庄庄主的轿前拼命磕头,老泪纵横祈求迎客义庄庄主。 “聒噪。” 迎客义庄庄主余光瞥了眼烂脸老者,那抬轿的四位胡服青年外加最先现身的那位胡服年轻人立刻闪掠至烂脸老者身旁,不待其丝毫反应,便让他成了这义庄之内真正的一条冤魂。 “好快!” 五位胡服青年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袖里不知藏了什么神兵利刃,烂脸老者的四肢连同他慎人的面孔一起脱离躯干,残肢断臂夹杂喷涌而出的鲜血顿时浸染满地。 可是谁都没有惋惜烂脸老者的横死。 一来不熟,二来这里是迎客义庄的地界,江湖中人很少直接插手他人家事。 义庄之内霎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迎客义庄庄主再次扫视众人,似笑非笑道:“诸位既来我迎客义庄,即是我迎客义庄的客人,今夜月色不错,老夫有些美酒,诸位切勿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迎客义庄庄主此话萦绕义庄四周徐徐不散,而他座下轿子如来时那般,被四位胡服青年抬起飘飘然而去,仿若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 “诸位,请随我来。” 先前掌掴烂脸老者的那名胡服年轻人用并不流畅的中原话邀请众人,老来俏没有丝毫顾虑,轻车熟路一般示意胡服年轻人带路。 李来亨和湘西鬼门四人紧随其后,唐依云和空空儿二人亦是接踵而去。 傲阳和薛宇也没多少顾虑,他们不问缘由就随老来俏到此本就为了躺浑水,果真这迎客义庄充满玄机,薛宇直呼不虚此行。 以往事事争先的莫无忧此刻慢了一截,望着还在地上抚着追魂鼓喃喃自语的汤文西,莫无忧唏嘘不已,不过感慨间,薛宇溜到莫无忧身侧含笑低语道:“莫大爷神采依旧啊。” 莫无忧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傲阳很快补了一句:“你哭起来可真难看。” 莫无忧当即嘴角抽动、百口难辩,方才他是真的丑态百出,谁曾想午夜如魅的贼王居然怕鬼怕到哭爹喊娘,于是莫无忧只能强装淡定道:“咳咳咳,这件事谁都别说出去啊!” “挺难的。”薛宇忍俊不禁道。 “沐春风栽在你手里真是死不瞑目。”傲阳又开口道。 莫无忧欲哭无泪,这次他可算是英名尽丧,可是还不待薛宇再次埋汰,老来俏去而复返:“你们别拖后腿,这里走丢了可没人找得到你们。” 第二百零五章 沙陀公主 莫无忧望着身后喃喃自语、神志不清的汤文西,一脸忧伤的回看薛宇,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虽然他没说一个字,可是薛宇清楚莫无忧想说什么。 “走吧,汤老头我们救不了。” 薛宇转身没有再多说一句,莫无忧长吁短叹,事实也确如薛宇所言,他们或许可以将汤文西从迎客义庄带走,可是江湖却容不得汤文西,甚至鲁班门都无法接受复生的汤文西。 现在的汤文西莫说根本没有能力让鲁班门东山再起,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若贸然出现只会引来更多的血雨腥风,让更多人遭受无妄之灾。 或许汤文西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迎客义庄能得到个善终的结局。 莫无忧如是想着,但也只是想着,唯有带着些许遗憾匆匆赶上前行的队伍。 义庄之后是一片诺大的密林,奇怪的树型层层叠叠,竟让月光无处洒落,众人眼前一片漆黑,可蹊跷的是行进的队伍极快,老来俏非但没有放缓脚步,反而毫无顾忌,时而急驰,时而转向,没有半分差错,不多时便赶上了那位领路的胡服年轻人。 如墨的黑暗着实给莫无忧、薛宇、唐依云、空空儿和傲阳五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不过他们仗着极高的身法,始终和老来俏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 虽然对于漫漫前路尚不知终点在何处,可是莫无忧、薛宇、唐依云、空空儿和傲阳五人更多思考的却是萦绕在他们心头的那些谜团。 “这迎客义庄的庄主什么来头?” 薛宇忽然提速行至老来俏并肩处,找了间隙终是问出了疑惑,不过短短一柱香的时间,迎客义庄就让所有人从容不再,太多震撼冲击着众人的认知。 比如这些已死之人如何重获新生?比如他们是如何得知迎客义庄所在?比如这迎客义庄庄主为何要染指中秋之战? “迎客义庄的庄主名叫邈佶烈,是个沙陀族人。刚刚你们也看到了,他手下也都是沙陀人。” 老来俏的回答漫不经心,他早就料到众人会有此一问,也并不打算有所隐瞒,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顿时让莫无忧、薛宇、唐依云和傲阳四人警醒,行径的步伐亦是逐渐凌乱。 “沙陀族?怎么又是这个沙陀族?” 莫无忧后知后觉,难怪刚刚那些迎客义庄之人的装扮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和在那剑神小筑的图腾之上绘制的沙陀族人起居图如出一辙,不过莫无忧这般神经大条的人也直呼蹊跷,为什么最近遇到的事儿总是和这沙陀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怎么会和外邦人做买卖?” 薛宇认识老来俏多年,他一直都是个小心敬慎的人,几乎不与中原以外的商人合作,就连一向出手阔绰的西域、波斯商贾老来俏也都从不染指,他为何偏偏会为这些沙陀族破例,想来其中缘由绝不简单。 “到地儿你就知道了。” 老来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身形突然加速,仅在黑夜之中留下模糊残影。 薛宇见状也并未不识抬举、死缠烂打,他了解老来俏,老来俏若不想说、不想做,任你是天王老子,也无法从他身上讨到半点回应。 众人就这般陷入无言在黑暗中四处辗转。 沉默的气氛并未维持很久,随着前方一道有些刺眼的月光流入黑暗,零星几盏飘着弱光的白纸灯笼立刻映入众人眼帘。 薛宇、唐依云、莫无忧、空空儿和傲阳五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并不是他们害怕了,而是因为老来俏也不再往前。 “到了。” 并不需要老来俏介绍,那月光下的“迎客义庄”四字实在有些扎眼。 大门通体漆黑,夜幕中那迎客义庄的牌匾就好似悬在半空,四周白漆粉边,上挂三尺白绫随夜风飘荡,主体四字用一种极为鲜艳的朱红色所书,张目对视让人极为不适,莫无忧的嘴角微微发颤,不敢多看一眼,可他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的瞄向牌匾,满脑胡思乱想,甚至他还能隐隐感受到字体似有鲜血滴落。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莫无忧赶忙拉着空空儿说着语无伦次的话,而空空儿的情况并不比莫无忧好到哪里去,被吓的甚至都说不出话来。 唐依云是在场见过死人最多的江湖客,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死人还会去建什么狗屁山庄,因为死人就是死人,哪里也不会去。人死如灯灭,这世上也并不会有什么鬼神。 所以这里的一切在唐依云看来就是故弄玄虚,不过唐依云却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在众人当中他是最早知道朱邪月一族和剑神小筑之间来往故事的人,他曾经试着探究过这只神秘的异族,不过每每到关键部分,唐笑都会搪塞唐依云,并且从不告知缘由,这让唐依云百思不得其解。 冥冥之中唐依云有种预感,这一趟浑水他并没有白来,唐笑和沙陀族之间的秘密或许就在这迎客义庄之内,而这个谜团当然也只有沙陀族人自己才能说的明白。 薛宇和傲阳对视一眼,随后继续默不作声,这里可不是真的义庄,更何况义庄也不可能有活人的气息,而且还是内力如此浑厚的大活人。 唐依云亦是感受到了那股不俗的呼吸吐纳,并且立刻识出了来者的身份。 “想不到判官也来了。” 山庄门口的台阶旁,黑无常、白无常、牛头、马面四人正与一人窃窃私语,四人态度毕恭毕敬,毫无刚刚那般目中无人,虽然此人面容隐在阴影之中难窥真貌,可是江湖上不认得那杆判官笔的人寥寥无几。 “湘西鬼门还真是大手笔,连判官都亲自出手了。”薛宇亦是认出了判官的身份。 “单凭人多就想办了落尘霜?”唐依云嗤笑道。 “那就要看迎客义庄的价码到底多诱人了。” 薛宇意味深长的看向老来俏,而这一次老来俏没有含糊其辞,他也没有必要再继续遮遮掩掩。 “大唐宝藏的与图。”老来俏回答的很干脆。 “大唐宝藏?” 莫无忧几乎是用一种尖叫的方式说出这四个字,一旁的空空儿被吓得不轻,神情慌张,活脱一只惊弓之鸟,薛宇和傲阳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老来俏。 “你们怎么了?” 唐依云一时云里雾里,他当然听过大唐宝藏的传闻,可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莫无忧、薛宇和傲阳会有如此反应。 “这事儿说来话长。” 薛宇投给唐依云一个玩味的眼神,唐依云当即会意、不再追问,而薛宇继续方才的话题问道:“老来俏,你不会因为这种坊间传言就去卖命吧?” 李克用最后是否真的得到了大唐宝藏,薛宇并不知晓,也无从知晓,因为李克用已经死了,死在了傲阳的剑下,所以对于大唐宝藏,薛宇所知的依旧是江湖上的那些流言蜚语。 然而老来俏却出乎意料的笃定道:“当然。” 薛宇猛地一怔,未料到老来俏竟如此胸有成竹,旋即半信半疑道:“所以你确定这舆图是真的?” 可是老来俏却一反刚刚的态度摇了摇头道:“不确定。” “不确定?”老来俏自相矛盾的回答顿时让薛宇不明所以。 “这里很多人都不是为了这个大唐宝藏,自然没人去管这舆图的真假。”老来俏回道。 “那是为了什么?” 老来俏来不及回复薛宇,因为先前领路的胡服年轻人横在了二人之间,老来俏顿时从容不再,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接着他慢慢退开几步,什么也不解释,倏忽之间,薛宇四周渐渐围上十来个胡服青壮年,脸色阴沉、眼神肃杀。 “诸位少侠,庄主有请。” 胡服年轻人摆了个请字,可是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善意,这在莫无忧看来完全不像是邀请,反而像是胁迫。 “请带路。” 薛宇嘴角挂笑,反倒无以所谓,这江湖上他虽然敌不过的高手很多,但是能跑得过他的却很少,更何况还有唐依云和傲阳同时在场,即便被请君入瓮,若要全身而退也绝非难事。 不多时,薛宇、莫无忧、傲阳、空空儿和唐依云五人便在胡服年轻人的带领下进入了迎客义庄的客厅,期间没有任何异常,然而莫无忧和空空儿却反倒更觉毛骨悚然。 迎客义庄的内堂很通透,至少薛宇看来在中原绝无仅有,因为没有任何一家门派会用白绫来布置自家客厅。 白绫从柱子盘绕直至房梁,四周伴以纸扎的白花,并摆放数以百计的白烛用以照明,众人直感自己置身于一座真正的灵堂,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口棺椁。 “老虾米,你你你……你看那是什么?” 烛火摇曳间,光与暗的交接处,一张半人高的女子画像引起了莫无忧的注意。 薛宇、傲阳和唐依云几乎同时走近这张画像,惊鸿一瞥间,他们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这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容貌清秀,眉宇间却有着塞外民族的粗犷,少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文尔雅,多了几分漠北游牧的英姿飒爽,画像落款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文字,薛宇很快认出这和在剑神小筑所遇图腾上的文字如出一辙。 薛宇并不认识这个女子,不过能被挂在如此重要的位置,薛宇猜测这位年轻女子对于沙陀族的意义必定不凡。 “这是我们的公主朱邪月,她可是一位传奇的女人啊……” 胡服年轻人蓦地开口,眼神里满是崇敬,冷酷的表情也变得柔和几分。 殊不知胡服年轻人的一席话却立刻激起千层浪。 “朱邪月?这是朱邪月?这怎么可能?” 胡服年轻人显然不明白为何薛宇会对他们族的公主如此兴趣强烈,旋即费解道:“少侠怎么了?” “她不是死在剑神小筑了吗?”傲阳问道。 “剑神小筑?哈哈哈,几位少侠可真会说笑,咱们的公主从未踏足过中原,何来死在剑神小筑之说?” 第二百零六章 请君入瓮 “从未踏足中原?” 薛宇犹疑不定,仔细品味胡服年轻人所言,他与薛宇等人素昧平生,全然没有必要欺骗隐瞒,更得不到半分好处。 反倒胡服年轻人满腹疑团,怔怔地望着薛宇等人,这些中原人为什么没由来的对他们的公主兴趣浓烈,丝毫没有其他人置身内堂的恐惧,好奇之余胡服年轻人不忘继续开口道:“咱们公主久居漠北,一生从未踏足中原,早年间她还有些向往中原的好山好水,不过世事难料,大唐没了,谁都想独占天下,这中原之地几家纷争,莫说我们这些外族,就连中原人自己都民不聊生,当真是生灵涂炭,糟蹋了这好山好水,就连一亩良田都无迹可寻,真是可惜啊。” 胡服年轻人的眼里尽是惋惜,中原秀丽的山川是他们沙陀族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然而中原群雄却毫不珍惜,肆意横行、随处践踏。 这番话入耳让薛宇不由想起山河破碎的大梁江山,一时怅然若失,倘若大梁有一位明君,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王彦章或许会有一个还算不错的晚年。 唐依云全然没有薛宇的多愁善感,他没有什么家国情怀,他只做他想去做的事情,比如眼下关于朱邪月的身份,他探寻沙陀族的目的和薛宇全然不同,在二十年前,唐门曾经一夜损失八成高手,几近灭门,可是每每唐依云问及唐笑都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谈此事,唐依云唯一的线索便是沙陀族曾经参与这段剑神小筑和唐门之间讳莫如深的过去。 然而沙陀族就像是这片神州大地的柳絮,流浪在中原的各个角落无迹可寻,仅剩的几个有名有姓之人全是诸如李存勖之类的一方诸侯,且不说唐依云能否以一敌万,入得千军万马之中,即便活捉这些沙陀族人,他们是否愿意配合更另当别说,而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是随同薛宇等人猎奇的唐依云竟巧遇这只沙陀族残支,唐依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敢问诸位可是沙陀族本宗一支?” 唐依云抱拳一礼,没有任何客套开场便直奔主题,他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而且他确定胡服年轻人一定不会拒绝。 胡服年轻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唐依云,愣着半天没说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中原江湖客会对朱邪月和沙陀族如此痴迷,特别是眼前的唐依云,目光灼灼、不苟言笑,这份执着甚至都让胡服年轻人顷刻忘了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本宗多为皇亲贵胄,或是一方诸侯,若是能攀龙附凤,我等又怎会偏隅于此。”胡服年轻人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哀愁,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那你们的公主还健在吗?”唐依云追问道。 胡服年轻人摇了摇头,惋惜道:“公主十多年前病逝,葬在了漠北。” “那女魔头在耍我们?” 莫无忧顿时心里涌出一股无名之火,可是傲阳却不假思索便否定了莫无忧的指责:“不会,沐春风是真的死了。” 沐春风确实是死了,这是傲阳、薛宇和莫无忧亲眼所见,魏翔和常端一代江湖翘楚甚至在沐春风的尸首前嚎啕大哭,虽然他们终究不明白为什么阿玄要杀害沐春风,可是沐春风临死那一刻的安详傲阳看得比谁都真切,更何况沐春风一代武林神话,孤傲自负的性格绝不会配合他人行骗。 “那当年在剑神小筑的朱邪月是谁?” 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倘若真如胡服年轻人所言,沙陀族的公主朱邪月从未离开过漠北,那么当年雨夜求助剑神小筑的朱邪月又是何人?李克用的剑法又是从何学来的? 众人缄默,就连满腹困惑的唐依云也忽然不知从何问起,面前的这一支沙陀族似乎就是沙陀族裔内的平凡一支,可是唐依云转念一想却顿觉事有蹊跷,他们的动机又并不单纯,倘若真如胡服年轻人所言,他们犯不着在中原兴建这个所谓的迎客义庄,搜罗汇聚一些中原高手,更没有必要重赏落尘霜的人头,干预中秋之战。 “想不到中原年轻一辈还会记挂我等外邦之人,老夫实在受宠若惊啊。” 银白的月光摇曳在烛火和黑暗之间,四周此起彼伏凄厉的虫鸣,循声所至的黑暗里,一道低沉的声音伴着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弥散在内堂的各个角落,仿若一首迷魂的春曲将内里所有的人和景矫揉在内。 薛宇等人的听觉、视觉甚至嗅觉都在这靡靡之音中变得有些迟钝,那一缕缕飘逸的白绫登时化作烟云游荡各处,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一时如梦如幻,有的甚至幻化面容艳丽的女子穿梭在众人身前身后。 “夺命梵音?” 就在唐依云发觉来者招式之后,周遭虚幻戛然而止,阴影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袭白衣,饰有黄色金丝细纹,中等身材,面色红润,颏留微须,气宇轩昂。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幽深的眸子透出一种威严孤傲。 正是那位迎客义庄庄主邈佶烈。 此间他左手拿着两枚铁核桃,每隔两息转一圈,端详着面前众人的表情。 “不知诸位少侠从何得知本族公主朱邪月之姓名?” 良久,见无人开口,邈佶烈淡淡一笑,随后打破沉默,不过唐依云没有打算坦诚相待,薛宇更不会傻到将剑神小筑和无我阁的那段经历说给一个初见不过一面的陌生人,更何况邈佶烈这个人处处透出一股阴鸷诡谲,一举一动都似预谋着什么。 薛宇噙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先朝邈佶烈抱拳一礼,旋即开口回道:“实不相瞒,我等都是江湖上的闲云野鹤,平日里最喜听说书戏曲,这朱邪月的名字乃是从一段街谈巷议的故事上听来,若是犯了忌讳,还请庄主海涵。” 邈佶烈玩味一笑,手里的铁核桃转了三圈后,徐徐言道:“街谈巷议?薛少可真会说笑,你的这个理由实在牵强附会,即便再怎么博闻强记的说书先生也无从得知我沙陀公主的真实姓名,倒不如说王将军和李三郎之间的过节让你得知朱邪月姓名更增几分可信啊。” 邈佶烈此言一出,莫说薛宇,就连一向冷酷的傲阳都不禁面露骇然,他们和王彦章、李克用之间的恩怨从未广而告之,江湖上虽有各种层出不穷的传言,可皆是不着边际,真正了解其中原委之人,除了李克用和他的鸦军,还有何心竹、幽兰和沐菊,就只剩薛宇、莫无忧、傲阳、唐依依与卞生花知晓此事,邈佶烈又从何得知? 薛宇不禁正色三分,心道这迎客义庄庄主绝不简单,竟直呼李克用的别名,身为李存勖的生父,李克用实乃沙陀一族的名望之人,手下更有“鸦军”这般精锐之师辅佐,即便很多中原势力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然而邈佶烈的眼里却透着三分不屑,即便被薛宇发觉也丝毫不遮掩。 众人腹诽邈佶烈究竟何人是何来历,而邈佶烈似乐在其中,任由众人猜忌,特别是唐依云在确认邈佶烈不知从何学来佛门禁术“夺命梵音”之后,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渐渐浮上唐依云的心头。 夺命梵音,吐蕃密宗的霸道内家功法,轻则使人致幻,重则摧人五脏,轻易不传外门,可这邈佶烈居然使得炉火纯青、信手拈来,必定有高人指点,绝非偷师学艺,难不成这沙陀族和吐蕃国之间交集匪浅? “诸位少侠,既来我迎客义庄,便是老夫的客人,老夫备了些薄酒,虽比不上中原的杜康、屠苏,但占应景之优,还望诸位不吝,尝尝老夫的家乡酒。” 邈佶烈说罢,薛宇、莫无忧、傲阳、空空儿和唐依云身后竟凭空多出了五把圈椅、一面高桌,桌上放有五枚碧绿透光的小杯,一瓶长颈玉盅,其内装有如血浆般的液体。 “嗯?夜光杯?葡萄酒?” 薛宇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酒鬼,他很喜欢酒,特别是一些有独特性格的酒,比如面前产自塞外的葡萄美酒。 唐依云虽然很少饮酒,但那桌上玲珑小巧的夜光杯和一股悠悠而来的独特酒香,仿若有种无法名状的魔力,拉扯着他全部的注意力。 月光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光临,但是这一次并没有让薛宇感到欣喜,相反一股难以言喻的错愕立即涌上薛宇的心尖。 月光是从内堂的顶端倾洒而下,莫无忧张着嘴半天都无法合拢,因为他记得方才头上明明是还算完整的天花板,怎么此间却换作了天井? 空空儿亦是呆若木鸡,这段时间他可是被整得魔怔,不论看什么都觉得自己疯了一半。 抬头望着月光,傲阳和唐依云眉间紧皱,这天井绝不会因为是疏忽大意才未被发现,他们这些人可都是江湖上的老手,这种错误本不应该犯,然而这天井就是如此真真切切的落在那里,嘲笑着他们。 可是诡异的事儿才刚刚开始。 当他们再回神时,那桌面上的五枚夜光杯内居然倒满了诱人的葡萄美酒! “诸位,请。” 邈佶烈噙着三分浅笑,目光如炬。 第二百零七章 酬劳 杯里的当然是酒,迷人且透着香醇。 可是莫无忧怎么看都觉着渗人,因为那杯中酒水犹甚鲜血,不禁让他胡思乱想,也许这一杯下肚就成了自己的鲜血。 今晚这迎客义庄可谓将莫无忧的命门死死拿捏,处处透着诡异,他现在心里早就将老来俏咒骂了千百回,若不是薛宇和傲阳毫无退意,他和空空儿怕是早已溜之大吉。 薛宇眉间紧皱,他能够确认面前杯子里的确实是酒,而且还是少说三十年的陈年佳酿,薛宇自信自己的鼻子绝不会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迎客义庄阴沟翻船。 可是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么奇妙,明知其为真,可就是觉得假,甚至连傲阳都有些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顶级的剑客和杀手都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可以很快分辨猎手或猎物,而邈佶烈恰巧就是猎手一列,而且还是最顶级的猎手。 这种深不可测的内力和从容的呼吸吐纳,唐依云上一次遇到还是在一生谷。 但与崔命符不同的是邈佶烈多了一份气质,见惯三教九流的唐依云从未碰到过这一类人。 唐依云很难描述这种气质,不同于名门正派的惺惺作态,他们大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可是邈佶烈那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泰然自若、居高临下,这绝对装不出来,唐依云立刻便可以断定邈佶烈绝不会像胡服年轻人口中描述的那般平凡。 邈佶烈舒坦的吐了口气,他的嘴角残留一丝儿酒渍,而他手里的杯子除了月光别无他物。 “怎么?诸位少侠莫不是觉得这酒不合胃口?” 邈佶烈很诧异,江湖中人鲜有不爱酒的,更何况这还是中原少有的葡萄美酒,右手手指轻拈夜光杯,左手手里的铁核桃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邈佶烈很有耐心,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而主人一定不能对客人动怒,这是一种风度,所以邈佶烈没有附加任何一句催促之言,只是静静等待着薛宇等人的回复。 换做往日,莫无忧哪会等待他人招呼,那酒壶刚一上桌怕是就被他占为己有,并且还会嚷嚷怎么没有好菜下酒,可是眼下他却蔫了,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怎么看邈佶烈都不像是好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薛宇伸出手端起桌上的夜光杯,一边吟着诗,一边注意邈佶烈脸上的表情,傲阳和莫无忧见薛宇居然真的准备品酒,紧张和焦虑立刻写在他们的脸上,不过奇怪的是邈佶烈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瞳居然因为薛宇的这句诗而闪过一丝异样。 一瞬,邈佶烈的眼神有些放空,下意识的将手中酒杯放置盏上,思绪回到了过去,一段有关沙陀族的过去,而这回忆应该并不美好。 有恨,有怨,有恼,有忿。 邈佶烈的眼瞳忽而缩小,忽而放大,右手上的铁核桃也不禁加速盘绕。 蓦地,邈佶烈的眼前浮现一张面孔,那面孔不是墙上的画,而是鲜活的人,他的腰背不自觉的挺直,逐渐暴戾的眼神顷刻化为柔情,那是一片茂密的草地,那佳人就在草地上悠闲的散着步,邈佶烈就这般注视佳人远去,直至离他很远很远,消失无踪。 薛宇没有打扰邈佶烈,因为他能看得出邈佶烈的回忆逐渐变得美好,也正因为薛宇的通情达理,当邈佶烈回神之际立刻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随后薛宇接着说道。 “美酒当然要喝,这世上有三样东西不能辜负,美人、美食和美酒,更何况如此桂酒椒浆,不过,我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薛宇端详着手中触感清凉的酒杯,他并不打算立刻去喝杯中酒,因为他需要弄清楚邈佶烈究竟意欲何为。 “与酒有关?”邈佶烈问道。 “与酒无关。”薛宇摇头道。 “哦?与酒无关?那便是与人有关。”邈佶烈说道。 “当然,美酒由人所酿,不同的地界,不同的配方,所出的酒水天差地别,即便水土相同,出自不同人之手的酒水也各有滋味。” 薛宇徐徐道来,眼神辗转在月光和酒水之间,意有所指。 “所以此酒如何?” 邈佶烈很好奇,他愈发觉得薛宇不同于寻常江湖客。 “喝了便知。” 薛宇抬手欲要饮完杯中酒,可傲阳和莫无忧还未来得及出手阻止,邈佶烈却先于二人出口相劝道:“你不担心有毒?” “毒酒也是酒,人生无常,死在酒上亦是快事,不过如此美酒,庄主必定不会糟践。” 薛宇朗声大笑一声,随后一饮而尽,没有再给任何人叨扰的机会,正如薛宇的赞许,这确实是难得的佳酿,薛宇也没有浪费一滴,杯中珠水不剩。 “如何?”邈佶烈问道。 “需再饮。” 薛宇又满上一杯葡萄酒,又一番畅饮而尽。 “如何?”邈佶烈再问道。 “还需再饮。” 薛宇的动作十分熟稔,亦或是说那酒瓶就从未离开过他的手心,三杯下肚,就连莫无忧都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如何?” 邈佶烈可以确信,这一次薛宇一定会给他答案,因为他在薛宇的脸上看到了满足。 “好酒!” 薛宇再看手中酒瓶,他第一次喝到如此独特的美酒,酸中微甜却又伴着淡淡的清苦,入喉,甘醇细腻的酒水滋润所过之处,让人为之一振,稍停,薛宇感受唇齿间游荡着的难以言喻的妙香,他很喜欢这种香气,仿若无数异域少女在他的口腔中漫舞。 “有多好?”薛宇的赞叹很直接,可是不够具体,旋即邈佶烈追问道。 “尤胜中原大部名酒。” 薛宇此言一出,莫无忧半信半疑的拿起桌面上的夜光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来来回回看了不知道多少次,虽然杯子里的葡萄酒着实迷人,可莫无忧始终不敢下咽。 “你不喝就留给我喝。” 就在莫无忧犹犹豫豫,拿不定注意的时候,傲阳忽然开口,语气极为不耐烦,莫无忧奇怪为何傲阳会口出此言之时,正巧瞥见了傲阳手里已经空空如也的杯子。 莫无忧能够断定傲阳绝不会倒了那杯酒,因为傲阳不是那种会耍心眼的阴谋家。 “这酒确实不错。” 唐依云的称赞恰逢其时的传入莫无忧耳中,莫无忧忙不迭的回头,发现就连空空儿也在细细评味,在场众人只剩下他一人还是举杯不定。 “喂,你们几个,给我留一点啊!” 莫无忧立马将杯中葡萄酒囫囵入口,还不待回味便赶紧瞄着薛宇手里的酒瓶冲去。 邈佶烈见状开怀大笑,随即左手于半空一摆,立刻围上一群胡服青年,这些人的手上皆端着盘子,除了有各色异域美食,还有一瓶瓶盛满的葡萄美酒。 “诸位少侠请坐。” 这些胡服青年仿若是戏班子里的法师,竟在平地升起一张八尺见方的木桌,在摆放完美味佳肴之后,这些胡服青年犹如鬼魅一般消失无踪,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薛宇首先入座,现在的他虽然依旧怀疑邈佶烈的身份,可是他确信邈佶烈绝不是会使毒的卑鄙小人,所以眼下薛宇怡然自得,毫不客气的夹起三片干切牛肉大快朵颐。 莫无忧更是恢复了几分往日风采,左手抓着鸡腿,右手握着酒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和风度。 “如果这顿好酒好菜就是酬劳,倒也算不虚此行。” 薛宇由衷赞叹,而非戏言,这里的酒菜丝毫不逊色任何一家中原名馆,荒郊野岭竟有此等名厨坐镇掌勺,实难想象。 “薛少说笑,老夫不过略尽地主之谊,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薛少海涵。”邈佶烈回道。 薛宇举杯相邀与邈佶烈同饮而尽,空杯尚在空中还未入盏,薛宇忽然话锋一转:“薛某心有一问,还望庄主赐教。” 邈佶烈早料薛宇会有此问,反倒诧异薛宇为何现在才开口:“薛少但说无妨。” “庄主认识落尘霜?” 老来俏的大单出自迎客义庄,像这种毫不掩饰、直接悬赏武林顶尖高手的暗花素来鲜少,薛宇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位大金主的尊荣,未曾想这一趟当真惊喜连连。 “不认识。”邈佶烈回道。 “不认识?那庄主和落尘霜之间有无门派恩怨呢?” 邈佶烈回复的很干脆,所以薛宇联想会不会是落尘霜无意间得罪了沙陀族人。 “也没有。”邈佶烈不假思索道。 邈佶烈再次否认让薛宇极为费解:“那庄主为何要取落尘霜的性命?” “因为老夫想要落尘霜的无极一刀。”邈佶烈没有丝毫遮掩,当真是直言不讳。 “用来训练您的手下?”薛宇问道。 “不,用他开启大唐宝藏!”邈佶烈回道。 “大唐宝藏?”薛宇迟疑道。 “正如你们所想,这大唐宝藏原先李三郎确实已经得手,不过真正的大唐宝藏却不是那些金银财宝。” “那是什么?”薛宇问道。 “一个空盒子!”邈佶烈回道。 “空盒子?” 薛宇、莫无忧、傲阳、空空儿和唐依云五人面面相觑,并不理解邈佶烈口中所言。 “一个空盒子怎么会是大唐宝藏呢?”薛宇再问道。 “凡夫俗子用肉眼去看确实是空空如也,可是用一种世上最独特的刀法,借由刀势游走空盒纹路便可开启其中夹层,内里锁的是这天下人都求之不得的秘宝!”邈佶烈说道。 “什么秘宝?”薛宇问道。 “长生不老之法!” 邈佶烈隐秘的野心终于开始渐渐展露。 第二百零八章 九天玄女 邈佶烈的话音徘徊在内堂久久不散,薛宇再未发问,也无需再问,邈佶烈将价码赤裸裸的摆在了众人面前,没有藏私,也没必要藏私,因为这世上没有比长生不老再诱人的筹码。 即便是一向奉行及时行乐的莫无忧也不禁停下了狼吞虎咽的动作,目瞪口呆的望着邈佶烈。 “哈哈哈,庄主拿我们几位晚辈寻开心,这世上怎会有长生不老之事?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倾国之力都求而不得,临了都是徒劳一场,再者这空盒之内若真有长生不死之法,因何大唐皇帝怀宝不用?” 邈佶烈并不像是一个会信口雌黄的人,他们也还未酒过三巡,邈佶烈所言绝不是酒后胡语,更不像试探,可是不论是唐依云、傲阳,还是空空儿、莫无忧都难以理解邈佶烈口中之言,且不说皇室秘辛如何流传至邈佶烈这一外族人士的耳中,单说邈佶烈知之甚详的描述便让人生疑,薛宇兀自委婉表达质疑,给邈佶烈留足了台阶。 可是邈佶烈却并不打算借驴下坡,甚至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反问道:“你不信?” “这很难让人相信,不是吗?”薛宇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疑惑,因为这实在有些怪力乱神。 “确实,老夫一开始也并不相信。”邈佶烈非但没有动怒,反倒表示理解,毕竟这件事实在骇人听闻。 “那为何庄主现在又深信不疑呢?” 邈佶烈不是一个听风就是雨的俗人,他手段非常并且心思缜密,薛宇刚刚就已经亲身体会,所以能让邈佶烈笃定的消息,一定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铁证,薛宇猜测邈佶烈一定亲眼见到了什么佐证,未曾想邈佶烈的回答却比任何证据都来得直接! “因为老夫亲眼所见。” 邈佶烈长呼一口气,沉稳的仪态顿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恐惧。 “您见到了什么?”薛宇追问道。 邈佶烈的眼瞳渐渐缩小,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手里原本稳如磐石的两枚铁核桃蓦地坠落在地,发出厚重的闷响,可是邈佶烈却毫不在意,紧接看向薛宇慌神道:“老夫见到了长生不老者。”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莫无忧更是被一口酒呛得面红耳赤,鼻孔喷出两条紫红的葡萄美酒,把身旁的空空儿吓得弹椅而起。 “老夫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可是老夫所言句句属实,老夫那天不但损兵折将,还差点死在了她的手里。”邈佶烈心有余悸道。 “男人还是女人?”薛宇问道。 “女人,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人。”邈佶烈回道。 “那你怎么知道就是这个人?”薛宇又问道。 邈佶烈没有立刻回答薛宇的问题,而是从怀里缓缓拿出一张羊皮卷递给薛宇,薛宇起身接过,随后徐徐展开此卷,只看了一眼薛宇便呆若木鸡,仿若时间凝滞了一般,就这样捧着羊皮卷一动不动。 唐依云以为邈佶烈在画中做了手脚,诱薛宇上钩,但是唐依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眼下薛宇气息平稳,毫无中毒或中蛊的迹象,莫不是这羊皮卷中的内容有什么猫腻? 唐依云、莫无忧、空空儿和傲阳四人不约而同来到薛宇身后,凝视画卷中的内容。 这是一副色彩暗淡的人像画,画中是一位相貌、身材极佳的女子,头戴一只碧绿发簪,身着轻薄丝巾,眼眉之间透出一股摄人的魅力,美得让人难以自拔,唐依云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画像,画中女子跃然纸上,仿若下一刻就会跳出羊皮卷,为众人曼舞一段。 可是莫无忧和傲阳的表情却与唐依云大相径庭,如果唐依云是赞叹,那么莫无忧和傲阳就如同薛宇一样惊慌失措,这可把空空儿吓坏了。 “你们.....你们怎么了?”空空儿急忙问道。 可是莫无忧却置若罔闻,反而和傲阳之间相互投出一道耐人寻味的神情,因为这画上的女子分明就是那个他们所熟识的朱邪月。 “她叫什么名字?” 薛宇慢慢将羊皮卷合上,酝酿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 “九天玄女!”邈佶烈回道。 “九天玄女?” 薛宇低语着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中江湖上从未有过这般独特的名字,更没有和这个名字有所关联的故事。 “这九天玄女是何方神圣?”薛宇问道。 “无我阁和九天都是她的杰作。” 邈佶烈的话语犹如平地一声雷,酒桌之上再一次陷入了沉寂,就连唐依云都开始有些呼吸困难,短短三两句话所蕴含的信息让唐依云无比震惊。 “无我阁和九天是同一个人创立的?这怎么可能?” 唐依云此番质疑几乎脱口而出,这位平日里冷酷阴沉的家伙最先无法淡定,他平日里没少和九天打交道,九天门徒多是阴狠毒辣的亡命之徒,如果无我阁和九天实属一门,那实在有太多细思恐极的事情。 薛宇更是想不明白,倘若九天和无我阁同气连枝,为何那晚青龙和白虎拼尽全力争夺以求胜出,事后更是生死不明,那完全不是佯装作态,如果邈佶烈所言属实,那有悖于常理,更何况无我阁创立少说有百余年,世上多留各路传说,孰真孰假难以分辨,邈佶烈又如何断定其中原委? “我们沙陀族有一个传说,在离天堂最近的湖泊,一个女孩从贝壳里出生,湖水为她翻涌,万物给她歌唱,阳光为她祝福,漫天诸神为她的降生而庆贺,没有黑夜的三天,她成长为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她离开贝壳来到人间,她的容貌让世人疯狂,无数村落无数国家为她陷入战火,可在他的容貌面前,再凶残的人也会屈服,好在一位沙陀族的勇士出手毁了女人的容貌,平息了动荡,而这幅羊皮卷轴就是我们族人流传下来关于这个女人的孤本。” 邈佶烈陈述期间,就连往日里十分聒噪的莫无忧都屏息凝神,并不是邈佶烈的故事有多引人入胜,而是莫无忧想到了一个地方,不仅如此,他也能确定薛宇、傲阳此时此刻和他想的一样。 无我阁密室的那副壁画不正是邈佶烈描述的那个场景吗? 薛宇渐渐开始相信邈佶烈的说辞,且不说为何无我阁建造那间密室,单是卞生花的先祖描绘的那幅画就能说明九天玄女确有其人,并且尚在人间,即便这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看来这个女人没死。”薛宇说道。 “不但没死,而且美貌依旧。”邈佶烈回道。 “就只有美貌吗?”薛宇问道。 “她的武功根本就不是世上可能存在的招式。” 邈佶烈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依旧难掩激动,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语调开始微微颤抖。 “什么意思?”薛宇不解道。 “老夫不否认这世上有很多闻所未闻的招式,可你见过有人能够徒手融化兵刃,自由控制头发和指甲杀人吗?一步三丈,徒手就能洞穿胸膛,而且还能一人分成十来人!这分明就是妖魔!非人力可及!” 薛宇差点脱口而出“见过”二字,因为他确实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亲身领教过,桌上的莫无忧更是做到了邈佶烈认为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若不是那棵该死的树,莫无忧兴许还真能逃出阿玄的手心。 阿玄! 整趟无我阁之旅唯一露面的门徒,可这丝毫不妨碍无我阁给所有参与者带来的震撼,单是阿玄一人应对一众武林高手便绰绰有余,要知道那可是神州大地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可无论是傲阳还是卞生花,居然被阿玄轻易掣肘,更是直接要了剑皇沐春风的性命。 她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招式和邈佶烈描述的关于九天玄女的招式如出一辙,显然阿玄的武功就是来自九天玄女,这也进一步证实无我阁和九天玄女之间的关联。 然而薛宇却不打算坦露关于阿玄的任何消息,且不说现在何处去寻阿玄,单是他们和阿玄之间的经历就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歹念,因为所有江湖人都想知道是谁赢得了无我阁的青睐。 薛宇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邈佶烈只道是薛宇依旧无法相信自己,他很理解这种心情,因为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那这和落尘霜有何关系?” 邈佶烈的目标是九天玄女,可是薛宇不明白这和落尘霜又有什么关系? “老夫刚刚说过,要打开那个空盒子就需要一种刀势,而这刀势就是落尘霜手里的无极一刀,当年吴极所创的无极一刀根本就不是他自己顿悟,而是在那个雪山洞中无意找到的刀法!原是一伙盗墓贼从大唐宝藏中盗出之物,藏于这雪山洞中,却不料便宜了吴极和他的无极门。”邈佶烈说道。 “庄主如何知之甚详?”薛宇很好奇邈佶烈这些详实的信息从何而来。 “因为那伙盗墓贼的后人就在和老夫合作。”邈佶烈直言不讳道。 闻言,一直插不上话的莫无忧轻咦一声道:“盗墓贼的后人?不会是温韬吧?” 未曾想这邈佶烈耳聪目明,莫无忧的小声嘀咕竟被邈佶烈收入耳中:“哦?莫少侠认识温先生?” “听过,但不认识。” 莫无忧连忙摇头,可是眼神却有些恍惚,显然口是心非,不过邈佶烈却并未追根问底,而是将目光转向薛宇道:“与温先生一样,倘若诸位少侠愿意相助老夫,事成之日老夫定共享长生不老之法,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第二百零九章 接单 迎客义庄的夜晚似乎比宋州城内更加寒冷。 内堂的月光还在,薛宇、莫无忧、傲阳、空空儿和唐依云五人静静地坐着,谁也不再开口,可是谁也没有打算离开,即便作为主人的邈佶烈早已安然离去,因为他得到了想要的承诺。 薛宇他们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无我阁之旅阿玄留下了太多谜团,不论是沐春风之死,还是那个唯一的胜出者,谁都会忍不住去想答案,可这答案不到谜底揭晓的那一天,薛宇可以肯定这世上无人能够猜出,然而就是这种肯定却因为邈佶烈和他的迎客义庄出现了转机。 在此之前,薛宇从未听过这个九天玄女,可是倘若邈佶烈所言非虚,那么九天玄女将会是这世上最可怕、最致命的女人。 薛宇曾见过很多女人,有丑有美,有胖有瘦,有温文尔雅,有任性泼辣,但绝对没有一个可以和九天玄女相较,他没有理由错过这样一位特别的女人,虽然这样的女人非常致命。 然而薛宇就是这么一位喜欢冒险的江湖客,恰巧他的朋友们亦是如此,唐依云虽然对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邈佶烈的这一支沙陀族却给他带来了意外收获,唐依云有种预感,或许他长久以来的困惑将会在邈佶烈的身上得到解答。 薛宇、傲阳和唐依云三人一拍即合,谁也没有提出异议,反倒是往日里最爱表现的莫无忧格外冷淡,一则对于阿玄,莫无忧是真心忌惮,他这般混不吝的性格从来不惧任何人,但是阿玄却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告诉他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用莫无忧引以为傲的轻功击败了他,虽然事后莫无忧特地买了一把最锋利的斧子砍了那棵让他颜面扫地的大树,可是莫无忧心里的那棵树却怎么也没法砍掉,他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招惹这个女魔头,触她的霉头。 另一则却是和邈佶烈口中的温先生有关。 因为莫无忧和盗墓摸金一派本就口角甚多,加之坊间的一些流言蜚语莫无忧也懒得去解释,所以莫无忧时常遭遇摸金校尉们的骚扰,其中有名的盗头儿温韬和他没少交过手,这温韬手段非常,有几次让莫无忧差点失手丢宝。 空空儿的表情尤为复杂,特别是当温韬这个名字被邈佶烈确认后,空空儿就开始食之无味,相较于莫无忧,空空儿和温韬之间的渊源更深。 “你师叔又在搞什么鬼?” 邈佶烈既已离席,莫无忧便不再遮掩,旋即直言不讳的询问空空儿。 空空儿抿着嘴,神情极为忐忑不安,良久后方才回道:“他......他已经不是我师叔了。” “你可别逗了,温大侠天天打着你师傅的旗号招摇过市,偷界谁不知道他是你的师叔啊。”莫无忧翻了个白眼,语气极为不屑。 “可是……我师傅早就将他逐出师门了。” 空空儿的辩驳苍白无力,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明白,更别说莫无忧这位深知其中曲折的局内人,所以他根本不去理会空空儿的说辞,反倒一脸无奈道:“温大侠这次怕是要下血本了,你得空回去和你师傅好好说道说道,多防着点你这师叔,他指不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别的不说,就刚刚邈佶烈画的大饼,多半都是真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空空儿极为诧异,那邈佶烈的故事实在有点扯,说辞比那市井说书先生还要夸张百倍,若不是他迎客义庄庄主的身份,空空儿根本就不会理睬这无稽之谈,什么神佛,什么长生不老,完全就是胡说八道,可是这听起来和莫无忧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怎么到莫无忧嘴边就成了确有其事了? “不是我和你吹,莫大爷我前不久刚从无我阁凯旋归来。” 莫无忧眼角一抬,顿时容光焕发,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空空儿一见莫无忧得意洋洋的模样就止不住的泼冷水道:“你可拉倒吧,就你?人无我阁凭什么邀请你?真当我没听说过?咱偷界猴年马月有这待遇?” “嘿!你还不信!莫大爷我不但去了无我阁,而且还和沐春风过了两手。”莫无忧洋洋得意道。 “吹,继续吹,你咋不说沐春风被你打哭了呢?” 莫无忧一向口无遮拦,空空儿司空见惯,却不曾想此番揶揄竟还真被空空儿言中,莫无忧愣着半晌欲要出口反驳,却又哑口无言,因为他确实让堂堂武林神话剑皇沐春风落了泪,虽然是瞎猫遇到死耗子,不过莫无忧确定空空儿绝不会信他的说辞,而就在莫无忧和空空儿拌嘴的同时,傲阳、薛宇和唐依云三人则犯起了难。 “这个邈佶烈的话可信吗?” 傲阳通剑道,但不善人情,特别还是面对这种城府极深的老江湖。 “不可尽信。” 薛宇又是一杯美酒入喉,他有些爱上这葡萄美酒了,可是却并未因为这美酒而失了理智。 “他藏了一手?”傲阳问道。 “非亲非故,他没必要这么坦诚。”薛宇回道。 “这个人不简单,疑点太多。”唐依云忽然开口道。 “比如呢?”薛宇问道。 “且不说他沙陀族身份的真假,他说的这些事情放眼江湖有几人会信?即便真如他所言一切属实,为什么那个九天玄女没有杀了他?他是怎么找到九天玄女的?怎么知道那个所谓的空盒和用法的?还有那一伙盗墓贼是怎么找到大唐宝藏的?又为什么选择与他合作?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多的巧合。” 唐依云娓娓道来、细思恐极,他愈发觉得邈佶烈在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唐依云却并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踟躇之际薛宇却带着微醺的眼眸眯成了弯道:“也许那九天玄女看上他了,所以没杀他。” “我没开玩笑。”唐依云眉间一皱,他一向反感吊儿郎当的人。 “我也没开玩笑,女人很奇妙的,九天玄女也是女人。” 薛宇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人影,很模糊,很遥远,可是他清楚这个女人是谁。 “这个女人创立了九天和无我阁。”唐依云提醒道。 “她徒弟也很厉害。” 薛宇尚未开口,傲阳有意无意的顺口一句,原本是为了告诫薛宇此途凶险,未曾想这无心之言却立刻让唐依云惊起道:“徒弟?你们见过她徒弟?什么时候?” “在无我阁的时候,我、傲阳、卞三少和莫大爷差点死在她徒弟手里,哦,对了,她徒弟叫阿玄,是个挺标致的姑娘。” 薛宇不紧不慢、谈笑风生,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是傲阳却语不惊人死不休,飘飘然一句补充道:“她还杀了沐春风。” 这一下唐依云彻底懵了,他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有茫然,有惊恐,有不解,剑神小筑对于沐春风的死因三缄其口,就连那天的葬礼也没有谁见到沐春风的遗容,唐依云只知道沐春风去了无我阁,可是死因是什么无人知晓,江湖上众说纷纭,根本无一可信,殊不知在这和剑神小筑风马牛不相及的迎客义庄,这个看似无解的谜团居然被如此轻描淡写的揭晓,而且还是从傲阳和薛宇的口中说出。 “什么?沐春风怎么死的?” 唐依云一点都不怀疑傲阳和薛宇所说之言,因为他清楚傲阳和薛宇不但去了无我阁,更是前所未有的从无我阁全身而退,为此他可没少被唐依依念叨。 “被阿玄一拳穿了心窝。”薛宇回道。 “一拳穿了......心窝?” 唐依云若有所思的重复薛宇方才的这句话,逐渐明白了为何傲阳和薛宇能笃定他们所遇之人就是九天玄女的徒弟,她不仅有九天门徒的身份,还有与邈佶烈的描述如出一辙的招式,更重要的是她还终结了武林神话沐春风的性命。 “她有多厉害?” 唐依云的这句形同废话,可他还是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这你得问问莫大爷。” 薛宇举着手里的酒杯面朝正在和空空儿喋喋不休的莫无忧。 “啊?谁叫我?” 莫无忧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回首间蓦地一怔,不理解为什么唐依云、薛宇和傲阳三人同时看向自己。 “莫大爷,唐少爷想问问你阿玄的事儿。” 莫无忧一听“阿玄”二字,两腿顿时发软,可是嘴上不饶人:“那个女魔头?你......你......你问那个女魔头干嘛?你认识?” 这莫无忧往日里什么样唐依云有所领教,再看莫无忧现在担惊受怕的模样,唐依云根本无需多问便知这阿玄定不寻常,旋即唐依云回首看向薛宇:“那这个阿玄现在在哪里?” 唐依云此话刚一脱口便知自己白问了,阿玄自然在无我阁,可是现在他们哪里去找虚无缥缈的无我阁呢? “如果一切属实,恐怕那个吴博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薛宇犹记得那位要为先祖光复门派的宋州富商。 “你的意思是吴博来也知道九天玄女的事儿?” 莫无忧凑过来加入了讨论,当然他主要是为了用桌上的美酒解渴。 “当然。”薛宇肯定道。 “我们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傲阳说道。 “为什么要反悔,这种趣事儿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薛宇笑道。 “所以这单咱们接了?”莫无忧问道。 “当然,不过在接之前有些问题得找到老来俏弄清楚。” 第二百一十章 谈判 白无常和黑无常又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他们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牛头马面更是倒地不起,并不是因为他们伤的很重,而是他们实在不想自讨没趣,索性装死不去招惹唐依云这尊瘟神。 唐依云的双刀此刻架在了判官的脖子上,那杆赖以成名的判官笔如今就只剩下一支笔杆,而判官总算明白为什么他的四位手下苦口婆心的劝他别去触唐依云和傲阳的霉头。 杀人王唐依云,残血剑傲阳。 当时无双的后起之秀,更是江湖鲜有的高手。 判官自诩不凡早已在高手之列,又成名已久,自然不将傲阳和唐依云这些后辈放在眼里,可虚名终究是虚名,沽名钓誉的判官甚至都没在唐依云的刀下走过三招。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判官的笑容很难看,毕竟不论是真鬼还是假鬼,笑对于他们而言总是十分吓人的。 可是唐依云并没有打算收手,他冷笑一声,接着环视四周朗声道:“其他几位一起现身吧,我很怕麻烦。” 薛宇倚靠在墙面上,醉眼朦胧,这葡萄美酒入口滋润,回味甘甜,初饮浑身舒畅,却未曾想还是后劲挺足的烈酒,不过薛宇却并未打算借着醉意回房早些休息,相反这场送上门来的热闹反倒是一道不错的下酒菜。 唐依云的话音掷地有声,他呼吸平稳,手臂和刀尖更稳,判官苦苦哀求却未生得一丝逃脱的念想,因为他脖间的双刀仿若枷锁一般钳住他的咽喉,他确信自己若生得半分侥幸,下一刻他必然人头落地。 所以没人敢在唐依云的眼皮子底下做掩耳盗铃的事情,这些被唐依云招呼的陌生看客几乎立刻放弃了抵抗。 首先登场的是位一袭黑衣的男子,飘飘如烟一般滑翔而来,脚尖和脚跟同时着地,身法十分独特。此人生得一个大脑袋,头发稀疏,眼小却极为有神。现身之后也不说话,眼眸微沉,朝着唐依云发着渗人的冷笑。 几乎同时,一席雪白扬风而来,一位身段颀长,神骏非凡的青年呼啸而来,其间竟伴着奇妙的一声长嘶,让人耳目一新。薛宇立刻酒醒三分,但见来者年纪轻轻,一双金光四射的神目如电,此间正冷冷打量面前一众,也不答声,更并不打算离开。 紧接着袭来的是一个乌簪高髻,长袍灰鞋的老者,手上吊着一串磨得光亮的十八子,精神熠熠,炯炯有神,鹰隼般的钩鼻,两颊深腮,看其相貌应在中年以上,一头银白如丝竟没有一缕黑发。此间,他眼角和嘴角两侧徐徐现出数道深刻的褶子,双眼眯着扫视面前一众江湖晚辈,皮笑肉不笑,不知是在示好,还是另有它图。 随后入场的是一位让人眼前一亮的少年,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仪表天然磊落,眼中有银河星辰。此子六尺以上身材,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其入场之时莫说薛宇,就连唐依云都不禁赞叹少年的这种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精气神。 莫无忧更多的则是诧异,因为眼前一众都是来头不小的江湖人物。 最后现身的则是方才不知去向的老来俏,环视周围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角色,老来俏脸上满是戏谑道:“哟,山东飞天蝙蝠,江都小白龙,苍龙岛主,还有燕子张三,今儿是什么日子都来这儿开茶话会啊?” “哼,明知故问!” 飞天蝙蝠冷哼一声,他们能够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邈佶烈的邀请,如若不然谁会没事儿来这穷乡僻壤? “为什么跟着我们?” 唐依云不想白费唇舌,直接开门见山没有再给老来俏说话的机会,离席之后他们几人原本想要好好探寻一番这迎客义庄,未曾想出了内堂不过才百步,他们便发觉四周隐藏了诸多内息极稳的高手,第一个遭殃的自然就是没有自知之明的湘西鬼门。 当其余几人陆续现身之后,场上局势变得有些微妙,莫无忧和空空儿几乎全都认识,这些人的车马费都价格不菲,且都有些独门手艺,想来这迎客义庄庄主为了得到落尘霜手里的刀谱所费不赀。 “大家都是迎客义庄请来的客人,在这里遇到不是很正常吗?”江都小白龙故作讶异,可是谁都知道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怎么?唐少爷难不成还想黑吃黑?咱几个好像也不算黑道吧?” 苍龙岛主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环视在场众人,他的这句话半开玩笑,可没人将这句话当作是玩笑,因为唐依云可是货真价实的黑道杀手。 然而就是这位驰骋黑道的杀人王居然破天荒的生了恻隐之心,那双刀之下的判官在唐依云收回双刀的当间立刻瘫软在地,额头上冒出无数豆大的汗珠,竟比方才还要紧张和惶恐。 黑白无常见状忙闪掠至判官的身边,一咬牙直接拼尽全力将判官救走,唐依云也不管不问,任由黑白无常来去。 劫后余生的判官被黑白无常搀扶至不远处,牛头马面忽然生龙活虎,平地弹起直奔判官、黑白无常三人所在地,动作之迅猛丝毫不见方才那般奄奄一息的模样,那判官也不责骂牛头马面二人见风使舵,而是向苍龙岛主投去感激的目光,苍龙岛主微微颔首回应,可是他心里却明白判官的获救和自己没有半分干系,因为唐依云的视线就没离开过燕子张三。 燕子张三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近几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未曾想居然也为五斗米折腰,不过这燕子张三可没有一点江湖后辈的谦虚:“黑道咱算不上,但大伙儿也算不得白道吧。” 苍龙岛主早就听闻燕子张三为人处世极为嚣张,未曾想竟会如此目中无人,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直接公开叫板,再加上唐依云那富有深意的眼神,苍龙岛主暗自腹诽莫不是这燕子张三是唐依云的故交不成。 飞天蝙蝠面露三分讥诮,拍了拍袖上的灰尘,沙哑的声音徐徐响起道:“什么白道黑道的咱他娘的不管,老子就是来赚钱的,大家各凭本事,谁要是挡了老子的财路,就莫怪老子点天灯。” “哟……这还点上天灯了,多大仇多大怨啊?”江都小白龙故作诧异,可嘴角却划出不屑的弧度。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薛宇一声调侃立刻引来了飞天蝙蝠的注意。 毕竟江湖上很少有这种让你一听就觉得厌恶的声调。 这一点莫无忧最有发言权。 “薛少,早就听闻你的‘情人泪’无坚不摧,要不要和老子比划比划,看看是你的‘情人泪’快,还是老子的飞爪快。” 飞天蝙蝠并非虚张声势,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寒光阵阵的玄铁利爪,那是他引以为傲的兵器,江湖上已不知多少人死在了这副利爪之下,而飞天蝙蝠也有自信薛宇会成为下一个。 可惜薛宇并不打算和飞天蝙蝠较量,因为微醺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如果是位佳人薛宇一定乐意奉陪,只可惜飞天蝙蝠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相貌丑陋的男人。 “没兴趣。” 薛宇的回答很干脆,干脆到飞天蝙蝠都找不到任何理由迁怒,这里既不是他的道场,也不是他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方,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强迫不得薛宇。 飞天蝙蝠并不想落得众矢之的,于是闭口无言,只得生闷气,而一边苍龙岛主却打起了哈哈:“呵呵,诸位都是奔着迎客义庄的酬劳而来,可那落尘霜并不是等闲之辈,若想马到成功,老夫以为大家需齐心协力、共谋大计,买卖嘛,都是商量着来,和气生财嘛。” 苍龙岛主滔滔不绝后,一脸期待的环视众人,以为这些江湖晚辈都会给自己三分颜面,可换来的却一片寂静。 事实上没人给这位江湖前辈半分薄面,傲阳更是有些不耐烦道:“没兴趣。” 面对傲阳的直言不讳,苍龙岛主露出十分尴尬的笑容,因为他无法倚老卖老,颐指气使这些后辈,这里是迎客义庄,论武功他也绝不是傲阳的对手,苍龙岛主也立刻明白自己的处境,自己再如何舌灿莲花的劝说也只是自讨没趣,于是苍龙岛主抱拳道:“诸位少侠既然无意,那么后会有期。” 苍龙岛主如他来时那般再次回归黑暗之中,而且薛宇能够确定苍龙岛主并没有藏身黑暗,一来没必要,二来那里再无气息。 江都小白龙一言不发,又看了一眼薛宇一行人便飘飘然而去,湘西鬼门几人早已溜之大吉,傲阳和唐依云两尊瘟神的霉头他们可不敢再触。 “切。” 飞天蝙蝠碎了一口吐沫亦是和江都小白龙、苍龙岛主一样一去无踪。 俄顷之间人去楼空,唯留燕子张三,并非燕子张三不想走,而是唐依云一把拉住了他,更让人意外的是唐依云竟一脸埋怨,眼神之中居然尽是宠溺,看得莫无忧眼珠都快掉在了地上。 “我滴妈,这唐大少莫不是有断袖之癖吧?” “我看像。” “真没想到。” “是不是高手总有些特别的癖好。” 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点评着此间正拉拉扯扯的唐依云和燕子张三。 “你这不胡闹吗?”唐依云说道。 “谁叫你不带上我!”燕子张三回道。 薛宇可没有像莫无忧和空空儿那般武断,因为他很快发现了端倪。 “别闹了,你们仔细听听。” 薛宇拍了拍莫无忧和空空儿的肩膀,眼神示意燕子张三的方向。 “这声音怎么好像不对?”空空儿亦是发现了异常。 “什么意思?”莫无忧依旧不明所以。 “你再听。” 空空儿话音未落,那燕子张三的声音竟越来越细,莫无忧侧耳倾听,倏尔之间竟眉飞色舞,旋即手舞足蹈道:“依依?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燕子张三朝着莫无忧挥了挥手,咧嘴一笑道:“我跟着爷爷来的呀。” 莫无忧笑容一滞,嘴角抽搐道:“爷爷?唐笑?” 第二百一十一章 张月鹿 宋州城。 正戌时分。 吴府内。 夜幕早已吞没了天空最后一丝流光,一轮明月高悬,浅浅缺了一个口,再过十来天便是中秋了。 吴博来坐在冷清的家中目无表情,人常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然而在遣散家丁之后,生活一落千丈的吴博来却不以为然,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本属于他吴家的无极一刀刀谱。 江湖叵测,近来诸多不顺让吴博来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局面变成了孤注一掷,且不说谁人能从落尘霜的手里夺走刀谱并全身而退,单是关于刀谱的秘密如今便不仅他吴家独享,一派名为迎客义庄的江湖神秘势力频频出招,成为了吴博来不可小觑的对手。 吴博来不知道他吴家世代相传的秘密如何被这迎客义庄盗了去,他自问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吴博来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这秘密落入他人之手的事实已无可挽回,所以吴博来当下所要做的便是全神贯注于任何占据先手之机。 可是据暗桩来讯,他寻来的帮手薛宇和莫无忧二人竟也投靠了迎客义庄,吴博来对薛宇和莫无忧二人一路上投其所好、招待优佳,可最后却换来背叛,这让吴博来恼火至极,更让本就腹背受敌的吴博来雪上加霜。 不过眼下吴博来无暇顾及其他,因为他首先要解决的是面前这两位令人生恶的家伙。 这两位不请自来之人算是吴博来的老相识,于吴博来身前满脸横肉、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乃是宋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土财主,名叫汪大权,而他身旁痴痴笑着地人是他唯一的儿子汪有财,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儿子,二十八岁还需要仆人喂饭,整日游手好闲,也确实不能自理,不过让汪大权欣慰的是汪有财还算是个正常的男人,深得汪大权真传,一看到女人的白腿和白胳膊便走不动道,不知多少平民老百姓家里的黄花闺女被他糟蹋。 此间,汪大权插着腰,两撇胡子翘上了天,一副地主老豺相。他的面前列着五张精致的长案,每张案子上摆满了绫罗绸缎、真金白银还有无数奇珍异宝,一人高的珊瑚,鸡蛋大的珍珠,五光十色的水晶还有车轮般大小的灵芝。 汪大权洋洋得意的指着面前琳琅满目,他自信这些金银财宝一定可以打动吴博来,且不说吴博来现在日薄西山,手上的生意每况愈下,单是他现在这副潦倒模样怕是根本活不过中秋,在汪大权眼里,吴博来现在唯一值钱的就是他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吴小鹿,而恰巧他此次拜访地目的就是让吴小鹿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吴博来的脸色确实很差,可是汪大权却会错了意,吴博来的愁容并非是因他的江河日下,而是吴博来在纠结倒底该不该在家中杀了汪大权。 吴博来从未将汪大权放在眼里,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汪大权充其量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他的财产从何而来吴博来再清楚不过,若不是仰仗汪大权先人的庇荫,怕是他这等才经学历早就沦为街边饿殍。 非但如此,汪大权还将为富不仁演绎的淋漓尽致,每一年死在田里的佃户数以十计,可汪大权却视若无睹,甚至还向这些佃户的家人收取丧葬费。 可在乱世,穷人们为了糊口只得委曲求全于汪大权,即便汪大权口碑极差、臭名昭着,但为了能有容身之所,汪大权的田地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佃户前赴后继,他甚至还盼着天天死人,这样他就有源源不断的租金可以收入囊中。 汪有财早已色迷心窍,两眼发直,他嗜好白皙的女人,像吴小鹿这样拥有妙曼身段、冷艳气质的女人更是难得一见,只一眼汪有财便陷入了吴小鹿独特的气质之中。 “吴老板,做长辈的就该为子女好好想想,你都这样了还犯得着犹犹豫豫嘛?别怪兄弟直白,你现在最值钱的就你这女儿,也得亏犬子瞧得上你女儿,你若是愿意嫁女,莫不说这一地的金银财宝,就是想东山再起兄弟也全力相助,呵呵呵,毕竟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嘛。” “嘿嘿嘿,爹,她可真白,嘿嘿嘿。” 汪有财紧盯吴小鹿,视线肆无忌惮的游走在吴小鹿身上每一寸,吴小鹿就像勾人的馋虫,让汪有财的口水顺着肥硕的下巴滴落在胸前的衣服上完全不自知。 吴小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厌恶,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冷漠,可是汪有财却越看越喜欢,吴小鹿的冷艳气质让他欲罢不能,甚至开始不管不顾的叫嚷道:“爹,我要和她去洞房,现在就去洞房,嘿嘿,洞房,洞房......” 汪有财情绪十分激动,不停哭闹央求着自己的父亲,因为汪大权从来不会拒绝他,他是汪大权唯一的儿子,事事有求必应,这个让他浑身燥热的女人汪有财一定要得到,不然他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甚至只等汪大权一句允诺,汪有财便会当真在吴博来和汪大权的眼前行圆房之事。 汪大权当然不会拒绝汪有财,即便这是个傻儿子,那也是儿子,是他唯一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他也十分理解汪有财为何此间如此饥渴难耐,若不是汪有财相中吴小鹿,吴小鹿或许就成了汪大权第十四个小妾。 她实在是一个很独特的美人儿,胜过汪大权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 很难相信吴博来这个老匹夫居然能生养出如此风姿卓越的女儿,然而这就是江湖,每天都充满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他现在只等吴博来的一句话。 望着铺在地上满满当当的珠宝玉器,再看汪大权高高在上的模样,吴博来就像在看笑话一样看待汪大权,他甚至一句客套话都不想说,不但是浪费,更是对自己的侮辱。 而这世上从来不缺自取其辱之人。 “怎么?吴博来,想好了没?” 汪大权有些不耐烦,他不明白为什么吴博来沉默不语,这让他很恼火,吴博来的置之不理让他很没面子,于是汪大权直呼吴博来名讳,不再虚假客套。 可是吴博来却软硬不吃,根本不拿正眼瞧汪大权一眼,汪大权顿时冷笑一声,准备用强。 “那兄弟可就不客气了。” “爹,爹,我要洞房,我要洞房。”汪有财吵闹不停。 “去吧。” “嘿嘿嘿,洞房,洞房。” 汪大权话音未落,汪有财便如饿虎扑食一般直冲吴小鹿,他甚至裤子都已经脱了一半,关于如何糟蹋良家少女汪有财十分在行。 夜,很静。 一声虫鸣缭绕灌木丛。 一只蟋蟀不幸落入螳螂之口,可是螳螂却没有着急去吃这只蟋蟀,它就这般衔着蟋蟀穿梭在灌木之间。 俄顷,宽叶上,落着一只体型大了一倍的螳螂,这是一只母螳螂。 公螳螂带着“礼物”而来,母螳螂也没有客气,不但收下了“礼物”,还收下了公螳螂,母螳螂就这般咀嚼着蟋蟀和公螳螂,饱餐一顿之后将公螳螂的脑袋丢弃在地。 公螳螂的脑袋便随着晚风翻滚在青石板上,但公螳螂并不孤独,因为此刻同样也有一颗脑袋在青石板上滚动。 那是一颗硕大的人脑袋。 肥头大耳,脸上满是贪婪和淫邪,没有丝毫临死前的绝望和恐惧。 可是公螳螂的脑袋却没有继续滚动,而是戛然而止。 因为一颗头颅从天而降,将公螳螂的脑袋砸个稀碎,残肢淹没在了粘稠的血液之中。 这是汪大权的脑袋。 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却满是恐惧和狰狞。 “都说了,少杀人,现在不比以前了,宋州城现在罩子多,送你去九天学本事,就是想多磨磨你的性子。” 吴博来终于开口说话。 “我看着恶心。” 吴小鹿甩了甩手里细长的银剑,对于吴博来的埋怨丝毫不在意。 “也罢,杀了就杀了吧。”吴博来说道。 紧接着吴小鹿拍了拍手,堂内的暗门鱼贯而出三人,皆是女儿身,不过穿着并非吴府丫鬟或是婢女。 “堂主。” 三女异口同声,抱拳半跪。 “打扫干净。” 吴小鹿从腰间取出一张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手里的细剑,根本不像多看汪大权和汪有财一眼。 “喏。” 三女分工明确,身法极佳,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堂内恢复如初,甚至那满地的金银珠宝亦是不翼而飞。 吴博来没有一丝惊讶,当初他可是花了大功夫才将吴小鹿送入九天,因为夺取无极一刀,单凭他自己绝无可能,膝下无子的他唯有指望吴小鹿,值得庆幸的是吴小鹿并没有让他失望,不但在九天小有名气,还成为了朱雀宫张宿堂的堂主张月鹿。 “唉,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吴博来叹了一口气,这是他唯一的心结,甚至大过对无极一刀的渴求。 他不是没有过儿子,可不知是上天捉弄,还是自己造孽太多,他没有一个儿子活过十岁。 吴小鹿忽然停顿,她的丝帕被鲜血浸染。 不是汪有财和汪大权的血。 而是她指尖的血。 “儿子能做的,女儿只会做的更多,做的更好。” 吴小鹿继续擦拭手里的剑,她的丝帕愈发鲜红。 第二百一十二章 翼火蛇和鬼金羊 一样的夜晚。 不一样的对话。 鬼金羊和翼火蛇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能够追到薛宇等人,想在轻功上胜过薛宇和莫无忧,完全就是不自量力。 更何况鬼金羊和翼火蛇之间还有诸多疑窦尚待一番坦诚相待。 所以当九天其他同僚忙着捉拿莫无忧时,翼火蛇和鬼金羊“意外”落队,独留在城郊破漏的街道旁。 “你为什么要帮我?” 翼火蛇没有直言何事,因为她知道鬼金羊心知肚明,而事实也如翼火蛇所料。 “无尘给了我承诺。” 鬼金羊没有装聋作哑,而是选择开门见山。 “你们很熟?”翼火蛇不解道。 “不熟。”鬼金羊回答的很干脆。 “那你为什么要信他?”翼火蛇再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信他?”鬼金羊反问道。 相同的话,一字不差,可是翼火蛇和鬼金羊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你什么意思?” 翼火蛇的眼神忽然有些闪烁。 “我不瞎,那晚接走无尘的就是你。” 鬼金羊所指的那晚当然就是无我阁试炼的那一晚,虽然那个蒙面人包裹严实,可不知是翼火蛇忙中出错,还是疏忽大意,竟忘了更换自己常用的胭脂水粉。 作为翼火蛇的老对手,又同为朱雀宫一门堂主的鬼金羊,他第一眼便认出了蒙面人的真身。 可是鬼金羊却选择了沉默,甚至在事后朱雀问责之时一反常态为翼火蛇开脱,因为他明白翼火蛇和无尘之间必定关系匪浅,敢在无我阁的地界如此舍命搭救,绝不是朋友那么简单。 更何况无尘给了鬼金羊一个承诺。 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承诺。 特别是当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为了活命,爆出的那一段六大派丑闻,新仇旧恨相互交织,他很难拒绝与无尘的合作。 “你为了什么?” 鬼金羊很好奇像翼火蛇这样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为什么会舍命相助无尘这样的江湖正派名士,这两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为了什么?” 翼火蛇先是一愣,口中呢喃着鬼金羊的问题,更像是在自问一遍,刹那,翼火蛇璀璨的眸子里徐徐泛起一丝雾气。 鬼金羊始料未及,他从未想过翼火蛇这样歹毒的女人也会流泪,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和尚。 翼火蛇嗤笑一声,嘴角挂着苦涩,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自从她认识无尘开始,无尘说什么她便会去照办,从未有过拒绝,这早已成了她的习惯。 她时常觉得自己很贱,明明就是无尘手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可翼火蛇总是妄想无尘对自己哪怕有一丝浅薄的情感。 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无尘手里的一枚棋子,虽然不可或缺,可棋子就是棋子,可笑的是翼火蛇痴痴地盼着哪一天无尘能够回心转意,从未动过摆脱无尘的念头。 一次也没有。 就连做梦的时候也没有。 她当然有怨言,可却不是因为每次为无尘出生入死,为的却是无尘对自己的冷漠。 哪怕遍体鳞伤,只要无尘的一句夸赞,翼火蛇便可以满心欢喜,甚至忘了钻心刺骨的疼痛。 “你可以不说你的故事。” 鬼金羊变得格外善解人意,他发觉自己恨不起来面前这个哭泣的女人。 亦或是说鬼金羊的恻隐之心从来只属于落泪的女人。 犹记得上次如此还是在隐剑门。 今晚的月色很美,也很亮,连人心似乎都照得进。 翼火蛇攥了攥发木的手掌,幽怨地望着夜空那一轮皓月道:“我的命是无尘的。” 翼火蛇的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得,也像是说给鬼金羊听得。 “他救了你?” 鬼金羊当然听过翼火蛇的故事,但鬼金羊绝没有傻到人云亦云,一个妓女不可能平白无故学会那种无可匹敌的杀招,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暗中相助,传授武学功法,只是鬼金羊没有想过英雄救美的竟是无尘。 “是他。” 翼火蛇的眼神开始变得弥散,她仿若又回到了那一段梦开始的时候。 “他很神秘。” 鬼金羊并非在褒奖无尘,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单是翼火蛇的武功由无尘所传便足以证明无尘的实力,他还有多少没有展现恐怕没人知道。 这也是鬼金羊选择相信无尘的最大原因。 因为无尘有这个实力。 “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鬼金羊很好奇无尘究竟会给自己怎样的惊喜,然而鬼金羊却失算了。 “他不在宋州。” 鬼金羊盯着翼火蛇良久,眼神极为错愕,他相信无尘绝不会食言。 并不是因为出家人不打诳语,而是无尘根本没有必要欺耍自己。 “他不需要亲自出手。” 翼火蛇仅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鬼金羊的疑惑。 “真没想到他居然会不看中秋之战。” 鬼金羊真心替无尘惋惜,这确实是江湖上难得一遇的巅峰对决,绕是九天内部高层都蠢蠢欲动,他想不通无尘究竟因为何事会不顾这场武林盛况。 可就是鬼金羊的这一句无心之言,却深深刺痛了翼火蛇,痛到可以抹灭过去一切美好,因为翼火蛇清楚为什么无尘会失约。 因为中秋是那个女人的忌日。 无尘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女人。 剑皇沐春风的女儿。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姓名。 因为无尘从来不说,在无尘眼里其他人根本不配知道。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明月被乌云遮蔽。 翼火蛇的眼泪悄然消失,像是被夜幕卷走,当月华再临,她的面容冷若冰霜,眼里多了三分邪魅。 翼火蛇的转变让鬼金羊措手不及,他不知道翼火蛇的内心发生了什么,不过眼前的翼火蛇才是鬼金羊熟悉的那个心狠手辣的翼宿堂堂主。 “你也看到了,现在动手很不方便,来了这么多同僚,说不定也是天尊的意思,我至少得知道计划,不然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咱俩谁也走不出半衣山庄。” 鬼金羊对自己的剑法很有自信,并不代表他自信到可以在半衣山庄全身而退,虽然他不认为江湖上谁能战胜沐春风,但是余青州和他的问剑绝对是可以让沐春风使出六层功力对付的顶级剑客。 鬼金羊句句在理,值此关头翼火蛇也没有必要隐瞒,如实相告道:“具体的计划无尘没有详说,他也从来不会把计划一次说清,临行前他给我三个锦囊,他让我到宋州之后打开第一个,锦囊里面的纸条说六大派会有人接应。” “六大派有人接应?他在六大派放了暗桩?” 鬼金羊疑惑不解地看向翼火蛇,可翼火蛇也只道第一个锦囊内就说了这一句话,六大派的暗桩如何接应,怎么联络,无尘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那第二个锦囊呢?” 鬼金羊不喜欢猜谜语,所以他把希望放在了无尘留下的第二个锦囊上。 “还没到打开的时候。” 翼火蛇微微摇头,她不是没想过打开其余锦囊释疑,可是无尘的交待她从不会违背。 “什么时候可以打开。”鬼金羊问道。 “余青州出剑的时候。”翼火蛇回道。 “那第三个锦囊呢?”鬼金羊再问道。 “余青州战败的时候。”翼火蛇回道。 余青州出剑的时候打开第二个锦囊?为什么?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鬼金羊绞尽脑汁猜测,可依旧揣摩不出无尘的想法。 假使无尘料事如神,在余青州出剑之时真有什么意外发生,那无尘又是因为什么理由如此笃定余青州会战败? 落尘霜和他的无极一刀真的强悍如此? 鬼金羊百思不得其解。 “你猜不到的,别想了。” 翼火蛇看得出鬼金羊的困惑,所以劝他早点放弃,因为无尘的计划安排向来如此,不到最后一刻,根本无从知晓答案。 “你难道就不好奇?”鬼金羊问道。 “好奇什么?”翼火蛇反问道。 “好奇万一失手了,该会如何?”鬼金羊再问道。 “你怕死嘛?” 翼火蛇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平静,这让鬼金羊有些措手不及,而翼火蛇口中之言更是让鬼金羊极难相信这是翼火蛇会说的话。 可是不等鬼金羊反应,翼火蛇便自说自话的开口道。 “我常听无尘说,怕死的剑客往往会死得很快,因为人如剑,剑如人,怕什么就会来什么,人心中有怯,那么剑意定有怯,有怯自然不战而屈,身死迟早之事。” “那不怕死的剑客呢?”鬼金羊问道。 “也会死得很快。”翼火蛇回道。 “为什么?”鬼金羊问道。 “因为不怕死,所以常伴死,不过早晚而已。”翼火蛇回道。 “无尘还说过什么?”鬼金羊又问道。 “我现在就记得这么多。”翼火蛇回道。 “是就记得这么多?还是只想说这么多?”鬼金羊追问道。 翼火蛇叹了一口气,幽幽无奈道:“你还是不太懂女人心。” “这世上就没人能懂女人。”鬼金羊回道。 “事不可言尽,懂女人的男人不但有,而且你还认识。”翼火蛇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弧度诡异的吓人。 “谁?”鬼金羊问道。 “薛宇。”翼火蛇回道。 “他确实算一号,可他并不一定懂你。” 鬼金羊所言非虚,极乐坊内翼火蛇和薛宇实实在在的交过手,只不过结局是薛宇落荒而逃。 但这一次翼火蛇却言之凿凿。 “不,他一定会帮我们。”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六大派和丐帮 丐帮长老邱奉节近来很苦恼。 他来到宋州已经七天,可是对于中秋之战的讯息,不知为何总是慢人一步。 当他知道半衣山庄的英雄贴不翼而飞的时候,他忙发动宋州丐帮众弟子打听是何人所为,而当他确定此乃莫无忧的杰作时,通缉莫无忧的暗花却早已流转于各大暗坊和杀手组织,于是邱奉节又着急调头,动员手下大部有生力量四处奔走,希望最先捕捉到莫无忧的蛛丝马迹,可就在昨日,莫无忧的暗花莫名解除,接着半衣山庄又传出要大开门户,中秋之战全不设防。 邱奉节兴师动众,却换来徒劳一场。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在短短三两天之内,让丐帮长老邱奉节措手不及,他想不明白,遍布天下、号称眼线众多的丐帮为何在这小小的宋州马失前蹄。 邱奉节总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可又猜不出是何人所为。 有那么一刹那邱奉节后悔没有带上白坤和卢文魁,这两位年轻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奈何无我阁留下的疑窦太多,丐帮一众长老对于邱奉节的一无所获颇有微词,丐帮长老邱奉节虽资历最高,却很难堵住悠悠之口,更何况无我阁内的遭遇实在匪夷所思,就连作为亲历者的邱奉节、白坤和卢文魁三人也如噩梦一场,又如何空口无凭说服众人,丐帮长老邱奉节唯有将白坤和卢文魁留在丐帮总舵维持局面,自己则秘密前往宋州,他总觉着那个神秘的获胜者一定不会错过这场武林盛况。 比如爱凑热闹的薛宇和莫无忧。 那晚,正因为无人能敌、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朱邪月追着莫无忧而出,他们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才免于客死他乡的结局。 可是薛宇却没有死,莫无忧更是在宋州弄出个大动静,邱奉节并不认为朱邪月会手下留情,更不会相信朱邪月会败在薛宇和莫无忧的手里。 唯一的解释似乎呼之欲出。 薛宇或者莫无忧成为了那唯一的胜者。 可是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他们是怎么赢的? 他们既没有阿玄指定夺取的那一把朱邪月佩剑,又没有出人意料的手段,但事实却摆在眼前,这让丐帮长老邱奉节百思不得其解。 邱奉节一定要弄清楚薛宇、莫无忧与朱邪月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没理由放任一个可以随时威胁丐帮的存在,特别这个存在还有可能是无我阁试炼的胜者。 而且这一次邱奉节的选择很多,他并不打算得罪卞家,而恰巧这一次卞生花并没有现身宋州,这对于邱奉节来说可谓天赐良机,他可以随时让薛宇和莫无忧彻底消失在江湖,永绝后患。 此间,一阵轻扣木门的声响悠悠而来。 “进来。” 随着邱奉节低沉的声音徐徐落下,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位面容白净的小乞丐小心翼翼地迈入房内,神色有些紧张,看起来十分惧怕丐帮长老邱奉节。 “邱长老,有人送了封拜帖。” 小乞丐的手上捧着一枚褐色的信件,缓缓走到邱奉节的近前,十分谨慎的将信件递交到邱奉节的手里。 “什么人?” 邱奉节接过信件,并未着急打开,疑惑着红条上的花押——“邱长老亲启”五个字,向小乞丐盘问起来者何人。 “崆峒派的弟子。”小乞丐回道。 “崆峒派?” 邱奉节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回想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在无我阁内可谓是洋相百出,不但赖以成名的孔雀翎竟成了烟花一簇,而且当场一蹶不振,任由朱邪月宰割。 虽然丐帮长老邱奉节并不知道这郑岳玟最后如何逃出生天,不过邱奉节能确认,此次中秋之战郑岳玟定然不会错过,六大派的其他人更不会错过。 因为丐帮长老邱奉节能想到的线索,六大派也不会甘于人后。 “六大派……” 丐帮长老邱奉节呢喃一声,随后缓缓打开信件阅读内容,他倒要看看这郑岳玟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小乞丐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一声,也不敢擅自离去,于是只能低着头,等待着丐帮长老邱奉节的吩咐,可过了许久,丐帮长老邱奉节迟迟不发一言,这让小乞丐颇为不解,于是慢慢抬头看向丐帮长老邱奉节。 可谁知就是这么一眼,差点让小乞丐瘫坐在地。 因为此间丐帮长老邱奉节的脸色极为难看,眉角上下颤动,而丐帮长老邱奉节的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信纸,怒不可遏。 小乞丐一时手足无措,唯有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好在丐帮长老邱奉节并没有沉默太久,因为他已将手里的信件撕了个粉碎。 “通知所有三袋以上的丐帮弟子立刻来见老夫,不得有误!” 宋州。 城隍庙。 今天庙外的布施一如往常,前来讨粥的难民和乞丐亦是一如往常。 可是庙内却来了些新客人。 “慧能方丈呢?”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面色焦虑的望着门外,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开口询问,可是每每都得到昆仑掌教云中鹤相同的回复。 “章掌门稍安勿躁,慧能方丈从不会失约。” 昆仑掌教云中鹤言之凿凿,神情淡然,可是他内心的焦躁却并不比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少多少,自从无我阁回来之后,昆仑掌教云中鹤隐隐感觉六大派有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变化。 就好比以前事必争先、存在感极强的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自打从无我阁回来之后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变得疑神疑鬼,而且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二人之间走的很近,再也没有往日的唇枪舌战,反而每每六大派的会议遇到歧义,都会相互之间帮衬,默契十足。 “云掌教此言差矣。”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先是瞧了眼门外,接着将视线定在了昆仑掌教云中鹤的脸上,眼里满是戏谑。 “郑掌门请讲。” 昆仑掌教云中鹤毕竟身为名门大派的首座,断不会因为郑岳玟的一个眼神而失了分寸。 “事事留一线,话不可说的太绝对,那晚在无我阁,慧能方丈可不就失了约吗?谈何从未失约?”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直言不讳,丝毫不留情面。 “该解释的贫道早就解释了,至于信与不信,贫道左右不了。” 昆仑掌教云中鹤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知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第几次发难,可是昆仑掌教云中鹤却百口莫辩,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遇到两个被挂在天上的书生和农夫? 然后他们杀了书生,遇到了一扇门,推开门就走出了百里居? 这是事实,然而事实总是比谎言更加难以让人信服。 所以昆仑掌教云中鹤编制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们失踪在迷雾之中,然后迷雾散了,他们便走了出来。 而这个说法和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如出一辙,侧面印证了昆仑掌教云中鹤所述乃是事实,然而仅仅片面之言,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很难相信,特别还是在不知何人用何法胜出的情况下。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有理由相信昆仑掌教云中鹤、慧如大师和慧能方丈隐藏了什么,因为朱邪月消失的实在离奇,当时那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朱邪月势不可挡,即便不可一世的剑皇沐春风也惨死其手,剩下众人只得疲于奔命,根本无从抵抗。 若不是奇迹出现,否则他们难逃一死。 可是这奇迹来得太过蹊跷,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当时虽万念俱灰,可是他还远不止于充耳不闻。 他清楚的看到朱邪月追逐而去,也清楚的记得那些幻象何时消散。 莫无忧甚至都一度完成了那位无我阁门徒所定下的任务,可是朱邪月依旧不依不饶、不死不休,疲于奔命的其他人也根本无暇破解毫无提示的谜底。 破解谜题、完成试炼的只会是不在场中的其他人。 比如昆仑掌教云中鹤、慧如大师、慧能方丈,还有峨嵋派的“三英”。 既然昆仑掌教云中鹤守口如瓶,那么郑岳玟很快将矛头指向了峨嵋派掌门齐枫英。 自打从无我阁脱险之后,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就时常六神无主,以往的从容自信不再,而今数次相遇都是沉默寡言、魂不守舍,不同于昆仑掌教云中鹤这样逢场作戏的老江湖,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毕竟是个女人,情感远未冷酷到能够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几乎一眼便能猜出峨嵋派掌门齐枫英一定隐瞒了事实。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郑某倒想问问齐掌门,你又遇到了什么?”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问道。 “我记得我说过。”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微微一怔失了神,但很快恢复冷静。 “郑某记性不太好。”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说道。 “迷雾。”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回道。 “还真是巧了,又是迷雾?郑某怎么遇不到,反而遇到了剑皇沐春风?”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左顾右盼,望了眼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随后冷笑一声道。 “那是你的事儿。”齐枫英显然不想再和郑岳玟多费唇舌。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却不依不饶,他一定得弄清楚无我阁试炼的胜者到底是谁,这个问题让他如芒在背,他绝不会允许如此巨大的威胁潜伏在自己的身边。 可惜郑岳玟的问题无法在齐枫英的身上得到答案。 因为一位老和尚出现在了屋内。 “阿弥陀佛,诸位久等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翟天和刘大贵 半衣山庄。 酉时六刻。 适逢中秋,秋风瑟瑟,半衣山上满眼的枫叶如同天边的红霞在山间弥漫、飞舞。 沉寂了一月有余的半衣山庄忽然人声鼎沸,无数家丁、婢女和小厮充斥在半衣山庄的里里外外,这些人已昼夜无休多日,可却无丝毫怨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激动。 这些人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半衣山庄本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庄,无论是剑神小筑还是六大派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全然不需要像最近这般遮遮掩掩,他们不明白为何余青州会变得如此谨小慎微,在他们看来“落尘霜”这三个字不过又是山上的一座墓冢。 山庄外,节日的气氛愈发浓厚,冷清许久的山门大坊张灯结彩,三五成群的小厮架着云梯,手里抓着红灯笼、锦绣龙旗,上下吆喝着摆放位置。 “往左边来一点……” “歪了歪了……右边……挂右边……” “少个灯笼,快点……再去拿一个,别磨叽。” 与热火朝天的场景截然相反,山门外的石阶上坐着一位神情木然的中年男子,既不兴高采烈,也不心心向往,只是痴痴地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置身事外、事不关己。 那是余青州的贴身仆人——翟天。 中秋佳节和中秋之战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两回事。 亦或是说他只关注中秋之战。 而江湖上的大多数人也只关注中秋之战。 没人关注那月饼的香甜,或是所谓的阖家欢乐,因为在宋州,只要有银子,什么时候都能吃到月饼,可是中秋之战仅此一次。 因为江湖只有一个余青州。 因为江湖也只有一个落尘霜。 这才是八月十五上天馈赠于人间的厚礼。 一片枯叶随风飘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了翟天的掌心,而翟天有些木讷的脸庞立刻多了一分讶异。 这是一片枯黄的落叶,翟天指尖轻轻一碾,这枯叶便化作齑粉,碎在这秋色尽染、火红一片的枫树林前。 格格不入的落叶。 不知从何而来。 也不知随风去向何处。 翟天望着随风消散的枯叶残余,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名叫柳诗诗的女人。 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冷酷、漠然,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无以所谓。 那是一个被生铁烙印也无动于衷的女人。 翟天从来没有在山庄内见过柳诗诗的笑容,好像她生来就不会笑一样,毕竟成为余青州的女人本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情。 可是翟天错了。 柳诗诗会笑。 而且笑得很美。 比世上的任何一朵花都美。 比世上的任何一瓶酒都醇。 他还记得追拿柳诗诗的那天傍晚。 黄昏很美,天边很红。 在城外的断桥上,翟天放过了本已无路可逃的柳诗诗。 因为翟天第一次见到柳诗诗的笑容。 那是一种解脱的快乐,一种翟天难以理解的喜悦,他从未见过有谁能在他的剑下如此洒脱,任凭在外多么风光的富豪乡绅,无不在他的剑下鬼哭狼嚎、涕泗横流,可是柳诗诗这个弱女子出乎意表,竟能如此漠视死亡,翟天被这个弱小的女人震撼了,所以他决定放过柳诗诗,他想弄清楚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如此渴求死亡。 翟天放下了剑。 剑很快入了鞘。 接着翟天头也不回的走了。 翟天本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 然而他却因为避开一片迎面飘来的枯叶,鬼使神差的回了头。 这一眼,翟天永生难忘。 原来她也会笑,笑得是那么璀璨、夺目。 虽然伴着泪水,可是那种重获新生的快乐,立刻浸染了翟天冷漠的内心。 但这也是翟天最后一次见到柳诗诗。 翟天眺望山间夕阳,不禁遐想柳诗诗现在过得如何,有没有遇到那个真正能让她笑逐颜开的男人。 忽然。 翟天漠然的脸上扬起微笑,却不是因为柳诗诗,而是因为他想起那个很有意思的孩子。 和柳诗诗一起逃离半衣山庄的孩子。 与柳诗诗不同,翟天一直觉得这个孩子没有任何理由叛逃,可他却实实在在的消失了,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小鬼头,你留这么长的头发不碍事吗?” 翟天回想起他初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刻,彼时他正蹑手蹑脚的躲在墙脚。 “碍事?保命才要紧!正好别人认不出我。” 长发孩童眼神闪烁却又不以为然,他在惧怕什么,可是他并不害怕翟天。 “哦?你还怕被认出来?你很有名?” 翟天顿时来了兴趣,因为他在半衣山庄很久没遇到这么可乐的孩子。 “当然,要不了几年我一定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长发孩童信誓旦旦道。 “啧啧,大人物可不会像你这样鬼鬼祟祟。”翟天戏谑道。 “你不懂,我在躲仇家。”长发孩童皱了皱眉头道。 “仇家?你这么小还有仇家?”翟天不可思议道。 “当然,人怕出名猪怕壮。”长发孩童言之凿凿。 “你这么厉害,怎么还会来咱们这儿避难?不应该好好教训你那仇家吗?”翟天笑道。 “韬光养晦懂不?我得找个僻静的地儿休养,武学修的是心,修心懂不?” 长发孩童神情极为认真,也说的不假,可是经过一个孩童之口说出来,翟天实在忍俊不禁,只能通过附和来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 “你懂得还真不少。”翟天说道。 “当然,行走江湖要知天知地,不然很容易掉脑袋的!”长发孩童说道。 “那你的仇家是谁?你这么厉害都会怕?”翟天越来越好奇。 “告诉你也没用,你不是我仇家的对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那个仇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问剑’。” 长发孩童说得煞有其事,翟天模仿着长发孩童的语气故作讶异道:“哦?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不怕‘问剑’的人吗?” 未曾想翟天这半开玩笑的问题长发孩童当真回答了上来。 而答案让翟天哑口无言。 “说你孤陋寡闻还不信,剑皇沐春风听过没?” 时至今日,翟天依旧不知道那个小鬼头的仇人到底是谁。 然而这个江湖变化太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剑皇沐春风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半衣山庄也迎来了能够单枪匹马直面“问剑”的人物。 风卷天际残云,滚烫且猩红,翟天一瞬间仿佛听见天地万物的喧沸,那是一种恐慌,一种惧怕,那远处的山间仿佛有什么可怖的东西缓缓靠近半衣山庄。 翟天看不见,但他能够感受,在余青州身边多年,他学会了如何用自己的直觉洞察危险。 刘大贵也略通此法。 他也感受到了远处渐渐逼近的危险。 刘大贵的鞋底踩着几片枫叶,他不喜欢枫叶,枫叶的凋落本应该别致,可在他眼里,他要花费很多人力、时间去打扫这满地的枯枝烂叶,文人墨客们都爱枫叶的炫美,可是他们一定没有闻过枫叶腐烂的刺鼻味道。 刘大贵不但闻过,而且尝过。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翟天问道。 “我应该高兴吗?”刘大贵反问道。 “当然。”翟天不假思索的回道。 “为什么?”刘大贵再次反问道。 “升官发财死老婆,你三样齐活儿,难道不应该大摆几桌招呼哥几个吗?”翟天的脸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这个玩笑我不喜欢。” 刘大贵的语气很冰冷,表情也很冷漠,似乎真的因为翟天的话语而变得不悦。 可是翟天却知道刘大贵绝不会跟自己动怒,这次轮到他反问道:“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刘大贵回道。 “怎么不对?”翟天再次反问道。 “我哥本不应该死。” 刘大贵的眼里闪过一丝悔恨,虽然寥寥一句,但是语气之中的悲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为何?”翟天问道。 “那天......下山采办的本应是我。” 刘大贵说到“我”字之时加重了语气,而这句话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下吐露。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明应该是你转运。”翟天回道。 “我只有他一个亲人。”刘大贵说道。 “人生注定是孤独的。”翟天回道。 “我没你这么冷血。”刘大贵鄙夷道。 “冷血一点不好吗?江湖本就不太适合热心肠的人。”翟天不以为然道。 “我做不到你这样,你只要关心庄主,其他的都可以不管不顾。”刘大贵说道。 “说得你好像不用关心庄主一样。” 翟天的这句话让刘大贵立刻紧皱眉心,沉默稍许后,刘大贵试探道:“你觉得这次庄主能赢吗?” “不知道。” 翟天叹了一口气,有些忧心忡忡,这次余青州的敌人与以往所有人都不同。 “落尘霜真有这么厉害?” 刘大贵觉得十分费解,因为翟天从来不会如此无助。 “我雇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翟天回道。 “若是败了,山庄也会没了。” 刘大贵回看身后热火朝天的山庄,一种不太好的情绪正缓缓蔓延。 “不至于。”翟天笑道。 “不至于?”刘大贵讶异翟天的回答。 “人和这山里的草草木木一样,会盛开也会枯败。”翟天回道。 “你可真乐观。”刘大贵苦笑道。 “有那个孩子,山庄就有未来。”翟天说道。 “可他走了。”刘大贵知道翟天所说的孩子是谁。 “他一定会回来。”翟天斩钉截铁道。 “你这么有信心?”翟天的笃定让刘大贵惊讶。 “当然,而且很快!” 翟天眺望夕阳,可他的眼里却是明天的朝阳。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战前夕 八月十四。 晴。 夤夜。 明晚便是中秋佳节。 抬头。 皓月虽圆,可依旧有缺。 这终究不是八月十五。 可即便到了八月十五,这月依旧不会太圆。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而今这江湖却无人关心这天上的月亮究竟什么时候最圆。 他们翘首以盼的只有中秋之战。 因为中秋每年都会有,可是余青州和落尘霜之间的一战此生仅此一次。 当世无双的天下第一剑对上风头无两的天下第一刀。 “问剑”和“无极一刀”究竟谁才是天下武功之最。 这一战的噱头足够武林人士谈论几十年。 老天作美、光风霁月,几天前还有些小雨,今晨便已放晴,凉风阵阵伴着雨后特有的泥土气味,到也算是秋高气爽。 这让笑面和尚难得感到一丝放松。 自从来到宋州之后,笑面和尚的脸上几乎再无笑容,特别是在失去薛宇、莫无忧踪迹之后,他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这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也许他二人是躲在了某地醉生梦死,也许是在某家青楼花天酒地,虽然暂时无法捕捉二人踪迹,但笑面和尚可以确定他二人绝不可能离开宋州,因为那晚他见到了傲阳和唐依云。 “残血剑”傲阳和“杀人王”唐依云。 一个剑客。 一个刀客。 笑面和尚几乎立刻笃定薛宇和莫无忧就是因这二人才涉足宋州,而像薛宇和莫无忧如此义薄云天之人断不可能抛弃友人而去。 所以笑面和尚有理有据的认为薛宇和莫无忧尚在宋州。 只待明日,他二人必会现身。 “你到的有点早了。” 洒银铺雪般的月光映在了一个男人的脸上。 这个男人的出现让笑面和尚彷徨失措,因为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贾行僧?你来这里作甚?” 笑面和尚紧了紧手里的佛珠,这是他准备出手时的习惯动作,因为这样可以让他立刻将内劲调用至指尖。 不过在动手之前,笑面和尚准备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贾行僧几乎立刻认出笑面和尚的起势,那是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指,然而贾行僧却十分从容。 “和你一样。” 贾行僧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并将视线透过笑面和尚,凝视着茫茫夜幕。 “和我一样?” 贾行僧的言辞让笑面和尚疑惑不解,不知他所言为何意,虽然贾行僧看起来人畜无害,可是笑面和尚未有丝毫放松警惕,这世上多的是慈眉善目却犹如恶鬼的歹徒。 可是贾行僧却并不准备说服笑面和尚,他压根没打算让笑面和尚短时间内相信自己,空口无凭,换他也不会轻易放下防备。 “你也喜欢出卖朋友?” 贾行僧忽然口出惊人,笑面和尚猛然一怔。 “我没有朋友。” 笑面和尚的回答很干脆,可却掩藏不了眼里的闪烁,贾行僧的双眼看得很真切。 “哦?没朋友?”贾行僧嗤笑一声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笑面和尚回道。 “看来你在少林混的很差。”贾行僧说道。 “出家人云游四海、普度众生,本就世间浮萍尘埃,世人与我不过匆匆过客,家人如此,朋友亦是如此,悟不到这一点便难以成佛。” 笑面和尚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这是他对贾行僧的回敬。 可是贾行僧非但不怒,反倒悠悠而来一句道:“薛宇也不算你的朋友吗?” 贾行僧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凝视着笑面和尚,可是笑面和尚却面不改色道:“不算。” “哦,那他听了一定会很伤心。” 贾行僧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似乎在为薛宇的交友不慎而难过。 “薛檀越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况且他也不缺朋友。” 笑面和尚很了解薛宇,也确如笑面和尚所言,薛宇交友甚广,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他的性格和品行笑面和尚很欣赏,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兄弟反目、父子相残的事情每一天都在江湖上的各个角落发生,而且拥有相同想法的可不止笑面和尚一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和薛檀越也是朋友,传闻你们的关系非常不错。”笑面和尚意有所指道。 “江湖传闻没说我是个生意人嘛?”贾行僧放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哦?生意人?倒也新鲜,看来你靠出卖朋友赚了不少钱。”笑面和尚讶异道。 “生意人都是谈买卖,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可以是货物。”贾行僧回道。 “出家人要那么多身外之物作甚?” 笑面和尚不理解一心向佛的贾行僧为何会执着于金钱。 “再多的阿弥陀佛也比不上手里的一文钱。” 贾行僧的这句话笑面和尚很认同,特别是在这乱世当中,钱能解决很多问题,不过笑面和尚却有一事不解。 “可你已经不是贾家的人了。” 所谓出家人便是出离本家之人,亦是脱离红尘之人,贾行僧既已遁入空门,却依旧行着他过去最熟识的生意,笑面和尚实在想不通。 “非也。”贾行僧矢口否认道。 “哦?非也?”笑面和尚有些费解道。 “佛门可没有收我,我还是红尘中人。” 贾行僧的语气满是幽怨,这是事实,自从贾家家主放话江湖之后,没有一座寺庙胆敢收留贾行僧作为门下弟子,包括少林在内,没人愿意得罪贾家。 “贾行僧,假行僧。” 笑面和尚念着贾行僧的名字,两次重音不同,二人心照不宜,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笑面和尚在笑,贾行僧也在笑。 他们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这无常的乱世。 只是在笑。 而且笑得很大声。 蓦地。 笑声戛然而止。 “这天可真让人不舒爽。” 这是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可不论是贾行僧还是笑面和尚都不惊讶这道声音的出现,甚至笑面和尚因为这声音的主人立刻相信了贾行僧的说辞。 上好子埋怨着有些潮湿的空气,不住的用手中的画扇驱赶四周繁多的蚊虫。 舍弃了自己金碧辉煌的宅邸和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上好子只身前来的行为让人捉摸不透,可上好子却明白若是她想要后半生继续荣华富贵,那么她今夜便一定得来,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一笔生意。 “上老板可真准时啊。” 几乎就在上好子的话音刚刚落下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伴着阵阵烟雾从夜幕中徐徐而来。 此人身着一席黑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把弯刀,手里握着一柄烟锅,吞云吐雾之间微眯眯的双眸正打量着贾行僧、笑面和尚和上好子。 “刘先生说笑,无利不起早,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上好子回道。 “上老板,你说的客人在何处?” 刘富贵吐了一口烟圈,面带好奇的看向上好子,能被上好子这样富甲一方的巨贾奉为座上客之人必然非比寻常,而如此了不得的人物,刘富贵居然在宋州未得到丝毫风吹草动。 上好子神秘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画扇,旋即不紧不慢的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位身着外域服饰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丝春风得意的笑容,呼吸吐纳极为平和,显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刘富贵上下打量着这位中年男子,此人看起来极为面善,可刘富贵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于是刘富贵拱手客套道:“老夫刘富贵,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迎客义庄庄主邈佶烈。” 邈佶烈徐徐起身,简单整理了下衣上皱褶,接着面带笑容、拱手回礼。 “迎客义庄?” 贾行僧与笑面和尚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迎客义庄的名头,这可是当下宋州城内最玄乎的传闻,有人说这迎客义庄是来自地府的冤魂,专食百姓的精魄,也有人说迎客义庄是某个暗杀组织,只为这场中秋之战引来的无数花红。 传闻就是传闻,百闻不如一见。 笑面和尚可以确认这位迎客义庄的庄主既不是妖魔也不是鬼魂,而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怎么?刘先生听过在下?” 邈佶烈右眉缓缓一挑,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当然,您的传闻可不少。” 刘富贵紧盯邈佶烈的双眼,想从他深如水渊的眸子里察觉什么。 “哦?什么样的传闻?”邈佶烈问道。 “说你像妖怪。” “哦?像妖怪?哈哈哈,那刘先生觉得我像妖怪吗?”邈佶烈放声大笑道。 “所以说江湖传闻不可信。” 刘富贵赔笑,可他心里却明白这世上多得是比妖怪还可怕的人。 “刘先生所求为何?” 邈佶烈余音未落,月华正巧照在刘富贵奇怪的笑容上。 “一个没有余青州的江湖。” 刘富贵的话音低沉,可在这夜幕之中却格外响亮。 “江湖每天都在变,今天一个余青州消失了,可能明天又一个张青州,王青州又冒出来了,刘先生不嫌麻烦吗?” 邈佶烈的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认为刘富贵这般周而复始的行为并非明智之举。 “老夫天生劳碌命,唯独不怕麻烦事儿。” 刘富贵在身旁的树干上敲了敲自己的烟锅,旋即又从烟袋里取出些烟丝装满。 “哦?看来这余青州是得罪刘先生不少咯?”邈佶烈问道。 “无仇无怨。”刘富贵的回答出人意料。 “没仇?那刘先生还如此穷追猛打?”邈佶烈诧异道。 “因为他不听话。” 刘富贵点燃了烟丝,向着半衣山庄的方向徐徐吐出一缕长烟。 “刘先生大可放心,不听话的人大多都命短。” 上好子咧嘴一笑,若有所指的一同看向半衣山庄。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中秋的月 中秋。 正戌。 月明星稀。 十五之夜,朗朗皓月犹如一枚银盘高悬于苍穹之顶。 天地万物归于寂寥,笼罩在朦胧月影之内。 余青州孤站在一棵赤松下,凝望着夜空,不发一语。 他手里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剑身冒着悠悠的青光。 这是他赖以成名的兵器,亦是半衣山庄历代庄主传承而下的名剑。 名曰——问剑。 剑法唤作问剑,利器亦是问剑。 两法合一,天下无敌。 此剑由天外陨铁所铸,通体俱黑,内有不明神火,遇活人生气便有绿光闪烁。 这是一把江湖人津津乐道的神兵利刃,剑的形式很特别,剑身三棱,通体玄色,暗无光芒,长三尺三,净重五斤十一两,寒气疹人毛发。 上有两道一指宽的血槽贯穿,饮尽高手颈血不计其数。 可是余青州却做了一个决定。 他的右手忽然松开,问剑应声落地,落在石间发出刺耳的金玉之声,它仿佛在嘶吼,痛斥余青州的背叛。 余青州置之不理,他的眼里只有头顶的明月。 一丈外。 一双眼睛凝望着余青州。 翟天默默地站在那里,守着余青州。 夜风拂面,四周弥漫着晚秋的味道,月光清冷地洒照在翟天逐渐欣喜的脸上,他知道余青州在悟剑,并且离问剑的第四式很近很近。 刘大贵尽可能让自己的脚步声不惊扰余青州,但也只是尽可能,因为他实在难掩心中的焦急。 刘大贵已经往返庄内与余青州之间十二趟。 现在莫说庄内已是高朋满座,就连半衣山上的山道都挤满了各路江湖人物。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余青州的出现。 大开山门虽然解了遗失英雄帖的燃眉之急,可终究是权宜之计,稍有不慎便会落入饮鸩止渴的境地,很多往日里难登大雅之堂的三教九流人士绝不会错过这次能光明正大进入半衣山庄的机会,可刘大贵作为半衣山庄的管家不可能任由这些五行八作将堂堂半衣山庄沦作乱哄哄的菜市场。 所以刘大贵今夜真可谓焦头烂额,不但要应付诸如六大派这样江湖有名的宗派,也要提防一些不速之客混入半衣山庄做中秋之战的文章。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林盛宴,更是千载难遇一战成名的机会。 谁若是能同时杀了余青州和落尘霜,谁从此便是新的武林神话。 这并非不可能。 每一双眼睛都在全神贯注盯着这个时刻,不但要防止自己错过,更要提防别人捷足先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落尘霜也尚未现身。 刘大贵留有一丝余地。 但是刘大贵知道落尘霜一定会来,他绝不可能爽约。 刘大贵唯有疲于奔命、来回往返,可这一次他的双腿如同灌了千百斤的铅水,内衬也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他实在有些力有不及,索性就待在原地,静静等待无动于衷的余青州,不敢叨扰一句。 如果余青州的剑心乱了,那么胜负便已然定了。 庄内。 人声鼎沸。 每个人的话题当然离不开今晚的对决。 “余青州怎么还不来,我可是押了全部家当。” “落尘霜也没来,会不会不来了啊?” “他们两个难不成闭门比试了?” “不会今天晚上不比了吧?” 一时众说纷纭,就连六大派的诸位掌门都开始有些躁动不安。 特别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尤为坐立难安。 退隐江湖多年的唐笑竟然会亲自到场,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这个老不死的居然也来凑热闹。”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一面暗自腹诽,一面暗暗将目光锁定在唐笑的身后,那是江湖上几个有名的搅屎棍,薛宇、莫无忧、傲阳和空空儿,这四人居然是和唐门三人一同前来,且在唐笑落座之后堂而皇之的站在唐门一侧,四人和唐笑的孙子孙女有说有笑,一眼就能看出彼此关系匪浅。 唐笑、唐依云和傲阳。 若这三人联手在此做些文章,六大派根本无可奈何。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二人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唐门虽说近些年几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可若是有人胆敢瞧不起唐门,那一定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且不说唐门的刀法和毒药,单是暴雨梨花针便无人能敌。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的举动则有些格格不入,既没有对当前局面的审时度势,也没有像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三人那般惴惴不安,她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张慧英,什么中秋之战什么唐门,齐枫英根本不关心,他只在意自己的师妹张慧英。 此间,张慧英恍惚游离似乎是在犹豫什么事情,最近张慧英的行为极为反常,此次中秋之战之行和无我阁邀请如出一辙,都是张慧英自告奋勇加入,全无往昔那般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姿态,可每当涉及缘由,不论齐枫英如何询问,张慧英总是三缄其口。 齐枫英唯有顺其自然,她不忍逼迫张慧英,倘若突生变故,齐枫英也早已做好准备,必然优先带着张慧英全身而退,绝不会为了所谓六大派的颜面去做半分周旋。 安灵婉站在张慧英的身旁,并未多为张慧英担忧,她也无空暇关心自己的母亲,此刻她正怒目圆睁的盯着莫无忧,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莫无忧作为一代贼王,行踪飘忽不定,茫茫江湖,安灵婉若想报羞辱之仇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莫无忧胆大包天,夜袭半衣山庄闹得满城风雨,安灵婉恰巧随师门前来宋州赴约中秋之战,自然不会错过此等天赐良机,安灵婉虽不知真相其实是空空儿所为,但对于安灵婉而言,只要有机会碰到莫无忧便足矣,眼下安灵婉连如何挑断莫无忧的手筋和脚筋都已经默然在心,只待一个可以出剑的间隙。 慧能方丈、慧如大师、昆仑掌教云中鹤和丐帮长老邱奉节四人正热络的攀谈着,没有一丝拘束或是担忧,不时露出爽朗的笑声,给人一种仿若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 “看来咱们没啥风头了。” 空空儿环视面前人头攒动的大厅赞叹连连,说现在半衣山庄云集了所有江湖有名的门派恐怕一点都不为过。 “切,都是虚名,虚名你懂吗?” 莫无忧撇了撇嘴,有些言不由衷,这本应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刻,眼前无数江湖客或是来自名门正派,或是小有名气的游侠,不但穿金戴银,而且身上配饰不乏上乘良品,看得莫无忧是技痒难耐。 可惜现在莫无忧是自顾不暇,他现在被安灵婉死死盯着,很难逃离她的视线,他绝对相信只要有机会,这个疯婆子一定会杀了自己。 “莫大哥,怎么安姐姐一直在盯着你看呀?” 唐依依怎会忘记这个武艺超群的峨眉弟子,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从刚刚开始到现在安灵婉就一直对着莫无忧死盯不放,毫无半分掩饰,就这么堂而皇之,丝毫不在意旁人。 “老莫,最近艳福不浅啊。” 薛宇恰逢其时的凑到莫无忧耳边,眼睛微微一眯,他可不会错过任何能够调侃莫无忧的机会。 “去去去,什么艳福,那就是个疯婆子!” 莫无忧白了薛宇一眼,此刻他正被安灵婉弄得浑身不自在,他从未想过安灵婉这个小妮子居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哟,莫大爷可以啊,管这么俊的姑娘叫疯婆子?” 薛宇顿时来了兴致,安灵婉可是个美人胚子,丹唇外朗,明眸善睐,若不是她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怕是不知多少六大派的弟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换你要不要?” 莫无忧被薛宇戏弄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求能赶紧摆脱安灵婉的纠缠。 “当然要啊,简直求之不得啊,不过得要人家搭理我才行啊。”薛宇笑道。 “不就换了个小物件嘛,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嘛。” 莫无忧双手扶额懊恼,小声嘟囔着埋怨安灵婉小肚鸡肠,全然没有想过自己的略施小计居然让安灵婉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唐依依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薛宇和莫无忧所云,很快便兴趣缺缺,不过好在眼前这场武林盛事足以满足唐依依一切好奇心。 “爷爷,余青州人呢?怎么还不来?” 唐依依拽着唐笑的衣袖,眼里满是新奇光亮,早在汴州魇面刺客案时,唐依依便听闻了这位天下第一剑的名头,神乎其技的“问剑”,还有诸多拍案叫绝的故事,都让唐依依这个江湖菜鸟心驰神往,所以在错过一睹活着的剑皇沐春风后,唐依依再怎么也不愿错过当世剑术巅峰余青州的绝世一战。 “不急,好戏才刚开始。” 唐笑拍了拍唐依依摇晃的玉手,没有一丝不悦,相反唐笑是满眼的宠溺和疼爱,唐依依可是唐笑的心头肉,为了满足唐依依的好奇心,阔别江湖多年的唐笑不惜亲自出山,带着唐依依亲临半衣山庄,着实让一众江湖门派吃了一惊。 可是在薛宇看来事情似乎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唐笑的余光从未离开过大门口,直觉告诉薛宇,唐笑此行的意图很大可能是冲着落尘霜而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各怀鬼胎 又一柱香过去。 余青州还是迟迟未有现身。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茶汤,可他不想再喝一口,他有些不耐烦了。 郑岳玟左顾右盼四周一众江湖人,极力掩饰眼里的焦灼和不安,心道:“这次是除掉半衣山庄和余青州最好的机会,不论是余青州还是落尘霜都必须死在这里,否则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暗自腹诽间,眼神略带狐疑望向慧能方丈、慧如大师、昆仑掌教云中鹤和丐帮长老邱奉节四人。 他们仿若老友重逢一般有聊不完的话题,可是郑岳玟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深,甚至都算不上朋友。 更重要的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一直在观察丐帮长老邱奉节的神情动作,他确信邱奉节一定收到了那封信,也肯定邱奉节不会视若无睹。 他很好奇邱奉节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邱长老,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 昆仑掌教云中鹤面带微笑,态度极为谦逊,毕竟在场四人他乃是后辈一列。 “云掌教拿老头子寻开心啊,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哪来的什么风采,倒是还请诸位别嫌弃我这没了半身黄土的老乞丐,伤了大家的雅兴。”丐帮长老邱奉节回道。 “阿弥陀佛,邱长老妄自菲薄了,谁人不知咱们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派,邱长老贵为丐帮的大长老,不论在哪里都是座上贵客,何来嫌弃之说。”慧如大师双手合十,微笑道。 “哈哈哈,慧如大师过奖,过奖啦。”丐帮长老邱奉节抱拳一礼,笑道。 慧能方丈捻了三颗佛珠,嘴角微微上扬,悠悠然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邱长老太过自谦啦,老衲犹记得当时在楚国邱长老的非凡过人啊。” 丐帮长老邱奉节目不转睛盯着慧能方丈,脸上表情一瞬僵住,但仅仅一瞬之后,邱奉节忽然放声一笑道:“慧能方丈太抬举我这个老乞丐了,不过经你这么一说,老乞丐我倒是很好奇,慧能方丈在百里居内有何收货呀?” 无我阁的话题本不该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可是余青州和落尘霜迟迟不现身让得整个大厅嘈杂无比,人们只关心中秋之战什么时候开始,再者也无人胆敢窃听少林、昆仑和丐帮之间窃窃私语的内容,如此良机丐帮长老邱奉节和慧能方丈怎会错过。 “说来惭愧,老衲技不如人,刚入了百里居便不省人事,直至临了才被六大派的诸位同仁搭救,实在是学艺不精啊。”慧能方丈满眼惋惜道。 “那可真是遗憾啊,老夫败在沐春风之手,止步在外,直至百里居重开大门方才逃出生天啊。”丐帮长老邱奉节说道。 “败在沐春风之手?这么说来邱长老也不知那最后胜者到底是谁?” 此间虽是丐帮长老邱奉节与慧能方丈之间的交谈,但昆仑掌教云中鹤在一侧听得真切,一时难掩好奇,抢言问道。 “当然,若问这世上谁人能在沐春风手上讨到半分好处,那绝对是大言不惭,况且诸位当时也看到沐春风的化境剑法,完全超出常理,若是沐春风还活在世上,诸位今晚也不会齐聚在此。” 丐帮长老邱奉节说罢,抬眼环视这半衣山庄的大堂,目光定在了“天下第一剑”的金字招牌上,玩味一笑。 “这么说来,沐春风也不是那胜出之人了。” 慧如大师暗自腹诽,沐春风死了,而且死得很彻底,所以沐春风当然不会是无我阁最后的胜者,因为胜者绝不会是个死人。 “那可真有意思了,什么人能杀得了沐春风呢?” 昆仑掌教云中鹤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仔细审视另一侧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和张慧英几人,但很快云中鹤便打消了顾虑,因为凭这几人的本事根本无法击杀剑皇沐春风。 所以云中鹤的目光停在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身上。 慧如大师、慧能方丈和丐帮长老邱奉节亦是余光撇向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而丐帮长老邱奉节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此间如坐针毡,袖口早已被捻得起了毛,他俩自从无我阁试炼之后,无论见到什么都疑神疑鬼,再也没有往昔那般淡定自若的风采。 他俩周边的江湖客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让二人的脑子嗡嗡作响,乔然亭和章温柟早已后悔今晚来到这里,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装病逃避,可是慧能方丈却并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作为六大派的话事人,慧能方丈不但亲自上山邀请,而且破天荒的允诺二人,若是此行能顺利除掉余青州和落尘霜,那么往后半衣山庄和无极门将归入青城派与点苍派的管辖。 平白得到天下数一数二的门派势力,得此壮大青城派和点苍派的天赐良机,章温柟和乔然亭很难拒绝如此诱惑,更何况这还是慧能方丈亲口承诺,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可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十分清楚天上不会轻易掉馅饼,特别是来到半衣山庄之后,迟迟没有现身的余青州和落尘霜让二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时间越长,这种感觉越强烈。 忽得,丐帮长老邱奉节、慧能方丈、慧如大师以及昆仑掌教云中鹤四人不约而同起身。 他们关于无我阁那次试炼的话题戛然而止,也无需多言,很多时候亲自查问好过无端臆测。 他们的脸上虽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可他们的视线却齐齐落在了唐笑的身上。 那个或许比余青州和落尘霜还要棘手的老家伙。 想要从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身上得到关于无我阁的信息,唐笑是第一关。 至于如何让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乖乖配合,他们多的是办法。 唐笑此刻怡然自得,悠悠抽着手里的那支旱烟。 白铜锅、乌木杆、翡翠嘴,玄色锦囊。 这是唐笑最喜欢的烟锅。 烟锅里的烟丝忽明忽暗,白烟忽浓忽稀,仿若有一种特别的节奏掩藏其中。 白烟是普通的白烟,亦或者不是,因为那白烟出自唐笑之口,任何平常的事情经过唐门之手就会让人不得不防,谁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唐老,阔别多年,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首先开口的是丐帮长老邱奉节,他朝着唐笑抱拳一礼,虽贵为丐帮的长老,可是邱奉节作为晚辈礼数还是要得当。 可是唐笑并没有理睬丐帮长老邱奉节,甚至连正眼都没瞧邱奉节,他依旧抽着烟,那白烟兀自缓缓上升。 丐帮长老邱奉节顿时眉间一皱,面有愠色,唐门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门派,可在丐帮眼里,不过偏居一隅的小门户,原本上不来台面,他的客气完全是看在暴雨梨花针的威名上,如今唐笑居然给脸不要脸当众摆谱,邱奉节怎能不怒。 “爷爷,这是丐帮的邱长老。” 唐依云久经江湖,怎能看不出唐笑让丐帮长老邱奉节下不来台,丐帮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此刻当着武林一众门派让丐帮吃瘪,那么往后唐门在江湖上将会举步维艰,唐依云决不能为了此等小事和丐帮结下梁子。 “啊?什么?” 唐笑回首看向唐依云,眼里尽是迷惘,不知是未听清唐依云口中言语,还是没明白唐依云话中所指。 “爷爷,您别看我呀,您看前面,丐帮的邱长老来看您啦。” 唐依依冰雪聪明,怎会看不出丐帮长老邱奉节和唐依云的神情,便有些焦灼地摇了摇唐笑的肩膀,唐笑这才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丐帮长老邱奉节。 “啊?哦?诶?这不是奉节兄弟嘛?啊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呀,老头子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啦,不好使啦。” 唐笑晃晃悠悠地起身,苍老的双手紧紧握着丐帮长老邱奉节的右手,仿佛久别重逢的挚友,十分热情,没有一丝方才那般冷漠。 “唐老身体还是这么硬朗啊。”丐帮长老邱奉节左手拍了拍唐笑的手背,热情洋溢道。 “哈哈,哎呀哎呀,老了老了,不比过去了,不比过去了。”唐笑乐呵道。 “阿弥陀佛,唐檀越,许久不见了。”慧能方丈行至丐帮长老邱奉节身侧,道了一声佛号,与唐笑打起招呼。 “阿弥陀佛。”慧如大师亦是同样如此。 “哟,慧能、慧如?你俩小和尚怎么也在这儿呀?” 唐笑一见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顿时喜上眉梢,可是唐依云却未等唐笑再说下句,赶忙提醒道:“爷爷,是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这一晃都二十年了,慧能方丈、慧如大师,见谅见谅啊。” 唐笑讪讪一笑,连忙拱手赔罪。 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却不以为然,一来他们是僧人,不易动怒,二来他们作为六大派的高层人物也没有必要和一个脑筋迟钝的老头计较这些。 昆仑掌教云中鹤处在丐帮长老邱奉节、慧如大师和慧能方丈身后迟迟不语,表情极为忐忑,他一直在观察唐笑,而唐笑也绝不是如他表现的那般年老不堪。 白烟还在,但是那杆烟锅早已别在唐笑的腰间,若不是白烟萦萦,云中鹤根本不会相信一息之前唐笑还坐在原处品烟,因为他根本没看到唐笑什么时候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所以云中鹤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唐笑在伪装。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二人转 薛宇身在唐笑的座椅之后含笑不语,他不但明白慧能方丈、慧如大师、昆仑掌教云中鹤和丐帮长老邱奉节四人是奔着自己而来,更明白唐笑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来者不善啊。” 薛宇暗自感慨,他一猜就知道四人必是为了无我阁的试炼结果而来,无我阁的诱惑实在太大,莫说六大派这几个掌门迫切想知道那胜出的幸运儿究竟是谁,就连薛宇自己也很好奇无我阁的试炼究竟是何人渔翁得利。 薛宇可以确定胜者一定在最后那几人之中,因为阿玄根本没必要故弄玄虚。 与之而来的问题便是那个胜者是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决出? 这不但是薛宇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也是让卞生花觉得疑点重重之处,因为他们全程参与其中,时至今日也无法参透其中奥妙,而且薛宇总感觉当时的朱邪月和阿玄并非一人。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晚一定有一个胜者,如若不然试炼绝不会贸然结束。 “假惺惺的,没一个好人。” 莫无忧手里攒着一把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瓜子,一边嗑着,一边不屑的望着正在与唐笑寒暄的丐帮长老邱奉节、昆仑掌教云中鹤、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四人。 “老莫,今儿就这话听着顺耳,无利不起早,我看呐,六大派的人就没安好心。” 空空儿本就看不惯那些名门正派人士的嘴脸,这么多年的梁上君子,他接触了太多正派人士鸡鸣狗盗、蝇营狗苟之事。 夜晚不但属于盗贼,也属于江湖人肮脏的另一面。 “我说这俩秃驴笑起来可真难看。” 莫无忧盯着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吐沫连着瓜子壳一起啐在地上。 空空儿十分赞同的点着头,他和莫无忧一样不喜欢和尚,因为每次见到和尚,他都会输钱。 “你看那牛鼻子怎么不说话,老在东张西望的?” 空空儿不想再看慧能方丈和慧如大师一眼,即便他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和尚,可在空空儿眼里还是秃驴两位,虽然他今晚并不打算去赌坊,可是眼不看心不烦,所以他将目光投在了昆仑掌教云中鹤的身上。 “他那点辈分够不上格,要不是昆仑掌教的身份,他连站在那地儿的资格都没有。”莫无忧说道。 “你挺门清儿嘛?”空空儿讶异道。 “那当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六大派就没几个干净的人,那牛鼻子多的是不光彩的事儿,还记得前年我去昆仑山溜达的事儿吗?”莫无忧说道。 “记得啊,你不是骂了一天昆仑派就是一群穷光蛋嘛?那天咱俩搓得那顿还是我掏的银子。” 空空儿记忆犹新,毕竟那顿莫无忧可是足足吃喝了三十两银子。 “想着就来气,绕了大半夜最后老子就顺了个瓷瓶。”莫无忧忿忿不平道。 “瓷瓶?什么瓷瓶?你不是说走空了吗?” 空空儿忽然觉得着了莫无忧的道,又当了一回冤大头。 “那个破瓷瓶还不够换一壶酒钱的,把老子气得够呛,但是你知道嘛?我那晚歪打正着看到个不得了的事儿。”莫无忧五官忽得一紧,故意压低声调,神秘兮兮道。 “什么意思?你还藏着掖着什么稀罕事儿啊?” 都说做贼心虚,虽然眼下周围吵吵嚷嚷,人们都在关心余青州和落尘霜何时现身,没人会去在意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在唠着什么,但空空儿还是鬼鬼祟祟的环视四周。 “我……我当时看到那牛鼻子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一幅画在哭。” 莫无忧先说了个“我”字后,抬眼观察了下周遭人群,忽然见到安灵婉凌厉的眼神,莫无忧顿时心脏一紧,赶忙转移视线,见无其他人关注自己和空空儿,方才开口说出那晚所见。 “抱着一幅画?在哭?” 空空儿大呼不可思议,因为这个画面想想都觉得诡异,莫无忧总是喜欢夸大其词,空空儿难免有些觉得莫无忧的说辞加油添醋。 “你这什么烂表情?是不是信不过老子?” 莫无忧本就被安灵婉盯得极不自在,胸中一团闷火,空空儿再一置疑让得莫无忧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堂堂昆仑的掌教,晚上抱着一幅画哭得死去活来?那是什么稀罕物件?画上画得啥玩意?” 空空儿并没有搭理莫无忧的小情绪,反而好奇那画上的内容。 见空空儿居然对自己半信半疑,莫无忧顿时火冒三丈,怪叫一声道:“你先说信不信老子吧。” 莫无忧这没由来的一嗓子,不但把空空儿吓了一跳,二人身边靠近的几个江湖客也着实被吓得不轻,立刻将目光定在了莫无忧的身上。 空空儿见状忙挥着双手,缩着脖子赔笑道:“抱歉抱歉,各位好汉多担待,我这朋友就是嗓门大。” 莫无忧仿若被浇了一盆冷水,自知闯了大祸,连忙和空空儿一起打着哈哈,好说歹说才把那几个江湖客哄走。 “有毛病。” 那几个江湖客也没有蠢到在半衣山庄发作闹事,反正他们也没把莫无忧和空空儿当回事,低声骂了一句后,几人回头接着探讨有关中秋之战的话题了。 “小点声儿,小点声儿!信……信……莫大爷,您这儿说什么我都信,您继续说,继续说。” 空空儿长舒一口气,他们这行最怕露脸,更何况还是在这各门各派云集的地儿,这里可没少被他们害苦的主儿。 “画里画着啥我压根儿就没机会看,那牛鼻子抱着就没撒过手,不过那画应该是个老物件,估摸着小百年肯定跑不了。” 莫无忧摊了摊手,也是觉得难以置信。 “那云中鹤就光哭啊?没说点啥嘛?”空空儿不解道。 “可不是嘛,一句话都没说,就光顾着哭,那叫一个伤心呐,就像死了亲爹亲妈一样,我看一定是平常坏事做多了,晚上良心受不住了。”莫无忧回想当时,臆测道。 “他们这些人良心早就喂狗了。” 空空儿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还算是个合理的说法。 “那幅画到底画了什么呢?” 莫无忧和空空儿不约而同的想着,视线也不约而同的放在了昆仑掌教云中鹤的身上,但很快,二人的视线缓缓交汇,不约而同的嘴角挂笑。 两位江湖上最有名的小偷心照不宜,有了一个共同的新目标。 与此同时,唐笑正在和丐帮长老邱奉节相谈甚欢,期间唐笑侧过身来将唐依依和唐依云二人引荐而来。 “来来来,小东西们快来拜见诸位叔叔伯伯,这是老夫的孙儿唐依云,孙女儿唐依依,他俩呀年纪轻不懂事儿,往后还望诸位多担待担待啊。” “拜见各位师叔伯。” 唐依依和唐依云异口同声,抱拳一礼,态度谦逊。 唐依依和唐依云本就是同辈翘楚,丐帮长老邱奉节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更是眼前一亮,如此俊男靓女,加之唐门身份,放眼江湖亦是出类拔萃。 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相视一笑,相继夸赞道:“年轻有为啊。” 丐帮长老邱奉节对着唐依云频频点头,与唐笑言道:“你这孙儿在江湖上可是很有名气啊,丐帮那些小辈可没少夸赞这唐少爷的风采呀。” 唐笑乐呵呵笑起来,满眼慈爱的看着唐依依和唐依云,连忙摆手道:“都是虚名罢了,这小小年纪哪有什么故事,都是些虚头巴脑的牛皮,吹嘘给别人听得,上不了台面。” “唐老妄自菲薄啦,唐门人才济济,以前有唐傲,现在又有如此杰出的后辈,唐门后继有人呐。” 丐帮长老邱奉节笑容依旧,但言辞掷地有声,唐笑脸上的笑容立刻凝滞,方才热络的气氛瞬间陷入沉默,就连暂时置身事外的薛宇都能感到唐笑从容不在。 唐笑因为“唐傲”这个名字而方寸大乱,甚至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丐帮长老邱奉节的眼睛微微眯起,唐笑的这一切变化他看在眼里,这是他故意而为之,因为这是他的回敬。 来而不往非礼也。 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甚至丐帮长老邱奉节堂而皇之的越过唐笑身旁,唐笑都无动于衷。 “薛少,阔别多日,近来可好啊。” 丐帮长老邱奉节站在薛宇面前,笑脸盈盈却暗藏锋利。 “好,好的不得了。” 薛宇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他清楚丐帮长老邱奉节想挑明的事儿,也清楚丐帮长老邱奉节不想挑明的事儿。 丐帮长老邱奉节毕竟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原先端坐其位,无人敢去造次,可他如今现身在一位白皙青年的面前,他的言语自然立刻引起了周围众人的注意。 “这就是薛宇?” “人不可貌相啊,这个小白脸居然就是逍遥花少薛宇。” “那他身边的是残血剑傲阳?” “残血剑傲阳也来了?” “那这么说盗神莫无忧也来了吗?” “唉?刚刚这边好像有两个人。” “是嘛?有两个人?”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本就吵闹的大厅变得愈发嘈杂。 可是薛宇却不以为然,丐帮长老邱奉节亦是如此。 再看紧接而来的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三人,薛宇自知若是今晚他们不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信息,怕是插翅难逃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自量力 中秋的月很美。 一年也只有一次中秋。 薛宇是个很喜欢赏月的人,当然不会错过这月色最特别的一晚。 莫无忧对赏月无感,可是他从不在中秋之夜行事,一次都没有。 但今晚莫无忧或许会破例一次。 “唉,到底还是俩贼啊。” 薛宇暗自笑骂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 他也不刻意寻找莫无忧和空空儿消失的踪迹,因为薛宇眼前有一个大麻烦正在等着他。 这真真切切是个大麻烦。 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丐帮和六大派就绝不会是小事。 “晚辈薛宇,见过邱长老、慧能方丈、慧如大师、云掌教。”薛宇拱手一礼道。 既来之则安之,薛宇想逃没人拦得住,而他却没有逃,因为现在逃走很不划算。 更何况薛宇也没必要逃,反而没必要担心的两个人早已不知所踪。 慧能方丈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薛宇,他既没有与薛宇打招呼,也没有诵佛号,他只是不断捻着手里的念珠。 薛宇没有想到首先开口的居然是丐帮长老邱奉节。 “薛少的伤可好些了没?” 丐帮长老邱奉节的目光停在薛宇的左肩处,可是薛宇并没有伤在左肩,甚至这几日被人追杀至疲于奔命,薛宇也没有被任何人伤在左肩。 但再看丐帮长老邱奉节,他目光灼灼仿若煞有其事,于是薛宇试探道:“晚辈这些时日过得并不太平,身上落了不少伤病,不知道邱长老所指何处?” 丐帮长老邱奉节淡淡一笑,感叹道:“到底是年轻人呀,年轻气壮恢复得快,老夫所指当然是在楚国,被沐春风所伤之处呀。” 薛宇眼睛微微眯起,摸了摸手中扇柄,淡淡道:“晚辈闲云野鹤,劳烦邱长老记挂,那晚多亏傲阳相助,如若不然晚辈定已死在剑皇手下,所幸这肩伤并不致命,调养些时日多了伤疤而已。” 薛宇回头看了眼傲阳,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自己的左肩。 “可惜啊,老夫技不如人,被沐春风的剑气所伤,当时就不省人事了。”丐帮长老邱奉节摇头惋惜道。 “说来惭愧,晚辈当时力不能及,得亏诸位好友相助,方才逃出生天。”薛宇附和道。 “阿弥陀佛,福兮祸兮,二位当时被沐春风所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性命得保。” 慧能方丈行至丐帮长老邱奉节身旁,开口宽慰,但神色有些异样。 “阿弥陀佛,今夜尚有中秋之战,既然薛少那晚也遗憾未有所得,那我等就不叨扰薛少了,免得伤了雅兴,改天还望薛少赏光,来我寺中做客、促膝长谈。” 慧如大师双手合十,薛宇颔首,接着目送丐帮长老邱奉节、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四人离去。 “怕是鸿门宴吧。” 傲阳方才未有言语,一直在观察丐帮长老邱奉节、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四人面部神情。 “脚在我自己腿上,不去不就得了。”薛宇笑道。 “可是你一定会去。”傲阳说道。 “确实,我一定会去。”薛宇回道。 “所以我也会去。”傲阳说道。 “老莫也会去。”薛宇说道。 “不带他去,他也会想方设法地去。”傲阳说道。 “所以我还是不太会说谎话。”薛宇说道。 “但那个老叫花子很会。”傲阳说道。 “他藏着掖着不是坏事,至少目前咱们没必要和丐帮作对。”薛宇说道。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傲阳说道。 傲阳话音刚落,五位半衣山庄的小厮蓦地从大堂门外横飞进来,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哀嚎。 但听一声浑厚的语音飘荡而来。 “余青州,给老子滚出来!” 人未到,声先到,大堂之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就连刚刚落座的丐帮长老邱奉节、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也不禁惊咦一声、为之侧目,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甚至立刻站了起来。 “落尘霜来了?” “落尘霜长什么样?” “落尘霜在哪在哪?”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闹事者一定是落尘霜,他们等待多时的好戏总算该上演了。 一众看客翘首引领,都盼望能够率先一睹落尘霜真容,见一见这位鲜有露面的无极门掌门、天下第一刀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 月影和烛火的交汇处。 一道魁梧身影带着劲风迈过大堂门槛。 灯火下映照一位八尺壮汉。 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满脸横肉,虬髯戟张,如同阎罗一般凶神恶煞,只须再黑一分便是连傲阳都自愧不如。 此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怒目圆睁直视余青州空置的主座。见余青州居然不在大堂,便开始骂骂咧咧道:“余青州你个缩头乌龟?见到老子来就躲起来了吗?” 薛宇心道此人甚是有趣,竟敢在半衣山庄叫板,再定睛一看,不禁啧啧称奇,此人居然赤着双脚,无惧秋寒,且脚趾异于常人两至三倍,单手所持着的那一把巨斧应是其闯荡江湖的拿手兵器,通体银白、寒光逼人,看起来怕是有百十来斤。 “放肆!” 翟天一个翻身,从门外半空腾跃而来,接着立在巨斧男子身前三尺,脚定当下,翟天左手抬起缓缓一摆,一众半衣山庄的家仆从各个角落涌现,迅速将那五位受伤的小厮抬离现场。 直至家仆和小厮迅速离场后,翟天方才开口道:“沈三,今儿爷没空陪你过手,识趣的赶紧滚出去。” 沈三轻蔑一笑,指着翟天叫骂道:“呸!老子没空和你扯犊子,你喊余青州出来,老子没空陪他的狗玩。” 沈三不但无惧翟天的警告,甚至还当众羞辱翟天,翟天岂能轻饶沈三。 “你找死!” 翟天再也没和沈三多废话,他明白今夜让沈三罢休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永远埋在半衣山庄的地里。 眼见翟天杀将而来,正合沈三本意,他似成竹在胸,非但没有一丝身在敌营的慌乱,反倒任由翟天先发制人,沈三方才手持巨斧迎战,待沈三近在咫尺时,其银白巨斧如一阵狂风,伴其怒吼,迎面向着翟天中门狠狠一斩! 翟天赤手空拳却毫无畏惧,在众人惊叹之间侧身避开沈三攻势的同时,右掌轰击巨斧斧面,临近战局的一众看客清楚的感受到一阵炙热狂风平地炸起,沈三顿感手腕酥麻,银白巨斧居然随着翟天的掌风横飞而去,斧刃深深地楔进大堂的柱子里。 这一回合显然是沈三托大,未料到翟天攻势如此凌厉,当即两脚迅速交替奔走向柱子,意图拔出自己的兵器再战,然而翟天并不打算再给沈三任何哗众取宠的机会。 “沈三,半衣山庄岂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翟天大喝一声,掌风呼啸而来,众人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半衣山庄的绝技——半衣掌。 薛宇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名叫沈三的家伙到底和余青州有什么怨仇,不过他料定沈三绝见不到余青州,因为他马上就要死在翟天的手里。 岂料翟天在半途无故收回半衣掌法,沈三也未横死当场,这并非是翟天大发善心,而是沈三居然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以一种谁也没见过的招式,将翟天半路逼退回去。 “有意思了。” 薛宇顿时来了兴致,一个一身蛮力死肉的彪形大汉按说绝不可能使出如此细腻的短招,然而沈三不但佯装取斧扰乱翟天判断,而且暗藏杀招后发制人,若不是翟天反应极快,怕是早已深中要害。 “哪里跑!” 沈三大喝一声,反客为主,翟天面对如此急转直下的情形始料未及,沈三多少斤两他一清二楚,可是眼下这一套诡异的匕法似是为半衣掌量身定做的杀招,翟天唯有暂避锋芒,借机谋划应对之法。 见翟天只能疲于奔命,沈三大喜过望,当即使出全力追赶翟天,又是一套招式下来,翟天的右臂已被划出三道血口。 “他妈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是有把剑就好了!” 或许今晚翟天命不该绝,亦或是半衣山庄当真人杰地灵,翟天心想事成,一阵破空声呼啸而过,沈三猝不及防连忙闪避,翟天得此间隙看清竟是一把长剑奔驰而来。 翟天不偏不倚握住剑柄。 “问剑!” 翟天不会再给沈三任何机会,问剑一出,直戳沈三咽喉,沈三当即血撒当场,落地已无声。 众人见沈三没了气息,都有些意兴阑珊,中秋之战这顿大餐没有些开胃前菜实在无聊,意犹未尽之时,半衣山庄的家仆早已一拥而上将沈三的尸首清理干净。 望着被一众家仆抬走的沈三,翟天若有所思。 这显然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闹剧,沈三不过就是枚棋子。 翟天环视四周,目光游移不知在寻些什么。 忽得,翟天眉间一紧,刘大贵不知何时站在大堂门口。 翟天发现刘大贵的手里握着一柄剑鞘,翟天恍然一笑,却来不及道谢,因为他很快意识到刘大贵脸上洋溢的笑容。 嘈杂的人群霎时静若寒蝉。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三人惴惴不安的看向门口。 慧能方丈、慧如大师、昆仑掌教云中鹤和丐帮长老邱奉节四人更是正襟危坐,屏息凝视徐徐走来的那一袭黑衣。 余青州的脚步很轻。 可是不论你在现场的哪个角落,都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 听不到他人的呼吸,听不到他人的心跳,似乎这世上只有余青州的脚步可以发出声响。 人群极为自觉的分至两侧,留出一人宽的距离,前排的人甚至都能看到余青州脸上的毛孔。 但很快人群一片哗然。 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余青州没有带上自己的那把“问剑”。 第二百二十章 暗流涌动 “余青州怎么了?” “他的剑呢?” “对啊,他怎么没带佩剑?” “他不带剑怎么和落尘霜斗?想不开吗?” “余青州还没比就准备投降了?” 场上一众武林人士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臆测余青州此举动机,但大多都是唱衰之言,没有一个人认为两手空空的余青州会有多少胜算,因为这种自废武功的事儿明摆着就是任人宰割。 这世上就连金钟罩、铁布衫这种强横的外练功夫都无法单凭肉身抵挡刀剑劈砍,余青州谈何以赤手空拳就可以挑落天下第一刀落尘霜。 翟天和刘大贵满眼期待的注视余青州渐行渐远,他们的行为与周边不断质疑的江湖各派格格不入,可是翟天和刘大贵却充耳不闻。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余青州,更拦不住悠悠众口,这确实有悖于常理,可翟天和刘大贵却油然而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余青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眼神了。 冷酷、自信又坚决。 这才是真正的余青州。 翟天和刘大贵记忆中的余青州。 虽然他们并不明白余青州下一步的打算,可他们就是坚信余青州绝不会败。 众人窃窃私语之间,没有谁注意到傲阳、薛宇和莫无忧三人异样的表情。 薛宇和莫无忧虽然并不懂剑术,可却近距离接触过剑神小筑的绝妙剑法,甚至在百里居亲自和剑皇沐春风交过手,这一份千载难逢的经历犹然在目,他们十分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剑皇沐春风也没有丝毫兵刃傍身。 可剑皇沐春风却比任何一位持器的剑客都危险千百倍,若不是莫无忧及时掷出朱邪月的木雕,他们怕是早就葬身在百里居了。 “老虾米,这余青州该不会在闭关的时候悟到了什么吧?” 莫无忧和空空儿悄无声息地又溜了回来,他们可不想错过这场万众瞩目的好戏,莫无忧隐隐感觉余青州变得不同于往日,照理说余青州这样的老江湖绝不可能自大到如此目中无人的地步。 薛宇摇了摇头,他对剑法也是一窍不通,不过好在他们有个深谙剑道的朋友。 “傲阳,你怎么看?”薛宇转头看向傲阳道。 傲阳没有立刻回答薛宇的问题,而是目不转睛地凝视余青州许久,直至他落入堂内主座,方才徐徐开口道:“他现在没有剑意了。” “没有剑意?难不成他不想打了?” 莫无忧打了一个冷战,余青州若是缴械投降,那宋州赌档不知多少人要血本无归,这些倾家荡产的赌徒不乏一些江湖中人,他们必然不敢上半衣山庄讨债,那宣泄的目标很大可能会落在传言偷了英雄贴的自己身上。 可是傲阳却立刻否认了莫无忧的揣测:“那晚在百里居,沐春风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剑意,但是后来我们差点死了。” “什么意思?这余青州和剑皇沐春风一样,都快成仙了?” 莫无忧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他可没忘了那晚在百里居剑皇沐春风的神乎其技,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些难缠的玩偶一扫殆尽。 “也就是说,现在的余青州是一个摆脱了‘问剑’的余青州。” 薛宇立刻会意傲阳所言,余青州于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反常举动或许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不相信恃才傲物的余青州会向落尘霜拜倒辕门。 唯一的解释有且只有余青州已经领悟到了第四式“问剑”。 那个谁也没见过的“问剑”。 “你们说得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空空儿只感如坐云雾,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之间的交谈他是一句都没听明白。 他和大多数在场的江湖看客想法一致,一个剑客若是没有剑,便如同自费双手,成为他人的俎上鱼肉,这种自掘坟墓的行为空空儿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余青州要这么做?对他来说认输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这也算是一种摆谱? 唐笑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去浮沫,他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浮想联翩,似乎他根本就不关心余青州做了什么,亦或是说他压根不关心这场武林的焦点之战,他只是个带着孙子和孙女儿来凑热闹的老人。只不过原本波澜不惊的灰白眼瞳因为“唐傲”二字而变得略显惆怅。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从余青州现身伊始便从未将视线挪开,隐隐之间似是察觉了些端倪。 他也是个剑客,也算是江湖上颇具名气的剑客之一,都说剑客是同一类人,所以郑岳玟自诩能够读懂余青州的想法,他认为余青州绝不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托大,阴谋论对于顶级剑客而言不过笑柄,只要手里的剑够快,根本无惧什么阳谋阴谋。 不过眼下,略让郑岳玟局促不安的是他见过单凭剑气便无人能敌的剑客,而且他还差点死在那个人的手里。 “沐春风……”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暗自腹诽着这个名字,虽然这个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可是余青州的所作所为让郑岳玟情不自禁的想起百里居时的剑皇沐春风。 “该死的……难不成这家伙悟到了第四式?”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额头慢慢浮出一丝水汽,内心越发有些细思恐极,这才短短光景,余青州就能突破剑术瓶颈,还是最难突破的巅峰剑法。 “还是说这家伙本来就会第四式问剑,只不过他故意不说?”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再看余青州从容不迫的模样,似乎更加印证了郑岳玟的想法,江湖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去半衣山庄下战书,所以武林的记忆还停留在余青州震古烁今的第三式问剑。 没有人会愚蠢到把自己压箱底的杀招广而告之,特别是那些在江湖上雄踞一方的霸主,恨不得藏着掖着自己的一切,让自己成为一个谁也解不开的谜。 这也是为什么当中秋之战在江湖不胫而走时,无数江湖人都热血澎湃、共襄盛举的原因,谁都想开开眼界,用别人的生死来增进自己武艺的提升,何乐而不为呢?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的表情尤为精彩,从余青州的出现到余青州落座,他们脸上从惊讶到错愕再到迷茫,最后紧盯余青州浑身上下一举一动,试图找出他此举的理由,可最后却是徒劳一场,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二人不自主的急寻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迫不及待地向他投去求知的目光。 然而开口释疑的却不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而是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 “不对。” 丐帮长老邱奉节原本的慈眉善目骤然消失,他和在场的大多数江湖人一样,从未将注意力放在别处,甚至邱奉节比很多人都更早注意到余青州的异样。 “邱长老有何发现?” 昆仑掌教云中鹤就在邱奉节的身旁,他甚至能看得到邱奉节额头上开始缓缓渗出的汗珠。 邱奉节先是一阵沉默,脸上的横肉不断抽动,在反复确认后终于开口道:“他的剑还在!” “还在?在哪里?” 云中鹤和余青州之间的情感复杂至极,他憎恨余青州,因为余青州让他成为了江湖笑柄,可以说余青州完完全全就是踩着云中鹤的脑袋成名于江湖,没有什么可以比一招击败昆仑大弟子来得更快的成名方式了,可是云中鹤又忌惮余青州,因为只有真正领略过“问剑”的人才会明白,为什么半衣山庄历代庄主都要死命钻研“问剑”,甚至不惜走火入魔。 云中鹤不希望余青州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缴械投降,这是对他的羞辱,他要余青州死在自己的手上。 “不,他的剑不在。” 久未言说的慧如大师忽的飘然一句,立即引得云中鹤和邱奉节侧目,他们没有想到慧如大师竟也懂得剑术。 不过很快二人便打消了疑虑,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慧如大师既身为少林达摩院首座,即便不通剑术,也是触类旁通的大家。 “慧如大师何以见得?”云中鹤急忙请教道。 “余青州要想赢,就必须放弃他的‘问剑’,而能比得过‘无极一刀’的剑法一定不是‘问剑’。” 慧如大师的揣测未曾想引来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一声嗤笑,他本就和昆仑掌教云中鹤不对付,作为堂堂剑术高手,又是昆仑派的掌教,居然在自身钻研的领域要问一个不知所云的少林秃驴,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揶揄道:“故弄玄虚,这不是明摆着什么都没带吗?两手空空还指望能赢落尘霜?” “郑掌门此言差矣,我等不过好奇臆测,学海无涯贵在各门各派消除芥蒂、坦诚交流,哪能比得上崆峒派有孔雀翎在手,自然无惧他人。” 昆仑掌教云中鹤绵里藏针,攻讦之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眼里非但没有怒意,反倒露出一丝狡黠,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心里顿时有些发毛,旋即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实则色厉内荏,暗自腹诽难不成云中鹤知道了孔雀翎的什么事情。 余青州落座之后,未发一言,既没有为到访的一众江湖人寒暄感谢之言,也没有尽地主之谊,而是就那么目空一切的坐着,视线定格在门外灯火和夜幕的交汇处。 他在等人。 只等一个人。 那个人也做到了如期赴约。 二人就像心有灵犀一般,余青州落座不过刚刚,而落尘霜便接踵而至。 第二百二十一章 余青州的剑和落尘霜的刀 灯火的暖。 夜幕的黑。 皎月的白。 这三者交接之处,不偏不倚站着一人。 鹅黄的靴子纤尘不染,麂皮的质感看起来相当不错,应是价格不菲。 一袭绸缎大襟长袍,量体裁衣,看着松弛却极为贴合身体的曲线,如此技艺必是宋州名店的裁缝出手,才能有这般的美感和奇效。 衣上散落着黄色长发,如瀑一般,脸上白白净净,整理得利利索索。下巴和鬓角只留了一层毫短的髭须。 此人仿若一位误入歧途的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与满堂孔武有力的江湖人格格不入。 但此间却无一人呵斥这位书生,确切的说是不敢。 半衣山庄不是菜市场,想来便可自由出入。 更何况半衣山并不是小山丘,半衣山庄更是在半衣山的半山腰,想要心不跳气不喘的爬上半衣山,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巧入半衣山庄,绝非一位素人可以做到。 唐笑微微眯起眼,脸上的褶子堆积在一起却遮不住浑浊的眼里射出的精光。 “他来了。” 唐笑不紧不慢的道了一句,又事不关己一般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唐笑的这句话声音很小,可却掷地有声,原本鸦雀无声的大堂顷刻间掀起轩然大波。 唐笑只说了三个字。 但奇妙的是任谁都立刻明白唐笑言指何人,没有人怀疑唐笑是否老眼昏花,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对号入座。 所有人都开始仔细认真的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无极门的掌门——落尘霜。 在场的大多数人只见过落尘霜的画像,有的也只听过落尘霜的各种传说,甚至包括余青州在内都是第一次目睹落尘霜的真容。可这并不妨碍各人对于落尘霜外貌的遐想。 有的人认为落尘霜应该是个莽汉,有的人则认为落尘霜一定是个相貌丑陋的怪物,如若不然也不会这般深入简出,更有甚者笃定落尘霜是剑皇沐春风假冒的莫须有人物。 无人想过能够使出“无极一刀”这般毁天灭地刀法之人居然是个文质彬彬的家伙,竟然看起来还有一丝弱不禁风。 “他就是落尘霜?” “真的假的?落尘霜就这模样?” “看来这次余青州赢定了。” “他的刀呢?” “对啊,他兵器呢?玩儿呢?余青州不带剑,落尘霜也不带刀?” “这怎么比?划拳定胜负啊?” 就连莫无忧都忍不住开始发起牢骚,他很难理解落尘霜的意图,就如同他想不明白余青州的目的一样,这本应该是一场震古烁今的生死之战,可是余青州和落尘霜的表现却如同稚童过家家一般,二人居然都没有带上任何兵器! 可是傲阳和唐依云却屏息凝神,未有丝毫懈怠,他二人显然并不苟同大多数人的观点,不论是傲阳的剑意,还是唐依云的刀势,都奇怪的感受到一丝异样,那是一种他们从未有过的共鸣,仿佛这一刻余青州手上拿着已然出鞘的剑,而落尘霜手里的宝刀正迎刃而上。 薛宇凭借超乎寻常的直觉很快发现端倪,他的直觉很少有差错,所以薛宇没有立刻叨扰傲阳和唐依云,这是三人之间的默契。 对于傲阳和唐依云而言,这是属于他们的饕餮盛宴,二人早已沉浸其中寻找各自想要的答案,关于他们自身剑术和刀法的答案。 这就和品酒、赌博一样,状态正佳时谁也不希望被滋扰,那实在让人扫兴,薛宇一向是个识趣的人,所以他打算通过自己的视角去理解这一场中秋之战。 难怪没人能找得到落尘霜。 这是薛宇看到落尘霜之后的第一反应。 不同于大多数刀客的粗犷外表,用美男子三个字来形容落尘霜可谓恰如其分。 薛宇一时不知那些传得满城风雨的落尘霜画像从何而来,这实在有辱落尘霜的尊荣,想来兜售落尘霜画像赚得盆满钵满之人今晚后怕是躲不过血光之灾。 或许今晚也少不了别人的血光之灾。 “今晚就是我宋坚成名之日!” 人群中忽传一声大吼,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年窜出人群,话音未落,寒芒四溅,宋坚手里的铁索绳镖如离弦之箭直飞落尘霜面门。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宋坚的动作足够快,也足够出其不意。 落尘霜眼看就要崩出脑花儿,带着他天下第一刀的名头倒在血泊之中成为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落尘霜简直不能算是祸不单行。 宋坚的行为就像是点燃爆竹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在场诸多目的不纯的江湖人。 江湖上从来不乏想要迅速成名的无名之辈,很多人自命不凡,认为自己只少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今晚的机会也确实不错。 眨眼间,人群便窜出十来人。 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 这世上能叫得出名字来的兵器全部朝着落尘霜的面门招呼上了。 落尘霜也许应该感到荣幸,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有这般待遇。 唐依云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他为这种乘人之危的行为而感到不耻,因为就连他都认为落尘霜难逃一死。 落尘霜几乎被重重人影和各类兵器包围。 与此同时,余青州那里也好不热闹,争着落井下石的人摩肩接踵,人数之多、出手之快让翟天和刘大贵措手不及。 其中不乏一些薛宇认识的熟面孔,山东飞天蝙蝠、苍龙岛主、江都小白龙以及湘西鬼门五人。 他们皆是乔装打扮,潜入人群混进了江湖各派之中,半衣山庄取消英雄帖的行为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余青州似乎将会葬送在自己愚蠢的决定之中。 丐帮长老邱奉节望着这些毫不掩饰趁火打劫的江湖人,非但没有主持正义以正视听,反而蠢蠢欲动,不可否认这实在是除掉余青州和半衣山庄的好机会,没了余青州的江湖将会让丐帮的江湖地位更加巩固,虽说借刀杀人对于丐帮长老邱奉节而言乃是上上策,不但不会落人口实,而且还能在事后以正派姿态口诛笔伐,可是让别人在自己的面前一战成名,丐帮长老邱奉节实在难咽这口气。 众人争先恐后,生怕自己稍晚一步,更有甚者还打算除掉余青州之后,再反身结果掉落尘霜,这并非不可能,没人想要错过一箭双雕的机会。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天赐良机,六大派的几位当世高手居然无动于衷,不论是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昆仑掌教云中鹤、慧如大师和慧能方丈,还是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居然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毫无一丝出手的打算。 虎落平阳被犬欺。 落井下石也一直是江湖的金科玉律。 不过余青州不会给予任何人再一次在半衣山庄趁虚而入的机会。 即使他手里没有剑。 “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从余青州的近前响起,随后一对手脚横飞而出,接着一朵绚烂的血花在空中绽放,周围江湖看客匆忙躲避,稍晚一步者被撒了一脸血斑。 落尘霜的方位则是直接飞来一颗人头,人头上插着一只铁索连着的黑镖。 随后各种惨叫、呻吟和哭吼相互交织、此起彼伏,缭绕在大堂内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 安灵婉就这么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恍若置身人间炼狱。 莫说安灵婉没有看明白,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丐帮长老邱奉节盯着满地的残肢断臂试图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些,可是面对自己难以理解的恐怖想要若无其事谈何容易。 就连刚刚说得头头是道的慧如大师都呆若木鸡。傻站在原地望着余青州,甚至连一声为惨死者诵经的念头都没有。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相较于慧如大师要好得多,他的脑袋里至少还有念头,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余青州的剑法已经和剑皇沐春风不相伯仲。 这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立刻就能笃定的事情。 “看清了吗?” 薛宇侧身看向傲阳和唐依云。 “看清了。” 傲阳和唐依云异口同声回答,但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转向各自手里的刀和剑。 莫无忧和空空儿被吓得哑口无言,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余青州和落尘霜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可是偷袭他们的人却没有一个活口。 或许真被莫无忧言中了,落尘霜和余青州成仙了。 忽然。 余青州开始走向落尘霜的方向。 每走一步,离得最近的人便身首异处,快的离奇,快的猝不及防。 落尘霜亦是走向余青州,而他走的同样不疾不徐,可周围的惨叫声却盖过了他的脚步声。 谁都怕死,特别是那些来凑热闹的小门派,他们也是第一批夺门而出的江湖客。 这一刻谁也不在乎余青州和落尘霜谁胜谁负,他们只想着活命。 “你的剑呢?” 落尘霜的眼里既兴奋又好奇。 “丢了。”余青州面无表情的回道。 “可惜了,你的剑一定很值钱。” 落尘霜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惋惜。 “你的刀呢?”余青州开口问道。 “卖了。”落尘霜说道。 “卖了?” 余青州微微皱眉,一把刀对于刀客不言而喻,没有了刀的刀客还能算是刀客吗? “为什么要卖?”余青州又问道。 “没银子了。”落尘霜回道。 没人说过刀客一定有钱,一个人穷的时候可以卖掉值钱的一切,恰巧落尘霜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自己的那把刀。 “你可以找我来借钱。”余青州说道。 “咱们约的是中秋。” 落尘霜是个守约之人,既然约的是中秋就绝不会提前或迟到。 “那你卖给谁了?”余青州问道。 “不认识。” 落尘霜当时在集市拿着刀,身旁就立了一块木板,上写两个字“卖刀”。 宋州不愧是一座大城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落尘霜就卖了他的刀。 五两银子。 落尘霜觉得很值,买刀的顾客也觉得很值。 皆大欢喜,落尘霜或许不当刀客也能做个不错的生意人。 “我会替你赎回来。”余青州说道。 “我也会替你找回来。”落尘霜回道。 落尘霜和余青州相视一笑。 大堂内空无一人。 第二百二十二章 骚乱 “快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救救我!” “滚开!别挡老子路!” 武林盛会中秋之战很快演变成为了一座可怖的炼狱场。 所有人都只想赶紧逃离半衣山庄。 这些彼时在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此刻唯有惊慌失措、抱头鼠窜,全然不顾各自仪表和方才的客套,像躲避瘟疫一般落荒而逃。 惊叫声,嘶吼声,唾骂声。 人世间所有你能想到的情绪都在这里毫无遮掩的展现。 半衣山庄的大堂建造气派,恢宏阔大,正面足有五开高扇木门,可眼下显得小的可怜,数以百计的人群仿若山洪一般冲击河口,很快便决了堤。 乱作一团的人群拥挤在门口争先恐后、相互推搡,谁都不想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一些倒霉的看客脚底绊蒜,顷刻就被淹没在无数双鞋底之下,这些人没有死在余青州或是落尘霜的手下,却被江湖同僚踩踏至死,实在冤屈。 可没人在乎这里多死了一个人,还是少死了一个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真可谓使出了毕生所学,相互拉扯、辱骂,甚至大打出手,没有任何谦让和正派人士的大义凛然,有的只有再也无法隐藏的丑恶嘴脸。 谁都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余青州和落尘霜的刀剑之下。 那实在太过可怖,包括六大派在内的一众高手都看不明白余青州和落尘霜究竟使了什么伎俩,竟能隔空取人首级。 很多人到这一刻方才幡然醒悟,余青州和落尘霜从来就不会是傻子,傻得只有他们这些妄图坐收渔翁之利的无知看客。 易边。 论逃之夭夭的本事,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可谓技冠群雄。 唐笑自不必多说,虽有些年迈,但是眼光毒辣,早已洞悉场上局势的变化,在所有人心存幻想之际,已然带着唐依云和唐依依从旁全身而退。 唐笑的首要目标是保全自己孙子孙女儿的平安,敬而远之是他当前的最佳方式,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则是为了凑热闹,所以他们三人选择留了下来。 莫无忧停在树梢上眺望余青州和落尘霜所在的大堂,他挑的地方实在不错,既能观察到余青州和落尘霜之间的交战,又能避开二人无形的杀气。 “那几个家伙是不是疯了?” 莫无忧说的自然是山东飞天蝙蝠、苍龙岛主、江都小白龙以及湘西鬼门的五人。 “贪财而已。” 另一枝树梢上,薛宇猫着身子注视前方,山东飞天蝙蝠、苍龙岛主、江都小白龙以及湘西鬼门的五人本就是刺客佣兵,受人雇佣求的是财,如果顺便能够让自己扬名立万当然锦上添花,他们不会放过能够“轻松”做掉余青州的机会,对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们并没有料到这世上很多事儿都是相互的,顺手杀掉他们对余青州而言亦是举手之劳。 山东飞天蝙蝠、苍龙岛主、江都小白龙以及湘西鬼门的五人也算是死得其所,江湖半生最后死在了天下第一剑之下,到也是不枉此生了。 “他娘的比老子还贪,还指望能收掉余青州,他们可真敢想啊。” 莫无忧咂了咂嘴由衷赞叹,实在是佩服山东飞天蝙蝠、苍龙岛主、江都小白龙以及湘西鬼门的五人,显而易见这些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可是有机会谁不想赚两份银子呢? 邈佶烈的要求是除掉落尘霜、带回“无极一刀”,可是山东飞天蝙蝠、苍龙岛主、江都小白龙以及湘西鬼门的五人居然胆大包天,身在半衣山庄也敢打余青州的主意,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对。” 傲阳没由来的一句话虽音调不高却立刻引起了莫无忧和薛宇的注意。 “怎么了?” 薛宇转头看向傲阳,忽然怔住,脸上笑容顿失,因为傲阳的脸色并不太好。 “太安静了。” 傲阳的视线绕着面前的半衣山庄游移,莫无忧张大了眼睛,看着傲阳,就像傲阳的脸上长了喇叭花:“傲阳你瞎了心啦?这还安静?老子的脑仁儿都被吵得嗡嗡响!” 言语间莫无忧忙不迭的指向树下丢盔弃甲、四散而逃的人群,可是傲阳却视若无睹,反而将视线定格在了一些仓皇回逃的人身上,那些人傲阳认得,是方才第一批从大堂逃离的小门小派,因为江湖论资排辈,他们只得在临近大门的外围位置观摩,未曾想因祸得福,可现在他们为什么又要拼了命的折返? 莫无忧亦是后知后觉,看了眼傲阳,又看了眼树下行为反常的江湖门派,疑惑不解道:“对啊,刚刚堵在外面的人呐?” “啊啊啊……” 一声惨叫不早不晚正巧回应了莫无忧的疑问,此人莫无忧识得,通臂门的掌门袁晓东,一套通背拳打出一方太平,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可如今他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因为他背上插着一把棱刺! 莫无忧认得这枚棱刺。 薛宇也认得。 甚至傲阳也认得。 “终于来了。” 薛宇紧了紧手里的逍遥扇,脸上从容不再,因为这些人实在是十分棘手的家伙。 “啧啧啧,都说了跑不了,咋不听话呢?” 虚日鼠两三步便来到了袁晓东的尸首旁,随后脚尖轻点棱刺把手,那棱刺就如同长了眼一般,竟在半空翻转十数圈后,不偏不倚落在虚日鼠的掌心。 人群因为虚日鼠的登场瞬间静默。 那是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他们认得虚日鼠,更认得虚日鼠身后陆续浮现的五个人影。 危月燕、奎木狼、房日兔、翼火蛇、鬼金羊。 危月燕拍了拍身上尘土,咳嗽了几声,也不言语,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扫视着面前狼狈的江湖豪杰们,最后意味深长的望了眼众人身后的大堂。 “有意思。” 危月燕的眼里泛起一丝狂喜,仿佛真如他所言那般。 “您是前辈,余青州还是落尘霜,您先挑。” 奎木狼的脸上满是戏谑,根本就不是真心之言,危月燕知道不论自己选什么奎木狼一定会和自己抢,更何况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余青州、落尘霜。 “真是后生可畏啊,现在的余青州和落尘霜已臻化境,沐春风死而复生怕都难敌,老夫不如成人之美,你尽管笑纳吧。” 危月燕的声调一如既往的沙哑,皮笑肉不笑的扫视面前一众江湖豪杰,甚至并不将六大派的掌门放在眼里,可奇怪的是当他发现躲在齐枫英身后瑟瑟发抖的张慧英时,竟无端多了一丝愁容。 可惜丐帮长老邱奉节并没有给危月燕多看一眼的机会,猎猎掌风呼啸而来! “哼!” 危月燕冷哼一声,身形早已远离一丈之外,但邱奉节岂是泛泛之辈,眨眼功夫便再次拍马而来! “老头对老头,合适!” 谁也没想到丐帮长老邱奉节竟会是第一个出手之人,奎木狼一旁优哉游哉的观战,还不忘调侃一句,根本不打算帮上一手。 “施主,别愣神!” 慧如大师朗声一句,脚下生风,话音未落已然行至奎木狼身前一丈处。 “别愣神的该是大师您才对。” 奎木狼似乎并不意外突如其来的慧如大师,相反脸上逐渐泛起一丝讥讽。 一瞬,慧如大师惊愕失色,飞驰身形于半空徒然一个翻转,待落地之后慧如大师连忙低看胸前佛珠,那枣般大小的佛珠之上居然连插三把食指大小的细长飞刀,刀身泛着幽幽绿光,必是淬了剧毒。 慧如大师不禁脊背一凉,心道这奎木狼并不简单,内劲逼掉佛珠上的三把飞刀后不再轻举妄动,奎木狼也没有贸然出手,双方就这般僵持。 如此,“九天”两位堂主和武林正派的两大高手已然开战,其余之人自然也不可能闲着,不过与丐帮长老邱奉节、慧如大师的身先士卒不同,其他人更多的是盘算着如何不赔上自己的性命。 房日兔、翼火蛇、鬼金羊三人未出一招,未说一句,就这么伫立原地,然而前列的江湖各派却不敢迈进一步,尴尬的是他们也没法后退。 因为六大派的掌门们拦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没人想要丢掉自己的性命,不论是死在余青州、落尘霜的手里,还是死在“九天”的手上,可是这些江湖客们更明白,若是此刻临敌逃匿,那么六大派也绝不会轻饶他们。 谁也不想得罪六大派,但更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半衣山庄。 蓦地。 就在此番进退两难、一筹莫展之际,不知是谁的一句高亢解了所有人的燃眉之急。 “都别怕,咱们有六大派撑腰!” 众人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他们虽找不到发声者,可是所有人几乎立刻豁然开朗,一阵山呼海啸席卷当场。 “对!咱们有六大派!” “九天宵小还不快给六大派束手就擒!” “打倒九天!” “咱们跟着云掌教好好教训九天的邪魔外道!” 昆仑掌教云中鹤当真气得双颊抽搐,恨不得将这些七嘴八舌的家伙碎尸万段,特别是那个将战火引到六大派身上的混账家伙,可是云中鹤只能故作淡定,对于名门正派而言,特别是六大派,就应该临危不惧,何况还是面对九天这种恶贯满盈的邪派,六大派更应该站出来正本清源! “九天魔徒还不快束手就擒!” 既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云中鹤唯有迎战,而他挑选的对手就是刚刚杀害通臂门掌门袁晓东的凶手虚日鼠。 “牛鼻子果然脸皮够厚,人家余青州踩着你的脑袋扬名天下,居然还舔着脸给人家来捧场,真是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虚日鼠丝毫不怵昆仑掌教云中鹤,反唇相讥,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余青州和他的半衣山庄乃是云中鹤的命门,亦是他一生之耻,云中鹤岂能不知自己早已沦为江湖笑柄,但碍于昆仑派的威严,鲜有人胆敢当面直言,虚日鼠如此堂而皇之的嘲弄,云中鹤怎能不怒火中烧! “你找死!” 云中鹤怒斥一声,汹汹杀将而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技惊四座 “嘿,九天的这几个家伙还真不赖。” 莫无忧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江湖上这种规格的高手混战少之又少。对于在场的大多数江湖人来说或许此生只此一次。 “危月燕闪开了,真闪开了,嘿,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哟吼,虚日鼠居然比牛鼻子的梯云纵还快!真的假的啊!” “那小子是叫奎木狼吧?几把烂飞刀能把慧如和尚逼到这份上,啧啧啧......” 莫无忧极为欢脱,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拍手叫绝,像在看一场茶馆大戏,不过薛宇却并不像莫无忧那般饶有兴致,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丐帮长老邱奉节。 “邱长老好像不在状态啊。” 薛宇慢悠悠的飘出一句话让傲阳忽然眉间一皱,原本他的注意力在云中鹤的剑法之上。 “是有些不对劲。”傲阳道。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 莫无忧看着正起劲,薛宇和傲阳没由来的一句话让莫无忧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月下缠斗的危月燕和邱奉节二人你来我往,分明就是一场分寸不让的激战。 “在百里居的时候,青龙和白虎联手都没法儿从邱长老手上讨到半分便宜,危月燕虽然是九天的堂主,可要是单论武功,若是说能比得上九天两位不世出的宫主,恐怕是没人会信。”薛宇道。 莫无忧似懂非懂道:“你是说这个丐帮老头儿在摸鱼?还是对九天的人?” 莫无忧说罢环视四周,一双双眼睛在紧盯这场对决,若真如薛宇所言,邱奉节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危月燕此等恶贯满盈的江湖歹人心慈手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么邱奉节此举私心为何呢? “谁知道呢。” 这是薛宇的回答,他也猜不出邱奉节隐藏实力的目的,邱奉节贵为丐帮一人之下的大长老,必然不会去做背信弃义之举投诚九天,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使自己落得晚节不保的结局,原因是什么恐怕也只有邱奉节自己清楚,当然他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好在这场混战的焦点并不在邱奉节一人身上,很快六大派的诸位高手陆陆续续登场与九天的众堂主交上了手,毕竟身为武林翘楚,总要以身作则去做些除魔卫道的事情。 比如击杀眼前这些送上门来的九天堂主。 然而六大派的高手们实在是有些低估了这几位九天堂主的实力,至少在场的大多数人完全没有想到,即便慧能方丈、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三人联手竟然在一个年轻剑客的面前讨不到一丝便宜。 那是一柄黑鳄皮鞘,纯钢吞口,镶嵌狰狞鬼面于剑柄两侧的短剑。 “鬼金羊的剑法好像又精进了不少啊。” 薛宇由衷的赞叹,但这次傲阳却没有附和,傲阳的表情平静的可怕,然而他的双眼却如同火焰一般炙热,全神贯注在鬼金羊行云流水的剑招上,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剑法。 很独特,让人眼前一亮的独特。 傲阳不是没有见过鬼金羊的剑法,可是今晚,鬼金羊剑上的寒芒却堪比天上皓月。 慧能方丈锃亮的脑袋已经布满了汗珠,他不是没有听过鬼金羊的名头,甚至安排了鬼影潜伏在鬼金羊身边,可是当真正交手亲身经历后,慧能方丈直呼糟糕,深陷骑虎难下之境。 他现在代表六大派,代表少林寺,他不能败,可是如果继续和鬼金羊缠斗下去,他一定会败,而且会败得很彻底。 “方丈?”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只能寄希望于慧能方丈能够尽快破了这死局,二人忙侧目寻向慧能方丈,可惜慧能方丈比二人还要焦灼和苦恼,因为他也根本想不出法子能够破掉这能渗入指尖的剑气! 没错!能够穿透指尖,薄如蝉翼的剑气! 与余青州那种气贯长虹的剑法不同,鬼金羊的剑招另辟蹊径,不但剑式诡谲,而且是在他们江湖阅历之中从未见过的招式,有意思的是不通剑法的莫无忧却一眼认出鬼金羊的招式来历。 “这……这不是沐春风的剑招吗?他从哪儿学来的?” 莫无忧半信半疑的瞥了眼薛宇和傲阳,百里居的惊魂之夜他可是记忆犹新,若是没有朱邪月的木雕,恐怕一代盗神就此作古。 如今再看,鬼金羊的剑法虽不及沐春风那般无可匹敌,但对付慧能方丈此等高手兀自绰绰有余。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剑皇。 易边。 趁着月色,陆陆续续跑了不少精明之人,观战虽难得,可是谁也不愿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看在眼里可是没有一点辙,毕竟他现在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在眼前。 房日兔。 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可是她的招式却毒辣的很。 一柱香过去,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非但没有看清房日兔用得何种兵器,而且逐渐落入下风,紧握剑柄的右手开始发麻,丝毫想不出破敌之法。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额头不禁布满豆大的汗珠,他明白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死在房日兔的手里,更糟糕的是他无法得到援手。 不远处,翼火蛇早已和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打将起来,双方你来我往,难分难解,至此六大派几乎所有高手都陷入了苦战之中,除了张慧英和安灵婉。 此间,二人正躲在人群之中默不作声,张慧英神色紧张,右手死死拽着安灵婉的袖口,显然担心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波及到自己的女儿,但安灵婉则毫不在意,她满眼精光四溢,绕是在场不少所谓江湖老手都从未经历过如此精彩的缠斗,更何况初入江湖的安灵婉。 此间安灵婉正跃跃欲试,张慧英怎能看不出,她能做到的只有按捺安灵婉的躁动,不让她随意出手,须知这江湖人言可畏,倘若安灵婉遂了愿,出了风头一战成名,安灵婉势必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峨嵋派乃至六大派都会成为江湖人推崇至极的正义之师,到那时直面九天各众,首当其冲的便是安灵婉这位后起之秀,谁也不会关心她的死活,就好比现在因为虚名骑虎难下的六大派各位掌门们。 但今晚上天好像注定要和安灵婉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对她的剑法很自信,她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格,因为她已然看出鬼金羊的破绽。 “三招,只要三招!” 安灵婉确信自己只要三招便可以杀了鬼金羊。 现在她只缺一个出手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近在眼前。 倏忽之间,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被翼火蛇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翼火蛇的招式本就异乎寻常,齐枫英对敌慎之又慎,却不料还是着了道。翼火蛇在一次出乎意料的突袭后,身形竟陡然化作一摊血水,齐枫英躲闪不及,眨眼之间就被这血水包裹半边身子,任齐枫英如何挣扎,也摆脱不掉。 这血水好似饕餮一般,不断汲取齐枫英的内劲,齐枫英的脸色也愈发惨白,张慧英眼见齐枫英陷入困境,立刻陷入了两难抉择,她不愿自己的女儿受人追捧,成为他人工具,更不愿自己的师姐死在自己的面前。 “命啊,这都是命啊!” 张慧英低吟瞬间,安灵婉的剑气已然来到齐枫英的身前。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伴着一团和着茭白月光的血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位持剑的峨嵋派少女身上。 翼火蛇根本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她的眼前只有一片牢不可破的剑幕。 “该死的!” 只差一步,翼火蛇便可取了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的性命,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翼火蛇虽不甘心,可她也不是愣头青,安灵婉的剑法气势如虹、毫无破绽,和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缠斗,翼火蛇亦是损了不少内力,因此她当机立断,选择逃离。 翼火蛇遁走后,安灵婉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她的剑尖已然对准了鬼金羊。 可是意外却发生了。 一根枯树枝从夜幕之中闪掠而来,直冲安灵婉所在。 安灵婉眼疾手快,虽猝不及防,但好在反应及时,剑尖立刻调转方向,欲要斩断这根不堪一击的枯树枝。 事实上这根枯树枝也确实化作残渣,但同时安灵婉的剑也被击得粉碎! “这是什么功夫?拿个树枝甩活儿?” “这是什么人?” “难道是九天的宫主来了!” 不论是那些尚未来得及逃走的江湖客,还是那些准备要逃走的江湖客,亦或是那些打算看一会儿热闹的江湖客,皆是人心惶惶,相比安灵婉惊艳的剑法,这位尚未现身便以木断金之人当即技惊四座! 忽得,一位骨瘦如柴的蒙面黑衣人飘然而至,堂而皇之的站在六大派各掌门和九天众堂主之中。 没有人再出手,即便刚刚占尽优势的鬼金羊也停下了招式。 “这个人是谁?” 莫无忧很快看出来这是个不速之客,他既不是九天的人,也不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人士。 谁也猜不透蒙面黑衣人的身份,而他也并不打算给任何人臆测的机会。 蒙面黑衣人当即腾空而起,直挂夜空而去,从亮相到离场不过三息之间。 此人毫不恋战、目的明确,在扼杀安灵婉的凌厉攻势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逃离现场,然而薛宇却不依不饶,道一声“追!”后,便连同莫无忧和傲阳二人一起了去无痕。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吴博来之死 月高悬。 山林幽幽。 半衣山下,宋州城内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往来人群不断。 值此花好月圆之际,家家户户团聚一起,老人们酒足饭饱,带着微醺与晚辈们讲讲过去的故事,眉飞色舞的说着孩子们似懂非懂的半衣山庄。 对于这座城而言,中秋之战路人皆知,甚至不少人满怀期待,然而故事说得再天花乱坠,那也毕竟只是个茶余饭后的故事,当中秋真正来临之际,几乎没有老百姓去半衣山庄观战,他们只会在意第二天的结果,甚至没人会介意这过程是否会被加油添醋。 即便真正在半衣山庄观战之人,也没有几位是真心关注刀剑之争。 “余青州和落尘霜谁会死?” “余青州如果死了,半衣山庄会怎么办?天下第一剑以后会是谁?” “落尘霜如果死了,余青州接下来的目标会是谁?” 这才是大多数在场的江湖人所思所想。 对于六大派而言,余青州和落尘霜最好都死了,一个根本不将六大派放在眼里的当世天下第一剑,一个随时威胁六大派地位的江湖散人,他们既然做不了六大派的助力,那么最好都从这世上消失。 对于看客们而言,自然瞧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有人在落尘霜尚未现身之时,希望余青州能和六大派过过手,毕竟江湖上看不惯六大派作为的门派也不在少数。 对于薛宇、莫无忧和傲阳而言,他们现在的目标只有面前的神秘黑衣人。 今夜确实是非同一般的中秋。 今晚注定是很多人难忘的一夜。 并不是因为今晚中秋之夜的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圆,而是因为今晚是这片江湖多事之秋的开端。 因为有的人圆梦了,有的人却梦碎了。 “我的金子呐?怎么回事?我的金子呐!” 通往半衣山庄后门的小道上,吴博来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他好像要用尽他一生的气力去痛斥,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晚间彻骨的山风。 吴博来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金子怎么会变成了黄土。 不但吴博来想不通,他雇佣来的杀手们也想不通,但这些杀手们并不打算去费脑筋,因为他们擅长的是杀人,而不是解密探案。 吴博来此刻面红耳赤,即便山间阴冷也全然无法消除他的怒火,他彻底疯魔了,他再一次去翻找面前的榆木箱子,这石子路上也只有这一枚箱子,吴博来不断地从箱子里挖出一抔又一抔的黄土,全然不顾指尖渗出的鲜血,他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打算,而这一十三位杀手们就这般观望着吴博来近乎于自残的举动,没有一位想要施以援手,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箱子里面只有黄土,也真的只有黄土。 终于,当箱内最后一把黄土飞扬在月光之间时,吴博来力竭瘫坐在地上,捻着指尖混着浓稠血液的黄土,他的喉咙像被谁卡住一般,即便他大口呼吸,却依旧差点窒息,若不是吴小鹿及时为吴博来顺气,恐怕这位宋州名商便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山野之间,成为豺狼的口腹之物。 吴博来猩红的眼瞳里满是不甘,即便如鲠在喉,却不断念叨着什么,依稀能够听出“不可能”这三个字,他不甘自己败得如此不明不白,他明明已经离成功触手可及。 “爹,算了吧。” 吴小鹿望着吴博来混杂着黄土和血渍的锦衣华服,眼神落寞,一无所有或许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二人保住了性命。 可是吴博来并不这么想,他甚至诧异吴小鹿怎么会说出如此儿戏之言。 “算了?怎么算了?你......你知道我准备了多久?我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我散尽家财就为了夺回无极一刀,那是我的无极一刀,我的!咳咳咳......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杀了落尘霜,我要拿回我的无极一刀!” 吴博来怒不可遏,口沫横飞,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好像阻止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面前的亲身女儿。 蓦地,吴博来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将扶着自己的吴小鹿推开,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溅起的黄土阻隔在吴博来和吴小鹿之间,吴博来看不清吴小鹿的面容,可他不依不饶,躺在黄土遍地的石板路上,指着吴小鹿的方向悲愤交加道:“你要是个男儿身那该多好啊......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儿子能活下来,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看遍了宋州的名医,拜遍了各路神仙菩萨,可是到老也没有一个活着的儿子,我要是有个儿子,也不至于孤注一掷,到头来一无所有啊!” 吴博来仰天长啸,他空有满腔抱负,然而事实上他很清楚,现在他已经败了,败得十分彻底,他机关算尽想要夺取落尘霜的性命,甚至不惜牺牲吴小鹿的未来投靠九天,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九天本就是为了分散六大派的注意力,让自己能够趁虚而入,而事实上九天确实牵制住了六大派的几大高手。 可是在关键时刻,吴博来却败给了老天爷。 近前,吴博来雇佣的这些江洋大盗们漠然的驻足观望,他们来此本就是为了求财,并不是做慈善或者行侠仗义。 所以领头的盗匪很快来到了吴博来的身前,半蹲下来,极力掩饰脸上的不屑,装作无奈惋惜道:“吴老爷,不是兄弟几个不仗义,这只进不出的买卖傻子都想得明白吧?” 悲痛欲绝、呜呼哀哉的吴博来一下就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 “你什么意思?” 吴博来紧盯面前的盗首,勉强支撑起自己质问道。 “吴老爷,明人不说暗话,这买卖兄弟几个可都是拿命在换,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您这儿一箱子的烂土怕是连小鬼都请不来吧?” 盗首说得很直白,可是吴博来却根本听不进去,他依旧妄图垂死挣扎。 “不行,你们不能走!” 吴博来的言辞斩钉截铁,双目圆睁直盯盗首,但今时不同往日,昔日宋州城内鼎鼎有名的富豪如今却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话间,盗首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吴小鹿,一边朝着身后众盗匪摆手,一边鄙夷的望向吴博来,他们这种人天生就不懂得怜悯,更何况吴博来这种为富不仁的家伙也不值得同情。 “吴老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您也别这么大气性呀,想杀落尘霜不是?您就现在起身朝半衣山庄跑,麻溜儿的跑,兴许还能赶上。” 盗首的挖苦引得身后一众匪徒嘲弄,谁都知道江湖上根本就没人能动得了落尘霜,更何况此刻他的身边还有个余青州,他们虽然是一群亡命之徒,可不等于他们是群愣头青,明知道是死还去送人头。 原本这群盗徒打算趁着落尘霜和余青州精疲力竭之际,暗下杀手,坐收渔翁之利,岂料吴博来居然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只要帮我杀了落尘霜!我不但给你们钱!我的宅子!我的女儿也是你们的!” 吴博来没有打算放弃,他准备孤注一掷。 盗首的脚步当即停下,他背对着吴博来,吴博来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吴博来笃定这个条件盗首一定不会拒绝。 “爹?” 吴小鹿难以置信吴博来的言语,她清楚自己若是落入这些贼人之手会是什么下场,吴博来想必也很清楚。 “小鹿,你会帮助爹的,对不对!” 吴博来的语气近乎祈求,但吴小鹿望着眼前的吴博来,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不像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自己也不再是吴博来的亲生女儿,她此刻就是吴博来挥之即来弃之则去的筹码,只要能够换取“无极一刀”,吴小鹿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吴博来根本不会关心。 盗首转身,弯着腰看着吴博来,戏谑的笑容挂满脸上,接着侧目贪婪的上下打量吴小鹿曼妙的身段。 “可以是可以,不过哥几个想先验验货,要是个雏儿,哥几个兴许会更加卖力!” 盗首淫笑一声,随后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吴博来顿时大喜过望,竟忙道:“诸位兄弟请便,请便。” 吴小鹿眉间顿时充满厌恶,不但是对这群盗首的厌恶,也是对吴博来的厌恶,更是对这世间的厌恶。 她的眼神开始渐渐变得阴沉,眼瞳的墨黑迅速扩散至整个眼球。 吴小鹿忽然站了起来。 “哟,这小妞还挺主动啊。” “条子真不错。” “嘿嘿,哥几个谁先上啊?” 那群盗匪见吴小鹿的举动,没有察觉一丝反常,反倒争先恐后商议谁想享用吴小鹿这位深闺大小姐。 “一起上吧!” 吴小鹿淡淡一句,让众盗匪立刻兴致盎然。 “兄弟们,咱们客随主便吧。” 盗首惊喜若狂,心痒难耐,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如此白皙的女人翻云覆雨,当即如饿狼扑食一般冲向吴小鹿,然而他终究没有享用到吴小鹿这朵美艳的娇花,谁也没有享用到。 因为盗首这句话刚落,他嘴角便沾满了泥土,那些盗匪再也没有机会说些放浪形骸之语。 吴博来哑然失语,满地滚落的头颅将他团团围住。 “九天的堂主可不能这么窝囊,是您教我的。” 吴博来一双浑浊苍老的眼里满是震惊,因为吴小鹿从未展示过如此高超的武艺。 “为什么您没有一个儿子能活在世上?您想过吗?” 吴小鹿踱步至吴博来身旁,俯视自己脚边狼狈不堪的父亲。 吴博来浑身一颤、如梦初醒,随即猛然抬头看着变得陌生的女儿,大声咆哮道:“为……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被我杀了呀,我的好父亲。” 吴小鹿轻笑,接着大笑,笑得十分畅快,笑得吴博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这满地的头颅又多了一枚。 “今晚的月可真圆啊。” 吴小鹿一边笑着,一边举起吴博来的头颅,刚刚好可以遮住整个满月。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乱局 月已西沉。 半衣山沉浸在黑暗之中。 唯有一座光点在半山腰处忽明忽暗。 那是半衣山庄。 那里有中秋之战。 那里有武林各路豪杰。 可是薛宇现在对这些兴趣缺缺。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如今距离那光点渐行渐远。 高手好像都喜欢来找薛宇麻烦。 薛宇遇到的麻烦事好像也都和高手有关。 好在有高手的麻烦事往往很有意思。 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家伙什么来头?” 这不但是莫无忧的疑问,更是薛宇的困惑,最近的江湖不知是怎么了,越来越多以前闻所未闻的高手现世,而且轻功一个比一个高深卓越。 薛宇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此人绝不是阿玄,因为无我阁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在江湖人面前显露真身,更何况她上次在百里居已经给了莫无忧一个难以磨灭的教训。 所以此人究竟是谁,为何在半衣山庄藏头露尾,且单单只针对安灵婉,薛宇十分好奇。 傲阳更好奇。 那比安灵婉还更胜一筹的剑招。 单凭一根枯树枝就碎了安灵婉的软剑。 能有此神乎其技的手法,除了剑皇沐春风,傲阳想不出第二人。 可是剑皇沐春风已经死了。 但这个世上死而复生的事情也不胜枚举。 所以傲阳一定要弄清楚此人来历。 一片树林,两片树林,三片树林。 那黑衣人轻车熟路,穿梭在密林之间,极力想要甩开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然而他们却并不想给这个黑衣人机会。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黑衣人的速度丝毫未减,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也不落下风,即便身在这片黑暗之中,三人已然和黑衣人近在咫尺。 所以黑衣人决定给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一些惊喜。 一道月光横空出世。 但这月光却好似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奔向薛宇。 茫茫夜幕间,这道月光极其炸眼。 薛宇的反应迅敏,于间不容发之际侧身,玄之又玄的避开这道突如其来的月光。 月光洞穿如墨一般的夜幕,直至消散在山林尽头。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看得真切。 因为这道月光接连击穿了数十棵合抱之木。 三人不禁心中一懔,这黑衣人显然下了死手,欲一招将薛宇毙命。 薛宇虽大骇,可惊在其他。 方才惊鸿一瞥之间,他发现了那道月光的真面目。 然而,黑衣人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倏忽之间。 黑暗徒然消散。 薛宇的眼前顿时一片绚烂。 “小心!” 薛宇和莫无忧距离黑衣人极近,黑衣人再次发难,二人本来避无可避,但好在有傲阳随行。 这片绚烂立刻被一片红色剑幕阻挡。 “这玩意怎么这么眼熟?” 莫无忧心存疑窦,朝着被剑气化作点点星光的气雾徒手一抓。 “情人泪?这不是情人泪吗?” 莫无忧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黑衣人放出的暗器。 “继续追!” 薛宇没有多言,因为他心里的骇然不比莫无忧少,傲阳尚未破招之时,他就已然认出黑衣人的暗器。 黑衣人似乎并没有讶异傲阳能够轻易破招,轻笑一声,再次提速,而他准备的惊喜远不止此。 夜更深。 连月色都被吞没。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眼前只有黑暗,全凭稍纵即逝的阴影追逐黑衣人。 忽然。 黑衣人的身影淹没在层层密林之中。 这次黑衣人准备的惊喜不是江湖上任何一种暗器,而是薛宇、莫无忧和傲阳闻所未闻的诡异招式。 山野间的树木枝叉竟开始不安躁动起来,婆娑沙响瞬间弥漫在原本寂静的山间,仿佛苏醒了一般,竟争先恐后盘桓在四人之间,企图拦住薛宇、莫无忧和傲阳。 “这他娘的是妖怪吧!” 莫无忧奔走如飞,从迎面而来的树冠间窜出,急忙吐着满口的树叶,彻底无法淡定,即便他在无我阁见了一番世面,可眼前景象实在匪夷所思。 “快躲开!” 傲阳紧握血剑,一剑劈断半空中斜飞而来的树枝,那枝叉竟好似一位老道的剑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差点刺入莫无忧的喉咙。 莫无忧彻底吓傻了,差点重蹈覆辙撞在行径路上的一棵树干。 “我们是不是又中毒了?” 莫无忧大声嚷嚷,生怕薛宇听不到。 现在这种感觉让莫无忧再次回想到那阴魂不散的七星海棠。 薛宇没有回答莫无忧,傲阳也没有。 因为那黑衣人根本不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机会,眼前的树叶枝叉越来越多,如星罗棋布,黑衣人以一敌三游刃有余,闪转腾挪间,已然甩开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一丈距离。 “麻烦!” 傲阳最讨厌麻烦。 麻烦的事儿,麻烦的人。 譬如眼前这些似乎永远都斩不完的树叶枝叉。 傲阳低吼一声,食指紧扣剑柄,那血剑似一条红龙升天气贯长虹,发出令人窒息的猩红光芒,随着傲阳右臂不断摆动。 傲阳准备一次性解决这些麻烦。 包括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然而异象突起,傲阳未料到他刚刚释放而出的杀气竟让那些树枝欣喜若狂,当即如飞蛾扑火一般瞬间潮涌傲阳全身,就连血剑也立刻被无数树枝缠绕拘束。 傲阳被紧紧桎梏动弹不得。 可傲阳也不打算束手就擒,连忙催动体内真气欲冲破周围束缚,岂料这些树枝越缠越紧,并且不断吸收傲阳散发而出的杀气,眨眼间居然有胳膊粗细。 薛宇见傲阳陷入困境,决意放手一搏,袖口数以百计的“情人泪”飞驰而出,直奔黑衣人残影,薛宇的目标很明确,擒贼先擒王,解决了黑衣人那么他们的困境自然可解。 “呵呵。” 一声轻笑伴着一片璀璨的月华奔涌而来。 “他娘的,这家伙哪来这么多情人泪,该不会是鲁班门的那头子投机倒把,弄了好几百份拿去卖的吧?” 莫无忧破口大骂汤文西无德,他现在疯疯癫癫的状态还真说不准卖了多少情人泪。 薛宇顾不得黑衣人所用“情人泪”从何而来,当下他必须尽快破局方才能使三人脱困,于是薛宇孤注一掷,随身所有“情人泪”几近倾囊而出。 “轰隆!” 一阵气浪伴随着碎裂之声扑面而来,莫无忧光顾着破口大骂汤文西无良,猝不及防被气浪冲击倒飞数丈远。 随后莫无忧四脚朝天,自挂东南枝头,挣扎于半空,想要逃走却无奈没有着力之处,且祸不单行的是他头上一根化作刀剑的枯枝势如破竹而来。 莫无忧心道自己要阴沟翻船,绝对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破山林之间,于是越想越急,越急越拼命挣扎,那化剑枯枝也越来越近。 “他娘的,快解开,快解开啊!” 莫无忧骂骂咧咧却于事无补,身上所缠树枝太多且那化剑枯枝已近在咫尺!急得莫无忧大汗淋漓,眼睁睁看着那枯枝朝着自己的天灵盖刺来。 谁知就在枯枝仅仅距离莫无忧三寸之时,竟毫无征兆的被切割成数段,落入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事发突然莫无忧没反应过来,方才生死一线实在太快,甚至他的脑海已开始走马观花,此间他虽大难不死,但惊魂未定,借由余光,莫无忧瞥见月光之中隐隐数条透明丝线穿梭夜幕之间。 紧接着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莫无忧定睛一看此人面容,愣了半晌,旋即热泪盈眶。 “三少爷!我的亲娘唉,您老人家来的太及时了!” 卞生花食指中指接连挑动,丝线割断莫无忧周身缠绕的树枝藤蔓后,催促道:“别贫了,快搭把手!” 话音未落,卞生花如离弦之箭,黑衣人明显眉心一皱,根本未料到卞生花会半路杀出,但黑衣人也并不打算见好就收。 黑衣人再次化作残影。 四周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蓦地。 一股幽霾四散,笼罩周边树林。 “都小心点!” 薛宇手中逍遥扇破除傲阳周身束缚后,二人火速与莫无忧、卞生花汇合,此刻四人周围迷雾已然不过三尺。 傲阳方才在黑衣人手上吃瘪,如今脱困,怎能不还以颜色,身法舞动,三道剑气并发而出,直飞黑衣人最后现身之地。 岂料这雾气十分诡异,三道剑气如石沉大海般被其吞没,傲阳惊咦了一声,侧目看向薛宇。 傲阳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让薛宇拿定主意,凭他们四人若想要脱困,江湖上没几人能够阻拦,可是如此便失了黑衣人的下落,这黑衣人身上谜团重重,错失今晚再想寻其踪迹几无可能。 好在卞生花双目如电,立刻发现了黑衣人的破绽。 “一起上!” 就在这团迷雾距离四人触手可及之时,卞生花大喝一声,腾空而起,旋即数以千计纵横交错的丝线如天罗地网,夹杂着皎白月光快速穿梭全场。 这些丝线仿若就是这些枯枝和迷雾的克星,所过之处乱叶飞花,那迷雾节节败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在黑夜之中,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哪儿,快追!” 当最后一丝迷雾弥散之时,卞生花迅速捕捉到隐藏在夜幕之中企图蒙混过关的黑衣人。 黑衣人几乎同时发现卞生花的目光,在卞生花刚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脚尖已然搭在身旁的树干之上,闪转腾挪之间,迅速拉开一丈距离。 眼看黑衣人动身潜逃,四人犹豫之间已瞠乎其后,卞生花一个箭步化作流光直追而去,薛宇、傲阳和莫无忧略晚半拍紧随其后。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双阴沉的眼睛正默默尾随四人。 第226章 真正的阴谋 莫无忧有一个习惯。 在每次晚间溜达的时候都会换上一双自己认为最舒适的布鞋。 黑色的布鞋。 因为脚力是一个飞贼最赖以生存的本事。 没了这个本事就不能算作飞贼。 今晚也不例外。 虽然今晚没活儿,可是这并不妨碍莫无忧换上自己最喜欢的一双黑布鞋。 这双黑布鞋花了莫无忧整整十两银子。 没有镶金边,没有镶银边,更没有珠光宝气,看起来就是一双普普通通的布鞋。 可是任何普通的布鞋只要出自宋州布鞋李的巧手,就不再是普通的布鞋了。 就连一向在穿搭上扣扣搜搜的莫无忧都觉得这十两银子花得极其值得。 可惜莫无忧这辈子只能穿这一次布鞋了。 不但因为他快累死了,更因为今晚实在费鞋。 半个时辰,他们几乎已经逛了整个半衣山。 莫无忧的鞋底都快磨出火花,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无法再度接近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或许是因为黑衣人打定主意不再与他四人纠缠。 从刚刚卞生花破招到此刻,黑衣人没有采取任何反制措施,再也没有用任何匪夷所思的招式应对薛宇四人,就如黑夜魅影穿梭在夜幕之中,如若不是卞生花目力极佳,怕是早已被黑衣人逃之夭夭。 “这厮可真快啊!” 卞生花双手飞驰,十指不断交错,已不知废了多少根丝线,可每每临近黑衣人四肢之时,总是棋差一招。 这样下去他们追丢黑衣人只是时间问题。 “卧槽,这鬼玩意到底有完没完啊!” 莫无忧大声嚷嚷、叫苦不迭,因为眼前黑衣人忽然幻影重重,下一刻居然一分为四,朝着四个不同方向疾驰而去,甚至连卞生花都眼花缭乱,一时分不出真假。 “分头追!” 卞生花当机立断,话音未落已如脱兔一般闪掠而去,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毫不迟疑,各自锁定一道身影继续追赶。 薛宇选择的是最中间的黑衣人。 事实证明薛宇是个很善于选择的聪明人。 聪明人也喜欢和聪明人交谈。 夜风微凉。 薛宇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他想到了掣肘黑衣人的办法,更不是他打算半途而废,放弃追踪这位神秘黑衣人。 原因很简单。 黑衣人停步,薛宇自然也需要停步。 二人停留的位置很特别。 是两棵参天古树的树冠。 这里很高,所以月光照得很清楚,薛宇也第一次看清了这位黑衣人的眼睛。 这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既熟悉又陌生。 薛宇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独特的感觉。 就像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见到黑衣人就毫不犹豫的冲出追逐。 这个黑衣人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在牵引着自己。 “为什么对我穷追不舍。” 黑衣人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就像是一块沉重的石料落入水潭。 “我也不知道。” 薛宇的回答发自内心,他确实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就要弄个清楚?”黑衣人问道。 “当然。”薛宇回道。 “那你现在弄清楚了吗?”黑衣人问道。 “没有。”薛宇回道。 “所以你一定要弄清楚?”黑衣人问道。 “当然。”薛宇回道。 “比如什么?”黑衣人问道。 “比如你是谁?”薛宇说道。 黑衣人轻笑三声。 “难道我说的不对?” 薛宇不明白黑衣人为什么会笑。 “非但不对,而且大错特错,错的离谱。”黑衣人说道。 “错在哪里?”薛宇问道。 “你就算知道我是谁又如何?”黑衣人反问道。 “我这人就是闲不住,如果能知道你是谁,或许可以交个朋友也说不准。” 薛宇摇了一圈折扇,目光从未离开过黑衣人的眼睛,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认识这个黑衣人,只是他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交朋友?哈哈哈,交朋友?” 黑衣人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很好笑?”薛宇问道。 “可笑!可笑至极!”黑衣人说道。 “至少现在我觉得这个打算还不错。”薛宇平淡道。 “可我并没有这个打算。”黑衣人发出一阵阴鸷的笑声,随后指了指树下:“你还是关心关心你真正的朋友吧。” “我真正的朋友?” 薛宇带着困惑视线下移,在枯叶和枝叉之间的缝隙,薛宇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正缓缓爬行,而当他抬头再想询问黑衣人时却发现那黑衣人早已不知所踪。 薛宇无奈摇头苦笑,这种被人拿捏的滋味当真不好受,可他又无可奈何,不过薛宇总觉得他和黑衣人之间不会就此一别。 转身飘落而下。 借着淡淡的月光,那个正在蠕动的身影愈发明晰,薛宇的表情也从淡然变成凝重,直至连吐息也变得急促。 那果真是薛宇的朋友。 甚至薛宇从未想过这世上有人能够将贾行僧伤得如此之重。 贾行僧匍匐在地。 他的双臂已不翼而飞。 整个身躯淹没在血泊之中,身后还有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血道,不知已经这样前行了多久,也不知道贾行僧想要去往何处,他屏着最后一口气,直至一片雪白落入眼前。 贾行僧猛然一怔,在确定不是幻觉之后残缺的身躯开始不住的颤抖,双臂的血柱也因为情绪激动而开始极速喷涌。 “贾行僧,怎么回事?” 薛宇连忙点击贾行僧双肩穴位,血流霎时减弱,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薛少……咳咳……” 贾行僧被薛宇小心翼翼地扶起,倚靠在一侧的树桩旁,他望着身旁的薛宇,露出一丝苦笑。 “你可真是个丧门星......” 贾行僧缓缓移动视线,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断袖,自知活不了多久。 “你别说话!别说话!” 薛宇拼命为贾行僧灌输真气,虽然明知贾行僧时日无多,可是薛宇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朋友,他希望贾行僧能够活下来,哪怕是以一个废人的身份。 “你……快走……快走……” 鲜血不断从贾行僧的嘴角渗出,现在贾行僧只有一个念想,他不想薛宇死在这里。 “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宇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朋友,贾行僧也知道薛宇不会轻易离开,但是贾行僧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可怕,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的金钟罩会像纸片一样被人简简单单撕碎。 留在这里,薛宇的下场只会和自己一样,所以贾行僧决定不拖累薛宇。 这是江湖上从未有过的美景。 血雾混杂光影。 虚无的夜幕,月色和血光相互矫揉。 贾行僧腾空而起,直冲天际。 那是他最后的一丝气力。 为了朋友,也为了心里不再愧疚。 薛宇是个好人。 江湖上难得的好人。 贾行僧甚至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乱世竟有像薛宇这样有赤子之心的江湖人。 他希望这片江湖多一些这样的人。 但贾行僧却并未如愿以偿。 半空中。 贾行僧身首异处。 他的视线不断翻转。 在最后一丝黑暗覆盖之前,贾行僧看到了一张面容。 一张露出狰狞笑容的面孔。 可惜贾行僧再也说不出话。 薛宇也同样说不出话来。 因为贾行僧的那句“快走!”犹音在耳。 因为最后将贾行僧置于死地的人薛宇再熟悉不过。 “你不是卞生花!” 薛宇对着半空之中缓缓而落的白衣男子大声厉喝。 “是与不是,现在重要吗?” “卞生花”嗤笑一声,眼里满是戏谑。 “当然重要。” 回答“卞生花”的并不是薛宇,薛宇也并不打算和这个冒牌货多费唇舌。 “卞生花”忽然眉间一皱,旋即朝着东南方向连续飞出十道冰丝,可惜却石沉大海,因为就在冰丝飞抵夜幕中的一瞬间,这些无坚不摧的丝线竟被一道血色剑气齐齐斩断。 随后两道身影闪掠而出,落在薛宇身侧。 “傲阳?莫无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用血剑的当然是傲阳,说话欠揍的当然是莫无忧。 “卞生花”有些意外,因为这两个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照计划这二人的下场应和贾行僧一样。 “早就看出你有毛病了!人卞三少哪像你这么寒碜,浑身上下加起来连十两都没有,拜托你装模作样也花点本钱嘛。” 莫无忧对着“卞生花”指指点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以一敌三,“卞生花”不再泰然自若,可是他也并不打算逃之夭夭。 “看出又如何?一切都晚了……哈哈哈……都晚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卞生花”最终死在了傲阳的血剑之下,根本毫无反抗的机会,亦或是说傲阳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卞生花”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在傲阳和莫无忧出现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绝活不下去。 “卞生花”死得很彻底,他的人皮面具下也果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可这并不代表这个冒牌的“卞生花”是无名之辈! “卞生花”的身上有一枚腰牌。 莫无忧很快拿起来,放在三人眼前。 这枚小牌通体金色,做工精细,甚是玲珑,牌子的正面乃是古体的“九天”二字,而背面则是一张二十八星宿的星图。 “九天的人?” 莫无忧看了眼手中的金牌,又看了眼薛宇和傲阳。 此刻傲阳正用手指提起“卞生花”的脉搏,接着说道:“这个人用了某种药物,功力可以提升极致,不过药效一过就会经脉俱断。” “难怪能模仿的有七分真。”莫无忧啧啧称奇道。 然而薛宇却满脸忐忑不定,不断回味着“卞生花”的临终话语后,瞳孔骤然一紧。 “糟了!他们的目标难道是……” 第227章 天尊降临 唐依云。 常年霸占杀手榜榜首的顶尖高手。 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 可是此刻,这位令人谈之色变的杀人王却岌岌可危。 因为江湖上任何一个人在同时面对十五位九天堂主的时候都会九死一生。 亢金龙、氐土貉、尾火虎、箕水豹、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壁水貐、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柳土獐、星日马、轸水蚓和井木犴。 唐依云认得他们其中的很多人。 这些堂主单任何一人都足以让中原的一些小门派寝食难安。 而现在唐依云需要面对十五个如此实力的高手。 并且唐依云绝不能逃走。 他的妹妹唐依依和他的爷爷唐笑还在身边,唐依云做不到独活自己、放任不管。 此间,唐依云双手持刀,将唐笑和唐依依护在身后,目力所及俱是呼吸吐纳高深莫测的人影。 十五个,或许更多。 唐依云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些九天堂主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一行三人。 唐依云从未想过九天能如此重视自己。 这也许就是名声的代价。 “爷爷……别……别担心……我们一定……一定能……” 唐依依竭尽全力想要平复恐惧不安的心态。 他从薛宇和莫无忧身上学会了很多江湖经验。 但在今晚,这些经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从未见过唐依云如此紧张不安的模样。她更想不明白,为何刚刚一出半衣山庄的大门,就被这些不明来路的人围追堵截,且个个身法不输薛宇和莫无忧。 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人好似特地将他们围困在此,既不出手,也不加害,一言不发,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唐依云几次突围都无济于事。 而这个谜团很快被揭晓。 “啧啧啧,现在还真是年轻人的时代啊,想不到堂堂杀人王唐依云居然这么年轻,小脸蛋子像是能掐出水呐,这凶巴巴的表情可真有意思。” 黑暗中,一道红色身影徐徐浮出,这是一张十分妖娆的面庞,在惨白月光映照下显得分外诡异。 此人正慢条斯理手拿一枚胭脂盒,一面小心翼翼地蘸取,一面一脸玩味上下打量着唐依云。 红衣男人的手上是宋州的名产——阏氏胭脂,取红蓝花于花开之时整朵摘下,由豆蔻之龄的少女放置石钵之中反复杵槌,期间散入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等辅材,制成之后芬芳扑鼻,香气循序渐进,于不同之人更是不同滋味,勾魂夺魄无数好色之徒,不知多少做了牡丹花下的亡魂。 可惜唐依云并不好色,也更不会喜欢男人。 “唐依云,莫说咱们九天冷血,本宫给你个机会,你若从了本宫,让本宫欢喜一场,说不准本宫会给你留个全尸。”红衣男子望着唐依云垂涎欲滴道。 可惜红衣男子未等到唐依云回复,等来得却是另一道令他生恶的声音。 “朱雀,你个二尾子可真是饥不择食啊,朱雀宫由你掌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玄武!你嘴巴给本宫放干净点!” 黑暗之中又行出一人,一头棕色长发,穿着十分随意,长衫长裤和木屐,显得不伦不类,此间正一脸鄙夷的看着朱雀。 “朱雀和玄武!” 唐依云紧了紧手里的双刀,眼瞳越来越小,原本被九天十来位堂主围剿就已经让他匪夷所思,没想到九天居然派出两大宫主亲自出战,这让他连逃脱都变成了天方夜谭,殊不知唐依云的意料之外远非如此。 “小的留给你,老的留给我。” 又是一道声音没有征兆的传来,但密林之中走出的却是另外两道人影。 “那小丫头片子还不错,老子就不客气了。” 说话的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的男子,两眼如饿虎一般,大嘴獠牙,活脱脱下山野兽一般,此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唐依依,已将她视为囊中之物。 “白虎,色字头上一把刀,咱们的目标是唐笑,那两个小的交给打杂的扫地即可。” 青龙言语间视线落在朱雀和玄武的身上,讥笑三分。 “青龙!你说什么!” 玄武面部肌肉不断抽搐,怎会忍受青龙的冷嘲热讽,同为九天宫主他可并不将青龙放在眼里。 “小娃娃就应该多学多看,不是有人扶你坐在宫主的位置上,就真以为自己那点斤两可以坐拥一方,扶不起的阿斗多的是,不少你一个。” 青龙冷笑一声,极为不屑地扫了玄武一眼,似是真如其所言玄武是个德不配位的草包。 玄武本就心高气傲,又贵为玄武宫宫主,如今被青龙如此嘲弄,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老子做事要你来教?” 玄武大喝一声,欲要大打出手,岂料尚未起势却被朱雀拦了下来。 “粗鄙。” 朱雀嗅了嗅指尖的胭脂,媚眼如丝端详青龙和白虎。 “朱雀,你什么意思?” 白虎大小眼盯着朱雀,要说这里对朱雀成见最大的当属白虎。 “哼……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人话都听不懂……” 朱雀甚至都不想多看白虎一眼,因为他实在受不了那张丑陋的面孔。 九天四宫宫主唇枪舌战之际,唐依云迅速盘算当前局势,分析万千也不过徒劳,想要突出重围谈何容易,唐依云越想越感到无措,举棋不定间,唐笑轻轻拍了拍唐依云的肩膀,淡然道:“别冲动。” 唐笑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唐依云大为不解,如今深陷囹圄,他们已然成为俎上鱼肉,如果不设法脱困,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还要可怖的结局。 “可是……” 唐依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唐笑抬手打断,唐笑握着唐依云的手腕,很温暖,很祥和,望着唐笑慈祥的笑容,唐依云心中的焦虑缓缓平复,他的爷爷从来没有骗过他,所以此刻他选择相信唐笑。 “还有个大人物没出场呢。” 唐笑将目光投向夜幕之中的一片虚无,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 “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你在江湖上也要学会忍耐。” 唐依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唐笑话中寓意的答案很快呼之欲出。 “果然人老了就会怕死,唐笑……你让本尊很失望。” 说话的是一个将面容深埋在黑色兜帽内的男人,闲庭信步般走向唐笑。 原本聒噪的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人不但立刻噤若寒蝉,而且毕恭毕敬朝着兜帽男子弯腰拱手礼拜。 “拜见天尊。” 四个字。 声音不大。 可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唐依云和唐依依如临大敌。 九天的天尊很多人听说过,没见过。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天尊的威名在神州大地的分量。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九天的天尊竟会亲自出马,也想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值得九天天尊如此兴师动众。 可是唐笑却了然于胸,甚至泰然自若的徐徐迎向九天天尊,直至二人近在咫尺。 “你就是天尊?” 唐笑上下打量着九天天尊,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你看起来很失望?” 九天天尊的语气很阴冷,唐笑的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 “当然。” 唐笑没有丝毫隐瞒。 “哦?天尊应该是什么样子?三头六臂?还是妖魔鬼怪?”九天天尊反问道。 “天尊至少不应该把他的真面目藏在这破帽子下。” 唐笑嘴角含笑,像极了在嘲弄,九天天尊也忽然不再言语,一瞬之间,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而这样的寂静很快在一阵沙哑的笑声中被打破。 九天天尊在笑。 又不像在笑。 因为这世上没有这么难听的笑声。 可他确实在笑,笑得十分痛快。 “哈哈哈,都说唐笑老了,我看是这些江湖人都傻了,唐笑依然很狂妄,不错……不错。” 九天天尊缓缓点头,看起来他真的很欣赏唐笑,也非常满意今晚为唐笑准备的一切。 “喜欢本尊准备的大场面吗?能让九天四大宫主齐登场的,唐笑你还是独一份。” 九天天尊环视四周九天一众堂主,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朱雀、玄武、白虎和青龙四人身上,此刻四人哪还有方才的嚣张跋扈,像极了被人掐住后颈的猫狗,不敢动弹半分。 “呵呵,老夫受之有愧啊。”唐笑摇了摇头笑道。 “不,你当之无愧,这一切对你而言理所应当。”九天天尊斩钉截铁道。 “老夫是没了半截黄土的人,一个糟老头子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唐笑却有些诧异九天天尊为何如此执着。 “好好好,好一个没了半截黄土,到现在你还在和本尊玩心眼,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本尊,你且回答本尊,中秋之战你为何来趟这场浑水?这可不像是个隐退之人的所作所为啊。”九天天尊说道。 “老头子隐居多年闷得慌,出来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罢了。”唐笑回道。 “呵呵,活动筋骨?你千里迢迢来此不就是为了落尘霜和他的无极一刀吗?” 九天天尊轻笑一声,他不但要揭穿唐笑,更是要得到一个印证。 “哦?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笑坦然一笑,看不出一丝波澜,可是九天天尊却反而来了兴致。 “唐笑,让本尊试试你的暴雨梨花针,如何?” 第228章 离别 九天天尊的语气很平静。 平静到就像和唐笑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在推杯换盏之间聊着过去种种。 可惜九天天尊没有朋友,就算有也不会是唐笑。 他的兜帽里只有黑暗。 仿若他给整个江湖带来的窒息绝望。 如今直面黑暗的是唐笑。 一个曾经最接近击败黑暗的耄耋老人。 此间,唐笑明显能够感受到两道寒芒从兜帽内的黑暗慢慢渗出。 那是一种可以啃噬人心的凝视。 来自深渊的凝视。 可是唐笑没有一丝胆怯,甚至不以为然。 直面黑暗是唐笑从不畏惧的事情。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暴雨梨花针。 唐门的骄傲。 江湖上的传说神兵。 如今有人想要挑战,唐笑必不可退缩,即便挑战之人是九天天尊。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相顾失色,如芒在背,特别是玄武和朱雀二人,他们可是真真切切领略过暴雨梨花针的恐怖,甚至差点死在暴雨梨花针之下。 可是玄武和朱雀却不敢擅自劝说九天天尊,一来天尊杀伐决断、不容置疑,无人敢行忤逆之事,二来这是天尊和唐笑之间的战书,绝不可食言而肥、随意收回,因此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然而唐笑却迟迟没有动手,这让九天天尊十分困惑。 先手就等于先机,可是唐笑好像不屑如此。 “唐笑,你在犹豫什么?”九天天尊问道。 “天尊看来很自信。”唐笑笑道。 “不是自信,是自知。”九天天尊回道。 “自知?”唐笑不解道。 “对,自知,也是你现在最优良的品质。你很清楚就凭唐门的几颗歪瓜裂枣根本造不出暴雨梨花针,那些传说故事完全就是痴人说梦、欺世盗名罢了。” 九天天尊的话音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唐依云,立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从小就知道唐门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辱没。 他身上流着唐门的血,谁也不可以羞辱唐门,即便对方是自己根本无法战胜的九天天尊。 “九天的杂碎!休得信口雌黄!” 唐依云爆喝一声,提起刀尖直指九天天尊,眼中毫无畏惧,就连身旁的唐依依也怒目圆睁,随时准备放手一搏。 “臭小子你敢对天尊不敬!” 青龙几乎在唐依云刚刚起势的同时,一个箭步向前,只要他想,唐依云刚刚的这句话就是他的临终遗言。 九天天尊抬了抬手,阴沉的笑了三声,青龙见状立即收势,接着恭敬的弯腰后退,甚至连一句劝说之语都不敢脱口。 “年轻气盛,本尊很欣赏,颇有唐笑你年轻时候的风采。” 九天天尊点了点头,他真的很欣赏唐笑,而且今晚是中秋佳节,九天天尊也并不打算见血。 “今晚是中秋,本尊心情不错,有些事情告诉你们这些小娃子也无妨,毕竟你们是唐门的人,理应知道唐门的事情。” 义愤填膺的唐依云、唐依依,强装镇定的唐笑,九天天尊尽收眼底,此间也正是九天天尊早已计划好的瓦解唐笑的第一步。 “唐傲,你们的二叔,也是你们的爷爷最喜欢的二儿子,你们或许没见过这位二叔,但是你们一定听过他的事迹。” 九天天尊娓娓道来,似是真如其所言,而唐笑平静的眼瞳也随着唐傲二字再次出现而徒生波澜。 “二叔?唐傲?” 唐依云猛然一怔,他望着唐笑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唐傲原本应该是唐门当仁不让的下一届门主,不论是实力还是在江湖上的声望,他都无愧唐门门主之位,只可惜年少成名并不是件好事,唐傲太自负,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 九天天尊欲言又止,他在等唐依云的反应,而唐依云也正中下怀,连忙追问道:“终于什么?” “终于犯下了弥天大错!”九天天尊说道。 “什么弥天大错?”唐依云问道。 “他背着你爷爷,只身前往当年唐门研制暴雨梨花针的器冢,不但真给他发现了暴雨梨花针的由来,而且还收获了不少唐门秘密,那可都是能引爆江湖各派的大秘闻,唐傲不亏是你爷爷一手培养的天纵奇才,就凭一些蛛丝马迹,居然佐证了唐门一些虚无缥缈的过去。”九天天尊啧啧称奇道。 “过去,什么过去?”唐依云再次追问,情绪十分激动。 “唐门和九天同源同宗,咱们可是一家人呐。” 九天天尊低沉连笑,但话里内容有如晴天霹雳,莫说唐依云和唐依依,就连四宫宫主都目瞪口呆,顿感一阵恍惚。 “爷爷,这是真的吗?” 唐依云茫然失措,驰骋江湖多年,他早已看惯了生死,甚至这世上很少有事能让他心生波澜,唐门或许是他在这世间的唯一牵挂,可现在,这唯一的牵挂却摇摇欲坠,唐依云注视着唐笑,祈求唐笑给他一个答案。 可惜唐依云没有等来他想要的回答。 唐笑没有任何反驳,他选择了沉默。 此刻,唐依云内心的世界开始崩塌。 唐依依也早已泪流满面。 二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爷爷这么陌生,这么遥远,甚至他们都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唐笑这个人。 唐依云虽然内心五味杂陈,可尚存最后一丝理智,为了挽救唐门,他当即质问九天天尊道:“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唐傲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胡编乱造的?” 终于。 唐依云落入了圈套。 九天天尊给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因为唐傲接受了本尊的邀请,加入了九天。” “加入……九天?” 两声清脆的金玉之声缓缓传来。 那是唐依云的双刀落在地面上的撞击之声。 同样坠落的还有唐依云那一份引以为豪的唐门之心。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唐依依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她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她希望唐笑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惜唐笑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唐笑连回看他们二人都没有做到。 “你不是想试试暴雨梨花针吗?如果我赢了呢?” 唐笑的语气十分落寞,浑浊的双眼微微颤动。 “你们可以走。”九天天尊回道。 “走?去哪?”唐笑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唐门。”九天天尊回道。 “真的?”唐笑难以置信道。 “本尊从无戏言。”九天天尊回道。 “那如果我输了呢?”唐笑问道。 “你跟本尊走。” 九天天尊抬起右臂,食指指向唐笑的胸口,可唐笑却忽然目光闪烁,而九天天尊也知道唐笑在顾忌什么,十分善解人意道:“放心,那两个小娃娃本尊根本不放在眼里,别忘了,咱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又何须手足相残呢?” 唐笑不疑有他,他本就没有任何选择,他也相信九天天尊根本没有必要戏弄三个老小,因为确如其所言,在九天如此精心的设计下,他们插翅难逃。 唐笑长长舒了一口气。 唐门至少还有希望。 他从腰间拿起自己最爱的那一口烟锅。 满是老茧的双手熟练交错,很快,一缕青烟从唐笑的嘴里徐徐飘出。 烟丝烧灼忽明忽暗,唐笑的眼神也忽明忽暗。 九天天尊纹丝未动,静静注视着唐笑,他在等唐笑出招。 烟锅里的青烟缭绕在唐笑四周,不知不觉九天天尊已看不清唐笑脸上的表情。 这很奇妙。 烟云,黑夜和月光。 这三者在此间混合,成为了难得的夜景,也成为了最致命的杀招。 倏尔。 烟,忽然散了。 唐笑不再吞云吐雾,他手上的烟杆也缓缓落下。 唐依云和唐依依看不清唐笑的表情,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场比试何时开始又是何时结束的。 “暴雨梨花针,不过如此。” 九天天尊开口打破沉默。 抬手,浸润月光。 无数晶莹的铁粉从九天天尊的指间飘散而出,那是更甚烟云的绚烂美景,然而在唐笑、唐依云和唐依依的眼里却是信仰的破灭。 暴雨梨花针——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败得不堪一击。 唐笑闭上眼,愿赌服输。 他早已无路可退。 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已然将唐笑围在当间。 “你们要干什么!” 唐依云大喝一声,疯一般冲向唐笑的位置,他决不允许自己的亲人被九天带走,他有很多不解想问唐笑,可惜他很快被五位闪掠而来的九天堂主制服。 可即便被束缚住手脚,唐依云依旧没有放弃,他拼尽全力挣扎着,呼喊着唐笑,可唐笑没有回头。 “云儿,照顾好依依,也要照顾好自己,唐门就交给你了。” 一枚青色的腰牌被唐笑从半空掷给了唐依云,并留下了最后一句嘱托。 “不要来找爷爷,回去立个牌位!放在奶奶旁边。” 伴着唐依云声嘶力竭的哭喊,唐笑、九天天尊和四宫宫主径直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之中。 黑暗中。 九天天尊轻语道:“唐笑,本尊还有一件礼物要赠予你。” 唐笑没有说话,可是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手上多出了一把兵刃。 那触感和杀意。 一瞬间唐笑整个身躯如触电一般颤抖。 这是他早已丢失的老朋友。 唐笑赖以成名的那把唐刀。 可这种相逢实在不合时宜。 但留给唐笑整理情绪的时间不过转瞬,九天天尊再次语出惊人。 “下一场好戏,咱们去会会那个天下第一刀吧。” 第229章 唐门末路 月满。 人缺。 夜很长。 声已远。 唐依云全身涨红,他拼尽全力试图挣脱星日马、女土蝠、亢金龙、氐土貉和尾火虎五位九天堂主的钳制,可是最终换来的只是徒劳一场。 唐笑最终还是走了,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 唐依依声嘶力竭的呼唤着“爷爷”,面对九天,她实在太过渺小了,微乎其微到九天天尊都懒得动手处死,她的泪水饱含悔意,唐依依很后悔自己的任性,若不是自己撒泼打滚的求唐笑带他来看中秋之战,或许唐笑就不会被九天天尊带走,变得如今这般无法挽回的结局。 “唐少爷,我劝你老实一点,少受些皮肉之苦,我们也好交差不是?”星日马死死按住唐依云的左臂,苦心劝说道。 “听人劝吃饱饭。” 尾火虎颇为无奈的附和星日马,换作往日对于唐依云这种俎上鱼肉,一刀能解决的他绝不会浪费一滴口水,然而九天天尊承诺唐笑的话他们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若是唐依云死在了半衣山,莫说是他们动手,就算不是他们动的手,九天天尊必然饶不了他们五人。 可是唐依云对二人的劝告充耳不闻,他此刻心乱如麻,已经没了理智,他也不需要理智可言,他脑中只有一个念想——救出唐笑。 “该死的,这家伙没完没了啊。” 女土蝠娇喝一声,柳眉微蹙,额头渗出豆大汗珠,她的手腕隐隐有些吃紧。 唐依云毕竟乃是唐门内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内力和体术皆是拔尖,放眼整个江湖同辈能够与之相比之人寥寥,更何况杀人王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 这般僵持不下的局面总不是个办法,杀不得伤不得,亢金龙万般无奈之下心生一计。 “小子,你若觉得自己能以一敌百救得了唐笑,放你一马也无妨,老子就算被天尊处死,也算见了世面死而无憾了,但是你有这个本事吗?有这本事你干嘛等到现在?哥几个拦着你……是在救你,你别不知好歹。”亢金龙苦心相劝道。 “就是,天尊的实力你也瞧见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看,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接过唐门吧,没了唐笑,你们唐门过不了几天清净日子了。”尾火虎随声附和道。 氐土貉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望着渐渐不再挣扎的唐依云,忽然松开了双手,起身凝望。 “氐土貉你什么情况?” 女土蝠见氐土貉突然撂挑子,大吃一惊,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亢金龙几乎同时放了手,尾火虎顿时目瞪口呆,若是现在放走了唐依云,他们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真放啊?” 星日马的目光在亢金龙和氐土貉之间来回扫视,极为焦灼。 “放!” 亢金龙一声令下,尾火虎、星日马和女土蝠三人相识一眼后,也逐渐意识到唐依云好像听进了刚才的劝告,虽然他们是江湖上十恶不赦的恶棍,可是察言观色比大部分正派人士通透的多。 唐依云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亢金龙知道唐依云并没有死,可是那种感觉比死还要难受上百倍,他也曾经经历过此等生离死别,若不是因为两派立场,他一定会和唐依云痛饮千杯,诉说这般苦痛。 可惜他是九天的门徒,正邪不两立,过了今晚若是江湖再见,怕是和唐依云只有刀刃相向了。 “这不就对了嘛唐少爷……” 星日马长舒一口气,唐依云的问题看来总算是解决了,他不怕死,可他怕九天天尊的折磨。 不过星日马的这口气还未吐匀实,亢金龙的脸色骤然大变,如临大敌一般望着远处的山林。 “有人来了!” 亢金龙望了望啜泣的唐依依,还有脚旁毫无声息的唐依云,微微停顿后决定转身离开。 “唐依云不管了?” 尾火虎见状大惊失色,现在唐依云看似是老实了,保不齐待会又犯病去找唐笑,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想管你去管,老子不管了。” 亢金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尾火虎。 “可万一他死了呢?”星日马惴惴不安道。 “他死不了。”亢金龙的语气极为肯定。 “为什么?”女土蝠不解道。 亢金龙抬手指了指远方愈发临近的风声,一脸不爽的说道:“来得是薛宇。” “薛宇?那个小白脸?” 女土蝠居然泛起一丝媚笑,顺着亢金龙所指,竟有些许期待。 “你怎么确定是薛宇?” 星日马还是有些不踏实,此等状态下的唐依云和唐依依无异于任人宰割,他不喜欢将自己的命途交给其他人把控。 “你见过比这还快的轻功吗?” 亢金龙说完便不再多费唇舌,一马当先施展步法而去。 星日马道了一声:“还真是!”后,终于放下顾虑接踵而去。 既已如此,不可久留,女土蝠和尾火虎也随之而去。 倒是氐土貉临走前眼神闪烁地回望唐依云,旋即不留痕迹的丢下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折纸在唐依云颈边,随后亦是扬长而去。 蓦地。 密林间一阵沙沙作响,窜出三道身影。 薛宇首当其中,前脚刚刚落地,行目如电,刚巧瞥见星日马、亢金龙、女土蝠、尾火虎和氐土貉五人的背影。 “九天堂主?” 薛宇立刻警惕环视四周,并示意莫无忧和傲阳注意,小心有埋伏。 可是莫无忧哪里管得上这些,在见到独自一人泣不成声的唐依依后,莫无忧不管不顾的冲向唐依依。 “依依,你怎么了?怎么了?没伤着哪儿吧?” 莫无忧扶着有些神志不清的唐依依,急得抓耳挠腮,唐依依是个凡事都想得开的开朗姑娘,怎么就一会儿不见就变成了这般悲惨模样? 唐依依恍惚之间瞅见眼前模糊的人影,她试图看清,可是眼中早已被泪水淹没,而当她听到莫无忧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后,终于意识到面前是莫无忧时,顿时眼眶再次决堤,哭得更加伤心道:“莫大哥,莫大哥……我……爷爷他……走了……九天的……呜呜呜……” 莫无忧一句没听明白,可是薛宇却从唐依依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异常。 “唐老爷子呢?” 薛宇来回扫视,当真没有唐笑的踪迹,傲阳也眉间一紧,唐笑的武功绝不弱,平白无故怎会丢下自己的孙子孙女儿不管不顾,傲阳心知其中必有蹊跷,旋即给薛宇一个眼色,而薛宇也立刻明白傲阳的意思。 二人一个闪步来到唐依云身边,薛宇小心翼翼地将唐依云扶起,待扶稳之后薛宇和傲阳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那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瞳。 比黑夜还暗,比秋风更冷。 薛宇不敢相信此番绝望的表情会出现在唐依云的脸上。 他本应该是给别人带来绝望的杀手。 但如今生无可恋的却是唐依云。 薛宇当然无法理解现在唐依云的心情,因为他从未面对过像九天天尊这般根本毫无胜算的对手,唐依云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在九天天尊面前,他无能,他渺小,他就像一只被人懒得踩死的蚂蚁,他甚至都没看清九天天尊是如何轻易破除唐门的骄傲暴雨梨花针。 一滴泪水从唐依云的眼角滑落。 随后成行,接着奔涌不止。 像极了这乱世无家可归的孩子。 “唐依云,你怎么回事?” 薛宇彻底傻了眼,杀人王唐依云哭成了泪人儿,就算他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莫无忧张着嘴,下巴掉了半截,不停的在唐依云和唐依依之间观望,心里焦急无比,他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一定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而这件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知。 傲阳将手指搭在唐依云的手腕上,略微停顿之后说道:“内息紊乱,脉象虚弱,不过性命无忧,调养一阵子应无大碍。” 傲阳虽算不上医术高手,不过基本的望闻问切还是略知一二。 薛宇慢慢点头,随后看向唐依依,想要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怕是只能指望唐依依了。 “依依,别哭别哭啊。别怕,有我们在,你们不会有事儿的。” 薛宇不疾不徐的轻声安慰唐依依,莫无忧在旁亦是不断帮助唐依依顺气,终于唐依依的情绪逐渐平稳,能够说出完整的一句话,而第一句话就让薛宇、莫无忧和傲阳如遭雷劈。 “爷爷,爷爷被九天天尊带走了。” “什么?九天天尊?” 莫无忧有些头晕目眩,本是扶着唐依依的他现在反而要唐依依帮扶着。 “九天的四大宫主也来了。” 这是唐依依的第二句话。 现在就连薛宇和傲阳都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他们终于明白身经百战的唐依云为何会被如此轻易的击垮。 “他们去哪儿了?”薛宇问道。 “不知道。” 唐依依摇了摇头,但下一刻却忽然如惊弓之鸟般坐起,莫无忧当即一个踉跄被掀翻在地。 薛宇和傲阳忙回头,一道黑影正飞速朝他们行来。 莫无忧“哎哟”了一声,好巧不巧正瞥见那道身影,立刻瞳孔慢慢缩小,怪叫一声:“九天天尊杀回来了啊?”。 黑影的轻功不错。 很快,也没有多留悬念。 身影落地。 是一张焦灼的面孔。 “终于找到你们了!”空空儿上气不接下气道。 “空空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薛宇问道。 “你好意思说,我都跑了大半个半衣山了……哎呀,现在不说这个,那什么结束了……结束了……”空空儿的嗓子岔音道。 “结束?什么结束了?”薛宇问道。 “中秋之战啊!”空空儿回道。 第230章 叛逃的笑面和尚 溃败。 一场彻彻底底的溃败。 笑面和尚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容。 他怕,怕今后再也没有机会露出笑脸。 所以他只能跑。 拼了命的跑。 至少现在他还有退路。 至少他还能以一名少林弟子的身份活着。 一炷香之前。 笑面和尚按照计划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不喜欢黑暗,因为他本不需要黑暗,可是他近来逐渐发现黑暗的美妙之处,在黑暗中他总能遇到自诩光明磊落的正派江湖人士。 黑暗能消除内心的困惑,能抹灭一个人的存在,更能袒露一个人真正的面孔。 可是今晚不同寻常。 他没有等来任何人,甚至他周围什么都没有。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 唯有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好像被伺机埋伏的其实是笑面和尚自己。 被黑暗包围,被黑暗吞噬。 笑面和尚的心智不知不觉间在黑暗中迷失。 他回到了那段还不是笑面和尚的时光,甚至都不是玄喜的时候。 那是个冬天。 没有雪的冬天,但却是很冷……很冷的冬天。 他穿着很单薄的衣服,破漏的草鞋。 嘴唇发紫,睫毛上挂满白霜。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那时他还有娘亲。 一个很爱自己的娘亲。 可是笑面和尚却憎恨他的娘亲,因为这个女人抛弃了他,欺骗了他。 “娘一会儿就回来,不要乱走……” 这是笑面和尚的娘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带着微笑,带着温暖。 可是这道温存很快就被寒风吹散殆尽。 笑面和尚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娘亲带上山,冬天的山上除了枯枝烂叶什么都没有,望着渐行渐远的娘亲,笑面和尚还在幻想娘亲会带着热腾腾的地瓜来寻他。 但幻想很快被寒冷吞没。 笑面和尚的母亲再未出现,他等来的是黑夜和狼群。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些绿油油的恶心眼睛。 狼群将笑面和尚围困的水泄不通,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胁迫声调。 “娘……娘……” 笑面和尚无路可逃,蜷缩着,呼喊着,但得到的只有狼群沉闷的低吼。 笑面和尚闭上了双眼。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静静等待死亡。 忽然世界安静了。 无声无息。 短暂的沉默后,笑面和尚的四周隐约传来一阵喃喃细语。 那是一段经咒。 笑面和尚从未听过什么经咒,更没有去过寺庙,可不知怎的,笑面和尚下意识的跟着那段经咒念叨起来,他的身体也随着口中不断念叨的经文逐渐温暖起来。 笑面和尚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匪夷所思。 狼群仿若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呜咽着迅速逃离,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样的夜晚笑面和尚毕生难忘。 仿佛就在眼前。 不。 应该是正如眼前。 笑面和尚的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经咒。 那段他多年之后才知晓的《大悲咒》。 “什么人?休得装神弄鬼!” 笑面和尚大喝一声、平地惊起,手里念珠被其内力催动,当即四散而去,所经之处摧枯拉朽,无一不被其念珠洞穿,可是那《大悲咒》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驱散不去的梦魇直钻笑面和尚的大脑,且愈发洪亮。 “什么人!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笑面和尚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他一定要找出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 《大悲咒》忽然停止,山林再次归于寂静,但笑面和尚没有松弛戒备,甚至于他比方才还要不安和惊恐。 因为一尊石佛出现在了笑面和尚的面前。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一丝动静。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笑面和尚的面前。 笑面和尚如临大敌。 可笑他一介僧人,却惧怕一尊没有生命的佛像。 求佛却惧佛。 笑面和尚不敢轻举妄动,与石佛僵持半晌,见那石佛纹丝不动,笑面和尚方才开始仔细打量这尊凭空而出的佛像。 这石佛造型很奇特,笑面和尚从未见过笑容如此诡谲的宝相。 佛高九尺,双脚光洁,轻踩地面,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竟能雕琢的如此栩栩如生。 茫茫山野,辽辽黑夜,笑面和尚与石佛对视,石佛不语,可他却愈发紧张。 点点汗珠在笑面和尚的额头浮现,他的心跳不断加快,他已然忘却了自己的任务,他只想赶紧逃离此地,越快越好。 但好像石佛并不打算给他退路。 那石佛忽然开口了。 笑面和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什么妖物!” 笑面和尚大声疾呼,徐徐后退,可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被灌了铅似的寸步难行。 “你说话啊!说话!” 笑面和尚歇斯底里,他分明看到那尊石像双唇开合,可却听不清一句话。 石佛在说,笑面和尚在吼,二者像置身两个世界,场面十分诡异。 石佛的面容逐渐阴冷,满眼嘲弄,他很享受笑面和尚的惶恐。 但石佛也好像准备给笑面和尚一个机会。 沉寂消散。 笑面和尚满耳空灵梵音。 “你有罪。” 笑面和尚怔住不动,难以置信的端详面前的石像,他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竟被石像指责的哑口无言。 “你有罪。” 那道空灵之声再度响起,游荡在笑面和尚整个脑海,重复着刚刚的话语,但这一次笑面和尚却没有选择沉默。 “我没有罪!我有什么罪!我能有什么罪!你胡说!你胡说!” 笑面和尚冲着石像咆哮,一时口沫横飞,情绪激动的笑面和尚甚至都忘了自己本可以一掌拍碎石像。 石像笑了。 是嘲笑,是不屑。 笑面和尚的狂怒反问十分无力,那不像是解释,更像是说服自己的安慰。 佛渡众生,绝不会揶揄世人。 “你不是佛,你是妖怪!你是怪物!” 笑面和尚终于回过神来,石像是死物,即便会说话也是个死物,他是人,主动权其实一直在自己的手里。 “哈哈哈,妖物休得猖狂!我倒让你看看谁有罪!” 笑面和尚掌心汇聚绵绵内劲,话音未落便隔空排出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掌,笑面和尚的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他似乎已然看到下一秒石像化作齑粉的场面。 掌风呼啸而来,石像纹丝不动,确切而言是掌风穿过了石像,直接被茫茫黑夜吞没,最后消失不见。 笑面和尚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如果那还算作是笑容的话,一定是这个世上最难看的笑容。 “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 石像根本没有动,它虽然有脚可依旧是石像,但是笑面和尚却感觉这石像在逐渐靠近自己,他忽然放弃了对抗,好在下一刻笑面和尚的双腿恢复如初,他顾不得其他,第一反应就是跑。 跑得越远越好。 笑面和尚亡命奔驰、头也不回,如果薛宇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刻笑面和尚的轻功实在登峰造极,甚至比空空儿还要尤甚三分。 一片树林,两片树林,三片树林。 笑面和尚如无头苍蝇一般疾驰在黑暗的山林之间,任由尖锐的树尖刺穿他的衣衫和皮肉,可是笑面和尚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山林。 就连刘富贵的承诺也被笑面和尚抛之脑后。 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狡兔尚有三窟,武林盟主安景淮不过是笑面和尚的一个选择。 可惜石佛并不打算给笑面和尚选择的机会。 笑面和尚骤然停下脚步。 他的眼球快要蹦出眼眶,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根本没有想到此间的景象,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石像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猖狂,像在看待一个傻子一般凝望着笑面和尚,笑面和尚猛然发现四周树木的枝叉上挂满了布条和血水,那是他刚刚经过的地方。 他根本就没离开过方圆三丈。 石像脚下的泥土也未动分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石佛在笑,可是发出的却不是笑声,而是一种节奏特殊的鼓声。 三声长两声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又一阵鼓声响起,每伴随一声鼓点,笑面和尚的神经便紧绷一分,终于笑面和尚来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双眼猩红瞪着石佛,他想要结束这一切。 般若金刚掌。 大力金刚指。 少林罗汉拳。 笑面和尚在短短十息之内用浑身气力使出三式少林最为刚猛的绝技,一时淹没在层层残影之间,他要一次性了结眼前的一切。 掌风,指力,拳劲。 毫无保留的轰击在石像之上,笑面和尚的脸上洋溢着解脱后的灿烂笑容。 这世上根本无人能够正面承受三式少林七十二绝技。 可惜石像并不是人。 石像依旧伫立在原地,毫发无损。 然而树林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宏伟的山门。 山门之上诺大的四个烫金大字——半衣山庄! 黑暗弥散,蜕出点点火光。 笑面和尚一时云里雾里,回过神来哪还有什么石像和鼓声。 “我怎么会在半衣山庄?” 笑面和尚思量之间,三三两两的江湖客魂飞魄散一般从庄内夺门而出,笑面和尚忙避让而开,眼里满是困惑。 不仅困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解为何这些人会落荒而逃。 然而很快笑面和尚便得到了答案。 逃难人群惊恐万分的吼叫着。 “四大宫主?九天的四大宫主都来了!快跑啊!” 第231章 冤家路窄 慧能方丈的脸色很难看。 好像比这夜幕都要黑上一倍。 他自问见过很多大场面,不论什么人,什么事,他都司空见惯,轻描淡写便可应付的游刃有余。 但是今晚除外。 对弈鬼金羊久攻不下让他隐隐觉得骑虎难下。 这位九天堂主的武功比传说中更加诡谲,甚至慧能方丈都在怀疑有人刻意弱化对鬼金羊真实实力的描述。 一个可将剑气化云化雾的剑客根本就不是慧能方丈能够轻松对敌,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佛祖保佑,一鸣惊人的安灵婉让慧能方丈得以片刻喘息,但也仅仅是喘息,因为一位不知名的黑衣人凭空出现阻挡了安灵婉的绝地反击。 那是比鬼金羊的剑法更加离奇的招式,若不是亲眼所见,慧能方丈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武功。 慧能方丈自然很好奇这个黑衣人的来历,不过眼下他更好奇安灵婉势如破竹的剑招。 他当然见识过峨眉剑法,甚至比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还要了解更多,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峨嵋派有弟子或掌门使出如此天神下凡一般的剑式。 所过之处竟无人敢直面锋芒,就连鬼金羊也被剑气逼退三尺。 “看来峨嵋派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慧能方丈冷眼观瞧正被张慧英扶在怀中气如游丝的峨嵋派掌门齐枫英,但现在并不是盘问她的时候,如何摆脱眼下困境才是慧能方丈的当务之急。 好在慧能方丈立刻就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齐掌门,多有得罪了。” 慧能方丈暗自腹诽,得意一笑,但这笑容稍纵即逝,随后慧能方丈平地而起,辗转腾挪悬于半空之中。 鬼金羊怎会放过如此良机。 慧能方丈刚才一直靠着老道的经验和水火不浸的金钟罩与鬼金羊周旋,换作他人可能早已知难而退,可是鬼金羊却有十足的把握。 慧能方丈毕竟早已年迈,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慧能方丈即使不死在鬼金羊的剑下,也会因为内力枯竭而亡。 所以慧能方丈此刻的行为在鬼金羊看来无疑是孤注一掷。 因此见慧能方丈蓄势待发鬼金羊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卯足了劲力回身一剑直刺慧能方丈下腹方位。 霎时在场众看客一片哗然,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出慧能方丈将如何应对鬼金羊的鬼魅剑法,于半空之中的慧能方丈毫无退路,如同一个活靶子。 殊不知慧能方丈根本就不打算迎招。 鬼金羊并不知道慧能方丈的如意算盘,也根本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让这个老和尚尽快死在剑下,迅速抽身便可完成天尊交代的任务。 岂料慧能方丈嘴角微微上扬,接着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鬼金羊势如破竹的杀招,一个后翻身垂直落下,让鬼金羊从身上滑行而过。 慧能方丈并未错过这个和鬼金羊近在咫尺的机会,当即使出大力金刚掌,可诡异的是不知鬼金羊使得什么身法,原本朝向他的大力金刚掌竟直冲人群而去,众人避让不及,一时间人仰马翻,哀嚎不断,兵刃散落满天飞舞。 鬼金羊本可以针锋相对,可是他并未这么做,因为方才他看到了慧能方丈脸上得意的笑容。 更令鬼金羊不解的是慧能方丈方才与自己仅一步之遥,居然莫名落空招式,无缘无故朝着人群施展大力金刚掌,这一连串的昏招实难想象出自慧能方丈之手。 “他在笑什么?” 鬼金羊这一瞬的迟疑让他错失了击败慧能方丈唯一的机会。 也从这一刻起鬼金羊的局面急转直下。 慧能方丈等得就是鬼金羊的这一招。 慧能方丈手里没有剑,自然给不了安灵婉新剑,即便有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将安灵婉这个小姑娘推上战场,这与他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光辉形象相悖。 于是慧能方丈筹划了一出好戏。 借剑的好戏。 一切恰到好处,十分自然。 安灵婉的手里又有了剑。 她没有关心是谁的剑,更没打算事后去还给原主,她现在满脑子就是除魔卫道,一战成名。 安灵婉的第一个目标自然是鬼金羊。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玉之声伴随着火星四溅交织在夜空之中。 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变化极快,鬼金羊始料未及一个峨嵋派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能使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剑法。 可是鬼金羊并未乱了阵脚,他现在至少还有一个办法。 快。 快的连自己都难以驾驭的剑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鬼金羊的剑本就很快,但现在已经快到连剑影都看不见。 安灵婉惊咦一声,随后脸上逐渐浮现欣喜,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于是安灵婉手里的剑也愈发迅捷,甚至快过了鬼金羊。 鬼金羊登时大汗淋漓,上次捉拿莫无忧时他便见识过安灵婉的剑法,那是一种让人惊骇的剑法,鬼金羊闻所未闻,但那时仅仅惊鸿一瞥,未有更深了解,此间真正对敌之时,鬼金羊方觉枯鱼涸辙,他招招被破,安灵婉处处先发制人,上一次他遇到如此气势磅礴的剑式还是在剑皇沐春风身上,而今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慧能方丈金蝉脱壳,脸上笑容得意之色渐浓,如此借刀杀人的同时他亦能轻松观瞧安灵婉的剑招,欲作壁上观,可惜他的一厢情愿很快便落空。 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人物从天而降。 那是一位身着红色外衣,面容姣好的男子,伴着妖媚的香气,在空中摇曳而下。 慧能方丈反应极快,仅仅一个闪念便立刻果决使出金钟罩,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他还未来得及封锁罩门,一口鲜血便从慧能方丈的嘴里喷薄而出。 “神雀万针?你是朱雀!” 慧能方丈半跪在地,额头青劲爆起,手指捂着左肩,那里有半截朱红色的银针没入血肉。 “朱雀?九天四大宫主之一?” “还不快跑!再不跑没命了。” “快跑啊……” 慧能方丈的话音掷地有声,在场一众江湖客再看这一招制敌的阴柔男子,立刻明白大难临头,纷纷四散而逃,慌不择路。 九天宫主,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人物,至今从未有过败绩,鲜有公开露面,而今在慧能方丈的证实下,九天宫主之一的朱雀第一次露出了真容,这场面实在超乎想象,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慧能方丈甚至都算不得一合之将便倒地不起。 然而朱雀对受伤在地的慧能方丈却视若无睹,他眼里满是正在与鬼金羊过招的安灵婉。 “这剑法好像在哪里见过……” 朱雀喃喃自语,眼睛微微眯起,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连安灵婉完整的一式都看不清。 实在太快,甚至可以说是朱雀见过最登峰造极的剑法。 如此完美,如此无懈可击。 鬼金羊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朱雀一定要出手。 几乎一瞬之间朱雀便杀入安灵婉和鬼金羊之间的剑幕中,随后数以百计的银针飞驰而出,倾泄在安灵婉的面前。 “鬼金羊,退下!” 朱雀厉喝一声命令鬼金羊退下,而鬼金羊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即便他心有不甘,可是他很清楚再有二十招自己必败无疑。 朱雀也很清楚,自己方才那几百针对于安灵婉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银针被安灵婉的剑气横扫殆尽,连银屑都瞬间气化为雾。 鬼金羊遁走的很快,他的轻功本就不俗,安灵婉也很快发现自己的对手换成了一个妖异的红衣男子。 “你是谁?” 安灵婉柳眉微蹙,提剑横握,她从不杀无名之辈。 “九天,朱雀。” 朱雀的声音很稳,他脸上招牌式的从容换作了严肃。 “你就是九天宫主?” 江湖人对于九天从来不陌生,安灵婉自然也不例外。 “怎么?本宫不配当你的对手?”朱雀说道。 “配不配,试试才知道。” 安灵婉丝毫不惧所谓的宫主之名,一套剑舞化作流光,霎时漫天剑影纷至沓来。 朱雀方才旁观初识安灵婉的剑法已惊为天人,殊不知身临其境方知竟如此石破天惊。 他实在有些小瞧了安灵婉。 月光和剑光合着安灵婉如丝绸一般的发丝逐渐笼罩朱雀周身,而朱雀却无动于衷,任凭安灵婉的杀招临近。 朱雀既不是托大,也不是准备后发制人。 而是他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安灵婉起势的第一刻,朱雀居然在剑鸣声中失去了几乎所有内力,这剑鸣声仿若天生克制他所学神功,现如今一代九天宫主居然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今夜朱雀命不该绝。 安灵婉的剑幕眼看就要割裂朱雀,将其五马分尸,却始终再难前进哪怕一分。 “神龟大法?” 朱雀定睛一瞧,立刻发现了其中猫腻。 不知何时玄武来到了朱雀身侧,冷笑一声道:“要人帮可不丢人。” “你认为我会输?”朱雀虽陷入绝境,可依旧不忿道。 “输?你居然还想着输?你死在她的剑下不过三十招之内,你瞧清楚了,她使得可是那墙壁上的剑招!” 玄武几乎咬牙切齿方才将话说完,苦苦支撑于朱雀和剑幕之间,不过短短三息,玄武竟已满头大汗。 玄武的话语如平地一声雷,朱雀登时哑然,如梦初醒,再看近在咫尺的茫茫剑幕,大惊失色。 “墙壁?难道?” 第232章 你不配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难以逃避。 比如萍水相逢,比如飞来横祸,比如一见钟情。 黑衣人夺走了安灵婉本应一战成名的机会,未曾想慧能方丈却乐得成人之美,又给了安灵婉再一次机会。 所以安灵婉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她紧握剑柄,眼里有光。 今夜是安灵婉得偿所望的时刻。 她早就厌倦了低声下气、装傻充愣的掩藏日子了,她有一身的绝世武艺,可是她总是被张慧英教育要不露锋芒。 然而这一次张慧英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想要阻止安灵婉,可是她也在乎自己师姐的性命。 或许这一切都是命。 张慧英的眼神忧愁且懊恼,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躺在张慧英怀中看得真切。 安灵婉是为了救自己才选择暴露武艺,齐枫英心里的悔恨丝毫不差于张慧英。 “那就是……师傅一直不肯教给我们的剑法吗?”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问道。 张慧英垂下了头,默不作声,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长叹了一口气,嘴唇颤动着,可眼里满是安灵婉美轮美奂的剑法,那当然是峨嵋派的剑法,可却是齐枫英望而兴叹的武学,即便她当了峨嵋派的掌门,却依旧没有资格习得。 “可能是我不配吧。”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喃喃自语、双眼通红,有委屈,有哀伤,有妒忌,全玉真虽将峨嵋派掌门之位托付于她,可她终究不是全玉真最信任的人。 峨嵋三英名震江湖,为峨嵋立下汗马功劳,可讽刺的是他们却得不到全玉真半分信任,直至在百里居之内那个神秘黑衣女子的叙述,方才真相大白。 那夜。 楚国百里居。 迷雾中。 “你是什么人?”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问道。 “我是谁对你们不重要,全玉真是谁对你们最重要!”黑衣女子回道。 “一派胡言!” 刘常英大怒,杏目圆睁,挑剑上前尚未走势却意外被张慧英拉住不放。 “慧英你这是作甚?” 刘常英大声质问,不解张慧英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忽然胳臂肘向外拐。 “师姐,住手啊……她……她是我的恩人。” 张慧英语出惊人,本怒不可遏的刘常英顿时怔住不动,一时竟不知所措。 “恩人?”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听得真切,再看那黑衣女子理所应当的坦然态度,齐枫英不禁有些困惑黑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黑衣女子自然看出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的疑惑,也不故弄玄虚而是开门见山道:“我和你们的师傅有些渊源,帮你们不过举手之劳,你们也不用谢我,我也不需要什么报酬。” “渊源?你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丫头,休得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慧英你是不是看错了啊?这人怎么可能是师傅的同辈人啊。” 刘常英神志清醒,虽身在无我阁之中却临危不乱,黑衣女子的身份本就存疑,三言两语之间更是破绽百出,岂料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却适时制止了刘常英。 “前辈可是来自无我阁?”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拱手一礼道。 “这还不明显吗?”黑衣女子环视四周笑道。 “师姐,你……” 刘常英不解齐枫英为何没由来的放低姿态,对一个明显二十出头的晚辈如此毕恭毕敬,但当黑衣女子的沉吟之声回响四周之后,刘常英忽然恍然大悟,此间是在无我阁之内,虚实不定,任何事情不透露着诡异反倒才不正常。 “峨嵋派皆是女子,女儿之身行走江湖本就弱势,不但要防着别有目的之人,更要留神那些臭男人的花言巧语,错付了真心可是要用一辈子来赎罪的。” 黑衣女子富有深意的看向张慧英,而张慧英立刻羞愧难当,眼里似有千万委屈不平。 齐枫英和刘常英相视一眼,皆有苦难言,她二人自是明白黑衣女子的话外之音,而黑衣女子语不惊人死不休,话锋一转道:“全玉真既是峨嵋之首处处自然要小心,一来你们这些小辈确实闹腾让人不能省心,二来嘛……呵呵……因为,你们的师傅本不是峨嵋弟子,而是半路出家,总得小心点以免落人口实。” “你,你怎么知道?”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倒退一步,惶恐不安的审视面前黑衣女子,这本不应该被外人所知。 可是黑衣女子就这么轻松的说了出来,如同说出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家常,没有丝毫抑扬顿挫,而且接下来黑衣女子的叙述更加震撼。 “我不但知道全玉真的身世,而且还知道她师承何处,呵呵……我和全玉真也算的上是半个师姐妹。”黑衣女子说道。 “师姐妹?师傅……师傅曾经是无我阁的人?”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大惊失色道。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对于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颇为赞赏道:“难怪全玉真选你做掌门,确实才思敏捷,一点就透。”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刘常英顿时头晕目眩,她此刻就像是一个外人一样,非但不知道自己的师傅是半路出家,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傅曾是无我阁的弟子。 “那慧英所习的剑法……”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如梦初醒,张慧英那一套神乎其技的剑法从何而来当即呼之欲出。 不过黑衣女子却冷笑一声,嗤之以鼻道:“皮毛而已,远不及她的女儿那般天资卓越,啧啧……真让人好生羡慕,这小妮子的天赋放在无我阁也算是超群拔类之辈了。” “婉儿,她……她难道……慧英,你,你糊涂啊。” 刘常英仰天长啸,忽得泪如雨下,神情悲愤的指责张慧英,而张慧英没有丝毫辩驳,任由刘常英痛骂,因为事实如此明了——安灵婉的武功根本就不是张慧英教学,而是来自无我阁的这位黑衣女子。 “哭什么,那小妮子现在还算是峨嵋的弟子,她也还未得到她想要的名声,我们有的是耐心。” 黑衣女子淡淡一笑,这算不得安慰,更像是一种莫名的讽刺。 有时候事实就是如此不可理喻,荒唐至极。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无从否认,刘常英和张慧英更不能。 但,不能否认并不代表不能改变。 “我们得救婉儿。”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望着半空之中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的安灵婉,她明白今夜安灵婉必将会成为新的武林传说。 可是她依旧不愿放弃,百里居那晚如此,今夜齐枫英也不曾改变。 “师姐,太迟了,太迟了。” 张慧英声泪俱下,她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在无我阁面前峨嵋派如螳臂当车,而无我阁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安灵婉成为新一代的武林神话从而操控整个江湖。 今晚安灵婉必须闪耀整个武林。 “慧英!难道你就这么放弃了?婉儿不但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大喝一声,一把推开张慧英的双臂强撑而起,丝丝鲜血从她的牙缝渗出,她早已是强弩之末,但如果能拯救安灵婉,她不在乎自己这一条性命。 可惜老天爷并不给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这个机会。 十来道黑影骤然而降,将正道人士们团团围住,顿时众人如临大敌,乱作一团,眼尖之人立刻认出了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 “九天堂主!” 亢金龙、氐土貉、尾火虎、箕水豹、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壁水貐、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柳土獐、星日马、轸水蚓和井木犴。 加上之前的鬼金羊、虚日鼠、危月燕、奎木狼、房日兔,以及被安灵婉逼退的翼火蛇,九天堂主几乎悉数到场,目的不用多说已然明了。 虚日鼠揶揄正与自己对敌的昆仑掌教云中鹤,冷笑一声道:“牛鼻子,好戏才刚刚开始,你可别先死了。” 昆仑掌教云中鹤大惊失色,虚日鼠所言并非信口雌黄,云中鹤回首那危月燕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两位彪形大汉,云中鹤认得二人,正是九天两大宫主青龙和白虎。 此刻,就连先前游刃有余的丐帮长老邱奉节都陷入了困境。 “老叫花子!咱们的帐还没算完呢!” 青龙排掌伴着龙吟封死丐帮长老邱奉节当下所有招式,雄浑真气化作无数青色巨龙,困死邱奉节所有退路,誓要今夜将丐帮长老邱奉节击杀在半衣山庄。 “龙啸九天!” 丐帮长老邱奉节立刻认出青龙的招式,那是历代青龙宫主的绝技,未曾想再见青龙,竟已运用如此出神入化,与那一晚截然不同,青龙处处下了死手。 白虎二话不说加入争斗之中,丐帮长老邱奉节他本就看着碍眼,加之在百里居被邱奉节坏了好事,差点死得不明不白,白虎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此间得了机会,自然要与丐帮长老邱奉节秋后算账,也不在乎以二敌一、落人口实。 虎尊拳如雷霆万钧从丐帮长老邱奉节身侧袭来,猎猎拳风刮得丐帮长老邱奉节面部生疼,被两位九天宫主围攻,丐帮长老邱奉节自顾不暇,一众江湖客们自知指望不了,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嗓“快跑!”,一瞬之间众人做鸟兽散。 这正中九天一众堂主下怀。 猎杀时刻,开始了。 第233章 问刀剑 中秋的景色很美。 月美,风美,酒更美。 可是余青州却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他看着面前和文弱书生一样的落尘霜,竟有些失望。 他的模样哪里像一个刀客,斯斯文文且弱不禁风,可是刀客究竟应该是什么样余青州也说不出来。 英雄所见略同,余青州如是想着,落尘霜也如是想着,只不过落尘霜却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你不像一个剑客。” 落尘霜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笑容十分腼腆,他并不像传闻之中那么铁面无情、嗜血成性。 “那我像什么?”余青州十分好奇落尘霜对于自己的评价。 “你像一个很有钱的老板。” 落尘霜说完不禁自己笑了起来,余青州也跟着笑了起来,从来没人说过余青州像一个商人,这在余青州听来十分新奇。 “剑客应该是什么样?”余青州问道。 “至少不是你这样。” 落尘霜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哦?我看你也不像刀客。” 余青州仔细打量着落尘霜的全身上下,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可是余青州实在看不出一丝刀客应该有的冷酷气质。 “那像什么?”落尘霜好奇问道。 “像个秀才。”余青州回道。 “秀才?哈哈,如果是真的,那可太好了,有功名在身至少不用风餐露宿。”落尘霜朗声一笑,但那笑声却透着一丝悲伤。 “那我会失望。”余青州沉吟道。 “为什么失望?”落尘霜不解道。 “因为天下第一刀绝不会是一个秀才。” 余青州言之凿凿,但落尘霜却不敢苟同。 “谁说刀客不能是秀才,秀才为什么不能是刀客呢?就因为刀客砍得是人,秀才只会舞文弄墨?刀就不能作笔?笔就不能化刀?” 落尘霜的眼睛微微一亮,他见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义薄云天,也见过孔武有力的猛士背信弃义,如果只凭外表判断一个人,那么在江湖上绝活不过一日。 余青州很满意落尘霜的答案,他竟有些舍不得杀了落尘霜。 “没人说过落尘霜如此能言善辩。”余青州说道。 “也没人说过余青州这么喜欢提问。”落尘霜说道。 “问剑自然要问个明白。”余青州说道。 “那要是问不明白呢?”落尘霜问道。 “那我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余青州说道。 “那你可有的忙了。”落尘霜惋惜道。 “为什么?”余青州再问道。 “因为这世上多得是你问不完的问题。”落尘霜解释道。 “确如你所言。”余青州颇为赞同落尘霜的见解。 “既然问不完,又何必自寻烦恼,我要是你就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半衣山庄家大业大,好好当个有钱地主,图个衣食无忧,快活逍遥多自在。”落尘霜说道。 “逍遥自在?若你真心希望如此,便不会站在这里。”余青州并不认同落尘霜的观点。 “我不太会拒绝别人。”落尘霜回答道。 “看来我好像强人所难了?”余青州反问道。 “看起来确实如此。” 落尘霜笑了,余青州也随着笑了起来。 不过余青州很快收起了笑容,落尘霜亦是如此。 余青州的视线不再一刻不停的放在落尘霜身上,这本是大忌,也是落尘霜一招制敌的机会,这个间隙,这个距离,落尘霜完全有信心一击致命,可是落尘霜却放任这个机会流失,亦或是他并不打算乘人之危。 相较之下落尘霜很在意余青州究竟发现了什么? 余青州的眼睛眨起来很慢,视线扫动也变得很慢,在环视四周景象之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一个剑客不应该会叹气。”落尘霜说道。 “可是这里不太体面。”余青州的脸上挂满鄙弃。 富丽堂皇的半衣山庄大厅如今如同人间炼狱。 四分五裂的名贵桌椅,残肢断臂、血渍和屑末铺洒在大堂的每一个角落,加之弥漫在空气之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实在配不上中秋之战这一武林盛典。 余青州的精心布置成了残垣断壁。 好在落尘霜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刀客。 “确实不太体面,可我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落尘霜说道。 “所以你不打算换个地儿?” 余青州十分意外精心装扮而来的落尘霜竟毫不在意如此糟糕的环境。 “或许其他地方还不如这里。”落尘霜说道。 余青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由来的问道:“你的刀呢?” 落尘霜反问道:“你的剑呢?” “我好像刚刚回答过了。”余青州回答道。 “我也是。”落尘霜说道。 “所以你想现在动手?”余青州问道。 “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落尘霜的话音未落,空气中一道金玉之声骤然炸响,可无论是落尘霜还是余青州分明什么都没有动,也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这次试探却有了结果。 落尘霜枯黄的长发飘飘而落三五根,余青州的黑发亦是几缕掉在肩上。 落尘霜的脸上渐渐浮起兴奋,他的手在颤动,他的肩在颤动,他的双腿在颤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从他第一次拿刀之日开始,那颗习武之心从未像现在这般狂热。 “一定,一定要杀了余青州,不,余青州你可不能这么快就死了。” 落尘霜欣喜若狂,不再羞涩,嘴角挂出诡异的弧度,眼眉弯曲死死盯着余青州喃喃自语,一改刚刚本就与他不符的斯文形象。 “你终于来了。” 余青州的笑意更甚,他从落尘霜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渴求,那在生死一线才能触碰的境界再一次为他二人敞开大门,但这条路今晚只允许一人通过。 余青州认为是自己,落尘霜也认为是自己。 于是余青州决定倾其所有,因为此刻面前判若两人的男子才应该是落尘霜,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刀。 余青州的剑告诉自己无须再问,战便是。 此刻余青州打算先发制人,他右手食指微微一颤,登时狂风凭空一卷,无数剑气汇聚在余青州的身前蓄势待发,旋即余青州低吟一声,那无数剑气如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落尘霜的面皮都被吹得动荡不定,失了本色,可唯独那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面对余青州的挑战,他是唯一一个敢以笑容对峙之人,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刀势夹杂雷霆万钧之力在落尘霜的周身化作半圆,出现的刹那正巧第一份剑气拍马而来。 霎时,大厅之内狂风呼啸,震耳欲聋,如千军万马在对垒厮杀,大有席卷一切之势,原本安置在地的桌椅茶具,皆被刀剑之风化作齑粉,身死之人的残肢断臂更是直接化为肉沫血雾,可怜这些江湖成名的好手最后连留个全尸都是奢望。 余青州双臂交错,不断加速,那化雨剑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可是落尘霜周身刀势却坚若磐石,任由雨打风吹纹丝不动。余青州岂会善罢甘休,脚底一蹬,腾空而起,接着左右开弓,无数剑气密密麻麻如银针一般从各个角度试图不断通过攻击来寻找落尘霜的罩门,然而落尘霜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减弱,相反随着余青州攻势不减,落尘霜笑容更甚。 而当落尘霜的嘴角又多了一分弧度之后,天下第一刀终于决定吹响反击的号角。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刀法。 余青州没有见过,他也肯定这世上绝没有其他人见过。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创造出来的刀法。 余青州眼前霎时满是绚烂的极光。 如梦似幻,光彩夺目。 那些数以万计的剑气就好像落入了九天银河一般,悄无声息的被极光吞噬。 余青州赞叹着,入神着。 可是他很清楚这世上越美的东西就越是致命。 例如女人,例如美酒,例如财富,例如佳肴,例如权利。 更别说这天下第一的刀法——无极一刀。 于是余青州直飞而上,万道剑气紧随而去直冲天花板。 伴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一袭月光倾洒而下,照在极光之上,也照在了落尘霜愈发疯狂的脸颊上。 又一声巨响紧随而来,落尘霜和他的极光刹那间消失不见。 大堂的整个天花板也消失不见。 四边,落下六人。 悄无声息。 于刀剑乱舞的狂风之中巍然不动。 他们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神秘黑衣人,九天天尊和唐笑,安景淮和刘富贵,还有迎客义庄庄主邈佶烈。 这六人相互打量着对方,眼里没有一丝困惑,如果现在对方并未出现在这里,反倒才应该让人心生怀疑。 “唐门总是让人惊喜连连,以前有个唐傲,想不到现在连唐老爷子都投诚九天了。” 如此震耳欲聋的交战之地,安景淮的声音却能声声入耳,仿若刻意让所有人都听到,事实上即便他不如此,凭其他几位的内力根本无须安景淮画蛇添足。 “咳咳,良禽择木而栖,做人最重要的是识时务,安盟主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吧?” 九天天尊冷笑一声,似话里有话,唐笑则面无表情,根本就不打算回应安景淮。 邈佶烈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没人可以逼得了他,九天不行,武林盟主也不行。 可是邈佶烈还是开了口,也不得不开口,因为眼前的神秘黑衣人绝对有这个资格让邈佶烈动一动金口。 “迎客义庄庄主邈佶烈拜见无我阁的前辈。” 第234章 尔虞我诈 “无我阁?” 邈佶烈的声音很洪亮,吐字也清晰,所以在场众人听得十分真切。 不论是九天天尊、唐笑,还是安景淮和刘富贵都在此刻屏息凝视这位屹立在夜幕之中的神秘黑衣人。 “那就是无我阁的人吗?” 安景淮沉吟一声,眼神复杂且迷惑,自从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之后,他听过很多光怪陆离的故事,也见过很多不可思议的怪物。 这些流言蜚语虽然天南地北,遍布整个中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有无我阁在其中若隐若现。 “盟主,这个人不寻常。” 刘富贵很少会去刻意提防一个人,因为他很自负,他也确实有这个实力,作为武林盟主安景淮的幕僚他没理由妄自菲薄,可是此刻刘富贵的声音却显得有些不太自信。 “你也看不透?” 神秘黑衣人就如他的夜行衣一般,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安景淮从未感受过如此深不见底的内力,即使距离丈许,他依旧能够体会到阵阵令人窒息的压迫。 “看不透。” 刘富贵摇了摇头,颇有些忐忑不安,那神秘黑衣人的内力仿若一道不见底的深渊,恐怖如斯。 “所以这个人真的来自无我阁?” 安景淮再一次求证,对于这个神秘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安景淮十分谨慎,所以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无凭无据的空口白话。 “那个外邦人开的价码还算公道。” 刘富贵瞥了一眼邈佶烈,言外之意便是对邈佶烈的认可,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邈佶烈一眼就能笃定神秘黑衣人来自无我阁,可是这个沙陀人并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家伙,若非如此,刘富贵也不会选择与他合作,所以神秘黑衣人的身份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在刘富贵而言已无异议。 毕竟就连九天天尊都选择了默认。 “那可真有些麻烦了。” 安景淮曾经通过各类常人接触不到的古籍和情报知晓江湖每每大事发生之时,绝不会少了无我阁的身影穿插其中。 他们大多神龙见首不见尾,事了拂衣去,但绝没有一次像今晚这般堂而皇之的暴露身份。甚至亲自下场干预阻挠,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安灵婉交手,这在安景淮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的行为。更胜安灵婉那惊世震俗、无人匹敌的剑法带来的震撼惶恐。 可是这件事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这看起来很愚蠢很莽撞,根本不符合无我阁未雨绸缪、步步算计的风格,所以安景淮一定要弄清楚无我阁此番高调行为,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这很重要,也没有人会蠢到忽视无我阁的存在。 一旦落尘霜和余青州之间决出胜负,那么接下来的战场便属于安景淮和九天之间。 安景淮对于无极一刀志在必得,他也清楚九天亦是如此,如若不然九天天尊犯不着亲自出马。 谁抢得无极一刀,谁便抢得了先机。 可是唐笑的出现却打乱了安景淮和刘富贵的计划。 安景淮甚至怀疑唐笑此次不远千里来到半衣山庄,就是借着中秋之战的名头出山投奔九天。 再或者说可能唐笑本就是九天的门徒,整个唐门就是九天在中原的台前身份也未可知。 就目前看来唐笑和九天天尊的里应外合效果显着,六大派和诸多江湖门派被死死牵制,对于安景淮而言可谓自断一臂,但安景淮还不到半途而废、拱手相让的地步,因为邈佶烈暂且站在他们一方。而安景淮一方也留有足够多的惊喜招待九天天尊和唐笑。 只要邈佶烈不临阵反水。 因此真正的胜负手实际掌握在神秘黑衣人所代表的无我阁,他拥有着可以随意左右战局的实力。 刘富贵当然了解其中利害,所以他看了安景淮一眼,其中意味深长,而安景淮也立刻会意。 安景淮绝不会面对如此巨大的威胁视若无睹,他必须弄清楚神秘黑衣人的目的,否则他将徒劳一场。 “在下安景淮,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安景淮抱拳一礼,面带一份诚恳,他的语气很沉稳,姿态也足够低。 可是神秘黑衣人却没有给予安景淮他想要的回应。 如果沉默也算做一种回应的话。 神秘黑衣人对于安景淮的以礼相待置之不理,甚至根本就没有将这位万众敬仰的武林盟主放在眼里,空洞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 安景淮当即面色铁青,他何时受过如此轻视,抱拳的指节被捏得声声作响,旋即现场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安景淮既不能当众发难,更也不能恶语相向,即便以他今时今日举足轻重的江湖地位,也不得不对无我阁忍气吞声。 实力才是这片江湖上最重要的话语权。 而无我阁拥有中原最深不可测的实力。 他们能在弹指间毁灭任何人和任何事。 包括武林盟主。 这对无我阁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倘若此刻因为自己任何不妥当的行为惹恼了这位神秘黑衣人,那无疑是将无我阁推向自己的对立面,这是安景淮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控制情绪是上位者的必修课。 安景淮自问这门功课还算不错。 安景淮用略显遗憾的表情遮掩自己的恼羞成怒,双手缓缓收回,背负在身后,尽可能的保持了自己的风度。 “嗯?” 九天天尊轻咦一声,似有些觉得神秘黑衣人在装腔作势。 他虽不明白神秘黑衣人此行的目的,却也没有安景淮的那些莫名担忧。 余青州和落尘霜今夜必须死在半衣山庄,他也一定要得到无极一刀。 这就是他的打算。 而九天天尊想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一次也没有。 即便对手是无我阁的门徒。 “我倒觉得咱们这些看客好像比这所谓的中秋之战更有看头。”唐笑自言自语道。 “所以你想试试无我阁的成色?”九天天尊一眼便明白了唐笑的弦外之音。 然而唐笑却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已经试过了。” “试过了?”九天天尊有些困惑道,因为他根本没看到唐笑出手。 “没错,试过了。”唐笑言之凿凿道。 “什么时候?”九天天尊追问道。 “刚刚。”唐笑回道。 “刚刚?”九天天尊顿觉不可思议。 “没错,刚刚。”唐笑确认道。 “你出得什么招式?”九天天尊有些费解,依旧不敢相信唐笑所言。 “没有招式。”唐笑回道。 “你什么都没有做?” 九天天尊的语气变得有些不满,他没有想到唐笑居然给自己如此啼笑皆非的答案。 可是唐笑却自嘲一笑,轻抚刀柄上的纹路,接着徐徐道:“因为我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九天天尊当即哑然,怔了怔,略微停顿片刻,随后目光定格在神秘黑衣人身上半晌,最后冷哼一声。 这一声有些讥讽,也伴有些忌惮,因为堂堂九天天尊在漫长仔细的观察之下居然只在一动不动的神秘黑衣人身上发现仅仅一处破绽,还未可知是否是神秘黑衣人故意所留。 一言不发,一步不动,神秘黑衣人可谓吊足了众人胃口,对于无我阁的身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秉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只要有他在,那么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或许制衡安景淮和九天两方势力才是神秘黑衣人此行真正的目的。 这是刘富贵目前能够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 邈佶烈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漆黑的眼瞳游转在安景淮、刘富贵、九天天尊和唐笑之间。他没有这些人的顾虑,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正因为如此,邈佶烈有幸成为在场唯一一个能读懂神秘黑衣人意图的观众。 “诸位朋友,呵呵……请稍安勿躁,先生正在看好戏呐,切勿扫了先生的雅兴。” 邈佶烈带着三分浅笑,丝毫不在意自己人微言轻,他既不是威震中原武林的盟主,也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天天尊,但只此迎客义庄庄主的身份却让邈佶烈胸有成竹。 事实上众人的反应也如邈佶烈所料。 不论是安景淮和刘富贵,还是九天天尊和唐笑,都忽然如梦初醒。 方才两方试探神秘黑衣人的行为成了一个十足的笑话。 夜空疏星淡月。 神秘黑衣人如此执着于夜空,绝不是因为赏月,而赏月的地方绝不仅仅只有半衣山庄的房顶。 众人开始关注神秘黑衣人奇怪的举动。 从现身开始,神秘黑衣人就如石头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茫茫夜空之中,此刻月暗星沉,众人实在想不出神秘黑衣人究竟看得什么如此入迷,于是他们顺着神秘黑衣人的视线,一同望向天际。 这一眼,就连唐笑都目瞪口呆。 那茫茫天际居然有一片星光熠熠之地分外耀眼,可这月沉时分,哪里会有成片的星河? 众人顿觉突兀。 但是很快恍然大悟。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星光。 真正的星光也不会充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更不会平白无故撕裂周遭朦胧的月色。 答案只有一个。 落尘霜和余青州。 他们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 而他们之间的战斗从未停止过一刻。 第235章 无剑也无刀 落尘霜和余青州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将内力提升至极致,非常极致,不计后果的极致。 如同两个被冲昏头脑的愣头青,谁也没有吝啬自己真正的实力,即便二人都很清楚想要在短时间内结束此战几无可能。 可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一旦犹豫便会输掉一切。 所以余青州起手便是“问剑”——“问心无愧”。 余青州右手食指和中指化剑,淋漓剑气势如破竹,二十招过后,落尘霜刀势化作的极光消散诸多,再拆数招,怕是连落尘霜自身也要消失殆尽,可是落尘霜非常自信,余青州的招式约犀利越势不可挡,落尘霜便越兴奋,越欣喜若狂。 他的“无极一刀”虽名为一刀,实则是一套贯穿始终的刀法,变化无穷无尽,如涛涛江河延绵不绝。 余青州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的剑气密不透风,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不断轰击落尘霜的刀势,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够在他手里走过二十招,可是余青州却并不担心落尘霜力不能及,他一直在等待落尘霜的回应,事实上落尘霜的反击堪称惊世骇俗,那无数极光好似自有生命一般,竟懂得暂避锋芒,当余青州的剑气气势如虹之际,这些极光顿缓,杀气内敛,初看这些极光似被轻易击溃,实则是蓄势待发。 落尘霜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余青州露出破绽的机会。 这世上没有无敌之人,所以任何武学都会有破绽。 即便武林传说剑皇沐春风也死在了别人的手上。 而落尘霜的判断没有错。 他的耐心等来了良机。 当余青州的“问心无愧”悉数用尽,即将进入尾声,第二式“无问西东”尚未衔接而上之际,一个如白驹过隙的空间被落尘霜敏锐洞察,落尘霜当即双瞳一紧,忽然变换身法,电光火石之间“无极一刀”幻化的极光迸发而出夺目光华。 刹那间余青州的剑气竟应接不暇,四下乱窜,溃不成军,立刻落入了下风。 “无极一刀,有点意思。” 九天天尊不禁啧啧称奇,心生期待落尘霜究竟能够发挥出无极一刀多少能量。 “确实不错,这世上恐怕没有哪种刀法能够与无极一刀媲美了。” 唐笑作为成名已久的刀法大家没有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几十年来的江湖阅历,唐笑见过很多与众不同的独特刀法,更见过诸多自命不凡的刀客,可无一能与无极一刀相较。 那不是见招破招,见式破式的刀法,也不是一招制敌的无双武功。 那是一种让人醍醐灌顶的刀法。 “江湖上刀名很多,刀法也不少,近来更是到了能舞三两招就能自称刀客的地步,却不知修习刀法先练内劲,不然和樵夫砍柴有何区别,都是蛮力和死劲,真正顶尖的刀客不但要有出类拔萃的天赋,更要有不俗的运气内功,唯有两者集合臻乎绝顶,才能人刀合一,为青史留名的高手。” 刘富贵也是刀客,他的弯刀让很多自以为是的江湖客落了黄泉,这其中不乏许多不可一世的刀客。 在他的眼里,能够被他认可的刀客,整个中原不超过十个。 唐笑和落尘霜便在这十数之内。 “这个落尘霜还真不简单。” 安景淮见过很多沽名钓誉之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落尘霜,他确实有些看走了眼。 “可惜他今天不能活着走出半衣山庄了。” 刘富贵说这话时,似笑非笑地环视四周。 他并非说给安景淮一个人听,而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落尘霜无论如何,因为无极一刀,他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半衣山庄。 可是落尘霜并不在乎。 现在的他只想着一件事。 原本消失的极光随着落尘霜似惊鸿飞舞一般的交错幻影,霎时重现整个夜空,更广更辽阔,每一条斑斓都细如游丝。 余青州凝视漫天极光,一时有些忘乎所以,竟顷刻痴迷此景,可是余青州的双手并未就此停歇,电光火石之间,“无问西东”紧随而来。 刹那间,剑气与极光交织,绚烂又刺眼,围观六人只听得周遭轰鸣之声大盛,“无问西东”不愧当世顶尖剑法,剑招凌厉狠辣,加以余青州极其浑厚的内力,剑气挥洒而下之初,银光荡漾,杀意蒸发周遭空气,霎时窒息之感弥漫,强如围观六人此等顶尖高手,也只是将将抵御这蚀骨寒风。 “这就是问剑吗?” 邈佶烈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他第一次领略半衣山庄的“问剑”,不同于剑神小筑华美细腻、柔和婉转的剑法,“问剑”去繁存简,更重杀戮,皆是杀招狠招,不过邈佶烈却并不欣赏。 银白光芒游走在烂漫极光之中,虽看似慢条斯理,可是每进一寸,余青州和落尘霜的额头之上便渗出一粒豆大汗珠。 这是一场谁都不想输的角力。 胜负就在一念之间。 所以余青州的第三式“问剑”接踵而至。 “以心问心?” 安景淮没有想到余青州这么快就将自己最后的杀招提前放出,如此孤注一掷,难不成余青州真的悟出了第四式“问剑”?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困惑,他们来此不但是为了落尘霜的“无极一刀”,更是想一探虚实,若是余青州手握“问剑”第四式,他们今晚必须解决掉这个巨大的威胁。 放虎归山乃是江湖大忌。 蓦地。 一柄巨刃撕裂夜空,从天而降,那些凌乱游走的剑气仿若飘零的花雨环绕巨刃,美轮美奂,而巨刃所过之处极光骤散,这不是落尘霜的故技重施,而是真真切切被那巨刃斩落撕扯。 落尘霜的双手开始不断颤动,乍一眼看去好像是落尘霜因为体力透支而无法控制自己,但实际上落尘霜比任何时候都情绪高涨,战局的每一次变化,他周遭空气中的刀势便徒增一分,很快,落尘霜身前三尺凝聚出一把透明的长刀,横向斩去余青州的巨刃。 很难相信这世上竟有能将剑气和刀势化作兵刃的功法。 就连一直静静旁观的唐笑都不禁叹为观止,这是他一生都没见过的震撼场面,也是他从来不敢想象的境界。 可惜这样的光景过了今晚便不会再现。 也或许最后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胜者。 落尘霜控制刀势所化的长刀迅速出手,没有丝毫花哨,劈、砍、斩,直白简单却又霸气凌厉,长刀虽为虚体但出招极快,一闪之间竟已出刀百余次,余青州的巨刃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斥道道白痕和豁口。 余青州经验老道,岂能如此简单就让落尘霜占了上风,斗然间,四散而开的剑气重又汇聚,快攻落尘霜身前长刀,试图以快打快遏制落尘霜的攻势,打乱他的节奏,兵刃相交的铛铛之声登时响如密雨。 两位当世刀剑巅峰,穷极本领,越刺越疾,兔起鹘落,纵跃如飞,在场六人逐渐眼花缭乱,就连落尘霜和余青州本尊的身形都逐渐模糊起来。 忽然,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他们人呢?” 安景淮方才发觉,不过一个闪神,落尘霜和余青州竟然凭空消失不见。 但是谁也没有乱了阵脚,九天天尊目不斜视,神秘黑衣人更是纹丝不动,兀自盯着头顶那片星空。 “他们还在。” 安景淮言之凿凿,他并不是武断之人,他笃定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刀还在,剑亦尚在。 “还在?” 邈佶烈窥伺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动作,他有些怀疑安景淮此语的目的。 “只不过太快,我们目力不济,看来余青州悟出了第四式问剑,落尘霜也真正掌握了无极一刀。” 神秘黑衣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极似寺庙撞钟的沉闷声响。 “第四式问剑?” 安景淮和刘富贵面面相觑,眼里哪还有方才的那份自信满满,他们不是没有想过第四式问剑会是如何惊世骇俗,可绝没有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甚至连九天天尊都只能勉强看到一些残影,更别说正面去对敌落尘霜或余青州任意一人。 这便是武学的极致。 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无人答话,只有飒飒风响伴着漫天星辰,弥漫在众人头顶。 落尘霜和余青州之间的决战渐入佳境,分寸不让,如千军万马在夜空鏖战对垒,余青州的剑法如石破天惊,精妙无隙,挥洒熠熠。 落尘霜不遑多让,刀法光闪如虹,吞吐开阖之际,虎虎生风,并非一味强横,刚中有柔,刚柔并济。 余青州紧追而下,漫天剑气雷霆万钧笼罩落尘霜全身,不给其丝毫喘息机会,落尘霜却并不惊慌,刀势缓慢,不慌不忙,端的是收放自如,旨在于关键节点封住余青州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双方陷入白热化的阶段,余青州破不了落尘霜的无极一刀,落尘霜也拿余青州的第四式问剑没有丝毫办法。 现在只待一方体力透支或是一方有着出其不意的后手。 要想绝处逢生,杀手锏必不可少。 这是江湖的生存法则。 所有人都在等待余青州或是落尘霜使出神来一笔的招式决出胜负。 因为现在根本就没人能够想象的出究竟是什么样惊艳的招式可以终结此战,决出胜负。 也根本没人想到终结此战的会是第三人。 一个拿着拨浪鼓的疯老头。 第236章 刀剑合鸣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无敌的剑法或刀法。 这是很多习武之人的疑问。 人人都想学到绝世武功,扬名立万,称霸江湖,成为一代万众敬仰的巨侠。 傲阳曾经给过一个答案。 “没有无敌的剑法,只有接近于无敌的人。” 重自身而不重外法。 特别是在与剑皇沐春风一战之后,傲阳更加明白用剑之人方才是剑术的本源。 可惜剑皇沐春风死了。 那个最接近武学尽头的人死在了阿玄手里。 但剑皇沐春风的死并不是终点,相反,两位当世翘楚为了冲击剑术和刀法的巅峰,于此刻倾尽全力、殊死一搏。 此刻。 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凝固。 时间停滞,万籁归寂。 独留落尘霜和余青州二人在天地之间肆意挥洒自己对于武学的见解。 沉浸其中,乐在其中。 “这就是你新悟出的问剑?” 落尘霜的声音在天际之间飘荡。 “是的。” 余青州的声音也在天际之间飘荡。 “有名字吗?”落尘霜问道。 “不闻不问。”余青州回道。 落尘霜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这是问剑的第四式。 就连余斯淼也没有见过的第四式。 余青州终于在临战的前一刻放下了对于问剑第四式的执念,感悟了问剑与自己之间的羁绊,从而不假思索的丢弃了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也丢弃了禁锢自己多年的枷锁。 这一刻起,问剑以另一种形式与余青州融合,亦或是说余青州自己就是问剑。 不闻过去现在将来,不问自己世间寰宇。 天地至此唯有一剑。 余青州便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问剑既是余青州,余青州便是问剑。 落尘霜的眼前唯有一片绚烂,胜过世上一切光辉。 可是这光辉并不刺眼,也不和煦,那是一种落尘霜说不上来的冰冷感觉。 这或许是世上最极致的剑法。 但却并不是最牢不可破的剑法。 落尘霜并不觉得自己会败。 如果他学得是剑法,那么此刻他已经败局已定。 值得庆幸的是他学得是刀法。 没人说过刀法的极致一定比剑法的极致差。 就算有人这般认为,但“无极一刀”一定不会答应。 所以落尘霜准备一招定胜负。 余青州的第四式问剑值得他倾其所有,孤注一掷。 夜空顿时光芒万丈,如同白昼。 刹那之间迸发而出的肃杀之气如滔滔江水席卷整个半衣山庄之内。 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这是刀与剑之间最强的碰撞。 此刻之后,天地唯留至强一器。 本与九天鏖战的正派人士们猝不及防,顿时被这滚滚而来的肃杀之气冲击得七零八落,所过之处哀嚎遍地,就连原本气势如虹的安灵婉都只能选择暂避锋芒,不得不终止原本胜利在望的攻势。 这道杀气也让朱雀和玄武得以喘息的机会,可是也因为这道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他二人伴着阵阵血雾重伤倒飞而去。 安灵婉一个翻身如风中落叶一般摇曳而下,脚尖轻点地砖之上。 眼里尽是冷漠。 这原本应该属于朱雀和玄武的漠视态度,此时专属于安灵婉。 她与朱雀、玄武之间仅仅七尺距离。 朱雀、玄武看来难逃一死。 安灵婉举着长剑杀气腾腾,她的目标是铲除在场所有的九天门徒,而朱雀和玄武浪费了她太多的时间,安灵婉想要速战速决,可她就是没有让朱雀、玄武二人血洒当场。 并非是安灵婉临时起意、心慈手软,而是她现在不能。 这道肃杀之气出自落尘霜和余青州两大顶尖高手,安灵婉虽明白这二人交战必定不凡,可兀自有些低估了他们,未曾想这世上居然有如此霸道的杀气,安灵婉显然太过轻视,仅用几分剑气抵御,未曾想当这肃杀之气贯穿而过时,居然惹得自身气血翻腾,体内不少穴位被暂时阻塞,更是让安灵婉体内的脉络开始紊乱,原本运用自如的剑气竟一时四下乱窜,不受控制。 “就差一步!” 安灵婉杏目圆睁,如瀑的长发随着略显瘦弱的双肩在不断地颤抖,她实在是心有不甘,离亲手了结九天两大宫主的性命只一步之遥,离她梦寐以求扬名天下的时刻已近在咫尺。 可是她却只能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就差一点!” 朱雀和玄武望着举步维艰的安灵婉,不得不感叹上天垂怜,他们也确实应该庆幸,若不是阴差阳错让落尘霜和余青州波及现场,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刺穿咽喉,成为九天的笑话。 但现在留给朱雀和玄武感慨的时间并不多了,他们必须尽快想出权宜之计。 方才二人已经亲身领教了安灵婉神乎其神的剑法,朱雀和玄武当真大开眼界,他们不是没见过诸如“十二剑”和“问剑”此等冠绝古今的剑法,可是像安灵婉这样无懈可击、惊世骇俗的剑法当真闻所未闻。 他们甚至认为就算是剑皇沐春风重生也未必能破得掉安灵婉的剑招。 可是朱雀和玄武却也不能临阵脱逃。 二人贵为九天朱雀宫和玄武宫两大宫主,又在诸多宫内堂主和一片正派人士面前以多欺少、久攻不下,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收到九天天尊的指令,倘若此刻惜命逃之夭夭,只怕日后死都是一种奢侈。 面对同样进退维谷境地的还有另外两大九天宫主——青龙和白虎。 他们没曾想邱奉节这个老头儿居然扮猪吃虎,当初在百里居邱奉节竟也没有使出真正的混元掌法。 而今不论是青龙火力全开的龙啸九天,还是白虎凶猛霸道的虎尊拳,都在邱奉节的混元掌法下讨不到半点便宜,缠斗之下竟然反被邱奉节这个老头儿逼得举步维艰。 混元掌法环环相扣,攻势延绵不绝,若是邱奉节再年轻十载怕是早已掌毙两位不可一世的两大九天宫主。 丐帮大长老的名头可并非是虚名。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迈的邱奉节反倒越战越勇,青龙和白虎节节败退的同时又屋漏偏逢连夜雨,落尘霜和余青州波及而来的恐怖杀气好巧不巧从他们后背袭来,二人此间正全神贯注与邱奉节交手,躲闪不及,待到发觉为时已晚,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靠着身体硬抗当世最强的杀气。 青龙和白虎的运气当真是点背到家了。 一口鲜血当即止不住地从青龙和白虎的口中喷涌而出,二人各自倒退数十步,落尘霜和余青州此刻殊死一战、放手一搏,说是两者为当世最强武者一点都不为过,更何况此间正值二人全盛时刻,想在丝毫不设防的情况下硬吃他们的剑气和刀势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青龙和白虎二人此刻气息紊乱,摇摇欲坠,能够不倒地昏厥已是不易。 丐帮长老邱奉节冷笑一声,得益于青龙和白虎这两尊肉盾,他没有伤及一丝一毫。 青龙和白虎两位九天宫主威名半生,却落得如今任人宰割的结局,实在是让人唏嘘。 不过丐帮长老邱奉节却没有着急动手,混浊的双眼徐徐浮起一丝狡黠,青龙一眼便瞧出这个老头儿不怀好意。 “老叫花子,要杀便杀!少给老子阴阳怪气!” 青龙忍痛大吼,他极其看重尊严二字,堂堂九天青龙宫宫主岂能被一个老叫花子羞辱致死。 “呵呵呵,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丐帮长老邱奉节讥笑三声,并没有如了青龙所愿,更没有选择虐杀二人,而是故意原地不动,不知是在盘算什么。 易边。 慧能方丈当真是经历了一波三折。 如此跌宕起伏的局面,慧能方丈自问浸淫江湖多年未曾遇过一次。 联合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对阵鬼金羊,三对一竟然久攻不下,好不容易遇到安灵婉横空出世,欲借刀杀人,岂料又杀出个朱雀宫主,此间慧能方丈刚刚逼出朱雀刺入体内的银针,还未来得及运气调息,落尘霜和余青州相斗的杀气又拍马而来。 慧能方丈当即力不能支,重伤未了又添新伤,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嘴边不断渗出猩红的鲜血,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以说在场任何一个小喽啰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要了这位六大派高手的性命。 好在今晚大家都挺忙,加之黑夜昏暗,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匍匐在地的和尚。 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此刻忙得不可开交,大金刚拳、天竺佛指、去烦恼指、无相劫指、般若掌、韦陀掌、如影随形腿,平生所学悉数尽出。 但也只能维持现状,奎木狼的飞刀刁钻古怪,防不胜防,每每得到哪怕一丝机会,奎木狼都会发起疯狂攻势,慧如大师凭借高深内力勉强支撑,不敢犯一丝错。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欲哭无泪,今夜二人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得到慧能方丈的承诺,本想借机大捞一笔的二人,此刻腹背受敌,被五位九天堂主齐齐围攻,看情形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唯独昆仑掌教云中鹤的形势尚佳,虚日鼠败局已定,连嘴上逞能的机会都逐渐稀少。 可是今晚注定是个各路妖魔尽出的不凡之夜。 “咚咚咚。” 一阵鼓点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即便落尘霜和余青州之间的交战如火如荼,可不论九天天尊、唐笑、安景淮、刘富贵、神秘黑衣人、邈佶烈,还是远在外部激战的九天众人和武林正派人士们都立刻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第237章 汤文西 “怎么会有鼓声?” 这个节骨眼,这个环境,莫名出现清晰可闻的鼓声,本就是恢诡谲怪之事,可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近在耳边,触手可及。 九天天尊沉吟一声,心觉诡异,于是火速探查四周可疑之处,要知道能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特别是这个鼓点的节奏。 越是内力高深之人便越是能够体会其中可怖。 这鼓点竟能顺着人体脉络抵达心脏中枢。 换言之这鼓声可以轻易操纵人的性命。 所以九天天尊一定要找出这个鼓声的始作俑者,因为他的意识竟因为这不明来路的鼓声开始有一丝恍惚。 突生变故的可不仅仅是九天天尊一人。 余青州和落尘霜的战斗戛然而止,那光芒万丈的肃杀之气逐渐消散,可奇怪的是余青州和落尘霜二人依旧不见身影。 忽然。 月下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破衣烂衫,浑身沾满污渍尘土,瘫坐在地上把玩着一枚色彩艳丽的拨浪鼓。 “那里怎么有个老头儿。” 发声的是刘富贵,他是第一个发现鼓点来历的人,而经过刘富贵提醒,九天天尊、唐笑、安景淮和邈佶烈陆陆续续将视线聚焦在这个不明来路的老头身上。 这个老头的位置如此显而易见,完全可以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就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可神奇的是在刘富贵发声之前,面对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众人竟视若无睹。 “嘿嘿嘿……追魂鼓……摇一摇……追魂鼓……不得了……” 伴着奇怪的鼓点,白发老头痴笑着摆弄手里的拨浪鼓,满眼痴迷,爱不释手,仿佛手里是一个不得了的宝贝,根本不在意周围一众虎视眈眈的江湖顶尖高手。 刘富贵十分警惕,未敢轻举妄动,他从来都不是容易冲动的江湖人,再者这个老头总给刘富贵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他略带迟疑的看向了安景淮。 安景淮亦是觉着这个老头面善,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位疑点颇多的不速之客居然让一众高手犯了难。 好在有人善解人意给他们解开了这个难题。 “嗯?汤文西?他怎么会在这里?” 邈佶烈嘀咕的声音很小,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居然都听得真切。 一石激起千层浪,安景淮尤为震惊,他不断审视那位疯疯癫癫的白发老头,眼里充满难以置信,在反反复复的确认和否定后安景淮不得不承认邈佶烈所言非虚,那的的确确就是早已亡故的鲁班门前掌门汤文西。 “汤文西?他不是死了吗?” 安景淮确信当年绝不可能看走眼,汤文西没有任何可能假死蒙骗一众江湖老手,那时鲁班门如日中天,江湖名望一时无两,多少人怀揣奇珍异宝、真金白银只为求得见到汤文西一面。 汤文西没有任何理由让鲁班门变成如今一落千丈的落魄窘境。 如此轻易就抛弃了本属于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可是面前的老头不是汤文西又会是何人呢? “他怎么可能活下来的?” 刘富贵难掩惊愕,他很清楚当年鲁班门内发生了什么动乱,那是多方博弈、妥协的结果,汤文西几无可能在明里暗里这么多双眼睛下蒙混过关、逃出生天,即便当时有薛宇和莫无忧两大江湖搅屎棍,也改变不了结局,除非眼前这个老头不是汤文西。 可是那声音相貌分明就是汤文西本尊。 刘富贵绝不会认错。 但这个汤文西疯疯癫癫、不知所云的状态却又和当初那个器宇轩昂、门庭赫奕的汤文西判若两人。 “他莫不是知道了……”安景淮眉间紧缩,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可能,当年知情的人都被处理干净了。” 刘富贵对于安景淮的猜忌立刻予以否认,可是安景淮却半信半疑道:“没有什么不可能,老汤头这不是活得很好吗?” 刘富贵一时哑口无言,他的辩解自相矛盾,若真如他所言那么汤文西怎么可能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半衣山庄。 不过安景淮也没有愚蠢到现在问责刘富贵,而是轻描淡写道:“先静观其变吧,本座倒要看看一个老疯子能弄出什么名堂。” “盟主放心,这次汤文西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半衣山庄。”刘富贵郑重其事道。 安景淮摆了摆手,瞥了眼镇定自若的九天天尊,道一声:“不必了,留着精力对付该对付的家伙。” 在安景淮看来九天天尊才是今晚阻碍他成功的最大威胁,事实上他的判断十分准确。 九天天尊今晚的目标同样是落尘霜的“无极一刀”。 也只会是这个目标。 如果能顺带除掉余青州和他的半衣山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鲁班门的那个掌门?不是早就死了吗?” 九天天尊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当然听过汤文西的大名,鲁班门可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忽视的门派,那些鬼斧神工一般的技艺惹来江湖上诸多血雨腥风,不少九天门徒都牵涉其中,垂涎鲁班门的巧夺天工、神乎其技,甚至为此命丧黄泉也在所不惜。 “是死了,不过又活了。”唐笑的眼里竟露出一丝了然之色。 “又活了?”九天天尊对这个“又”字很感兴趣。 “以前唐门和鲁班门之间往来不少,常论些机簧巧器的制作之法,集思广益、互通有无,倒也各取所需、收获颇丰,弄出不少新奇的玩意,其中就有一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物件,初看无救之人被这物件放置胸口,经过其中包裹棉布的木锤不断按压击打心房,十之八九能够重获新生,算是个了不得的发明创造。”唐笑说道。 “这么说来这个汤文西是真的?”九天天尊回看地上瘫坐的汤文西,言语颇为讶异。 “是不是真的我不能确认,但是他现在所用的鲁班门内功心法假不了。”唐笑说道。 “就凭一个内功心法就可断定?”九天天尊觉得唐笑的说法未免有些武断。 “这套心法只传掌门。”唐笑说道。 九天天尊顿时沉默,再结合那鼓点不俗的威力,冷冷道:“看来鲁班门也想来分一杯羹了。” “他不是和尚,断然看不破红尘。”唐笑说道。 九天天尊闻言讥笑一声道:“即便是和尚怕是也看破不了吧。” 唐笑没有否认,换而言之道:“所以天尊如何打算?” “没有打算。”九天天尊回道。 九天天尊的回答着实让唐笑有些意外,按理来说九天天尊是个杀伐果决之人,当发现汤文西的第一刻就应该结束他的生命,可是九天天尊没有这么做,难不成为了个素不相识的汤文西,九天天尊竟心生恻隐之心? “天尊打算就这么听之任之吗?”唐笑试探性的问道。 “本尊不急,急得是别人,既然知道了是汤文西所为,本尊倒也好奇这个已死之人究竟能耍出什么把戏。”九天天尊回道。 “天尊就不怕待会煮熟的鸭子飞了?”唐笑轻笑一声问道。 “如果他真有这个能耐,本尊也不妨成人之美一次。” 九天天尊说着话,眼神却飘向了无我阁的那位神秘黑衣人,言外之意很清楚,即便他会答应,这位神秘黑衣人恐怕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何况神秘黑衣人根本就没有将汤文西视作一种威胁,他全程没有看过汤文西哪怕一眼。 此刻,神秘黑衣人依然故我,全神贯注遥望天际,世界其他对于神秘黑衣人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邈佶烈细心观察场上局势,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担忧,汤文西是什么来历他比谁都清楚,至于当年鲁班门发生的变故,其中种种并不是当事人的他无从得知,只道是阴差阳错的乌龙事件。 而今回想细思恐极,处处透着不寻常。 当初他收留汤文西时,怎么看都是一个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老疯子,邈佶烈也是看在他曾经是鲁班门掌门的身份,加之李来亨的频繁劝说,方才勉强收留,毕竟对于他而言不过多一副碗筷罢了,从未想过提防一手,更何况李来亨的一身武艺于邈佶烈而言有重用,他断然没想到汤文西居然有如此实力能够悄无声息出现在此搅弄风云。 “这老疯子该不会是在扮猪吃虎吧?” 邈佶烈越想越不对劲,汤文西伺机进入迎客义庄怕是早就策划好的事情,一来掩人耳目,二来隐藏目的,那个李来亨看来也是动机不纯,邈佶烈一时大呼糟糕,自己竟被两个老头子联手摆了一道,如今养虎为患,如果不采取措施及时改变战局,今晚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眼下邈佶烈也不敢贸然行事,无我阁、九天和安景淮三方,他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匹敌,因此为今之计邈佶烈只能盼着汤文西自己作茧自缚。 激烈的战场顿时陷入一种奇妙的平衡之中。 九天天尊和唐笑选择观望,安景淮和刘富贵亦是作壁上观,邈佶烈形单影只不敢轻易造次,神秘黑衣人则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就连汤文西都静若寒蝉,不再发出声响,一动不动低着头,将自己的表情藏在阴影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而且他们都清楚谁先出手打破这个平衡,谁就一定会落入劣势。 真正的时机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落尘霜和余青州再次现身之时。 也正是二人决出胜负的时刻。 第二百二十六章 真正的阴谋 莫无忧有一个习惯。 在每次晚间溜达的时候都会换上一双自己认为最舒适的布鞋。 黑色的布鞋。 因为脚力是一个飞贼最赖以生存的本事。 没了这个本事就不能算作飞贼。 今晚也不例外。 虽然今晚没活儿,可是这并不妨碍莫无忧换上自己最喜欢的一双黑布鞋。 这双黑布鞋花了莫无忧整整十两银子。 没有镶金边,没有镶银边,更没有珠光宝气,看起来就是一双普普通通的布鞋。 可是任何普通的布鞋只要出自宋州布鞋李的巧手,就不再是普通的布鞋了。 就连一向在穿搭上扣扣搜搜的莫无忧都觉得这十两银子花得极其值得。 可惜莫无忧这辈子只能穿这一次布鞋了。 不但因为他快累死了,更因为今晚实在费鞋。 半个时辰,他们几乎已经逛了整个半衣山。 莫无忧的鞋底都快磨出火花,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无法再度接近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或许是因为黑衣人打定主意不再与他四人纠缠。 从刚刚卞生花破招到此刻,黑衣人没有采取任何反制措施,再也没有用任何匪夷所思的招式应对薛宇四人,就如黑夜魅影穿梭在夜幕之中,如若不是卞生花目力极佳,怕是早已被黑衣人逃之夭夭。 “这厮可真快啊!” 卞生花双手飞驰,十指不断交错,已不知废了多少根丝线,可每每临近黑衣人四肢之时,总是棋差一招。 这样下去他们追丢黑衣人只是时间问题。 “卧槽,这鬼玩意到底有完没完啊!” 莫无忧大声嚷嚷、叫苦不迭,因为眼前黑衣人忽然幻影重重,下一刻居然一分为四,朝着四个不同方向疾驰而去,甚至连卞生花都眼花缭乱,一时分不出真假。 “分头追!” 卞生花当机立断,话音未落已如脱兔一般闪掠而去,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毫不迟疑,各自锁定一道身影继续追赶。 薛宇选择的是最中间的黑衣人。 事实证明薛宇是个很善于选择的聪明人。 聪明人也喜欢和聪明人交谈。 夜风微凉。 薛宇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他想到了掣肘黑衣人的办法,更不是他打算半途而废,放弃追踪这位神秘黑衣人。 原因很简单。 黑衣人停步,薛宇自然也需要停步。 二人停留的位置很特别。 是两棵参天古树的树冠。 这里很高,所以月光照得很清楚,薛宇也第一次看清了这位黑衣人的眼睛。 这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既熟悉又陌生。 薛宇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独特的感觉。 就像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见到黑衣人就毫不犹豫的冲出追逐。 这个黑衣人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在牵引着自己。 “为什么对我穷追不舍。” 黑衣人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就像是一块沉重的石料落入水潭。 “我也不知道。” 薛宇的回答发自内心,他确实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就要弄个清楚?”黑衣人问道。 “当然。”薛宇回道。 “那你现在弄清楚了吗?”黑衣人问道。 “没有。”薛宇回道。 “所以你一定要弄清楚?”黑衣人问道。 “当然。”薛宇回道。 “比如什么?”黑衣人问道。 “比如你是谁?”薛宇说道。 黑衣人轻笑三声。 “难道我说的不对?” 薛宇不明白黑衣人为什么会笑。 “非但不对,而且大错特错,错的离谱。”黑衣人说道。 “错在哪里?”薛宇问道。 “你就算知道我是谁又如何?”黑衣人反问道。 “我这人就是闲不住,如果能知道你是谁,或许可以交个朋友也说不准。” 薛宇摇了一圈折扇,目光从未离开过黑衣人的眼睛,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认识这个黑衣人,只是他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交朋友?哈哈哈,交朋友?” 黑衣人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很好笑?”薛宇问道。 “可笑!可笑至极!”黑衣人说道。 “至少现在我觉得这个打算还不错。”薛宇平淡道。 “可我并没有这个打算。”黑衣人发出一阵阴鸷的笑声,随后指了指树下:“你还是关心关心你真正的朋友吧。” “我真正的朋友?” 薛宇带着困惑视线下移,在枯叶和枝叉之间的缝隙,薛宇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正缓缓爬行,而当他抬头再想询问黑衣人时却发现那黑衣人早已不知所踪。 薛宇无奈摇头苦笑,这种被人拿捏的滋味当真不好受,可他又无可奈何,不过薛宇总觉得他和黑衣人之间不会就此一别。 转身飘落而下。 借着淡淡的月光,那个正在蠕动的身影愈发明晰,薛宇的表情也从淡然变成凝重,直至连吐息也变得急促。 那果真是薛宇的朋友。 甚至薛宇从未想过这世上有人能够将贾行僧伤得如此之重。 贾行僧匍匐在地。 他的双臂已不翼而飞。 整个身躯淹没在血泊之中,身后还有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血道,不知已经这样前行了多久,也不知道贾行僧想要去往何处,他屏着最后一口气,直至一片雪白落入眼前。 贾行僧猛然一怔,在确定不是幻觉之后残缺的身躯开始不住的颤抖,双臂的血柱也因为情绪激动而开始极速喷涌。 “贾行僧,怎么回事?” 薛宇连忙点击贾行僧双肩穴位,血流霎时减弱,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薛少……咳咳……” 贾行僧被薛宇小心翼翼地扶起,倚靠在一侧的树桩旁,他望着身旁的薛宇,露出一丝苦笑。 “你可真是个丧门星......” 贾行僧缓缓移动视线,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断袖,自知活不了多久。 “你别说话!别说话!” 薛宇拼命为贾行僧灌输真气,虽然明知贾行僧时日无多,可是薛宇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朋友,他希望贾行僧能够活下来,哪怕是以一个废人的身份。 “你……快走……快走……” 鲜血不断从贾行僧的嘴角渗出,现在贾行僧只有一个念想,他不想薛宇死在这里。 “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宇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朋友,贾行僧也知道薛宇不会轻易离开,但是贾行僧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可怕,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的金钟罩会像纸片一样被人简简单单撕碎。 留在这里,薛宇的下场只会和自己一样,所以贾行僧决定不拖累薛宇。 这是江湖上从未有过的美景。 血雾混杂光影。 虚无的夜幕,月色和血光相互矫揉。 贾行僧腾空而起,直冲天际。 那是他最后的一丝气力。 为了朋友,也为了心里不再愧疚。 薛宇是个好人。 江湖上难得的好人。 贾行僧甚至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乱世竟有像薛宇这样有赤子之心的江湖人。 他希望这片江湖多一些这样的人。 但贾行僧却并未如愿以偿。 半空中。 贾行僧身首异处。 他的视线不断翻转。 在最后一丝黑暗覆盖之前,贾行僧看到了一张面容。 一张露出狰狞笑容的面孔。 可惜贾行僧再也说不出话。 薛宇也同样说不出话来。 因为贾行僧的那句“快走!”犹音在耳。 因为最后将贾行僧置于死地的人薛宇再熟悉不过。 “你不是卞生花!” 薛宇对着半空之中缓缓而落的白衣男子大声厉喝。 “是与不是,现在重要吗?” “卞生花”嗤笑一声,眼里满是戏谑。 “当然重要。” 回答“卞生花”的并不是薛宇,薛宇也并不打算和这个冒牌货多费唇舌。 “卞生花”忽然眉间一皱,旋即朝着东南方向连续飞出十道冰丝,可惜却石沉大海,因为就在冰丝飞抵夜幕中的一瞬间,这些无坚不摧的丝线竟被一道血色剑气齐齐斩断。 随后两道身影闪掠而出,落在薛宇身侧。 “傲阳?莫无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用血剑的当然是傲阳,说话欠揍的当然是莫无忧。 “卞生花”有些意外,因为这两个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照计划这二人的下场应和贾行僧一样。 “早就看出你有毛病了!人卞三少哪像你这么寒碜,浑身上下加起来连十两都没有,拜托你装模作样也花点本钱嘛。” 莫无忧对着“卞生花”指指点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以一敌三,“卞生花”不再泰然自若,可是他也并不打算逃之夭夭。 “看出又如何?一切都晚了……哈哈哈……都晚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卞生花”最终死在了傲阳的血剑之下,根本毫无反抗的机会,亦或是说傲阳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卞生花”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在傲阳和莫无忧出现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绝活不下去。 “卞生花”死得很彻底,他的人皮面具下也果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可这并不代表这个冒牌的“卞生花”是无名之辈! “卞生花”的身上有一枚腰牌。 莫无忧很快拿起来,放在三人眼前。 这枚小牌通体金色,做工精细,甚是玲珑,牌子的正面乃是古体的“九天”二字,而背面则是一张二十八星宿的星图。 “九天的人?” 莫无忧看了眼手中的金牌,又看了眼薛宇和傲阳。 此刻傲阳正用手指提起“卞生花”的脉搏,接着说道:“这个人用了某种药物,功力可以提升极致,不过药效一过就会经脉俱断。” “难怪能模仿的有七分真。”莫无忧啧啧称奇道。 然而薛宇却满脸忐忑不定,不断回味着“卞生花”的临终话语后,瞳孔骤然一紧。 “糟了!他们的目标难道是……”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尊降临 唐依云。 常年霸占杀手榜榜首的顶尖高手。 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 可是此刻,这位令人谈之色变的杀人王却岌岌可危。 因为江湖上任何一个人在同时面对十五位九天堂主的时候都会九死一生。 亢金龙、氐土貉、尾火虎、箕水豹、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壁水貐、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柳土獐、星日马、轸水蚓和井木犴。 唐依云认得他们其中的很多人。 这些堂主单任何一人都足以让中原的一些小门派寝食难安。 而现在唐依云需要面对十五个如此实力的高手。 并且唐依云绝不能逃走。 他的妹妹唐依依和他的爷爷唐笑还在身边,唐依云做不到独活自己、放任不管。 此间,唐依云双手持刀,将唐笑和唐依依护在身后,目力所及俱是呼吸吐纳高深莫测的人影。 十五个,或许更多。 唐依云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些九天堂主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一行三人。 唐依云从未想过九天能如此重视自己。 这也许就是名声的代价。 “爷爷……别……别担心……我们一定……一定能……” 唐依依竭尽全力想要平复恐惧不安的心态。 他从薛宇和莫无忧身上学会了很多江湖经验。 但在今晚,这些经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从未见过唐依云如此紧张不安的模样。她更想不明白,为何刚刚一出半衣山庄的大门,就被这些不明来路的人围追堵截,且个个身法不输薛宇和莫无忧。 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人好似特地将他们围困在此,既不出手,也不加害,一言不发,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唐依云几次突围都无济于事。 而这个谜团很快被揭晓。 “啧啧啧,现在还真是年轻人的时代啊,想不到堂堂杀人王唐依云居然这么年轻,小脸蛋子像是能掐出水呐,这凶巴巴的表情可真有意思。” 黑暗中,一道红色身影徐徐浮出,这是一张十分妖娆的面庞,在惨白月光映照下显得分外诡异。 此人正慢条斯理手拿一枚胭脂盒,一面小心翼翼地蘸取,一面一脸玩味上下打量着唐依云。 红衣男人的手上是宋州的名产——阏氏胭脂,取红蓝花于花开之时整朵摘下,由豆蔻之龄的少女放置石钵之中反复杵槌,期间散入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等辅材,制成之后芬芳扑鼻,香气循序渐进,于不同之人更是不同滋味,勾魂夺魄无数好色之徒,不知多少做了牡丹花下的亡魂。 可惜唐依云并不好色,也更不会喜欢男人。 “唐依云,莫说咱们九天冷血,本宫给你个机会,你若从了本宫,让本宫欢喜一场,说不准本宫会给你留个全尸。”红衣男子望着唐依云垂涎欲滴道。 可惜红衣男子未等到唐依云回复,等来得却是另一道令他生恶的声音。 “朱雀,你个二尾子可真是饥不择食啊,朱雀宫由你掌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玄武!你嘴巴给本宫放干净点!” 黑暗之中又行出一人,一头棕色长发,穿着十分随意,长衫长裤和木屐,显得不伦不类,此间正一脸鄙夷的看着朱雀。 “朱雀和玄武!” 唐依云紧了紧手里的双刀,眼瞳越来越小,原本被九天十来位堂主围剿就已经让他匪夷所思,没想到九天居然派出两大宫主亲自出战,这让他连逃脱都变成了天方夜谭,殊不知唐依云的意料之外远非如此。 “小的留给你,老的留给我。” 又是一道声音没有征兆的传来,但密林之中走出的却是另外两道人影。 “那小丫头片子还不错,老子就不客气了。” 说话的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的男子,两眼如饿虎一般,大嘴獠牙,活脱脱下山野兽一般,此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唐依依,已将她视为囊中之物。 “白虎,色字头上一把刀,咱们的目标是唐笑,那两个小的交给打杂的扫地即可。” 青龙言语间视线落在朱雀和玄武的身上,讥笑三分。 “青龙!你说什么!” 玄武面部肌肉不断抽搐,怎会忍受青龙的冷嘲热讽,同为九天宫主他可并不将青龙放在眼里。 “小娃娃就应该多学多看,不是有人扶你坐在宫主的位置上,就真以为自己那点斤两可以坐拥一方,扶不起的阿斗多的是,不少你一个。” 青龙冷笑一声,极为不屑地扫了玄武一眼,似是真如其所言玄武是个德不配位的草包。 玄武本就心高气傲,又贵为玄武宫宫主,如今被青龙如此嘲弄,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老子做事要你来教?” 玄武大喝一声,欲要大打出手,岂料尚未起势却被朱雀拦了下来。 “粗鄙。” 朱雀嗅了嗅指尖的胭脂,媚眼如丝端详青龙和白虎。 “朱雀,你什么意思?” 白虎大小眼盯着朱雀,要说这里对朱雀成见最大的当属白虎。 “哼……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人话都听不懂……” 朱雀甚至都不想多看白虎一眼,因为他实在受不了那张丑陋的面孔。 九天四宫宫主唇枪舌战之际,唐依云迅速盘算当前局势,分析万千也不过徒劳,想要突出重围谈何容易,唐依云越想越感到无措,举棋不定间,唐笑轻轻拍了拍唐依云的肩膀,淡然道:“别冲动。” 唐笑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唐依云大为不解,如今深陷囹圄,他们已然成为俎上鱼肉,如果不设法脱困,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还要可怖的结局。 “可是……” 唐依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唐笑抬手打断,唐笑握着唐依云的手腕,很温暖,很祥和,望着唐笑慈祥的笑容,唐依云心中的焦虑缓缓平复,他的爷爷从来没有骗过他,所以此刻他选择相信唐笑。 “还有个大人物没出场呢。” 唐笑将目光投向夜幕之中的一片虚无,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 “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你在江湖上也要学会忍耐。” 唐依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唐笑话中寓意的答案很快呼之欲出。 “果然人老了就会怕死,唐笑……你让本尊很失望。” 说话的是一个将面容深埋在黑色兜帽内的男人,闲庭信步般走向唐笑。 原本聒噪的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人不但立刻噤若寒蝉,而且毕恭毕敬朝着兜帽男子弯腰拱手礼拜。 “拜见天尊。” 四个字。 声音不大。 可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唐依云和唐依依如临大敌。 九天的天尊很多人听说过,没见过。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天尊的威名在神州大地的分量。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九天的天尊竟会亲自出马,也想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值得九天天尊如此兴师动众。 可是唐笑却了然于胸,甚至泰然自若的徐徐迎向九天天尊,直至二人近在咫尺。 “你就是天尊?” 唐笑上下打量着九天天尊,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你看起来很失望?” 九天天尊的语气很阴冷,唐笑的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 “当然。” 唐笑没有丝毫隐瞒。 “哦?天尊应该是什么样子?三头六臂?还是妖魔鬼怪?”九天天尊反问道。 “天尊至少不应该把他的真面目藏在这破帽子下。” 唐笑嘴角含笑,像极了在嘲弄,九天天尊也忽然不再言语,一瞬之间,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而这样的寂静很快在一阵沙哑的笑声中被打破。 九天天尊在笑。 又不像在笑。 因为这世上没有这么难听的笑声。 可他确实在笑,笑得十分痛快。 “哈哈哈,都说唐笑老了,我看是这些江湖人都傻了,唐笑依然很狂妄,不错……不错。” 九天天尊缓缓点头,看起来他真的很欣赏唐笑,也非常满意今晚为唐笑准备的一切。 “喜欢本尊准备的大场面吗?能让九天四大宫主齐登场的,唐笑你还是独一份。” 九天天尊环视四周九天一众堂主,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朱雀、玄武、白虎和青龙四人身上,此刻四人哪还有方才的嚣张跋扈,像极了被人掐住后颈的猫狗,不敢动弹半分。 “呵呵,老夫受之有愧啊。”唐笑摇了摇头笑道。 “不,你当之无愧,这一切对你而言理所应当。”九天天尊斩钉截铁道。 “老夫是没了半截黄土的人,一个糟老头子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唐笑却有些诧异九天天尊为何如此执着。 “好好好,好一个没了半截黄土,到现在你还在和本尊玩心眼,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本尊,你且回答本尊,中秋之战你为何来趟这场浑水?这可不像是个隐退之人的所作所为啊。”九天天尊说道。 “老头子隐居多年闷得慌,出来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罢了。”唐笑回道。 “呵呵,活动筋骨?你千里迢迢来此不就是为了落尘霜和他的无极一刀吗?” 九天天尊轻笑一声,他不但要揭穿唐笑,更是要得到一个印证。 “哦?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笑坦然一笑,看不出一丝波澜,可是九天天尊却反而来了兴致。 “唐笑,让本尊试试你的暴雨梨花针,如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离别 九天天尊的语气很平静。 平静到就像和唐笑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在推杯换盏之间聊着过去种种。 可惜九天天尊没有朋友,就算有也不会是唐笑。 他的兜帽里只有黑暗。 仿若他给整个江湖带来的窒息绝望。 如今直面黑暗的是唐笑。 一个曾经最接近击败黑暗的耄耋老人。 此间,唐笑明显能够感受到两道寒芒从兜帽内的黑暗慢慢渗出。 那是一种可以啃噬人心的凝视。 来自深渊的凝视。 可是唐笑没有一丝胆怯,甚至不以为然。 直面黑暗是唐笑从不畏惧的事情。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暴雨梨花针。 唐门的骄傲。 江湖上的传说神兵。 如今有人想要挑战,唐笑必不可退缩,即便挑战之人是九天天尊。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相顾失色,如芒在背,特别是玄武和朱雀二人,他们可是真真切切领略过暴雨梨花针的恐怖,甚至差点死在暴雨梨花针之下。 可是玄武和朱雀却不敢擅自劝说九天天尊,一来天尊杀伐决断、不容置疑,无人敢行忤逆之事,二来这是天尊和唐笑之间的战书,绝不可食言而肥、随意收回,因此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然而唐笑却迟迟没有动手,这让九天天尊十分困惑。 先手就等于先机,可是唐笑好像不屑如此。 “唐笑,你在犹豫什么?”九天天尊问道。 “天尊看来很自信。”唐笑笑道。 “不是自信,是自知。”九天天尊回道。 “自知?”唐笑不解道。 “对,自知,也是你现在最优良的品质。你很清楚就凭唐门的几颗歪瓜裂枣根本造不出暴雨梨花针,那些传说故事完全就是痴人说梦、欺世盗名罢了。” 九天天尊的话音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唐依云,立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从小就知道唐门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辱没。 他身上流着唐门的血,谁也不可以羞辱唐门,即便对方是自己根本无法战胜的九天天尊。 “九天的杂碎!休得信口雌黄!” 唐依云爆喝一声,提起刀尖直指九天天尊,眼中毫无畏惧,就连身旁的唐依依也怒目圆睁,随时准备放手一搏。 “臭小子你敢对天尊不敬!” 青龙几乎在唐依云刚刚起势的同时,一个箭步向前,只要他想,唐依云刚刚的这句话就是他的临终遗言。 九天天尊抬了抬手,阴沉的笑了三声,青龙见状立即收势,接着恭敬的弯腰后退,甚至连一句劝说之语都不敢脱口。 “年轻气盛,本尊很欣赏,颇有唐笑你年轻时候的风采。” 九天天尊点了点头,他真的很欣赏唐笑,而且今晚是中秋佳节,九天天尊也并不打算见血。 “今晚是中秋,本尊心情不错,有些事情告诉你们这些小娃子也无妨,毕竟你们是唐门的人,理应知道唐门的事情。” 义愤填膺的唐依云、唐依依,强装镇定的唐笑,九天天尊尽收眼底,此间也正是九天天尊早已计划好的瓦解唐笑的第一步。 “唐傲,你们的二叔,也是你们的爷爷最喜欢的二儿子,你们或许没见过这位二叔,但是你们一定听过他的事迹。” 九天天尊娓娓道来,似是真如其所言,而唐笑平静的眼瞳也随着唐傲二字再次出现而徒生波澜。 “二叔?唐傲?” 唐依云猛然一怔,他望着唐笑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唐傲原本应该是唐门当仁不让的下一届门主,不论是实力还是在江湖上的声望,他都无愧唐门门主之位,只可惜年少成名并不是件好事,唐傲太自负,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 九天天尊欲言又止,他在等唐依云的反应,而唐依云也正中下怀,连忙追问道:“终于什么?” “终于犯下了弥天大错!”九天天尊说道。 “什么弥天大错?”唐依云问道。 “他背着你爷爷,只身前往当年唐门研制暴雨梨花针的器冢,不但真给他发现了暴雨梨花针的由来,而且还收获了不少唐门秘密,那可都是能引爆江湖各派的大秘闻,唐傲不亏是你爷爷一手培养的天纵奇才,就凭一些蛛丝马迹,居然佐证了唐门一些虚无缥缈的过去。”九天天尊啧啧称奇道。 “过去,什么过去?”唐依云再次追问,情绪十分激动。 “唐门和九天同源同宗,咱们可是一家人呐。” 九天天尊低沉连笑,但话里内容有如晴天霹雳,莫说唐依云和唐依依,就连四宫宫主都目瞪口呆,顿感一阵恍惚。 “爷爷,这是真的吗?” 唐依云茫然失措,驰骋江湖多年,他早已看惯了生死,甚至这世上很少有事能让他心生波澜,唐门或许是他在这世间的唯一牵挂,可现在,这唯一的牵挂却摇摇欲坠,唐依云注视着唐笑,祈求唐笑给他一个答案。 可惜唐依云没有等来他想要的回答。 唐笑没有任何反驳,他选择了沉默。 此刻,唐依云内心的世界开始崩塌。 唐依依也早已泪流满面。 二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爷爷这么陌生,这么遥远,甚至他们都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唐笑这个人。 唐依云虽然内心五味杂陈,可尚存最后一丝理智,为了挽救唐门,他当即质问九天天尊道:“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唐傲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胡编乱造的?” 终于。 唐依云落入了圈套。 九天天尊给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因为唐傲接受了本尊的邀请,加入了九天。” “加入……九天?” 两声清脆的金玉之声缓缓传来。 那是唐依云的双刀落在地面上的撞击之声。 同样坠落的还有唐依云那一份引以为豪的唐门之心。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唐依依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她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她希望唐笑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惜唐笑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唐笑连回看他们二人都没有做到。 “你不是想试试暴雨梨花针吗?如果我赢了呢?” 唐笑的语气十分落寞,浑浊的双眼微微颤动。 “你们可以走。”九天天尊回道。 “走?去哪?”唐笑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唐门。”九天天尊回道。 “真的?”唐笑难以置信道。 “本尊从无戏言。”九天天尊回道。 “那如果我输了呢?”唐笑问道。 “你跟本尊走。” 九天天尊抬起右臂,食指指向唐笑的胸口,可唐笑却忽然目光闪烁,而九天天尊也知道唐笑在顾忌什么,十分善解人意道:“放心,那两个小娃娃本尊根本不放在眼里,别忘了,咱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又何须手足相残呢?” 唐笑不疑有他,他本就没有任何选择,他也相信九天天尊根本没有必要戏弄三个老小,因为确如其所言,在九天如此精心的设计下,他们插翅难逃。 唐笑长长舒了一口气。 唐门至少还有希望。 他从腰间拿起自己最爱的那一口烟锅。 满是老茧的双手熟练交错,很快,一缕青烟从唐笑的嘴里徐徐飘出。 烟丝烧灼忽明忽暗,唐笑的眼神也忽明忽暗。 九天天尊纹丝未动,静静注视着唐笑,他在等唐笑出招。 烟锅里的青烟缭绕在唐笑四周,不知不觉九天天尊已看不清唐笑脸上的表情。 这很奇妙。 烟云,黑夜和月光。 这三者在此间混合,成为了难得的夜景,也成为了最致命的杀招。 倏尔。 烟,忽然散了。 唐笑不再吞云吐雾,他手上的烟杆也缓缓落下。 唐依云和唐依依看不清唐笑的表情,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场比试何时开始又是何时结束的。 “暴雨梨花针,不过如此。” 九天天尊开口打破沉默。 抬手,浸润月光。 无数晶莹的铁粉从九天天尊的指间飘散而出,那是更甚烟云的绚烂美景,然而在唐笑、唐依云和唐依依的眼里却是信仰的破灭。 暴雨梨花针——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败得不堪一击。 唐笑闭上眼,愿赌服输。 他早已无路可退。 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已然将唐笑围在当间。 “你们要干什么!” 唐依云大喝一声,疯一般冲向唐笑的位置,他决不允许自己的亲人被九天带走,他有很多不解想问唐笑,可惜他很快被五位闪掠而来的九天堂主制服。 可即便被束缚住手脚,唐依云依旧没有放弃,他拼尽全力挣扎着,呼喊着唐笑,可唐笑没有回头。 “云儿,照顾好依依,也要照顾好自己,唐门就交给你了。” 一枚青色的腰牌被唐笑从半空掷给了唐依云,并留下了最后一句嘱托。 “不要来找爷爷,回去立个牌位!放在奶奶旁边。” 伴着唐依云声嘶力竭的哭喊,唐笑、九天天尊和四宫宫主径直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之中。 黑暗中。 九天天尊轻语道:“唐笑,本尊还有一件礼物要赠予你。” 唐笑没有说话,可是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手上多出了一把兵刃。 那触感和杀意。 一瞬间唐笑整个身躯如触电一般颤抖。 这是他早已丢失的老朋友。 唐笑赖以成名的那把唐刀。 可这种相逢实在不合时宜。 但留给唐笑整理情绪的时间不过转瞬,九天天尊再次语出惊人。 “下一场好戏,咱们去会会那个天下第一刀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唐门末路 月满。 人缺。 夜很长。 声已远。 唐依云全身涨红,他拼尽全力试图挣脱星日马、女土蝠、亢金龙、氐土貉和尾火虎五位九天堂主的钳制,可是最终换来的只是徒劳一场。 唐笑最终还是走了,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 唐依依声嘶力竭的呼唤着“爷爷”,面对九天,她实在太过渺小了,微乎其微到九天天尊都懒得动手处死,她的泪水饱含悔意,唐依依很后悔自己的任性,若不是自己撒泼打滚的求唐笑带他来看中秋之战,或许唐笑就不会被九天天尊带走,变得如今这般无法挽回的结局。 “唐少爷,我劝你老实一点,少受些皮肉之苦,我们也好交差不是?”星日马死死按住唐依云的左臂,苦心劝说道。 “听人劝吃饱饭。” 尾火虎颇为无奈的附和星日马,换作往日对于唐依云这种俎上鱼肉,一刀能解决的他绝不会浪费一滴口水,然而九天天尊承诺唐笑的话他们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若是唐依云死在了半衣山,莫说是他们动手,就算不是他们动的手,九天天尊必然饶不了他们五人。 可是唐依云对二人的劝告充耳不闻,他此刻心乱如麻,已经没了理智,他也不需要理智可言,他脑中只有一个念想——救出唐笑。 “该死的,这家伙没完没了啊。” 女土蝠娇喝一声,柳眉微蹙,额头渗出豆大汗珠,她的手腕隐隐有些吃紧。 唐依云毕竟乃是唐门内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内力和体术皆是拔尖,放眼整个江湖同辈能够与之相比之人寥寥,更何况杀人王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 这般僵持不下的局面总不是个办法,杀不得伤不得,亢金龙万般无奈之下心生一计。 “小子,你若觉得自己能以一敌百救得了唐笑,放你一马也无妨,老子就算被天尊处死,也算见了世面死而无憾了,但是你有这个本事吗?有这本事你干嘛等到现在?哥几个拦着你……是在救你,你别不知好歹。”亢金龙苦心相劝道。 “就是,天尊的实力你也瞧见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看,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接过唐门吧,没了唐笑,你们唐门过不了几天清净日子了。”尾火虎随声附和道。 氐土貉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望着渐渐不再挣扎的唐依云,忽然松开了双手,起身凝望。 “氐土貉你什么情况?” 女土蝠见氐土貉突然撂挑子,大吃一惊,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亢金龙几乎同时放了手,尾火虎顿时目瞪口呆,若是现在放走了唐依云,他们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真放啊?” 星日马的目光在亢金龙和氐土貉之间来回扫视,极为焦灼。 “放!” 亢金龙一声令下,尾火虎、星日马和女土蝠三人相识一眼后,也逐渐意识到唐依云好像听进了刚才的劝告,虽然他们是江湖上十恶不赦的恶棍,可是察言观色比大部分正派人士通透的多。 唐依云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亢金龙知道唐依云并没有死,可是那种感觉比死还要难受上百倍,他也曾经经历过此等生离死别,若不是因为两派立场,他一定会和唐依云痛饮千杯,诉说这般苦痛。 可惜他是九天的门徒,正邪不两立,过了今晚若是江湖再见,怕是和唐依云只有刀刃相向了。 “这不就对了嘛唐少爷……” 星日马长舒一口气,唐依云的问题看来总算是解决了,他不怕死,可他怕九天天尊的折磨。 不过星日马的这口气还未吐匀实,亢金龙的脸色骤然大变,如临大敌一般望着远处的山林。 “有人来了!” 亢金龙望了望啜泣的唐依依,还有脚旁毫无声息的唐依云,微微停顿后决定转身离开。 “唐依云不管了?” 尾火虎见状大惊失色,现在唐依云看似是老实了,保不齐待会又犯病去找唐笑,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想管你去管,老子不管了。” 亢金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尾火虎。 “可万一他死了呢?”星日马惴惴不安道。 “他死不了。”亢金龙的语气极为肯定。 “为什么?”女土蝠不解道。 亢金龙抬手指了指远方愈发临近的风声,一脸不爽的说道:“来得是薛宇。” “薛宇?那个小白脸?” 女土蝠居然泛起一丝媚笑,顺着亢金龙所指,竟有些许期待。 “你怎么确定是薛宇?” 星日马还是有些不踏实,此等状态下的唐依云和唐依依无异于任人宰割,他不喜欢将自己的命途交给其他人把控。 “你见过比这还快的轻功吗?” 亢金龙说完便不再多费唇舌,一马当先施展步法而去。 星日马道了一声:“还真是!”后,终于放下顾虑接踵而去。 既已如此,不可久留,女土蝠和尾火虎也随之而去。 倒是氐土貉临走前眼神闪烁地回望唐依云,旋即不留痕迹的丢下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折纸在唐依云颈边,随后亦是扬长而去。 蓦地。 密林间一阵沙沙作响,窜出三道身影。 薛宇首当其中,前脚刚刚落地,行目如电,刚巧瞥见星日马、亢金龙、女土蝠、尾火虎和氐土貉五人的背影。 “九天堂主?” 薛宇立刻警惕环视四周,并示意莫无忧和傲阳注意,小心有埋伏。 可是莫无忧哪里管得上这些,在见到独自一人泣不成声的唐依依后,莫无忧不管不顾的冲向唐依依。 “依依,你怎么了?怎么了?没伤着哪儿吧?” 莫无忧扶着有些神志不清的唐依依,急得抓耳挠腮,唐依依是个凡事都想得开的开朗姑娘,怎么就一会儿不见就变成了这般悲惨模样? 唐依依恍惚之间瞅见眼前模糊的人影,她试图看清,可是眼中早已被泪水淹没,而当她听到莫无忧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后,终于意识到面前是莫无忧时,顿时眼眶再次决堤,哭得更加伤心道:“莫大哥,莫大哥……我……爷爷他……走了……九天的……呜呜呜……” 莫无忧一句没听明白,可是薛宇却从唐依依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异常。 “唐老爷子呢?” 薛宇来回扫视,当真没有唐笑的踪迹,傲阳也眉间一紧,唐笑的武功绝不弱,平白无故怎会丢下自己的孙子孙女儿不管不顾,傲阳心知其中必有蹊跷,旋即给薛宇一个眼色,而薛宇也立刻明白傲阳的意思。 二人一个闪步来到唐依云身边,薛宇小心翼翼地将唐依云扶起,待扶稳之后薛宇和傲阳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那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瞳。 比黑夜还暗,比秋风更冷。 薛宇不敢相信此番绝望的表情会出现在唐依云的脸上。 他本应该是给别人带来绝望的杀手。 但如今生无可恋的却是唐依云。 薛宇当然无法理解现在唐依云的心情,因为他从未面对过像九天天尊这般根本毫无胜算的对手,唐依云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在九天天尊面前,他无能,他渺小,他就像一只被人懒得踩死的蚂蚁,他甚至都没看清九天天尊是如何轻易破除唐门的骄傲暴雨梨花针。 一滴泪水从唐依云的眼角滑落。 随后成行,接着奔涌不止。 像极了这乱世无家可归的孩子。 “唐依云,你怎么回事?” 薛宇彻底傻了眼,杀人王唐依云哭成了泪人儿,就算他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莫无忧张着嘴,下巴掉了半截,不停的在唐依云和唐依依之间观望,心里焦急无比,他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一定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而这件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知。 傲阳将手指搭在唐依云的手腕上,略微停顿之后说道:“内息紊乱,脉象虚弱,不过性命无忧,调养一阵子应无大碍。” 傲阳虽算不上医术高手,不过基本的望闻问切还是略知一二。 薛宇慢慢点头,随后看向唐依依,想要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怕是只能指望唐依依了。 “依依,别哭别哭啊。别怕,有我们在,你们不会有事儿的。” 薛宇不疾不徐的轻声安慰唐依依,莫无忧在旁亦是不断帮助唐依依顺气,终于唐依依的情绪逐渐平稳,能够说出完整的一句话,而第一句话就让薛宇、莫无忧和傲阳如遭雷劈。 “爷爷,爷爷被九天天尊带走了。” “什么?九天天尊?” 莫无忧有些头晕目眩,本是扶着唐依依的他现在反而要唐依依帮扶着。 “九天的四大宫主也来了。” 这是唐依依的第二句话。 现在就连薛宇和傲阳都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他们终于明白身经百战的唐依云为何会被如此轻易的击垮。 “他们去哪儿了?”薛宇问道。 “不知道。” 唐依依摇了摇头,但下一刻却忽然如惊弓之鸟般坐起,莫无忧当即一个踉跄被掀翻在地。 薛宇和傲阳忙回头,一道黑影正飞速朝他们行来。 莫无忧“哎哟”了一声,好巧不巧正瞥见那道身影,立刻瞳孔慢慢缩小,怪叫一声:“九天天尊杀回来了啊?”。 黑影的轻功不错。 很快,也没有多留悬念。 身影落地。 是一张焦灼的面孔。 “终于找到你们了!”空空儿上气不接下气道。 “空空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薛宇问道。 “你好意思说,我都跑了大半个半衣山了……哎呀,现在不说这个,那什么结束了……结束了……”空空儿的嗓子岔音道。 “结束?什么结束了?”薛宇问道。 “中秋之战啊!”空空儿回道。 第二百三十章 叛逃的笑面和尚 溃败。 一场彻彻底底的溃败。 笑面和尚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容。 他怕,怕今后再也没有机会露出笑脸。 所以他只能跑。 拼了命的跑。 至少现在他还有退路。 至少他还能以一名少林弟子的身份活着。 一炷香之前。 笑面和尚按照计划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不喜欢黑暗,因为他本不需要黑暗,可是他近来逐渐发现黑暗的美妙之处,在黑暗中他总能遇到自诩光明磊落的正派江湖人士。 黑暗能消除内心的困惑,能抹灭一个人的存在,更能袒露一个人真正的面孔。 可是今晚不同寻常。 他没有等来任何人,甚至他周围什么都没有。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 唯有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好像被伺机埋伏的其实是笑面和尚自己。 被黑暗包围,被黑暗吞噬。 笑面和尚的心智不知不觉间在黑暗中迷失。 他回到了那段还不是笑面和尚的时光,甚至都不是玄喜的时候。 那是个冬天。 没有雪的冬天,但却是很冷……很冷的冬天。 他穿着很单薄的衣服,破漏的草鞋。 嘴唇发紫,睫毛上挂满白霜。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那时他还有娘亲。 一个很爱自己的娘亲。 可是笑面和尚却憎恨他的娘亲,因为这个女人抛弃了他,欺骗了他。 “娘一会儿就回来,不要乱走……” 这是笑面和尚的娘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带着微笑,带着温暖。 可是这道温存很快就被寒风吹散殆尽。 笑面和尚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娘亲带上山,冬天的山上除了枯枝烂叶什么都没有,望着渐行渐远的娘亲,笑面和尚还在幻想娘亲会带着热腾腾的地瓜来寻他。 但幻想很快被寒冷吞没。 笑面和尚的母亲再未出现,他等来的是黑夜和狼群。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些绿油油的恶心眼睛。 狼群将笑面和尚围困的水泄不通,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胁迫声调。 “娘……娘……” 笑面和尚无路可逃,蜷缩着,呼喊着,但得到的只有狼群沉闷的低吼。 笑面和尚闭上了双眼。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静静等待死亡。 忽然世界安静了。 无声无息。 短暂的沉默后,笑面和尚的四周隐约传来一阵喃喃细语。 那是一段经咒。 笑面和尚从未听过什么经咒,更没有去过寺庙,可不知怎的,笑面和尚下意识的跟着那段经咒念叨起来,他的身体也随着口中不断念叨的经文逐渐温暖起来。 笑面和尚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匪夷所思。 狼群仿若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呜咽着迅速逃离,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样的夜晚笑面和尚毕生难忘。 仿佛就在眼前。 不。 应该是正如眼前。 笑面和尚的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经咒。 那段他多年之后才知晓的《大悲咒》。 “什么人?休得装神弄鬼!” 笑面和尚大喝一声、平地惊起,手里念珠被其内力催动,当即四散而去,所经之处摧枯拉朽,无一不被其念珠洞穿,可是那《大悲咒》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驱散不去的梦魇直钻笑面和尚的大脑,且愈发洪亮。 “什么人!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笑面和尚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他一定要找出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 《大悲咒》忽然停止,山林再次归于寂静,但笑面和尚没有松弛戒备,甚至于他比方才还要不安和惊恐。 因为一尊石佛出现在了笑面和尚的面前。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一丝动静。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笑面和尚的面前。 笑面和尚如临大敌。 可笑他一介僧人,却惧怕一尊没有生命的佛像。 求佛却惧佛。 笑面和尚不敢轻举妄动,与石佛僵持半晌,见那石佛纹丝不动,笑面和尚方才开始仔细打量这尊凭空而出的佛像。 这石佛造型很奇特,笑面和尚从未见过笑容如此诡谲的宝相。 佛高九尺,双脚光洁,轻踩地面,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竟能雕琢的如此栩栩如生。 茫茫山野,辽辽黑夜,笑面和尚与石佛对视,石佛不语,可他却愈发紧张。 点点汗珠在笑面和尚的额头浮现,他的心跳不断加快,他已然忘却了自己的任务,他只想赶紧逃离此地,越快越好。 但好像石佛并不打算给他退路。 那石佛忽然开口了。 笑面和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什么妖物!” 笑面和尚大声疾呼,徐徐后退,可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被灌了铅似的寸步难行。 “你说话啊!说话!” 笑面和尚歇斯底里,他分明看到那尊石像双唇开合,可却听不清一句话。 石佛在说,笑面和尚在吼,二者像置身两个世界,场面十分诡异。 石佛的面容逐渐阴冷,满眼嘲弄,他很享受笑面和尚的惶恐。 但石佛也好像准备给笑面和尚一个机会。 沉寂消散。 笑面和尚满耳空灵梵音。 “你有罪。” 笑面和尚怔住不动,难以置信的端详面前的石像,他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竟被石像指责的哑口无言。 “你有罪。” 那道空灵之声再度响起,游荡在笑面和尚整个脑海,重复着刚刚的话语,但这一次笑面和尚却没有选择沉默。 “我没有罪!我有什么罪!我能有什么罪!你胡说!你胡说!” 笑面和尚冲着石像咆哮,一时口沫横飞,情绪激动的笑面和尚甚至都忘了自己本可以一掌拍碎石像。 石像笑了。 是嘲笑,是不屑。 笑面和尚的狂怒反问十分无力,那不像是解释,更像是说服自己的安慰。 佛渡众生,绝不会揶揄世人。 “你不是佛,你是妖怪!你是怪物!” 笑面和尚终于回过神来,石像是死物,即便会说话也是个死物,他是人,主动权其实一直在自己的手里。 “哈哈哈,妖物休得猖狂!我倒让你看看谁有罪!” 笑面和尚掌心汇聚绵绵内劲,话音未落便隔空排出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掌,笑面和尚的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他似乎已然看到下一秒石像化作齑粉的场面。 掌风呼啸而来,石像纹丝不动,确切而言是掌风穿过了石像,直接被茫茫黑夜吞没,最后消失不见。 笑面和尚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如果那还算作是笑容的话,一定是这个世上最难看的笑容。 “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 石像根本没有动,它虽然有脚可依旧是石像,但是笑面和尚却感觉这石像在逐渐靠近自己,他忽然放弃了对抗,好在下一刻笑面和尚的双腿恢复如初,他顾不得其他,第一反应就是跑。 跑得越远越好。 笑面和尚亡命奔驰、头也不回,如果薛宇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刻笑面和尚的轻功实在登峰造极,甚至比空空儿还要尤甚三分。 一片树林,两片树林,三片树林。 笑面和尚如无头苍蝇一般疾驰在黑暗的山林之间,任由尖锐的树尖刺穿他的衣衫和皮肉,可是笑面和尚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山林。 就连刘富贵的承诺也被笑面和尚抛之脑后。 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狡兔尚有三窟,武林盟主安景淮不过是笑面和尚的一个选择。 可惜石佛并不打算给笑面和尚选择的机会。 笑面和尚骤然停下脚步。 他的眼球快要蹦出眼眶,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根本没有想到此间的景象,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石像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猖狂,像在看待一个傻子一般凝望着笑面和尚,笑面和尚猛然发现四周树木的枝叉上挂满了布条和血水,那是他刚刚经过的地方。 他根本就没离开过方圆三丈。 石像脚下的泥土也未动分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石佛在笑,可是发出的却不是笑声,而是一种节奏特殊的鼓声。 三声长两声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又一阵鼓声响起,每伴随一声鼓点,笑面和尚的神经便紧绷一分,终于笑面和尚来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双眼猩红瞪着石佛,他想要结束这一切。 般若金刚掌。 大力金刚指。 少林罗汉拳。 笑面和尚在短短十息之内用浑身气力使出三式少林最为刚猛的绝技,一时淹没在层层残影之间,他要一次性了结眼前的一切。 掌风,指力,拳劲。 毫无保留的轰击在石像之上,笑面和尚的脸上洋溢着解脱后的灿烂笑容。 这世上根本无人能够正面承受三式少林七十二绝技。 可惜石像并不是人。 石像依旧伫立在原地,毫发无损。 然而树林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宏伟的山门。 山门之上诺大的四个烫金大字——半衣山庄! 黑暗弥散,蜕出点点火光。 笑面和尚一时云里雾里,回过神来哪还有什么石像和鼓声。 “我怎么会在半衣山庄?” 笑面和尚思量之间,三三两两的江湖客魂飞魄散一般从庄内夺门而出,笑面和尚忙避让而开,眼里满是困惑。 不仅困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解为何这些人会落荒而逃。 然而很快笑面和尚便得到了答案。 逃难人群惊恐万分的吼叫着。 “四大宫主?九天的四大宫主都来了!快跑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冤家路窄 慧能方丈的脸色很难看。 好像比这夜幕都要黑上一倍。 他自问见过很多大场面,不论什么人,什么事,他都司空见惯,轻描淡写便可应付的游刃有余。 但是今晚除外。 对弈鬼金羊久攻不下让他隐隐觉得骑虎难下。 这位九天堂主的武功比传说中更加诡谲,甚至慧能方丈都在怀疑有人刻意弱化对鬼金羊真实实力的描述。 一个可将剑气化云化雾的剑客根本就不是慧能方丈能够轻松对敌,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佛祖保佑,一鸣惊人的安灵婉让慧能方丈得以片刻喘息,但也仅仅是喘息,因为一位不知名的黑衣人凭空出现阻挡了安灵婉的绝地反击。 那是比鬼金羊的剑法更加离奇的招式,若不是亲眼所见,慧能方丈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武功。 慧能方丈自然很好奇这个黑衣人的来历,不过眼下他更好奇安灵婉势如破竹的剑招。 他当然见识过峨眉剑法,甚至比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还要了解更多,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峨嵋派有弟子或掌门使出如此天神下凡一般的剑式。 所过之处竟无人敢直面锋芒,就连鬼金羊也被剑气逼退三尺。 “看来峨嵋派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慧能方丈冷眼观瞧正被张慧英扶在怀中气如游丝的峨嵋派掌门齐枫英,但现在并不是盘问她的时候,如何摆脱眼下困境才是慧能方丈的当务之急。 好在慧能方丈立刻就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齐掌门,多有得罪了。” 慧能方丈暗自腹诽,得意一笑,但这笑容稍纵即逝,随后慧能方丈平地而起,辗转腾挪悬于半空之中。 鬼金羊怎会放过如此良机。 慧能方丈刚才一直靠着老道的经验和水火不浸的金钟罩与鬼金羊周旋,换作他人可能早已知难而退,可是鬼金羊却有十足的把握。 慧能方丈毕竟早已年迈,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慧能方丈即使不死在鬼金羊的剑下,也会因为内力枯竭而亡。 所以慧能方丈此刻的行为在鬼金羊看来无疑是孤注一掷。 因此见慧能方丈蓄势待发鬼金羊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卯足了劲力回身一剑直刺慧能方丈下腹方位。 霎时在场众看客一片哗然,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出慧能方丈将如何应对鬼金羊的鬼魅剑法,于半空之中的慧能方丈毫无退路,如同一个活靶子。 殊不知慧能方丈根本就不打算迎招。 鬼金羊并不知道慧能方丈的如意算盘,也根本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让这个老和尚尽快死在剑下,迅速抽身便可完成天尊交代的任务。 岂料慧能方丈嘴角微微上扬,接着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鬼金羊势如破竹的杀招,一个后翻身垂直落下,让鬼金羊从身上滑行而过。 慧能方丈并未错过这个和鬼金羊近在咫尺的机会,当即使出大力金刚掌,可诡异的是不知鬼金羊使得什么身法,原本朝向他的大力金刚掌竟直冲人群而去,众人避让不及,一时间人仰马翻,哀嚎不断,兵刃散落满天飞舞。 鬼金羊本可以针锋相对,可是他并未这么做,因为方才他看到了慧能方丈脸上得意的笑容。 更令鬼金羊不解的是慧能方丈方才与自己仅一步之遥,居然莫名落空招式,无缘无故朝着人群施展大力金刚掌,这一连串的昏招实难想象出自慧能方丈之手。 “他在笑什么?” 鬼金羊这一瞬的迟疑让他错失了击败慧能方丈唯一的机会。 也从这一刻起鬼金羊的局面急转直下。 慧能方丈等得就是鬼金羊的这一招。 慧能方丈手里没有剑,自然给不了安灵婉新剑,即便有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将安灵婉这个小姑娘推上战场,这与他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光辉形象相悖。 于是慧能方丈筹划了一出好戏。 借剑的好戏。 一切恰到好处,十分自然。 安灵婉的手里又有了剑。 她没有关心是谁的剑,更没打算事后去还给原主,她现在满脑子就是除魔卫道,一战成名。 安灵婉的第一个目标自然是鬼金羊。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玉之声伴随着火星四溅交织在夜空之中。 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变化极快,鬼金羊始料未及一个峨嵋派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能使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剑法。 可是鬼金羊并未乱了阵脚,他现在至少还有一个办法。 快。 快的连自己都难以驾驭的剑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鬼金羊的剑本就很快,但现在已经快到连剑影都看不见。 安灵婉惊咦一声,随后脸上逐渐浮现欣喜,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于是安灵婉手里的剑也愈发迅捷,甚至快过了鬼金羊。 鬼金羊登时大汗淋漓,上次捉拿莫无忧时他便见识过安灵婉的剑法,那是一种让人惊骇的剑法,鬼金羊闻所未闻,但那时仅仅惊鸿一瞥,未有更深了解,此间真正对敌之时,鬼金羊方觉枯鱼涸辙,他招招被破,安灵婉处处先发制人,上一次他遇到如此气势磅礴的剑式还是在剑皇沐春风身上,而今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慧能方丈金蝉脱壳,脸上笑容得意之色渐浓,如此借刀杀人的同时他亦能轻松观瞧安灵婉的剑招,欲作壁上观,可惜他的一厢情愿很快便落空。 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人物从天而降。 那是一位身着红色外衣,面容姣好的男子,伴着妖媚的香气,在空中摇曳而下。 慧能方丈反应极快,仅仅一个闪念便立刻果决使出金钟罩,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他还未来得及封锁罩门,一口鲜血便从慧能方丈的嘴里喷薄而出。 “神雀万针?你是朱雀!” 慧能方丈半跪在地,额头青劲爆起,手指捂着左肩,那里有半截朱红色的银针没入血肉。 “朱雀?九天四大宫主之一?” “还不快跑!再不跑没命了。” “快跑啊……” 慧能方丈的话音掷地有声,在场一众江湖客再看这一招制敌的阴柔男子,立刻明白大难临头,纷纷四散而逃,慌不择路。 九天宫主,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人物,至今从未有过败绩,鲜有公开露面,而今在慧能方丈的证实下,九天宫主之一的朱雀第一次露出了真容,这场面实在超乎想象,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慧能方丈甚至都算不得一合之将便倒地不起。 然而朱雀对受伤在地的慧能方丈却视若无睹,他眼里满是正在与鬼金羊过招的安灵婉。 “这剑法好像在哪里见过……” 朱雀喃喃自语,眼睛微微眯起,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连安灵婉完整的一式都看不清。 实在太快,甚至可以说是朱雀见过最登峰造极的剑法。 如此完美,如此无懈可击。 鬼金羊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朱雀一定要出手。 几乎一瞬之间朱雀便杀入安灵婉和鬼金羊之间的剑幕中,随后数以百计的银针飞驰而出,倾泄在安灵婉的面前。 “鬼金羊,退下!” 朱雀厉喝一声命令鬼金羊退下,而鬼金羊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即便他心有不甘,可是他很清楚再有二十招自己必败无疑。 朱雀也很清楚,自己方才那几百针对于安灵婉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银针被安灵婉的剑气横扫殆尽,连银屑都瞬间气化为雾。 鬼金羊遁走的很快,他的轻功本就不俗,安灵婉也很快发现自己的对手换成了一个妖异的红衣男子。 “你是谁?” 安灵婉柳眉微蹙,提剑横握,她从不杀无名之辈。 “九天,朱雀。” 朱雀的声音很稳,他脸上招牌式的从容换作了严肃。 “你就是九天宫主?” 江湖人对于九天从来不陌生,安灵婉自然也不例外。 “怎么?本宫不配当你的对手?”朱雀说道。 “配不配,试试才知道。” 安灵婉丝毫不惧所谓的宫主之名,一套剑舞化作流光,霎时漫天剑影纷至沓来。 朱雀方才旁观初识安灵婉的剑法已惊为天人,殊不知身临其境方知竟如此石破天惊。 他实在有些小瞧了安灵婉。 月光和剑光合着安灵婉如丝绸一般的发丝逐渐笼罩朱雀周身,而朱雀却无动于衷,任凭安灵婉的杀招临近。 朱雀既不是托大,也不是准备后发制人。 而是他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安灵婉起势的第一刻,朱雀居然在剑鸣声中失去了几乎所有内力,这剑鸣声仿若天生克制他所学神功,现如今一代九天宫主居然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今夜朱雀命不该绝。 安灵婉的剑幕眼看就要割裂朱雀,将其五马分尸,却始终再难前进哪怕一分。 “神龟大法?” 朱雀定睛一瞧,立刻发现了其中猫腻。 不知何时玄武来到了朱雀身侧,冷笑一声道:“要人帮可不丢人。” “你认为我会输?”朱雀虽陷入绝境,可依旧不忿道。 “输?你居然还想着输?你死在她的剑下不过三十招之内,你瞧清楚了,她使得可是那墙壁上的剑招!” 玄武几乎咬牙切齿方才将话说完,苦苦支撑于朱雀和剑幕之间,不过短短三息,玄武竟已满头大汗。 玄武的话语如平地一声雷,朱雀登时哑然,如梦初醒,再看近在咫尺的茫茫剑幕,大惊失色。 “墙壁?难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不配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难以逃避。 比如萍水相逢,比如飞来横祸,比如一见钟情。 黑衣人夺走了安灵婉本应一战成名的机会,未曾想慧能方丈却乐得成人之美,又给了安灵婉再一次机会。 所以安灵婉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她紧握剑柄,眼里有光。 今夜是安灵婉得偿所望的时刻。 她早就厌倦了低声下气、装傻充愣的掩藏日子了,她有一身的绝世武艺,可是她总是被张慧英教育要不露锋芒。 然而这一次张慧英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想要阻止安灵婉,可是她也在乎自己师姐的性命。 或许这一切都是命。 张慧英的眼神忧愁且懊恼,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躺在张慧英怀中看得真切。 安灵婉是为了救自己才选择暴露武艺,齐枫英心里的悔恨丝毫不差于张慧英。 “那就是……师傅一直不肯教给我们的剑法吗?”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问道。 张慧英垂下了头,默不作声,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长叹了一口气,嘴唇颤动着,可眼里满是安灵婉美轮美奂的剑法,那当然是峨嵋派的剑法,可却是齐枫英望而兴叹的武学,即便她当了峨嵋派的掌门,却依旧没有资格习得。 “可能是我不配吧。”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喃喃自语、双眼通红,有委屈,有哀伤,有妒忌,全玉真虽将峨嵋派掌门之位托付于她,可她终究不是全玉真最信任的人。 峨嵋三英名震江湖,为峨嵋立下汗马功劳,可讽刺的是他们却得不到全玉真半分信任,直至在百里居之内那个神秘黑衣女子的叙述,方才真相大白。 那夜。 楚国百里居。 迷雾中。 “你是什么人?”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问道。 “我是谁对你们不重要,全玉真是谁对你们最重要!”黑衣女子回道。 “一派胡言!” 刘常英大怒,杏目圆睁,挑剑上前尚未走势却意外被张慧英拉住不放。 “慧英你这是作甚?” 刘常英大声质问,不解张慧英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忽然胳臂肘向外拐。 “师姐,住手啊……她……她是我的恩人。” 张慧英语出惊人,本怒不可遏的刘常英顿时怔住不动,一时竟不知所措。 “恩人?”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听得真切,再看那黑衣女子理所应当的坦然态度,齐枫英不禁有些困惑黑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黑衣女子自然看出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的疑惑,也不故弄玄虚而是开门见山道:“我和你们的师傅有些渊源,帮你们不过举手之劳,你们也不用谢我,我也不需要什么报酬。” “渊源?你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丫头,休得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慧英你是不是看错了啊?这人怎么可能是师傅的同辈人啊。” 刘常英神志清醒,虽身在无我阁之中却临危不乱,黑衣女子的身份本就存疑,三言两语之间更是破绽百出,岂料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却适时制止了刘常英。 “前辈可是来自无我阁?”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拱手一礼道。 “这还不明显吗?”黑衣女子环视四周笑道。 “师姐,你……” 刘常英不解齐枫英为何没由来的放低姿态,对一个明显二十出头的晚辈如此毕恭毕敬,但当黑衣女子的沉吟之声回响四周之后,刘常英忽然恍然大悟,此间是在无我阁之内,虚实不定,任何事情不透露着诡异反倒才不正常。 “峨嵋派皆是女子,女儿之身行走江湖本就弱势,不但要防着别有目的之人,更要留神那些臭男人的花言巧语,错付了真心可是要用一辈子来赎罪的。” 黑衣女子富有深意的看向张慧英,而张慧英立刻羞愧难当,眼里似有千万委屈不平。 齐枫英和刘常英相视一眼,皆有苦难言,她二人自是明白黑衣女子的话外之音,而黑衣女子语不惊人死不休,话锋一转道:“全玉真既是峨嵋之首处处自然要小心,一来你们这些小辈确实闹腾让人不能省心,二来嘛……呵呵……因为,你们的师傅本不是峨嵋弟子,而是半路出家,总得小心点以免落人口实。” “你,你怎么知道?”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倒退一步,惶恐不安的审视面前黑衣女子,这本不应该被外人所知。 可是黑衣女子就这么轻松的说了出来,如同说出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家常,没有丝毫抑扬顿挫,而且接下来黑衣女子的叙述更加震撼。 “我不但知道全玉真的身世,而且还知道她师承何处,呵呵……我和全玉真也算的上是半个师姐妹。”黑衣女子说道。 “师姐妹?师傅……师傅曾经是无我阁的人?”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大惊失色道。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对于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颇为赞赏道:“难怪全玉真选你做掌门,确实才思敏捷,一点就透。”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刘常英顿时头晕目眩,她此刻就像是一个外人一样,非但不知道自己的师傅是半路出家,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傅曾是无我阁的弟子。 “那慧英所习的剑法……”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如梦初醒,张慧英那一套神乎其技的剑法从何而来当即呼之欲出。 不过黑衣女子却冷笑一声,嗤之以鼻道:“皮毛而已,远不及她的女儿那般天资卓越,啧啧……真让人好生羡慕,这小妮子的天赋放在无我阁也算是超群拔类之辈了。” “婉儿,她……她难道……慧英,你,你糊涂啊。” 刘常英仰天长啸,忽得泪如雨下,神情悲愤的指责张慧英,而张慧英没有丝毫辩驳,任由刘常英痛骂,因为事实如此明了——安灵婉的武功根本就不是张慧英教学,而是来自无我阁的这位黑衣女子。 “哭什么,那小妮子现在还算是峨嵋的弟子,她也还未得到她想要的名声,我们有的是耐心。” 黑衣女子淡淡一笑,这算不得安慰,更像是一种莫名的讽刺。 有时候事实就是如此不可理喻,荒唐至极。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无从否认,刘常英和张慧英更不能。 但,不能否认并不代表不能改变。 “我们得救婉儿。”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望着半空之中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的安灵婉,她明白今夜安灵婉必将会成为新的武林传说。 可是她依旧不愿放弃,百里居那晚如此,今夜齐枫英也不曾改变。 “师姐,太迟了,太迟了。” 张慧英声泪俱下,她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在无我阁面前峨嵋派如螳臂当车,而无我阁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安灵婉成为新一代的武林神话从而操控整个江湖。 今晚安灵婉必须闪耀整个武林。 “慧英!难道你就这么放弃了?婉儿不但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大喝一声,一把推开张慧英的双臂强撑而起,丝丝鲜血从她的牙缝渗出,她早已是强弩之末,但如果能拯救安灵婉,她不在乎自己这一条性命。 可惜老天爷并不给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这个机会。 十来道黑影骤然而降,将正道人士们团团围住,顿时众人如临大敌,乱作一团,眼尖之人立刻认出了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 “九天堂主!” 亢金龙、氐土貉、尾火虎、箕水豹、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壁水貐、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柳土獐、星日马、轸水蚓和井木犴。 加上之前的鬼金羊、虚日鼠、危月燕、奎木狼、房日兔,以及被安灵婉逼退的翼火蛇,九天堂主几乎悉数到场,目的不用多说已然明了。 虚日鼠揶揄正与自己对敌的昆仑掌教云中鹤,冷笑一声道:“牛鼻子,好戏才刚刚开始,你可别先死了。” 昆仑掌教云中鹤大惊失色,虚日鼠所言并非信口雌黄,云中鹤回首那危月燕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两位彪形大汉,云中鹤认得二人,正是九天两大宫主青龙和白虎。 此刻,就连先前游刃有余的丐帮长老邱奉节都陷入了困境。 “老叫花子!咱们的帐还没算完呢!” 青龙排掌伴着龙吟封死丐帮长老邱奉节当下所有招式,雄浑真气化作无数青色巨龙,困死邱奉节所有退路,誓要今夜将丐帮长老邱奉节击杀在半衣山庄。 “龙啸九天!” 丐帮长老邱奉节立刻认出青龙的招式,那是历代青龙宫主的绝技,未曾想再见青龙,竟已运用如此出神入化,与那一晚截然不同,青龙处处下了死手。 白虎二话不说加入争斗之中,丐帮长老邱奉节他本就看着碍眼,加之在百里居被邱奉节坏了好事,差点死得不明不白,白虎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此间得了机会,自然要与丐帮长老邱奉节秋后算账,也不在乎以二敌一、落人口实。 虎尊拳如雷霆万钧从丐帮长老邱奉节身侧袭来,猎猎拳风刮得丐帮长老邱奉节面部生疼,被两位九天宫主围攻,丐帮长老邱奉节自顾不暇,一众江湖客们自知指望不了,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嗓“快跑!”,一瞬之间众人做鸟兽散。 这正中九天一众堂主下怀。 猎杀时刻,开始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问刀剑 中秋的景色很美。 月美,风美,酒更美。 可是余青州却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他看着面前和文弱书生一样的落尘霜,竟有些失望。 他的模样哪里像一个刀客,斯斯文文且弱不禁风,可是刀客究竟应该是什么样余青州也说不出来。 英雄所见略同,余青州如是想着,落尘霜也如是想着,只不过落尘霜却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你不像一个剑客。” 落尘霜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笑容十分腼腆,他并不像传闻之中那么铁面无情、嗜血成性。 “那我像什么?”余青州十分好奇落尘霜对于自己的评价。 “你像一个很有钱的老板。” 落尘霜说完不禁自己笑了起来,余青州也跟着笑了起来,从来没人说过余青州像一个商人,这在余青州听来十分新奇。 “剑客应该是什么样?”余青州问道。 “至少不是你这样。” 落尘霜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哦?我看你也不像刀客。” 余青州仔细打量着落尘霜的全身上下,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可是余青州实在看不出一丝刀客应该有的冷酷气质。 “那像什么?”落尘霜好奇问道。 “像个秀才。”余青州回道。 “秀才?哈哈,如果是真的,那可太好了,有功名在身至少不用风餐露宿。”落尘霜朗声一笑,但那笑声却透着一丝悲伤。 “那我会失望。”余青州沉吟道。 “为什么失望?”落尘霜不解道。 “因为天下第一刀绝不会是一个秀才。” 余青州言之凿凿,但落尘霜却不敢苟同。 “谁说刀客不能是秀才,秀才为什么不能是刀客呢?就因为刀客砍得是人,秀才只会舞文弄墨?刀就不能作笔?笔就不能化刀?” 落尘霜的眼睛微微一亮,他见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义薄云天,也见过孔武有力的猛士背信弃义,如果只凭外表判断一个人,那么在江湖上绝活不过一日。 余青州很满意落尘霜的答案,他竟有些舍不得杀了落尘霜。 “没人说过落尘霜如此能言善辩。”余青州说道。 “也没人说过余青州这么喜欢提问。”落尘霜说道。 “问剑自然要问个明白。”余青州说道。 “那要是问不明白呢?”落尘霜问道。 “那我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余青州说道。 “那你可有的忙了。”落尘霜惋惜道。 “为什么?”余青州再问道。 “因为这世上多得是你问不完的问题。”落尘霜解释道。 “确如你所言。”余青州颇为赞同落尘霜的见解。 “既然问不完,又何必自寻烦恼,我要是你就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半衣山庄家大业大,好好当个有钱地主,图个衣食无忧,快活逍遥多自在。”落尘霜说道。 “逍遥自在?若你真心希望如此,便不会站在这里。”余青州并不认同落尘霜的观点。 “我不太会拒绝别人。”落尘霜回答道。 “看来我好像强人所难了?”余青州反问道。 “看起来确实如此。” 落尘霜笑了,余青州也随着笑了起来。 不过余青州很快收起了笑容,落尘霜亦是如此。 余青州的视线不再一刻不停的放在落尘霜身上,这本是大忌,也是落尘霜一招制敌的机会,这个间隙,这个距离,落尘霜完全有信心一击致命,可是落尘霜却放任这个机会流失,亦或是他并不打算乘人之危。 相较之下落尘霜很在意余青州究竟发现了什么? 余青州的眼睛眨起来很慢,视线扫动也变得很慢,在环视四周景象之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一个剑客不应该会叹气。”落尘霜说道。 “可是这里不太体面。”余青州的脸上挂满鄙弃。 富丽堂皇的半衣山庄大厅如今如同人间炼狱。 四分五裂的名贵桌椅,残肢断臂、血渍和屑末铺洒在大堂的每一个角落,加之弥漫在空气之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实在配不上中秋之战这一武林盛典。 余青州的精心布置成了残垣断壁。 好在落尘霜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刀客。 “确实不太体面,可我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落尘霜说道。 “所以你不打算换个地儿?” 余青州十分意外精心装扮而来的落尘霜竟毫不在意如此糟糕的环境。 “或许其他地方还不如这里。”落尘霜说道。 余青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由来的问道:“你的刀呢?” 落尘霜反问道:“你的剑呢?” “我好像刚刚回答过了。”余青州回答道。 “我也是。”落尘霜说道。 “所以你想现在动手?”余青州问道。 “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落尘霜的话音未落,空气中一道金玉之声骤然炸响,可无论是落尘霜还是余青州分明什么都没有动,也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这次试探却有了结果。 落尘霜枯黄的长发飘飘而落三五根,余青州的黑发亦是几缕掉在肩上。 落尘霜的脸上渐渐浮起兴奋,他的手在颤动,他的肩在颤动,他的双腿在颤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从他第一次拿刀之日开始,那颗习武之心从未像现在这般狂热。 “一定,一定要杀了余青州,不,余青州你可不能这么快就死了。” 落尘霜欣喜若狂,不再羞涩,嘴角挂出诡异的弧度,眼眉弯曲死死盯着余青州喃喃自语,一改刚刚本就与他不符的斯文形象。 “你终于来了。” 余青州的笑意更甚,他从落尘霜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渴求,那在生死一线才能触碰的境界再一次为他二人敞开大门,但这条路今晚只允许一人通过。 余青州认为是自己,落尘霜也认为是自己。 于是余青州决定倾其所有,因为此刻面前判若两人的男子才应该是落尘霜,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刀。 余青州的剑告诉自己无须再问,战便是。 此刻余青州打算先发制人,他右手食指微微一颤,登时狂风凭空一卷,无数剑气汇聚在余青州的身前蓄势待发,旋即余青州低吟一声,那无数剑气如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落尘霜的面皮都被吹得动荡不定,失了本色,可唯独那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面对余青州的挑战,他是唯一一个敢以笑容对峙之人,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刀势夹杂雷霆万钧之力在落尘霜的周身化作半圆,出现的刹那正巧第一份剑气拍马而来。 霎时,大厅之内狂风呼啸,震耳欲聋,如千军万马在对垒厮杀,大有席卷一切之势,原本安置在地的桌椅茶具,皆被刀剑之风化作齑粉,身死之人的残肢断臂更是直接化为肉沫血雾,可怜这些江湖成名的好手最后连留个全尸都是奢望。 余青州双臂交错,不断加速,那化雨剑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可是落尘霜周身刀势却坚若磐石,任由雨打风吹纹丝不动。余青州岂会善罢甘休,脚底一蹬,腾空而起,接着左右开弓,无数剑气密密麻麻如银针一般从各个角度试图不断通过攻击来寻找落尘霜的罩门,然而落尘霜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减弱,相反随着余青州攻势不减,落尘霜笑容更甚。 而当落尘霜的嘴角又多了一分弧度之后,天下第一刀终于决定吹响反击的号角。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刀法。 余青州没有见过,他也肯定这世上绝没有其他人见过。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创造出来的刀法。 余青州眼前霎时满是绚烂的极光。 如梦似幻,光彩夺目。 那些数以万计的剑气就好像落入了九天银河一般,悄无声息的被极光吞噬。 余青州赞叹着,入神着。 可是他很清楚这世上越美的东西就越是致命。 例如女人,例如美酒,例如财富,例如佳肴,例如权利。 更别说这天下第一的刀法——无极一刀。 于是余青州直飞而上,万道剑气紧随而去直冲天花板。 伴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一袭月光倾洒而下,照在极光之上,也照在了落尘霜愈发疯狂的脸颊上。 又一声巨响紧随而来,落尘霜和他的极光刹那间消失不见。 大堂的整个天花板也消失不见。 四边,落下六人。 悄无声息。 于刀剑乱舞的狂风之中巍然不动。 他们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神秘黑衣人,九天天尊和唐笑,安景淮和刘富贵,还有迎客义庄庄主邈佶烈。 这六人相互打量着对方,眼里没有一丝困惑,如果现在对方并未出现在这里,反倒才应该让人心生怀疑。 “唐门总是让人惊喜连连,以前有个唐傲,想不到现在连唐老爷子都投诚九天了。” 如此震耳欲聋的交战之地,安景淮的声音却能声声入耳,仿若刻意让所有人都听到,事实上即便他不如此,凭其他几位的内力根本无须安景淮画蛇添足。 “咳咳,良禽择木而栖,做人最重要的是识时务,安盟主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吧?” 九天天尊冷笑一声,似话里有话,唐笑则面无表情,根本就不打算回应安景淮。 邈佶烈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没人可以逼得了他,九天不行,武林盟主也不行。 可是邈佶烈还是开了口,也不得不开口,因为眼前的神秘黑衣人绝对有这个资格让邈佶烈动一动金口。 “迎客义庄庄主邈佶烈拜见无我阁的前辈。”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尔虞我诈 “无我阁?” 邈佶烈的声音很洪亮,吐字也清晰,所以在场众人听得十分真切。 不论是九天天尊、唐笑,还是安景淮和刘富贵都在此刻屏息凝视这位屹立在夜幕之中的神秘黑衣人。 “那就是无我阁的人吗?” 安景淮沉吟一声,眼神复杂且迷惑,自从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之后,他听过很多光怪陆离的故事,也见过很多不可思议的怪物。 这些流言蜚语虽然天南地北,遍布整个中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有无我阁在其中若隐若现。 “盟主,这个人不寻常。” 刘富贵很少会去刻意提防一个人,因为他很自负,他也确实有这个实力,作为武林盟主安景淮的幕僚他没理由妄自菲薄,可是此刻刘富贵的声音却显得有些不太自信。 “你也看不透?” 神秘黑衣人就如他的夜行衣一般,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安景淮从未感受过如此深不见底的内力,即使距离丈许,他依旧能够体会到阵阵令人窒息的压迫。 “看不透。” 刘富贵摇了摇头,颇有些忐忑不安,那神秘黑衣人的内力仿若一道不见底的深渊,恐怖如斯。 “所以这个人真的来自无我阁?” 安景淮再一次求证,对于这个神秘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安景淮十分谨慎,所以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无凭无据的空口白话。 “那个外邦人开的价码还算公道。” 刘富贵瞥了一眼邈佶烈,言外之意便是对邈佶烈的认可,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邈佶烈一眼就能笃定神秘黑衣人来自无我阁,可是这个沙陀人并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家伙,若非如此,刘富贵也不会选择与他合作,所以神秘黑衣人的身份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在刘富贵而言已无异议。 毕竟就连九天天尊都选择了默认。 “那可真有些麻烦了。” 安景淮曾经通过各类常人接触不到的古籍和情报知晓江湖每每大事发生之时,绝不会少了无我阁的身影穿插其中。 他们大多神龙见首不见尾,事了拂衣去,但绝没有一次像今晚这般堂而皇之的暴露身份。甚至亲自下场干预阻挠,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安灵婉交手,这在安景淮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的行为。更胜安灵婉那惊世震俗、无人匹敌的剑法带来的震撼惶恐。 可是这件事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这看起来很愚蠢很莽撞,根本不符合无我阁未雨绸缪、步步算计的风格,所以安景淮一定要弄清楚无我阁此番高调行为,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这很重要,也没有人会蠢到忽视无我阁的存在。 一旦落尘霜和余青州之间决出胜负,那么接下来的战场便属于安景淮和九天之间。 安景淮对于无极一刀志在必得,他也清楚九天亦是如此,如若不然九天天尊犯不着亲自出马。 谁抢得无极一刀,谁便抢得了先机。 可是唐笑的出现却打乱了安景淮和刘富贵的计划。 安景淮甚至怀疑唐笑此次不远千里来到半衣山庄,就是借着中秋之战的名头出山投奔九天。 再或者说可能唐笑本就是九天的门徒,整个唐门就是九天在中原的台前身份也未可知。 就目前看来唐笑和九天天尊的里应外合效果显着,六大派和诸多江湖门派被死死牵制,对于安景淮而言可谓自断一臂,但安景淮还不到半途而废、拱手相让的地步,因为邈佶烈暂且站在他们一方。而安景淮一方也留有足够多的惊喜招待九天天尊和唐笑。 只要邈佶烈不临阵反水。 因此真正的胜负手实际掌握在神秘黑衣人所代表的无我阁,他拥有着可以随意左右战局的实力。 刘富贵当然了解其中利害,所以他看了安景淮一眼,其中意味深长,而安景淮也立刻会意。 安景淮绝不会面对如此巨大的威胁视若无睹,他必须弄清楚神秘黑衣人的目的,否则他将徒劳一场。 “在下安景淮,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安景淮抱拳一礼,面带一份诚恳,他的语气很沉稳,姿态也足够低。 可是神秘黑衣人却没有给予安景淮他想要的回应。 如果沉默也算做一种回应的话。 神秘黑衣人对于安景淮的以礼相待置之不理,甚至根本就没有将这位万众敬仰的武林盟主放在眼里,空洞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 安景淮当即面色铁青,他何时受过如此轻视,抱拳的指节被捏得声声作响,旋即现场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安景淮既不能当众发难,更也不能恶语相向,即便以他今时今日举足轻重的江湖地位,也不得不对无我阁忍气吞声。 实力才是这片江湖上最重要的话语权。 而无我阁拥有中原最深不可测的实力。 他们能在弹指间毁灭任何人和任何事。 包括武林盟主。 这对无我阁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倘若此刻因为自己任何不妥当的行为惹恼了这位神秘黑衣人,那无疑是将无我阁推向自己的对立面,这是安景淮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控制情绪是上位者的必修课。 安景淮自问这门功课还算不错。 安景淮用略显遗憾的表情遮掩自己的恼羞成怒,双手缓缓收回,背负在身后,尽可能的保持了自己的风度。 “嗯?” 九天天尊轻咦一声,似有些觉得神秘黑衣人在装腔作势。 他虽不明白神秘黑衣人此行的目的,却也没有安景淮的那些莫名担忧。 余青州和落尘霜今夜必须死在半衣山庄,他也一定要得到无极一刀。 这就是他的打算。 而九天天尊想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一次也没有。 即便对手是无我阁的门徒。 “我倒觉得咱们这些看客好像比这所谓的中秋之战更有看头。”唐笑自言自语道。 “所以你想试试无我阁的成色?”九天天尊一眼便明白了唐笑的弦外之音。 然而唐笑却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已经试过了。” “试过了?”九天天尊有些困惑道,因为他根本没看到唐笑出手。 “没错,试过了。”唐笑言之凿凿道。 “什么时候?”九天天尊追问道。 “刚刚。”唐笑回道。 “刚刚?”九天天尊顿觉不可思议。 “没错,刚刚。”唐笑确认道。 “你出得什么招式?”九天天尊有些费解,依旧不敢相信唐笑所言。 “没有招式。”唐笑回道。 “你什么都没有做?” 九天天尊的语气变得有些不满,他没有想到唐笑居然给自己如此啼笑皆非的答案。 可是唐笑却自嘲一笑,轻抚刀柄上的纹路,接着徐徐道:“因为我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九天天尊当即哑然,怔了怔,略微停顿片刻,随后目光定格在神秘黑衣人身上半晌,最后冷哼一声。 这一声有些讥讽,也伴有些忌惮,因为堂堂九天天尊在漫长仔细的观察之下居然只在一动不动的神秘黑衣人身上发现仅仅一处破绽,还未可知是否是神秘黑衣人故意所留。 一言不发,一步不动,神秘黑衣人可谓吊足了众人胃口,对于无我阁的身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秉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只要有他在,那么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或许制衡安景淮和九天两方势力才是神秘黑衣人此行真正的目的。 这是刘富贵目前能够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 邈佶烈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漆黑的眼瞳游转在安景淮、刘富贵、九天天尊和唐笑之间。他没有这些人的顾虑,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正因为如此,邈佶烈有幸成为在场唯一一个能读懂神秘黑衣人意图的观众。 “诸位朋友,呵呵……请稍安勿躁,先生正在看好戏呐,切勿扫了先生的雅兴。” 邈佶烈带着三分浅笑,丝毫不在意自己人微言轻,他既不是威震中原武林的盟主,也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天天尊,但只此迎客义庄庄主的身份却让邈佶烈胸有成竹。 事实上众人的反应也如邈佶烈所料。 不论是安景淮和刘富贵,还是九天天尊和唐笑,都忽然如梦初醒。 方才两方试探神秘黑衣人的行为成了一个十足的笑话。 夜空疏星淡月。 神秘黑衣人如此执着于夜空,绝不是因为赏月,而赏月的地方绝不仅仅只有半衣山庄的房顶。 众人开始关注神秘黑衣人奇怪的举动。 从现身开始,神秘黑衣人就如石头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茫茫夜空之中,此刻月暗星沉,众人实在想不出神秘黑衣人究竟看得什么如此入迷,于是他们顺着神秘黑衣人的视线,一同望向天际。 这一眼,就连唐笑都目瞪口呆。 那茫茫天际居然有一片星光熠熠之地分外耀眼,可这月沉时分,哪里会有成片的星河? 众人顿觉突兀。 但是很快恍然大悟。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星光。 真正的星光也不会充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更不会平白无故撕裂周遭朦胧的月色。 答案只有一个。 落尘霜和余青州。 他们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 而他们之间的战斗从未停止过一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剑也无刀 落尘霜和余青州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将内力提升至极致,非常极致,不计后果的极致。 如同两个被冲昏头脑的愣头青,谁也没有吝啬自己真正的实力,即便二人都很清楚想要在短时间内结束此战几无可能。 可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一旦犹豫便会输掉一切。 所以余青州起手便是“问剑”——“问心无愧”。 余青州右手食指和中指化剑,淋漓剑气势如破竹,二十招过后,落尘霜刀势化作的极光消散诸多,再拆数招,怕是连落尘霜自身也要消失殆尽,可是落尘霜非常自信,余青州的招式约犀利越势不可挡,落尘霜便越兴奋,越欣喜若狂。 他的“无极一刀”虽名为一刀,实则是一套贯穿始终的刀法,变化无穷无尽,如涛涛江河延绵不绝。 余青州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的剑气密不透风,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不断轰击落尘霜的刀势,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够在他手里走过二十招,可是余青州却并不担心落尘霜力不能及,他一直在等待落尘霜的回应,事实上落尘霜的反击堪称惊世骇俗,那无数极光好似自有生命一般,竟懂得暂避锋芒,当余青州的剑气气势如虹之际,这些极光顿缓,杀气内敛,初看这些极光似被轻易击溃,实则是蓄势待发。 落尘霜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余青州露出破绽的机会。 这世上没有无敌之人,所以任何武学都会有破绽。 即便武林传说剑皇沐春风也死在了别人的手上。 而落尘霜的判断没有错。 他的耐心等来了良机。 当余青州的“问心无愧”悉数用尽,即将进入尾声,第二式“无问西东”尚未衔接而上之际,一个如白驹过隙的空间被落尘霜敏锐洞察,落尘霜当即双瞳一紧,忽然变换身法,电光火石之间“无极一刀”幻化的极光迸发而出夺目光华。 刹那间余青州的剑气竟应接不暇,四下乱窜,溃不成军,立刻落入了下风。 “无极一刀,有点意思。” 九天天尊不禁啧啧称奇,心生期待落尘霜究竟能够发挥出无极一刀多少能量。 “确实不错,这世上恐怕没有哪种刀法能够与无极一刀媲美了。” 唐笑作为成名已久的刀法大家没有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几十年来的江湖阅历,唐笑见过很多与众不同的独特刀法,更见过诸多自命不凡的刀客,可无一能与无极一刀相较。 那不是见招破招,见式破式的刀法,也不是一招制敌的无双武功。 那是一种让人醍醐灌顶的刀法。 “江湖上刀名很多,刀法也不少,近来更是到了能舞三两招就能自称刀客的地步,却不知修习刀法先练内劲,不然和樵夫砍柴有何区别,都是蛮力和死劲,真正顶尖的刀客不但要有出类拔萃的天赋,更要有不俗的运气内功,唯有两者集合臻乎绝顶,才能人刀合一,为青史留名的高手。” 刘富贵也是刀客,他的弯刀让很多自以为是的江湖客落了黄泉,这其中不乏许多不可一世的刀客。 在他的眼里,能够被他认可的刀客,整个中原不超过十个。 唐笑和落尘霜便在这十数之内。 “这个落尘霜还真不简单。” 安景淮见过很多沽名钓誉之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落尘霜,他确实有些看走了眼。 “可惜他今天不能活着走出半衣山庄了。” 刘富贵说这话时,似笑非笑地环视四周。 他并非说给安景淮一个人听,而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落尘霜无论如何,因为无极一刀,他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半衣山庄。 可是落尘霜并不在乎。 现在的他只想着一件事。 原本消失的极光随着落尘霜似惊鸿飞舞一般的交错幻影,霎时重现整个夜空,更广更辽阔,每一条斑斓都细如游丝。 余青州凝视漫天极光,一时有些忘乎所以,竟顷刻痴迷此景,可是余青州的双手并未就此停歇,电光火石之间,“无问西东”紧随而来。 刹那间,剑气与极光交织,绚烂又刺眼,围观六人只听得周遭轰鸣之声大盛,“无问西东”不愧当世顶尖剑法,剑招凌厉狠辣,加以余青州极其浑厚的内力,剑气挥洒而下之初,银光荡漾,杀意蒸发周遭空气,霎时窒息之感弥漫,强如围观六人此等顶尖高手,也只是将将抵御这蚀骨寒风。 “这就是问剑吗?” 邈佶烈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他第一次领略半衣山庄的“问剑”,不同于剑神小筑华美细腻、柔和婉转的剑法,“问剑”去繁存简,更重杀戮,皆是杀招狠招,不过邈佶烈却并不欣赏。 银白光芒游走在烂漫极光之中,虽看似慢条斯理,可是每进一寸,余青州和落尘霜的额头之上便渗出一粒豆大汗珠。 这是一场谁都不想输的角力。 胜负就在一念之间。 所以余青州的第三式“问剑”接踵而至。 “以心问心?” 安景淮没有想到余青州这么快就将自己最后的杀招提前放出,如此孤注一掷,难不成余青州真的悟出了第四式“问剑”?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困惑,他们来此不但是为了落尘霜的“无极一刀”,更是想一探虚实,若是余青州手握“问剑”第四式,他们今晚必须解决掉这个巨大的威胁。 放虎归山乃是江湖大忌。 蓦地。 一柄巨刃撕裂夜空,从天而降,那些凌乱游走的剑气仿若飘零的花雨环绕巨刃,美轮美奂,而巨刃所过之处极光骤散,这不是落尘霜的故技重施,而是真真切切被那巨刃斩落撕扯。 落尘霜的双手开始不断颤动,乍一眼看去好像是落尘霜因为体力透支而无法控制自己,但实际上落尘霜比任何时候都情绪高涨,战局的每一次变化,他周遭空气中的刀势便徒增一分,很快,落尘霜身前三尺凝聚出一把透明的长刀,横向斩去余青州的巨刃。 很难相信这世上竟有能将剑气和刀势化作兵刃的功法。 就连一直静静旁观的唐笑都不禁叹为观止,这是他一生都没见过的震撼场面,也是他从来不敢想象的境界。 可惜这样的光景过了今晚便不会再现。 也或许最后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胜者。 落尘霜控制刀势所化的长刀迅速出手,没有丝毫花哨,劈、砍、斩,直白简单却又霸气凌厉,长刀虽为虚体但出招极快,一闪之间竟已出刀百余次,余青州的巨刃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斥道道白痕和豁口。 余青州经验老道,岂能如此简单就让落尘霜占了上风,斗然间,四散而开的剑气重又汇聚,快攻落尘霜身前长刀,试图以快打快遏制落尘霜的攻势,打乱他的节奏,兵刃相交的铛铛之声登时响如密雨。 两位当世刀剑巅峰,穷极本领,越刺越疾,兔起鹘落,纵跃如飞,在场六人逐渐眼花缭乱,就连落尘霜和余青州本尊的身形都逐渐模糊起来。 忽然,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他们人呢?” 安景淮方才发觉,不过一个闪神,落尘霜和余青州竟然凭空消失不见。 但是谁也没有乱了阵脚,九天天尊目不斜视,神秘黑衣人更是纹丝不动,兀自盯着头顶那片星空。 “他们还在。” 安景淮言之凿凿,他并不是武断之人,他笃定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刀还在,剑亦尚在。 “还在?” 邈佶烈窥伺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动作,他有些怀疑安景淮此语的目的。 “只不过太快,我们目力不济,看来余青州悟出了第四式问剑,落尘霜也真正掌握了无极一刀。” 神秘黑衣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极似寺庙撞钟的沉闷声响。 “第四式问剑?” 安景淮和刘富贵面面相觑,眼里哪还有方才的那份自信满满,他们不是没有想过第四式问剑会是如何惊世骇俗,可绝没有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甚至连九天天尊都只能勉强看到一些残影,更别说正面去对敌落尘霜或余青州任意一人。 这便是武学的极致。 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无人答话,只有飒飒风响伴着漫天星辰,弥漫在众人头顶。 落尘霜和余青州之间的决战渐入佳境,分寸不让,如千军万马在夜空鏖战对垒,余青州的剑法如石破天惊,精妙无隙,挥洒熠熠。 落尘霜不遑多让,刀法光闪如虹,吞吐开阖之际,虎虎生风,并非一味强横,刚中有柔,刚柔并济。 余青州紧追而下,漫天剑气雷霆万钧笼罩落尘霜全身,不给其丝毫喘息机会,落尘霜却并不惊慌,刀势缓慢,不慌不忙,端的是收放自如,旨在于关键节点封住余青州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双方陷入白热化的阶段,余青州破不了落尘霜的无极一刀,落尘霜也拿余青州的第四式问剑没有丝毫办法。 现在只待一方体力透支或是一方有着出其不意的后手。 要想绝处逢生,杀手锏必不可少。 这是江湖的生存法则。 所有人都在等待余青州或是落尘霜使出神来一笔的招式决出胜负。 因为现在根本就没人能够想象的出究竟是什么样惊艳的招式可以终结此战,决出胜负。 也根本没人想到终结此战的会是第三人。 一个拿着拨浪鼓的疯老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刀剑合鸣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无敌的剑法或刀法。 这是很多习武之人的疑问。 人人都想学到绝世武功,扬名立万,称霸江湖,成为一代万众敬仰的巨侠。 傲阳曾经给过一个答案。 “没有无敌的剑法,只有接近于无敌的人。” 重自身而不重外法。 特别是在与剑皇沐春风一战之后,傲阳更加明白用剑之人方才是剑术的本源。 可惜剑皇沐春风死了。 那个最接近武学尽头的人死在了阿玄手里。 但剑皇沐春风的死并不是终点,相反,两位当世翘楚为了冲击剑术和刀法的巅峰,于此刻倾尽全力、殊死一搏。 此刻。 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凝固。 时间停滞,万籁归寂。 独留落尘霜和余青州二人在天地之间肆意挥洒自己对于武学的见解。 沉浸其中,乐在其中。 “这就是你新悟出的问剑?” 落尘霜的声音在天际之间飘荡。 “是的。” 余青州的声音也在天际之间飘荡。 “有名字吗?”落尘霜问道。 “不闻不问。”余青州回道。 落尘霜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这是问剑的第四式。 就连余斯淼也没有见过的第四式。 余青州终于在临战的前一刻放下了对于问剑第四式的执念,感悟了问剑与自己之间的羁绊,从而不假思索的丢弃了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也丢弃了禁锢自己多年的枷锁。 这一刻起,问剑以另一种形式与余青州融合,亦或是说余青州自己就是问剑。 不闻过去现在将来,不问自己世间寰宇。 天地至此唯有一剑。 余青州便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问剑既是余青州,余青州便是问剑。 落尘霜的眼前唯有一片绚烂,胜过世上一切光辉。 可是这光辉并不刺眼,也不和煦,那是一种落尘霜说不上来的冰冷感觉。 这或许是世上最极致的剑法。 但却并不是最牢不可破的剑法。 落尘霜并不觉得自己会败。 如果他学得是剑法,那么此刻他已经败局已定。 值得庆幸的是他学得是刀法。 没人说过刀法的极致一定比剑法的极致差。 就算有人这般认为,但“无极一刀”一定不会答应。 所以落尘霜准备一招定胜负。 余青州的第四式问剑值得他倾其所有,孤注一掷。 夜空顿时光芒万丈,如同白昼。 刹那之间迸发而出的肃杀之气如滔滔江水席卷整个半衣山庄之内。 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这是刀与剑之间最强的碰撞。 此刻之后,天地唯留至强一器。 本与九天鏖战的正派人士们猝不及防,顿时被这滚滚而来的肃杀之气冲击得七零八落,所过之处哀嚎遍地,就连原本气势如虹的安灵婉都只能选择暂避锋芒,不得不终止原本胜利在望的攻势。 这道杀气也让朱雀和玄武得以喘息的机会,可是也因为这道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他二人伴着阵阵血雾重伤倒飞而去。 安灵婉一个翻身如风中落叶一般摇曳而下,脚尖轻点地砖之上。 眼里尽是冷漠。 这原本应该属于朱雀和玄武的漠视态度,此时专属于安灵婉。 她与朱雀、玄武之间仅仅七尺距离。 朱雀、玄武看来难逃一死。 安灵婉举着长剑杀气腾腾,她的目标是铲除在场所有的九天门徒,而朱雀和玄武浪费了她太多的时间,安灵婉想要速战速决,可她就是没有让朱雀、玄武二人血洒当场。 并非是安灵婉临时起意、心慈手软,而是她现在不能。 这道肃杀之气出自落尘霜和余青州两大顶尖高手,安灵婉虽明白这二人交战必定不凡,可兀自有些低估了他们,未曾想这世上居然有如此霸道的杀气,安灵婉显然太过轻视,仅用几分剑气抵御,未曾想当这肃杀之气贯穿而过时,居然惹得自身气血翻腾,体内不少穴位被暂时阻塞,更是让安灵婉体内的脉络开始紊乱,原本运用自如的剑气竟一时四下乱窜,不受控制。 “就差一步!” 安灵婉杏目圆睁,如瀑的长发随着略显瘦弱的双肩在不断地颤抖,她实在是心有不甘,离亲手了结九天两大宫主的性命只一步之遥,离她梦寐以求扬名天下的时刻已近在咫尺。 可是她却只能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就差一点!” 朱雀和玄武望着举步维艰的安灵婉,不得不感叹上天垂怜,他们也确实应该庆幸,若不是阴差阳错让落尘霜和余青州波及现场,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刺穿咽喉,成为九天的笑话。 但现在留给朱雀和玄武感慨的时间并不多了,他们必须尽快想出权宜之计。 方才二人已经亲身领教了安灵婉神乎其神的剑法,朱雀和玄武当真大开眼界,他们不是没见过诸如“十二剑”和“问剑”此等冠绝古今的剑法,可是像安灵婉这样无懈可击、惊世骇俗的剑法当真闻所未闻。 他们甚至认为就算是剑皇沐春风重生也未必能破得掉安灵婉的剑招。 可是朱雀和玄武却也不能临阵脱逃。 二人贵为九天朱雀宫和玄武宫两大宫主,又在诸多宫内堂主和一片正派人士面前以多欺少、久攻不下,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收到九天天尊的指令,倘若此刻惜命逃之夭夭,只怕日后死都是一种奢侈。 面对同样进退维谷境地的还有另外两大九天宫主——青龙和白虎。 他们没曾想邱奉节这个老头儿居然扮猪吃虎,当初在百里居邱奉节竟也没有使出真正的混元掌法。 而今不论是青龙火力全开的龙啸九天,还是白虎凶猛霸道的虎尊拳,都在邱奉节的混元掌法下讨不到半点便宜,缠斗之下竟然反被邱奉节这个老头儿逼得举步维艰。 混元掌法环环相扣,攻势延绵不绝,若是邱奉节再年轻十载怕是早已掌毙两位不可一世的两大九天宫主。 丐帮大长老的名头可并非是虚名。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迈的邱奉节反倒越战越勇,青龙和白虎节节败退的同时又屋漏偏逢连夜雨,落尘霜和余青州波及而来的恐怖杀气好巧不巧从他们后背袭来,二人此间正全神贯注与邱奉节交手,躲闪不及,待到发觉为时已晚,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靠着身体硬抗当世最强的杀气。 青龙和白虎的运气当真是点背到家了。 一口鲜血当即止不住地从青龙和白虎的口中喷涌而出,二人各自倒退数十步,落尘霜和余青州此刻殊死一战、放手一搏,说是两者为当世最强武者一点都不为过,更何况此间正值二人全盛时刻,想在丝毫不设防的情况下硬吃他们的剑气和刀势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青龙和白虎二人此刻气息紊乱,摇摇欲坠,能够不倒地昏厥已是不易。 丐帮长老邱奉节冷笑一声,得益于青龙和白虎这两尊肉盾,他没有伤及一丝一毫。 青龙和白虎两位九天宫主威名半生,却落得如今任人宰割的结局,实在是让人唏嘘。 不过丐帮长老邱奉节却没有着急动手,混浊的双眼徐徐浮起一丝狡黠,青龙一眼便瞧出这个老头儿不怀好意。 “老叫花子,要杀便杀!少给老子阴阳怪气!” 青龙忍痛大吼,他极其看重尊严二字,堂堂九天青龙宫宫主岂能被一个老叫花子羞辱致死。 “呵呵呵,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丐帮长老邱奉节讥笑三声,并没有如了青龙所愿,更没有选择虐杀二人,而是故意原地不动,不知是在盘算什么。 易边。 慧能方丈当真是经历了一波三折。 如此跌宕起伏的局面,慧能方丈自问浸淫江湖多年未曾遇过一次。 联合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对阵鬼金羊,三对一竟然久攻不下,好不容易遇到安灵婉横空出世,欲借刀杀人,岂料又杀出个朱雀宫主,此间慧能方丈刚刚逼出朱雀刺入体内的银针,还未来得及运气调息,落尘霜和余青州相斗的杀气又拍马而来。 慧能方丈当即力不能支,重伤未了又添新伤,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嘴边不断渗出猩红的鲜血,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以说在场任何一个小喽啰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要了这位六大派高手的性命。 好在今晚大家都挺忙,加之黑夜昏暗,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匍匐在地的和尚。 达摩院首座慧如大师此刻忙得不可开交,大金刚拳、天竺佛指、去烦恼指、无相劫指、般若掌、韦陀掌、如影随形腿,平生所学悉数尽出。 但也只能维持现状,奎木狼的飞刀刁钻古怪,防不胜防,每每得到哪怕一丝机会,奎木狼都会发起疯狂攻势,慧如大师凭借高深内力勉强支撑,不敢犯一丝错。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欲哭无泪,今夜二人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得到慧能方丈的承诺,本想借机大捞一笔的二人,此刻腹背受敌,被五位九天堂主齐齐围攻,看情形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唯独昆仑掌教云中鹤的形势尚佳,虚日鼠败局已定,连嘴上逞能的机会都逐渐稀少。 可是今晚注定是个各路妖魔尽出的不凡之夜。 “咚咚咚。” 一阵鼓点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即便落尘霜和余青州之间的交战如火如荼,可不论九天天尊、唐笑、安景淮、刘富贵、神秘黑衣人、邈佶烈,还是远在外部激战的九天众人和武林正派人士们都立刻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第二百三十七章 汤文西 “怎么会有鼓声?” 这个节骨眼,这个环境,莫名出现清晰可闻的鼓声,本就是恢诡谲怪之事,可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近在耳边,触手可及。 九天天尊沉吟一声,心觉诡异,于是火速探查四周可疑之处,要知道能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特别是这个鼓点的节奏。 越是内力高深之人便越是能够体会其中可怖。 这鼓点竟能顺着人体脉络抵达心脏中枢。 换言之这鼓声可以轻易操纵人的性命。 所以九天天尊一定要找出这个鼓声的始作俑者,因为他的意识竟因为这不明来路的鼓声开始有一丝恍惚。 突生变故的可不仅仅是九天天尊一人。 余青州和落尘霜的战斗戛然而止,那光芒万丈的肃杀之气逐渐消散,可奇怪的是余青州和落尘霜二人依旧不见身影。 忽然。 月下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破衣烂衫,浑身沾满污渍尘土,瘫坐在地上把玩着一枚色彩艳丽的拨浪鼓。 “那里怎么有个老头儿。” 发声的是刘富贵,他是第一个发现鼓点来历的人,而经过刘富贵提醒,九天天尊、唐笑、安景淮和邈佶烈陆陆续续将视线聚焦在这个不明来路的老头身上。 这个老头的位置如此显而易见,完全可以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就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可神奇的是在刘富贵发声之前,面对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众人竟视若无睹。 “嘿嘿嘿……追魂鼓……摇一摇……追魂鼓……不得了……” 伴着奇怪的鼓点,白发老头痴笑着摆弄手里的拨浪鼓,满眼痴迷,爱不释手,仿佛手里是一个不得了的宝贝,根本不在意周围一众虎视眈眈的江湖顶尖高手。 刘富贵十分警惕,未敢轻举妄动,他从来都不是容易冲动的江湖人,再者这个老头总给刘富贵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他略带迟疑的看向了安景淮。 安景淮亦是觉着这个老头面善,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位疑点颇多的不速之客居然让一众高手犯了难。 好在有人善解人意给他们解开了这个难题。 “嗯?汤文西?他怎么会在这里?” 邈佶烈嘀咕的声音很小,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居然都听得真切。 一石激起千层浪,安景淮尤为震惊,他不断审视那位疯疯癫癫的白发老头,眼里充满难以置信,在反反复复的确认和否定后安景淮不得不承认邈佶烈所言非虚,那的的确确就是早已亡故的鲁班门前掌门汤文西。 “汤文西?他不是死了吗?” 安景淮确信当年绝不可能看走眼,汤文西没有任何可能假死蒙骗一众江湖老手,那时鲁班门如日中天,江湖名望一时无两,多少人怀揣奇珍异宝、真金白银只为求得见到汤文西一面。 汤文西没有任何理由让鲁班门变成如今一落千丈的落魄窘境。 如此轻易就抛弃了本属于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可是面前的老头不是汤文西又会是何人呢? “他怎么可能活下来的?” 刘富贵难掩惊愕,他很清楚当年鲁班门内发生了什么动乱,那是多方博弈、妥协的结果,汤文西几无可能在明里暗里这么多双眼睛下蒙混过关、逃出生天,即便当时有薛宇和莫无忧两大江湖搅屎棍,也改变不了结局,除非眼前这个老头不是汤文西。 可是那声音相貌分明就是汤文西本尊。 刘富贵绝不会认错。 但这个汤文西疯疯癫癫、不知所云的状态却又和当初那个器宇轩昂、门庭赫奕的汤文西判若两人。 “他莫不是知道了……”安景淮眉间紧缩,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可能,当年知情的人都被处理干净了。” 刘富贵对于安景淮的猜忌立刻予以否认,可是安景淮却半信半疑道:“没有什么不可能,老汤头这不是活得很好吗?” 刘富贵一时哑口无言,他的辩解自相矛盾,若真如他所言那么汤文西怎么可能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半衣山庄。 不过安景淮也没有愚蠢到现在问责刘富贵,而是轻描淡写道:“先静观其变吧,本座倒要看看一个老疯子能弄出什么名堂。” “盟主放心,这次汤文西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半衣山庄。”刘富贵郑重其事道。 安景淮摆了摆手,瞥了眼镇定自若的九天天尊,道一声:“不必了,留着精力对付该对付的家伙。” 在安景淮看来九天天尊才是今晚阻碍他成功的最大威胁,事实上他的判断十分准确。 九天天尊今晚的目标同样是落尘霜的“无极一刀”。 也只会是这个目标。 如果能顺带除掉余青州和他的半衣山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鲁班门的那个掌门?不是早就死了吗?” 九天天尊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当然听过汤文西的大名,鲁班门可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忽视的门派,那些鬼斧神工一般的技艺惹来江湖上诸多血雨腥风,不少九天门徒都牵涉其中,垂涎鲁班门的巧夺天工、神乎其技,甚至为此命丧黄泉也在所不惜。 “是死了,不过又活了。”唐笑的眼里竟露出一丝了然之色。 “又活了?”九天天尊对这个“又”字很感兴趣。 “以前唐门和鲁班门之间往来不少,常论些机簧巧器的制作之法,集思广益、互通有无,倒也各取所需、收获颇丰,弄出不少新奇的玩意,其中就有一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物件,初看无救之人被这物件放置胸口,经过其中包裹棉布的木锤不断按压击打心房,十之八九能够重获新生,算是个了不得的发明创造。”唐笑说道。 “这么说来这个汤文西是真的?”九天天尊回看地上瘫坐的汤文西,言语颇为讶异。 “是不是真的我不能确认,但是他现在所用的鲁班门内功心法假不了。”唐笑说道。 “就凭一个内功心法就可断定?”九天天尊觉得唐笑的说法未免有些武断。 “这套心法只传掌门。”唐笑说道。 九天天尊顿时沉默,再结合那鼓点不俗的威力,冷冷道:“看来鲁班门也想来分一杯羹了。” “他不是和尚,断然看不破红尘。”唐笑说道。 九天天尊闻言讥笑一声道:“即便是和尚怕是也看破不了吧。” 唐笑没有否认,换而言之道:“所以天尊如何打算?” “没有打算。”九天天尊回道。 九天天尊的回答着实让唐笑有些意外,按理来说九天天尊是个杀伐果决之人,当发现汤文西的第一刻就应该结束他的生命,可是九天天尊没有这么做,难不成为了个素不相识的汤文西,九天天尊竟心生恻隐之心? “天尊打算就这么听之任之吗?”唐笑试探性的问道。 “本尊不急,急得是别人,既然知道了是汤文西所为,本尊倒也好奇这个已死之人究竟能耍出什么把戏。”九天天尊回道。 “天尊就不怕待会煮熟的鸭子飞了?”唐笑轻笑一声问道。 “如果他真有这个能耐,本尊也不妨成人之美一次。” 九天天尊说着话,眼神却飘向了无我阁的那位神秘黑衣人,言外之意很清楚,即便他会答应,这位神秘黑衣人恐怕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何况神秘黑衣人根本就没有将汤文西视作一种威胁,他全程没有看过汤文西哪怕一眼。 此刻,神秘黑衣人依然故我,全神贯注遥望天际,世界其他对于神秘黑衣人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邈佶烈细心观察场上局势,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担忧,汤文西是什么来历他比谁都清楚,至于当年鲁班门发生的变故,其中种种并不是当事人的他无从得知,只道是阴差阳错的乌龙事件。 而今回想细思恐极,处处透着不寻常。 当初他收留汤文西时,怎么看都是一个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老疯子,邈佶烈也是看在他曾经是鲁班门掌门的身份,加之李来亨的频繁劝说,方才勉强收留,毕竟对于他而言不过多一副碗筷罢了,从未想过提防一手,更何况李来亨的一身武艺于邈佶烈而言有重用,他断然没想到汤文西居然有如此实力能够悄无声息出现在此搅弄风云。 “这老疯子该不会是在扮猪吃虎吧?” 邈佶烈越想越不对劲,汤文西伺机进入迎客义庄怕是早就策划好的事情,一来掩人耳目,二来隐藏目的,那个李来亨看来也是动机不纯,邈佶烈一时大呼糟糕,自己竟被两个老头子联手摆了一道,如今养虎为患,如果不采取措施及时改变战局,今晚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眼下邈佶烈也不敢贸然行事,无我阁、九天和安景淮三方,他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匹敌,因此为今之计邈佶烈只能盼着汤文西自己作茧自缚。 激烈的战场顿时陷入一种奇妙的平衡之中。 九天天尊和唐笑选择观望,安景淮和刘富贵亦是作壁上观,邈佶烈形单影只不敢轻易造次,神秘黑衣人则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就连汤文西都静若寒蝉,不再发出声响,一动不动低着头,将自己的表情藏在阴影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而且他们都清楚谁先出手打破这个平衡,谁就一定会落入劣势。 真正的时机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落尘霜和余青州再次现身之时。 也正是二人决出胜负的时刻。 第二百三十八章 无极有极 今夜,余青州的念想中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领悟“不闻不问”的余青州本不应该有惑。 因为第四式领悟的关键便是漠视一切、放下一切的剑法。 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得不困惑。 光。 余青州的眼前是一片光,也只有光。 光晕流转,云烟氤氲。 不刺眼也不夺目。 这里不是梦境,余青州能够确定,因为梦里不会有这么浓郁且触手可及的杀气。 但若这里不是梦境又会是何处? 余青州从不是个喜欢乱琢磨的人,他想做便会去做,于是他不假思索地伸手触碰那飘散而来的光雾,想弄清楚究竟,谁知仅仅触及指尖,余青州便立刻犹如触电,手心顿时一阵酥麻。 可是余青州并没有立即收回手掌,而是任由光雾贯穿自己的臂膀,浸透自己的血管和经脉,直至凝望其彻底穿透而过,飘散远方。 “这是什么地方?” 余青州明明记得自己身在半衣山庄,正与落尘霜决一生死,然而、现在且不说落尘霜不知所踪,就连自己如何抵达此处都是莫名其妙。 余青州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很快,一阵磅礴剑气如翻滚江河横扫这片天地的四面八方,汹涌的剑气使得空间剧烈震荡泛起层层涟漪,不过这些气势恢宏的剑气很快戛然而止。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壁垒阻止了剑气的扩散,余青州眉心微微一皱,食指与中指合并缓缓前伸,加强三分力道尝试冲破这道屏障,岂料那屏障竟纹丝不动,任由浩瀚剑气不断轰击,兀自毫发无损。 余青州立刻收回剑气停止攻击,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去看看。” 一丝剑气从余青州的身前飘出,但在触及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后迅速溃散,虽然看不到,但是余青州能够清楚感知到面前的不寻常。 余青州并没有再试一次,他凝视面前光影,良久后,他伸出右手徐徐靠近屏障。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连剑气都无可奈何的透明屏障,余青州的凡人之躯居然轻易穿过,而且屏障的外围似乎有什么正在牵引着余青州。 余青州收回右手,望着还残留着些许光点的掌心,接着毫不犹豫的整个人穿越了透明光壁。 光影世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云雾缭绕的世界。 刹那,云雾消散,余青州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焦土。 遍地饿殍焦尸,刺鼻的黑烟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一个拿着长刀的黄发男童孤独的站在余青州的视野里。 男童不过五六岁,长刀和他的身高差不多,显得极为滑稽。 可是黄发男童的眼里却没有一丝同龄人的稚嫩和天真。 煞气。 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煞气。 黄发男童就像从地府里闯入世间的恶鬼,这生灵涂炭的景象仿若就是拜他所赐。 忽然。 一丝香甜气味猛然窜入黄发男童的鼻孔,惹得黄发男童疯狂嗅闻,接着,一个白面馒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黄发男童的手里。 恶鬼又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因为只有人才会饿得肚子叫唤。 此间黄发男童的眼里哪里还有煞气,有的只有欣喜和泪水,那香甜实在是太诱人了,也实在太可口,然而就在黄发男童狼吞虎咽间,一位打扮书生模样的文雅男子闯入了视线。 “馒头和人肉,哪个更好吃?” 文雅男子笑脸盈盈的打量着黄发孩童,仿若在看自家孩子那般亲切。 黄发男童没有回答,只顾埋着头啃着手里的馒头,生怕被人抢走这份久违的幸福。 “慢点,别噎着。” 文雅男子无奈一笑,从腰间拿出一枚紫金葫芦,摘开帽盖儿递到黄发孩童的眼前。 黄发男童不假思索接过文雅男子手里的葫芦,因为他嗓子不舒爽,当真有些被噎着了,欲要一饮而尽葫芦内的饮品,岂料刚一入口,黄发男童便惨叫一声,连带着尚未咀嚼的馒头一齐吐了出来。 “咳咳咳,这是什么?”黄发男童怒不可遏的盯着文雅男子,喘着粗气道。 文雅男子微微一笑,佯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上下打量黄发男童道:“哦?原来你会说话啊。” “你给我喝得是什么?”黄发男童再度质问道。 “酒。”文雅男子幽幽道。 “酒?” 黄发孩童皱着眉头,不知文雅男子口中“酒”为何物,更没有喝过如此辛辣的东西,只道是这个文雅男子在捉弄自己。 殊不知黄发孩童尚未宣泄羞辱提刀还击,手中葫芦竟不知何时到了文雅男子的手中。 文雅男子上下晃动紫金葫芦,道一声“还有不少。”接着仰头一口,慢条斯理的品位其中美味。 “傻小子,酒是要品的,若像你这般囫囵吞枣,当然尝不出其中美妙。” 文雅男子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扬,黄发孩童原本以为文雅男子是在戏弄自己,却不想文雅男子当真喝得津津有味。 “怎么?想不想再试试?” 文雅男子笑意更浓,葫芦里的酒被他晃荡出了悦耳声响。 “试试。” 黄发孩童接过葫芦,凝望半晌后徐徐举起,效仿着文雅男子的动作,浅尝一口。 文雅男子脸上挂着笑意,就这么注视着黄发孩童。 酒水入喉,黄发孩童脸颊一阵涨红,可是他强忍着没有吐出,仿佛在下咽苦涩的汤药。 文雅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拿回自己的酒葫芦,轻笑一声道:“对你而言还是太早了。” 黄发孩童皱了皱眉,不知文雅男子所言何意,此刻他方才开始仔仔细细打量起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文雅男子。 这是一个穿着干净,皮肤白净的男人,与周遭血污成河,焦尸遍野的环境格格不入,黄发孩童不解这样一位吃穿不愁的贵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 黄发孩童又开始啃起了馒头,不过这次他的目光放在了文雅男子的身上。 “我在等人。” 文雅男子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目光灼灼眺望远方。 “这里早就没有人了。” 黄发孩童扫了一眼四周,这里如果有人,也仅仅是死人罢了。 “我等的人一定会来。” 文雅男子言之凿凿,不疑有他,他的眼里多了一份执着和坚定。 “那你等得是什么人?” 黄发孩童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会来这种荒郊野岭、尸横遍野的鬼地方。 “女人。”文雅男子回道。 “女人?”黄发孩童有些困惑,好像对于女人没什么概念。 “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文雅男子忽然神采熠熠,那是黄发孩童不太明白的情感,不过很快黄发孩童便明白了为何文雅男子的眼里会有一丝痴迷。 那实在是惊为天人的容貌。 女人。 一个黑衣女人。 缓缓走进了黄发孩童的视野。 纤细的胳膊,修长的美腿,还有颀长的身段,黄发孩童张大着嘴巴,甚至都不在意手里的馒头掉落在地。 “葫芦你留着,刀借我吧。” 文雅男子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葫芦,接着强塞进黄发孩童的手里,与此同时也拿走了黄发孩童手里的长刀,最后徐徐踱步走向那个黑衣女人。 “我来了。”黑衣女人说道。 “我看到了。”文雅男子回道。 “我希望你守约。”黑衣女人说道。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文雅男子回道。 “你应该清楚我指的不是这个。”黑衣女人说道。 “我这把刀是借的。”文雅男子回道。 “借的刀还是刀,你心里还是有刀。”黑衣女人说道。 “所以我还是输了。”文雅男子回道。 “你心里有胜负,有输赢,所以你终究跳脱不出囹圄,无极有极便不是无极,你的无极一刀也终究没练到家。” 黑衣女人说完抬手一扬,文雅男子立刻身首异处,空中血花飞舞,文雅男子的眼里至终满是遗憾和悔恨,直至落地放出闷响,终究也没合眼。 黄发孩童瞠目结舌,他完全不明白黑衣女人是如何单凭血肉之躯便可以轻易将文雅男子斩首。 他更不明白在杀死文雅男子之后,那黑衣女人为什么并没有打算离开,而是带着一阵令人陶醉的香气缓缓走向自己。 “带上这酒葫芦去无极门,我们以后还会相见。” 黑衣女人的话音很轻,可是黄发孩童却听得真真切切,甚至他都没反应过来问怎么去无极门,就这么呆若木鸡一般于冷风中瑟瑟发抖。 余青州于一旁冷眼旁观,从头到尾无论是黄发孩童还是文雅男子都未曾发觉他,他立刻明白这不过是落尘霜的记忆,可是他为何能够看到落尘霜的过去,还有落尘霜现在身在何处,未等余青州思考其中缘由,一双深邃的眸子毫无征兆的紧紧锁定了余青州。 那个黑衣女人竟然发觉了余青州的存在。 更诡异的是黄发孩童也发现了余青州。 “问剑有问,不再问的问剑还能叫问剑吗?” 余青州顿时哑口无言。 刹那,眼前一切如镜花水月一般破灭消散。 余青州又回到了半衣山庄。 落尘霜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不过落尘霜的表情却有些不太对劲。 落尘霜大笑三声,随后出乎意料的用刀势击穿了自己的胸膛。 落尘霜自杀了。 余青州也大笑三声,可是他没有如法炮制,而是冲进了夜幕之中。 余青州疯了。 月光依旧是月光,只是多了一层谜一样的雾霜。 中秋之战,落幕。 第二百三十九章 江湖 中秋之战后,十日。 一间茶肆。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内里挤满了逗留在宋州的各路江湖人马,他们此间吵得沸沸扬扬,话题无一不是那晚中秋之战。 “听说了没有?余青州失踪了。” “怎么可能,我听说是落尘霜失踪了。” “哎呀,你们都错了,余青州和落尘霜同归于尽了。” 众人说得口沫横飞,谁也没有说服谁,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说得才是真相,可笑的是他们每一个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一人是亲眼所见。 江湖每一天都是日新月异,总有新人换旧人。 自剑皇沐春风陨落身死之后,又一重磅消息不胫而走。 余青州失踪了,落尘霜死了。 江湖再度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可是半衣山庄这座坐拥天下第一剑的名府并未轰然倒下。 虽然余青州不知去向,可是没有任何一人选择离开半衣山庄,就连看门的小厮也没有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们相信余青州一定没有死。 因为余青州赢得了中秋之战,天下第一剑依旧属于半衣山庄。 可奇怪的是六大派没有任何人落井下石去打半衣山庄的主意,甚至没有采取哪怕一个微小的行动趁火打劫。就连先前被允诺的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也选择三缄其口,似乎极为避讳什么可怕的事情。 薛宇望着自己手里的白瓷酒杯若有所思,他实在弄不清楚当晚盘根错节的各路关系。 “落尘霜真的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是自杀?” 莫无忧夹了一筷子牛肉片塞进嘴里大快朵颐,他也想不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曲折离奇的事件居然能让天下至强刀客平白无故自刎。 “不会有错的,那些九天的人临走之前是这么说的。” 空空儿言之凿凿,十分肯定,毕竟那晚他可是亲耳所闻。 可是莫无忧却忽然忿忿不平,用筷子拍打着桌面,咧嘴嚷嚷道:“不是……啥时候九天的人说话就变得这么可信了?” 空空儿一愣,不知是觉得莫无忧说得有理,还是酒过三巡有些迷糊,不禁犹疑道:“可......可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啊。” “说完就走?放着那些正派猪头们一个都不杀?还真他娘的邪门,我要是九天的人,有这机会索性就全歼这些正派猪头三,还废着那些唾沫星子干嘛,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莫无忧又是一杯酒水畅快入喉,好像比九天还要记恨武林这些个名门正派。 “确实。” 傲阳眉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在认同莫无忧的评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虾米,你倒是说句话啊。不是我说你啊,哥几个都在,你摆个臭脸喝闷酒给谁看呐。” 薛宇自打入了酒桌,便沉默不语,一直在自斟自酌,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莫无忧是个爱热闹的家伙,更何况薛宇是他最好的兄弟。 “那尸体呢?” 薛宇侧首望着莫无忧,莫无忧被薛宇问得有些懵了,咂了咂嘴困惑不解道:“什么尸体?那半衣山庄不全是尸体嘛?” “你这啥脑子,老薛说得是落尘霜的尸体。”空空儿拍了拍莫无忧的后背,一脸鄙夷道。 “落尘霜?唉?对哦,他怎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没看无极门的人过来料理后事啊。” 莫无忧后知后觉,回想这几日根本没收到无极门的弟子上半衣山庄收尸的消息,这实在有些反常,虽说无极门的人行踪飘忽不定,可总不至于连自己的掌门都曝尸荒野吧。 “所以你觉得落尘霜没死?”空空儿好奇道。 “落尘霜活不过那晚,即便他能从余青州的剑下得胜,也绝对走不出九天天尊的阴谋算计。”薛宇回道。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九天天尊设的局?”空空儿又问道。 “他的目的怕是和邈佶烈一样吧。”薛宇沉吟道。 “那个神神秘秘的迎客义庄庄主?”莫无忧惊呼一声,回想起邈佶烈那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孔,莫无忧打了个冷战,感到直发毛,可是很快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乐道:“老来俏不是说找不到迎客义庄了吗?” “他这次可是折了个底朝天咯。” 薛宇回想前几日老来俏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容,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调侃,往日里和貔恘一样只进不出的老来俏,这次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迎客义庄就像是真的鬼宅一般,之后几天不论如何去寻都毫无踪迹,仿若人间蒸发了一般。 为此老来俏借酒消愁至今,现在还独自一人在城西的一家酒馆喝得伶仃大醉,任凭薛宇和莫无忧怎么软磨硬泡都不愿和他们一起欢聚。 “那余青州呢?是死是活?”空空儿十分好奇当世天下第一剑的下落。 薛宇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说道:“谁知道呢,有的人死了却像是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莫无忧一副见了妖怪似的表情盯着薛宇,随后阴阳怪气道:“我滴娘咧,老虾米,你说得都是个啥啊,别拽文好不好。” 薛宇含笑不语,抬手又是一杯水酒入口。 “而且峨嵋派的那个小姑娘也没什么消息。” 傲阳很在意安灵婉,特别是她那不明来路、超凡入圣的剑法。 那是一种让傲阳只一眼就血脉贲张的剑法。 尤甚剑皇沐春风臻入化境的剑法。 “那个女疯子?提她干嘛呀,真扫兴。” 莫无忧白了傲阳一眼,显得对于安灵婉极为不屑和鄙夷,实则他的手却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是啊,那个叫安灵婉的峨嵋派小姑娘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了?不应该啊,这些正派的弟子不都是因为她才活命的嘛,先挑落鬼金羊,再一个对两个九天宫主,这不活生生的剑皇在世嘛。难不成被峨嵋派当成宝藏起来了?” 空空儿从未见过如此气势如虹的剑法,回想当晚依旧历历在目,安灵婉真可谓一战成名。 可是过后结果实在耐人寻味,居然没有一家门派推崇安灵婉的壮举,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正派人士们继续高举正义旗帜粉饰太平,没有丝毫对于安灵婉力挽狂澜的感恩之心。 “这不是应该的嘛,如果将安灵婉推到台前反而才不正常。”薛宇抿了一口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说道:“安灵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何德何能可以享有如此殊荣?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那帮老头的德行,多是欺世盗名之徒,且不说她一身武艺来路不明,峨嵋派多年来又一直是六大派的末端,如今安灵婉横空出世,若是被武林公认为新的神话,那么六大派的话事交椅必然要易主,好不容易解决了余青州和落尘霜两个眼中钉,现在又莫名其妙冒出个安灵婉抢权,少林和昆仑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那就奇怪了呀,安灵婉再怎么说也是六大派的人,总好过落尘霜和余青州那种自成一派的啊。难不成自己人还怕自己人搞事?”空空儿不解道。 “空空儿我就说你脑子简单还不信,谁说六大派就是铁板一块?那几个秃驴和牛鼻子坏得很,让他们交权不是要他们的命嘛,根本就是白日做梦。”莫无忧一副痛心疾首的口吻说道。 “以后有机会,咱们去峨嵋会会那个小姑娘。” 傲阳沉默片刻,忽然没由来的冒出这么一句话,可以想见傲阳对于安灵婉的剑法当真痴迷,可这就苦了莫无忧,他的脸当即被吓得惨白。 “什么?去峨嵋?你是嫌莫大爷的命长嘛?” 莫无忧被吓得心惊肉跳,酒醒三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傲阳。 傲阳非但没有解释,反而一脸鄙夷的看着莫无忧问道:“你怕了?” “我我我……” 莫无忧张口结舌,平时巧言善辩的他居然在沉默寡言的傲阳面前败下阵来。 还好这个尴尬时刻被唐依云和唐依依救了场。 唐依云轻轻推开厢房的木门,面容憔悴,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瞳此刻犹如年近半百的老人,蒙上了一层灰雾。 “都在呢?” 唐依依从唐依云的身后踱步而出,脸上虽洋溢着笑容,可是就连空空儿都看得出那是强装出来的笑容。 “依依呀,你怎么才来,快来看看菜单,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莫大哥请客。” 莫无忧笑嘻嘻的迎接唐依依,他是真得很疼惜这个妹子,可是唐依依却十分为难的摇了摇头,婉拒了莫无忧的邀请。 “谢谢莫大哥,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是来道别的。” 唐依依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看了眼身旁落寞的唐依云,接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答莫无忧。 莫无忧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一口吃完碟子里的牛肉,急不可耐的向着薛宇嚷嚷道:“老虾米快吃,咱们马上要出发了。” 然而薛宇却没有理睬莫无忧,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唐依依和唐依云这对兄妹,而唐依依忸怩不安道:“莫大哥,你......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和我哥是来和大家道别的。” 莫无忧眼眉一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道:“你们两个要回唐门?你知道现在江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你们爷爷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武林的。” 莫无忧所言没有半分虚假,不但薛宇、傲阳和空空儿知道,唐依依和唐依云自已也明白,一旦回了唐门,他们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可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唐门是他们的家,即便是死,他们也希望死在自己的故土。 薛宇看得出这两兄妹的决绝,所以选择缓缓起身,向着唐依依和唐依云这对兄妹抱拳一礼,郑重其事道:“珍重,有需要随时找我们。” “一定。”唐依云说道。 “一定。”唐依依说道。 薛宇、莫无忧、傲阳和空空儿没有去送别唐依依和唐依云这对兄妹离开,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酒馆楼下,唐依云忽然停下脚步,忧心忡忡的看了眼唐依依,而唐依依亦是心乱如麻、忐忑不安,随后唐依云摊开掌心,手里一枚纸条上有四个大字——“唐傲亲笔。” 第二百四十章 扪心自问 午时末。 宋州城内。 高高的秋阳下,带着丝丝桂花香气的微风徐徐飘过,虽微凉但也算是怡人心脾。 笑面和尚坐在街边的茶铺里,一脸迷茫的注视着面前行人来来往往,脸上满是困顿和惆怅,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打击,自打中秋之战后,他没有选择离开宋州,而是逗留至今,每天就这么干坐着,且一坐就是一整天。 也不诵经念佛,也不普度众生,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又好像不是。 轻抿一口杯中清茶,笑面和尚长长叹了一口气,中秋之夜留下了太多的谜团,他猜不透更想不通,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老板,上一壶你们这儿最便宜的茶。” 笑面和尚的身后冒出一声低沉的话音,如此毫不避讳、堂而皇之,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穷酸。 这确实是一个穷人。 蓬头垢面,衣服上打满了青白补丁,脚上耷拉着一双随时会断的破草鞋。 此人翘着二郎腿,不时抖搂着观望面前车水马龙的街道,待茶铺老板拎着一壶凉茶上桌后,他从腰间掏出两文钱递给老板,对于小本经营的茶铺老板而言,来者都是客,只要有钱赚,自然笑脸而来笑脸而去。 不过笑面和尚却笑不出来。 “玄喜,别来无恙啊。” 此人拎着茶壶,十分从容的坐在了笑面和尚的身旁。 “我应该称呼你鬼影呢,还是玄空呢?”笑面和尚上下打量鬼影,这副装扮他还是第一次见。 “都行,无论是鬼影还是玄空都是我,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称谓。”鬼影给笑面和尚的茶杯里缓缓倒了半杯清茶,嘴角挂笑让笑面和尚看得极为不自在。 “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到处乱逛,看来九天大部尚在宋州城内啊。”笑面和尚说道。 “怎么?想伸张正义的话,我不介意给你一个机会。”鬼影冷笑一声道。 “这样的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笑面和尚摆了摆手,表示婉拒道。 “怎么?你现在好像很怕死?”鬼影吃惊于笑面和尚的反应。 “也可能是我真的累了。”笑面和尚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不是吗?”鬼影反问道。 “自己选择?我们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吗?”笑面和尚看了眼鬼影,嗤声一笑道。 “人生不就是充满各种身不由己吗?”鬼影回道。 笑面和尚端起茶水瞧了眼澄清的茶汤,随后又放了下来,轻笑一声道:“你倒是看得挺开啊。”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讽刺啊,你是咱们师兄弟当中最开朗的人,如今却一个人在街边自怨自艾。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看来人总是会变的。” 鬼影为自己的茶杯里也倒入半杯茶水,他也没有喝,因为茶的味道远没有回忆苦涩。 “师兄弟?你还算少林弟子吗?” 笑面和尚嘴角微扬,带着一份嘲弄,可他却没有看一眼鬼影,反倒透过杯口里的茶水审视自己现在的模样。 “我不算,你难道算吗?”鬼影反问道。 “我应该算是。”笑面和尚言不由衷道。 “那我也应该算是。”鬼影无以所谓道。 “看来咱们的住持方丈给了你不小的承诺。”笑面和尚说道。 “他难道没有给你承诺吗?”鬼影反问道。 “方丈他老人家很喜欢给别人承诺。” 笑面和尚举起茶杯顿了一下,又再次放了回去。 因为杯中茶汤无端泛起一丝又一丝的涟漪,笑面和尚没有动,桌面也不会自己动。 鬼影的双手按在案上,不住地颤抖道:“承诺是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玩意儿,空口白话谁都能说,可就是这最不值钱的东西却让很多人无惧生死,拿自己的命去兑现一个承诺,真傻。” 笑面和尚直视鬼影的双眼,随后拿起杯子不假思索一饮而尽,接着他落寞一笑道:“你若没有傻过,何以现在与我对谈。” 鬼影猝然凝固,身体凝固,表情凝固,好像心脏也在此刻凝固。 他缓缓拿起茶杯,慢慢让茶水流淌入喉,接着仰天长叹道:“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情。” 笑面和尚提起自己的茶壶为鬼影续了一杯茶水,徐徐道:“我记得是个还不错的女人。” “不错……真不错……害得我身败名裂。” 鬼影慢慢闭上眼睛,那个女人的模样还在他的脑海里,他或许这辈子都忘不掉。 “你也许应该谢谢她。”笑面和尚说道。 “为什么?”鬼影问道。 “少林寺并不适合你。”笑面和尚回道。 “你认为我现在的样子很好吗?”鬼影摇头苦笑道。 “至少比在少林寺的时候好很多。”笑面和尚回道。 “那你就适合在少林寺?”鬼影反问道。 “我也不适合。”笑面和尚摇了摇头道。 “所以你就投奔了安景淮?”鬼影再问道。 “那也是主持方丈的一步棋。”笑面和尚回道。 鬼影眼眉低垂,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你我最后只会死在这棋盘上。” 可是笑面和尚很快否定了鬼影的言论。 “不对。”笑面和尚说道。 “不对?”鬼影不解道。 “我们还有的选。”笑面和尚回道。 “怎么选?”鬼影问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笑面和尚回道。 “那多久才是时候?”鬼影问道。 “至少等我去完烂陀寺之后。”笑面和尚回道。 “好,我等你,希望你不虚此行。” 笑面和尚举起茶杯与鬼影同饮,他们的人生路因为这杯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改变的不仅仅是笑面和尚与鬼影。 张大强、王老二和李有四三位宋州城有名的恶霸近来也感悟颇深。 他们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那就是强龙真的可以压得住地头蛇,张大强以为自己的三舅是宋州的知府老爷就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殊不知江湖人士每天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甚至急眼了连皇杠都敢劫,那些整日里养尊处优的捕头衙役根本就不是对手,来了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没有下手的胆儿。 这段日子里张大强他们不知触了多少江湖人士的霉头,不仅伤筋动骨折了腿,还赔了不少银子。 以前大摇大摆横行无阻的日子一去不回头。他们只盼着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好汉早点离开宋州城。 此间,王老二、李有四和张大强三人鬼鬼祟祟沿着街边前行,一步三回头,生怕遇到哪张熟面孔。 “大哥,最近听说余青州死了。”王老二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 “不是吧,余庄主可是天下第一剑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这么死了?”李有四有些不敢相信,对于余青州他心存敬畏,试问宋州城内的百姓谁不敬仰半衣山庄。 “怎么不可能,我三舅让我最近在城里少惹半衣山庄的人。”张大强咽了口口水,颇有些惶恐不安,也不知道是怕遇见半衣山庄的人,还是怕遇到那些个江湖好手。 “半衣山庄的人?他们不是很少下山吗?”李有四困惑不解道。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咱最近挨的打也不少,能消停就消停会儿吧,等过了这阵风,咱还是宋州一霸!” 张大强揉了揉肿胀的右脸,咬着牙吸了口冷气,自从中秋之战后虽说依旧有不少江湖人逗留宋州城,不过相较一月前那种遍地高手的夸张情况好了不少,似乎属于他们耀武扬威的快活日子又不远了。 蓦然间,一阵喧哗从不远处传来,李有四立刻如惊弓之鸟,吓得调头就跑,可刚跑出两步就被张大强拎着领口提溜了回来。 “凑热闹又不会挨揍,走,咱们去看看。” 张大强天天东躲西藏,实在过得憋屈,如今有热闹可看,自然不会错过这解解乏的机会。 围观人群的正中间是一对中年夫妇。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们将他俩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边看热闹边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多时围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张大强、王老二和李有四一点点朝里挤进去,很快来到了最前排。 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瘦削男子,黝黑皮肤,两鬓稍微有点灰白,脸很黑,塌鼻歪嘴,双眉斜斜下垂,两眼通红布满红丝,一看便知是个经常通宵达旦的赌棍。 对着瘦削男子喋喋不休,一顿数落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个子不高却生得壮实,黑黄脸儿,盘着乌黑的头发,身上衣服打满了补丁。 可笑的是,瘦削男子却像个柔弱的女人倒在地上一声不吭,任由中年妇女歇斯底里,而这位中年妇女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痛斥瘦削男子,仿若要把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宣泄。 不多时,被哭声引来的看客越来越多,而两个当事人却像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一样,对旁边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你每天就知道赌钱赌钱,家里能卖得都卖的差不多了,你怎么还要去赌,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娘俩?有没有想过?”中年妇人扯着嗓子痛骂道。 一些街坊邻居有些看不过眼,上前扶着中年妇人,劝说道:“水儿妈,咱们回家说,回家说,大家都看着呢。” 可是中年妇人却一点不领情,指着地上的瘦削男子唾骂道:“他都不嫌丢人,我怕什么,我怕什么?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还要什么面子?他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扪心自问为了这个家你做了什么?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个混账王八蛋啊。” 中年妇人哽咽一声,忽然怒火攻心,当即昏厥了过去,街坊邻居们赶紧扶着她,七嘴八舌乱哄哄的送她去找郎中,围观的人群也随之一哄而散,瘦削男子也不知去向,如同变戏法一般,街边还是叫着买卖,人们还是该干嘛就干嘛,而王老二、李有四和张大强三人也慢悠悠的顺着街边去找下一个乐子了。 原地独留一个奇怪的乞丐,破衣喽嗖,蓬头垢面,不知何时而来,只是两眼无神蹲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地嘟嘟囔囔念叨。 “扪心自问......扪心自问......”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南乐村 魏州城外二十五里。 元城县南乐村。 乡间的道路总不如官道修得齐整,常常是聚土为途,若是遇到下雨天,更是泥泞不堪,让过往行人叫苦不迭。 但对于附近的村民来说,却没有诸如此类的抱怨,这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更因为其靠近官道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村民常常可以和一些往来商贾们做些贩夫走卒的小买卖,生计无小事,谁都想活得好一些。 顺着道路尽头远望,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村庄。 这便是南乐村。 夕阳暮色时分。 一位皮肤黝黑、肩扛铁锄的中年农夫漫步在田埂之上,中年农夫的脚步很重,处处透着疲惫,他抬头望了望天际火烧一般的彩霞,道了一声“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吧。”之后,步履蹒跚地向村子里行去。 道路上满是石子和烂泥,中年农夫赤着脚虽感到生疼,可是他的眼里全是尽头暮色中炊烟袅袅的村庄。中年农夫不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越是临近村口,他的疲惫便少一分,眼里愈发熠熠生辉。 那是临近村口的第三家茅舍,黄土墙,黄茅草,黄栅栏。 木门上贴着一副褪了色的年画。 门口蹭了蹭脚底板上的泥土,缓缓推开门,中年农夫露出一口黄牙灿烂一笑,一位中年妇女闻声从里屋挑帘而出,带着质朴的笑容相迎中年农夫,一手给中年农夫递来一柄旱烟锅子,一手接过中年农夫手里的铁锄。 “阿德呢?” 中年农夫一边慢条斯理地填装烟丝,一边朝着内屋寻觅着什么。 “还不是和阿狗去了后山,说是打什么野味。” 中年妇女一边麻利擦拭着铁锄上的泥垢,一边无奈的笑道。 “野味?现在哪那么容易弄,这个时候都给大虫叼了去哟。”中年农夫笑道。 “你就吓唬孩子们吧,你打猎那会儿,可遇到什么大虫?”中年妇女说道。 中年农夫点着烟丝,缓缓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雾。 烟雾飘散在中年农夫的面前,遮盖了眼里的一丝落寞。 方老四,十年前他还算南乐村拔尖儿的猎户,可是现在他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因为一个跑不动的猎人,进山就等于送死。 可是他唯一的儿子方德却十分憧憬当猎户的生活,农忙对于这个才十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枯燥,那种追逐猎物、血脉贲张的生活才是他这个年纪最向往的日子。 方老四也没有刻意阻拦方德,他的妻子石翠花也乐得让方德多去山里,毕竟方老四当猎户的那段日子家里的生活算是吃穿不愁。 多一条生路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爹,娘,我回来啦。” 一道愉悦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方老四和石翠花顿时笑逐颜开,翘首以盼门外即将出现的身影。 一个兔子头。 一个山鸡头。 一个鱼头。 三个脑袋蓦地出现在门外。 方老四和石翠花猛然一怔,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着实被吓得不轻,二人面面相觑,转念后摇头苦笑,还未开口,一位精瘦的少年从门外跳了进来。 少年一身补丁衣衫,头发乌黑,生得清瘦,一双鹞眼很精灵。 “爹,娘,你们看,咱们晚上又能吃好的啦!” 方德两手提着猎物,得意洋洋地在方老四面前晃了晃,石翠花笑脸盈盈,没有立刻接过方德手里的猎物,而是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仔细检查方德周身。 “娘,我没事儿,真没伤着。” 方德有些不耐烦,每次从山里回来,石翠花都要仔仔细细的查看。 可是石翠花却不厌其烦,一寸地方都不放过,胳膊肘、胳肢窝、腰眼子,任由方德牢骚满腹,但是石翠花却充耳不闻,带着温暖的微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别动别动,娘看看,娘看看。” 终于,良久之后石翠花方才心满意足的拎着方德猎来的野兔、山鸡和鱼去了厨房,方德也长舒一口气,似是被石翠花检查要比等待猎物还要漫长难熬。 待屋内只剩下方德和方老四父子俩时,方老四眯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吐出一丝云雾,问道:“又是阿狗给的吗?” 方德被方老四如此直白的一问,忽然眼神闪烁,嗫嚅道:“我……我今天手气有点差,差点……差一点就打着那只山鸡……” “爹记得和你说过,阿狗家里的情况并不太好。”方老四说道。 “我实在拧不过阿狗,他非要给我塞这些,还说如果不拿,以后就不和我一起去后山玩了。”方德回道。 陈阿狗。 一个云云苦难者的其中一员,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方德的好兄弟。 陈阿狗的父亲是个老实人,老实了半辈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惹事儿,图个太平,最大的坏处就是穷。 因为老实的人通常发不了财。 陈阿狗的父亲害了病,本也不是什么无可救药的大病,可是因为没有钱,吃不上药,越拖越严重,陈阿狗为了筹钱,起早贪黑的上山打猎,去官道上卖点小钱为自己的父亲买药请郎中。 但是现实很残酷,陈阿狗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被官道上的势力巧取豪夺,陈阿狗反抗无果,临了就因为不忿啐了一口还被毒打一顿,而当陈阿狗拖着遍体鳞伤艰难回村之时,家中却传来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阿狗的父亲走了没多久,他的母亲就找了一个男人,黄员外家的一个短工,名叫丁三魁,是村里出了名游手好闲的酒棍,为人斤斤计较,还会时常发酒疯,陈阿狗这对孤儿寡母寄人篱下,为此有苦难言,没少受皮肉之苦。 方老四看在眼里,可也不敢打抱不平,一来为一对孤儿寡母帮腔,很容易落人口实,引来闲言碎语,二来丁三魁再怎么说也是黄员外家的短工,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还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人。 南乐村没人惹得起黄员外。 村外好像也没有。 “山上太危险了,和爹一样,种种地不好吗?”方老四语重心长道。 “我不想种地,我想打猎,爹你看村里的几个猎户都过得不错,阿芳阿华他们都可以念书上学,他们都说爹爹以前是咱们村最好的猎户,爹爹你为什么就不肯教我呢?” 方德的情绪顿时变得激动,话语之间满是委屈,极为不理解方老四的想法,可是方老四却只是抽了一口烟,语气平静道:“猎户都是天生的,没有什么教不教的,如果你一直指望别人,那就只能说你不是那块料。” “天生的......猎户?” 方德怔了怔,忽得无力争辩,他知道方老四所指天生的猎人就是陈阿狗,他也打心底佩服陈阿狗。 陈阿狗是方德的发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弟兄,方德自打迷上打猎之后,陈阿狗可谓如影随形、鼎力相助,二人捣鼓出不少新奇的打猎工具,绕是方老四这等经验丰富的老猎户都为之眼前一亮。 可是方德知道这大多数都是陈阿狗的杰作。 但是方德却也不愿轻易放弃当一个猎户的梦想。 方老四知道方德的驴脾气,倔得时候八匹马都拉不动,方老四又抽了一口烟,虽暂时说服不了方德打消当猎户的念头,但也还是不忘老生常谈道:“这个时候你俩少去后山,明儿开春再去吧,咱家里也不缺这些个野味儿。” “知道啦,知道啦。” 这句叮嘱方德已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都快生得老茧,可是方老四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的一阵嘈杂吸引。 方老四忙不迭起身,当见到门外来者时,一片愁云立刻遍布方老四沧桑的脸颊。 手里的烟锅开始不自主的抖动。 “方老四在不在家!” 三五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壮汉冲进了方老四家的园子,一脚踢翻架子上晒干菜的笸箩,当发现站在门口神色张皇的方老四时,为首的武夫一脸不耐烦的大声问道:“黄老爷的租钱交了没?” “什……什么租金?” 方老四艰难寄出一丝笑容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 他认得这个为首的武夫。 胡杰。 黄员外家的长工。 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恶霸。 “他娘的,少给老子装傻充愣!一年佃租一石米!快点给老子交出来!”胡杰破口大骂道。 “佃租?几位好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是我自家田地,我根本就没和黄老爷租过地啊。”方老四急忙解释道。 方老四此语一出,在场的武夫们皆是轻蔑一笑,胡杰当即指着方老四讥语道:“方老四你说话不经脑子的吗?南乐村可都是咱们黄老爷的地产,你家的地儿?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但,但咱也得讲点理啊,我也没和黄老爷签过佃契啊。”方老四回道。 “要看佃契是吧?拿来!” 胡杰接过手下递来的一纸租帖,就这么拎在手里,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方德一个都不认识,可是方德却认得结尾处那按着手印的三个大字——方老四。 “这,这怎么可能!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方老四一眼就看出租帖上面的画押并非出自自己之手,他也根本没可能去签这等卖身契约,可是租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在眼前,上面又有黄员外的朱批,今天方老四若是拿不出这一石米的租金,怕是谁也别想走出这个家门。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人心冷暖 方老四心急如焚地争辩着,一石米对于他这个贫穷家庭来说可谓天文数字。即便一年不吃不喝他也攒不出,更何况这些武夫摆明了用假的租契敲诈勒索,方老四虽忿忿不平,可也万万不敢得罪黄员外。 “几位好汉,饶了小老儿吧,我真的拿不出,拿不出呀。” 方老四苦苦哀求,期望胡杰能发发善心放过自己一家,可惜方老四太过天真,几曾见过逮着猎物轻易松口的野兽? “少他妈和老子废话,你今天拿不出这一石米,老子今天就烧了你这破屋子!” 胡杰根本不将方老四放在眼里,铁了心要将方老四家搜刮干净、削上一票,方老四这种升斗小民在他们面前势单力薄、不值一提,胡杰越看方老四央求的模样越觉得烦躁,旋即冷不防将方老四一脚踢翻在地。 方德见状顿时不知所措,被吓得呆若木鸡,他浑身都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想将自己的父亲扶起来,可是此刻他的小腿肚子剧烈抽搐着,一步也无法挪动。 “怎么了?怎么了?” 外面的动静如此之大,本在忙于炊事的石翠花心生疑窦,从里屋闻声而来,当看到趴在地上不住呻吟的方老四,还有一旁瑟瑟发抖的方德,石翠花如遭雷击,可是不待她反应,就被一位眼尖的武夫死死扣住肩膀,石翠花当即一声哀嚎,表情极为痛苦。 “都说方老四是个怕老婆的孬货,你要是没钱的话,那肯定被你老婆藏起来了,给我搜!” 胡杰一声招呼,手下几个武夫鱼贯而入,不多时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响此起彼伏。 几人满载而归,端着方老四家的大铁锅得意洋洋而归,里面除了方德刚打回的猎物,还有两袋颇为沉重的谷物。 那是方老四一家人半年的食粮。 胡杰打量着面前满满当当的收货,先是一阵错愕,随后满脸愠色道:“方老四啊方老四,你他妈当老子是傻子吗?没钱?还和老子哭穷?你这大鱼大肉的过得还挺滋润的啊。” 胡杰最痛恨别人当自己是傻子耍,而且还是像方老四这样的土老帽。 可是方老四没有辩驳的机会,他此刻躺在地上不断的喘息,浑身不住地颤抖,应是伤得不轻。 但是胡杰并不打算立刻给方老四一点颜色看看,他要好好教训这不老实的一家人,旋即胡杰将视线移到了石翠花的身上。 石翠花一介村妇,本就瘦弱的她在那武夫的手里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家禽,被死死扣住琵琶骨拎在半空之中,石翠花哪里能遭这般罪,一时痛不欲生,嘴里咕噜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 蜷缩在地、疼痛难忍的方老四艰难地抬起头,他的耳里充斥着石翠花的哀嚎,顿时悲愤难忍、心如死灰,死死盯着那名武夫,方老四不知哪来的气力,强忍着钻心之痛平地而起,倾尽全力一把推开钳制着石翠花的那名武夫。 方老四的行为没有任何预兆,加之根本没人相信方老四居然胆敢反抗,那武夫猝不及防竟被方老四的蛮力生生推进了院内的草堆之中。 “你他妈的,我看你是活够了!” 胡杰怒不可遏,岂能容忍方老四这个穷老黑在自己头上动土,没等方老四站稳,他便一脚上前,狠狠踢在了方老四的腰眼。 “啊………” 一声惨烈的嘶喊响彻十里八街。 仿若穿透人魂灵的哀鸣,几乎在一瞬之间传遍了整个南乐村。 村民们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不约而同的冲出自家,来到了街道之中。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方老四家?” 街坊邻居们闻风而动,向着四周漫无目的地张望,不知是谁提了一嘴,不知所措的人们陆陆续续向着方老四家疾步而去,不多时方老四家便被围了三层。 众人眼前是一出惨绝人寰的景象。 满目狼藉的园子。 瘫坐在地的方德。 苦苦挣扎的石翠花。 还有气若游丝的方老四。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此刻正在欺压霸凌方老四的胡杰。 一脚。 两脚。 三脚。 胡杰肆无忌惮的踢踩方老四,宣泄着他的不满和嗔怒。 这些乡里乡亲当然识得胡杰,他们悉悉索索,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为方老四说哪怕一句公道话,更别谈什么主持正义。 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更何况还是黄员外家的上等金瓦。 “都他妈看什么呐?嫌命长啊!” 胡杰连同方才被方老四撞飞的武夫正一起死死地踢踹方老四泄愤,方老四口吐鲜血早已没了声响,即便这样方老四依旧将石翠花死死护在身下,任由胡杰践踏。 似乎也是忌惮这些村民的人云亦云,胡杰虚张声势的一吼,却也立竿见影。 村民们当即四散而逃,就连平日里狐假虎威的丁三魁,也变得异常本份,原本他和方老四就没什么交情,便更没有必要得罪胡杰,他毕竟是黄员外家的短工,和胡杰低头不见抬头见,丁三魁想着如此,脚下的步子便又快了一分。 待到推开家门,丁三魁似有些惊魂未定,拿起桌上的破碗去门外的水缸里连舀了三大碗生水。 三碗凉水下肚,丁三魁揉了揉胸口,方才长舒一口气,再回想刚刚那般惨不忍睹的景象,丁三魁尽没有丝毫同情方老四一家的念想,反而有些懊悔不该去凑这个热闹。 “胡杰应该没有看到我吧?” 回想刚刚自己一门心思凑热闹,丁三魁心有余悸,想着想着肚子竟然咕咕叫了起来。 饥肠辘辘的丁三魁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无端宣泄道:“陈阿狗,陈阿狗,你打的山鸡呢?弄好了快给老子端上来!老子都快饿死了!”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应声的是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她战战兢兢地来到丁三魁身旁,眼神有些闪烁,且时不时的遮掩手臂上巴掌大小的两块乌青。 她是陈阿狗的母亲,也是丁三魁的老婆,无名,换作陈氏,跟着陈阿狗父亲的姓氏。 陈氏是个苦命的女人,传言原生家境极为贫寒,尚未成年时,家里就因入不敷出被其父卖给了陈阿狗的父亲,好在陈阿狗的父亲是个性情温和又吃苦耐劳的老实人,直至陈阿狗出生后的日子还算过的踏实。 可惜好景不长,陈阿狗的父亲没多久便病死了,村里人都说陈氏是个扫把星,是个克夫的女人,而丁三魁的出现似乎拯救了这一对孤儿寡母。 年轻力壮,又在黄员外家作工,看起来陈氏时来运转。 可惜上天从不垂帘苦命人。 新婚不过半月,丁三魁便原形毕露,酗酒嗜赌好吃懒做。 陈氏已不知遭到丁三魁多少次毒打。 可是陈氏唯有忍气吞声。 名声远比性命重要。 “老子想干嘛就干嘛,你管得着吗?陈阿狗人呢?不是说只要我不揍你,以后饭菜都是他来张罗吗?” 丁三魁一脸鄙夷的望了眼正瑟瑟发抖的陈氏,随后不待陈氏回应,丁三魁便不耐烦的起身迅速把屋里屋外转了一遍,却依旧没有发现陈阿狗的踪迹。 “那个小野种他人呢?” 丁三魁立刻恼羞成怒,逼问着陈氏陈阿狗的去向。 陈氏面露难色,还未开口,犹豫之间一声响亮的耳光凭空炸起。 陈氏应声倒地,枯黄的右手颤巍巍地捂着红肿的脸颊,旋即发出阵阵啜泣声。 丁三魁怒气冲冲的看着陈氏,可还是不解气,抬起脚面正准备朝着中年妇人的后背踢去,一个村民忽然出现打断了丁三魁的施暴行为。 “三魁,你快去方老四家看看吧!”村民面带一丝焦虑说道。 “去什么去?没看到我正在教训婆娘吗?” 丁三魁当然不会告知别人自己刚刚狼狈逃回。 可是那村民却惊慌失措,不依不饶催促道:“你还有这闲心思,你快去看看吧,陈阿狗正在方老四家打胡杰呢!” “什么?” 丁三魁忽然感到天旋地转,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蓦地眼前一黑,倒在了中年妇人的身旁。 方老四家。 原本被胡杰呵斥吓走的村民们,都在自家门窗后悄悄观望着动静。 有些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有些人则略微同情方老四一家,还有些人则是觉得无关痛痒,只要胡杰不来自家找麻烦就行。 但是大多数人此刻的注意力全在一人身上。 陈阿狗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 没人知道这把弯刀是陈阿狗从哪里弄来的。 但是弯刀架在胡杰的脖子上,任凭胡杰如何恐吓,陈阿狗没有丝毫动摇。 陈阿狗年纪不大,黝黑的面庞上仍带几分稚嫩,可是他的眼里却已经没了同龄人应有的天真单纯。 面对胡杰这等恶霸,陈阿狗竟然毫无畏惧,反倒胡杰被这毛头小子吓得魂不附体。 “陈阿狗,你你你……想干什么?” 胡杰的一群打手俱是色厉内荏的草包,糊弄威胁村民倒还算拿手,可是在陈阿狗面前却穷形尽相。 第二百四十三章 庸医不庸 胡杰脸色苍白,嘴角不停地上下抽搐,整个人就像被捏着后颈的兔子,哪还有方才那般飞扬跋扈的嚣张模样。 胡杰毕竟也是人。 只要是人都会怕死。 特别是现在他距离死亡只一线之隔。 陈阿狗就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杀手,他的手很稳,手里的刀更稳,那弯刀的弧度和胡杰的脖子完美契合,仿佛是为胡杰量身定做的一般。 “小杂种,你是不是聋了!快放了我们老大。”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敢动杰哥一根头发,你们家以后绝对没好日子过!” 胡杰的那些跟班不停叫嚷恐吓陈阿狗,可是陈阿狗无动于衷,眼里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波澜。 他甚至都懒得看一眼这些人渣败类。 在这些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武夫面前,陈阿狗瘦弱的像个小鸡仔儿,可是只要手里有刀,即便是小鸡仔儿,也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小鸡仔儿。 很快胡杰的跟班们声音渐微,不再继续虚张声势,此刻他们方才意识到陈阿狗的与众不同,他宠辱不惊,冷静的根本不像是个孩子。 特别是此刻在陈阿狗刀下生死一线的胡杰,他甚至能够感到从陈阿狗身上传递而来的丝丝杀气。 “陈阿狗,陈小哥,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你爹丁三魁和我关系很不错,铁哥们!我和他是铁哥们啊!” 胡杰苦苦乞求,脸上挤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笑容,三言两语后见陈阿狗没有丝毫表情,胡杰赶紧改口将丁三魁唤作自己的好兄弟。 “后爹。”陈阿狗纠正道。 “后爹……后爹也是爹呀。” 胡杰讪笑,努力和陈阿狗套近乎。并试图不动神色的推走陈阿狗手里的弯刀,岂料陈阿狗腕力极大,纹丝未动。 胡杰见此计不通,又另辟蹊径,以利相诱道:“陈小哥,陈小哥,你看这样,咱们和气生财,我这里有十两纹银,还有一百两银票,你放了我,全都给你,都给你!” 胡杰一脸谄媚,试图用金钱动摇陈阿狗,可是陈阿狗似乎不谙世事,对此置之不理,反而将视线缓缓移到命悬一线的方老四身上。 此刻方老四满身血污,口中鲜血早已将石翠花的黑发浸染,苟延残喘、气若游丝,随时可能丧命。而石翠花早已疼晕了过去,不省人事,若不是方老四以身护她,石翠花根本遭不住胡杰一伙这般灭绝人性的毒打。 陈阿狗眉间紧锁,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好伙伴方德的身上。 方德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双唇苍白,浑身不停地颤抖,根本就识不得陈阿狗,仿若失了魂的躯壳。 仅仅半日之隔,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经历天翻地覆,几近毁于一旦,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今就在陈阿狗的刀下。 陈阿狗没有理由放过胡杰。 “后爹不是爹。” 陈阿狗冷漠的一句话顿时让胡杰汗如雨下,他都快急哭了,他何曾受过这般羞辱,而且还是被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胁迫,但是此间任人宰割的他没有资格对陈阿狗颐指气使。 乡亲们见状纷纷关起自家门窗,不敢冒头再观瞧凑热闹,生怕惹上半点腥骚,胡杰看起来必死无疑,而胡杰死后,黄员外一定不会放过陈阿狗和一帮干系人。 谁都不想沾上一点嫌疑。 陈阿狗微微动了一分手里的弯刀,刃口很利,胡杰的脖子很快渗出了鲜血,自知死到临头的胡杰已经放弃挣扎闭上了双眼。他只盼陈阿狗能够给自己一个痛快,少受一些罪。 可是陈阿狗的手却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他迟疑了。 因为他从没杀过人。 可就是这一瞬的犹豫,陈阿狗却错失主动权。 蓦地。 弯刀掉在了地上。 陈阿狗难以置信的望着地面,不是看他的刀,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枚铜钱大小的石子。 胡杰实难想象自己居然能够死里逃生,莫说是陈阿狗,就连胡杰自己都对陈阿狗千钧一发之际丢失弯刀的行为始料未及。 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刀痕,还有依旧完好无损的脑袋,待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还活着的时候,胡杰一扫方才的唯唯诺诺,连忙招呼一旁的武夫们,迅速将陈阿狗团团围住,他可要好好“感谢”陈阿狗的网开一面! “陈阿狗!你不是想救方老四吗?老子今天就让你下去陪他们一家!” 胡杰冷笑一声,一扫颓势,眼里满是狠毒,誓要将方才的屈辱加倍奉还给陈阿狗,可惜胡杰今天注定要在方老四家阴沟翻船。 数道破空之声袭来。 毫无预兆,唯有一阵惨叫。 刚刚还是生龙活虎的胡杰手下们纷纷抱着脚面倒地打滚、痛苦哀嚎,鲜血从脚面如注一般透着指间喷涌而出。 胡杰目瞪口呆,嘴角不停抽搐,他的鞋面上平白无故多出了一枚窟窿。 这是他半月前刚买的新鞋。 魏州城最贵的一款布鞋,他也爱惜有加。 所以这窟窿绝不是大意所至。 再看四周一众捂着脚面不住惨叫的打手,胡杰似乎明白了什么。 “妖人!妖术啊!” 胡杰立刻魔怔了,大呼小叫着,认为陈阿狗练了什么妖法,哪里还敢再大放厥词教训陈阿狗,当即抱头鼠窜,就连刚刚从方老四家搜刮的战利品也抛诸脑后。 其他几个武夫一看胡杰溜之大吉,哪里还敢再逗留此地,一个个胆战心惊,强忍着剧痛抱头鼠窜,一瘸一拐绕着陈阿狗疾步落荒而逃。 陈阿狗没有阻拦,也没那心思,而是看着地上一个个新添的小洞若有所思。 那些小洞外还残留着丝丝鲜红的血迹,里面没入三分铜钱大小的石子。 陈阿狗顺势看了眼通红的手腕,那阵酥麻到现在都没有缓过劲来,再看地上大小雷同的石子,陈阿狗眉间浮起一丝愁云。接着他带着不解将丢在地上的弯刀捡起,别在腰间,随后走向方德,沉默良久。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让本已呆滞的方德如梦初醒。 方德先是捂着通红的脸颊不知所措,在看清面前的陈阿狗之后,随即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阿狗?陈阿狗?你怎么?我爹呢?我娘呢?” 方德忽得想起自己的爹娘,左顾右盼之下,当见近在咫尺倒在血泊之中毫无动静的方老四和石翠花时,方德脑际嗡得一响,随后声泪俱下,扑在方老四的身上不断用手摇动,呼唤着自己的爹娘。 陈阿狗却一步赶上,干脆利落的将方德抱起来,焦急催促道:“别哭了!她们还活着,快去找大夫!快去!” 方德顿时恍然大悟,再看生死未卜的方老四和石翠花,旋即不顾一切朝着村子的西南方跑去。 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去找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扁庸。 乡里乡亲有什么小毛小病都会去找扁庸。 因为扁庸不论什么病,诊金只收一文钱。 人们都说扁庸是个庸医,因为哪有郎中看病只收一文钱的? 可是谁也说不出扁庸治死过谁,而扁庸也从来不去解释。 入夜。 空中无星。 两人行色匆匆。 走在前面的是方德,他一步三回头,嘴里不断央求身后之人加快脚步。 此人约莫四十多岁,胡须很长,半白半灰,随风飘逸,身后背着个陈旧的药箱子,随着脚步的节奏发出叮铃咣啷的声响,兴许装着不少瓶瓶罐罐。 他便是扁庸,一个性格十分古怪的行脚大夫。 都说医者应悬壶济世,患者不分高低贵贱,可是扁庸却我行我素,任凭病人有多贫困潦倒也绝不袖手旁观,从来不治权贵,只医穷人,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重伤重病、奇毒绝症、小儿风寒、妇人难产,他都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且无论多贵的药材,他都只收一文钱诊金。 但有个前提——他开的方子若是少了一两味药材,只得患者自己想法子。 好在这样的情况不算多,而往往少得药材也并不稀有。 “快到了,快到了,扁大夫麻烦您快点。” 方德一路焦虑不安,方老四和石翠花的伤势很严重,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胡杰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匆忙推开家门,来到里屋。 石翠花不知何时苏醒,正倚在床边忧心忡忡的照料者方老四,当看到方德领着扁庸进来时,石翠花一展愁眉,急忙起身相迎扁庸,岂料一阵钻心疼痛骤然来袭使得石翠花刚起身一半便又坐了回去。 “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方德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但是石翠花却慢慢推开方德,咬牙摇头道:“我没事,没事,快让扁大夫看看你爹怎么样了?” “你娘没事,就是受了点内伤。休息休息就好了。” 扁庸瞥了眼石翠花,既不搭脉,也不问诊,一边说着,一边来到方老四的床边,接着倚着床边蹲下来,手指点在方老四的手腕之上,然后又翻开方老四的眼皮查看眼瞳。 “扁大夫,怎么样?老方他伤得重不重?”石翠花焦心不已道。 “不难治。”扁庸擦了擦手,轻描淡写地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 石翠花和方德同时长舒一口气,脸上的愁云也徐徐散去。 可是扁庸却眉眼一挑,调门一提,没由来的反问道:“那就好?” “扁大夫,怎么?”石翠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能治是能治,可是我现在少了好几味草药。”扁庸说道。 “扁大夫您写方子,我这就去城里的药铺。”方德说道。 “城里的药铺?就算你现在起脚去城里,没三天根本回不来,再说人家会给你个小娃子卖药吗?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银子吗?”扁庸慢悠悠的问道。 “那怎么办?”石翠花心急如焚道。 扁庸没有立刻回应,因为一道声音从他的身后缓缓传来。 那是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山里有没有?” “阿狗?你怎么?” 方德好奇陈阿狗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中,方才他明明被丁三魁和几个村里的乡民合力绑了回去。 可是陈阿狗没有回答方德,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扁庸。 “有。”扁庸回道。 “我们怎么才能找到。” 陈阿狗话音未落,扁庸很自然的从药箱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陈阿狗。 “照着这几张画找。” 扁庸指了指册子上的折角。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与虎谋皮 天微亮。 后山。 云气氤氲。 南乐村外,一片青色雄奇的山头延绵数里,山势跌宕起伏,一眼望不到头。 此地古往今来人迹罕至,四面俱是穷山恶水。虽有猎户在其中以打猎为生,但绝不敢往那岭内回环、丛莽密菁处深入。 方德时不时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唇齿发颤,颇为紧张,这里他从未来过,甚至村里大多数猎户都没有来过。 并非是方德艺高人胆大,而是他别无选择,他一定要救活方老四的命,可方德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望着眼前处处透着诡异的无际林海,方德不禁瑟瑟发抖,逐渐陷入了绝望。 密林之间,鸟兽之声不时环绕于耳边,屏息凝神甚至能依稀感受到遥遥林深处传出的凶兽低吼。置身其中方德只感手足无措,也愈发呼吸急促,恍惚间方德如惊弓之鸟,觉得随时会有野兽从密林之间窜出吞噬自己和陈阿狗,直至最后尸骨无存。 陈阿狗手里紧紧攥着弯刀,那是他用一把废弃的镰刀改成,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够仰仗的防身之物,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此次进山实在仓促,加之救人心切,陈阿狗和方德几乎就是两手空空,背着采药筐直奔着后山而去。 如今深入密林后,浑身是胆的陈阿狗也不时谨慎探查四周,偶有几声虫鸣和鸟语略过耳畔,却未能打消陈阿狗紧张的神经。 二人弯腰轻声前行,大气不敢喘一声,他们眼前俱是参天蔽日的合抱之木,笼罩在层层缥缈的绵密烟瘴之间,似鬼怪深居的老巢,方德见状更加战战兢兢,可是一想到依旧昏迷不醒的父亲,方德拼命咬紧后槽牙,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想要救活方老四,光有勇气是远远不够的。 “再给我看看那药的样子.....” 方德凑到陈阿狗身边焦急翻阅扁庸的草药册子,值此争分夺秒之时,他生怕自己打了眼,疏忽错过,实际现在也就一页纸有折角,可是方德却再三查看。 “参三七,色灰褐,有断续纵皱,顶有茎痕,质坚实,断面灰白,木部微差排列。” 陈阿狗任凭方德疯魔似的重复念叨,只是若有所思的回看了一眼身后的背篓,那里面已经放了大半草药,现在只差一味草药他们便大功告成,方老四也能转危为安,可是陈阿狗的心里却忐忑的厉害,这一路实在太顺了,顺到不可思议,顺到匪夷所思。 寻得草药的顺序甚至照搬了扁庸所给的小册顺序,这实在让陈阿狗难以相信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山神保佑,山神保佑。” 方德双手合十将那一本药册夹在掌心中间,虔诚跪地向着群山深处不住祈祷。 “继续找吧,争取午时回去。” 陈阿狗只道是真有山灵庇佑,没有再多做细想,他将方德缓缓拉起,却在刚刚触及方德胳膊的时候忽然凝滞。 方德低着头,陈阿狗看不到他的眼睛。 可是陈阿狗能强烈的感觉到方德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陈阿狗没有劝过人,更不会那些读书人张口就来的名人雅句。 “阿德,我们一定会找到参三七的,一定会,方伯伯一定会没事的。” 这是陈阿狗此时此刻能够想出的唯一宽慰方德的话,虽直白但却很受用。 方德的呼吸开始渐渐平稳,陈阿狗见状一边将方德手里的药册收回腰间,一边将方德徐徐搀扶起来,而陈阿狗没有料到,方德在站起来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阿狗,咱们……咱们要不分头找吧。” 方德依旧低着头,声音如蚊,可陈阿狗却听得分外清晰。 陈阿狗看不见方德的眼睛。 可是却能瞧见方德的心思。 方德急于救自己的父亲,陈阿狗极为感同身受,他也曾沉溺在父爱之中,不同的是陈阿狗的父亲等不及他讨来的药,而方老四现在尚有一线生机。 陈阿狗当然不愿方德和他一样抱憾终身,但陈阿狗也决不允许方德白白送命。 “不能分头找,这里若是迷了路,命就交在这山里了。” 陈阿狗面色凝重,也非危言耸听,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天际尚朦朦胧胧,目力所及不过七尺,这片山域更是过往从未有猎户涉足之地,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他必须立刻灭了方德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可是方德此刻听不进半分言语,他满脑子都是参三七的模样,根本不由得陈阿狗的劝阻,当陈阿狗反应过来时,方德早就如脱兔般冲出,立刻与陈阿狗拉开了至少三个身位。 “阿德!你干什么?” 陈阿狗健步如飞,紧随方德身后穿梭在层层叠叠的灌木之间,任凭陈阿狗如何大声疾呼,方德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的向山林深处飞奔而去。 “方德!你他妈给我站住!” 脚下丛草没胫,泥土湿滑,四周又密林若幕,眼见方德身影在瘴气之中若隐若现,陈阿狗忍不住破口大骂。 此时此刻此地,陈阿狗再有一丝迟疑,方德即便最后如愿找到了参三七,茫茫山野想要单凭一人之力回南乐村堪比登天。 细思恐极,陈阿狗当即不惜体力,任由灌木和草叶划破肌肤,眼里只有逐渐临近的方德,终于在某一刻,他拼尽全力抓住了方德的左肩。 可是陈阿狗却没有丝毫喜悦,反倒一脸莫名,因为实际是方德不明原因,自己骤然放缓停下脚步。 还未等陈阿狗开口问清,方德猛然回头看向陈阿狗,竟毫无征兆地热泪盈眶。 “阿狗,那.....你看.....那......快快快!” 方德语无伦次的指向前方,陈阿狗顺着方德所指,心里原本斥责方德的话语早已抛之脑后,急忙抽出腰间扁庸的药册,来来回回比对数次,反复确认之后,旋即满怀欣喜道:“参三七!是参三七!” 方德当然知道那就是参三七,那叶和茎的模样他已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已刻在脑中,陈阿狗尚在核对之际,方德已然按捺不住,一个箭步扑进了那没膝的灌木从中。 这一次陈阿狗没有阻拦方德,而方德激动到甚至都没想过动用背在身后的木铲,竟徒手挖掘,不多时方德便用混杂着鲜血和泥土的双手举着整块拳头大小的参三七,朝着陈阿狗无比兴奋道:“阿狗,快看!真的是参三七!真的是参三七!我爹有救了!我爹有救了!” 旭日东升。 白光出匣。 天大亮。 似感召方德心中喜悦。 阳光穿透云层,穿透雾障,穿透枝叶。 倾洒在方德兴高采烈的面容上。 陈阿狗站在原地,耳里听着方德欢呼声,喜不自禁,一股温暖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陈阿狗说不上来的情感。 有激动,有欣喜,有感动,有羡慕,有妒忌。 陈阿狗当初孑然一身,无人相助,至此其父抱恙而终,而今上天垂怜,这样的遗憾没有在方德身上再现,现几味药石在手,只要马不停蹄返程,方老四便可转危为安。 望着方德小心翼翼地将整个参三七捧在怀里,踱步走来,陈阿狗由衷感叹今天如有神助,或许这上苍对于苦难之人当真格外开恩。 方德一边加快步伐,一边望着陈阿狗痴痴地傻笑,陈阿狗亦是迫不及待的冲向方德,可是他急促的脚步声却如同他脸上的笑容那般,转瞬间消失。 云雾消散。 方德身后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一座山洞。 此洞看不见内里,洞外杂草丛生,足有一人之高。 不时有一阵难以言喻的恶臭从洞内散发而出。 那是一种混杂着腐烂、腥臭和霉变的气味。 就在方德欣喜若狂之际。 山洞的主人。 一双幽绿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方德的一举一动。 而陈阿狗的眼里正映着这双幽碧的眼睛。 方德不明所以,瞧着陈阿狗逐渐煞白的脸色,还未等他问清缘由,一阵低沉闷响夹杂猎猎腥风从方德身后呼啸而来。 只一眼,方德立刻瘫软在地。 一丈外,一块灰白盘石上,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呼啸而来,浑身黄绣,虎视眈眈,张开大嘴直朝方德扑面而来。 “大虫!” “居然真的有大虫!” 此刻方德和陈阿狗这才意识到原来方老四平日里那些关于山中大虫的故事竟然都是真的。 南乐村里的人有事儿没事儿都常听方老四唠叨过去在山里当猎户的光景,谁也不信那些关于大虫的危言耸听,都拿方老四寻开心,更有甚者还拿方老四开玩笑,说他一定是有年被困在山里得了癔症,自己把自己吓魔怔了。 所以大人们都是一笑而过,对于方老四这些道听途说、不知真假的故事,孩子们听闻都是瑟瑟发抖,心有余悸,可是年长者却不以为然,更有甚者半开玩笑的打趣道:“若是遇到大虫你们都别怕,教你们一招,等大虫扑过来,你们手里拿着刀,然后一个滑铲,那大虫再厉害也得开膛破肚。” 众人听闻,就连方才胆战心惊的孩子们也乐开了花。 谁也不相信方老四说的居然是真的。 但现在,方德和陈阿狗绝对笑不出来。 他们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莫说方德立刻瘫软在地,就连陈阿狗都顿觉天旋地转,心脏骤停。 陈阿狗眼睁睁看着大虫用利爪扑倒方德。 被方德视若珍宝的参三七当即脱手而出、滚落在地。 方德受到极大的冲击立刻昏死过去。 可就在方德眼前的黑暗即将吞噬一切时。 一枚纤纤玉指轻点在大虫额部“王”字之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忧心忡忡的丁三魁 午时二刻。 南乐村东。 晚秋的正阳依旧有些燥人,映在皮肤上略有刺感。 好在不远处有棵一丈高的香樟,郁郁葱葱,叶子层层叠叠,散着一种特殊气味,让人神清气爽。 然而从未有人敢在此香樟树下纳凉遮阴。 因为这棵香樟属于黄老爷。 因为这处道路属于黄老爷。 甚至这片天地都属于黄老爷。 仿若你所能知的一切生来便刻着黄老爷的名字。 透过叶与叶之间。 “黄府”二字甚是惹眼。 烫金隶书,铁画银钩,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宅院单是外墙便处处透着堂皇壮观、无比气派,很难相信一座偏远山村竟能有人坐拥如此财力,丝毫不输各国皇亲贵胄。 此刻。 内外院落门庭若市,往来小厮应接不暇。 珠光宝气,金影重重,黄府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这些衣着华丽、油面富态的乡绅土豪在十里八村饶有名气,如今却井然有序排着队,手捧金银对着内里望眼欲穿,自然都是有求于这里的主人——黄老爷。 这世上好像就没黄老爷办不成的事儿。 只有黄老爷愿意或者不愿意帮忙而已。 乡绅土豪们坐立难安,已不知在此等待了多久,可没有任何一人敢有半点抱怨,更不敢大声喧哗,只盼着方才进去通传的小厮能快一点出现。 两位佣人不苟言笑地站在人群最前端。 他们年龄相仿,长相、服饰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二人就这么站着,不发一语,也不张望人群。 众人对这二仆望而生畏,虽都是些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的主儿,但在此时此刻此地,无人胆敢造次,甚至连口茶水都是一种奢望,可能如此井然有序的现场便是得益于此。 院内,格调亦是不凡。 青石砖,白廊柱,流水假山繁花园。 布局简单,却无处不透着高雅。 此刻,一位身材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正搀着一垂髫小儿慢走其间。 那是黄老爷和他的小儿子。 黄老爷面色红润,乍看极为年轻,与他人口中“老爷”一词甚是违和,或许是因为他无时无刻不挂着微笑。常言道笑口常开容颜焕发。 他谈生意时在笑。 他看女人时在笑。 他尝佳肴时在笑。 当然。 他定人生死时也在笑。 可是今日,黄老爷脸上的笑容却略有不同,多了几分鲜有的宠溺。 小儿子撅着嘴,板着个脸,不知为何闷闷不乐。黄老爷什么也没有询问,只是将小儿子从内堂搀了出来,沉默一路直至行到这繁花园。 世上怎有不爱鸟语花香之人? 眼前美景伴着阵阵拂面轻风立刻让小儿子微微舒展愁眉,黄老爷见状恰逢其时道:“你苦着脸都半天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和爹爹说说,天塌下来有爹撑着。”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不懂什么叫做烦恼,更何况那种稍纵即逝的小脾气也并不能称作烦恼。 “是不是又挨先生的板子了?”见小儿子欲言又止,黄老爷再次追问道。 这一问显然触碰到了小儿子的内心,小儿子一肚子的委屈当即爆发,咧着嘴大声哭闹道:“我不喜欢那个老头,爹爹你换一个,换一个!” 黄老爷有些面露难色道:“这半月你都换了五位先生了。” “我就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我想出去玩,我不想念书!” 小儿子越说越伤心,声嘶力竭的嚎啕立刻引起了园内两位花匠的注意。 二人原本正专心打理着园中草木,若不是小儿子呼天号地,他们丝毫未察觉黄老爷和小儿子已然身在园中。 极为委屈的小儿子声如惊雷,泪水尤甚决堤山洪,听不进半句劝言,黄老爷此间一筹莫展,他并不打算将那位教书先生辞退,为了请这位老先生出山,黄老爷费了极大“诚意”,可眼下他也实在拿小儿子没辙。 “别跑!” 就在黄老爷犹豫权衡之间,小儿子眼见黄老爷默不作声,当即气急败坏,不由分说一把挣脱黄老爷的控制,疯一般冲了出去。 事发突然,黄老爷毕竟不如小孩子那般灵敏,再想捉着小儿子为时已晚,不过好在小儿子并未跑远,一个不留神绊倒在地,可令黄老爷担忧的是一脸灰土、四脚朝天的小儿子反倒没了哭声。 “拨浪鼓?” 一位花匠眼疾手快,将近在咫尺的小儿子迅速扶起,又怕小儿子继续哭闹,所以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巧玲珑的拨浪鼓,那本是他为自己孩子准备的玩意儿。 这一场闹剧似乎就此落下帷幕,可另一位花匠却行为反常,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黄老爷,随后迅速返回花圃,视若无睹般继续自己的工作。 黄老爷脸上依旧挂着笑意。 这在扶起小儿子的花匠看来是一种善意,可另一位花匠却面容煞白,不经意间悄悄地低下了头,极力掩饰脸上恐惧。 “罚!” 黄老爷只开口一字。 “老爷?您?” 花匠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尚未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位小厮立刻鱼贯而出,随着猎猎掌风呼啸而过,花匠径直飞出,砸向园内的白墙之上。 小儿子继续把玩手中的拨浪鼓,那小厮从出现到掌飞花匠,全程未有惊动小儿子一丝毫毛,而那小儿子也根本没有理会那位花匠的生死。 墙上裂有一纹,四张而开一朵红莲。 花匠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 一墙之隔。 又是一方天地。 墙外,围着一圈澄黄色的竹架。 烈日当头。 约莫十数帮工在竹架上下汗流浃背忙碌着,多数是外村的泥瓦匠,他们步履匆忙、满脸疲惫,方才那一幕没有人看到,他们甚至都没感觉到小厮那一掌造成的墙体颤动。 丁三魁亦是其中一员。 清晨,天方蒙蒙亮。 丁三魁带着困意匆匆出门,换做往日他绝不会如此勤快,可今儿是好友钱癞痢介绍的活儿,更是去黄老爷家当短工的好日子。 别看丁三魁往日里游手好闲,但遇到黄府的短工活儿从不敢懈怠,可是丁三魁今儿却险些误了点,将将卡着时辰来到黄府,甚至都没理睬上前示意的钱癞痢,便蒙着头从包工头的手里接过家伙事儿,一声不吭地粉刷墙面。 丁三魁行为十分反常,钱癞痢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吓得他半晌都不敢和丁三魁搭茬儿。 直至午时放饭,钱癞痢在一处角落发现了正心事重重的丁三魁。 此时丁三魁面无表情的端着一枚白土碗,内里放着三个馒头和一圈咸菜,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察觉钱癞痢的到来。 “老丁,你......你怎么了?” 钱癞痢斜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丁三魁,他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心想丁三魁莫不是中了邪。 可丁三魁反倒被钱癞痢吓了一跳,手里捧着的白碗差点掉落在地:“癞痢头,你下次能不能出个声儿?想吓死人啊!” “我吓你?你吓我还差不多,你今天怎么跟没魂儿一样?”钱癞痢问道。 “啧.....嗯......哎......”丁三魁吞吞吐吐半天后终于不忿道:“他妈的,那个狗崽子又跑了。” “又跑了?怎么可能?那屋子的门和窗不都被咱用麻绳和板子封起来了吗?” 钱癞痢一脸不可思议,回想昨晚他们四五个壮汉将陈阿狗五花大绑捉回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陈阿狗关进了柴房,为了防止他再惹是生非,几人一合计索性将整个柴房钉死,连只苍蝇都不可能飞出来。 丁三魁面露惶恐,两手上下一比划:“门,这么大的豁口!” “灾星,这个小畜生绝对是个灾星,我说什么来着,怕啥来啥,我当时就告诉你寡妇碰不得,这还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你非不听劝。”钱癞痢痛心疾首道。 丁三魁连叹三声气,并不时东张西望,神色极为紧张,似是在忌讳什么。 可是钱癞痢全然没有在意到丁三魁的小动作,反而满眼都是丁三魁碗里的大白馒头,接着自说自话继续数落道:“从小我娘就说,人要懂得知足,你看看咱们周围几个村子,哪有比黄老爷还阔绰的主儿?一顿就有仨白面馒头!白面馒头啊!好多村里的老家伙这辈子都没见过白米面,你说咱这日子过得也不差,你咋就这么想不开,非得娶个寡妇,真不知道你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丁三魁没说话,当然也没有什么胃口。 钱癞痢咂了咂嘴,话锋一转道:“你这仨馒头要不吃就给我,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啊。” 黄府打短工放得馒头从来就没热过。 丁三魁没有拆穿钱癞痢的瞎话,任由他将手伸进自己的白土碗。 “你上次说胡杰是孙教头的远房亲戚?”丁三魁忽然开口,语气极为惴惴不安。 “呸,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废物,提他干嘛?”钱癞痢啐了一嘴,愤愤不平地咬了一口顺来的馒头,似乎极为鄙视胡杰。 『噗通』 钱癞痢顿觉莫名其妙,因为丁三魁忽然双膝跪地,浑身开始不自主地剧烈颤抖。 “老丁,你......” 钱癞痢还没反应过来,一声耳光脆响,当即捂着脸哀嚎倒地。 “嘴真欠!” 胡杰瞥着蜷缩在地的钱癞痢冷笑一声,紧接着他看了眼身后三名壮汉,三人立刻会意,一把将丁三魁拎起。 “胡大爷,都是误会……都是……” 丁三魁苦苦哀求,可是胡杰却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等等,你先别说话。” 紧接着胡杰左移了两步,毫无征兆踹在钱癞痢后背,这一脚极重,钱癞痢猝不及防,当即一声呜呼,痛昏了过去。 随后胡杰怨恨地看向丁三魁道:“你小子最近能耐不小啊。” “胡大爷,您……您……您是……是什么意思?” 丁三魁显然明知故问,因为他早已浑身瘫软、满头大汗,自觉在劫难逃。 “什么意思?给老子装糊涂是吧?昨天你家的好儿子把我们兄弟几个伤成这样,你不会以为就这么算了吧?” 胡杰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裤腿掀起来,丁三魁根本不用查验,因为他本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那不是我儿子,他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就是个野种,是个畜牲。”丁三魁辩驳道。 “什么不是你儿子。”胡杰厉声道。 “我……我不是他亲爹啊,我也管不了他呀。”丁三魁极力辩解,可理由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哼,父债子偿,父债子偿,你跟那个小王八蛋说得话都一模一样,今天的帐,要不找你丁三魁算,哼哼,咱兄弟几个人的脸就都白长了。” “给我打!” 胡杰这口恶气终究在丁三魁和钱癞痢二人身上得到了宣泄。 拳脚相加如暴风骤雨砸在二人身上。 其他短工本就事不关己,更不敢得罪胡杰,早早避而远之。 直至丁三魁和钱癞痢连哀嚎声也没了,胡杰方才心满意足离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药到病除 “扁大夫?我爹和我娘......” 方德捧着一枚残破的空碗焦急万分的注视着扁庸,那碗内还残留几滴黄褐色的汤药。 自打方老四和石翠花服下汤药已过去半个时辰,为照顾方老四,石翠花也力不能支倒了下去,望着卧床不醒的父母,方德没有消停哪怕一刻钟,屏气凝神、蹑手蹑脚不敢大声说话,担心惊扰到方老四和石翠花,方德只得不停小声询问扁庸。 方德不敢想象若是失去了双亲,自己往后的生活将会怎样。 扁庸无法体会方德此时此刻的心急如焚,因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并不是他的至亲好友。 而彼时彼刻扁庸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风采不翼而飞,亦或是说现在的扁庸换了一副面孔。 扁庸与此前态度截然相反,脸上挂着不可名状的古怪表情,翘着二郎腿端着一杯白水,一脸狐疑审视陈阿狗和方德两个小家伙,做派像极了胡杰那种街头二流子,压根就没有理会方德在说什么。 他慢条斯理的喝着水,故意嘬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声,根本不在意身旁不省人事的方老四和石翠花,全然没有所谓的医者仁心。 “扁大夫,您倒是说句话啊。” 扁庸默不作声让方德如芒在背,他苦苦央求,但扁庸偏偏置若罔闻,陈阿狗对于扁庸这般阴阳怪气的态度实在看不过眼,极力压低自己的声调,指着扁庸的鼻子骂道:“扁老头,你少在这边摆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不是想坐地起价,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杀要剐随你,想要加钱,做梦!” 扁庸不怒反笑,缓缓放下手里的杯子,没由来发出一阵低沉的闷笑,接着右手手指抹着灰白相间的眉毛,玩味地打量陈阿狗,倏尔之间,扁庸笑声骤停,一丝精光从扁庸眼中夺眶而出,当即锁定在陈阿狗身上,陈阿狗顿时极为不自在,眼里的扁庸刹那间变得极为陌生,那视线里好像藏了千百把刀剑,如瀑袭来刺穿陈阿狗的心理防线,竟让陈阿狗不自觉收回指向扁庸的手指,不再造次。 “小家伙还挺会插科打诨,老夫现在说得是钱的事儿吗?”扁庸面带戏谑道。 “那……那您想干什么?”方德小声问道。 “呵呵……明知故问!” 扁庸又将杯子端起,恢复方才那般讳莫如深的状态,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白水,他没有显出一丝不耐烦,相反今晚的扁庸有着从未有过的耐心,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绝不会离开此屋半步。 陈阿狗和方德相视一眼,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选择,扁庸见状适时劝导道:“可能你们已经察觉到了,那不是一本简单的药册,为了绘制这药册老夫花了整整六年时间,六年啊,这后山我算是跑了个遍,所以你们最好和老夫说实话,这参三七到底是从哪里挖到的,又是怎么获得的?” “我们可以说,那你得先回答我们的问题。”陈阿狗说道。 扁庸低沉笑了两声,仿若丢进深潭里的落石,当这笑声结束,扁庸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瞥了一眼卧病在床的方德和石翠花,随后开口道:“性命无忧,调理一些时日绝无大碍。”略微停顿之后,扁庸将视线又停留在了陈阿狗和方德身上,旋即嘴角微微扬起道:“老夫也不妨加一些筹码,若你们实话实说,你爹娘调理的药费老夫分文不取……该你们了。” 扁庸的条件很诱人,就连陈阿狗都听着无比心动,方德此时心情自不必多说,在得到扁庸亲口承诺后,方德长舒一口气,心中大石已落,脸色不再像方才那般煞白,可转念间却又变得惴惴不安,在原地支支吾吾。 “怎么?小小年纪就学会出尔反尔了?”扁庸脸色一沉,语气透着不满。 方德急忙摇手,他不敢得罪扁庸,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既然方德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于是扁庸将目光投向了还算镇定自若的陈阿狗。 “扁老头,并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而是我们要是说了,你一定会以为我们疯了。”陈阿狗说道。 “巧了,老夫专治疯病。”扁庸不以为然道。 沉默。 方德没有说话,陈阿狗没有说话,扁庸也没有继续追问。 陈阿狗的脸色一直在变,好像这段回忆很痛苦,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并不想诉之他人。 可是陈阿狗一定得说,他好像也没得选。 “我们......我们......我们遇到了大虫,这参三七就是在大虫的老巢旁边挖到的。” 陈阿狗的声音在发颤,这个天不怕地不怕,敢让胡杰吃瘪的刺头居然面露怯色。 “在哪里?”扁庸问道。 “后山。”方德回道。 扁庸微微颔首,并没有显得过度惊讶,反而面露一丝陈阿狗和方德不理解的落寞。 “您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方德望着面色平静的扁庸,十分费解,换做往日此等有关大虫的故事定会受到村里一众大人们的冷嘲热讽,更别说二人还从人迹罕至的后山全身而退。 “这山上本就有大虫,只是这十来年没下山罢了。”扁庸回道。 “难不成......你见过大虫?” 扁庸没有回答陈阿狗的问题,更没有在意陈阿狗和方德脸上的那份难以置信,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所以你们宰了那只大虫?” 陈阿狗和方德立刻面面相觑,扁庸的问题看起来是个废话,却又不是,他们二人能够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并带回救命的草药,必然是和大虫之间有了了结,可是就凭陈阿狗和方德两个孩子能击杀让所有猎户都闻风丧胆的百兽之王? 这更像是一个无稽之谈。 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一次并没有让扁庸等太久。 “有人救了我们。”方德回道。 “哦?什么人?” 扁庸忽然兴奋了起来,仿佛一个抓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一个......一个......一个神仙。”方德嗫嚅道。 “神仙?呵呵呵,神仙?倒也是个稀奇事儿,老夫年轻时虽在这山间得见过一次大虫,但是这后山还住着一位神仙当真是闻所未闻,你们倒要和老夫好好说说这神仙长得什么模样?”扁庸问道。 “是个和尚,白衣服的和尚。”方德回道。 这次换做扁庸一脸惊诧,好像在他的认知里穿着白袍的僧人就代表着一种危险和不幸。 “和尚?怎么又是个和尚?”扁庸小声嘀咕道。 “又是个和尚?您见过这位神仙?” 房间本不大,方德和陈阿狗又近在咫尺,扁庸的自言自语虽细小,却听得格外真切。 “没什么,这个和尚可有说他的法号吗?”扁庸忙问道。 “法号?” 方德与陈阿狗相视一眼,眼里满是迷茫。 “就是叫什么名字?”扁庸解释道。 方德似懂非懂点着头,回道:“他说他叫若无。” “若无?”扁庸皱起了眉头,这好像与他设想的那人名字不同,但是扁庸却并未死心,追问道:“他有说是哪个寺院的吗?” 方德皱了皱眉,努力回忆当时场景,随后吞吞吐吐道:“好像......好像是叫烂陀寺。” “对,烂陀寺。”陈阿狗补充道。 “烂陀寺?怎么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寺院?”扁庸自顾自地嘀咕,中原神州大小寺庙无数,若都耳熟能详倒才是天方夜谭,扁庸并不纠结于此,他很快又联想到了什么,旋即追问道:“你们说这个若无和尚救得你们,所以说是他杀了那只大虫?” 方德没有立刻回答扁庸,他神色略显异样,十指局促不安相互交错,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是陈阿狗却毫无忌讳,给了扁庸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没有杀大虫。” 陈阿狗的语气很平静,很轻柔,可能是为了不惊扰昏睡中的方老四和石翠花,也可能在他看来这个话题没有方德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没有杀?那他是怎么救得你们?”扁庸不解道。 “飞在天上,不,不对,是飘在天上,然后用手就这么点在大虫的脑袋上,大虫就趴在地上……然后……” 方德凭空比划,试图模仿那位若无和尚当时的招式,可扁庸却兴趣缺缺,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然后怎么了?” 扁庸的声音很焦灼,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一些模糊的画面。 “然后睡着了。”方德回道。 “睡着了?” 扁庸瘫坐在椅子上,嘴唇有些发白,脑门上渐渐冒出点点汗珠,他眼前原本模糊的画面渐渐明晰,那里同样有一个和尚,只不过这个和尚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回来了,回来了。” 扁庸从容不在,仿若失了魂魄一般,方德和陈阿狗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扁庸忽然在短时间内会有如此落差?前后竟判若两人? “他?他是谁?” 陈阿狗小心翼翼地询问,他隐约猜测到扁庸的失态一定和若无和尚有关。 门虚掩着。 方德记不得是否曾出去过,也根本不会去留意家中房门是否紧闭。 可是方德却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因为房内无端多出一人。 白色无暇的长袍,颀长瘦弱的身躯。 还有让人过目难忘的神秘笑容。 第二百四十七章 意难忘 扁庸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从惊讶到疑惑再到费解随后释然再到狐疑。 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一个人而如此心绪不宁。 他面前的这个僧人相貌陌生,扁庸可以确信与此人素昧平生。 可是那份笑容实在让人过目难忘,扁庸感觉自己的眼睛根本无法逃离。 他好像深深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可扁庸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叫做若无的僧人,甚至今晚是他第一次听闻这个奇特的名字。 “阿弥陀佛,两位小友别来无恙啊。” 若无就这般凭空出现,恍若鬼魅,可是方德和陈阿狗却一点都不觉得诡异和害怕,因为若无在他们的眼里本就是神仙。 仙人自然来无影去无踪,行踪飘忽不定。 一别不过半日,但经历生死一线的方德却恍如隔世。他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自己家中迎来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禁热泪盈眶,激动不已的方德当即不假思索地以头抢地,恭敬跪拜若无和尚。 陈阿狗本想将方德拉起,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劝说方德,因为在陈阿狗的认知里若无绝对配得上这份顶礼膜拜,而若无和尚则不喜不悲,只是含笑看着方德,既没有阻止他,也没有所谓受之有愧的说辞,就好像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接受方德的这份由衷感谢,一切顺理成章。 扁庸没有说话,任由这一切发生。 他还在观察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若无很年轻,甚至稚气未脱,与他方才神乎其技的轻功极不相符。 他这个年纪能够拥有这份武学造诣,除了佛门最耀眼的明星——无尘,扁庸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无尘......” 扁庸默念这个名字,而他的脸上很快弥漫一丝厌恶。 “唉哟......” 方德忽然匍匐在地,哀嚎一声,陈阿狗忙上前拉起方德,岂料被方德一下推开,方德喘着粗气从地上狼狈起身,先是尴尬一笑,随后看向若无和尚空空如也的双手,惊咦一声,接着快速折返与桌面和若无之间,沾满尘土的双手捧着一杯清水,朝着若无匆忙行来,殊不知方德脚下拌蒜,一个踉跄再次跌倒,话说一半,人已倾斜。 “神仙恩公,您喝……” 若无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但这笑容好像消失了一瞬。 因为那本该化为碎片的土瓷杯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若无的手里。 方德也莫名其妙的坐在了椅子上,依靠在墙边竟昏睡了过去。 陈阿狗瞠目结舌,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的一切。 但扁庸知道。 他好像见过一些市面。 自始至终这个自称若无的僧人都没有逃离过他的视线。 扁庸拍了拍自己裤上的浮尘,轻咳一声,似是决定不再沉默,可是若无却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扁庸,药王谷唯一的冒姓传人,也是自打药王谷开宗立派以来最有天赋的外门弟子,号称只要尚有一口气,无论受得多重的伤多离奇的毒都能起死回生的不世奇才,传闻就连吃了断肠草、鹤顶红的将死之人,只要经了扁庸的手就能安然无恙,可惜呀,可惜......二十年前不知何故,扁庸在江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据传言你扁庸还大逆不道,将药王谷多半药典付之一炬,致使药王谷无籍可循,人才凋零,直至今日都难以东山再起,因一人而毁百年基业......呵呵......实难相信这样罪大恶极之人居然会委身在一个小山村里当行脚郎中,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若无面露惋惜之色,仿若熟知扁庸的一切。 但陈阿狗却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二人即将开始的对话。 “你把阿德怎么了?” 陈阿狗面带愠色,凝视若无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语气近乎质问。没有丝毫畏惧这位似神似仙的高人。 可若无非但没有恼怒陈阿狗的无礼,反倒眼露些许满意。 “他不像你一身武功,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陈阿狗大骇,顿显惊惶,若无如同欣赏戏剧一般品味陈阿狗脸上的五味杂陈。 “方家三口现已是局外人,听不见,看不见,你们师徒就没必要继续演戏了吧。” 若无端起水杯轻抿一口,随后缓闭双眼,似津津有味,好像水里浸泡了名贵的茶叶,让他回味无穷。 陈阿狗语塞,再无吐露一字一句,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扁庸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他察觉自己轻看了这个名叫若无的和尚。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扁庸直接了当,没有一丝遮掩。他不打算再和若无斡旋下去,这个若无和尚显然有备而来,故作掩饰反倒丢了身价。 可是若无却淡然一笑,答非所问道:“我是若无,来自烂陀寺。” “老夫从未听过什么烂陀寺,敢问大师贵宝刹地处何方?”扁庸沉吟道。 “天竺。”若无回道。 “天竺?你不是中原人?”扁庸面露狐疑,旋即再度打量若无和尚的容貌和装扮,可是扁庸很快便有了结论,笃定道:“不,你根本不是天竺人,你就是中原人。” 若无闻言从容笑道:“天竺为何不能有中原人?” “就算你是中原人,凭你这身造化也没有任何理由来这穷山僻壤。”扁庸说道。 “那堂堂药王谷的高足又因为什么理由来这穷山僻壤呢?”若无反问道。 “路在脚下,老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用不着你管。”扁庸回道。 “那若无无病无疾,怎就劳烦扁大夫挂心了?”若无笑道。 “南乐村没人信佛礼佛。”扁庸说道。 “没人信佛礼佛,佛便不在了吗?”若无面带不解道。 “不相信便没有。”扁庸说道。 若无盯着扁庸动荡的双瞳好奇问道:“扁施主好像很抵触学佛之人?” “老子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用得着和你这个小秃驴说?” 扁庸拍案而起,恶言相向,不想再与若无多费唇舌,就连陈阿狗都大呼意外,他仿佛真如若无所言,对学佛之人并不友好。 特别是打扮如此白净的僧人。 若无没有辩驳,也没有反唇相讥,脸上甚至没有半分恼怒,而是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白水,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小僧不是无尘。” 扁庸嘴角抽搐,不发一言,死死盯着若无,好像被人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虽满腔怒火,可无法发泄一丝一毫。 陈阿狗疑惑不解,看着激烈对峙的若无和扁庸,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从来没听过扁庸提起过“无尘”这个名字,可陈阿狗并非愚人,他年纪虽尚浅,却略通人事,他能感觉得到“无尘”这个名字的分量,他察觉到扁庸眼里好像有一种早已熄灭的某种东西正被点燃,这使扁庸坐立难安,好像眼中钉,好像骨中刺,陈阿狗甚至都能听到扁庸咬牙切齿的声音。 若无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在等待扁庸表明态度,因为他已经开诚布公。 “老夫不想再听到江湖事,你走吧。” 扁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声音,逐字念出,可是若无却面露一丝讥诮,这种表情很少会出现在一个僧人的脸上,而若无也脱口而出一个僧人很少会说得话:“江湖上还有不少人记挂着扁施主呢。” “出家人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扁庸的双手开始颤抖,他发现自己在暴露身份之后便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格。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他人询问小僧,小僧自然要如实相告。”若无回道。 “我的师傅常告诉我,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小心引火上身啊!”扁庸的眼白之上布满血丝。 “世间苦难,普度众生,我既入了空门,自要心怀苍生,为众生觅得真法,一点苦难算不得什么。”若无回道。 扁庸紧握双拳,心知自己敌不过若无的高深武功,无法用强,暂且退而求其次道:“你有什么要求?” “陪我完成一场赌局。”若无笑道。 “什么赌局?”扁庸问道。 “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扁施主也勿用担心,这场赌局就三天,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若无回道。 扁庸犹豫片刻,随后再问道:“赌注是什么?” “他。” 陈阿狗当即一怔,他直愣愣的看着若无指向自己,不知所措。 “你要他做什么?” 扁庸不明白为什么若无要将陈阿狗卷入其中,可是若无根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回答扁庸的这些疑问。而是缓缓从袖中拿出一枚木纹丹盒,起身走向扁庸并交于其手。 “这是订金,请笑纳。” 一丝丹香徐徐从药盒渗出,扁庸一脸震惊的凝视手里的小盒子,视线好似透过木盒看到了藏在其中的丹药。 “这是?” 扁庸双手不断颤抖,他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般情难自控,当打开木盒的一刹那,扁庸的眼眶逐渐湿润,那是他由于种种原因无法炼制,阔别多年的灵丹妙药——药王谷回生丹。 扁庸还想再问若无这回生丹从何而来时,不想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扰了扁庸的注意力,再等扁庸回神时,房内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衣和尚若无。 虚掩的房门被一只粗糙的短手推开。 来者是一位农妇,扁庸和陈阿狗都认得,是村里的一位热心肠沈大娘,此间沈大娘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扶着门,但见陈阿狗和扁庸的身影后,立刻大声疾呼道:“狗子啊,可算找到你了,快,快跟我回去,你家出大事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贪嗔痴 阴冷的月光伴着晚风,弥散在南乐村的夜幕之中。 陈阿狗和扁庸跟在沈大娘的身后疾步如飞,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 谁也没打算看清别人。 他们需要看清得只有脚下的烂泥路。 陈阿狗默不作声,似猜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他这样的微末草芥本就不应巴望有什么好日子。 比如此刻陈阿狗手里的灯笼,虽照亮夜路,可却是沈大娘借来的灯笼,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烛火了。 穷人,连一片光明都如同奢求。 陈阿狗已准备好迎接新的苦难。 这如家常便饭一般的苦涩,他不在乎多一点或少一点。 只不过这一次陈阿狗的设想或许太过简单。 “那个狗崽子来了。” “终于来了,家里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家闲事。” “扫把星带着拖油瓶,克死一个又一个。真他娘的看着晦气!” 陈阿狗从没想过这间破屋会有一天能迎来这么多的客人,这些村民甚至有些陈阿狗都从未见过,可这些村民却显然不是初识陈阿狗,满嘴污言秽语,直言不讳,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反倒显得沉默低喑的陈阿狗有些见外。 扁庸注视着人群,眉间紧锁,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没说一句话。 这里的大多数人他都救助过。 这里的大多数人他都觉得很纯朴。 但是今晚这些往日里温良恭俭让的村民们却将人世间所有的恶意倾泻给一个孩子,而且扁庸更清楚这些村民到此围观的真正目的——吃绝户。 这在扁庸看来不可理喻。 但是村民们却认为理所应当。 这习俗在南乐村很悠久。 扁庸以前很欣赏悠久的东西。 好似药材,好似诗句,好似美酒。 可这一刻,扁庸却深恶痛绝。 他自诩看透了人间的悲欢离合,行医者本也该更能看透生死。 然而他错了。 这些村民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对陈阿狗的鄙夷,恨不得这个孩子立刻被咒下十八层地狱,他们眼里也毫不掩饰内心的那一份贪婪,意图盘剥这风雨飘摇家庭的一切存积。 望着僵直在家门口久久不前行的陈阿狗,扁庸的鼻翼有一些微酸,他没有催促陈阿狗,可是沈大娘却忙不迭的将陈阿狗手里的灯笼收走,忙吹灭内里的烛火,旋即头也不回的离开,毕竟死人总是晦气的。 “进去吧。” 扁庸低沉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竟驱使着久驻不前的陈阿狗迈开了脚步。 推开门。 家里第一次如此灯火通明。 陈阿狗不知应该感动还是悲伤,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陈氏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满是泪痕,形同枯槁,她好像在一晚老了二十岁。 一阵阵啜泣传进扁庸的耳朵。 望着眼前的苦命女人,扁庸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陈阿狗轻轻唤了一声:“娘......” 陈氏缓缓转动脖颈,当在模糊的视线中描绘出陈阿狗的轮廓时,陈氏先是一阵颤抖,随后心防再一次决堤,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地凄厉哭喊:“阿狗啊,阿狗,娘命苦啊,以后这日子没法过啦,娘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 陈阿狗立刻蹲下身子,不由分说怀抱着陈氏,他试图安慰情绪奔溃的母亲,可却发现自己的眼里却也止不住的流出泪水。 地上一张草席,上面盖着白布,数道暗沉血水勾勒出模糊人形,陈阿狗知道那就是丁三魁。 丁三魁从未有尽过继父的责任,更是无处不压榨他们母子二人,陈阿狗打从心底憎恶丁三魁,希望这个该死的继父早点命丧黄泉,可如今不知怎得,当这位恨之入骨的继父终于成为一具尸首时,陈阿狗却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好像人死了,他的一切罪恶都会随之被埋入黄土。 扁庸曾经也如此认为。 可当若无和尚出现后,他才幡然醒悟。 扁庸扫视丁三魁身上的白布,若有所思,他没有像往常那般直接掀开勘验死因。 他的注意力现在别处。 因为房间里并非陈氏、陈阿狗和扁庸三人。 两位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待在房间的角落。 其中一位面容疲惫,双鬓几缕白丝,眼眶泛黑,精神萎靡不振,身着青色长褂,俩袖套着和丁三魁身上一色的白布,腰间别着许多细小的银制器具,扁庸识得那是村里的一位仵作,两人早些年有过不少合作,扁庸帮衬了这位仵作不少棘手的案子,所以丁三魁真正的死因,扁庸没有必要越俎代庖。 那仵作看了眼扁庸,先是一怔,旋即瞪大了双眼,显得极为意外,好像刚刚才注意到扁庸的出现,旋即他面浮一丝喜色,刚张开口准备和扁庸寒暄一二,却忽得表情骤变,仿若担心惧怕什么,一个箭步来到扁庸身旁,拉了拉扁庸的衣角,低声道:“老扁,随便看看就成了,别多嘴,更别瞎掺和。” 扁庸有些一头雾水,不知仵作为何口出此言,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仵作话中含义。 “黄老爷?” 扁庸只说了三个字,可是仵作却如临大敌,神情极为慌张,望了望门外看热闹的村民们并无过分哗然,方才稍缓一口气。 “知道就行,别多管闲事。兄弟我不会害你的。”仵作再次劝说道。 “丁三魁不是常年在黄老爷家做工的吗?他一个打短工的下人怎么会得罪到黄老爷呢?”扁庸思来想去,不明就里。 仵作眉间微微皱起,朝着陈阿狗努了努嘴,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扫把星。” “胡杰?” 扁庸作恍然大悟状,胡杰是个出了名的地痞流氓,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陈阿狗那天将胡杰羞辱至极,使其狼狈逃窜,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胡杰岂会善罢甘休。 未曾想陈阿狗和方德后山采药居然阴差阳错救了陈阿狗一命,若非寻不得陈阿狗的踪迹,胡杰也不会去找丁三魁出气。 可是扁庸没有想到胡杰居然如此心狠手辣,竟将丁三魁弄得一命呜呼的下场,照此看来,陈阿狗往后必遭胡杰更加歹毒的报复。 胡杰能如此有恃无恐,草菅人命,背后黄老爷的名声可谓功不可没,说胡杰狐假虎威也好,狗仗人势也罢,在这芝麻绿豆大的南乐村,黄老爷就是能定人生死的土皇帝。 仵作见惯了死人,可也不想成为死人,他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万万不敢得罪黄老爷。 扁庸抿了抿嘴,鼻孔呼出一串长气,徘徊之间,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屋内唯一的陌生客身上。 “这位爷是什么人?” 扁庸称呼其为爷,并非毫无根据,一来此人气质不凡,虽身材平平,约莫六尺上下,但双目炯炯有神,不似寻常农户,二来其呼吸吐纳十分均匀,举止投足之间带有猎猎劲风,内力极为不俗。 “他?不是陈阿狗的远房亲戚吗?” 扁庸此话一出,仵作反倒一脸诧异的看向扁庸,好像扁庸本不应该口出此问。 “远房亲戚?” 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家徒四壁的陈家且不说是否真有一些远房亲戚,就算有,在看到这穷困潦倒的模样后必定溜之大吉,怎会耐心待到现在,而且自打陈阿狗入了房间之后,他的眼神就从未离开过陈阿狗半刻,显然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陈阿狗。 此人恍若将陈阿狗视作猎物一般,目不转睛,但下一刻,他的眼里便没了陈阿狗的身影,此人忽然眉头一皱,一份轻描淡写的厌恶稍纵即逝,因为扁庸忽然横在了他与陈阿狗之间。 “朋友怎么称呼?” 扁庸抱拳一礼的同时,不忘近距离观察这位陈阿狗的远房亲戚。 “陈涛。” “陈涛?” “对,陈涛,阿狗父亲的远房表弟。其实算起来两家人的关系并不远,阿狗的太爷爷和我的爷爷可是同祠的堂兄弟哩。” “远房表弟?还是同祠的?” 一番问答之后,扁庸喃喃自语,陈涛的回答根本无从考证,且不说年代久远,陈阿狗更是年幼丧父,想来也根本没有机会得知先辈的事情。因此陈涛所言是真是假难以分辨,扁庸半信半疑,于是接着说道:“那看来陈兄弟来得并不是时候。” 陈涛闻言神情迅速黯淡,接着面露愁云,哀叹一声诉说道:“当真是天不佑我老陈家,我也是幼年孤儿寡母,得了些机缘学了些手艺才过上好日子,未曾想略有所成时,家母染上恶疾一命呜呼,未能让家母晚年享福是我一生的遗憾。” “家母一辈子都在为老陈家操劳,也一直记挂老陈家的香火,我膝下无子,为了完成家母的夙愿,也是为了我能在这世上有些挂念,更是为老陈家的延续做些事情,我遍访亲友,未曾想刚寻着这里竟见得如此人间惨剧,哎......我此次探亲来得仓促,也没有准备别的,这是我这些年来的一点积蓄,希望能帮上点忙。” 陈涛话语间来到陈阿狗身旁,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枚鹅蛋大小的金元宝,金灿灿的极为惹眼,就连旁观的仵作都流露一丝贪婪神色,那可是老百姓一辈子都无法积攒的财富,门外围观的村民一阵连连惊叹,此等天文数字甚至都没有出现过在他们的梦里。 陈阿狗并不认识陈涛,可就是这位素未谋面的远房表亲居然一出手就如此阔绰,就连陈氏都一时忘了悲伤,眼里直勾勾的盯着陈涛手里的金元宝。 陈涛殷切地望着陈阿狗,等待着他的回应,殊不知一群莽汉不请自来。 『砰』 胡杰一脚踹烂陈阿狗家的大门,不怀好意的盯着陈涛手里的金元宝,旋即大声疾呼。 “快把这个毛贼拿下!” 第二百四十九章 故地重游 “毛贼?” 陈涛似笑非笑地望着正大摇大摆迈进陈阿狗家的胡杰。 他一个外乡人当然不识得胡杰,不过在场不论是陈阿狗、陈氏、仵作还是扁庸的表情,陈涛不难猜出此人来路,必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 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手持巨财又当众显摆露富,如果不将其吃光抹尽,胡杰实在有愧自己这么多年积攒下的骂名。 “小杂种,老子待会再收拾你!” 胡杰恶狠狠的瞪了陈阿狗一眼,随后恶言相向,这次他可是有备而来,手下皆是膀大腰圆的恶汉,胡杰自信陈阿狗再妖也逃不出其掌心,不过眼下,胡杰无暇顾及其他,他满眼金光,俱是陈涛手里的金元宝。 他不会放过这个意外收获。 胡杰当然不认识陈涛,所谓的毛贼之名更是胡杰凭空杜撰,但陈涛必须背上一个恶贯满盈的头衔。如若不然,那金元宝也无法名正言顺进入胡杰的口袋。 这些年来已不知多少村民蒙冤,落入胡杰设计的圈套内,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仗着黄老爷的威名,村民们只能哑巴吃黄连,而胡杰唯一一次失手便是在方老四家,所以他这次一定要杀鸡儆猴,除掉陈阿狗。 待得一位莽汉端来室内一把破椅,胡杰啐了口吐沫,骂了一声“穷鬼”,随后一脸嫌弃的坐下,掸了掸裤脚上的浮尘,抬着眉梢,眯起眼睛盯着被三名壮汉围起来的陈涛,毫不掩饰开口威胁道:“老实交代就少受些皮肉之苦。” “哦?交代什么?”陈涛轻笑反问,丝毫不惧身旁虎视眈眈的壮汉们。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得罪黄老爷的下场,你可看清楚了!”胡杰指着地上丁三魁的尸首,厉声恐吓道。 “黄老爷?在下从未见过黄老爷,何来得罪黄老爷之说?”陈涛回道。 “胡说!看你这副穷酸相,一个乡巴佬怎么可能有金元宝,你分明是前几日黄府一直追查的江洋大盗!给我拿下!” 胡杰话音刚落,那三名壮汉闻声而动,当即扑面而来,不由分说伸手便擒拿陈涛,死死扣住双肩将其制服,陈涛来不及挣扎,瞬间被束缚动弹不得。 其中一位壮汉顺势从陈涛手里夺去那枚金灿灿的元宝,下意识地掂量了一下,眼里丝毫不掩饰那份贪婪,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摸到活生生的金子。 攒在手里。 很冷,很重。 也很致命。 因为胡杰更加贪婪、更加兴奋的眼瞳从未离开过那枚金元宝。 壮汉甚至在看到胡杰的目光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老大……” 壮汉脸上堆起谄媚,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金元宝献给胡杰,哪知等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胡杰攥着金元宝,迫不及待地哈了一口气,接着又搓又揉,随后又觉得不过瘾,咧着嘴沿着金元宝的边缘咬了一遍又一遍,每咬一次便兴奋无比的惊呼“真的!真的是真的!”。 那堪比胡杰两个身板的壮汉,竟默默站在角落,捂着红肿的左脸,不敢抱怨一声。 “胡杰!住手!” 扁庸挣脱仵作死死扣在自己手腕上的左手,在仵作无奈的叹息声中站在了胡杰的面前。 “扁老头?你他娘的吃错药啦?老子的事情你也敢管?信不信老子待会就把你那个小药铺子给烧了?” 胡杰面带阴森冷笑,扁庸充其量就是个行脚大夫,瘦弱似一只小鸡,只要胡杰愿意,一脚就可以送扁庸归西,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并不是因为扁庸是这个村里唯一给穷人看病的大夫,胡杰心生恻隐,而是黄老爷曾欠下扁庸一个人情,至于黄老爷为什么欠、怎么会欠扁庸人情,胡杰不知道,但是孙教头曾不止一次告诫他别随意招惹扁庸,所以眼下胡杰面对忽然跳出的扁庸,唯有言语恐吓以让扁庸知难而退,未曾敢动他一根毫毛。 哪知扁庸无惧无畏,扫了眼房内凶神恶煞、人高马大的一众打手们,眼露不屑,若当真动了手,这些莽夫岂是扁庸对手,可是扁庸并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当初来此也是为了躲避江湖纷争,非到万不得已扁庸想一直保持自己江湖郎中的角色,于是扁庸反问胡杰道:“单就因为一个金元宝就认定陈涛是盗取黄府的贼偷,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胡杰听此一问,嘴角抽搐,敢在他面前触霉头的人屈指可数,可这小小的房间里就有两个,他很怀疑扁庸能不能挨过他一巴掌,但是孙教头的话音犹在耳,胡杰强忍着最后一丝耐心道:“证据?这个外乡人手里的金元宝就是证据!” 扁庸不疾不徐,指着胡杰手里的金元宝朗声道:“哦?胡杰你可看清楚了,他手里的金元宝印着通宝钱庄的字号,而据我所知,这附近百里都没有一家通宝钱庄,又如何会是黄老爷遗失之物?” 扁庸的话语掷地有声,胡杰当即哑口无言,门外围观的一众村民顿时躁动、议论纷纷,扁庸在村里的威望不低,平日里更是与人无争,此番能为一位素不相识的外乡人仗义执言,不惧胡杰的言语威胁,也是惹得众村民们燃起一丝正义之火。 一声声或大或小斥责胡杰、支持扁庸的话音此起彼伏,胡杰被吵得心烦意乱,自知理亏的他猛然站起,顺势一脚踹向身后的破椅,那破椅当即直飞出去,在半空之中已开始松动,随着一声闷响,破椅支离破碎,无数碎屑飞溅向四面八方,人群一阵慌乱躲避,随后鸦雀无声。 因为他们再也看不到胡杰和扁庸的对峙。 陈阿狗的家门已经被死死关上。 无人敢当出头鸟推开那扇八花九裂的破门。 屋内。 胡杰气急败坏,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和扁庸作无聊的口舌之争,而是凶神恶煞的站在扁庸面前,脑中早已没了什么孙教头、黄老爷,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他就是想抢你的金子!” 胡杰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女人的声音会出现在自己的脑中,可是这道女声很快占据了胡杰的脑际,而他当即决定为了这道声音,他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包括杀了扁庸。 几乎是一个闪念,胡杰就已经动手了。 “你去问问阎王爷,看他会不会告诉你!” 胡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腰间掏出一枚七寸羊角匕首,瞬间刺穿了扁庸的小腹。 扁庸没有做出任何抵抗,亦或是根本来不及反应,踉跄后退几步后,在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中倒在了血泊之中,不远处的仵作刚准备上前扶起扁庸,哪知一枚匕首横穿过来,将他的咽喉捅出一个血窟窿,仵作口吐鲜血,咕噜咕噜的说不出话,死死捂着自己的咽喉,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正握着匕首杀向陈阿狗的胡杰。 “杀了他们,全都杀了,就没人会抢你的金子了!金子就是你的!” 女人的声音此刻变成了胡杰的声音。 因为那道声音已经不想只待在胡杰的脑海,而是通过胡杰的舌喉直接公布于众。 陈阿狗和陈氏几乎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两个手无寸铁的妇孺怎会是胡杰这等手持兵刃的恶霸的对手。 “叫你和老子作对,叫你逞能!你再动老子试试啊!我叫你一家都去死!” 杀了陈阿狗的胡杰根本无法解恨,一遍遍的用羊角匕首刺穿陈阿狗的心脏,鲜血迸发,沾染了胡杰整个脸颊,可是胡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现在的胡杰就好像从地狱来到人间的血魔,即便他的那些同伙,都开始惊慌失措,更有甚者已经准备逃之夭夭。 可是胡杰并不打算从这里放走任何一个人。 接下来,胡杰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从陈阿狗的尸体旁弹射而起,随后快速来到其中一位壮汉面前,电光火石之间便割破了这名壮汉的咽喉,可当血花尚未从被割断的咽喉处飞舞而出时,又一位壮汉被胡杰几乎以同一方式刺穿了心脏。 直至最后。 只剩下陈涛一人。 其余众人都死在了胡杰的羊角匕首之下。 大开杀戒的感觉让胡杰血脉贲张,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欢愉之感游走在胡杰全身上下。 陈涛依旧保持下跪的姿势,低着头,没有看胡杰一眼,甚至在扣押他的两名壮汉被胡杰残忍杀害之后,陈涛居然没有趁乱逃出生天,反而一动不动,任由胡杰将死亡逼近自己。 “金子是我的!是我的!” 胡杰向着跪在地上的陈涛咆哮着,他没有急于要杀了陈涛,因为金子原本就是这位外乡人所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怪只怪他在自己面前漏了富。 胡杰一步步逼近陈涛,羊角匕首也一点点靠近陈涛的天灵盖,可是陈涛依旧低着头,像是已经认命,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可是胡杰手里高高举起的匕首却在一阵低沉的冷笑中凝滞半空。 “金子,不是黄老爷的吗?” 陈涛缓缓抬起头来,那是一张胡杰无比熟悉的面孔,那声音语调几乎让胡杰差点昏死当场。 胡杰当即丢掉了手里的羊角匕首,在一阵错愕中惊叫道。 “黄老爷?怎么可能?黄老爷?你怎么可能是黄老爷?” 第二百五十章 黄老爷的选择 “胡杰到底是怎么死的?” 黄老爷言语轻描淡写,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是黄府上下却人人自危,因为从今早开始,已有至少六七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客厅内被家丁们拖拽而出。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 此间,黄老爷端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内,身着缀满金花的绸缎锦服,手捧一盏上好的银生城大叶茶,这是黄老爷平日里最喜爱的汤茶,不过今天黄老爷自始至终未喝上一口。 他只是冷然望着跪在面前的陌生家丁。 重复着已经问了数十遍的问题。 家丁惶恐不已,顿时汗如雨下,因为过往在黄老爷面前夸夸其谈、故弄玄虚之人皆是被喂了狗、填了土,而此刻,他正跪在十来道血痕血泊之中,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早已让这位家丁的神经处在崩溃边缘,他当真想立刻给自己两个大耳光,自己这多嘴多舌、爱凑热闹的毛病怕是要下辈子再去悔改了。 可是家丁却又心有不甘,他明明如实相告,只不过这个事实太过离谱。 “是……是……是……” 家丁双唇发颤,背后早已被汗水浸湿,接着一阵无力感席卷家丁全身。 “是什么?” 黄老爷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因为这位家丁终究敌不过对死亡的恐惧,当即晕厥了过去,重重砸在了地面之上,脸颊沾满了血污。 『啪啪』 黄老爷轻拍三下。 三位壮汉随声鱼贯而入,后又闪略而出。 地上还有留有血污。 只不过血污之上不再是刚刚那位可怜的家丁,而是一位星目如电、身着白袍的僧人。 “若无法师,你好像来得并不是时候。” 黄老爷并未惊讶身前如鬼魅一般凭空出现的僧人,反倒有些埋怨若无现身的不合时宜。 若无含笑摇头,双手合十道:“此时此刻恰逢其时。” 黄老爷眉间微皱,他当下心事重重,显然不想多和若无言语,旋即举了举手里的茶盏,道了一句“茶凉了。”便想将若无打发走,然而若无却不愠反笑道:“人心却是热的。” 黄老爷忽得抬起眼眉,双瞳精光闪烁,若无不是愚人,更非不谙世事之人,他总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当时不得其解,可事后往往却使人茅塞顿开。 于是黄老爷慢慢上下打量着若无,他想从若无的表情里觉察些蛛丝马迹,然而端详良久却一无所获。 于是黄老爷手里半举的茶盏又回到了桌面。 “你想说什么?”黄老爷问道。 “那要看黄老爷想知道什么。”若无回道。 “胡杰是怎么死的。” 黄老爷并没有和若无打哑谜,而是选择开门见山。 “黄老爷今早已经问了八个人,同样的回答从八张不同之口说出,可您依旧选择问第九个人,或许您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答案。” 若无手里开始缓缓捻动念珠的第一颗,也捻动了黄老爷心里的某一根心弦。 “那老夫要什么?” “谎言。” “什么谎言?” “一个能暂时蒙蔽您的谎言,告诉您胡杰的死与扁庸无关,因为您其实很清楚胡杰的真正死因,甚至比那收尸的仵作还要清楚。” “老夫希望你不要绕弯子。” 黄老爷眼仁凝缩,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而若无几乎就在同时回以四字。 “七星海棠。” 若无的手指刚刚拂过念珠的第一颗,即将触碰第二颗时,黄老爷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甚至没有了任何表情。 此时此刻黄老爷只希望面前这个年轻的僧人不过是一个精通一些话术的江湖骗子,通过一些言语上的技巧来套取自己的信任,但是黄老爷失败了,因为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清楚若无是什么人,如若不然也不会将他奉为座上客,更不会控制不住自己陡然而起。 他紧张的盯着若无,再一次试图从他的脸上发现点什么,可是黄老爷再次失败了,他自问阅人无数,可是面对若无,一阵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油然而生,若无好像只会一种表情,一种人畜无害的微笑,从始至终、无时无刻。 “你是怎么知道的?” 黄老爷的情绪很激动,死死地盯着若无的双眼,他本不该如此失态,可是他现在根本无暇掩饰。 “全身涨红,经脉俱碎,胡杰一个山野莽夫,何德何能可与那些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一般死法,而今他竟无端惨死,加之他死前胡言乱语,狂笑不止,如失心疯一般,这世上如果真有一种法子能让人短暂之间癫狂判若两人,除了七星海棠,小僧想不出第二种毒药能如此杀人于无形。” 若无娓娓道来,语调平缓,与对面坐立难安的黄老爷截然相反。 “你……你怎会如此了解七星海棠的药性。” 黄老爷警惕地望着若无,在若无面前他愈发感觉自己像个一丝不挂的垂髫小儿。 “奔着七星海棠而来的可并不止黄老爷您一人。” 若无此语一出,黄老爷心里再生波澜:“你是说现在已经有其他江湖势力混进来了?何门何派何人?” “这世上需要七星海棠的人很多,当然,需要七星海棠解药的人也很多,只可惜这世上会制七星海棠之人寥寥无几,能制七星海棠解药之人更是凤毛麟角,不过……” 若无话音渐落,停顿稍许,不知怎的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黄老爷连忙催促,他很不喜欢卖关子的人。 “不过恰巧,这位药王谷的高足既能制药也能解毒。小僧以为这也是黄老爷您一直留他在村里的原因吧,不过很遗憾,这一次……他在劫难逃。” “世事无绝对。” 黄老爷认为若无未免危言耸听,他不觉得有人可以在自己的地盘肆无忌惮,即便是胡杰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毒害,黄老爷也只当是死了一条家犬罢了,若非牵涉七星海棠,黄老爷根本不会过分关注胡杰的死因。 “有些债躲不掉,越逃避越债台高筑,最后只能用命去偿还。” 若无手里的念珠来到了第三颗,然而他并没有急于捻动第四颗念珠,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困惑。 这句话像是在回答黄老爷,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既然他难逃一死,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赌?” 黄老爷觉得若无前后矛盾,他本可以作壁上观,但若无却不惜引火烧身也要出面与扁庸约赌,这与若无平时超然世外的作风大相径庭,与一个将死之人约赌,这显然毫无意义。 若无嘴角微微上扬。 他笑了。 没由来的笑容。 黄老爷不理解。但这份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 “小僧何时说过对赌之人是扁庸?” “那是谁?” 黄老爷的脑际顿时闪过一道惊雷,赶忙追问,可是他没有得到若无的答案,因为一位面容狠傲的中年男子正阔步冲进堂内,气势汹汹,一把甩开身后拼命阻挠的一众家仆。 来者约莫四十多岁,身着褐色套服,相貌平平、身材魁梧,倏忽之间便从大堂半高门槛外一步踏了进来。 那些家仆根本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厅堂地砖之上血渍犹在,他们甚至还能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 “老爷......” 门外喧哗渐渐消无,事已至此,家仆们为逃责罚当即作鸟兽散,独留中年男人忿忿不平于黄老爷面前。 黄老爷没有说话。 “老爷,请您给忠义主持公道啊!” 中年男人又哀嚎了一声,声如洪钟飘荡在厅堂之内,萦绕房梁久久不散,丝毫没有方才无人可阻的气势,仿若一个受气的怨妇。 “忠义啊,你来黄府多少年岁了啊?” 黄老爷环视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可开口却是在回应中年男人。 “十一年了,忠义不敢没了老爷的恩情,一刻也不敢忘。若不是当年老爷收留,忠义早就饿死在郊外,更不会有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孙忠义先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感激涕零道。 “都十一年了,当了教头还这么沉不住气吗?”黄老爷径直走向孙忠义身旁,拍了拍他衣袖上的浮尘,随后低声指点道。 “老爷,忠义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表姐含辛茹苦将忠义拉扯大,忠义蒙恩老爷,日子好过了一些,姐姐将阿杰托付给忠义,忠义必然厚待,以此报恩,可是现在……现在阿杰遭歹人残害,死得不明不白,忠义不能坐视不理,让凶手逍遥法外啊!”孙忠义忿忿不平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黄老爷问道。 “血债血偿。”孙忠义咬牙切齿道。 “哦?血债血偿?忠义啊,你这意思……是想要让老夫偿命吗?”黄老爷的脸色徒然冷冽,吓得孙忠义猝不及防,当即又跪了下来。 “老爷,忠义绝不敢对老爷不敬,都是那个扁庸妖言惑众,那都是……那都是谣言,对,都是谣言,您切不可信啊。”孙忠义自知失言,意图补救道。 黄老爷阴沉的看着孙忠义,稍许,脸色陡然一变,和蔼笑容霎时浮于双颊,道一声:“忠义啊,你这是做甚,快起来,快起来……” 伴着一阵轻松地笑声,黄老爷再次将孙忠义扶起,孙忠义亦是长舒一口气,丝毫没有注意到黄老爷眼里稍纵即逝的凶光。 孙忠义眼见黄老爷未记挂于心,心知言多必失,于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叫了几下无关痛痒的冤屈,便向黄老爷告别。 待孙教头悻悻离去后,若无的声音再度在黄老爷身后响起。 “这位孙教头看来不会善罢甘休。”若无说道。 “哦?若无法师有何高见?”黄老爷余光瞄了若无一眼。 “恕贫僧直言,您的这位孙教头是个有仇必报之人,更何况又是此等撞天屈。”若无回道。 黄老爷冷笑一声,随后转身走向内屋。 “老夫要得就是如此。” 第二百五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 “你后悔吗?” 一阵低音如耳语般飘散在夜色里。 陈涛虽坐在扁庸对面,可目光却在杯中酒面。 扁庸没有回应,因为他不知道陈涛在问谁。 二人之间摆满了上好酒菜,然而扁庸却提不起一丝胃口。 薄如蝉翼的月光洒满庭院,一丝朦胧遮罩在陈涛面容之上,扁庸竟有些恍惚,他对面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山间鬼魅所化。 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面前之人根本就不是陈阿狗的远房亲戚。 更或许他就不是陈涛,亦或是说陈涛这个名字完全就是子虚乌有。 他的财力相当雄厚,即便富甲一方的黄老爷怕也是堪堪相比。 至少在扁庸的印象中,还没有谁能够仅仅一夜便将七宝斋的桂香酒、迎客楼的松鼠桂鱼、天井坊的红烧肉、晚晴楼的八小碗、一梦酒家的小炒三碟凭空出现在南乐村最穷一户的餐桌上。 这些美味佳肴现在还冒着丝丝热气,仿若刚刚出锅,酒香亦是扑鼻而来、醉人三分,可无论陈涛还是扁庸都没有大快朵颐、一醉方休的打算。 二人彼此都在等待着什么。 扁庸试图洞察陈涛的内力,可屡次失败。 陈涛是一个高手。 顶尖的高手。 他会施毒,而且是天下第一的奇毒。 用毒之精妙,即便身为药王谷门人的扁庸都不禁汗颜。 不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释以巧手,而且需在狭小的内屋空间之中避开众人耳目,把握用毒的剂量,仅让胡杰一人中毒。 这份精准的手法,扁庸断言唐门也找不出第二人。 而就是这样一位惊世骇俗的高手,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乔妆改扮假以陈阿狗远房亲戚的身份混入此地,伺机接近陈阿狗这等无名小辈,扁庸实在不明白这个陈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陈涛并无恶意,如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那么二人也不会在此对面而坐。 “你后悔吗?” 陈涛再一次开口,这一次扁庸听得真切,可他依旧没有回应,因为他还是不知道陈涛在问谁。 月皎白,风微凉。 扁庸提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一丝清凉从扁庸的咽喉缓缓流淌而下,浸润咽喉直至脾胃,随后一阵温暖从扁庸的心间蔓延至全身。 “你不怕我下毒?” 陈涛随即也提了一杯,眼里露出一丝好奇。 “不怕。” 扁庸一边毫不在意的回应,一边又从酒壶里倒了一杯桂香酒。 “为什么不怕?”陈涛不解道。 “不怕就是不怕。”扁庸回道。 “这就是药王谷人的自信吗?” 陈涛很欣赏扁庸的这份洒脱,好像在他的认知里药王谷人皆是如此。 扁庸沉默片刻,望着手里的酒杯,微微一顿,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中,旋即自言自语道:“药王谷已经没了,早没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药王谷啊。” 陈涛闻言,凝视着笼罩在过去阴霾中的扁庸,嘴角似笑非笑道:“药王谷还在,只是你心里的药王谷没了而已。” “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扁庸言语满是无以所谓,可眼中闪过的落寞却逃不过陈涛的双眼,他没有点破。 他选择直接说破。 “那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陈涛说罢立刻站起,指尖擒着一抹淡紫色的粉末,闪电般抵住扁庸的咽喉,扁庸没有抵抗,甚至没有挣扎,而是任由陈涛将自己至置于死地。 陈涛的手指很稳,呼吸也很稳,甚至他指尖七星海棠的毒粉都没有撒落一粒,一切都在刹那间开始,但又在刹那间结束。 陈涛犹豫了。 他又回坐下来,他的指尖还留有扁庸皮肤的温热,他本可以结束扁庸的生命,但他没有选择如此。 陈涛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知道以扁庸的本事绝对来得及反应,而陈涛之所以能予取予求的原因只是扁庸一心求死。 陈涛不喜欢做那种帮人解脱的大圣人。 扁庸的咽喉处上下微微颤动,可那并非是惧怕陈涛的一指封喉,那是桂香酒流过时的痕迹。 “我没有勇气去死。” 扁庸手里的酒杯徐徐放下,这一刻陈涛愈发庆幸自己刚刚收回杀招。 他不喜欢成全别人。 可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扁庸。 “躲在这个小村子里,终究不是办法。”陈涛说道。 扁庸叹息一声,透着一股无奈,沉吟道:“你们迟早会找到我的……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不是她,可能不会这么快。” 陈涛举起酒壶为扁庸满上一杯,扁庸一副了然。 “看来那个小和尚赚了不少香油钱。” 陈涛摇了摇头,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怅然,壶嘴亦是洒落几许酒珠。 “我说得是一个女人。” 扁庸未来得及反应,陈涛紧接着说道:“你后悔吗?” 这一次扁庸清楚陈涛是在问自己。 “这是她托我问得。” 可是陈涛却告诉扁庸自己并非发问之人。 扁庸错愕了。 这是扁庸每一晚都会问自己的问题。 可无论如何困苦,如何潦倒,甚至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为武林人士唾弃,他依旧无怨无悔。 那是一道纤细如指的身影。 扁庸甚至还记得那道让人如痴如醉的香气。 她的声音,她的眼眸,她的笑容。 她的一切扁庸都未曾忘却。 他只悔恨自己为何没在沐春风之前遇见她。 朱邪月。 一个改变扁庸一生命运的名字。 一个即便欺师灭祖、数典忘宗,扁庸也在所不惜的名字。 那一天,扁庸永世难忘。 恰如今晚的月色。 朦胧之间,沐春风带着她悄然而至。 她生了一种怪病,高烧不退并陷入昏迷之中,凝若羊脂的肌肤映着娇艳欲滴地绯红,青丝之间沾满了细小的汗珠。微微颤动的她像极了一只受了伤的金丝鸟。 彼时,扁庸名噪一时,无数达官贵人为了巴结他,无所不用其极,金银珠宝、人间尤物,扁庸早已司空见惯。 可是面对朱邪月。 扁庸彻底沦陷了。 只一眼,便终身。 不可一世的剑皇为了她遍访名医,直至跪在扁庸的药庐门前,而扁庸为了她也倾尽自己所有。 那一个月,扁庸白了一半的头发。 他还记得朱邪月睁开双眼的那一天。 那是这世上最清澈的眸子,仿佛目光会说话,好似仙境在眼前,那一刻,扁庸笑逐颜开,他觉得一切都值得,哪怕不要自己的性命。 可是扁庸不敢吐露心声。 他有自己的道义和准则。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她是剑皇沐春风的女人,他也无数次告诉自己有妻儿家母,他唯有将这份爱慕深埋在心底。 扁庸原以为随着病情好转,朱邪月在康复之后会随着沐春风一起离开药王谷。从此在江湖作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美眷。 而这份浓烈的感情也会随着朱邪月的离去而消失殆尽。成为一个无人会知的秘密。 可是那晚。 一切都变了。 朱邪月玉体横陈在自己的卧榻。 眼里清澈不再,换作燎燎浴火。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邀请自己。 扁庸疯了魔,他没有丝毫犹豫,更不可能拒绝这份邀请。 那一晚,扁庸感受到了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畅快。 望着怀中娇艳欲滴的朱邪月,扁庸陶醉无比,他发誓可以为她拿下世上的一切。 “呵呵呵,我不信。” “你说,我就去做。” “你敢烧了药王谷吗?” “这有何难?” 那一夜的火光照耀整片星空。 很美。 那一夜的佳人温暖整个岁月。 很美。 但美丽总是短暂的。 扁庸再回眸时,怀中空无一人。 眺望远方,一道倩影伴着火光摇曳。 朱邪月投身火海之中。 化作寥寥青烟,泯灭在世上。 “我不后悔。” 这是扁庸的回答,而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和他人与说,更是对真实的自己而说。 可是陈涛却仰天长啸,脸上表情瞬间化作讥讽,嘲笑道:“扁庸啊扁庸,你是个傻子,傻得可怜啊……傻得可怜啊……” 扁庸眉间一皱,他不理解陈涛此话用意,可是随着陈涛将一张绯色丝巾从怀中取出时,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击穿了扁庸眉间愁云。 “这是小月的?这是小月的!这是小月的!” 扁庸一把从陈涛手中夺来丝巾,贪婪嗅食上面残存的香气,丝毫不在意自己疯狂的模样,他一遍遍将丝巾放在眼前,一遍遍确认,一遍遍欣喜,周而复始,忘乎所以。 良久,扁庸方才从沉醉中醒来,他感觉自己又活了。 可是很快扁庸陷入了惊恐和否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不是……这不可能!” 陈涛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任由扁庸从自己手中抢走丝巾,任由他歇斯底里,任由他坐立难安。 一切都在陈涛眼里。 可这一切陈涛都不以为意。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扁庸当即如同握住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的朝着陈涛惊呼道:“小月还活着?你是说小月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陈涛回道。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扁庸当即喜极而泣,好像这一刻他又得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翛然而来,翛然而往,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这世上有几人看得开,又有几人能活得潇洒逍遥。” 陈涛感叹,随后给予扁庸最后也是最为致命的一句话。 “杀了陈阿狗一家,她就会回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所谓江湖 孙忠义。 黄府首席教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方圆十数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没人敢招惹他,更没人敢自讨没趣。 人人都试图巴结他。 孙忠义却没有陷入阿谀奉承之中自以为是。更没有因此飞扬跋扈,鱼肉乡民。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谁给予自己的。 所以他有两幅面孔。 一副是给黄老爷的。 一副是原本自己的。 今晚,他并不在黄府。 他当然是原本的自己。 “不中用的东西。” 地上碎瓷一片。 孙忠义已不知用了多少瓷杯泄愤。 他此间如芒在背、七窍生烟,他对胡杰这个作恶多端的表外甥没有丝毫亲情可言,甚至在闻讯胡杰惨死的消息后更觉其死有余辜。 他早就想甩开这个累赘,这个一直仗着血浓于水给自己增添麻烦的拖油瓶,终于死在了他人之手。 孙忠义还十分想感谢这位凶手。 早些时候。 当孙忠义见到胡杰尸首时,望着这位血肉模糊、满身血痕的表外甥,他只是象征性的呜咽一声,不暇再看胡杰一眼。 他只觉得胡杰恶心,生得恶心,死得恶心,直至他从胡杰的手下得知他惨死的过程。这份恶心使得孙忠义终于不再遮遮掩掩,堂而皇之怒骂而出。 “回……回……回教头的话,昨晚胡老大去教训陈阿狗一家,正巧遇到那个陈阿狗的亲戚,一个外乡人,手里有一枚金元宝,胡老大就说那个外乡人是小偷,金元宝是黄老爷的,让小的几人揍了那个外乡人,然后......然后胡老大拿到那个外乡人的金子,就看了一下,然后就跟中了邪一样,到处乱咬人,兄弟们都吓坏了,拦也拦不住,没多久胡老大就开始用手抓自己的脸,全是血,最后怪叫了一声,说了一句话......就死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他说......” 这位被问话的小喽啰登时支支吾吾,额头尽是冷汗。 “说了什么!快说!老子没多少耐心!” 孙忠义厉声呵斥,可不仅是这名小喽啰,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畏畏缩缩地好像在惧怕说出真相,孙忠义也立刻察觉异常,旋即环视四周,所经之处都在逃避他的目光,最后孙忠义将目光定格在面前颤抖不已的小喽啰,突起一个耳光,将他狠狠扇翻在地。 “再不说,老子就送你去见你的胡老大!” 这是孙忠义最后的警告。 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 小喽啰自然也听得出来。 他捂着肿胀的脸颊,用渗着鲜血的嘴巴爆出一道晴天霹雳。 “胡老大……说是黄老爷杀了他。” 孙忠义先是一愣,随后顿觉一阵晕眩,若不是被几个眼疾手快的手下及时扶稳,恐怕下场和面前的小喽啰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孙忠义再次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人替小喽啰辩解,更没有人反驳这个小喽啰。 他们都对孙忠义的目光避之不及。 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一时间熊熊怒火焚烧孙忠义全身。 他一把挣脱搀扶自己的三四名手下,几个箭步来到胡杰的棺材旁,看着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表外甥,孙忠义此刻只想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孙忠义并没有这么做。 这并非是孙忠义还念及一份亲情。 而是孙忠义知道这根本无法消除自己的心头之恨! 孙忠义就如此久久伫立在胡杰的棺材旁,一言不发,在场之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丢河里喂鱼。” 这是孙忠义临走时说得最后一句话。 他不在乎这些跟班们有没有听懂他的话,甚至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此刻孙忠义大步流星,几乎飞奔离开了胡杰的灵堂。 因为他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迫在眉睫——如何打消黄老爷的顾虑。 孙忠义明白自己绝不是第一个知道胡杰遗言之人,但黄老爷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细思恐极的事情。 黄老爷是他的恩人,也必须是他的恩人。 黄老爷没有仇人。 因为与黄老爷结仇之人总会无缘无故消失。 孙忠义不想成为下一个。 所以他必须先发制人。 当他来到黄府时,果不出其然横着几个不知死活的血体被抬出。 孙忠义即便对胡杰咬牙切齿,但他必须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假借为亲报仇之名,实则是博取黄老爷的同情和谅解。 事实上孙忠义做得相当不错,几乎瞒过了在场每一个人。 除了黄老爷和若无。 这是一场戏。 孙忠义是主角,黄老爷做得只是配合孙忠义演完这场戏。 为的是接下来让孙忠义毫无顾虑的去做真正的大戏。 黄老爷很了解孙忠义。 而孙忠义也没有让黄老爷失望。 孙忠义回到家时已临近黄昏。 他身心俱疲,可他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 因为他还没有解决全部的麻烦。 “阿宽,阿发。” 孙忠义话音落下,两位相貌迥异的年轻人推门而入。 阿宽,粗眉大眼,满脸胡茬,不修边幅,其毛发极为旺盛,浑身上下布满一层。 阿发,无眉无发,光头锃亮,四肢修长,穿着极为考究,似像一位弱不禁风的书生秀才。 “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孙忠义的声音极为低沉冷冽,话音之中散发浓烈杀意。 “该死。” 阿宽回了一句。 阿发冷笑一声道:“谁该死?” “都该死!” 阿宽脱口而出,没有丝毫顾忌。 阿发不屑的瞥了眼阿宽,随后向孙忠义作了一揖,道一声“很快回来。”便从房内鱼贯而出。 “阿发怎么走了?他去哪?” 阿宽眺望黑夜里阿发渐远的身影,转首疑惑不解地望着孙忠义。 可是孙忠义却并没有给阿宽答案,而是依旧用他低沉的声音道:“跟上去你就知道了。” “哦。” 阿宽也消失在了原地。 速度极快,仿若夜行的鬼魅。 如此五大三粗的莽汉,竟能如此身轻如燕。 虽很突兀,但这也是阿宽能够出现在孙忠义面前的理由。 随着阿宽和阿发的离去,孙忠义长舒一口气,阿宽和阿发从不会找借口,因为他们二人从未失败过。 相信这一次,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想及此处,孙忠义不禁长舒一口气,那心中的大石亦是缓缓放下,阿宽和阿发向来恪尽职守,确实值得信赖,可就是这一份信赖,使得孙忠义愈是憎恶胡杰,即便是死了,也还要费尽心思给他善后,好在这次也是最后一次。 孙忠义和胡杰不同,孙忠义同样贪财,可是他知道什么钱可以贪,什么钱却是索命财,碰不得,甚至连一丝贪念都不可有。 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无论他是不是凶手都必须永远留在南乐村。 孙忠义不会允许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出现在自己的地界上。 “来人,换茶。” 孙忠义唤了一声,话音未落,立刻就有佣人毕恭毕敬,端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 这是孙忠义的习惯,每当有些棘手的问题需要阿宽和阿发出手时,他都会让佣人沏上一杯上好的茶汤,茶叶在滚烫的清水中上浮又落下,晕开浸染,直至温度适宜,散发馥郁茶香,随后沁人心脾的茶水从喉间漫入,阿宽和阿发都会如约而至,带来麻烦之人的项上人头。 接着孙忠义便会用散发着清香的茶水倒在血肉模糊的头颅之上。 茶香混着血腥气。 孙忠义很迷恋这种特殊的味道。 但这一次。 孙忠义却没有等来这令他痴迷的气味。 阿宽和阿发失约了。 准确来说,是失踪了。 孙忠义反复用茶盖拨动早已冰冷的茶汤,那颗早已缓和平复的内心再一次变得忐忑不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胡杰、阿宽和阿发的办事风格在孙忠义的心里并无二致——胡杰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不值一信,而阿宽和阿发则是凡事必有果,从无失手。 两个极端,一个代表成功,一个代表失败。 孙忠义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反常。 一柱香的时间。 约莫三十人的队伍在夜幕当中疾步如飞。 孙忠义一马当先。 月色斑驳,照在孙忠义的脸上忽明忽暗。 正如他的呼吸和脚步,紊乱、急促。 很快,孙忠义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前闪动着一间摇曳微光的破屋。 正是陈阿狗一家的住所。 这本是南乐村最穷困潦倒的家庭。 可却让孙忠义如临大敌。 孙忠义眼仁凝缩,随后不可置信的步步退后。 一股让人呼吸不畅的杀气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 孙忠义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透过自己身上的毛孔不断被抽离。 可他不敢退。 却也不敢冒进。 迟疑之间,一声惨叫响彻整片黑夜。 当孙忠义回首时,惨叫声戛然而止。 一位村妇正面无表情地随手丢出一枚头颅,手上沾满粘稠的血液。 三十人的队伍此刻仅剩下孙忠义一人。 孙忠义顿时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凝视面前这位平平无奇的村妇,不但是因为自己堂堂黄府教头被其逼入绝境,更因为他只一眼便认出这位杀人如麻的女人。 “你……” 孙忠义没有再说出第二个字。 因为陈氏右手掌心正握着一枚跳动的心脏。 孙忠义最终如愿找到了阿宽和阿发。 三人落在同一片草皮。 只是他们再也无法相认。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所谓爱人 陈氏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几乎听不到一丝呼吸声。 她手里的心脏还在跳动。 惨白的月光和腥红的血液揉杂混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陈氏就这么目空一切的漫步在茫茫夜色之中。 又有两声闷哼从临近树林里传来。 随后应声落地。 此夜又多了两具或许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尸体。 陈氏的招式,江湖上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想象,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高手们引以为傲的绝招妙手居然在陈氏手里连一个回合都没有结束,便殒命当场。 这些来找扁庸寻仇之人,却未曾想死得如此寂寂无声,不明不白。 客死异乡,尸骸为野兽之食。 他们甚至连扁庸的模样都未曾窥见半分。 陈氏,一个普普通通、其貌不扬的村妇,一个在人前人后卑微怯懦的寡妇,一个被村里人嫌弃非议的扫把星。 她本该在苦难中度过悲惨的一生。 可却摇身一变成了这片夜空下最可怖的死神。 五十九人。 这是当下死在陈氏手里的亡魂。 但陈氏还是不满意。 她还想要杀人。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杀多少人。 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需要杀更多的人。 她需要重新做回自己。 她需要将自己积压在心中的怨气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出来。 杀人。 让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消失在江湖。 这种方式很简单,效果也非常好。 陈氏内心沉寂多年的某种东西再一次被唤醒。 嘴角划出阴鸷弧度,陈氏登时身影恍惚,消失又出现,消失又再次出现,陈氏仿若就待在原地从未离开,可每一次消散又重现后,夜幕之中都伴随着一阵清脆响亮的破空之音,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飞舞半空,血液如瀑挥洒四周,沾染在皎白的月华之上。 陈氏的杀戮还在继续。 她的双眼变得猩红,她的嘴唇泛着青光。 陈氏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完全把自己当做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剑,一柄可以斩尽一切阻拦在她身前的神兵利器。 她的身形不断地移动,每一个瞬间都能够做出很多种姿势,但每一个姿势都是那么的唯美,那么的赏心悦目。 看似美好的东西往往最致命。 但陈氏却忽略了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无法自己亲手斩断。 比如过去。 “你没必要杀这么多人。” 夜幕中行来一人。 陈氏忽然怔住,伫立在原地,她没有选择出手,因为她清楚来者为何人。 扁庸现在的神情很复杂,在斑驳的月影里忽隐忽现。他眉间的愁云好似比这夜幕还黯淡三分。 “我的事,你少管。” 陈氏语气冷漠,厉声呵斥扁庸,哪还有平日里半分唯唯诺诺的模样。 扁庸怔在原地,黑暗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明白陈氏并不会轻易结束这场杀戮。 可扁庸也并没有打算放任自流。 陈氏径直走向扁庸背后的丛林。 可刚踏出三步不到。 一道迷雾混杂着星光在陈氏面前凭空出现。 陈氏轻喝一声,刹那间横向跳闪两步,迅速避开迷雾。 “你什么意思?” 陈氏柳眉微蹙,素面朝天的面容瞬间化作狰狞的阴曹厉鬼,散发摄人心魄的杀气。 这一刻她清楚的感受到扁庸身上的杀意,可她并不明白扁庸为何要与自己刀刃相向。 满地的尸骸皆为扁庸项上人头而来,或换金银,或为血债。 扁庸眼前的麻烦对他而言犹如灭顶之灾。 二人各取所需,扁庸免去杀身之祸,而陈氏也乐得其中。 这本应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双赢之夜。 但扁庸却选择了一条不可理喻的道路。 “你杀了这么多人,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扁庸的话中带着莫名的哀求,期盼陈氏回头是岸。 可陈氏回应的是一抹冷笑,她眼里满是可悲和嘲弄,她没有料到扁庸竟会问出如此啼笑皆非的蠢话。 “报应?你和我说报应?” 扁庸沉默无言,似被陈氏问得语塞,昏暗的夜幕中不知为何扁庸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陈氏的眼睛瞬间让扁庸陷入了过去的漩涡。 不堪且肮脏的过去。 面对哑口无言的扁庸,陈氏紧紧攥拳,不论是眼里还是心里都满是愤恨。 痛彻心扉、深入骨髓的恨意。 “扁庸,滚开!” 满腔愤恨的陈氏厉声呵斥阻拦在自己面前的扁庸。 但扁庸寸步未让。 即便陈氏的虎口已经锁住扁庸的咽喉,他也未有丝毫退让。 “我答应过......” 陈氏的指甲忽得嵌入扁庸脖颈的皮肉,使得扁庸没有说完,但扁庸也不必说完。 “我没要求你答应什么,想赎罪就自己下地府和我姐姐去说。” “杀了我,让我去找......” 陈氏手指忽然发力,让扁庸即将脱口的名字卡在喉间。 “你不配说出我姐姐的名字!” “也不配死在我手里!” 蓦地,一丝清凉席卷扁庸肺部,那是夜晚微凉的空气。 陈氏忽然将手指松开,扁庸涨红面庞,半跪在地,一会儿大口喘气,一会儿猛烈咳嗽。 俯视地上狼狈的扁庸,陈氏只觉厌恶,她不想再多看这个男人一眼,可是扁庸的一句话却忽然让陈氏止步不前。 “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我的罪孽,我辜负了你姐姐,辜负了师门,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可以挽救的机会,或者给我一个痛快。” 扁庸向着陈氏翘首以盼,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默默守护在陈氏左右,只为让内心的愧疚和懊悔能够洗刷哪怕一分,可是陈氏从未给过他任何施以恩惠的机会,直至陈阿狗的出生。 面对这位天资聪颖的孩子,扁庸没有丝毫吝啬,无论武学还是医术,扁庸皆是倾囊相授,陈阿狗也没有辜负扁庸的悉心栽培,他的成长也让扁庸逐渐接纳自己,纵使他从未得到陈氏的宽恕。 有某一刻,扁庸似乎看到了重回药王谷赎罪的希望。 可今夜,一切都因为陈涛的出现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曾经好像可以触手可及的梦想变得面目全非。 陈氏凝视着这个可悲的男人,没有说出一句恶毒的话语,因为现在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如果她选择歇斯底里地痛骂扁庸,反而能让扁庸得到一丝慰藉,她决不允许扁庸这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停止哪怕一秒的愧疚。 他们本该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而且曾经他们真的拥有过这段美好时光。 但扁庸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然而陈氏和扁庸之间的恩怨纠葛并不能在今夜有个了结。 因为这场赌局的庄家终于登场了。 “江湖不似我来时。” 一声幽幽在夜空之中飘飘而来。 “什么人!” 陈氏惊恐万状,立刻警惕四周,那道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徒然四起,然而任凭陈氏如何努力寻找,也察觉不到一点气息。 就在陈氏迟疑之际,一道如梦似幻的白影悄然而至。 此时此刻,陈氏方才一睹这声如缥缈仙音的真容。 一个和尚。 一个一身白衣,面容白皙的和尚。 很年轻,像刚入江湖的无知白丁。 可是陈氏没有掉以轻心,因为这世上有太多鱼目混珠之人,相对应的也有很多扮猪吃虎的阴毒家伙。 显然这个和尚属于后者。 “若无?” 扁庸一眼便认出来者何人,因为在南乐村里绝找不出第二个僧侣。 更何况扁庸和若无不过分别二日,他还清楚地记得若无那个莫名其妙的赌约。 若无没有回答陈氏的问题,因为扁庸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姓名。 但若无也同样没有理睬错愕的扁庸,因为赌约已经开盘。 若无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接着自顾自地说道。 “天有九野,何谓九野,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皓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曰阳天。” 若无的语音慢条斯理,听不出一丝波澜,但陈氏却随着若无口中的逐字逐句霎时眼瞳紧缩,脸色相比方才若无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时更加惊恐,就连扁庸都满心惊涛骇浪,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正含笑凝望的若无。 “贫僧烂陀寺若无,得幸见过幽天上座。” 陈氏像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伫立在原地呆若木鸡,扁庸更是哑口无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和尚能对他们二人的真实身份信手拈来,但若无没有打算解释,更没有留给陈氏和扁庸反应的时间。 他的时间真的很宝贵。 他对游戏也十分重视。 “阿弥陀佛,想来实有可悲,佛光未能普度于此,得幸幽天上座竟能屈尊和药王谷的高足一起隐姓埋名于此,为乡里村民施以援手,救民于水火,实乃侠之大者,小僧实在感动。” 若无话语到此,竟真的眼角泛泪,不过这一幕却仅仅一刹,若无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扁庸。 “那么接下来......” 若无话音一顿,接着意味深长道。 “扁大夫,你该开始下注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所谓过去 价码。 世间万物的背后都有一个价码。 或多或少,或高或低。 有如沙石草芥,有如吉光片羽。 只可惜能够看清本我真源之人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往往自视甚高,得意忘形,甚至名门望族之人都不能免俗。 他们陶醉在虚荣之中,迷失在欲望之间。 比如扁庸。 曾经药王谷的天骄人杰,名利双收,世间一切唾手可得,自命不凡,自诩超然于世,常行不近人情冷血之事,认为所谓人情世故乃是愚者所喜之事。 金钱和权力扁庸予取予求,这让扁庸逐渐变得孤芳自赏,独断独行,只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这世上仿佛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够诱惑左右扁庸。 可惜扁庸错了,错的彻底,错的离谱。 错的滑稽可笑。 他从来都不是贪婪无度,欲壑难填之人。 可到头来他却倒在了世俗之内,倒在了美色之上,成为了他最鄙夷的贪色之徒。 一夜之间,扁庸从高屋建瓴的翘楚沦落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的名望,他的家庭,他的财富,他所坐拥的一切美好,终化作过眼云烟。 这一局的人生豪赌,扁庸输得惨烈,输的体无完肤,而今,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造化弄人,他拥有了第二次机遇。 第一次他希望是个梦,一个有些过分冗长的噩梦,一个虽太过真实但终能醒来的噩梦。 第二次他同样希望是个梦,但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却渴望眼前是可以实现的美梦。 为了这个美梦,他可以付出一切。 孑然一身的扁庸在经历二十年无尽的苦痛黑暗之后,终于再遇光明。 那是他曾经憧憬过的美好未来,只有他和朱邪月一起的美好未来。 可惜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 月光恰如二十年前那晚的药王谷。 陈氏冷眼旁观,她既没有出手阻挠若无和扁庸,也没有一走了之,她正满脸狐疑,警惕打量面前这位惊为天人的白衣僧侣。 如此年轻,却有如此造诣。 深不可测的内力,叹为观止的定力,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大派掌门风范。 这是陈氏对于若无的初步印象。 “烂陀寺?好像在哪里听过......” 陈氏疯狂在脑海中寻觅有关烂陀寺的一切讯息,但毕竟阔别江湖多年,纵然当年贵为幽天上座,但隐世在这闭塞的山野之中,实则与井中之蛙无异。 江湖每一刻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人生。 有人死。 有人扶摇直上。 有人落地无声。 恰如此时此刻。 若无和他口中的烂陀寺就像一层遮在陈氏面前的绵密云雾,也恰如此时此刻乌云间虚无缥缈的点点星辰。 看不透,更猜不透。 对于眼前的若无,陈氏看来束手无策,但陈氏也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陈氏紧了紧有些发麻的右手,她能感受到掌心湿润、黏稠的血浆和肝脑,也能感受到四周稍纵即逝的杀气,她不在乎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跳梁小丑,不过就是多了几条血债,可是若无不一样,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击杀这个年轻人。 如此棘手的场面,陈氏鲜有遭遇。 她当然可以选择逃之夭夭。 不过陈氏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若无好似窥伺了陈氏的脑际,一道飘飘然地话音来得恰逢其时。 “幽天上座稍安勿躁,好戏就快上演,若此去怕是抱憾终身。” “故弄玄虚!” 这是陈氏第一个念头,可是这个念头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她立刻意识到了扁庸的反常,至若无出现之后,扁庸便神情恍惚,仿若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直觉告诉陈氏,扁庸和若无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若无不发一语,他只是含笑注视着扁庸。 去或留,信或疑,若无将选择权交给了陈氏自己。 “下注?” 陈氏犹豫了。 陈氏开始回忆方才若无初现时与扁庸之间的对话,面容浅浮一丝了然,看来扁庸和若无之间有一场赌局。 可是什么样的赌注能让扁庸这般失魂落魄? 如此在意,如此患得患失。 蓦地。 陈氏浑身轻颤,好像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再看扁庸时,眼里多了份鄙夷,可她却又如若无和尚一样凝视扁庸,全然不在意四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一双双眼睛。 她也在等待一个结果。 一个可能早就应该了结的孽果。 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忽得。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传来。 林间树冠落下几道身影。 可却只有一道身影从黑暗中缓步走来。 “这年头不自量力的人还真是多呀。” 陈涛不动声色的擦去指尖血迹,自顾自的走向扁庸、陈氏和若无和尚三人,丝毫没有顾忌。 若无没有丝毫讶异,只是余光扫了眼陈涛,随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温施主真是好雅兴,子时还不忘外出赏月。” 陈涛先是不置可否,定在原地,半息之后,伴着一阵短暂的掌声,陈涛嘴角挂笑道:“呵呵,都说这世上最慧眼如炬的高僧是无名寺的天心大师,未曾想温某引以为傲的易容术居然在若无法师的眼里如此不堪一击。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阿弥陀佛,温施主谬赞了,若说这山外有山,烂陀寺外山的景色当真算得上独特,不输中原任何名川大山,但要说这人外有人,小僧实在受之有愧,在您无我阁门人面前,怕是贻笑大方了。” 若无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话音未落,陈涛的嘴角骤然之间滑落至下颚,面容登时如流沙一般,无数肉色细沙迅速下落,五官如同颜料在温水中晕开融入肉色细沙,如瀑飞坠,可在即将触及鞋面时,却又如萤火般离奇消散,待再回看陈涛时,早已换了一副邪魅的惨白面孔。 “温韬?” 陈氏惊呼眼前人姓名,她虽然知道这凭空出现的陈涛绝不是什么所谓远房表亲,但她也并未猜想到假冒之人的真实身份竟是摸金盗头温韬! “温某真是荣幸,多年未见,幽天上座居然还识得温某。” 温韬朝着陈氏拱手一礼,神情谦恭,仿若真如其所言那般与有荣焉。 陈氏却不屑一顾,嗤笑一声道:“小人得志,像你这种挖人祖坟的下三滥也能入的了无我阁,看来无我阁真的快到头了。” 被陈氏当面羞辱,温韬不怒反笑道:“呵呵,幽天上座此话未免太过绝情,至您无故消失后,无我阁上下既没有下令追杀,也没有另立新的幽天上座,若非此次偶然造访,温某相信您哪怕再隐居二三十年,也不会有无我阁门人寻来,如此有情有义,却被您这般讽刺,阁主若是知道怕是会十分伤心。” “我已经不是无我阁的人了。” 陈氏大喝一声,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此话倒像是说给在场每一个人听得,包括她自己。 温韬却不以为然,缓缓摇了摇头,好言相劝道:“幽天上座可不应有如此稚子之言呀,从未有人可以离开无我阁,这一点,您比我更清楚,从无我阁创立至今,您可曾听闻过何人离开过无我阁?” 温韬此言一出,方才不齿于他的陈氏顿觉哑口无言,唯有紧咬牙关怒目而视,十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丝丝鲜血,与原本手上的粘稠血浆混作一滩,如在抗争“无我阁”三字,温韬见状乘势补充道。 “谁都别想离开无我阁,连死都不能。” 温韬的话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重锤,将陈氏的所有倔强和负隅顽抗在一瞬之间化为齑粉,陈氏立刻瘫软在地,如风中柳絮,不堪狂风。 杀人从不是一件难事。 诛心才是。 温韬很满意眼前的杰作,但今晚他并不打算只击溃陈氏一人。 “扁神医,天色已晚,请快吧。” 若无轻咦一声,随后闭眼默念佛经。 扁庸摇晃着身躯,面朝身前的陈氏,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他神色黯淡,眼里多了一份不同于夜色的黑,随后扁庸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要结束这份让他寝食难安的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原谅我!原谅我!” “我不想的,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扁庸的手上多了几抹淡紫色的粉末。 “阿弥陀佛,罪孽啊,罪孽。” 若无依旧闭着眼,也不打算目睹一切,只是摇头叹息,好似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扁庸,你还是没变,一点没有变,你这个懦夫,姐姐啊,姐姐啊,你瞎了眼啊,为什么会看上这个杂碎败类!” 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事发己身,谈何容易。 扁庸黯然以对,胸前“七星海棠”粉末炸裂,紧接拂袖包裹,一道淡紫色长龙向着陈氏呼啸而来。 陈氏没有抵抗,也没有打算抵抗,因为她没了生的希望,这世上也没了任何牵挂。 “住手!扁老头!” 陈阿狗挥舞弯刀,闪转腾挪之间,竟然将扁庸释放的“七星海棠”悉数化解,势如破竹的长龙半路被其手中弯刀拦腰斩断,霎时消散无痕。 温韬哑然失色,若无陡然睁眼,二人不禁侧目,未曾想陈阿狗竟真得扁庸倾囊相授。 “扁老头,说话!哑巴了?” 陈阿狗将陈氏护在身后,扁庸见来者,晦暗的目光突然明晰些许,他望着怒不可遏的陈阿狗,居然嘴角微微扬起。 “就让为师再教你一课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所谓师徒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扁庸啊……扁庸,看来上天还是眷顾你的啊。” 温韬发出一声由衷地赞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人的本事远不如看冥器的本事。 反观若无和尚不再如方才那般失落,此间他双目如电,闪烁着异光,仿若眼前突显稀世珍宝,显有出家人本不该有的贪婪。 温韬眼见若无和尚忽得判若两人,再看场中上下腾挪的陈阿狗,似乎猜到了什么。 “你是为了那个孩子?” 若无和尚嘴角上扬,答非所问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这孩子多大?十三?十四?还是十六?” 见微知着,睹始知终。 温韬急忙追问,现在就连他都忍不住对陈阿狗提起极大兴趣。 武林纷争实则就是各大门派间的人才之争,数百年来,无数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靠着某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异军突起,虽大多如昙花一现,但也不乏青史留名之辈。 这也是近来为何安灵婉成为了各大门派焦点的原因。 峨眉派想保住这颗冉冉新星,免遭无妄之灾,而其他门派则各怀鬼胎、另有所图,或巴结献媚、或虚与委蛇、或联姻结盟。 一个好苗子就是一个门派是否能够新旺的根基。 陈阿狗便是个千载难逢的好苗子。 而且他现在无门无派。 此刻,陈阿狗在扁庸手上已走了三十回合,非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仗着身法灵活,游走在扁庸周围,手段极为老辣,虚实结合、佯攻不断,伺机寻觅着进攻的契机,每次出招都能恰好击中扁庸的破绽。若非扁庸经验更甚,怕早已落败。 这时候若无和尚微笑颔首,轻声赞许道:“他比我预料的要优秀许多。” “还要多优秀?扁庸再不济也是曾经药王谷的金字招牌,这个孩子不过才十来岁,能反压扁庸一头不说,似乎还有些余力未尽,我想不出有任何一个门派能有此子这般天赋造诣,更何况还这么年轻,不过可惜啊,实在是可惜。” 温韬哀叹连连,眼里尽是惋惜之色。若不是无我阁阁主的口谕,他会不惜一切将陈阿狗招揽麾下。 “想不到温施主也会惜才。”若无和尚道。 “温某不是无情之人,也爱美好,可惜美好的人和物总是稍纵即逝。”温韬回道。 “哦?温施主觉得这孩子活不过今晚?”若无和尚问道。 “无我阁要的命,没人能逃得过。” 温韬说话间指了指夜空,略微停顿后,再度开口道:“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但这里不是天竺,若无法师既然来了中原,就得听天由命。无我阁,便是这中原的天。” “无我阁就是中原的天?” 若无微微一笑,态度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游离在激烈战况之外的陈氏身上。 此刻,陈氏不再是杀人如麻的幽天上座,而是一位焦急如焚的母亲,她双拳紧握,焦灼注视着场上局势,既惊讶于陈阿狗不凡的武艺,又带着满怀不解。 温韬随着若无的视线,将注意力同样转移到陈氏身上,不过他却没有丝毫担忧。 “幽天上座插不了手,她现在自身难保。” 温韬自信满满,却语焉不详,仿若料定若无对此一无所知,但若无却再一次让温韬出乎意料。 “确实。” 若无飘飘然二字,依旧看不出任何波澜。 “确实?” 温韬未曾想若无竟会说出这般笃定的话语,他满脸困惑的盯住若无,反倒心想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能有幸同时目睹两位无我阁上座真容,小僧实难消受此等福祉。” 若无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轰击在温韬通体上下,他瞬间呆愣在原地,直至片刻后才幡然回觉。 温韬瞬间从容不在,瞳孔猛缩,像看妖魔鬼怪般瞪住若无,疯狂审视面前这位白衣和尚,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令他浑身冰凉,近乎窒息。 “你究竟是谁?” 面对温韬的质疑,若无不紧不慢道:“小僧方才自我介绍过,烂陀寺若无。” 可是温韬根本不信若无这套说辞,因为他已经有了答案,一个能完美解释当下这个来路不明的白衣和尚为何能宠辱不惊的答案。他为自己的大意和轻视而感到脊背发凉。 “你是无尘!绝僧无尘!” 整个佛门,温韬想不出除了无尘之外,还有谁能在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超凡脱俗的修为,一个天竺和尚不远万里来到中原,既不传教,也不布施,第一件事却是掺和武林纷争,如此反常的举动,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若无就是近来销声匿迹的绝僧无尘。 若无仍旧是淡然自若的神情,只是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深处隐藏着一丝阴郁。 “小僧不是无尘。” 若无的嗓音干净澄清、悦耳动听,却无法打消温韬的疑虑。 “不是?你......” 温韬显然无法接受若无的回答,在他看来这样的搪塞实在敷衍,温韬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一声低吼打断了他的穷追不舍,场上局势风云突变,温韬很快便发现了陈阿狗武功招式上的异常。 一个比探究若无真实身份更加震撼,更加紧迫的棘手问题跃然而出。 “这孩子,他使得不是药王谷的招数!” 陈阿狗的招数变换行云流水,虽在一招半式上有零星不同,但逃不出温韬毒辣的目光。 他自信不会在这个孩子身上错看第二次。 若无并没有对温韬的发现感到诧异,不过这一次他选择了沉默,因为他最感兴趣的地方尚未出现。 扁庸拂袖挥洒于半空,却不见任何一物,可是陈阿狗却猛然一怔,如临大敌一般,面对身前一片虚无,连忙后退数步,接着手中弯刀反挑,两道刀锋呼啸而来,扁庸不急不躁再次挥舞长袖,间不容发之际凭内力催动长袖,长袖登时猎猎作响,紧接着两道势如破竹的刀锋竟被扁庸鼓动的长袖逼停在半空。 随着一声闷响,刀锋化为点点白光,这一回合二人似乎又打成了平手。 温韬眉间一皱,暗忖道:“还没完!” 电光火石之间,风云突变,扁庸和陈阿狗之间的点点白光陡然向内塌陷,随后从中急速飞出一条黑影,直扑向陈阿狗面门方向。 定睛一看,那黑影乃是一团黑色雾气,不时嘶嘶作响,速度迅疾,势不可挡,陈阿狗不敢硬抗,侧身躲避,同时挥刀劈砍。 铛的一声金玉炸响,黑色雾气立刻附着陈阿狗手中弯刀,丝丝白烟竟将弯刀铁面腐蚀殆尽,陈氏大骇于扁庸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竟连药王谷秘术都用上了,但这番震惊却远远比不上接下来陈阿狗的举动。 “他娘的,扁老头,来真的是吧!” 陈阿狗当即破口大骂,似也对扁庸竟出如此狠招始料未及,但扁庸却无一丝歉意,就在陈阿狗气急败坏之际,绵绵招式再度袭来,陈阿狗定眼观瞧,发觉扁庸杀招已然蓄势待发,于是索性不再遮掩自己的招式。 “一剑寒雪。” “一剑西来。” “一剑飞霜。” “一剑飘零。” “一剑春秋。” “一剑残花。” “一剑银河。” “一剑风云。” “一剑孤鹜。” “一剑长虹。” “一剑无恨。” “一剑苍穹!” 弯刀化剑,漫天剑影交织,此时此刻的陈阿狗仿若化身为一尊盖世剑仙,身姿卓越,飘逸潇洒,手中弯刀残影遮天蔽月,尤甚朗朗夜空,凌厉的劲气吹得四周树叶摇曳,飞沙走石,尘埃弥漫。 陈阿狗手中弯刀一阵颤抖,刀芒暴涨,竟将扁庸笼罩其中。 一招接一招,每招皆是绝招。 “十二剑?是剑神小筑的十二剑?这小屁孩怎么可能会剑神小筑的十二剑?” 温韬看得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他怎么也想不到陈阿狗居然懂得如此高深的剑技,而且一出手便是十二剑齐发。 陈氏见状,心脏几欲跳出胸腔,更是差点昏厥。 南乐村地处偏僻,距离巴蜀深山之中的剑神小筑十万八千里,这十二剑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授? 温韬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他忽然意识到,陈阿狗的身份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在江湖上,能和剑神小筑有所关联的人注定会成为焦点,这一刻,温韬终于明白了若无为陈阿狗大费周章的本意。 也明白了此番阁主交与的任务并非能百分百成功。 试问这世上有谁能同时接下所有的剑神小筑十二剑? 可是扁庸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招式,甚至没有丝毫退却,相反面带一丝欣慰,仿若一直在等陈阿狗显露自己真正的实力。 “此子不能留!” 扁庸绝不能败,温韬深知失败之后的下场,所以他不能再作壁上观,面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的十二剑,温韬孤注一掷,势要助扁庸得胜,岂料若无和尚身形闪动,拦在了温韬身前。 “阿弥陀佛,温施主,观棋不语方才是真君子。” 若无和尚双手合十,一道金光凸现,直冲云霄,随后满天星光竟汇聚成一方丈许佛掌,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向着温韬的头顶呼啸而来。 “大日如来掌?”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无所谓 温韬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若无竟会信手拈来大日如来掌此等少林绝学,这进一步印证了温韬的猜测,若无并非其所言乃是位天竺僧人,但温韬此间无暇深究,因为这一掌若无施展极为熟稔,威势极盛,足以开山裂碑。 温韬虽是饶富盛名的江湖人物,却不擅正面对敌,更何况若无如此至阳至刚的掌法,几乎迎面而来,旋即温韬当下不假思索,脚尖点地,纵身向后飘去,险而又险避开凶猛来袭的大日如来掌。 “轰”的一声巨响,若无的一掌击打在了温韬方才站立之处,顿时烟尘弥漫,碎石崩飞,现出数丈深坑。 温韬暗道好险,心存一丝侥幸,骇然于若无的杀伐果决,须知方才二人还相谈无害,可转念间若无便欲将温韬置于死地,毫无出家之人慈悲心怀。 显然若无想保住陈阿狗,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插手陈阿狗和扁庸之间的师徒对决。 可若是如此,那便意味着温韬命不久矣。 此刻漫天剑影已与扁庸近在咫尺,或许扁庸下一刻便会陨落在陈阿狗之手,容不得温韬迟疑,他虽不善近战肉搏,可并代表他只能疲于奔命。 温韬必须殊死一搏。 一颗红丸自温韬袖口飞出,温韬间不容发之际囫囵此红丸,登时之间温韬双眼赤红,体内真气疯狂运转,全身经脉鼓胀如牛皮鼓般,随着一阵狂躁真气的注入,温韬周身肌肉立刻暴涨。 仅仅三息,温韬一改颓势,化作战神下凡,肉眼可见的青筋如长龙蜿蜒全身上下。 “吼!” 温韬一声怒吼,径直朝着若无和尚一拳打出,顿时空气爆鸣,拳风呼啸,拳头之上隐隐可见白雾升腾,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温韬的这一拳震散,但却又似有一股庞大的吸引力将四周的气流牵扯过来,形成一种奇异的拉扯之力。 此招竟半分不输若无方才施展的大日如来掌,甚至威力更为巨大。 反观若无,从容依旧,温韬倾尽全力的反击在若无眼里不值一提,甚至若无根本没打算暂避锋芒,而是旁若无物直面温韬的汹涌来袭。 “不自量力!” 温韬惊喜于若无值此生死攸关之际,居然托大犯了轻敌大忌,给了自己可乘之机,温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良机,势要一招击溃若无。 依靠红丸药力,温韬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拳劲带起的罡风甚至连周边落叶都卷动起来。 可若无的应变也丝毫不差,面对温韬的攻击,若无依旧云淡风轻,待得温韬的拳风临体,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握住温韬的拳头,同时左手挥出一掌,直接拍向温韬胸膛。 这一掌看似简单,实则返璞归真,温韬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勉强举臂阻挡,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温韬整个人像离弦之箭般倒射而回。 温韬踉跄退出数丈远,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此间嘴角溢出鲜血,显然已遭重创。 温韬难以置信地望着若无,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待看清若无掌心之上浮现的一层金光,温韬方才后知后觉,整个人如被浇了一盆冷水。 “般若金刚掌?你是少林寺的人!” 若无并没有回答温韬的质问,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也没有必要让温韬再有片刻喘息,转瞬之间,一道破空之声在温韬耳边炸响,温韬知觉不妙,垂垂之际爆发求生本能,一个鲤鱼打挺平地而起,拖着残躯竟在半空之中连续鹞子翻身,将将闪过若无的致命一击,可若无实在功力深厚,温韬虽于千钧一发之际躲避致命一击,可还是被那股凌厉掌风扫中左肩,登时衣衫撕裂,皮开肉绽,温韬闷哼一声,坠落在地,当即血如泉涌,气若游丝,连一丝挣扎的气力都没有,只得眼睁睁看着若无缓缓走来。 “如来千手掌!” 若无再度变换招式,右手五指仿若水面涟漪徐徐展开,挟着极轻微的嗤嗤声响,宛若穿花蝴蝶般向温韬袭来。 温韬避无可避,沦为俎上鱼肉,可温韬却未有丝毫祈怜求饶之意,更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若无看着温韬尚有一丝骨气,略有讶异,未曾想掘墓盗宝之徒也能如此凛然不畏生死,于是准备给温韬一个痛快,岂料温韬的这份骨气却并非因他宁死不屈,而是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死在这穷乡僻壤! “嗯?” 若无微微迟疑,看向一侧。 微风拂过。 泛着花香。 一指葱白清点若无手腕。 纤纤玉指凭空出现,金色佛光霎时泯然。 若无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波澜。 期待。 与对陈阿狗同样的期待。 若无没有丝毫诧异,因为他早就在等此人现出真身! “温韬,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这是一道女人的声音。 平静无波,悦耳动听,似有一种凝神静心的魔力。 温韬闻声大喜过望,在地上挣扎蠕动,向着半空之中大声呼求。 “玄天上座,救我,救我啊!” 温韬话音未落,一袭长纱临风飘来,携着缕缕淡香,紧着一片如瀑长发倾泻而下,墨色尤甚夜空,紫衫内衬若隐若现,诱人曲线撩人心弦,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绝伦。 若无和尚略微闪神,再看手腕处,余温尚在,但留香之人却现身于三丈开外,心道一声:“人都到齐了。”随后紧盯夜幕下徐徐显露的来者真容。 此女如月华化身,身白如玉,粉腻若酥、蛾眉云鬓,微粉樱唇,冰肌雪肤,绝代芳华,于浅淡夜色中裙裾逶迤,长发翩跹,宛若天池上仙。 不多时,身形悄然落地,该女子竟赤脚裸踝,绰约如仙,恍若真是从天下凡的神人。 “无尘,既然你这么想玩,本座也来押上一注。” 与若无对视之间,玄天上座媚眼流波,巧笑盈盈。 然若无却无动于衷,略显遗憾道:“阿弥陀佛,玄天上座莫和小僧玩笑,且不说小僧并非无尘,何况此局已开,乃小僧和扁施主之间的君子之约,再加一人,恕难从命。” “从没有人可以拒绝本座!” 玄天上座冷哼一声,旋即右手朝着陈阿狗和扁庸交战的方向凭空一抓,陈阿狗面前破空而出一张血盆巨口,眨眼间铺天盖地的剑幕居然被其一口吞噬。 莫说扁庸没有见过此等怪力乱神的招式,就连若无都不禁目瞪口呆,显然这远远超出了他们对武功招式的认知。 反倒是陈阿狗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到,相反手中剑招延绵不绝,居然再度施展剑神小筑绝技——十二剑,出招之快,无人预料到。 “嘭……” 伴随一声巨响,玄天上座所唤的血盆大口当即被陈阿狗的剑芒打散,化为点点光粒,那些方才被血盆大口吞噬地漫天剑气当即四散而开,各处逃逸,霎时间寒芒遍野,竟从茫茫夜幕之中逼出四道身影。 两个沙弥,一人手持短剑,一人手持长剑。 两个尼姑,一女手持银针,一女手持短刀。 四人自现身之后,便将目标直指玄天上座,各施招式,从不同方位杀将而来。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无尘,本座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玄天上座长臂缓缓张开,左手中指轻点拇指,呈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右手徐徐摆动,整套动作施展极为缓慢,如此漫不经心,却在下一刻技惊四座。 “小心!” 其中一位短剑沙弥大声疾呼,两位尼姑不敢怠慢,没有片刻犹疑,立刻回收招式。 唯有那位手持长剑的沙弥忿忿不平。 “都是胆小鬼!我来试试!” 长剑沙弥抬手竟也是剑神小筑的剑法! “春风十里!” 剑招行云流水,长剑如虹,迅捷刺向玄天上座心脏。 玄天上座不急不躁,兰花指向前一点,直接定住长剑剑尖,长剑沙弥大惊失色,紧握剑柄妄图抽回长剑,可任由他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无济于事。 无论他怎么催动内力,手中长剑纹丝不动,好像那一截兰花指有万斤重,压制得他寸步难移。 “滚吧。” 玄天上座檀口微启,吐字如珠玑,蕴藏着一抹令人窒息的威严。 刹那间,长剑沙弥便如受惊脱兔,猛得弹跳而起,飞掠到另外三名沙弥身旁,一起围拢至若无周身。 四人心中骇然,事前若无早已嘱咐各人,但百闻不如一见,未曾想玄天上座的实力恐怖如斯,他的攻击看似朴实无华,甚至漫不经心,但每一次角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正是那种与天地浑然天成的境界。 “好生做看客,莫成局中人。无尘,有些人你惹得起,有些你惹不起,有些浑水你趟得,有些浑水你一滴都莫沾!” 面对玄天上座的好言相劝,若无的回应很简单。 “慈悲为怀。” “佛点千灯。” “佛光普照。” “万家生佛。” 如来千手掌四式齐发! “嗡……” 虚空颤鸣,震彻天地,如钟磬敲响,悠扬婉转。 一轮金色圆盘骤然浮现,照耀八方。 一圈又一圈,光晕荡漾,笼罩全场,将若无护佑其中。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句话落音,佛陀金轮倏然加速,带起层层叠叠的幻影。 玄天上座丝毫不惧,双眸精光迸射,莲步轻移,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往前探去,手指与佛陀金轮撞到一块,刹那间金铁交鸣。 第二百五十七章 搅局人 月依然。 夜幕依然。 人依然。 玄天上座和若无和尚之间的对决好像开始了,也好像没有开始。 有一种开始便是结束。 只是这种结束太快。 快到仿佛从未开始。 玄天上座面色平静,一派泰然自若。 而若无则微微皱起眉头,神色沉重,现在他的眼中满是忌惮。 轻易结束若无和尚四式如来千手掌,玄天上座仅凭一指。 实力悬殊,高下立判。 短剑沙弥面色铁青,他不是没见过真正的高手,可是今晚得见玄天上座惊鸿一现,才知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不过管中窥豹,方才一切他历历在目,他努力使自己尽快镇定,因为他必须想出破局之法。 然而短剑沙弥久久不能平静。 他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那是一种本能反应。 短剑沙弥的直觉告诉他必须马上逃离这里。 可奇怪的是他根本感受不到哪怕一丝杀气。 造成如此诡谲局面的解释或许只有一个。 也只能是一个。 玄天上座根本就没有将包括若无和尚在内的五个人放在眼里。 短剑沙弥不忿,可也无能为力。 在绝对武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和苍白。 玄天上座的一指看似寻常,却蕴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霸道锋锐之势,即便周身四人虽非玄天上座直接对弈之人,却能清晰感受那一指的威力,足可以洞穿山川河岳。 一招平平无奇的攻击。 可其力度拿捏之精准,可谓旷古烁今! 若无反复确认自己周身经络,在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之后,若无终于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这一指化解自己招式的同时又未伤及自己分毫,那一瞬让若无感觉到一种深邃浩瀚的感触,似乎自己只需要轻轻向前一步,触碰这道指劲,便会当场灰飞烟灭。 “还要继续吗?” 玄天上座依旧面色恬淡,似笑非笑的问道。 像是一种劝告,但更像是一种挑衅。 若无面容肃穆,沉默不语。手里不停转动念珠,目不斜视地盯着玄天上座。 玄天上座也不催促,似乎笃定若无会知难而退。 就连方才冒失攻击的长剑沙弥也面露惧色,唯有亲身经历过玄天上座的招式,才能理解那种力不能及的恐怖。 “到此为止了吗?” 银针尼姑暗自腹诽,额头布满汗珠,她很清楚,这是一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的败局。 “小月,小月!是你吗?你真的来了,你真的还活着!” 扁庸步履蹒跚而来,双肩满是孔洞,不停渗着丝丝血水,显然是被方才乱窜的剑气所伤,扁庸的衣衫被血色大块浸染,可他却完全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玄天上座,这个如杀神一般的女人,竟让扁庸满脸期许,傻傻痴笑。 “小月?” 短剑沙弥不可思议的看向一反常态的扁庸。 扁庸的怪诞行为立刻引来在场所有人的侧目。 不但是因为他无缘无故中止了与陈阿狗之间的对决,更是因为他居然义无反顾的奔向玄天上座,丝毫不惧玄天上座的恐怖实力,相反扁庸竟喜上眉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 虽不合时宜,但却真情实感。 扁庸没有必要伪装,更没有理由多此一举。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不可一世的玄天上座居然任由扁庸步步靠近自己,直至近在咫尺,也没有哪怕一句喝止。 二人仿佛久别重逢的恋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意外为若无带来短暂的喘息机会。 可是若无没有一丝庆幸。 因为下一刻,若无骤然瞳孔紧缩,他的脑际迸发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小月?朱邪月?她是朱邪月?玄天上座就是朱邪月?” 这并不是若无一人的无端猜测。 长剑沙弥、短剑沙弥、银针尼姑和短刀尼姑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若无,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早已将扁庸的过往翻查得一清二楚。 可正是因为了解扁庸之所以堕落的由来,才让他们更加确信这个疯狂的猜想或许就是事实。 因为只有朱邪月才会让扁庸这么兴奋。 因为只有朱邪月才配得上扁庸的爱慕。 因为只有朱邪月才会让扁庸这么痴狂。 因为只有朱邪月才会让扁庸这么渴望。 “你真是小月,你真的是小月!” 扁庸喃喃自语,眼眶湿润,泪光盈盈,可是嘴角却挂着幸福的微笑:“你果然没死,你真的回来了!” “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扁庸喜极而泣。 他试图伸手触摸玄天上座精致的脸庞。 可是扁庸的双手却停在半空,久久不下。 这是扁庸最为珍惜的珍宝。 为了她,扁庸放弃了一切。 可是,他的双手却迟疑了。 因为他怕自己的双手玷污了她。 他害怕自己会亵渎她。 他曾无数次梦到朱邪月的模样,梦到二人曾经的美好,可醒来之后总会一场空虚,扁庸曾无数次恨不得把梦境撕碎,可是梦终究是梦。 梦本是虚幻。 可是今天,梦中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庞此间就在自己眼前,唾手可得,这种幸福和满足感让他忍不住老泪纵横,这种感觉他等了二十年。 “小月,我好想你,你真的还活着。”扁庸喃喃道。 玄天上座微微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冷漠的注视着扁庸。既没有出手阻止扁庸,也没有回应扁庸。 就在扁庸的怪诞举止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时候。 陈阿狗借着空隙,收了招式,赶忙飞掠至陈氏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陈氏扶起,当陈阿狗看到陈氏满手血迹时,陈阿狗忍不住微微啜泣。 “娘,娘......你怎么.....你怎么.....” 陈阿狗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变了,变得那么陌生,自己的师傅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自己的家乡成了今夜最可怖的修罗地狱,就连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娘亲也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天上座。 “阿狗,不要哭了,弄得脸上脏兮兮的。” 陈氏用衣袖缓缓擦去陈阿狗脸颊上的泪痕,脸上还是如往常那般宠溺的神情。 她的眼睛里充斥着慈祥,充满了母性的温暖。哪还有方才那般杀人如麻、草菅人命。 这一刻,陈氏依旧是那个最疼爱孩子的母亲,陈阿狗也依旧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 忽然,陈阿狗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眼泪簌簌而下,因为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过去的一切都将从今夜开始远离他而去。 “对不起,娘,是我惹的祸。” 陈阿狗抽噎着,心里后悔莫及,若他没有招惹胡杰,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泪水不断滴落在二人的衣衫之间,打湿一片,陈阿狗拼命抓住陈氏的衣袖,攥在手心里,他似乎猜到了陈氏的结局。 陈氏的脸上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容,她的声音轻柔,手掌轻轻拍打陈阿狗的后背,就像平日里安抚陈阿狗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陈阿狗都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只是这份爱,怕是戛然于今夜了。 “阿狗,你听娘说,娘没事,娘没事……” 陈氏话音未落,陈阿狗猛然站起,眼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决绝,他不愿束手就擒,他要抗争,即便是死,他也要和自己的家人死在一起。 “娘,娘……我带您离开,我带您走……” 陈阿狗缓缓将陈氏搀扶起,可却被陈氏轻轻推开,陈阿狗不明所以,可是陈氏也没打算让陈阿狗明白,只是一股脑的叮嘱陈阿狗。 “阿狗,你别说话,听娘说,待会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头,跑,跑得越远越好,去魏州城外找一座城隍庙,城隍爷像底座第三个格子里面......咳咳咳......咳咳咳......” 陈氏剧烈咳嗽起来,口中鲜血涌出,染红了大片衣襟。 陈阿狗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他不明白陈氏发生了什么,明明刚刚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受了这么重的内伤。 “娘,您别说了,别说了,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陈阿狗立刻上前再度搀扶陈氏,慌乱的擦掉陈氏嘴角涌动不止的血液,神色焦急又惊惶,他不愿意失去唯一的亲人,却不料再一次被陈氏拒绝。 “第三个格子内,去拿二十三根黄鱼,记住,二十三根,一根也不能多拿。” 陈氏竭尽全力嘱托完后,一把将陈阿狗推开,示意他赶紧逃跑,旋即将目光投向玄天上座,而玄天上座此刻也正看向陈氏。 四目交接。 二人的眼神皆是冰冷无比,毫无感情。 “本座曾经告诫过你,你不该爱上男人,任何一个男人。” 陈氏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诸多莫名复杂的神采,却唯独没有悔意。 “我知道我犯了错,可是我不后悔。” 玄天上座没有答话,只是看了看天色。 “天快亮了。” 陈氏低垂眼睑,遮掩住眼中的黯然,轻轻点头:“是啊,天快亮了,如果我能够再晚点醒来就好了。” “娘......” 陈阿狗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拔刀欲要斩向玄天上座,岂料被陈氏一道掌风直接震退三尺。 “幽天,本座劝你少说两句,你的内伤本就积重难返,今夜又强行催功,现在投降,念在同门之情,本座会考虑给你一个痛快!” 陈氏闻言仰天大笑,直指玄天上座道:“你造的孽,今天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玄天上座冷笑一声,旋即侧目瞥向一侧。 “扁庸,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她!” 第二百五十八章 水落石出 扁庸的瞳孔蒙上一层灰质。 像一座囚笼,禁锢了他所有情感。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想。 杀了所有人,再续与朱邪月之间的未了情。 先前温韬的话音如同迷魂咒语,反复萦绕在扁庸的脑海,催眠着扁庸,在与陈阿狗对决之时,扁庸还尚存一丝良知,念及彼此之间的师徒之情,可当玄天上座现身时,扁庸彻底失去了自我。 朱邪月真的复活了。 即便在黑夜也如此真实。 扁庸确信自己不是在梦里。 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毛孔。 他身体的所有感官都在告诉自己,面前伊人就是朱邪月本人,绝不是死不瞑目、怨恨未了的冤魂幽灵。 “玄天上座?朱邪月?她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短刀尼姑柳眉微蹙,觉得其中疑点重重,倘若二者真是同一人,那么当年玄天上座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假借扁庸之手毁了药王谷?以玄天上座的实力,凭一己之力覆灭药王谷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玄天上座究竟在图谋什么? “没时间想了,准备动手!” 若无沉吟,神情逐渐阴沉,似已洞明其余四人的心思,悄然间手中念珠不见踪影。 “现在?” 银针尼姑颇感意外,若无不是一个冒失鲁莽之人,可为何在眼前没有任何胜算的劣势下,忽然选择放手一搏。 若无此举反倒是正中长剑沙弥下怀,轻喝一声:“正合我意!”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舞了个剑花,长剑沙弥一马当先,欲再次挑战玄天上座。 在长剑沙弥看来,畏首畏尾的剑客便没有资格持剑,虽然他忌惮玄天上座的恐怖实力,可是他没有选择退缩,他所信奉的剑道即便面对阎王,也要挥舞出自己最得意的剑招。 与上一次如出一辙。 长剑沙弥的剑尖再一次被玄天上座轻易接住,甚至比先前还要轻松,然而再度对决的玄天上座并没有给长剑沙弥再次施展剑神小筑剑式的机会,因为一片针幕伴着月色扑面而来。 “当啷~” 一片银屑泛着月光如烟花般散开。 “该死!” 银针尼姑不禁心中一懔,低声叫骂,方寸之间,她借着月色悄然施展暗器,一切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痕迹,岂知玄天上座犹如背后生眼,不但于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化解银针尼姑的偷袭,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单凭血肉之躯便将势如破竹的银针悉数抵挡。 一切招式套路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徒劳。 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玄天上座无暇享受银针尼姑绝望的眼神。 “嗯?” 玄天上座的腋下忽入一条毒蛇,沿着她的上臂盘旋而上,玄天上座猛然一怔,借着月色发现这毒蛇竟是一把造型独特的短剑! 一把充满死亡气息的短剑。 玄天上座起先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舒展五指毫无顾忌的伸手抓向剑身,谁料这短剑竟未卜先知,先一步蜷缩至玄天上座的手肘,玄天上座眉角一抬,手腕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直追短剑,然而短剑仿若有灵,再一次逃脱了玄天上座的追击。 玄天上座面色逐渐阴沉。 她不喜欢这种被戏弄的感觉。 所以她欲速战速决。 一个弹指震开长剑沙弥手中的长剑。 长剑剧烈震颤,如一枚石片落入湖面,激荡一片涟漪。 长剑沙弥紧握剑柄的右手立刻被涟漪吞噬,波纹从剑身传递剑柄再到自己的指尖,瞬间一阵分筋错骨的疼痛席卷而来。 长剑沙弥紧咬牙关,渗出丝丝血水,他没有松手,一名剑客绝不能抛弃自己的佩剑。 直至在一阵长剑的哀鸣声中,长剑沙弥被余波震飞而出。 玄天上座双手并用,无数幻影汇聚身前,眼花缭乱的招式立刻将短剑和其主人禁锢其中。 “想跑?” 短剑沙弥没有回答玄天上座,因为他根本不可能临阵脱逃,倏忽之间,一道剑气从层层叠叠的掌印中破壁而出,那唯一且稍纵即逝的罩门,他没有错过。 玄天上座大惊失色,未曾想一介凡夫俗子竟能破了她的招式,当下唯有仓皇转身,暂避锋芒,围在短剑沙弥周身的掌印也随之消散。 一柄短剑,一个和尚。 一双摄人心魄的鬼瞳。 和尚会用剑法的不多。 短剑沙弥使的也不是斩魔剑法。 “你是什么人?” 玄天上座娇喝一声,质问短剑沙弥身份,可迎接他的并不是短剑沙弥的回应,而是一套诡异的刀法。 伴着香风,伴着冷月。 也伴着死亡。 不同于中原刀法,这一刀出手,毫无花招,直来直去,刀速极快。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刀身方出,一闪之间,刀尖已距离玄天上座的胸膛不过毫厘之间,可也就仅此而已,再难前进半分。 短刀尼姑遇到了长剑沙弥如出一辙的窘境,看似毫厘,实则千里,刀尖上夹着玄天上座纤细的两指,犹如嵌入千斤巨石,短刀尼姑使出浑身解数却依旧动弹不得。 无果后,短刀尼姑另辟蹊径,并不与玄天上座正面继续僵持,反倒出人意料,毅然放弃了手中的短刀,双手交织竟然开始结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短刀尼姑口中喃喃自语,右脚踏出,左脚跟上,双手十指相扣变换姿态,手势奇妙古怪,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韵律,宛若某种奇妙的音符,引得周遭草木纷纷摇曳起伏,仿佛随着她的呼吸,整片大地都颤抖起来,万物都在回应她的呼唤。 眨眼间,一片黑色的暴雨从夜空急骤而降,宛如将夜空划了个口子,让黑色血液喷薄而出。 玄天上座镇定不再,忙晃动身形,好似惧怕短刀尼姑的招式一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消失不见。 短刀尼姑冷哼一声,似对玄天上座选择逃避的行为极为不忿。 待这片黑色的血液坠落大地之时,与方才初现时的惊涛拍岸大相径庭。 悄无声息。 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一场错觉。 可是玄天上座手里捏着的一枚通体黑色的苦无却告诉在场众人,方才的攻击有多恐怖。 那是一片苦无的海洋。 即便是玄天上座置身其中怕也插翅难飞。 “这是什么?飞镖?” 玄天上座没见过苦无,仅从外形判断短刀尼姑的暗器,可是短刀尼姑没有打算停止自己的进攻,重夺自己的兵刃后,不假思索便携短刀再次袭来。 这一次玄天上座凝神定睛,警惕这完全不属于中原武林的招式,短刀尼姑一劈一砍之间,去繁存简,每一招都是杀招狠招,去除毫无意义的佯攻和套路,杀伤力倍增,不过在旁人眼里,刀法意境的层次上,却是少了诸多赏心悦目之处。 短刀尼姑丝毫不怯玄天上座,步步紧逼,玄天上座虽技冠群雄,但苦于对东瀛刀法一无所知,加之东瀛的武术诡谲怪诞,且出乎意料,玄天上座唯有周旋观察,等待时机,短刀尼姑气势如虹,身法兔起鹘落,却招招铩羽而归,眼看就要将玄天上座斩落当场,岂料电光石火间,玄天上座又安然无恙。长剑沙弥和短剑沙弥惟恐迟则生变,乘短刀尼姑发刀之际,二人再次施展剑法杀将而来,两套截然不同的剑法却能相互交织,密不透风,配合天衣无缝。 面对三人包夹,玄天上座丝毫不惧,腰身一拧,灵动翻飞。长剑和短剑交织,上挑下抿,左削右剐,一缠一敛,前劈斜砍,却依然伤不到玄天上座分毫,身在战局之中的短刀尼姑、长剑沙弥和短剑沙弥都是心中一紧,望着玄天上座在月光中时隐时现的残影,淬厉奇诡,一时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早已被玄天上座操控的扁庸朝着陈氏杀将而来。 起手便是一片淡紫色粉幕。 “七星海棠!” 若无一眼便认出了扁庸的杀招,此刻他再也不能作壁上观。 他必须改变这场赌局的走向。 夜空中一道魅影一闪而过,回神之时,扁庸身前那片淡紫色粉幕定格在了半空,仿若有灵一般,朝着中心骤然汇聚,直至凝结成一枚黄豆大小的淡紫色药丸。 若无强行用自己的内力隔空阻断扁庸的招式,扁庸立刻察觉到了若无的存在,但这一刻他已然丧失理智,只是玄天上座手下的行尸走肉! “杀!杀!都得死!” 扁庸仰天咆哮,随即朝着若无迎面冲来,若无无意取扁庸性命,但扁庸却是招招致命,若无虽实力不凡,可要在生死对决之间手下留情,着实有些勉强。 现在打破僵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孩子身上。 “娘……娘……” 陈阿狗迅速折返,他怎么可能弃自己的娘亲于不顾,陈阿狗疯一般朝着陈氏冲来,拼命呼唤陈氏,陈氏泪流满面,试问谁会随意割舍自己的骨肉至亲?可早已肝肠寸断的她并没有失去理智,一道强劲内力迸发而出,陈阿狗顿时寸步难行。 “娘……娘……” 陈阿狗不依不饶,弯下腰背,双手伏地,强顶着压力,匍匐前行。 眼见陈阿狗如此倔强,陈氏无奈将指甲抵住自己的咽喉,哭喊道:“阿狗,再不走,娘就死在你面前!” “哼哼,一个都别想走!” 星空璀璨,夜幕之中仿若有人将一把银粉撒满夜空,也撒向了陈氏和陈阿狗母子俩之间。 那是短剑沙弥、短刀尼姑、长剑沙弥和银针尼姑四人兵器所化的齑粉。 玄天上座身形极快,踏沙无痕,一个照面便将掌心拍向陈阿狗。 第二百五十九章 真正的赌局 影影绰绰的树林之间,一片血红浸染夜空。 血珠点点迸发在如墨的夜色之中,仿若从玉盘洒落人间的红宝石,很美,很璀璨,亦很悲壮。 玄天上座的掌风直指陈阿狗。 她也确实可以在下一刻了结陈阿狗的性命。 但,玄天上座失手了。 她低估了一位母亲能为孩子所牺牲的一切。 包括生命。 陈氏,也是无我阁的幽天上座。 曾经的她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 但此刻她只是一位救子心切的母亲。 陈氏用她的身躯抵挡住了玄天上座的攻势,并不惜代价用所剩无几的内力将玄天上座逼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陈阿狗唯有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陈阿狗的世界开始破碎,像一枚被摔落在地的瓷器,一块又一块地裂纹密布其上,直至碎落满地。 这枚瓷器曾经很精美。 这枚瓷器就是他十来年的时光。 有诸多磨难,有诸多痛苦,但瓷器依旧精美,因为它是用世间最纯净、最温暖的爱铸造。 然而这份爱却离陈阿狗渐行渐远。 陈氏跪倒在陈阿狗的面前,面带微笑,充满慈祥,亦是充满遗憾。 唯独没有痛苦。 “阿狗,娘没事,娘没事。” 陈氏手上的血液被陈阿狗不断滴落的泪水浸湿,她伸出手臂慢慢环住儿子,紧紧拥抱,声音颤抖。 陈阿狗无法控制内心的悲伤,他的整个世界在极速崩塌,他不断哭着喊道:“娘,别死……求你别死……” 陈氏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抚摸陈阿狗的脸庞,如往常那般笑着,仔细端详自己的爱子,她嘴唇轻启,似乎要说什么话。 然而最终,陈氏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陈氏眼前的世界如同剥落的绚丽壁画,一块一块坠落而下,失去鲜活的色彩,掉落的空处化为无尽的虚无,她期盼能再看一眼陈阿狗。 那是她曾经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她的视线愈发模糊,陈阿狗的轮廓逐渐消散。 陈氏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感到自己全部的精气神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抽离自己的身躯。 蓦地。 陈氏脸上没由来得泛起神采,她仿佛看到了什么,随后心满意足,了无牵挂。 陈氏缓缓闭上眼睛,整个身体软软地朝旁边滑去,重重栽到地上。 “娘!” 陈阿狗嘶吼。 “娘,你醒醒啊!娘!娘!” 凄厉的叫声响彻夜晚,惊飞山林中栖息的鸟兽。 陈阿狗抱着陈氏的尸体,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娘……你醒醒啊……娘……娘……” “娘……” “……” 不知过了多久,陈阿狗慢慢止住了哭泣,他看向躺在身旁的陈氏,怔怔发愣。 今晚的一切恍若一场梦魇。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这样对待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师傅莫名其妙的发疯,还要杀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娘亲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从不显露,任由丁三魁这个狗娘养的畜生无休无止的欺辱。 而今这个问题恐怕没人能够解答。 扁庸失了神智,正与若无和尚不顾一切的缠斗,而陈氏也在玄天上座的掌下含笑九泉。 陈阿狗似乎在被这个尘世无情抛弃。 “有什么不明白的,下去问你娘亲吧!” 玄天上座自觉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但她更加信奉一个准则——斩草要除根。 特别是陈阿狗这般使得剑神小筑绝技的冉冉新星。 陈氏的殊死一搏仅仅换来玄天上座劳神片刻,抵消陈氏内劲之后玄天上座迅速折返,以结束陈阿狗这个后患。 若无全程观战,虽陷入僵局,分身乏术,但扁庸若想速战速决,怕是痴人说梦,若非若无并不想取扁庸性命,也不会将自己落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不过他此间并不担心陈阿狗性命之危,反倒嘴角上扬,眼露兴奋神采,他觉察到一丝悄然而来的不凡气息。 呼吸吐纳平稳异常,竟能融入夜风之中,丝毫不弱于玄天上座。 甚至更甚玄天上座。 那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若无和尚一直在等待的人终于现身。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若无和尚得意一笑,旋即抬手将扁庸震飞,扁庸登时恼怒不已,再想与若无和尚一分高下,岂料自己已被短刀尼姑、短剑沙弥、长剑沙弥和银针尼姑四人团团围住。 刚刚四人对阵玄天上座,分明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但目的已达,拖延了玄天上座片刻,而今他们四人对上扁庸,四人各自的实力本就不弱于扁庸,再加四人联手,扁庸已是插翅难逃。 “他居然真的来了?” 短刀尼姑讶异望向若无,未曾想他一语成谶。 “待会见好就收?” 银针尼姑狐疑不已,在她想来,现在的局势已非常人能够掌控,稍有不慎,他们五人全都会被交代在这里。 “要走你走,我还想试试他是不是真像传言的那么神!” 长剑沙弥嘴角一咧,跃跃欲试,似乎立刻就想下场挑战。 “别分神,做好自己的事情,别失了手,阴沟翻了船!” 短剑沙弥一如既往的冷静,在他提醒之后,短刀尼姑、银针尼姑和长剑沙弥三人不再窃窃私语,再次专心于围困扁庸。 真正的赌局现在正式开始。 而他们四人心知自己并不在赌桌之上。 几乎一刹。 玄天上座已看到自己手心握住陈阿狗的心脏,并且捏碎成肉糜。 她也听到陈阿狗痛苦的哀嚎。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玄天上座雷霆万钧的一掌仿佛打进了棉花胎里,顿时绵软无力。 她的眼前陈阿狗依在,她也确确实实触及到了陈阿狗的后背。 可也就仅此而已。 微弱的力道甚至都没让陷入痛苦之中的陈阿狗有半分察觉。 玄天上座纤细白皙的手背上缓缓落下一枚玉笛。 通体浑圆,细如羊脂。 上挂一系橙黄细线,下缀金银丝绦。 玄天上座大骇,双眸骤缩。 哪还有方才那份从容不迫,登时如同惊弓之鸟,连忙侧身闪躲,退避一丈之外,接着慌张查看自己的手背,生怕沾染什么。 在确认暂时无碍后,玄天上座的目光牢牢锁定那抹隐匿的气息,声音沉凝:“谁?!” 来者不作答,也不必答,他就在那里。 在月光下。 在黑夜中。 在陈阿狗的身旁。 好像早就在那里,站在那里,注视着陈阿狗和他怀中的陈氏。 他的眼里透出一份遗憾。 缓缓蹲下,轻轻拍了拍陈阿狗的肩膀。 男人不发一语,也没有必要说什么,因为救人不是他的专长。 杀人才是。 而且他不介意再多一个无我阁上座陨落在此。 男人微微侧头,淡淡瞥了一眼玄天上座。 他依旧缄默,可是他的眼睛在说话。 深邃无波的眼瞳仿若从亘古而来的深渊,让玄天上座当即动弹不得。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杀意。 玄天上座脸色阴晴变幻,她猛地收敛了气息,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自她成名以来,从未有过何人能在举手投足便施展这般威压。 “你是谁?” 玄天上座再次发问,可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满是警惕和敬畏,她显然很不适应这种不再高高在上的错位落差。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 因为玄天上座自己说出了答案。 “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你不可能还活着!” 一轮月光恰巧照射在男人的面孔之上,不偏不倚,恰逢其时。 玄天上座惊恐万分,这个男人即便化成了灰,她也不可能认错。 “装神弄鬼,你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玄天上座极力说服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幻想是错觉,是别人假扮来诓骗自己,于是她再次发难,誓要亲自试出来者虚实。 男人叹了一口气,显出一丝失望。 面对玄天上座的歇斯底里,男人只是站在原地。 那不是装腔作势,那是一种无以所谓。 月光照亮他的脸颊,阴沉冰冷,眼角的褶皱如碧波荡漾,微微抖动。 下一刻,玄天上座半跪在地。 没人看到男人出招,包括玄天上座自己。 现在没人再质疑男人的身份。 短剑沙弥、短刀尼姑、长剑沙弥和银针尼姑四人再次肯定男人的身份。 毫无疑问。 或许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将一切串联,解释发生在陈阿狗身上的一切。 “唐傲!” 玄天上座紧咬双齿,一字一顿说出男人的名字。 唐傲却没有理会玄天上座,反倒出乎意料的看向不远处的若无。 “你赢了。” 唐傲的声音很低沉,如同一块落入古井的石块。 “阿弥陀佛,那便请唐施主交出您的筹码。” 唐傲看了眼一旁的陈阿狗和陈氏,还未等开口,若无和尚便会意道:“陈家的事情,贫僧会管到底。” 唐傲点了点头,旋即看向玄天上座,沉吟道:“带上你的狗,滚!” 玄天上座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如此被羞辱,但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唐傲,本座和你没完!” 玄天上座喝骂一声,旋即一个闪身,连带着奄奄一息的温韬和神志不清的扁庸,三人瞬间消散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仿若夤夜时分的鬼魅。 至此,杀戮落幕。 赌局收盘。 第二百六十章 重生 翌日。 天蒙亮。 微凉的山风拂过整个南乐村。 清新怡人,沁人心脾。 偏僻的村落依旧与世无争的模样,嗅不到一丝血腥和死亡。 昨晚密谋而来贪图扁庸“七星海棠”施毒解毒之法的各派人士,如今不翼而飞,就连一丝血迹都察觉不到,唯有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南乐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陈阿狗的破屋内。 短剑沙弥、长剑沙弥、短刀尼姑和银针尼姑围坐在一张斑驳破漏的木桌前,皆是眉头紧锁下,愁容满面。 晨光未进,屋内依是烛火。 “第二个锦囊让我们带落尘霜收尸厚葬,第三个锦囊又让我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无尘到底在哪里,他想干什么?” 短剑沙弥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之中尽是埋怨和不忿。他不是一个粗鄙之人,但他实在忍不住内心的不满。 “可我们确实找到了唐傲。” 短刀尼姑虽也心里满是疑惑,可还是第一时间帮助无尘解释,但这并不能说服短剑沙弥无尘为什么至今不愿现身。 “找到又怎么样?还不是让他跑了?” 长剑沙弥义愤填膺,一拍在案,好像为未能与唐傲交手而感到不爽。 此举引来银针尼姑的一阵耻笑。 “让他跑?你能拦得住唐傲?” “你………” 长剑沙弥登时哑口无言,一掌再次拍在案上,声响远比前次。 “怎么?外人打不过,就找自己人撒气?” 银针尼姑柳眉倒竖,娇喝一声,继续揶揄短剑沙弥,在她看来,短剑沙弥就是个窝里横的孬种。 长剑沙弥岂能忍气吞声,当即横眉竖眼道:“自己人?翼火蛇你也配说是自己人?” “我不配?沐菊你可好好想想,我们给你这个拖油瓶擦了多少次屁股?自以为在剑神小筑学了些皮毛就天下无敌了?你还嫩的很呐!” 翼火蛇根本不将沐菊放在眼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怎配和九天堂主相提并论。 “你大可以试试!” 沐菊早就看不顺眼翼火蛇的做派,若不是看在无尘的面子上,他早就想剔除这个只会搔首弄姿的婊子,而今翼火蛇当面羞辱,沐菊岂能善罢甘休,当即提剑而上,跃跃欲试。 翼火蛇不甘示弱,九天堂主岂会惧怕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二人针尖对麦芒,眼见要大动干戈,短刀尼姑忙拍案而起,站在二人之间,阻拦道:“好了好了,都冷静点,这个时候还争这个有什么意思?如果完不成无尘交代的任务,大家都白忙一场!” “幽兰妹子,我给你面子。” 翼火蛇长袖一摆,杏眼怒睁,虽在幽兰的劝解下偃旗息鼓,但和沐菊之间的分歧并未就此作罢。 “哼!” 沐菊扭过头去,不再看翼火蛇一眼,显然自己姐姐的面子他还是给了三分。 不过二人的梁子已是由来已久,一时半会恐难弥除。 眼见翼火蛇和沐菊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平息,幽兰忙将话题转移,并将视线定在长剑沙弥身上,询问道:“鬼金羊,你觉得唐傲说的可不可信?” “无我阁门人多为强修体魄,再加秘法灌输经络,所以刀枪不入、力拔山河,然此消彼长,无我阁上下各众多难抵御药石暗器,仅一指的蒙汗药便能将玄天上座制服,这就是无我阁的命门。” 鬼金羊又将唐傲的话语复述一遍,细细品味,揣摩其中真伪。 “我认为是真的,唐傲没理由骗我们,所以玄天上座费尽心机铲除药王谷,并掳走了扁庸纳为己用。这一切就合理了,正因为有这个命门,玄天上座才大费周章,假借扁庸之手将药王谷从中原抹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玄天上座没有料到药王谷竟然死灰复燃,虽然不如往日风光,但至少保住了一脉传承。” 幽兰娓娓道来,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也令其他三人陷入深思。 “我也认为唐傲没有骗我们。” 沐菊第一个举手,表示支持幽兰的观点,其实他也没有细深究,只不过幽兰说什么他都会赞同。 翼火蛇自然看不惯沐菊人云亦云的态度,不过她倒也没觉得唐傲说的有什么问题,可是鬼金羊却并不觉得唐傲坦诚相待。 至少唐傲是说了大部分实话,但在一些关键点上唐傲有所保留。 唐傲为什么隐藏,怎么隐藏,在哪些关键点上做了手脚,鬼金羊暂时不得而知。 然而最大的疑惑却不在这里。 接下来鬼金羊抛出了一个问题,就连幽兰都渐渐眉间紧缩。 “无尘是怎么知道唐傲在这里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他们之所以能够身处在南乐村,就是跟着无尘留下的第三个锦囊的指引来到此处。 无尘是人,不是神佛,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更不可能通了天眼,那么无尘是如何得知唐傲身处南乐村,又是如何得出唐傲一定会现身的推断。 答案呼之欲出。 “你的意思是无尘一直在和唐傲联络?” 幽兰醍醐灌顶,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鬼金羊。 鬼金羊缓缓点头,示意幽兰继续说下去。 “此地地处偏僻,与宋州城相距甚远,无尘不可能远在千里之外和唐傲实时联络。” 幽兰的话音掷地有声,沐菊和翼火蛇顿时感到脑中一阵嗡鸣声响,下一刻,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叫喊出来。 “无尘就在南乐村!” 幽兰和鬼金羊相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警觉,紧接着下一个关键问题迎面而来。 “若无是谁?” 莫说鬼金羊,就连最年轻的沐菊都能在第一眼看出若无的不同寻常,他们也曾一度怀疑这个所谓天竺而来的烂陀寺僧人就是无尘本尊。 初抵南乐村时,若无和尚就在村头恭迎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这让四人大吃一惊。 须知根据第三个锦囊的内容,就连他们自己也毫无头绪这南乐村为何地,可这若无和尚却早早在他们临时起意的集合点等待,方向和地点丝毫不差,若不是他预先亮出无尘所托的宫本家族玉佩,一场火并怕是在所难免。 衣着打扮,举手投足,甚至音容相貌,若无和尚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那位出自无名寺的绝僧。 往后的日子里,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也曾变着法儿试探若无和尚,可是结论都是如出一辙。 若无和尚不是无尘。 既不是无尘,那若无是谁? “贫僧烂陀寺若无。” 若无和尚不厌其烦地回答每一个人,也从不恼怒自己被当作他人。 他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力,让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不惜剃发易容,只为陪若无和尚完成一场可能送命的赌局。 他真的很像无尘。 然而他并不是无尘。 他是无尘的传声筒。 他带来了无尘最后一个嘱托。 就在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苦思冥想却毫无头绪之时。 陈阿狗家的房门徐徐移动。 刺眼的光线顺着门缝四射而开。 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忙用臂膀遮挡强光。 他们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亦或是本能的自我防备。 他们仅凭脚步声便知道来者是谁。 “阿弥陀佛,让诸位久等了。” 若无和尚双手合十,缓缓诵了一声佛号,他依旧身着洁白无瑕的轻柔僧衣,脸上也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陈阿狗,这间屋子的主人。 此时此刻身在屋内的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似乎有些鸠占鹊巢之嫌,不过并没有人在意这些,他们所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安排。 “都处理好了?” 幽兰率先发问,她打从心底里忌惮面前的陈阿狗。 这并非是杞人忧天。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使出“十二剑”,放眼整个中原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还是一次施展完整的“十二剑”,就连沐菊都觉得难以置信。 “幽天上座的遗体已按照陈施主的要求埋在了他父亲的墓旁,至于那个丁三魁的遗体嘛……也是按照陈施主的要求,丢到河里喂鱼了。” 若无和尚瞧了眼陈阿狗,他原本想用“继父”这个称呼,不过转念琢磨还是直呼其名。 “既然都处理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鬼金羊没有多余的话或者动作,起身便欲离开,可是沐菊却叫住了鬼金羊。 “等等,我还有一点问题。” 沐菊直勾勾盯着陈阿狗,他的眼神很复杂,有警惕,有妒忌,有羡慕,有感慨。 幽兰几乎没有犹豫,迅速挡在了陈阿狗和沐菊的视线之间。 “不是说好了不问吗?”幽兰埋怨道。 “不问可以,那他就得留在这里。” 沐菊的意思很直接,他不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当自己的同伴。 “我的剑法是唐大伯教的。” 陈阿狗的声音铿锵有力,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先是一阵错愕,随后皆作恍然大悟状。 “我们的时间很紧迫,还请诸位尽快动身。” 若无和尚话音未落,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鱼贯而出。 接着若无和尚笑脸盈盈的望向陈阿狗,送给了他一份见面礼。 “你以后不叫陈阿狗了。” “那我叫什么?” “陈平风。” 陈阿狗愣在原地,瞧不出对于这份礼物是喜是拒。 “出发吧,你也不必收拾行李。” “我们去哪里?” “第一课,真正要做的事,对神明也不要讲。” 若无和尚的笑容多了一丝兴奋。 第二百六十一章 魏州 魏州城。 南乐村东南方向二十五里。 城楼上“唐”字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卫兵不时了望四周,神情慵懒,没有半分警惕。 因为他们知道,危险并不会被他们第一时间发现,倘若疏忽了也没人会怪责自己。 “鸦军”才是镇守这座皇城的真正王牌和侦查部队。 自李存勖自封为王已过半载,魏州城内捷报频传,似乎用不了多久“唐”字旗帜便能插在五湖四海,甚至整片神州大地。 身居魏州城的百姓们可谓近些年来最幸运的中原人。 他们不但避免了流离失所,更一跃成为了上等人群,作为“唐”国都城的原住民,他们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即便被征召修建皇城,做着高危的苦力活,这份自豪感也丝毫不减。 陈阿狗望着数丈高的城楼,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惧怕。 曾经对于他来说,南乐村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似乎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南乐村的东西南北,而今,当陈阿狗跳脱出南乐村的地界,舍弃了过去所有之后,迎接而来的是一个超出他想象的辽阔大地。 青灰色的城砖,朱红色的城门,一百八十八枚黄铜门钉,还有一圈深不见底的护城河水。 城门下,两队身着灰黑色铠甲的卫兵正分批次盘查过往的商队和居民,过程秩序井然,没有发生口角也没有遇到任何突发事件,人人脸上挂笑,仿佛这不是乱世,而是歌舞升平的盛世。 陈阿狗忽然有些怅然,对于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他有些抗拒,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从丧亲的悲伤中走出。 望着手里印着“陈平风”三个字的路证,陈阿狗有些不知所措,若无和尚带着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不知所踪,临行前若无和尚建议陈阿狗尽快适应新的身份,并且还赠予陈阿狗五十两纹银,让他五日后来魏州城外的“般若寺”相聚,声称有一份惊喜给他。 陈阿狗并没有推诿若无和尚的好意,五十两纹银陈阿狗照单全收,这并非陈阿狗贪得无厌,而是他知道有人会很需要这些钱。 离开南乐村之前,陈阿狗悄悄去探望了好友方德,方德对于陈阿狗的遭遇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并告诉陈阿狗黄老爷正在全村捉拿他,告诫他应该尽快离开南乐村。 陈阿狗沉默了很久,南乐村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即便故乡承载了他所有的记忆,可惜很多事本就身不由己,于是陈阿狗将包里的五十两纹银全部交给方德,并告诉方德自己要和若无和尚远行。 方德先是一阵羡慕,可又看了眼正在修养的父母,立刻便打消了一同远行的念头,接着方德瞥了眼陈阿狗包里的五十两纹银,白花花的银子让方德激动万分,这些钱可以让方家过上小有富足的生活,不再节衣缩食、箪食瓢饮,可最后方德从陈阿狗的包里只拿了十两。 陈阿狗不解,可是方德执意如此,他原本打算分文不取,但一来这是陈阿狗的一片心意,今日一面可能再无相逢之日,二来现在方德的父母卧病在床,扁庸又不知去向,药材和诊金数目不小,家里的开支确实让方德捉襟见肘,不过十里纹银已足够方德支撑接下来的日子。 在方德想来,陈阿狗更需要这笔银子,现在的陈阿狗前途未卜,外面的世界方德虽憧憬向往,但方老四也常说外乡人的人心更险恶。 陈阿狗没有强求方德,默默收好行李之后,两位好友紧紧相拥,擦干了眼泪,离别在方家院子的后门口。 之后陈阿狗在临近的几个镇子游走,置办了一些新衣、新鞋和行头,原本打算按照陈氏的遗言去城外寻找那座城隍庙,可询问了多位村民,无一人知晓陈阿狗描述的那座城隍庙所在,更离奇的是魏州城附近多为佛寺,几乎没有听闻过道教观邸,陈阿狗三天时间一无所获后,唯有暂时作罢,毕竟手里还有若无和尚所赠的纹银,即便此时他选择归隐山居,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这般想,陈阿狗却没有这般做,他无法带着疑惑过一辈子,于是他按照约定来到了魏州城。 注视着往来穿行的车马路人,陈阿狗看入了神,就在他踟蹰不前之时,陈阿狗的左肩被人猛地撞了一下,顿时陈阿狗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个倒插葱。 “借过,借过啊,真是的……现在人怎么都喜欢挡在路中间不看人的啊?” 陈阿狗施展步法,急忙稳住身形,随后忙回头,发现是一个骂骂咧咧的纤弱男孩在自己身旁,背着两个半人高的大木箱,与其身材相比极不协调,看起来应是某个酒楼的伙计,年龄和陈阿狗相仿,不过穿着质朴,上衣和下裤满是补丁。 小伙计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嘀咕一声:“乡巴佬”,随后双手紧了紧背后的箱子,嘟嘟囔囔朝着城门口大步流星的走去。 城防守卫只是简单瞥了一眼小伙计,直接省去了盘查环节,看来要不是这小伙计常往返于城内外,要不是小伙计所在的酒店老板早已打点好了一切,买了方便。 陈阿狗猜测多半是后者。 经过小伙计一撞,陈阿狗阴差阳错迈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之后的第二三步便显得轻松至极。 “陈平风?” 城防守卫拿着路证,反复查看,一旁另一位年老一些的城防守卫见状,以为遇到了什么麻烦刺头,旋即赶忙过来协助。 “怎么看了这么久?” “这路证......你看看?” 年老守卫接过递来的路证,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期间不停上下打量陈阿狗的模样,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一旁城防守卫听:“是真的,而且是上月户部新发的证件。” 随后年老守卫半信半疑的将路证交还给陈阿狗,给他放了行。 望着陈阿狗渐行渐远的背影,城防守卫一脸诧异的问道:“就这么放进去了?”说完不忘捻了捻手指,向年老守卫示意没捞到油水。 “新证只发了什么人,好好想想,别把自己的脑袋捞掉了。” 年老守卫语重心长地提醒城防守卫,旋即战战兢兢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独留下满额冷汗、失神忘语的城防守卫。 魏州城内。 “唐”国都城的繁华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两侧小楼重檐鳞次栉比。好些赶集的商贩挑着菜蔬和各种用具正往里面抢进,人语喧哗,往来如织。每家店内都堆满各种货点,饮食用具无不齐备,气氛热闹繁盛,看不出一点兵荒景象。 午时过后,大小店铺皆开门迎客,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络绎不绝。眼下时局的叵测混乱,看起来丝毫没有影响大家的生活,笑脸盈盈的商贾们依旧大声吆喝着自己的货品,街边的小贩笑咪咪的给一群孩子挑着风车和拨浪鼓,各家酒肆、茶馆里,亦是宾客如云。一家新开的酒馆前站着几名店小二嚷嚷着“客官里边请”招揽生意。街边空处有几名杂耍艺人,舞刀弄枪,亦歌亦武,铜锣如雷铛铛地敲着,引来围观人大声叫好。 宽阔地街道两旁挤满了贩卖物品的小摊小铺,街道中间车水马龙,人头涌涌,川流不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一个个满足的笑容在买到货品和卖出货品的人们脸上绽开。好一幅国泰民安的景象。 城里除了闹市区之外,还有许多相互交错的街道。从南到北盘根错节,仿若一座巨大的蛛网,大概三四里长。 其中便坐落一家生意还算不错的客栈。 鸿福客栈。 客栈整体不大,装修并不考究,门楣和门槛都做工一般,约莫四进院子,在魏州城内诸多客栈中,最多排名中等偏下,谈不上多炙手可热,可因为老板娘生得一张俊俏面容,又能说会道,生意倒是不错。 此间,陈阿狗在城门外偶遇的那位小伙计正将背后偌大的木箱交由老板娘。 “三个铜板,拿好咯。” 老板娘一眼没看小伙计,甩手三枚铜钱叮铃铃在桌上旋转。 “我这......才三个铜板?老板娘,我这可是从......”小伙计眼若铜铃,正准备开始诉苦,立刻便被老板娘开口打断:“要么现在闭嘴,要么彻底滚蛋。” 小伙计登时无言以对,悻悻然道:“切。”随后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明天记得还是这个时候啊。” 老板娘还是没有看小伙计一眼,低头拨弄着算珠。 “知道啦,知道啦。” 小伙计不耐烦的摆摆手,旋即左顾右盼的走向了后院,当发觉老板娘依旧低头算账后,缓缓推开后院的小门。 出了后院,小伙计鬼鬼祟祟地探查小巷前后,在确认无人后,一改方才不忿面容,小心翼翼地从胸前衣袋取出两枚五两纹银。 “嘿嘿,今天运气不错,遇到个暴发户,今晚有鱼有肉咯。” 小伙计得意洋洋,对于像陈阿狗这样的外地人,他已经不知得手多少次,掂量掂量手里两枚白银,小伙计喜上眉梢,已盘算接下来该去哪里消遣。 岂料他的身前不知何时杀出了一位拦路虎。 “小兄弟,今晚恐怕你要喝西北风了。” 小伙计猛然一怔,再看眼前原本应是空无一人的小巷竟有一位少年凭空站在正中。 “你......你......你怎么可能......” 小伙计当即认出来人便是手中两枚纹银的主人,自己口中的冤大头,那个看起来傻不愣登的外乡人。 陈阿狗也不废话,脚下骤然移形换影,小伙计还未反应过来,那两枚纹银已然物归原主。 小伙计目瞪口呆之际,陈阿狗转身便走,因为他并不打算追究这个小毛贼,岂料小伙计却忽然带着哭腔嚷嚷而来。 “你不能把钱都拿走,鱼和肉不是我自己吃的!不是我自己吃的!” 小伙计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让陈阿狗离开,一把死死抱住陈阿狗的双腿,让其寸步难行。 以陈阿狗的功力,想要挣开小伙计的束缚逃之夭夭,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小伙计的这份执着让得陈阿狗好奇不已。 “那是用来作甚?”陈阿狗开口问道。 “供奉神僧!”小伙计不假思索道。 “供奉神僧?” 陈阿狗顿时不解,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佛门重地又怎会让香客杀生供养?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小伙计 见陈阿狗满脸狐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小伙计顿时来了精神,一时口沫横飞。 “般若寺的神僧啊!你不知道吗?哦对,你肯定不知道,你不是魏州人,我和你说,他可真的是神了,很多病得快死的人,他摸一下就好了,就摸一下!我亲眼看到的!” 陈阿狗闻言眉间一皱,他算得上是药王谷的半个弟子,且尽得扁庸真传,乃知看病治病讲究望闻问切,方才能诊断开方药到病除,哪有凭空摸一下就能治病,不药而愈的道理,所以陈阿狗自然不会相信这一套江湖骗子的把戏,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所谓神僧是团伙敛财,找了几个托儿欺诈一众百姓。 可是小伙计却言之凿凿,越说越兴奋,目光炯炯如身临其境,好像只要说了神僧的事迹就能百毒不侵,得获赐福。 “我要去供奉神僧,他们都说神僧不收银两,只要供奉和香火,够虔诚,就一定能得偿所愿,所以我要买最好的贡品,这样就能救我娘亲,救我弟弟。” 小伙计手舞足蹈,向陈阿狗比划着,生怕陈阿狗不相信自己。 陈阿狗闻言一怔,再看小伙计模样,不似在诓骗自己,那种记挂担忧亲人的神情无法表演,那是一种由衷的焦虑,旋即陈阿狗叹了一口气,未曾想这一片祥和的“唐”国都城却也满是贫苦之人,经历丧母之痛的陈阿狗立刻感同身受,顿时对这个小伙计于心不忍,略微思索之后便将手里的两枚银子丢给了小伙计。 “拿着银子找个好大夫吧。” 小伙计顿时一愣,未曾想这个外乡人竟如此慷慨,可是转念一想,并非陈阿狗思想简单,而是陈阿狗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选择相信萍水相逢的自己,小伙计先是一阵错愕,随后咬了咬牙,对着正欲离去的陈阿狗大声疾呼道:“等等!你等等!” 陈阿狗并没有理会小伙计,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 “你给我站住!” 眼见陈阿狗充耳不闻,执意离开,小伙计立刻提高了几分嗓门,不过声音却像个姑娘一样尖锐。 陈阿狗眉头一皱,显然很不理解这个不依不饶的小伙计,为何给了银两还如此纠缠不休。 “你什么意思?” 陈阿狗耐着性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小伙计,却发现小伙计陡然换了面孔,两颊通红、满是愤怒,指着陈阿狗的鼻子臭骂。 “你个乡巴佬!土鳖!不许你侮辱神僧!” 只见小伙计将手掌摊开,上面放着刚刚陈阿狗赠予的两枚白花花的银两,显然是小伙计不打算接受陈阿狗的馈赠,这个明明偷窃自己钱财的小偷,反倒将不劳而获的银两退回,这样的行为让陈阿狗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要救你的家人吗?去看大夫吧,别信那些妖魔鬼怪。” 陈阿狗好言相劝,在南乐村时他不是没见过那些装神弄鬼的神婆神棍。 可是小伙计不管不顾,听到陈阿狗再一次诋毁心目中的神僧,小伙计如遭奇耻大辱,立刻火冒三丈,直接将手里的银子砸向陈阿狗。 “若无法师不是妖魔鬼怪!不是!他是活佛!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神仙!” 小伙计气得直跺脚,看架势若非明知不是陈阿狗的对手,恐怕现在已拳脚相加。 但小伙计的这句话却让本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陈阿狗脑际闪过一道电光。 “若无?” 陈阿狗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望向天际,旋即暗自腹诽:“难道若无说得惊喜指的是这个?来魏州看他变成活佛?还是说他本就是这些人口中的神僧?那他不好好的当神僧,跑到南乐村来作甚?” 一连串的问题如古泉内趵突而出的气泡蓬勃而出,陈阿狗愈发摸不清若无的真实意图,然而在小伙计的眼里,即便自己暴跳如雷,陈阿狗依旧视若无睹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乡巴佬!我说话你听没听到?赶紧道歉!” 小伙计十分反感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几个箭步来到陈阿狗身前,一把抓起陈阿狗的袖口,看架势不会轻易罢休。 陈阿狗着实没有料到这个小伙计竟会因为若无就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有些发懵,他的思绪并不在此,旋即反问道:“道歉?和谁?” “和神僧道歉!”小伙计怒斥道。 “可是若无并不在这里啊。” 陈阿狗环视四周,一脸茫然,至少在这里,他们是无法和若无相遇。 小伙计闻言脸色瞬间黯然,原本攥着陈阿狗衣服的手缓缓松开,颓然的垂落下来。接着一颗豆大的水滴落在地上,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一阵啜泣声传入陈阿狗耳畔。 “嗯?哎?” 待陈阿狗回神时,小伙计已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看样子受了极大的委屈,这让陈阿狗不知如何是好,这个人怎么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刚刚还怒发冲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怎么转眼间却哭成了泪人儿。 陈阿狗忽然有些慌神了。 他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场面。 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泪如雨下的陌生人。 而且这位小伙计口中还反复不停地念叨什么。 “我没用,我没用,我没用。” 小伙计一边大声哭喊着,一边捶胸顿足,神僧的光辉形象在他的脑海里早已根深蒂固,无数次神迹的亲眼见证,让他晦暗的人生照进了一缕阳光。 他开始相信世间还有希望。 可眼前这个外乡人不但污蔑神僧,更还胆大包天直呼神僧名讳欺辱,如此肆无忌惮践踏神僧形象的行为,小伙计自己除了哭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自知根本不是这个乡巴佬的对手,莫说讨回自己敬仰无比的神僧脸面,就连自己作为信徒的尊严也被这个傻乎乎的外乡人无情践踏。 “唉,你别哭了,我道歉。” 小伙计想起了初遇神僧时那灵魂涤荡的感觉,神僧被众人簇拥包围,他的眼睛与每一位在场之人对视,他的眼睛会说话,他在向每一个人问好,当然也包括与神僧素未谋面的自己,神僧的眼里有一股神奇的魔力,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好,视线交错的刹那,小伙计感觉自己仿若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整个身体变得无比舒畅,而神僧唯一做的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从那一刻起,小伙计便笃定神僧一定可以拯救自己的家人。 “求你了,别哭了,你听听我说话啊,我道歉,我向神僧道歉。” 小伙计永远忘不掉亲眼目睹的那次神迹,那位可怜的大妈,与自己的家仅仅相邻一条街,那里居住着的人都是苦命人,都是被遗弃的老弱病残,大妈年过五旬,下肢瘫痪又染上肺痨,即便不是大夫也能看得出大妈命不久矣,可就是这样一位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仅仅是被神僧摸了一下额头并诵唱一段经文,奇迹便发生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久卧床榻的大妈当即起身,再下个瞬间大妈容光焕发,随后大妈带着无比的兴奋下地行走,其效果立竿见影,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开始跪拜神僧,请求神僧拯救自己脱离苦难,那位大妈小伙计从有记忆的年纪便认识,这根本不可能是逢场作戏。 “喂,你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啊,别哭了,别哭了,我道歉了怎么还哭啊。” 神僧的一切小伙计或耳闻或目睹,他沉浸其中,直至方才忽视的微弱言语闯入回忆之中。 小伙计缓缓抬头,泪水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正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候微弱的言语变得清晰起来。 “小兄弟,你,你,别哭了,别哭了,我道歉,苍天在上,我真心向若无法师道歉。” 陈阿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学会妥协,他现在只想让小伙计不再哭哭啼啼。 “可……可是你说若无法师不在这里啊。” 小伙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陈阿狗,虽然口齿不清,但陈阿狗依然听明白了小伙计的话语。 “若无法师是神僧,他一定能听到的。” 此话一出,就连陈阿狗自己都难以置信,未曾想自己竟然也会说善意的谎言,他的话音让小伙计逐渐平复心情,虽还是有些哽咽,却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泪如雨下。 陈阿狗伸过手来,欲将小伙计从地上拉起,小伙计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太情愿地将双手递向陈阿狗,陈阿狗缓缓握住小伙计的双手,将他拉起的过程中陈阿狗一阵疑惑,为何小伙计的手虽满是老茧,却如此软乎。 待小伙计拍打裤子上的灰尘时,陈阿狗为表歉意,不但将银两强行塞进了小伙计的手掌心,还出乎意料的向小伙计毛遂自荐。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带我去看看你娘亲和弟弟,我学过几年医术,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呜呜呜,就……你?” 小伙计啜泣了一声,似乎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长得黝黑的乡巴佬真如其所言。 “边走边说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苦命人 “按照我这个方子,去药铺抓三剂,早晚煎服,三碗水熬成一碗,你弟弟半月就能下床走动了。” 小伙计一面盯着手里泛黄的草纸上工整的字迹瞠目结舌,一面半信半疑的打量陈阿狗。 他开始好奇陈阿狗究竟是何方神圣,方才那一套望闻问切的架势极为娴熟,就连小伙计都能看出陈阿狗的医术功底绝非寻常,尤胜常在客栈里问诊号脉的郎中。 “那我娘呢?” 小伙计的目光从弟弟移到娘亲身上。 小伙计不知道陈阿狗方才给他娘亲喂食的是什么药丸,他只知道那丹药一出盒子就能闻到很香的味道,让人为之一振,而且他娘在服用了那个药丸后便陷入了沉睡,不再有因痛苦而发的呻吟,且从表情上来看,小伙计的娘亲安详、舒畅,没多久竟发出了微微鼾声。 可即便这样,陈阿狗却陷入了沉默,他没有立刻回答小伙计的问题。 陈阿狗的眉间满是愁云。 小伙计的娘亲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乃是染了风寒,邪祟侵体,寻常人只需配合药石,一月便可安然无恙,可是小伙计的娘亲却病情恶化至此,成了痹症,实在出乎陈阿狗的预料。 但实则却又在情理之中。 小伙计家境贫寒,哪比得上富贵人家随便花些银子就可约了郎中上门诊治,寻常百姓都是病痛难忍之后才敢找来郎中,这里可没有像扁庸那般专为贫苦百姓的大夫,单是诊金便让很多穷人望而却步,因此小伙计的娘亲乃是病情一拖再拖,加之无汤药固本,方才变得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医病不难,难在固本培元。 陈阿狗没有直言不讳,因为于事无补,这世上最难医治的病并非疑难顽疾,而是穷病。 “你娘亲没事儿的,先按着我的方子去抓药吧。” 陈阿狗不太擅长撒谎,对着小伙计挤出一道极为难看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看了眼安静入眠的娘亲和弟弟,小伙计思忖稍许,接着眼里的疑虑稍纵即逝,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草纸叠成四方塞进怀里,接着一言不发,急匆匆地破门而出。 此间,屋内只剩下陈阿狗这个外乡人。 匆忙之后,他终于得空观察这陌生的环境。 屋内很小,很破陋,但干净整洁。 这样的反差让陈阿狗十分意外,他从没有想过贫瘠之户竟有余力整理自己的居所,在这朝不保夕的时局和现下,大多数人只图一顿餐饱,没人会在乎自己的体面,更不会拒绝嗟来之食,可是小伙计的陋室却让陈阿狗眼前一亮。 或许自甘堕落的才是穷人。 一阵冷风从窗缝吹来,打断了陈阿狗的思绪。 陈阿狗寻向所望,忽觉自己有些愚蠢,这屋子本就不能遮风避雨,因为太过整洁的错觉让陈阿狗反倒觉得理所应当。 但这毕竟还是个陋室。 即便再干净,再一尘不染。 可桌子上累累斑痕,摇摇欲坠的凳子,还有满是补丁的被褥,无不在告知陈阿狗这是一个穷苦之家。 陈阿狗从行囊里找了些油纸,那本是他打包干粮所用,之后又拿出一枚小瓶,在油纸周围点了几滴黏液,旋即起身走向窗格的那处破漏。 一阵议论之声从破洞外断断续续的传来,陈阿狗有些好奇的望向窗外,发现两位中年妇人正对着小伙计的家门外指指点点。 “这个小野种,年纪不大野劲不小,一家子贱种,看,又带个野男人回来,黑漆麻乌的,一看就是个土包子。” “就是就是,什么地出什么庄稼,这当娘的是婊子,生得就不会是好种,一个病秧子一个小杂种。” “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嘛,还想当少奶奶,就一个臭婊子的命。” 两位中年妇人说得正起劲儿,一枚鹅蛋大小的石头横飞而来,砸在地上立刻碎成数瓣,吓得二人当场惊叫闪躲。 “你们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们的嘴!” 小伙计怒冲冲的站在不远处,双目圆睁的瞪视二人。 他的脸色通红,胸膛剧烈的起伏,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两位中年妇人见状当即灰头土脸的溜走,见小伙计没有追上了,临了还不忘碎上几句。 陈阿狗不明所以,但也没有细细琢磨,他从不关心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是非八卦,只是缓缓将油纸贴上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多时,木门徐徐开启,只见小伙计一手提着药坊包好的药材,一手提着一块五花肉和一条草鱼,笑逐颜开的来到桌前。 “这么快?” 陈阿狗接过小伙计手里的药材,拆开细绳仔细检查里面的药材是否按斤按两。按说抓药配药总会耽搁些时间,未曾想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小伙计便满载而归。 小伙计先是来到床边,拧了湿布为弟弟和娘亲二人擦拭额头和双颊,一边小心翼翼的照料,一边回道:“药坊离我们这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不过还得是你的方子靠谱,你还真有两下子,药坊张老头说他当了几十年的掌柜,一看就是行家出手,还说要是早用这个方子,我弟弟就不至于………” 小伙计忽然语塞,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笑容,但是两行热泪却止不住往下流。小伙计忙用袖口擦拭,陈阿狗这才发现小伙计手腕上多了几道淤青,裤脚和后背上占满了灰土。 这明显是新伤。 可陈阿狗却止住了好奇,他没有去问小伙计身上伤势的由来,反倒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侧的草鱼和五花肉上。 “看来若无法师今天有口福了。” 陈阿狗没有计较小伙计两头押宝的行为,一来本就是他自告奋勇来诊治小伙计的娘亲和弟弟,二来他也不可否认若无的魅力实在难以抵挡,一位无所不能的神僧和一位萍水相逢的外乡人之间,其实选择起来并不困难。 小伙计起初没明白陈阿狗的意思,随后转念一想,脸上竟露出一丝埋怨。 “乡巴佬,是你今天有口福了!” 陈阿狗一怔,满脸不理解,小伙计也没给陈阿狗反应的时间,指了指桌上被陈阿狗拆开的药材,毫不客气的开始使唤起了陈阿狗。 “别愣着啊,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快去煎药,记得三碗熬成一碗啊,我可受不了药臭味。” 陈阿狗自嘲一笑,未曾想这小伙计一点也不客套,而他也没有反抗,竟逆来顺受,当真按照小伙计的吩咐忙活了起来。 小伙计的家里当真是一穷二白,陈阿狗寻觅了半晌,只找了个一枚破口的陶土锅,幸好底部还算结实,没有裂纹,随后陈阿狗又来到破屋后的简易院子里堆起一处土堆,动作娴熟,筑台、火烤、加柴,陈阿狗一气呵成,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简易的土炕平地而起。 一柱香之后,土炕上的陶土锅徐徐冒出水汽,接着阵阵药香味扑鼻而来,旋即陈阿狗以内力催动炕内火焰,火焰冒出森森蓝焰,陶土锅内的汤药急剧翻滚,水汽好似白龙鱼贯上空,随后陈阿狗以指尖紧压锅盖,丝毫不惧高温,双眼紧闭,如石像般纹丝不动。 半晌后,陈阿狗双眼徒然一睁,接着仅用双指将陶土锅提起,一个翻转,药渣和汤药在半空分离,随后陶土锅内空无一物,药渣在地,汤在碗中。 陈阿狗没有半分耽搁,手拿汤药回到房中,缓缓将小伙计的弟弟扶起,单掌轻抚小伙计弟弟的后背,一阵柔暖内力从陈阿狗掌心徐徐输进小伙计弟弟体内,小伙计弟弟当即开口吐出一道浊气,陈阿狗看准时机,将汤药喂食小伙计弟弟口中,待最后一滴汤药入口之后,陈阿狗小心翼翼地将小伙计的弟弟扶下平躺,临了还不忘为他盖好被褥。 看着神情安适的小伙计弟弟,陈阿狗忽然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在心间游荡,他不知怎的想起了扁庸,似乎有些理解扁庸常说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医者仁心。 “这么快就好了?看来煎药也不难嘛。” 陈阿狗身后传来小伙计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扑鼻而来的香气。 陈阿狗忙转身,桌上多了一碟清蒸鱼和红烧肉,还有两碗略显粘稠的粥。 “你手艺还不错嘛。” 陈阿狗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个冒冒失失的小伙计竟还有一手不赖的厨艺,红烧肉上竟还弄了些糖色。 “我叫乔一一,一二三四的一,你喊我一一就行,乡巴佬,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伙计一边招呼着陈阿狗落座,一边自我介绍。 陈阿狗先是一愣,他还是不太适应若无给他的新身份。 “陈阿狗。” “陈阿狗?还真是个乡巴佬。” “一一这个名字也不像城里人。” 二人相视一笑。 殊不知欢声笑语间,危机悄然而至。 小伙计家门外街上,方才被小伙计喝退的两位长舌妇正领着三位身着长衫的男人快步走来。 “孙保长,就这里,就这里,您闻闻,又是肉香又是药香的,乔一一才多大年纪?哪来的钱又买药又大鱼大肉的?” “就是就是,还弄个乡巴佬带回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还不是当娘的教的?婊子就是婊子,一肚子坏水。” 孙保长没有搭腔,鼻尖动了动,旋即眉间一皱,没有多犹豫,当即摆了摆手,身侧两名手下立刻会意,直接破门而入。 第二百六十四章 般若寺 般若寺。 魏州城原本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 却因为李存勖的到来,一跃成为方圆百里香火最盛的寺院。 “国寺”——般若寺。 李存勖钦此大唐国寺之名,更留下了一千两黄金的赏赐。 没人知道为什么李存勖平白无故会相中这座小寺庙,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李存勖称帝建都后第一站会是来般若寺。 人们只知道李存勖曾亲临般若寺,并留下墨宝:“此乃天降福缘之地”。 短短半年间,般若寺就变成了方圆百里内最繁华、最富贵的寺庙。 这里如雨后春笋一般,平地而起许多新殿宇、新佛塔、新大雄宝殿,更添无数气象。 从此般若寺山门前车马如龙,人头攒动,无数香客蜂拥而至。 其中不乏达官显贵、权势滔天之辈。 但真正改变这里的却并非“国寺”之名,更不是赐名之人李存勖,而是一位外来的和尚。 若无禅师。 不远万里从天竺烂陀寺来到中原,只为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神僧。 他初现于一个很普通的日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却成为了所有般若寺信徒和香客们永世难忘的一天。 就在这一天,他们真真切切目睹到了神佛。 他们每日潜心诵经、沐浴焚香,虔诚祈盼的神佛竟真的降临人间。 那一天本阴云密布、空气湿漉。 大雄宝殿前,不少香客都在抱怨寺庙周边卖香烛的小贩又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蓦地。 一声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降异象。 仰望天际,苍穹如被人凿开了一个窟窿,一道阳光从天而降,直落般若寺大殿正门一团云气氤氲处。 未等众人回神,阳光突然炸裂,化作点点光粒,随后迅速化为万丈佛光。 佛光汇聚成一道旋转的卍字。 伴着一阵悦耳梵音,一道白色身影飘飘然凭空而来。 白衣袈裟、赤足玉带、眉目清秀、容貌端庄,宛如画卷上走出的仙人。 在场的一众般若寺僧人首先反应过来,直接跪拜在地,口中高呼。 “佛祖显灵了,佛祖显灵了”。 “咚,咚,咚。” 三声悠扬钟声恰逢其时地响起。 原本鸦雀无声的般若寺顿时沸腾起来。 所有人都朝着大雄宝殿的方向跪倒在地,口中念诵着经文。 “般若诸佛,皆在吾心。” “般若诸佛,皆在吾眼。” “般若诸佛,皆在吾鼻。” 若无双目微阖、嘴角挂笑,踏着烟云步步生莲,紧接双手合十,拇指拨弄念珠,直至行到半空俯瞰着脚下芸芸众生。 “众生愚昧,皆在吾眼,众生智慧,皆在吾鼻,众生苦恼,皆在吾心。” 若无双唇轻启,循循妙音竟覆盖整座般若寺,使得所有人仿佛置身于浩瀚天穹。 听闻佛语,众人霎时心中宁静、祥和,旋即不由自主地叩拜在地,口称佛祖慈悲。 那一天万人空巷,只为一睹真佛风采。 至此,般若寺声名远播。 每日不计其数的香客和信徒慕名而来,在般若寺外虔诚叩拜,希望聆听神僧的佛法教诲。 而这些香客、信徒其半数来自五湖四海,甚至不乏交趾国、吐蕃国等外邦人士,亦希望能够获得一份功德。 毕竟在天下纷乱之际,这样的一片净土,实在太难求。 可在般若寺,并非所有僧侣都能接受若无这位外来的和尚。 因他只受杀生供奉。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般若寺的住持衍树法师竟毫不在意供台之上的山珍海味,一意孤行留若无住寺讲法。 衍树法师此举引来诸多非议,但寺庙上下僧侣却不敢公开质疑衍树法师,只得私下窃窃私语。 山门外,树荫下,一处台阶旁。 站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僧人。 一位体态浑圆,五官紧促,泛着红光的酒糟鼻甚是惹眼。另一位体态匀称,虽剃了度也上了戒疤,可一头白斑癞子格外显眼。 此间,二人注视着面前提着各式菜屉和锦盒的香客信徒络绎不绝的经过,神情可谓五味杂陈。 “这这这,罪过啊……罪过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糟鼻和尚忙用双手遮住自己的口鼻,试图阻止这难以言喻的美妙气味。 “赶紧放下,快快快,别被人看到。” 癞头和尚如临大敌一般,急忙将糟鼻和尚的双手掰下来,随后匆匆扳着糟鼻和尚的双肩让他背对周围的人群,莫让他人看到他如此格格不入的行为。 “你你你……你这是作甚?你还有点修行之人的模样吗?” 糟鼻和尚一把挣脱癞头和尚的束缚,一时怒不可遏,他极为不理解癞头和尚纵容的行为。 “修行?你还想过以前的日子吗?一天!一个馒头一碗稀粥,连咸菜都只有半根!吃不饱穿不暖,死了多少师兄弟?你还记得吗?” 癞头和尚厉声训斥,面对糟鼻和尚的无端指责,癞头和尚只觉得其幼稚之极,可笑至极。他甚至怀疑糟鼻和尚得了失心疯,忘却了曾经打碎供具、佛像和山门当作柴火烧的苦难日子。 糟鼻和尚被癞头和尚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可他并未选择屈服,他试图叫醒这个荒诞无稽的世间,但到头来糟鼻和尚却根本找不到反驳癞头和尚的理由。 “可……可是……可是……可……” 糟鼻和尚声音趋渐弱小,癞头和尚对糟鼻和尚的挣扎和坚持嗤之以鼻,他认为糟鼻和尚的固执己见是在侮辱那些没赶上好光景的师兄弟们。 “可是什么?就你看不惯?就你最虔诚?咱们寺院看不惯的师兄弟还少吗?住持方丈不是说了看不惯的可以走吗?走的师兄弟又有几个呢?谁也不想再过以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苦日子了。” 癞头和尚的话音掷地有声,每一问都发人深省,糟鼻和尚还想争辩,可看了眼自己脚上的新鞋还有身上舒适柔软的新衣,终于哀叹一声,双手合十闭眼默念佛经。 癞头和尚见状同是哀叹一声,回身望着“般若寺”三个烫金大字,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忧伤。 寺内。 偏殿。 若无站在大势至菩萨的金身塑像面前,双眼与大势至菩萨的双眼对视,一语不发。 “悟到什么了吗?” 一声苍老的语调从门外传来。 奇怪的是声音刚到,可发声之人却先于话音来到若无的身后。 衍树法师与若无并肩,同他一起瞻仰大势至菩萨的金身塑像。 “我不是一个容易开悟的修行人。” 若无的声音显出一丝失落,他走向香烛台旁,拿起三根立香,借着一旁烛火点燃,旋即三缕青烟徐徐而上,直达天花吊顶上描绘的西天壁画。 “也许你的机缘未到,机缘一到,你便可点化悟道。” 衍树法师学着若无的动作,同样走近香烛台,不过他并未点燃佛香,而是直接将三根立香插进金香炉。 “希望这份机缘不用等太久。” 若无并不好奇衍树法师的举动,他的视线依旧在大势至菩萨的金身上。 “并不久,确切的说近在眼前。” 然而衍树法师话中的转折却立刻让若无原本平静的气息产生了波动。 “宋州城离魏州可并不近,但也并不远。” 衍树法师转身面向若无,而若无此刻也将视线转向了衍树法师。 “所以他们来了?”若无问道。 “江湖上的风吹草动可瞒不过六大派,更何况六大派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解决江湖上出现的各种问题。对于大多数江湖人来说,六大派就代表着江湖正义和公道,所以……” 衍树法师欲言又止,不过若无很快便明白衍树法师的意思。 “所以他们要来解决问题……”若无补充道。 “没错。” 衍树法师颔首。 “我确实算作一个问题。” 若无并没有辩解。 “不。” 衍树法师忽然否认若无的话语。 “哦?” 若无不解,向衍树法师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是一个大麻烦,一个六大派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危险人物。” 衍树法师的描述让若无错愕不已,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在别人的眼里如此穷凶极恶。 “我原来这么可怕。” 若无不禁感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别人听。 “当然,你和无尘太像了。” 衍树法师向若无说出了缘由,因为这个缘由,六大派可以不顾一切,从宋州快马加鞭赶往魏州城。而起因仅仅是他们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无尘可能现身魏州般若寺。” “像,并不代表是。” 若无摇了摇头,再一次不厌其烦的解释自己并不是无尘。 “可是六大派并不管这些,他们必须亲眼所见,亲自证实,就像当初剑皇沐春风的死讯,六大派不惜豪掷千金为剑神小筑筹办白事,为的就是证实沐春风真的死了,对于六大派而已,没有像或者不像,只有是或者不是,更何况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像极了无尘。” 衍树法师娓娓道来,若无没有任何反驳,因为多说无益,六大派又何尝不是若无的目标。 与此同时,鬼金羊悄然而至,他的轻功好像又精进了许多,灵动的步法居然直至门沿才被衍树法师和若无觉察。 鬼金羊从不喜欢客套寒暄,指着东南方向,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二位,先别聊了,人到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唱经法会 般若寺。 后山门。 山霾影影绰绰之间,依稀可见一道曲径小路由山脚蜿蜒而上通往密林深处。 道路尽头站着三人。 二仆一主。 如果薛宇和莫无忧在此,一定会认出正中位置四处眺望的男子。 邈佶烈,迎客义庄的庄主。 这是男子在外行走江湖的身份之一。 在魏州,他是皇亲国戚,李存勖的皇兄,李嗣源。 抬头顺次观察着黄墙上排列整齐的“南无阿弥陀佛”,李嗣源露出一丝难人寻味的笑容。 他不是佛教信徒,也不是道教信徒,更不是景教的信徒。 他只信自己。 李嗣源并不喜欢将命运交给任何人。 两位仆人一位身材魁梧,一位身材纤细,皆是李嗣源的贴身侍卫。 二人笑脸盈盈,没有丝毫警惕和顾忌,如果非要选一个魏州城内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定是人满为患的般若寺。 一个合格的杀手绝不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 除非这个杀手并不打算活着离开。 距离那位通传沙弥离开已过去一柱香的时间,李嗣源站在原地也等了一柱香的时间。这在外人看来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荒唐事情,须知每日登门拜访李嗣源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不过半年,李嗣源府邸门前的白石板已换三块。 可李嗣源却不急不躁,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反倒怡然自得于这片安静的山景。 欲速则不达。 况且这一片的景色也值得李嗣源驻足欣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李嗣源为了今日与若无的会面,推辞了一切事务,所以他的时间很充足,他也并不担心若无会闭门不见。 若无是个有修养的僧人。 成大事者必定具备修养,而评价修养的第一准则便是信守承诺。 李嗣源自问在修养这一点上做的很好,更何况若无有这个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也值得李嗣源门外相候。 虽然这份等候的时间并不长。 通传沙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来到门外,朝着李嗣源主仆三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旋即侧身领路,邀请李嗣源主仆三人入内。 李嗣源微微颔首还礼,旋即朝着身侧两名贴身侍卫点头示意,二人当即会意,随后仅李嗣源一人只身随通传沙弥入了门内。 不多时。 李嗣源和通传沙弥行至一处别院。 院外围满了竹林,若非有人带路,很难察觉这竹林之间竟还藏了这么一座雅致的院子。 通传沙弥再一次双手合十,向李嗣源施了一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嗣源并没有急着进入别院。 他站在门口细细打量别院的里里外外,一种羡慕油然而生。 能独立于世,不染一尘,却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若无进退自如的方式让李嗣源由衷叹服,也坚定了他一定要与若无为伍的念头。 能力出众之人最好是做朋友。 其次是互不相识的陌路人。 最差的选择是做敌人。 若无这样的人如做了敌人,将会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李嗣源是聪明人,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四面树敌。 “咚。” 一声悠扬的钟声从远处飘来。 李嗣源恰巧迈出步伐。 石板路面的凹陷间隙,藏着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李嗣源毫不犹豫的踩踏碾碎。 院子内的石桌旁。 若无正专心致志清洗茶具。 山泉经由竹管和轮车流入别院内,再由竹道流向一枚陶土缸中。 陶土缸不高不矮,不偏不倚,恰巧至若无坐姿抬手处,若无举手之劳便可瓢饮缸中山泉。 李嗣源见状大步流星,不一会儿来到若无身前,毫不客套,直接入座并拿起盏中茶杯细细品味。 浅尝一口杯中清茶,李嗣源只感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游走身体各处,他好奇的观察杯中的山茶,这口感远比大内皇宫那些上供的名贵茶种妙上百倍,他不知已是多少次请求若无赠予些许,可若无每次都婉言拒绝,只道山茶仅在此处方有其味,如果李嗣源喜欢,这里随时恭候李嗣源前来品茗。 今日李嗣源如约而至,除了他心心念念的山茶外,当然还有面前这位般若寺的神僧。 “你终于回来了。” 李嗣源面带笑意,打量着若无的变化,犹记得当时若无忽然道别时,着实让李嗣源惊诧莫名。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若无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他信守了承诺,而非李嗣源当初认为的一走了之。 “真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南乐村有什么值得你亲自去的。” 李嗣源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屑,可他的眼神却藏不住好奇,若无从不做徒劳无获的事情,南乐村之行绝非临时起意,但出于修养,他没有指派探子跟踪若无前去南乐村。 “去了却一段记忆。” 若无拿起茶壶又为李嗣源满上茶水,脸上依旧是从容和淡泊,好像对任何事都无以所谓,李嗣源一直盯着若无的双眼,试图看出哪怕一丝波澜,然而他徒劳一场,就如往常一样。 李嗣源没有打算追问若无那是一段什么样的回忆,虽然李嗣源对于若无的过去无比好奇,可是李嗣源也明白,若无没有可能会对自己和盘托出南乐村的经历。 二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若无打破了沉默。 “李施主的江湖体验是否有所得?” 若无微微一笑,李嗣源却笑不出来,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苦恼。 “江湖很简单,但江湖人实在有些复杂,迎客义庄前段时间招募了不少人,但也走了不少人,来的人大多数是为了钱,但离开的人总是有千奇百怪的理由,而且没有一个人是为了钱财而去,这实在不可思议,看来这迎客义庄可以继续保留下去,当做一个调解的乐趣。” 若无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否定李嗣源的判断,也并没有接下李嗣源的话题,因为若无明白李嗣源今日前来的目的并不在南乐村或是迎客义庄,而李嗣源也恰逢其时,开门见山道:“老夫此次前来叨扰,带来了一个消息,你一定会感兴趣。” “愿闻其详。” 李嗣源用手指点了桌面五下,接着沉吟道:“唱经法会将在五天后召开。” 李嗣源述说此语时,故意压低了声音,显然这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和外人说道的消息,可出乎李嗣源意料的是,若无竟然没有丝毫的诧异或是震惊,而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和从容。 这让李嗣源顿时不明所以,皱着眉头反倒开口先询问起了若无。 “若无法师好像并不惊讶。” “意料之中。” 若无云淡风轻地洗刷着面前的茶具,好像李嗣源所说的消息与自己没有丝毫瓜葛。 “哦?若无法师竟还精通未卜先知之术?” 李嗣源眯了眯眼睛,他可以确定若无并非佯装作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新皇登基,大位不稳,皇上必定需要一件名扬神州之事立威,唱经法会是个好机会,广邀中原名寺,云集各路佛门翘楚,若是按期下月再办,难免夜长梦多,眼下时局动荡,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徒生异端,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不过如何保证这最终优胜落在魏州境内,想必才是李施主今日亲自登门的真正意图吧。” 若无娓娓道来,李嗣源频频点头,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站在若无的对立面,也万分欣喜若无如今身在魏州境内。 “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无法师可否代表般若寺参加本次唱经法会?”李嗣源问道。 若无没有说话,但是李嗣源立刻就从若无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问题。 “这虽然是老夫的邀请,但也是皇上的意思,衍树方丈那边你不用担心,你尽可以般若寺的名义参与,事成之后,皇上允诺赐你国师之名。”李嗣源说道。 “但想要赢,并不容易。” 若无并没有口若悬河,盲目自信。 “所以才需要若无法师的相助。” 李嗣源极力示好,他明白只要若无加入,那么凭借若无现在的声名远播,唱经法会已然成功了一半,而现在拉拢若无的计划只差临门一脚。 “这次咱们最大的对手李施主可知是谁吗?” 若无此话一出,李嗣源顿时喜上眉梢,生怕若无反悔,忙不迭的回道:“六大派的人最迟今晚就会全部集结魏州城,他们包了一间客栈,少林寺各个分堂的高手全部出动,六大派其余五派也来了不少好手,不过若无法师大可放心,老夫在那间客栈安插了不少暗桩,任何风吹早动老夫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他们倒是手笔不小。” 若无对于六大派集体出动没有丝毫意外,如果单就少林寺出马反倒才让人匪夷所思。 李嗣源从腰间拿出一枚金色令牌,恭恭敬敬递到若无手中。 “这是老夫的令牌,若无法师如有需要,魏州城内一切资源任由若无法师调配。” 若无没有推脱,念诵了一声佛号,接下了李嗣源的慷慨相赠。 之后二人又交谈了一些关于其他势力在魏州境内的情况后,李嗣源便匆匆离开,直至消失在了竹林尽头。 但若无今日注定闲不下来。 “出了点麻烦。” 鬼金羊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若无的身侧,若无回身一脸不解,能让鬼金羊束手无策的事情屈指可数,而鬼金羊也没有卖弄关子,立刻告知若无那棘手的麻烦。 “陈阿狗被官府的人抓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手眼通天 “放我出去!我们是被冤枉的,放我们出去!我们是被冤枉的!” 乔一一拼命拍打监狱的牢栅栏,急得焦头烂额,他在这里多关一天,那么家里无人照料的母亲和弟弟便多一分危险,一想到此,乔一一拍打栅栏的手劲又加重了几分,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能坐以待毙。 况且这牢房内蟑蜘鼠蚁一应俱全,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乔一一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反观陈阿狗却淡定许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窝在稻草堆上怡然自得,打从被一帮官差莫名其妙破门而入,再到用牵强附会的理由扣押至此,陈阿狗没有一次想过抵抗,反倒乔一一据理力争、负隅顽抗,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停。 陈阿狗感叹于那两位长舌妇乱嚼舌根的本事,当真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临走时那幅小人得志的嘴脸,饶是陈阿狗都差点没忍住动手。 不过现在事已至此,无谓的挣扎只会火上浇油,而陈阿狗也早就有了大致的猜想,只不过他没料到官府敛财竟也如此明目张胆。 “乡巴佬,你竟然还有闲情坐着休息?快起来,和我一起把牢头叫来,快起来!” 乔一一嗓子都喊哑了,可是半天都没有一个狱卒搭理他,离他最近的狱卒竟然依着牢房在自顾自的把玩牌九,距离乔一一不过四五步,可这名狱卒研究牌九入了神,对乔一一的呐喊充耳不闻,这让乔一一愈发焦灼,束手无策之际乔一一一回头看到陈阿狗正悠哉悠哉的坐在稻草堆上做白日梦,当即火冒三丈,不由分说一把将陈阿狗从地上揪起来。 “唉?” 陈阿狗一阵愕然,他领教过乔一一的怪力,可没想过乔一一的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 不过一个闪神,陈阿狗就如同小鸡仔一般被乔一一单手提拉起来,陈阿狗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乔一一的身侧。 乔一一心急如焚,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一定要说服牢头放了自己,而第一步就是让门口那个狱卒向牢头带话。 “别愣着了,快和我一起喊!咱们得快点出去!” 乔一一又扯了两嗓子,狱卒依然无动于衷,陈阿狗虽然站在身旁,可是并没有按照乔一一的吩咐去做,乔一一见陈阿狗还不帮腔,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抡起巴掌在陈阿狗的背后狠狠拍了一掌,以示警戒。 “乡巴佬你干什么呐?哑巴了吗?” 乔一一怒不可遏,狠拍牢房栅栏发泄内心不忿,手劲更胜方才,如此危难之时陈阿狗非但不相助一臂之力,甚至还袖手旁观,毫无义气可言。 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却害苦了陈阿狗,此刻他只感体内气血翻涌,脸颊两侧通红,乔一一这一掌堪比武林高手,没有丝毫防范的陈阿狗差点口喷鲜血,若不是陈阿狗内力不俗,怕是现在已然倒地不起。 “问你话呐,说话呀。” 乔一一见陈阿狗扶着栅栏缄默不语,还拿起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囫囵而下,一副奇怪模样,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乔一一再想连着来一掌,手在半空刚刚作势,陈阿狗见状立刻脊背发凉,连忙上前拦下乔一一的手掌。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咱先别急,先别急,你别担心,我保证今晚你娘和你弟弟就能醒过来,我开的方子虽然不是立竿见影,但是自己下床还是可以的,所以你别担心。这些人说白了就是图财,咱只要花点钱就能出去了。” 陈阿狗的口齿从未这么清晰明了,三句并两句,更是拍着胸脯保证,极力说服乔一一,希望他可以暂时冷静下来,并且将自己猜想的脱身之法也一并告知了乔一一。 乔一一越听陈阿狗解释,眼睛越眯得细微,直至满眼都是质疑和不屑。 即便药坊的张老头啧啧称奇陈阿狗的药方,乔一一还是无法相信陈阿狗所言,单就一碗汤药和一枚不知名的药丸,就能让卧病在床许久的弟弟和娘亲恢复自理能力? “就你?你个赤脚大夫能保证啥?还说的头头是道的。” 陈阿狗这回是真的要被乔一一气得吐血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陈阿狗刚欲好好反驳,却被乔一一直接忽视,抬手阻止,还没等陈阿狗回过神来,乔一一已经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一边拍打着牢房栅栏,一边大声疾呼道:“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陈阿狗被乔一一这一出弄得不知所措,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再看牢房外,刚刚那名沉浸于牌九的狱卒居然神色慌张,匆匆忙忙地将手里的牌九收到腰襟里,最后连襻扣都忘了系起,只得胡乱将外衣襟相互耷拉,草草了事。 再下一刻,一位尖嘴猴腮,眼眶凹陷,胡须稀稀拉拉的中年男子慢悠悠的来到了狱卒的面前。 正是乔一一苦苦呼唤的牢头。 狱卒显然没料到这个时候牢头会出现,弓着身子讪讪一笑,并下意识用双手挡在腰襟前面,还没等狱卒开口,牢头不由分说狠狠扇了狱卒帽沿一下,差点打落狱卒头上的帽子。 “说了多少次,说了多少次,怎么就不长点记性,轮班的时候别玩牌九,怎么就记不住呐。我看你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 牢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意其他犯人的目光,当众呵斥狱卒,而狱卒也没有丝毫羞愧,只是单纯的惧怕牢头。 “老大,这不是最近手气有点背,想多练练手早点回本嘛,这次我保证,只要能回本,我就收手再也不去赌档了,真的……我发誓……” 狱卒一副信誓旦旦的态度,当真举起三指想要对天发誓,奈何牢头早已看穿狱卒的伎俩,亦或是说赌徒其实都一个样。 牢头的右手在半空中摆了摆,示意狱卒不要再惺惺作态,接着牢头极为不耐烦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吧,这次又输了多少?” “不多……嗯……不多。”狱卒低垂眼眉,支支吾吾道。 “不多?不多是多少?”牢头叮问道。 狱卒见牢头咄咄逼问,实在瞒不住,便只能横了心说了实话:“六十两。” “六十?两?你……” 牢头瞪大了双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里的狱卒每月不过三吊钱的俸禄,哪里来的六十两闲钱去赌档挥霍豪掷。 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牢头今天并不打算找狱卒的麻烦,因为有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一件恐怕能让他掉脑袋的大事情。 “滚滚滚,快给老子滚,今天别让老子看到你!” 牢头对着狱卒的小腿连着踹了三四脚,狱卒不敢吱声,唯有赔笑,见牢头不再追究,暗自庆幸后便逃之夭夭。 牢头见狱卒没了踪影,立刻换了副面孔,神情紧张,抖抖索索地扫视每一间牢房的门牌。 “玄字十五号……玄字十五号……” 牢头口中不停默念,殊不知这玄字十五号的牢房就在自己眼前。 正是关押乔一一和陈阿狗的牢房。 待一再确认就是眼前的牢房无误时,牢头瞬间大喜过望,急忙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可不知是不是老天捉弄自己,他竟然找不到玄字十五号牢房的钥匙。 望着手里盘根错节的牢房钥匙,牢头急得抓耳挠腮,就在牢头绝望之际,一只手从牢房的栅栏里面伸了出来。 “这把。” 牢头定睛一看,还真是玄字十五号牢房的钥匙,当即喜出望外,一边向乔一一道谢,一边打开牢房的大门。 “哪位是陈平风陈大夫?” 牢头满脸堆笑,拱手一礼,打量着面前的乔一一和陈阿狗二人。 乔一一和陈阿狗相视一眼,不明所以,乔一一是不知道陈平风何许人也,陈阿狗是不知道牢头意欲何为。 三人就这般你看我我看你,周围喊冤叫骂之声不绝于耳,但三人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 没过多久陈阿狗开口打破了沉默,用半信半疑的声音回道:“我是陈平风。” 牢头先是一怔,随后上下观察陈阿狗的样貌和穿着,不知暗自嘀咕了什么,又和陈阿狗确认了户籍和路证后,连忙脸上堆笑,让开一条道,恭维着陈阿狗说道:“陈大夫这边请,这边请,是我们犯了浑,扰了您的大驾,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牢头一个劲如点头捣蒜一般向陈阿狗致歉赔笑,乔一一看得云里雾里,陈阿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陈阿狗可没放过这个机会,不动声色颔首之后,佯装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外走去,牢头并未阻拦,点头哈腰巴望着陈阿狗,乔一一见状忙跟在后面,岂料牢头侧身挡住了乔一一的去路。 “你谁啊?” 牢头白了乔一一一眼,满脸不屑,以为乔一一是浑水摸鱼想要逃出大牢的犯人。 陈阿狗停下脚步,飘飘然一句。 “他是我的随从,还请牢头通融通融。” 牢头闻言再次仔细观察乔一一,暗自腹诽:“大人物一般都会带个打杂的下人,我怎么忘了这茬。”接着再次侧开身子,向着乔一一作揖赔礼,接着一马当先领着乔一一和陈阿狗离开了大牢。 第二百六十七章 府尹老爷的烦恼 大牢外。 牢头急匆匆不知跑去何处。 牢门的狱卒几乎是在乔一一和陈阿狗二人脚跟落地的瞬间将大门紧闭,生怕二人又折返似的。 陈阿狗和乔一一相识一眼,虽然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二人也并不在意,反倒因为牢头的不知所踪而长舒一口气。 乔一一伸了个懒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畅快。方才牢房内臭不可闻的酸腐气味把他给熏得差点晕厥。 阳光、微风还有路上行人的脚步声顿时让乔一一有一种从地府重回人间的错觉。 不过这份舒畅并未持续多久,乔一一眉间一紧,忽然怒上心头,不由分说便一把揪住陈阿狗的领口,旋即愤愤不平道:“你你你!你个乡巴佬、土老鳖敢蹬鼻子上脸,谁是你随从啊?啊?啊?” 乔一一指着陈阿狗的鼻子质问,虽然乔一一也知道若非陈阿狗急中生智,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牢房里,或许他会含冤到死也说不定,不过一码归一码,他绝不允许自己低人一头,白白被人占便宜,于是乔一一越想越气,竟被陈阿狗这个看起来傻里吧唧的乡巴佬趁了口舌之快。 陈阿狗一时哭笑不得,乔一一这让人捉摸不透的自尊心着实让陈阿狗招架不住,不过现在绝不是论个明白的时候,陈阿狗还算清醒现在的处境。 陈阿狗赔了个笑脸,忙将乔一一的手从自己的领口撇开,乔一一原本紧攥得手心忽然感到一股绵软的气力,就这般被陈阿狗轻而易举的拨下来,乔一一诧异的看向自己的手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满脸不可思议。 陈阿狗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乔一一的左肩,随后冲着大牢方向努了努嘴,乔一一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虽然极不情愿,但眼下他们当务之急是溜之大吉,因为他们并不知晓那个牢头是否弄错了人,亦或是其他意料之外的乌龙事件,总之他们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乔一一哼了一声,唯有暂时妥协,嘴里听不清嘟囔了什么,一来她牵挂着家人,二来她绝不愿意再回那个臭气熏天的牢房,旋即在陈阿狗的催促之下,乔一一只得暂时作罢,接着二人迅速朝着乔一一居所的方向快步前进。 魏州府衙。 牢头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奔跑在府衙内大院小院之间,像是被什么凶恶的野兽亦或是可怖的冤魂追逐,牢头神情惶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而府内的下人们亦是避之不及,牢头所经之处众人纷纷退让,可怜有一位厨房的下人闪躲不及,被牢头毫不犹豫一把推倒在地,那名下人满腹委屈,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这些人的目光都忧心忡忡地投向内院的一间房屋。 那是府尹老爷的书房。 原本往日络绎不绝、人声鼎沸的书房外院,自打早些时辰来了个小沙弥之后,府尹老爷便如同着了魔似的,推诿数人拜访之后,府尹老爷便闭门不见任何访客,就连一向优游自若的杨师爷今早也像失了魂一样,不停进出于府尹老爷的书房,一不留神还被门槛拌了个狗吃屎,鼻子上破了块皮。 这些下人几乎一眼就认出这个小沙弥来自般若寺。 魏州城内也只得般若寺能有这般财力让一个普通沙弥穿上缎面的布鞋。 “老……老爷……爷,办……办妥了……妥了。” 牢头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匍匐在地推开书房的大门,手扶着门框,每一个气口都停顿极短,似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会气绝身亡。 屋内,一位身着海昌蓝外衫,白色内衬,体态浑圆的油腻男子平地而起,留下一大滩被汗水浸湿的屁股印,迫不及待的冲向牢头,几乎在牢头话音刚落的刹那,一把摁住了牢头的双肩。 “人送走了?真送走了?” 府尹老爷颠着上唇两撇胡须,语气既焦急又期盼。身前飞舞的分不清是吐沫星子还是汗珠。 谁知情绪激动的府尹老爷力道极大,牢头的身板本就瘦弱,加之一路奔袭而来,早已是筋疲力竭,哪里经得起府尹老爷这番折腾,顿时疼得嚎啕大叫。 “哎哟,老爷……哎哟……老爷您轻些……” “人送走了?真送走了?” 府尹老爷依旧执拗的询问着,丝毫不顾及哀嚎连连的牢头。 “真的送走了,真的送走了。” 牢头不停的重复话语,做着连连求饶的手势,若是府尹老爷再不松手,恐怕他自己也要被“送走了”。 “送走了……好,好,太好了。” 听见牢头一再重复确认,府尹老爷终于眉间舒展,放开了牢头,旋即牢头瘫坐在地,剧烈喘息着,直至缓了半晌才站起身来。 府尹老爷却根本不理会牢头的狼狈模样,转脸看向一旁的杨师爷竟喜极而泣。 杨师爷亦是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仿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想刚刚那个人畜无害的般若寺小沙弥,杨师爷如同看到了活脱脱的阎王。 那是真正的催命符。 一枚玲珑小巧的金色令牌。 李嗣源的令牌。 府尹老爷和杨师爷再三确认,绝不会看走眼。 当这位般若寺小沙弥说明来意并出示令牌后,莫说府尹老爷,就连杨师爷也忽觉眼前一黑,只感天旋地转。 “烦请府衙放了陈平风大夫,他是将军和若无法师的朋友。” 这位般若寺小沙弥云淡风轻的说着,好像就是在例行公事,在传达完讯息后,小沙弥没有丝毫停留,留下如遭五雷轰顶的府尹老爷和杨师爷二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府衙,甚至都不需要得到任何答复或承诺。 而后便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和整个府衙的鸡飞狗跳。 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府尹老爷感到自己命不久矣。 因为这位陈平风大夫不但是李嗣源的朋友,更是神僧若无法师的朋友,此人必定不是凡夫俗子,因才同时得到李嗣源和若无神僧的青睐。 可就是这位世间翘楚,而今成了自己府衙大牢的阶下囚。 这意味着魏州府衙同时得罪了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和受八方敬仰的佛门高僧。 更可笑的是府尹老爷自己还不知道给这位陈平风大夫随意按了什么罪名。 这当真是闯下了一个弥天大祸。 当牢头知道自己的大牢内竟然关着这样一位祖宗,如遭当头棒喝,恨不得把押送陈阿狗和乔一一的衙役给抽筋扒皮,但好在最终牢头安然无恙的送走了这尊菩萨。 “这位陈大夫后来去了哪里?你有看到吗?” 不知为何府尹老爷的脸色忽然转喜为忧,变得铁青,额头上又冒出了丝丝冷汗,杨师爷似心有灵犀一般,同时笑容凝滞,紧接大呼糟糕。 “不知道啊,和他的随从一起走的。” 牢头刚缓过劲儿来,被府尹老爷直勾勾盯着质问,再看杨师爷抽搐不已的脸颊,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有没有往般若寺方向?” 牢头摇了摇头。 “有没有往将军府方向?” 牢头又摇了摇头。 杨师爷和府尹老爷的接连追问让牢头越发懵圈,扫视了一周四维,见并无外人,牢头索性不再避讳。 “姐夫,咋回事?人都放走了啊,咱们不是没事了嘛?” 杨师爷狠狠瞪了牢头一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用手掌猛拍自己的脑门,旋即指着这位小舅子的鼻子臭骂道:“没事儿,没事儿,怎么会没事儿?你你你,动动你的脑子,他可是将军和神僧的朋友,他没说什么,那是因为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不和你计较,在魏州平白无故吃了这么一个闷亏,咱又什么表示都没有,那个陈大夫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要是这会儿去告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杨师爷急得直跺脚,来回踱步想着保全之策,而府尹老爷更是心里七上八下,惶惶不安,在皇城根下治理一方水土,府尹老爷处处如履薄冰,稍不留神丢了乌纱帽是小,自己的项上人头在这些皇亲国戚、位高权重者眼里不过弹指一挥间。 “陈大夫是谁抓来的?” 府尹老爷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刻从椅子上爬起。 “姓孙的那个保长?叫花子街管事儿的家伙,前段时间还为咱盯着城里忽然冒出来的江湖佬。” 牢头直感莫名其妙,怎么现在又扯到了孙保长的头上?可是府尹老爷并没有打算给牢头解释清楚,而是一个箭步冲出了书房,招呼来了几个下人,大呼几声“赶紧备礼,赶紧备礼!”顿时魏州府衙再次陷入了人仰马翻的忙碌之中。 杨师爷心领神会,立马吩咐小舅子牢头即刻动身去找孙保长,一定要先于陈阿狗和乔一一找到这个罪魁祸首。牢头这才明白原来府尹老爷和杨师爷认为冤有头债有主,陈阿狗和乔一一出狱的第一件事很大可能是找这个孙保长算账去了。 牢头得令不敢怠慢,可是前脚刚一踏出,转念一想停在半道询问杨师爷:“姐夫,那……那些江湖佬怎么办?不管了?” 杨师爷火冒三丈,直呼怎么摊上这么个愚蠢的小舅子,立刻追着牢头的后脑勺拍打道:“还有闲心管那个?都是些无业游民,什么门什么派的听着唬人而已,赶紧去!别废话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找茬 “怎么会这样?” 乔一一在家里和后院之间来回奔走,疯一般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寻找每一个角落和橱柜,可却一无所获。 他当然会一无所获。 这几乎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情。 破陋的居室毫无遮掩之处。 可是乔一一依旧不愿放弃,亦或是说他对希望的渴求让他丧失了理智。 陈阿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似是这间破陋居室的一个物件。 陈阿狗面色凝重,脑中思绪万千,他丝毫没有料到如今这番局面。 当他们二人火急火燎的赶回乔一一的住所时,乔一一的家里一切完好如初,就连桌上的饭菜都还保持原位,可是他卧病在床的弟弟和娘亲却不知所踪,陈阿狗始料未及,按理来说二人刚刚服药不久,药效尚在,绝无可能提前苏醒下床。 陈阿狗缓步至床头,俯身轻触褥子和枕头,虽单薄破漏,但余温尚在,说明乔一一的娘亲和弟弟并没有离开多久。 再反观乔一一家里也没有一丝一毫挣扎或者打斗的痕迹,这也说明并非有人通过非常手段强行掳走乔一一的弟弟和娘亲。 再者,乔一一不过一介布衣小民,既无钱财,更无珍宝,何德何能会让贼人觊觎,大费周章绑架亲人作为人质,况且也无勒索的字条或留言。 即便有钱财,也早已落入那位孙保长的腰包,哪会让他人来分一杯羹。 “孙保长?” 乔一一几乎是和陈阿狗同一时间想到了这位始作俑者,也是不分青红皂白让他们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 “肯定是那帮狗官!我去找他们要人!” 乔一一破口大骂,手里握着从后院拿来的柴刀,怒不可遏地冲向大门,陈阿狗见状不对,立刻挡在乔一一面前,寸步不让。 “乡巴佬,你给我让开!” 乔一一拿着锈迹斑斑的柴刀指着陈阿狗的眉间,因为气愤,乔一一手里的柴刀不停地颤抖,然而陈阿狗却没有半分畏惧,根本不打算退却,这样的行为彻底惹恼了乔一一。 “让开,你给我让开!乡巴佬,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乔一一晃动着手里的柴刀跃跃欲试,咬牙切齿的盯着陈阿狗,好像掳走自己娘亲和弟弟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陈阿狗,乔一一言语中不断警告威胁陈阿狗,试图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陈阿狗临危不惧,他知道乔一一现在是被气昏了头脑,正所谓关心则乱,更何况是自己的至亲,但陈阿狗更明白倘若他放乔一一离开这里将会发生什么。 “重伤或致死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么罪刑吗?” 陈阿狗的话音如雷声一般在乔一一的脑海里轰鸣,那燃烧的熊熊怒火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可是陈阿狗却并未停止劝说。 “且不说你能不能见到那个孙保长,就你现在这个架势,也不可能有人允许你去见孙保长,说不定那些打手跟班根本不和你啰嗦,直接把你送进大牢,随便安你个罪名。这对他们来说就和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乔一一握着刀柄的手指发出阵阵声响,几近关节发白,他用近乎于嘶吼的声音质问道:“那他们就能不顾王法,随随便便就能我娘亲和弟弟抓走吗?” “你有什么证据?”陈阿狗问道。 “证据?这事儿还要什么证据?这不明摆着是那个狗官干的吗?” 乔一一不理解陈阿狗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除了孙保长,难道还会有其他人能做出如此毫无底线、丧尽天良的事儿吗? “现在还不能确认一定是那个孙保长干的,先问问看街坊四邻吧,说不定会有其他线索。” 虽然百姓被官府鱼肉之事时有发生,陈阿狗也早已司空见惯,但他总觉得事有蹊跷,在没有弄清原委之前,万万不可贸然行事。 “乡巴佬,你少在这里和老子磨叽,你没有娘吗?你要是怂了就滚开,老子自己去要人!” 乔一一的娘亲和弟弟现在生死未卜,值此迫在眉睫之际,陈阿狗却还在这里权衡利弊,迟迟不肯动身,这在乔一一看来根本是不可理喻的事情,现在多耽搁一刻那么乔一一的娘亲和弟弟便多一分危险,乔一一等不起,也不想和陈阿狗多费口舌,旋即一把推开陈阿狗,提着柴刀径直阔步而去。 但乔一一并未就此一去不回,相反乔一一骤然停下了脚步,木门摇摆开合之间,乔一一回首望着陈阿狗,眼里百感交集。 “我……我爹娘都不在了……” 陈阿狗眼里满是落寞,嘴边挂着一抹苦笑,他的声音很低,可是乔一一却听得极为真切。 这一句话胜过千万句苦口婆心的劝言。 “我,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 乔一一顿时手足无措,他没想到陈阿狗居然也是身世坎坷之人,乔一一正欲为自己的失言致歉,却不知危机悄然而至。 “乔一一,终于让本大爷找到你了!” 一道令人心生厌恶的鸭嗓音伴着一阵杂乱沉闷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乔一一几乎立刻就知道来者何人,脸上泛起厌恶,只恨不得现在就宰了这个混蛋。 一道暗藏的杀气让陈阿狗猛然从失去双亲的悲痛回忆中清醒过来,循声所至,正瞧见迎面而来一伙人,约莫十四五个满脸痞气的混混,手持木棍、棒槌和竹竿,陈阿狗定眼观瞧却始终无法再次捕捉方才稍纵即逝的杀气。 “狗皮膏?老子现在没功夫和你耗,识相的就赶紧滚!” 乔一一举着手里的柴刀直指狗皮膏,狗皮膏也适时停在脚步,似乎极为忌惮乔一一。 乔一一口中的狗皮膏身材矮胖,皮肤黝黑粗糙,一双三角眼透露出奸诈狡猾的目光,整张脸都是一副市井流氓的模样,眼角和双颊各贴着三副狗皮膏药。 狗皮膏吭哧吭哧鼻子,一副色厉内荏的表情,嘴上却依旧叫嚣。 “乔一一,别以为你力气大就了不起,刚刚是哥们几个没注意让你得了便宜,现在你还敢和哥几个动动手,活动活动筋骨吗?” 狗皮膏故意环视四周,一派小人得志的模样,而周围的十来个混混也纷纷向着乔一一叫骂,狗皮膏如此召集为得就是仗势欺人,找回自己的脸面。 陈阿狗此间已经来到了乔一一的身侧,从狗皮膏和乔一一之间的只言片语,陈阿狗很快就明白了二人的过节,也知道了方才乔一一买药归来时那一身新伤的由来。 显然方才吃瘪的是狗皮膏,而在这些乌合之众的造势下,加之乔一一沉默不语,狗皮膏逐渐意识到乔一一现在定然是露了怯,旋即咧开大嘴,亮出一排烂牙,洋洋得意道:“怎么不说话了?吓傻了吧?乔一一,现在跪下来给大爷我磕三个响头,再把大爷我的鞋面舔干净,大爷就饶你一条小命,哈哈哈!” 乔一一最受不了别人看轻自己,更不用说来自狗皮膏这种市井无赖的当面嘲弄,她的双眸瞬时布满血丝,紧紧盯住狗皮膏。 狗皮膏心虚的后退了一步,往日被胖揍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份得意登时烟消云散,可狗皮膏却又强装镇定,他可是这群混混的老大,这么多人要是被乔一一单枪匹马就给唬住了,他以后还怎么混? “兄弟们上,给他点颜色瞧瞧!” 狗皮膏大喝一声,这些地痞流氓立刻一拥而上,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乔一一虽然一身蛮力但绝对招架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而他身旁的陈阿狗狗皮膏一眼就看出是个傻不愣登的乡巴佬,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狗皮膏却来得并不是时候,此刻乔一一的娘亲和弟弟下落不明,正是他心急如焚之际,手握柴刀的乔一一没有半点犹豫,挥舞着手里的柴刀便冲向了狗皮膏的这一群小弟当间。 乔一一好似天神下凡,朝着人群毫无章法的劈砍,仗着一身蛮力竟无人能近得了他的身,一个照面下来,当即有几个小混混见了红,他们手里的那些竹竿、木棍和棒槌哪里能抵挡的了乔一一手里的柴刀,不多时这些混混便败下阵来,纷纷缴械投降,作鸟兽散。 在没有了这些虾兵蟹将的滋扰下,接下来乔一一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狗皮膏!哪里跑!” 狗皮膏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已是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跑,岂料刚走几步就被乔一一迎头赶上,接着被一脚踹倒在地,乔一一骑在狗皮膏身上,举着柴刀就要劈砍。 “嘡啷!” 一声清脆的金玉之声炸响。 睛动睫转之间,乔一一手中柴刀被一缕剑芒击落,然而乔一一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凶横的砸向狗皮膏的后背,待稍作回神时,乔一一才发现手里空空如也。 陈阿狗眼睛微微一眯,很快在角落处发现了一位穿着不凡的年轻人,长发如瀑,腰悬一柄青色长剑。 “大表哥,大表哥,救我,快救救我!” 狗皮膏热泪盈眶,朝穿着不凡的年轻人拼命呼救,这本就是他喊来助威的帮手。 “放了他,跪地磕三个头,小爷我就饶过你。” 大表哥的言语冰冷而淡漠,带着一丝高傲,像是施舍般的语气让乔一一眉头狠狠蹙紧。可就是这个男人却在一出场便让乔一一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似乎乔一一除了照着大表哥的话去做,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要不磕呢?” 陈阿狗微微一笑,站在了乔一一的身边。 第二百六十九章 青城派大表哥 陈阿狗就这么背着手,若无其事地站在大表哥和乔一一之间,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大表哥斜睨了陈阿狗一眼,嗤笑一声,根本就不把陈阿狗当回事儿,这个给乔一一出头的家伙一身土里土气,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就这样的人也敢在自己的面前叫嚣,当真是无知无畏,他甚至都在怀疑这个乡巴佬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胆敢在自己面前管闲事。 乔一一不是愚人,往日在客栈打杂时见过不少三教九流的住客,乔一一自然瞧出了大表哥的不凡,且不说那无处不散发的高贵气质,更别提那一阵令自己极为压抑的气息,恍若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自己的咽喉。 乔一一忽然想起过往狗皮膏一直吹嘘念叨的表亲,传闻是被江湖上一个名宗大派收为弟子,现在看来狗皮膏并非夸夸其谈。 望了一眼不远处被打落在地的柴刀,再看一眼狗皮膏的大表哥腰间冒着寒意的青色长剑,乔一一虽心有不甘,但实力的差距让乔一一别无选择,这一刻,救母心切的乔一一已然做好了迎接屈辱的准备。 “现在要是低头了,以后就抬不起来了。” 陈阿狗的声音很轻,可却在狗皮膏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陈阿狗的声音。 乔一一茫然的望着陈阿狗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什么陈阿狗要趟这浑水,他本可以袖手旁观。 “可是你……” 乔一一踟躇稍许,下定决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想要劝说陈阿狗,不让陈阿狗牵连其中,在乔一一看来虽然陈阿狗有些门道,也可能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显然狗皮膏的大表哥技高一筹,毕竟单从架势来看,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但陈阿狗却不假思索地站了出来,站在了乔一一的身前,站在了乔一一最后一道尊严防线的堤岸前。 凝视着陈阿狗的背影,乔一一怔住半晌,不知怎得眼前竟浮起一层蒙蒙的水汽。 狗皮膏的惨叫戛然而止,眼疾手快的他,趁着乔一一愣神的间隙,拼命挣脱了乔一一的束缚,接着一路连滚带爬来到大表哥的身后,狼狈不堪的狗皮膏虽喘着粗气,可顿时喜上眉梢,然后狐假虎威,对着乔一一颐指气使道:“乔一一,你......你死定了,敢骑在老子头上!告诉你,今天不给老子磕痛快了,你哪儿都别想去!” 刚刚一哄而散的小混混们本就没逃走多远,见狗皮膏再度得势后纷纷折返回来,不一会儿就将乔一一和陈阿狗围在了当间,他们这些地痞流氓何曾见过大表哥这般人物,气质高贵举止不凡,于是交头接耳猜测狗皮膏的这位大表哥究竟是何方神圣,更是惊呼狗皮膏这个无赖怎么会有如此器宇轩昂的亲戚。 狗皮膏趾高气昂,十分享受这种胜利者的喜悦,他伸出手指指着乔一一,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你还不赶快磕头认错,你知不知道老子的大表哥是谁啊!” 陈阿狗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狗皮膏这副狂妄的样子,更不希望看到乔一一受委屈,但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你们都睁大眼睛瞧好了,我大表哥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六大派——青城派的入门弟子!今儿特邀来参加咱们魏州城的唱经法会,乔一一,识趣的就赶紧磕头道歉,我大表哥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瞎耗着。” 狗皮膏自然也不会放过替乔一一出头的陈阿狗。 “还有你个乡巴佬,老子看你很不爽,他磕头,你给老子舔干净鞋面!” 狗皮膏的话音一落,周遭一片哗然,这些小混混们显然都听说过青城派的名号,这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六大正派之一,尤其是那套青城派的剑术更是威名遐迩,虽风头不及剑神小筑和半衣山庄,但在神州大地也远非一些小门小派可以造次。 更何况乔一一这等一穷二白的平头老百姓,更不可能蚍蜉撼树,与之为敌。 看来这一次狗皮膏终于可以踩着乔一一的脑袋耀武扬威一把了。 “青城派?” 陈阿狗听闻狗皮膏慷慨激昂的介绍后若有所思,再细细打量眼前这位青城派大表哥腰间那柄青色的长剑,陈阿狗脑际不禁回荡着一番存于过去的对话。 “老扁,你就别再磨你那烂药粉了,快过来唠唠,江湖这么有意思,怎么从来没听你说道过啊?” “江湖有意思?我看你才有意思,你都没在江湖闯荡过,又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啊?” “什么小道消息?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今儿官道上来了一批人,腰上又是剑又是刀的,隔壁村的吴老二说是什么六大派的人,可威风了,老远就给他们让道,道上三个茶寮都被包圆了,店里的伙计光是赏钱都有五文钱,你不就是从江湖上来的嘛,快说,别藏着掖着了,快快快。” “你平时学医的劲儿要是有现在这好奇心的一半......” “哎呀,老扁哎,别卖关子了。” “江湖那么大,哪儿说的清,就单说这六大派吧,嗯……六大派都是些沽名钓誉的家伙,做什么事情都只讲排场,讲师出有名,少林那帮秃驴也就知客院的慧心和菩提院的慧无还算有个僧人的样子,昆仑的云中鹤就是一个笑话,点苍派和青城派嘛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崆峒派的掌门算是个人物,就是手段太阴毒了,难成大器,相比较而言,我倒是挺佩服峨眉派那帮女中豪杰,只可惜啊都是些红颜命薄之人。” “咋个其他门派说的有模有样的,到了点苍派和青城派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糊弄你?这两个门派还真没啥可说的,和你一样,要是把精力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给其他四个门派跑腿打杂的地步。可惜了那么精妙的点苍剑法和青城剑法,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点苍剑法?青城剑法?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吗?” “厉害是厉害,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就算这两个门派的入室弟子联手恐怕都比不上你的剑法。” “嗯......啊?剑法?什么剑法?我哪里会剑法,扁老头你疯了吧?不和你瞎掰了,阿德找我上山了。” “喂,乡巴佬,你聋了啊!” 狗皮膏一声大喝将陈阿狗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陈阿狗皱了皱眉心,他终于理解为何乔一一会常常胖揍狗皮膏,这确实是个让人厌恶的家伙。 “我很忙,不如我帮你下决心吧。” 青城派大表哥十分不耐烦,也不想再在陈阿狗和乔一一身上浪费时间,他也确实时间有限,六大派将在今晚全部汇集于魏州城内,青城派作为最先抵达魏州城内的六大派门派,理所应当派出门下弟子外出购置物资,青城派大表哥亦是借着本地人的身份轻车熟路,偷偷溜回家中探望双亲,岂料正巧碰到吃瘪的狗皮膏,若不是碍于狗皮膏的苦苦央求,他也不会现身于此。 “感谢好意,不过我还是喜欢自己做决定。” 陈阿狗摆了摆手,随后回首朝乔一一眨了眨眼睛,咧嘴笑了笑:“这下咱俩可跑不掉了。” 接着陈阿狗将自己的手掌竖在半空,给青城派大表哥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们乡下人都好赌,不如我们来赌一把?” “我凭什么和你赌?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青城派大表哥轻蔑一笑道。 “你不觉得这样赢得太简单太轻松了吗?更何况你身为青城派的弟子,代表江湖正道,对付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本就胜之不武,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吧?” 陈阿狗一席话句句在理,青城派大表哥环视四周一众小混混,虽然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但他们的眼睛却都记录下了今天的一切,悠悠众口实难堵,他现在有些痛恨狗皮膏这个口无遮拦的表弟,自己的身份被大肆宣扬后,如今却是骑虎难下。 “怎么个赌法?” 青城派大表哥根本没有选择,他完全没有料到面前这个乡巴佬竟如此巧舌如簧。 “我站在原地,你三剑之内若能逼得我出这个圈子,任凭你处置,做牛做狗做猪都行,我嘛,就用这个……” 陈阿狗走向乔一一丢落的柴刀,捡起后先是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后简单晃了晃感叹了下柴刀的重量,接着回到了原地,用柴刀的刀尖沿着自己的脚边划了一道白圈。 最后不忘提醒乔一一远离自己,并指了指一旁的墙角,告诉他就站在此处不用担心。 待陈阿狗做完一切后,一脸轻松的看向青城派大表哥,并示意青城派大表哥可以开始了。 青城派大表哥先是一愣,随后身体缓缓抽动直至变成仰天大笑,混混们也跟着发出阵阵嘲笑,狗皮膏更是快笑出了眼泪,直言陈阿狗就是个二百五。 “哈哈哈,这个乡巴佬是个傻子吧。” “还三剑?这土老帽见过剑吗?” “赶紧跪下来求饶吧,待会少受罪。” 在一片哄堂大笑和哗然声中青城派大表哥拔出了那柄青色长剑,但很快所有人的笑容凝滞,特别是青城派大表哥自己。 第二百七十章 十二剑 “现在自不量力的蠢货可真多。” 青城派大表哥在一片欢呼声中徐徐拔出长剑,当银白的剑体被阳光照射出千万道刺眼强光时,引来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大表哥准备动手了!” “今儿个要看眼界了!” “大表哥好好教训这个乡巴佬。” “快看大表哥的剑,这得是多好的铁啊。” “乡巴佬,现在跪下来求饶还来得及!” 青城派大表哥不动声色的颔首,嘴角微微上扬,并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此刻青城派大表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十分享受这种被人赞美、崇拜的感觉,这是他在青城派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待遇。 六大派的年轻翘楚实在太多,尚且不论青城派的一批青年才俊,就说最近横空出世的峨嵋派安灵婉,便是自己难以企及的高度,可是青城派大表哥并不甘心就此埋没,他无时无刻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更认为自己的天资和实力并不逊色门派内的入室弟子,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就从这个蠢货开始吧。” 青城派大表哥露出阴鸷的笑容,初尝虚荣拥趸的他已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需要欢呼,需要认可,需要崇拜的目光,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好好戏耍这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让他明白挑战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青城派大表哥出剑的速度极快,但见一道青色光芒闪动,极度自信的青城派大表哥根本没有把陈阿狗当回事儿,甚至在一招之后青城派大表哥已做好了将剑入鞘的准备,盘算接下来该怎么接受陈阿狗的求饶。 陈阿狗纹丝未动,任由青城派大表哥出招,外人看来陈阿狗定然是被吓傻了。 剑气四散,在陈阿狗的身前掀起漫天尘埃,霎时将陈阿狗淹没其中,乔一一见状焦灼不已,顾不得自己安危,直冲向陈阿狗所在位置。 “陈阿狗!陈阿狗!陈阿狗!” 乔一一连声呼唤陈阿狗的姓名,却只得隐约察觉尘埃内伫立不动的人影,待乔一一想再进一步,却受到了狗皮膏的阻挠。 “拦住他!” 狗皮膏右手一挥,瞬间十来个小混混一拥而上,束缚乔一一手脚,此间乔一一手无寸铁,虽有一身过人蛮力,但双拳难敌四手,被这群小混混硬生生拦在了半道。 尘埃内,陈阿狗细细品味方才青城派大表哥的剑法,既欣喜又新奇。 “这就是青城剑法?果然精妙,只可惜使剑的人有点学艺不精,不然威力不会仅仅如此。” 这是陈阿狗第一次亲眼目睹六大派的剑法,如此身临其境反倒让处于防守一方的陈阿狗格外兴奋,江湖体验本就是在各门各派的招式和江湖人中逐步积累。 青城派作为陈阿狗初窥江湖的起步还算不错,但对于青城派大表哥而言则或许糟糕透顶。 尘埃未落,却从中传来话语。 “还有两剑。” 陈阿狗的声音仿若晴天霹雳,将在场每一个哄笑自己的看客雷得外焦里嫩,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乔一一都目瞪口呆、不禁哑然,他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在场众人躁动不安。 “那个乡巴佬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是不是大表哥砍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青城派大表哥嘴角的笑容霎时化为抽搐,狗皮膏原本预备振臂高呼的动作也凝结在半空。 尘埃落定,陈阿狗驻足原地,神态轻松,他掸了掸身上的浮尘,又用手里的柴刀指了指脚边的白圈,青城派大表哥见状哪还能冷静下来,陈阿狗的表现已然超乎他的意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青城派大表哥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他可以确定自己的剑招一定击中了陈阿狗,并且按照预想,陈阿狗此刻早已衣不遮体,沦为众人的笑柄,可陈阿狗却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青城派大表哥脸色铁青,他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个乡巴佬。 “好,还有两剑!” 青城派大表哥的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眼下被这么多人围观,更是被狗皮膏大肆宣扬了身份来历,青城派大表哥此刻决不能败下阵来,更何况他绝不认为陈阿狗能有什么超凡手段,刚才的第一剑只是这个乡巴佬运气好罢了。 陈阿狗翻转手中柴刀,屏气凝神,略收一分笑容,他知道这第二剑绝不会像第一剑时那般轻松,现在的青城派大表哥已然骑虎难下,势必要使出全力挽回颜面,这样自己也不能怠慢了。 青城派大表哥的第二剑来得很快,长剑一抖,顿时剑花纷飞,带着凛冽寒风直袭陈阿狗面门。 这一招的确精妙,剑花层叠交织,犹如一团云雾朝着陈阿狗飘散而去,让人难以捕捉剑锋的痕迹,同时剑影缭乱,令人分辨不清攻击的轨迹。 陈阿狗从容冷静,没有半点慌张,依旧是站在原地,他的双眸平视着面前步步逼近的青城派大表哥,终于在一个间隙,众人看清了陈阿狗的招式。 “铛!” 那是一招极为简单的招式。 却也是一招极为虚幻飘渺的招式。 若非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陈阿狗这个下里巴人居然能在剑法上和青城派的入门弟子势均力敌。 陈阿狗手中的柴刀霎时化为道道残影,犹如山间层峦叠嶂,竟在身前飞舞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剑幕,而青城派大表哥的剑招势如破竹,犹如离弦之箭,青城派大表哥连人带剑直飞陈阿狗,却停在了陈阿狗身前一尺距离,再难前进一分。 青城派大表哥笑容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汗如雨下,剑幕犹如千斤磐石,自己手里的剑身已然弯曲,却依旧难以撼动这道剑幕。 反观陈阿狗却游刃有余,在与青城派大表哥对战之时,不忘替乔一一解围,左手以指代剑,三道剑气直飞而去,伴随着一阵惨叫和惊呼,小混混们有如惊弓之鸟,恐惧促使他们再度向四周逃窜。 狗皮膏当即意识到这个乡巴佬绝不简单,这次怕是踢到了铁板,趁着青城派大表哥和陈阿狗无暇顾及自己,狗皮膏小眼一转,准备脚底抹油。 岂料狗皮膏刚一转身,就撞在了乔一一的身上,狗皮膏抬头看着气势汹汹的乔一一,讪讪一笑,乔一一眼睛微微一眯,二话不说一把揪住狗皮膏的后颈,狗皮膏如同小鸡仔一样被乔一一径直扔到一旁的泥地上,摔落而下的狗皮膏立刻滚成球形,苦苦哀嚎。 眼见局势逐渐扭转,陈阿狗也不再和青城派大表哥僵持,倏忽之间,陈阿狗挥舞柴刀猛烈斩出,竟硬生生破解了青城派大表哥的剑招,这一击让青城派大表哥倒飞而出,数十步之后青城派大表哥才勉强稳住身形。 青城派大表哥怒目圆睁,右手长剑插在地上,弓着身子,牙缝之间渗出丝丝血水,显然受了不小的内伤。 他死死盯着陈阿狗,浑身不停地颤抖,方才一击青城派大表哥已然使出八成功力,不但被陈阿狗轻松化解,更是因陈阿狗的剑气伤动了七经八脉,莫说青城派,即便放眼整个六大派,也找不出像陈阿狗这样恐怖如斯的家伙。 更要命的是青城派大表哥根本看不出陈阿狗使得是何门何派的剑法。 点水不漏、无懈可击的剑法。 青城派大表哥闻所未闻。 陈阿狗并未乘势追击,他站在原地竖起食指,朗朗放声道。 “还有一剑!” 这句话如同一枚钢针扎进青城派大表哥孤傲的自尊心,让原本思绪纷乱的青城派大表哥只剩下一个念头,不再去想陈阿狗到底是何方神圣,亦或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师承,这一刻青城派大表哥准备放手一搏。 “一定要杀了这家伙。” 青城派大表哥眼珠充血,徐徐提剑起身,准备使出自拜入青城派以来所学最强剑法,对陈阿狗痛下杀手。 一阵残风袭来。 青城派大表哥的长发随风摆动。 发丝本轻盈无感,却蓦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剑鸣声。 乔一一和狗皮膏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这剑鸣如同附骨蛆虫般直钻二人大脑,二人苦不堪言,下意识用手堵住双耳,方才略有缓解。 陈阿狗瞥了眼手背上竖立而起的汗毛,明白自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二人几乎同时出招。 一道青色剑芒犹如雷霆万钧之势从青城派大表哥手中的长剑呼啸而出,伴着猎猎狂风直取陈阿狗面门。 剑气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将地面生生撕裂一道三尺深度的沟壑。 按照约定陈阿狗不得移动半步。 青城派大表哥打得一手如意算盘,陈阿狗若离圈便是自己赢,若不离圈便是死,怎么看这一场比试的胜者都是自己。 自得意满的青城派大表哥并不知道早在他选择与陈阿狗对敌时就注定了败局。 二人对峙之时,一位着装质朴的僧侣正躲在不远处屋檐下的阴影里驻足观看,没人知道这位僧侣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条街道,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场械斗,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僧侣对于陈阿狗兴趣浓厚,目不转睛注视着陈阿狗的一招一式,反倒对于青城派大表哥的表现兴趣缺缺。 “一剑寒雪?” 质朴僧侣不但立刻瞧出了陈阿狗剑法的门道,更是连陈阿狗的招式亦是脱口而出,虽如白驹过隙,但质朴僧侣绝不可能认错,这的的确确就是如假包换的剑神小筑绝技——十二剑。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赢了 雪。 漫天的雪。 整个天地仿佛都被铺盖上了洁白的棉絮,寒风凛冽,刺骨冰冷。 青城派大表哥从没见过如此遮天蔽日的鹅毛大雪。 乔一一更没见过。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绝不会相信魏州城内会平白无故下起如此暴雪。 质朴僧侣欣赏着一片片飘落的雪花,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逐渐泛起浓烈笑意,他没想到竟如此轻易便寻得了剑神小筑的弟子,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更让质朴僧侣欣喜不已的是眼前这位不知姓名的年轻人小小年纪便将剑法融会贯通,剑意纯粹无比,剑气更是锋芒毕露。 此人必定是经过名师调教,将剑法之精妙悉数点拨,才能做到剑随心走,剑势浑厚。 上一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的人还是剑皇沐春风。 谁又能断言这世上只会有一个剑皇沐春风呢? 剑神小筑从不缺乏惊世奇才。 剑气凝结成雪霜,这等天马行空又美轮美奂的剑式恐怕唯有剑神小筑的剑术奇才们才能感悟创造。 “十二剑,这孩子到底学会了多少剑呢?” 一个大胆的猜测让质朴僧侣的心头蠢蠢欲动,单是十二剑的其中一剑竟能破了他的戒心诱惑自己跃跃欲试。 好在质朴僧侣及时克制住了自己。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质朴僧侣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对于自己方才又犯了痴戒而懊恼不已,他忽然理解为何当年无尘执意要去剑神小筑寻找剑皇沐春风。 青城派大表哥并不清楚这雪是如何下起,又是如何将自己包围其中,更不知手里的长剑是何时不翼而飞。 他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开始下雪。 一切就发生在那瞬间。 直到现在他仍旧觉得恍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但下一刻,一阵痛彻心扉的割裂感席卷而来,将青城派大表哥立刻拉回现实。 “这是……剑气?” 青城派大表哥觉察周身外衣早已满是割痕,无衣物裹覆的躯体如手背、脖颈和面颊居然布满了细微的划痕。 青城派大表哥如梦初醒,终于识得雪花的庐山真面目,但他却并不愿意承认陈阿狗技高一筹,更不愿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 这是耻辱! “我不服!” 青城派大表哥猛然抬头,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横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宛若巨浪扑面朝陈阿狗袭去。 面对气急败坏的青城派大表哥,陈阿狗似早有准备,他并不认为青城派大表哥会如此轻易就范。 但青城派大表哥要想就凭一两声不甘的呐喊和强弩之末的内劲就让陈阿狗败下阵来,那也是无稽之谈。 陈阿狗抬手又是一剑。 那是他准备结束这场闹剧的一剑。 也是让质朴僧侣欣喜若狂的一剑。 “一剑飞霜。” 质朴僧侣几乎可以确定陈阿狗必然习得了全套剑神小筑十二剑。 陈阿狗这般闲庭信步的模样,丝毫没有黔驴技穷般的窘迫。 质朴僧侣甚至认为腹黑的陈阿狗在戏耍这个不可一世的青城派大表哥。 这说明陈阿狗有足够的自信,更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应对变幻莫测的青城剑法。 一剑飞霜的的确确是眼下最恰当的招式,也是能够将一剑寒雪发挥出最大后劲的招式。 效果立竿见影。 青城派大表哥的周身登时被剑气凝结的霜冻包裹全身,整个人像是陷入冰窖之中,再难移动半分。 这一幕看得质朴僧侣暗自咋舌,心中愈发期待陈阿狗的剑法究竟能够达到怎样的程度,或许这毫不起眼的街边巷战将改写整个武林的格局。 青城派大表哥原本因愤怒汹涌澎湃的内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陈阿狗的剑气太盛,根本就不是青城派大表哥这个级别的入门弟子可以匹敌。 与此同时,一道刺眼夺目的银色流光从半空划过,狠狠斩向青城派大表哥的胸膛。 这一剑的威势即使相隔甚远也让质朴僧侣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力。 一击即中。 胜负已分。 质朴僧侣的眼中闪过异色,双手的颤抖既因为激动,更因为他必须全力压制内心的悸动。 他实在太渴望一场势均力敌、酣畅淋漓的战斗了。 质朴僧侣没料到陈阿狗的十二剑已经到达如此炉火纯青的境界,看这威力,莫说六大派,即便放眼整个中原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年轻人。 青城派大表哥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 剑气化霜冻,冻僵了青城派大表哥的手脚筋脉,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我赢了。” 陈阿狗并不等青城派大表哥亲口认输,因为他知道像青城派大表哥这样孤傲的年轻人绝不会向身份低贱的自己低头。 剑气四散,消弭于陈阿狗足下。 陈阿狗脚边白圈消失不见。 “走吧。” 陈阿狗招呼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乔一一,既然分出高下,陈阿狗也不愿多做纠缠。 乔一一木讷的点了点头,接过陈阿狗递来的柴刀,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实在太过魔幻。 狗皮膏还算有点义气,没有选择逃之夭夭,而是跌跌撞撞的来到青城派大表哥的身旁,将他慢慢扶起,岂料青城派大表哥并不领情,反倒一把将狗皮膏推开。 “滚开!” 青城派大表哥睚眦目裂,自视甚高的他绝不接受自己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巴佬手里。 比试还没有结束,机会就在眼前。 就是现在! 他不能败! 青城派大表哥大喝一声,猛然拔起插在地上的青色长剑,趁陈阿狗不备,背后偷袭,但见长剑以极快的速度从青城派大表哥手里脱离,以摧枯拉朽之势直飞陈阿狗脊梁。 变故来的实在突然,包括狗皮膏在内都始料未及,待乔一一察觉已为时已晚。 剑尖距离陈阿狗的后心只有三寸距离。 乔一一甚至都来不及推开陈阿狗。 “唉……” 一声叹息传来。 紧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一道黑影闪掠而出,质朴僧侣再难袖手旁观。 既是对陈阿狗这样未来可期的少年惜才,也是对青城派大表哥行为的不齿。 质朴僧侣的两指轻松夹住剑身,随后剑身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铁片,质朴僧侣一脸遗憾的盯着青城派大表哥,显然对青城派大表哥卑劣的行径感到深恶痛绝。 “阿弥陀佛,小施主莫丢了青城派的脸面。” 质朴僧侣轻轻抬起衣袖,不等青城派大表哥再行无谓挣扎,质朴僧侣的绵绵内力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居然将青城派大表哥和狗皮膏生生推送倒飞而去,直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好俊的招式!好强的内力!” 陈阿狗暗自赞叹,这质朴僧侣其貌不扬,但抬手便技惊四座,虽然陈阿狗看不出这是何门何派的招式,但绝不会是江湖上不知名的高手,看来这魏州城内当真是卧虎藏龙。 “没事吧?” 直至狗皮膏和青城派大表哥消失不见,质朴僧侣方才开口。 “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陈阿狗抱拳一礼,若非质朴僧侣仗义相助,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自己非死即伤。 乔一一也有样学样,向着质朴僧侣作了一揖,随后急忙催促陈阿狗,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乔一一失踪的娘亲和弟弟。 质朴僧侣显然看出了乔一一和陈阿狗的意图,诵了一声佛号,接着突然挽留乔一一和陈阿狗二人。 “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请留步。” 陈阿狗和乔一一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素未谋面的质朴僧侣意欲何为。 “两位小施主若是去寻一位妇人和一位小子,便莫要担心,方才贫僧路过此地,恰巧知晓他们的去向。” 质朴僧侣此语一出,乔一一当即激动万分,旋即一把抓住质朴僧侣的手臂,询问自己娘亲和弟弟的下落。 “他们去哪里了,谁带走了他们?” 陈阿狗忙将乔一一的双手拉开,他这近乎于质问的态度实在有些唐突,然而质朴僧侣却摇头笑了笑,表示无碍,随后回道:“十来个僧人将这二人抬走了。” “僧人?” 莫说乔一一,就连陈阿狗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群僧人不在寺里吃斋念佛,为何平白无故要掳走乔一一的娘亲和弟弟,这完全没有道理。 可乔一一却灵光一闪,眼露狐疑,再细细打量质朴僧侣又同为出家人,心道莫不是遇到了心术不正的和尚,而这质朴僧侣与掳走自己娘亲和弟弟的僧人是同一伙人,单独留下一个僧人和自己谈条件?而质朴僧侣也洞察到了乔一一的心思,解释道:“与贫僧不同。” “哪里不一样?”乔一一追问道。 “衣服不一样。”质朴僧侣回道。 “衣服?”乔一一不解。 “他们的衣服光鲜亮丽,不论质地还是裁剪都实属上乘。” 陈阿狗和乔一一相识一眼,几乎立刻就猜出来这些僧人的来历。 质朴僧侣也确认了陈阿狗和乔一一的想法,并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你们不妨去般若寺试试看,或许在那里会有答案。” “多谢大师相助,改日登门拜谢,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陈阿狗和乔一一毕恭毕敬朝着质朴僧侣拜了一礼。 质朴僧侣爽朗一笑,双手合十回礼。 “无名寺,无觉。” 第二百七十二章 无觉 目送陈阿狗和乔一一远去。 直至二人变成了两个很小很小的黑点。 无觉有些怅然若失。 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好像在回味,又好像在思索。 陈阿狗当然不认识无觉,初入江湖的他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无名寺的名号。 无觉也并不希望陈阿狗知道自己,江湖对于这个十来岁的少年来说还言之尚早。 他很羡慕陈阿狗。 至少陈阿狗现在是自由快乐的。 无觉忽然回忆起过去。 那时候天心大师还活着。 那时候无尘还是闻名遐迩的绝僧。 那时候他还是对武学无比痴迷的愚人。 无觉原以为这世间是一成不变的,每天早起晨读,晚上日落而息,伴随自己的只有暮鼓晨钟,只有诵经念佛,只有浩瀚且无边的无名寺武学秘籍。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变得陌生,变得超出认知。 无觉并不明白为什么天心大师要让自己来做无名寺的住持方丈,他有很多更德高望重的师叔师伯,还有很多武艺超群的师兄师弟。 更何况那个无所不能,天下皆知的无名寺招牌——绝僧无尘。 可惜无觉无法得到答案。 天心大师突然圆寂,无尘也一落千丈成了武林口诛笔伐的魔僧。 一切发生的太快,一切都变得陌生。 无觉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无名寺住持方丈的重担。 好在无觉的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们相信无觉,因为他们相信天心大师的选择,即便他们知道无觉根本比不上无尘,可是他们依旧选择相信。 江湖讲究公序良俗,无觉才是名正言顺的无名寺住持继任者,由天心大师亲自推举,虽然包括无觉在内的大多数无名寺僧人并不理解天心大师的选择,好在因为无觉平日里与世无争,在无名寺内也没有树立对敌,因此几乎没有人反对无觉出任无名寺住持方丈。 特别是在天心大师突然圆寂后。 几乎所有矛头都直指无尘,因为无尘是最后见到天心大师的人。 江湖盛传无尘不满天心大师选择无觉出任无名寺住持方丈,因此怀恨在心,不顾师徒之情,将天心大师残忍荼毒。 无名寺上下一致对无尘口诛笔伐,往日里万人敬仰的高僧,转瞬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江湖上不论是谁,都可以将无尘贬低的一无是处,好像谁不踩上无尘一脚就大逆不道,有违法理。 可无觉却没有诋毁无尘哪怕一次,他总觉得天心大师的死另有隐情,他要找到无尘当面问个清楚。 但无尘却并不给无觉这个机会,至此之后的数月无尘销声匿迹,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人见过或者听过无尘的消息。 但无觉知道无尘绝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江湖,所以当收到唱经法会的邀请帖后,无觉力排众议,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魏州的远途。 甚至无觉没有带任何一位无名寺的高僧相随,而选择自己孤身前往、单刀赴会。 他从邀请贴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当无觉抵达魏州城内,耳濡目染了诸多般若寺神僧若无法师的神迹后,无觉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凭空消失的无尘就是所谓的神僧若无。 无觉知道这一趟魏州之行来对了。 庆幸之余他开始寻找能够遇到若无法师的机会。 可惜多日以来,无觉根本无缘相见若无法师一面。亦或是说所有在魏州城内的人都想见到若无法师一面,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如愿。 即便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在般若寺面前也和寻常香客一样一视同仁。 无觉不知道无尘怎么会如此低调,甚至不敢用真实姓名行走江湖,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无视那些流言蜚语,可是他却偏偏如此谨慎小心,似乎在刻意躲避什么。 无觉猜不透无尘,也不指望能一眼看穿无尘的阴谋,连他自己都承认远比不上无尘万分之一。 不外乎天心大师生前曾反复叮嘱自己:“无尘的手段诡异莫测,不可轻易招惹……” 无觉叹了一口气。 “出家人四大皆空,无觉方丈这是因何郁结?” 幽幽一问,飘然而来。 从天下,从地下,从无觉的四面八方。 无觉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他早就发现来者的呼吸吐纳,只不过一直在等待此人主动现身。 当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无觉惊鸿一瞥间瞳孔猛然紧缩,旋即惊骇无比,这位来者本尊的扮相着实让无觉难以平静。 白衣胜雪,面若白霜。 眉目如画,眼眸深邃。 他的皮肤极薄,宛若冰片,一双眼睛,冷漠淡然,似乎没有焦点。 无觉立刻笃定了来者的身份。 “无尘!” 若无没有回应无觉的提问,只是报之以无奈苦笑,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被误认为是无尘的情况。 沉默。 无觉很激动,他有很多不解需要无尘回答。 若无很平静,因为他不是无尘。 良久。 无觉忽又开口,这一次他的话语与方才截然相反。 “不对!你不是无尘。” 无觉很快又开始自我否定,他本不愿承认,可是在仔细端详后,无觉可以断定面前这个白衣僧人绝不是无尘。 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可以性情大变,但那份与生俱来的灵魂却至死难易。 “贫僧若无,见过无觉方丈。” 若无双手合十,向着无觉恭敬施礼。 无觉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方丈一词从若无的口中而出让无觉顿觉恍惚,即便现在他是真正的无名寺掌门,得到所有中原武林人士的认可,但无觉依旧不认为自己能够胜任方丈这个称谓。 这或许才是天心大师生前最担忧的事情。 也是无觉真正难与无尘匹敌之处。 无觉太善良,太为他人着想,也太不自信。 “不知若无大师今日寻来,所为何事?” 无觉曾设想过许多能够遇到若无的场景,但此时此刻能在无人街道上与若无独处,是无觉从未设想过的局面。 显然若无早就盯上了无觉,但无觉猜不出若无真正的想法,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若无此行绝不会是为了让唱经法会少一个竞争对手,如若这般,以若无在魏州城内的影响力,想要偷袭人生地不熟的无觉,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也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若无与无觉四目相对,再度陷入了沉默。 无觉从若无的脸上看到了第二种情绪。 犹豫。 这份犹豫弥留在若无的眼中久久不散。 无觉并没有催促若无,而是耐心等待若无的回应。 时间尚且充裕。 更何况无觉本就是出家人,而出家人的基本课就是入定。 沉默半晌后,若无的声音仿若低沉悦耳的钟声回荡在四面八方。 “贫僧有惑,想从无觉方丈处得解。” “愿闻其详。” 无觉很好奇,像若无这般被众星捧月的得道高僧怎会向自己求教,更何况若无如果调查过自己便会知道在无名寺,无觉最不擅长的便是佛法学问。 但无觉并没有婉言拒绝,更因为他很想知道能够困扰若无的问题究竟会是什么。 “请教大师,若是贫僧与无尘同归于尽,您会不会伤心?” 此问一出,无觉大惊失色。 不解,惊恐,忐忑,茫然。 一时间无觉心中百感交集,甚至体内的血液都为此翻腾。 无觉的嗓子好像被棉絮塞满,纵然有百般不解,可无觉却说不出只言片语。 若无便这般默默注视着无觉,接着缓缓垂眸,遮掩住了眸子里的哀色,追问道:“您会吗?” 无觉没有回应。 也可以说无觉没法回应。 若无在询问无果后凭空消失。 无觉没有去寻若无,而是像失了魂魄一般,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魏州城内的大街小巷。 一路上无觉浑浑噩噩,他从未如此彷徨,脑中满是若无留下的问题,他无法为若无解惑,更无法为自己释疑。 不知不觉,无觉来到了鸿福客栈,并迈入其中。 鸿福客栈的老板娘这几天可谓财运亨通,不但接下了六大派入住的大单赚得盆满钵满,更是借由六大派的名头将自己鸿福客栈的招牌广传江湖,一时间就连客栈内的食肆都人满为患,不为别的,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客就为能一睹六大派的群雄风采。 无觉刚一踏入客栈,老板娘就一眼瞧见,无觉一身质朴装扮,又生得木讷,老板娘以为是来化缘的穷和尚,为了不打扰自己的大生意,忙拿出五枚铜钱想要打发走无觉。 青城派大表哥此间正在客栈大堂内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叫着撞天屈,叙述着方才如何被贼人暗算,又毁坏了自己的兵器,还声称对方羞辱青城派,自己如何为维护师门名誉挺身而出。 青城派大表哥声泪俱下,一时间其他青城派门人都愤愤不平,誓要去寻那贼人为青城派大表哥讨回公道。 岂料无觉此刻出现,正巧被青城派大表哥发现。 青城派大表哥大喜过望,直呼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臭和尚天堂有路不走,偏偏自寻死路。 “就是他,就是这个死秃驴辱我师门!” 青城派大表哥当即指认无觉,一时得意洋洋,认定无觉今日绝对走不出鸿福客栈,然而青城派大表哥并没有等来章温柟的鼎力相助,相反则是一道响亮的耳光,还有章温柟的厉声痛斥。 一些稍有江湖阅历的青城派弟子更是先于章温柟认出了青城派大表哥口中秃驴的身份。 “混账东西!休得对无觉方丈无理!” 青城派大表哥如遭五雷轰顶,捂着通红的脸颊,瘫坐在地、满眼绝望。 “他是无觉方丈?无名寺的住持?”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六大派的算盘 入夜。 鸿福客栈内院的客厅灯火通明。 六大派掌门人齐聚其中,但不论是少林慧能方丈,还是昆仑掌教云中鹤都郁郁闷声、脸色铁青。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三人更是忧心忡忡,深感此行的云诡波谲。 唯独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这可苦了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此间他如坐针毡,因为他门下的弟子闯出了天大的祸端。 “无觉方丈,您真的确定那个少年是剑神小筑的弟子吗?” 章温柟依旧不死心,这已经不知是他今天第几次追问无觉,但无觉却不厌其烦的一遍遍与章温柟解释。 “那个少年使得两招,一剑寒雪和一剑飞霜,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可以肯定是剑神小筑的十二剑,诸位若是存疑可再去检查那位青城派弟子的伤势。” 章温柟当然检查过青城派大表哥的伤势,而且不止一遍,甚至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也亲自证实,那的的确确就是剑神小筑的十二剑所致。 “剑神小筑,剑神小筑。” 昆仑掌教云中鹤不断念叨,显然此次魏州之行他也没有预想到剑神小筑竟也来凑热闹,此前居然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况且剑神小筑还和昆仑掌教云中鹤有着诸多恩怨,此番半路杀出,昆仑掌教云中鹤难掩怨气,在他数十年的江湖生涯中,与剑神小筑诸事诸人纠葛不清,每每关键时刻总会遇到来自剑神小筑的阻挠。 “剑皇沐春风刚去世不久,半衣山庄庄主余青州又下落不明,我看剑神小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借着唱经法会这样难得的武林盛会重新夺回天下第一剑的宝座。”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言之凿凿,除了这个目的,再无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为何剑神小筑的弟子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魏州城内。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语罢不忘朝着昆仑掌教云中鹤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没错没错,郑掌门所言极是,剑神小筑既然已经插手,还当面给了咱们青城派一个下马威,恐怕此番唱经法会将要变成六大派与剑神小筑的博弈啊,我看呐,咱们得先下手为强,不能让剑神小筑的人给咱们把事儿搅黄了。”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信誓旦旦,鼓吹剑神小筑才是现在六大派的头号隐患,务必要先发制人,否则以剑神小筑的实力,六大派在唱经法会上势必将处处掣肘。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此言一出,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则不置可否,好像心思并不在众人讨论的话题上。 “乔掌门说的不错,这剑神小筑的人一来魏州二话不说就对我们青城派的弟子下手,说明他们有恃无恐,更是早有预谋,我们必须要让剑神小筑的人知道知道,这江湖还是我们六大派说得算。”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吃了暗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单凭青城派的实力又怎敢去招惹剑神小筑,因此他需要借助其他五派的力量,毕竟现在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自然不会放过数落昆仑掌教云中鹤的机会,旋即满眼戏谑的看向云中鹤,佯装关心道:“这大伙儿都在各抒己见,怎么云掌教一言不发呀?按理说在坐之中您云掌教和剑神小筑的交情最深,咱得多听听您的意见呀。” 昆仑掌教云中鹤极力压制内心的怒火,艰难挤出一丝笑容看向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贫道奉劝郑掌门谨言慎行,都说祸从口出,这人生地不熟的外城,郑掌门还是多处处小心为妙。”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面对昆仑掌教云中鹤的威胁不以为然,反倒当面嗤笑一声,拍着自己的脸说道:“我说云掌教啊,剑神小筑的人可都上来直接打我们的脸了,您不会还和以前一样就这么忍着吧?和着您这昆仑派不管是张三李四,只要是剑神小筑的都能来踩一脚了?您说这要是遇到剑神小筑养的狗在路边撒尿,您是不是也得避让着啊?” “郑岳玟,别以为老子会怕你!” 昆仑掌教云中鹤终于忍无可忍,遇到和剑神小筑相关的事情他总不能平心静气,这已成为了他多年来的心魔,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一再在各种场合明嘲暗讽自己与剑神小筑的恩怨,昆仑掌教云中鹤决定不再容忍,当即拍案而起,对着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厉声呵斥,誓要让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付出代价。 然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却丝毫不惧昆仑掌教云中鹤,同样起身针锋相对道:“有能耐就留着给剑神小筑瞧瞧,别只会窝里横!” 两位掌门人针尖对麦芒,互瞪双眼,恨不得用眼神活剐了对方。 慧能方丈见状赶忙站出来圆场。 “阿弥陀佛,云掌教……郑掌门,还请给老衲一份薄面,暂且息怒。” 昆仑派掌门云中鹤闻言冷哼一声,狠拂长袖坐了下去。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也跟着坐了下来,冷眼扫了一眼云中鹤。 二人虽皆有不服,可既然作为武林泰山北斗的慧能方丈出面,再做争执反倒显得不识大体。 “感谢二位看得起老衲,那么接下来由老衲唠叨两句,大家还请耐下性子。” 慧能方丈向着昆仑掌教云中鹤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二人慈眉微笑,随后环视在坐的每一位掌门。 “慧能方丈,您做主,贫道没有意见。” 昆仑掌教云中鹤首先发话表示赞同,随后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也表示没有异议:“郑某也没有意见。”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老衲以为现在不宜过早与剑神小筑为敌,各位别忘了,咱们汇聚在此为的是什么,天下第一寺的名头必须留在咱们六大派的手里,除此之外,我们不可分散太多精力。” “慧能方丈,不是老章我小心眼,那就可以任由剑神小筑胡作非为?他们都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忿忿不平,不敢苟同慧能方丈的说辞,这其中也暗藏章温柟的私心,现在是青城派和剑神小筑之间结了梁子,如果让慧能方丈只言片语就翻了篇,那以后青城派的弟子还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绝不能善罢甘休,此事若不能借由六大派的力量彻底解决,那将后患无穷。 再者说此行颇费周章的来魏州参与唱经法会,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少林得到天下第一寺的名头,其余五派鞍前马后、劳心费力,最后给他人做嫁衣。 慧能方丈当然明白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打的什么算盘,于是慧能方丈虚以委蛇,不让章温柟得逞,将大家都拉下水。 此人之肉,彼人之毒。 慧能方丈深知在这个节骨眼上树敌不但会前功尽弃,更会让六大派在江湖上的威名一落千丈,且不说得罪的还是剑神小筑此等江湖名门。 “呵呵,章掌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者说有些事不可言尽,老衲从一些弟子那知晓了一些消息,你不妨仔细问问你的那位弟子是何缘由会与剑神小筑的人交上手,又是如何和无觉方丈生了芥蒂。” 慧能方丈言语舒缓却暗藏玄机。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顿时心中一凛,霎时间从义正言辞变得闪烁其词、语焉不详,直至吐不出半个字来。 慧能方丈笑脸盈盈,见让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哑口无言,既达到了效果,慧能方丈也不忘给章温柟一个台阶。 “阿弥陀佛,章掌门,贵派和剑神小筑之间的过节待唱经法会之后,老衲定会还你一个公道,青城派既是六大派的一员,少林便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并非是剑神小筑,诸位莫要忘记了这次唱经法会,六大派最大的对手是谁,想必这几天诸位都有所耳闻了吧。” 慧能方丈话音未落,其余五派的掌门神色各异,无觉更是眼仁凝缩,面容僵硬,然而无人注意到他此时神情的剧变。 “是那个外来和尚若无吗?”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终于有了一丝参与感,这或许得感谢方才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昆仑掌教云中鹤之间激烈的唇枪舌剑。 “据少林弟子回报,这位神僧若无来自天竺烂陀寺,初来魏州便寄宿在般若寺之中,平日里深入简出,但只要现身必定伴有神迹,因此这位若无法师民间威望极高,也是此次唱经法会呼声最高的夺魁僧。” 慧能方丈关于若无的描述几乎在场之人无不知晓,可再多的信息便再难探寻,这位若无法师实在太过神秘,到访魏州之后,除了与无觉相见主动现身之外,六大派之人无一见过若无的庐山真面目。 “该不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吧?”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率先发问,江湖上多有这种惯用的技俩,杜撰一个虚无缥缈的高手来突显自己门派的高深莫测。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昆仑掌教云中鹤、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纷纷颔首沉思,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所言不无道理,或许这是般若寺吸引香客的一种手段。 可是无觉却立刻否定了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的猜测。 “不会,这个若无确有其人。” “哦?无觉方丈为何如此肯定?”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很好奇为何无觉如此笃定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僧若无真有其人。 “因为……因为贫僧刚与若无单独见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再相遇 “这......这怎么进去啊?” 乔一一望洋兴叹,此间虽临近黄昏时分,但般若寺山门前却依旧人潮涌动,不断有人上山祈福,络绎不绝,半晌不见一个人返程。 般若寺不愧国寺之名,入口山门气派非常,陈阿狗目力所及之处,建筑群宏伟壮阔,殿堂重叠,金碧辉煌,佛光闪烁。 二人站在山门外宽大平坦的广场上举目四望,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陈阿狗不断眺望四周,叹为观止,来到魏州之后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般若寺,神僧若无的盛名更是如雷贯耳,但当真正来到般若寺之后,陈阿狗方才明白自己的想象力有多匮乏。 更是低估了神僧若无的影响力。 看着周围虔诚而又疯狂的信徒、香客们不断涌向广场中央立着的一尊丈高石佛,陈阿狗感到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便已经能够闻嗅到空气中那股淡雅的香烛味道,就好像身处于西天佛国一般,令人心旷神怡,难怪四里八乡的老百姓慕名而至。 可是般若寺如此香火鼎盛的盛景反倒让乔一一急得焦头烂额,那个叫无觉的和尚说话说一半,既没描述那群掳走自己娘亲和弟弟的和尚模样,又没有指明他们来自般若寺哪一座禅房,这样在诺大的般若寺漫无目的地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二人又不可能在此地随便抓住一个般若寺的僧人就问自己娘亲和弟弟的下落,但要是不这样做,便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唉,看来只能碰运气了。” 乔一一轻声呢喃,灵机一动转身朝般若寺另外一边的山路行去。 陈阿狗见状,赶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般若寺的山道拾级而上,途中二人遇到零星几个般若寺内上山劳作的僧人,但凡遇上,乔一一都会礼貌地停步询问有没有见到过一群般若寺的僧人带着一对妇孺。 这些僧人大多一问三不知,但乔一一没有放弃希望,仍然孜孜不倦地追寻着线索,陈阿狗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乔一一身后,默默地陪伴着他,最终在半山腰处找到了一片相对僻静的竹林,竹林深处坐落着数栋小屋,远远看起来倒是别具韵味,乔一一和陈阿狗快步走到其中一栋小屋的院子前,旋即传来一阵悦耳的诵经声,这梵音清晰悦耳,仿佛是从西方极乐世界飘来,让他整颗心都安稳了许多。 陈阿狗听着这熟悉的诵经声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因为这声音似曾相识。 “去看看。” 乔一一不敢多有耽搁,于是快步当先,当陈阿狗回神之时,乔一一早已推开了院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陈阿狗刚想告诫乔一一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冒失,可又不敢大声喧哗破了这宁静,只得应势而动跟在乔一一身后走了进去。 院子里种植的是各色竹木,竹叶茂密繁盛,绿意葱茏。 竹林幽深寂寥,竹叶沙沙作响,偶尔传来鸟儿鸣叫之声。 院子正中摆了一张蒲团,旁边还挂着一块木牌,写着《妙法莲华经》,旁边种植着一株紫藤花架,绿色的枝蔓垂挂下来,随风轻拍流淌而过的渠水。 置身其中,就连急性子的乔一一都不禁放缓了脚步,陈阿狗顺势一把拦住乔一一,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乔一一不耐烦的将陈阿狗推开,认为陈阿狗谨慎过了头,于是他将陈阿狗甩在身后,径直往院子里走,可越是靠近,诵经声便愈发清楚,隐隐约约,乔一一似乎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忽然。 梵音戛然而止,陈阿狗和乔一一二人猝不及防,顿时惊慌地抬起头来。 静。 呼吸声,心跳声,甚至陈阿狗和乔一一都可以听到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 “怎么办?” 陈阿狗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木屋的房门近在眼前。 他们现在离开尚且可以全身而退,但乔一一可没有陈阿狗那些顾虑和规矩。 在发现无人从屋内走出,更无人斥责他们离开后,乔一一不假思索行至木门前,刚准备敲门,却发现大门并未关严实,只留下一条缝隙,似乎正等待着什么人的进入。 乔一一没有犹豫,伸手推开了大门。 “吱呀。” 房门发出细小的声音,随着乔一一的力道缓慢打开。 一位僧人正端坐其间,桌上放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木鱼。 这个和尚身穿洁白僧袍,脸庞俊秀,皮肤苍白,眉目柔和,宛若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浑身散发着圣洁的气息,让人不忍亵渎。 此时僧人正含笑注视着乔一一,目光温润,面容俊美,眉宇间充满着慈悲,似是早就料到了乔一一和陈阿狗的到来。 乔一一立刻就认出了这位僧人的身份,亦或是说魏州城的老百姓几乎人人都可以一眼认出他,乔一一赶忙揉了揉眼睛,回头又催促陈阿狗掐一掐自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乔一一手舞足蹈,激动的语无伦次,这让门外的陈阿狗感到莫名其妙。 而后,当陈阿狗越过乔一一踏入木屋内终见本尊时,方才恍然大悟。 “若无?” 陈阿狗打量着面前正静坐在卧榻之上的若无,既惊讶又诧异,他没有想过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若无再次相见。更没有料到如此巧合,竟鬼使神差的找到了若无的禅房。 欣喜若狂的乔一一立马原地跪拜,不但五体投地,口中还念念有词,现学现卖刚刚在般若寺广场的那群香客们。 乔一一有种美梦成真的恍惚,这实在太不真实,他未曾想日思夜盼的神僧若无居然能如此近距离得见,而且还是在神僧若无的居所单独会面。 乔一一几乎是用以头抢地的方式在向若无表达自己的虔诚和尊敬,可若无只是微笑观望,没有丝毫客套或者阻止乔一一的意思,这在陈阿狗看来并不像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所为,甚至在陈阿狗的眼里,若无还很享受这样的朝拜。 陈阿狗看不惯若无的作风,心生些许不满,旋即搀扶乔一一起身,认为这样的跪拜理应适可而止。更何况在陈阿狗的认知里若无是人,并不是神。 岂料乔一一并不领情,反倒觉得陈阿狗的行为不可理喻,这是在亵渎神灵,觉得他太过失礼。 “乡巴佬,干什么呐?不许对若无法师无礼,快跪下,快跪下!” 可任由乔一一如何拉拽自己的衣角,陈阿狗依旧纹丝不动,他目不转睛的与若无对望,对于乔一一的催促置若罔闻。 “陈阿狗!” 乔一一按耐不住,怒喊一声,双眼瞪圆,显然是被陈阿狗置之不理的行为气坏了。 “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啊,还是被门夹傻了啊?” 乔一一破口大骂,不断捶打陈阿狗的大腿,但陈阿狗无动于衷,最后乔一一忍无可忍,狠狠地掐了陈阿狗一把。可陈阿狗依然故我,甚至都没有一声闷哼。 若无静静注视着二人,好奇的打量正无理取闹的乔一一,乔一一的聒噪并没有让若无感到厌恶,相反,若无十分喜欢这个直性子的少年。 “陈兄弟,我们又见面。” 若无的声音很轻柔,但在乔一一的耳边却如同响雷。 “啊?” 乔一一的双手凝滞在半空,表情也立刻凝固,左看看若无右看看陈阿狗,又右看看陈阿狗左看看若无,如此反复了十来回才怯生生的问了句:“你们……你们认识?” 可不论陈阿狗还是若无都没有打算回答乔一一的问题。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陈阿狗问道。 “当然不是。”若无摇了摇头道。 “这是巧合吗?” 任何事与若无相关都会变得不简单,陈阿狗总觉得事有蹊跷,偌大的般若寺,他们寻访的第一间木屋居然就是若无的住所,与其说鬼使神差,倒不如说若无是早有准备,等着他们来访。 “这是缘。” 若无微微一笑,接着从蒲团上缓缓起身。 “贫僧有件见面礼,陈兄弟不妨带着这位乔施主去里屋看看。” 陈阿狗眉间一紧,不知若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倒是乔一一对于若无的话语深信不疑,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陈阿狗就往里屋冲去。 这一次陈阿狗没有选择固执己见,而是任由乔一一拉着自己,撩开竹帘,陈阿狗的余光还在观察若无,岂料乔一一的惊叫将陈阿狗全部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啊!” 乔一一立刻抛下陈阿狗,一个箭步冲向了里屋内的床榻,顿时泪如雨下。 陈阿狗这才发现乔一一的娘亲和弟弟正在床榻上安睡,这仿佛更加印证了陈阿狗的猜测。 若无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还请乔施主原谅贫僧,未经允许便将令堂令弟接来休养。” 乔一一怎会怪罪若无,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乔一一积攒银两乃至与陈阿狗的相遇,都是为了能够买到足够的供奉,求得若无神僧的恩赐,让自己的娘亲和弟弟病情好转,早日康复。 “谢谢神僧,谢谢神僧,乔一一来世为神僧做牛做马,感谢若无法师的大恩大德。” 乔一一再度跪首磕头,对若无的施恩感激涕零。 “不用做牛也不用做马,只需帮贫僧一个小忙。”若无含笑道。 “神僧您请讲,我只要办得到,拼了命也会帮您办成。”乔一一回道。 “呵呵,乔施主言重了,不过是个小忙,与性命无忧。”若无笑道。 “五天后,唱经法会,贫僧希望二位能够参与参与,捧个人场。” 闻言,乔一一和陈阿狗相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的问道。 “唱经法会?那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魔僧若无 夤夜。 月已西沉。 若无回望发出蒙蒙光亮的木屋,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说服陈阿狗,这个少年的戒心实在太深,又有着与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城府,若无却未曾想到乔一一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得顺其自然,特别是在乔一一恰逢其时的猜出若无是让他们脱困监牢的救星时,陈阿狗也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将木屋留给乔一一和陈阿狗暂住后,若无便起身离去,他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仔细思考。 一个需要在唱经法会之前必须想明白的问题。 于是若无来到了山间的一处悬崖。 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 不但是因为人迹罕至,无人会打扰到他,更因为这里山势陡峭,山风比别处更为凛冽,也更能让自己清醒。 “为什么这么做?” 幽兰仿若黑夜的魅影,突然造访,站在若无的身后,眼里露出一丝不满和狐疑。 “他们也可以拒绝,贫僧说明了是自愿。” 若无不以为然,认为幽兰的质疑并没有道理。 “你将一家普通老百姓绑来,他们能怎么拒绝?” 幽兰实在无法忍受若无如此离经叛道之举,那位曾和黄雀一起为民解忧的六扇门捕快此刻又再次复活。 若无轻笑一声,并不与她争论,转而看着悬崖上方。 “你知道我最初的目标。” 幽兰闻言柳眉微蹙,若无好像在这一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那个凭空在江湖人间蒸发的和尚,此间近在眼前。 “你想做什么?” 幽兰警惕询问,若无近来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她记忆当中的无尘。 “贫僧来此便是在思索这个问题,以前可能是让中原武林变成它该有的样子,可是近来贫僧却发现当今的中原武林也许已经是它本来的面目,即便没有了六大派,还会有五大门七大帮,或许我们想得太过简单了,想要改变中原武林绝非一朝一夕,也许从长计议才是正确的选项。” 若无背负双手,仰头看向灰黑的天空,他的双瞳闪烁着诡异莫测的光芒,似乎能穿透云层直达苍穹,幽兰猜不透若无此番话语内的深意,可是她却清楚的感觉到了若无没由来的退意,无尘若定好了目标绝不会半途而废。 若无相较于无尘,多了一份神秘莫测。 她总是拿不准若无究竟在想什么,可是若无却总能洞察身边人的一切。 “所以有没有这个叫陈阿狗的孩子,对我们的计划无关紧要。” 幽兰顺着若无的思路试探性的说出观点,但若无却立刻否定了幽兰的想法。 “不,陈阿狗很重要。” “很重要?” 幽兰很不理解,在她看来陈阿狗最多算是个很有天赋的少年,外加有些运气能够成为扁庸和唐傲的徒弟,何以若无需要如此重视,毕竟按照若无的说法,谁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武林的格局,那多一个陈阿狗少一个张阿猫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阿狗的作用你且耐心等待,五天后自然会见分晓。” 幽兰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看不透若无,更别说揣测若无的用意,虽然她很不喜欢若无这种含糊其辞的作风,可是至少现在看来若无计划的每一步都在其掌握之中。 “所以我们要在什么都一知半解的情况下陪你玩下去?” 沐菊倚在一颗松树的树底,环抱着佩剑,眼里满是戏谑。 若无直接忽视沐菊,因为在他的正对面站着一男一女。 算上幽兰和沐菊,外界眼里若无的四大护法已然全部到场,但若无根本不记得有与这四人相约过。 “诸位好像都没有什么耐心。” 若无打量着面前杀气腾腾的鬼金羊和翼火蛇,感到了一丝危机,这四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高手,特别是翼火蛇和鬼金羊更是九天的堂主,若四人联手若无并无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鬼金羊确有围困若无的心思,但并非选择刀剑相向那般正面交锋,而是先礼后兵,鬼金羊深谙上兵伐谋之道,若非必要,他并不打算和若无决一死战。 “你错了,如果我们没有耐心,你已经死了。” 若无颔首表示同意。同时面对两位九天堂主级别的江湖顶尖暗杀高手,如果刚才二人有心取自己的性命,若无现在已是一具尸体。 “我们需要知道无尘在哪里。” 翼火蛇倒不像是逼问,反像是对若无祈求,她是真心想要知道无尘在哪里,哪怕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贫僧只负责传达消息,至于无尘在哪里,又是否愿意现身,那就与贫僧无关了。” 若无不卑不亢,语气很平静也很诚恳,听不出任何破绽,然而越是这样的态度,反倒让鬼金羊和翼火蛇愈加怀疑若无。 “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问题虽是鬼金羊问出口,但这也是翼火蛇、幽兰和沐菊当下最为关心的事情,也是唯一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按照四人猜测无尘本就身在南乐村,自然可以随时与若无保持通讯,甚至以无尘的功底,亲自与若无现场传声交流,也并非无稽之谈。 然而在去往魏州城的路上,直至落脚在般若寺,鬼金羊、翼火蛇、幽兰和沐菊四人无时无刻不全神贯注周遭一切,更是借着护法的身份与若无寸步不离,他们可以确信没有半分无尘的气息或者身影。 无尘并不在魏州,更不在般若寺。 可若无却总能传达无尘的最新要求,这实在有悖于常理,鬼金羊、沐菊、幽兰和翼火蛇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若无,更因为今天若无的单独行动匪夷所思,使得四人打算直接摊牌。 他们谁也不愿再以这种藏头露尾的方式任凭若无差遣。 “无可奉告。” 若无的回答鬼金羊并不感到惊讶,甚至若无若是如实回答才会让鬼金羊倍感诧异。 “那好,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那么请你告诉大家,难道今天你单独去见无觉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为什么不是无尘自己去,反倒让你这个毫不相干的外来和尚去?” 鬼金羊的问题很直接,无尘和无觉之间的纠葛是无名寺关起门来的家务事,若无这个自称来自烂陀寺的外来和尚,初来乍到又与无觉素未谋面,由若无出面会见无觉毫无意义,且极易节外生枝,如此荒谬的行为绝无可能出自谨慎的无尘之手。 “确如你所言,面见无觉是贫僧个人的决定。” 若无的回答极为干脆,也没有丝毫诡辩和遮掩。 鬼金羊默不作声,他在思考若无能够如此坦然的依据,而翼火蛇反倒成为了在场最为激动和费解的人。 “你为什么私自去见了无觉,你不知道这件事很草率很危险吗?你很有可能会坏了我们的全盘计划。” 翼火蛇杏目圆睁,她不理解为什么若无会一反常态,一改往日稳扎稳打的作风,非但不顾众人的努力,更罔顾无尘的计划。 “这是一次尝试。” 相对于翼火蛇的怒不可遏,若无则心平气和,娓娓道来一件好像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行为。 “尝试?” 沐菊嗤笑,在他看来若无鬼话连篇,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强词夺理。 若无非但没有恼怒,甚至还接下了沐菊的话茬:“对,这次尝试虽不在计划中,但很有必要去冒这个险,现在看来效果远超预期,咱们的计划或许已经十拿九稳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鬼金羊不解道。 若无含笑不语,目光眺望远处根本不存在的光点。 可是幽兰却立刻明白了若无的意思。 “你是说陈阿狗?” 若无点了点头,甚至向幽兰投来了赞许的目光,然而鬼金羊虽然暂且明白了若无所谓尝试的真正目的,但远没有达到认可的地步。 “六大派虽然忌惮剑神小筑,可并不会被剑神小筑吓破胆,因为一个不明来路的剑神小筑弟子就放弃整个唱经法会,拱手让人,除非剑皇沐春风在世。” 鬼金羊显然觉得若无的说法不妥,剑神小筑早已没了往昔风采,如何能够镇压如日中天的六大派势头,更何况此次唱经法会六大派之首的少林势在必得,他们必须要将佛门第一的名号留在中原。 可是若无却神秘一笑,一席话让四人心头的迷雾忽然消失无踪。 “无名寺可不属于六大派。” 鬼金羊、翼火蛇、幽兰和沐菊立刻心中一凛,接着面面相觑,他们立刻明白了若无的真实意图。也发现了一个他们本不该忽视的盲点。 “唱经法会的胜者只会有一个。” 此次唐国广发邀请贴,神州大地不论寺院大小都收到了邀约,毫不夸张的说魏州城内此时就是整个中原的佛门圣地。 少林想要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况且六大派来到魏州之后,曾陆陆续续向般若寺递交与若无会面的拜贴,妄图结为盟友,毕竟般若寺坐拥主场,百姓又拥护若无这位神僧,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六大派为了知己知彼,必须得见若无本尊一探虚实,岂料若无却闭门不见,六大派吃了闭门羹,铩羽而归怎能善罢甘休。 可偏偏一个刚刚到达魏州的无觉却得到了若无的亲自接待,说是巧遇根本无人会信,这怎能不让六大派浮想联翩。 半路杀出的剑神小筑,无名寺和般若寺可能存在的交易,还有六大派此行只为少林造势的赔本买卖。 若无此举无疑在魏州城内的各派埋下了一粒可怕的种子,但在他口中却仅仅只是一个尝试。 “这家伙……” 鬼金羊、沐菊、幽兰和翼火蛇四人不禁侧目,对于面前这个比无尘更加聪慧,更加手段非常的和尚,他们感到一份冷冽。 若无或许不该称为神僧,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李存勖 深夜。 大内皇宫。 唐国之主李存勖正慵懒的躺坐在龙榻上,享受着温软香玉,身边跪坐四位肤若凝脂、面赛敷粉的妃子,此间正小心翼翼地为李存勖按摩四肢。 这些女子虽姿色出众,但却并非良配,她们不过是李存勖用来取乐的玩物。 李存勖知道,她们自己也知道。 江山、美人、财富、权利。 李存勖一手在握,现在的他可谓是整片神州大陆的主宰。 但李存勖却没有一丝的喜悦,相反,在称帝之后,李存勖除了在朝堂之上处理国政、号令三军,尽显帝王威严之外,基本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寝宫。 他的心头始终有一事久久不得回应。 此间。 又值子时三刻。 李存勖如往常一样,在此静候佳音。 大门轻开,大殿之内行来三人。 李存勖长子李继岌、皇后刘氏和伶人陈俊。 “准备的怎么样了?” 未等三人请安,李存勖便开口询问,他的声音很低沉,余光瞄了眼长子李继岌,而李继岌也立刻会意,清秀的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安,战战兢兢施礼开口。 “回父皇,唱经法会邀请的三百四十七座寺院僧人已悉数抵达魏州,只待五日之后……” 李存勖摆了摆手,打断了李继岌的陈述,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李继岌不知所措,双手不住的颤抖,像极了一位闯了大祸的孩子,他想不出自己哪里说错话惹恼了李存勖。 李存勖眼角细碎的皱纹微微颤动,旋即缓缓侧首,倚着脸颊旁光嫩的长腿,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唱经法会的事多和你皇叔学学,有空就多去找若无法师商量,少做一些自作聪明的事情,能从若无身上多学一点,你便可成长一分。” 李存勖身旁大内总管付广端着果盘,一脸谄媚的附和道:“陛下圣明,这若无法师还真是神通广大,早些天老奴邪祟侵体,头晕脑胀,托人去般若寺求得一串若无法师开光的念珠,效果立竿见影,现在老奴浑身上下舒爽的很呐。” 李存勖半信半疑,似乎并不相信付广的话,觉得其中有些夸大其词。 “哦?怎么没去看太医?” 李存勖问道,语气颇有几分责怪。 “老奴看了,太医说没什么问题,只是年纪大了容易疲倦罢了。而且太医院也说了,能求得若无法师赐宝,胜过万千天材地宝。” 付广笑着解释道,随后将果盘奉到李存勖跟前。 李存勖指了指付广,笑骂一声“老滑头。”随后伸手从果盘内拿起一片甜瓜,可尚未放入口中,皇后刘氏的声音蓦地传来,李存勖的手凝在半空,付广虽脸上挂笑,但捧着的果盘已开始轻微颤抖。 “若无法师究竟是神明降世,还是欺名盗世之徒,未免言之尚早吧。” 刘氏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在众人耳畔。 李继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母后,要知道现在若无的神僧之名在唐国可谓如日中天,这其中出力最多的李存勖乃是当之无愧的幕后推手,可以说是李存勖一手将若无捧上神坛。 为的就是让神州大地知道李存勖的大唐乃是延续的真正大唐,而若无的降临正是展现实力、昭告天下的关键第一步。 但现在,皇后刘氏毫无顾忌的质疑若无神僧之名。 换而言之她也在挑战李存勖。 这道理李继岌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李存勖本人。 李存勖转过脸看向皇后刘氏,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寒意。 “哦?看来皇后还是信不过若无法师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天竺的和尚,不远万里来中原本就疑点重重,更何况那些所谓神迹在臣妾看来多是人力所为,而非天降祥瑞,更不是若无本人的神通广大,将筹码压在若无一人身上,臣妾认为这绝不是明智之举。” 皇后刘氏面不改色,丝毫不惧李存勖的皇威,话里话外都直指若无只是个浪得虚名的外来和尚,根本不值得托付如此重任。 “哦?既然若无不可靠,也不值得押宝,那么朕倒想听听皇后有何良策呢?” 李存勖的眼瞳古井无波,仿佛一道扑面而来的深渊,准备随时吞没皇后刘氏。 可是皇后刘氏却泰然自若,旋即轻启红唇,不卑不亢道:“衍树法师德高望重,且本就是般若寺的住持方丈,若真让若无取而代之,替般若寺出席唱经法会,反倒贻笑大方,笑我大唐无人,竟让一个天竺人担此重任,岂非荒谬至极。” 刘氏顿了顿,察觉李存勖尚未打断自己,也未否定自己,于是接着说道:“臣妾以为,唯有让衍树法师亲自参加唱经法会,才能彰显我大唐的风范,也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刘氏话语掷地有声,让李存勖的眉头越拧越紧。 李继岌暗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娴淑的母后竟也会有如此尖锐犀利的一面。 谁知下一刻祸从天降。 “岌儿,你觉得呢?” 李继岌猛然抬头,他发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无论李存勖、付广还是皇后刘氏和伶人陈俊都注视着自己,就连李存勖身边的四位妃子都投来惊慌的目光。 李继岌顿时吓坏了。 他不知为何李存勖会询问自己的意见,李继岌更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给出一个既不触犯皇威,也不让母后为难的折中回答,于是不知所措的李继岌在慌乱之中给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 “儿臣……儿臣觉得都行。” 李存勖不动声色,就好像这本就是他期待的答案一般,可是常年服侍李存勖的付广知道,李存勖眼里此刻散发而出的失落究竟有多深。 “陛下,臣以为皇子所言甚是。” 说话之人乃是伶人陈俊,就连李继岌都没有想到替自己解围之人居然会是不过几面之缘的伶人陈俊。 李存勖颔首,脸上一丝狡黠稍纵即逝,随后借驴下坡,顺势而道:“既然岌儿和陈爱卿都赞同,那么就有劳皇后差人去办吧,唱经法会究竟谁来代表般若寺出席,既是佛门之事便由衍树法师和若无法师自行定夺吧。” 皇后刘氏柳眉微蹙,伶人陈俊和李存勖之间一唱一和让衍树法师顺理成章的出任变成了与若无之间的自行决定,这显然不是皇后刘氏想要的结果,她还想争辩,可刚一开口尚未吐出半个字,便被李存勖一声轻咳阻止。 “朕困怠了,皇后也早些休息吧。” 李存勖打了个哈欠,眼皮下垂,朝着皇后刘氏随意摆了摆手,皇后刘氏眼角颤抖,显然李存勖心意已决,再作辩驳也是白费唇舌,于是皇后刘氏行了一礼,旋即道了一声“臣妾遵旨。”便悻悻然领着李继岌一起退出了大殿。 临走时皇后刘氏冷视伶人陈俊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半分气音便拂袖而去。 伶人陈俊面带微笑,徐徐躬身向皇后刘氏施礼告别,目送皇后刘氏和李继岌二人离开李存勖的寝宫。 几乎是在大殿殿门刚刚合起来的一瞬间,伶人陈俊的话语便接踵而至。 “陛下,截止今日今时,未曾在魏州城内发现安景淮的踪迹。” 李存勖立刻从龙榻上坐起,眼里精光突显,哪还有半分无精打采。 “哦?他的那个参谋呢?”李存勖追问道。 “您说得是刘富贵,此人也没有出现在魏州。” “哦?这么说来江湖上只有六大派应邀参加了唱经法会?” 李存勖觉得实在有悖于常理,唱经法会虽是一个局,安景淮身为武林盟主也一定看得出来,可这场局他避不开,李存勖用了大量财力和人力将此次唱经法会置办的声势浩大,如此武林盛会岂有武林盟主不参与的道理? 答案呼之欲出。 猎手和猎物之间,角色并非一成不变。 安景淮的实力也一定可以避开城内的各路鸦军暗哨,虽然这并不容易,但绝非做不到。 李存勖的眼底掠过一抹寒芒。 “据探子来报,无名寺的住持方丈无觉和六大派的各掌门已经汇合,他们包下来一座名叫鸿福客栈的地方。”伶人陈俊说道。 “密切关注鸿福客栈,安景淮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一定会出现。” 李存勖言之凿凿,伶人陈俊领命并打拱道:“微臣遵旨。” “对了,怎么还是没有九天的消息?” 李存勖此话一出,伶人陈俊立刻心神不宁,随后忐忑不安道:“暂时没有发现九天的动向,好像他们并没有派人参与。” “朕要的不是好像。”李存勖沉吟道。 “微臣立刻去办。” 伶人陈俊惶恐不已,立刻匆忙领命离开,接着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存勖站在大殿中央,眼仁凝缩,呼吸变得急促,接着他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轻轻动了动,随后四声整齐的惨叫声炸响。 接着付广指挥着一群小太监轻车熟路的从后门入殿,将四位死不瞑目的妃子尸体用竹席裹起,没过多久,所有的血迹被清除干净,一切恢复如初,只是空气中留存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安景淮,九天,朕就不信你们会一直当缩头乌龟!” 第二百七十七章 皇权 皇后刘氏的寝宫。 夜幕笼罩。 一切淹没在黑暗之中。 即便有烛火,也不过杯水车薪。 更何况还是一根拇指粗细的劣质蜡烛。 皇后刘氏空洞的目光在烛影和烛光之间忽明忽暗,她面带愠色,纤细的手指死死扣着座椅扶手,指甲竟入木三分。 李继岌在皇后刘氏的面前来回踱步,双拳紧握、惴惴不安,他身上几乎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让李继岌如芒在背,自知即将大祸临头。 “母后,您刚刚太冲动了,真的太冲动了。” 李继岌埋怨皇后刘氏刚刚顶撞李存勖的行为,谁都知道此次唱经法会若无能够风头无两,乃是有李存勖在其后挥金如土为若无唱戏搭台,但皇后刘氏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李存勖唱对台戏,多次指摘若无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不明白皇后刘氏和若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如此针锋相对,甚至不惜拿国家社稷来赌气。 今晚皇后刘氏更是不再避讳,直言要用衍树法师将若无取代,如此触逆龙鳞的行为,李存勖本应大发雷霆,好在当时李存勖对此不置可否,反倒让衍树法师和若无法师自行商讨,不过李存勖的意思其实已然明了。 可回宫之后皇后刘氏却没有善罢甘休,她必须让若无失去参与唱经法会的资格。 但李继岌却认为皇后刘氏应该点到为止,不应继续触李存勖的霉头,若是继续纠缠此事,李存勖盛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做对于皇后刘氏并无任何好处。 “母后……” 李继岌焦虑地看向皇后刘氏,希望皇后刘氏能够改变主意。 “你说完了吗?” 皇后刘氏眼仁凝缩,仿佛一头茹毛饮血的饥饿野兽一般,李继岌还在细思极恐之间,恰巧回眸与皇后刘氏对视,立刻噤若寒蝉,不再喋喋不休。 李继岌惊恐的看向皇后刘氏,像看待一位陌生人一般。 他从未见过皇后刘氏露出过这种眼神,就好似猛兽择人而噬,让李继岌忍不住颤抖起来。 李继岌一个字也不敢说,确切的是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的咽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霎那间一种窒息的感觉席卷而上。 皇后刘氏微垂凤首,吐出一字。 “滚!” 皇后刘氏呵斥李继岌的同时,李继岌顿时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夺门而出,脚步凌乱仓惶,甚至连行礼都抛之脑后。 见此情形,皇后刘氏长叹一声,这位皇长子怯懦又优柔寡断,将来若是继承大统,怕是国祚延绵不起。 皇后刘氏的眉宇间满是忧愁,她伸手揉了揉额角,神情疲惫。 一阵凉风不知从何而来,皇后刘氏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半睁眼睛看向微微开启的窗门。 “姐姐,你还真的心狠啊。” 一道曼妙身姿伴着让人酥骨迷醉的芳香绵绵而来。 “和妹妹比,姐姐我是望尘莫及,姐妹自相残杀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皇后刘氏像是早知来者何人,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警惕,依旧安然自若的坐在椅上。 烛光摇曳,映出一张绝世芳容。 这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五官精致妩媚,娥眉敛黛、转眄流精,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天底下所有男人见之都会怦然心动,然而,最为诱惑人的却并非她的容貌,而是她的一颦一笑都在释放着让人难以抵抗的魅力。 这份魅力很致命。 就像是一条蛇,一条美丽又危险的蛇。 毕竟连神僧若无都差点折损在她的手里。 玄天上座径直走向皇后刘氏身侧,随后自顾自的坐下,端起桌上原本属于皇后刘氏的茶盏毫不顾忌的浅尝一口,回味齿颊留香的同时,玄天上座冷笑道:“姐姐这话说得妹妹很伤心呐,咱们无我阁向来都是听阁主发号施令,妹妹我既然身为玄天上座之位,必定要遵循阁主的吩咐,别怪妹妹没提醒您,可别忘了钧天上座的身份呐。” 皇后刘氏的眼里古井无波,她轻轻抬眸扫了玄天上座一眼,丝毫不见慌乱,只是轻哼了一声:“我记得当初阁主可没把这些规矩告诉你吧,怎么现在你倒学会了。” 玄天上座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抬手抚摸鬓边秀发,娇媚无限道:“妹妹虽愚钝,可这么多年跟在阁主身边,自然是学到了不少,不过……” 玄天上座故意一顿,皇后刘氏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玄天上座似笑非笑继续道:“我还以为姐姐当了一国之后,就不关心咱们无我阁的事儿了,唉……你看看这锦衣玉食的,这碗茶也得好几两银子吧……”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玄天上座深夜造访必有所求,皇后刘氏岂会看不透这点,她可不相信玄天上座什么姐妹情谊的鬼话,也没兴趣陪她兜圈子。因此皇后刘氏懒得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 玄天上座也不卖关子,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旁边一搁,旋即一脸正色,表明来意。 “幽天的孩子已经在魏州了,现就住在般若寺,那里人太多,又有若无护着,妹妹我无从下手。” “你真要做的这么绝吗?阁主的任务可并不包含幽天的孩子!” 皇后刘氏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玄天上座,她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斩草要除根。别怪妹妹没提醒姐姐,阁主向来喜欢多想多动手的人,更何况这个忙姐姐也不会吃亏,若无可是个麻烦家伙,若是姐姐能帮妹妹这个忙,妹妹也必定投桃报李,顺带解决了若无这个大麻烦。” 玄天上座笑盈盈的望着皇后刘氏,她的声音很温婉,可话语却充满着阴冷,仿佛毒蛇吐信一般,让皇后刘氏心中发寒。 但皇后刘氏更多的则是心动于玄天上座开出的条件。 这确实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划,唱经法会近在眼前,如何解决掉若无这个不安定的因素乃是当务之急,皇后刘氏虽然贵为无我阁的钧天上座,但现在她更是大唐的一国之后,极不方便出手,如今有玄天上座代劳,对她而言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只要除去若无,此次唱经法会一切将尽在掌握,无论少林、无名寺亦或者其他佛门各寺都将不值一提,阻碍皇后刘氏计划的一切障碍都就消弭。 可是。 皇后刘氏需要一个理由。 钧天上座也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说服她痛下狠心的理由。 显然,玄天上座有备而来,她自信自己的理由不论皇后刘氏还是钧天上座都无法拒绝。 “幽天的孩子是唐傲的徒弟。” 玄天上座话音刚落,皇后刘氏骤然起身,她目光灼灼的盯着玄天上座,一双凤目闪烁着慑人的寒芒。 “这不可能!” 玄天上座轻笑一声,欣赏着此刻皇后刘氏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水:“姐姐,这次阁主给的任务妹妹我可是费了大功夫,半路杀出个若无差点坏我大事,这个您是知道的,但是为何我留着幽天孩子这个后患,我一直没说,就是因为唐傲救了那个孩子。” “不可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是阁主亲自……” 皇后刘氏话说一半忽得凝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放大,可是却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姐姐,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在无我阁,谁人见过阁主真容?若不是唐傲亲自与我过招,我也不相信死人能够复生,所以答案很明显了,至于阁主为什么饶了唐傲一命,你我不必知也不可能知了。” 玄天上座话语间竟掺杂着一丝无奈,皇后刘氏听罢亦是沉默许久,她的视线缓缓垂下,掩饰着眼底翻涌的情绪,现在她唯有一个顾虑。 “若是唐傲再出手呢?” 若真如玄天上座所言,反倒唐傲才是现在最紧迫的麻烦,以皇后刘氏对唐傲的了解,自己的徒弟有危险,唐傲绝不会袖手旁观。 南乐村的那晚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暴露自己,唐傲依旧毫不犹豫出手,而从玄天上座的描述来看,唐傲的武功甚至又更加精进了许多。 “这也是我来寻求姐姐帮助的原因。” 玄天上座毫不避讳阐明自己此行的目的,若无和他的四个护法不足为惧,玄天上座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解决这五人,可是唐傲若再次出手干预,玄天上座多半会重蹈南乐村的覆辙,玄天上座恐难安然无恙的回到无我阁,因为阁主绝不会允许一个人在同一个任务上失败两次。 这个险她冒不起。 皇后刘氏闻言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许久她才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件事交给我吧。” 玄天上座欣喜若狂,有了皇后刘氏的允诺,那么她已经成功了一半,旋即玄天上座赶忙站起身,恭敬道:“多谢姐姐!” 皇后刘氏摆了摆手,也没多做客套,只道玄天上座耐心等待她的消息即可,而后玄天上座也没有多留此地的理由,如她来时那般,随着一道轻风拂过,玄天上座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玄天上座离开的背影,皇后刘氏眯了眯眼睛,眼神晦暗不明,直至蜡烛燃尽,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百七十八章 鸦军统领 距离唱经法会开幕还有三天。 傍晚。 魏州城。 西南方向一条破陋的街道。 尽头乃是一处宅院。 门前种着几株槐树,此时已是晚秋,叶子早就飘落,只余几片枯黄的落叶挂在枝头上摇摇欲坠。 院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植物,其间无数蛛网附着在上,一派景象破落、毫无生机。 这座庭院似乎已经被荒废了许久,没人知道这里曾经的主人是谁,亦或是如今这里又住着什么样的人。 但凡路过的行人看到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绕开走。他们总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走进了古老的坟墓,阴森而诡异。 夕阳西斜。 一群乌鸦飞到了这座庭院之外。 “嘎嘎。” 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惊飞了无数飞虫与落叶。 这群乌鸦盘旋了几圈,便直接冲进庭院内,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不见。 而随着那些乌鸦的离去,庭院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阿嚏!” 伴随着一声喷嚏,一位身穿黑衣的青年从屋内走出来。 此刻天色将暗,院子内光线昏沉,唯独那个青年脸庞格外显眼,映透着冰山般的冷漠与沉稳。 青年二十五六岁左右,相貌俊朗,剑眉斜飞,鼻梁高挺,双眼狭长,周身气质透露着无可比拟的英武之色。 他拍了拍衣袖上的浮尘,眺望西沉的落日若有所思。 “大统领,这是新来的名单,您过目一下?” 大统领身后碎步而来一位同样身着黑衣的少年,双手捧着一纸卷轴,神情极为恭敬。 “怎么又送来了?不是让内务府的那群废物自行决定吗?怎么这点小事也要我们鸦军来管?” 大统领颇为不悦,似乎对于内务府这种尸位素餐的行为积怨已久。 “大统领,这个……这个是陈大人派人递来的。” 少年支支吾吾,面露几分难色。 “哼,真是世风日下,一个卖艺的伶人都能操弄国事。”大统领嗤笑一声,朝地上碎了一口吐沫。 “大统领,慎言慎言啊。”少年略带慌张的提醒道。 大统领不以为然,冷笑了一声,旋即伸手接过少年手里的卷轴,扫了几眼,大统领微眯着眼睛,闪过一丝狐疑:“这次参加唱经法会的人员,全部清点过吗?” “回禀大统领,都清点过了,一共有四百零八人。” “嗯,”男子点点头,沉思片刻后忽然一怔,又继续问道:“大皇子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大皇子自从被皇上殿内斥责过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听说从早到晚就呆在寝宫里抄录经文,研习佛法,并未召集任何人议事。”少年低垂着脑袋,恭谨答复。 大统领默不作声,半响之后才淡淡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少年应声,躬身告退。 少年离开后,院内再度恢复了安静。 大统领凝视着手中的卷轴,目光越发深邃。 “看来你们的皇上越来越配不上鸦军了。” 金色斑驳的夕阳下徐徐行来两人。 二人皆着一身朴素外衫,打扮如同街边市井的小贩,但眉宇之间卓尔不凡,特别是身位稍前的中年男子,不仅气势凌冽,而且隐隐散发出迫人的威压。 “安盟主,刘先生,听人劝吃饱饭。” 大统领立刻认出来者,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 “呵呵,一个地方待久了闷得慌,出来透透气、见见阳光,再者这里不是还有大统领吗?” 安景淮轻笑一声,浑厚嗓音中蕴含着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好似真如他所言那般,不过出来散散步,而大统领的担忧不过危言耸听。 大统领眉头紧锁,注视着二人径直走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曾想李存勖苦苦寻而不得的安景淮和刘富贵竟然就在鸦军的大本营! 安景淮走近之后,饶有兴致的扫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上老板的问候不知道合不合大统领的胃口。” 闻言,大统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语气故作讶异:“哦?问候?这问候还真是大手笔啊。” 三千两白银。 这是安景淮假以上好子的名义送来的见面礼,不但诚意十足,而且分量十足,如若不然,安景淮此时此刻应该身在魏州的天牢内,而不是堂而皇之的在大统领面前晃悠。 刘富贵站在安景淮身旁,面带微笑,目光平静,看起来温润儒雅,宛若一位谦谦君子。他没有丝毫惧色,更没有半分警惕,因为这些都是杞人忧天之举,眼下危机四伏的魏州,恐怕除了大内皇宫之外,再难有如此安全之地。 “只要大统领能行个方便,往后这样的问候自是源源不断。” 安景淮态度极为诚恳,仿佛这根本算不得什么重礼,甚至还有些理所当然。 大统领闻言仰天大笑,突兀的狂笑声骤然响彻整个庭院。 声停,大统领眼底闪烁着戏谑的寒芒,忽得话锋一转。 “若是我不同意呢?” 大统领死死盯着安景淮和刘富贵,顿失笑容,话语言之凿凿,没有丝毫玩笑之意。 “那全当交个朋友。” 安景淮轻描淡写道,神色依旧云淡风轻,好似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刘富贵站在原地,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他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既不卑微,却也没有丝毫的谄媚,反倒是一种超脱的自然姿态。 二人的心境及表现,远超大统领预料之外。 “交朋友?我们可是敌人呐,在飞狐口,咱们两方手底下的人折了没有八十,也有上百了吧?” 大统领闻言冷笑出声,眼眸之中杀机毕现。 “敌人?” 安景淮摇头失笑,缓慢踱步向前,徐徐说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敌人,不过都是为了各自的追求罢了,只是恰巧安某所追求的与李存勖相同而已。不过......” 大统领神色陡然一厉,眼中迸射出慑人的光辉。 “不过什么?” 面对大统领的追问,安景淮脸上似笑非笑,随后他目光微转,双瞳映着夕阳,却只得见一丝幽光。 “不过鸦军追求的本应与安某不同,更应与李存勖不同。” 大统领皱眉盯着面前的男子许久,眼神忽明忽暗。 “安盟主这个说法倒是新鲜的很,李存勖是我大唐国的君主,更是鸦军的少主,我等上下万人只听他一人号令,何来谋而不同的道理?” 安景淮没有选择立刻反驳大统领的质问,而是抬手抚摸着手腕上的碧玉手串,态度不置可否,但偏偏掷地有声。 “鸦军追求的是追随明主开疆扩土,鲜衣怒马成就一番皇图霸业,而不是偏安一隅,故步自封,变成一个刺探情报、窥人隐私的鹰犬爪牙,李存勖固然是帝王之尊,但是刚愎自用又任人唯亲,根本没办法驾驭这个国家,更不配号令鸦军。” 大统领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周遭空气也变得冰冷肃穆。 “安盟主说话可需谨言慎行!” “安某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安景淮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 大统领闻言陷入深思,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人,沉吟了许久。 其实安景淮并没有说错,亦或是说恰恰通过安景淮之口讲出了鸦军大部分人的心声。 李克用手中的鸦军乃是整片神州大地都闻风丧胆的名字,即便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六大派都不敢与之正面交锋,更是让不可一世的九天一次次吃瘪,正因如此,鸦军上下无比拥护于李克用,不但因为他是鸦军的创始人,更因为在李克用的治下,每一个鸦军都能看到希冀。他们渴望开拓,渴望建功立业。 可一切都在李存勖接管鸦军之后,成为了梦幻泡影。 无数将士并没有战死沙场,反倒因为李存勖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客死异乡,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更让大统领忿忿不平的是朝堂之上那些只会耍嘴皮的文官竟也可以对鸦军指手画脚,更有甚者居然敢明目张胆克扣鸦军的军饷,如此奸佞之辈,如此肆意妄为,李存勖却坐视不理,对于鸦军的忠贞耿耿换来的竟是如此苛待,大统领心灰意冷,自知李存勖注定会将鸦军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大统领必须另谋出路,挽回这近在眼前的败局。 安景淮与大统领对视,二人眼中俱是一副洞穿彼此的锐利。 “看来我没有理由拒绝安盟主了。” 二人彼此伸出双手,完成了相互之间的试探。 至此,鸦军大统领和安景淮达成同盟。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位神僧了。” 安景淮神色一暗,眼中划过几分凝重。就连一旁老神在在的刘富贵也一时变得有些严肃,在他丰富的江湖阅历中,除了绝僧无尘,还没有哪个佛门子弟可以让刘富贵只一眼就感到恐怖如斯。 “若无是嘛,确实有点棘手,不过单就他一人翻不起什么风浪,安盟主放心,已经有人准备去找他的麻烦了,咱们可以作壁上观。” “哦?什么人?” 安景淮很好奇,江湖上还有哪一方势力敢在李存勖的眼皮底下单独与若无对垒。 “无我阁的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谋定而后动 般若寺后山竹林。 若无神僧的小屋内。 一个欢快的身影正穿梭于里屋和院子之间,虽忙得马不停蹄但却不亦乐乎。 这可能是乔一一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甚至连梦里都比不上现在这般幸福。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不真实,这张天大的馅饼虚幻飘渺的让乔一一几乎每时每刻都要掐一下自己的脸颊,好证明这一切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的娘亲在卧床两天之后竟神奇般的可以下床走动,他的弟弟更是健步如飞、活力四射,二人的脸上红润光泽,一改如腊面容,这种得偿所愿的幸福一度让乔一一泣不成声。 他感觉自己过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得到了补偿,老天爷真的有听到自己的祈祷和哭诉,他的念念不忘真的等来了回响。 “娘,您先休息会儿,别累着了。” 乔一一带着疲惫的笑容将娘亲慢慢扶着倚靠在枕头上,接着小心翼翼地为娘亲盖上被子。 乔一一的娘亲缓缓抚摸乔一一的脸颊,眼里满是内疚,她知道自己的孩子经历了多少苦难,因为自己这一身的病疾,乔一一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这样的担子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过于沉重。 可乔一一坚持了下来,不仅弥平了苦难,而且带来了希望。 在乔一一的娘亲入睡之后,乔一一缓步轻声回到厅堂内,此刻乔一一的弟弟正将洗好的野果放在盘子内,看得出乔一一的弟弟恢复得不错,眼神灵动且活力满满。 “姐,娘睡着了吗?” 乔一一的弟弟眨了眨眼睛,关切的望了眼帘子后方,乔一一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乔一一的弟弟当即会意,点了点头,随后又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院子。 “姐,阿狗哥在干什么呀?” 门外,院子里。 陈阿狗盘坐在蒲团之上紧闭双目、不发一语,这几日闲来无事的陈阿狗居然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冥想,那一直躁动不安的内心竟得到了短暂的宁静,甚至丹田蕴藏的内力都精进许多。 几日来,若无再也没出现过,陈阿狗一直在默默等待着若无的出现。他有很多的问题需要若无回答,比如自己娘亲的过去,比如自己师傅为什么会魔怔,比如到底什么是江湖。 陈阿狗就这般等着,也不去漫山遍野的去寻若无,因为他知道那是徒劳,以若无的武功造诣,除非他有心现身,否则无迹可寻。 所以这几日来,陈阿狗专心于照料乔一一的娘亲和弟弟,而般若寺内所藏药材也是让陈阿狗大开眼界,借由若无之名,般若寺的僧人没有半分吝啬,天材地宝悉数倾囊相助。 陈阿狗赞叹之余更是竭尽所能,因此乔一一娘亲和弟弟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好转。 “你要好好记住阿狗哥哥的脸,他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你一辈子都不能忘。” 乔一一郑重其事地嘱托着自己的弟弟,而她自己则怀着莫名的心情凝望着陈阿狗黝黑的脸庞。 她一时有些恍惚,这个短短几天就给她的人生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乡巴佬为什么会闯入自己的世界。 此刻的陈阿狗在乔一一的眼里早已不是初识时那愣头愣脑、傻里吧唧的土老帽,而是一位充满神秘、深藏不露的江湖高人。 他的武功,他的医术,甚至他还是神僧若无法师的朋友。 乔一一知道如果没有陈阿狗,或许她将死在那座肮脏恶臭的监牢里,成为一具被扔在乱葬岗的无名死尸,永远也不会得到若无法师的亲自相助,更不能让自己的娘亲和弟弟康复。 若没有遇到陈阿狗,可能乔一一一家三口都将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魏州城内。 一个生在乱世注定悲惨的结局。 但好在乔一一遇到了陈阿狗。 可能陈阿狗就是老天爷赏赐给自己的救星。 乔一一如是想着。 “唉,要是阿狗哥能当我姐夫那该多好啊。” 乔一一的弟弟一番发自内心的感慨瞬间让乔一一脸颊滚烫,伸手就去掐弟弟的后颈,乔一一的弟弟动作迅捷,闪身躲避之后不忘朝着乔一一眨了眨眼,人小鬼大的样子顿时让乔一一哭笑不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长此以来,乔一一都是以男装示人,除了乔一一的娘亲和乔一一的弟弟几乎没人知道乔一一女儿真身,更不外乎陈阿狗这个才相识几天的外乡人。 可是与陈阿狗短短相遇的这几天,乔一一却有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她说不上来,也道不明白。 当乔一一再看陈阿狗时,却发现院子里早已空无一人,乔一一的弟弟也停下玩闹,一脸懵圈的站在原地。 “阿狗哥人呐?” 乔一一的弟弟顿时不知所措,可乔一一却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她知道陈阿狗去了哪里。 他在等若无。 现在陈阿狗不见踪影,那么自然是若无来了。 若无也确实来了。 但并没有完全来。 他只是惊现掠影,如白马过隙,却被陈阿狗敏锐洞察,待到竹林深处若无停下脚步时,脸上满是欣喜。 “陈兄弟,你的内力又增进不少,看来这几日也没有荒废武功啊。” “既然受了你的邀请,自然不敢怠慢。” 陈阿狗既没有受到夸奖的喜悦,也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错愕,他只是观察着若无,好像与几天前又有了变化。 “想问什么就问吧。” 若无语音轻柔,眼里带着怜惜,他知道这个孩子有太多的疑惑。而他也会遵守在南乐村时的承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阿狗抿唇片刻,从万千疑惑之中寻到了一切的开端,随后抬眸看向若无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什么是无我阁?” 陈阿狗的话音落下,若无便沉默下来,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良久,若无才开始转动手里的念珠,接着娓娓道来。 “无我阁可以算是这个世上最悠久的门派,一百年?两百年?没有人知道无我阁到底存在了多久,他们是中原最神秘的一群人,每隔一段时间,无我阁都会给武林各大派的高手发出邀请,参加一个试炼,也可以说是一场游戏,受邀之人若是能脱颖而出走到最后,便能实现一个愿望。” “愿望?” 陈阿狗满眼不解,他不懂这个愿望的含义。 “任何你能想到的愿望,无我阁都可以实现。不论是富甲一方,还是统治江湖,甚至你想当皇帝,无我阁都能让你梦想成真。” 若无的回答让陈阿狗陷入了沉思,原本无我阁对于陈阿狗而言就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江湖门派,可当若无描述完无我阁对这片神州大地的影响后,陈阿狗方才深感震撼,陈阿狗发觉自己对无我阁的想象太过匮乏,也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现实。 “我娘她......她是无我阁的人?” 陈阿狗的脑海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他像在问若无,又像在自言自语。 “当然,而且是除无我阁阁主之外地位最高的九位上座之一。” 听到这话的陈阿狗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的盯着若无。 “那她怎么会……” 剩下来的话陈阿狗没有问出来,可是若无却心领神会,一位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跌落神坛。 “因为你。” “我?” “你娘怀了你,便是无我阁的罪人。” “那我阿爹……” “你阿爹也是无我阁的人。” 陈阿狗感觉自己的内心世界正一点点的崩塌,他试图从若无的眼中找到哪怕一丝的犹疑,可是若无投来的目光坚定不移,因为若无所说的是一个事实。 只是这份事实实在太过震撼,震撼到作为局外人的若无初知此事时都惊心骇神。 更何况陈阿狗还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 若无一直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也是一个独具慧眼的人,他自信绝不会看错陈阿狗,事实上陈阿狗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这已然超乎常人。 “那扁老头和我娘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娘?” 陈阿狗尽力让自己平复情绪,他必须在今时了解一切,因为这世上能为他解惑的除了若无再无他人,陈阿狗必须把握今天这个机会,如若不然,杀母血仇他将永远无法得报。 “这个事情或许你应该亲自去问问扁庸。” “什么意思?” 陈阿狗猛然转身,顺着若无的目光,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自己徐徐走来。 正是扁庸。 此时的扁庸眼神空洞,脸色苍白,指缝之间满是黑色的粉末,待行至若无和陈阿狗身前一丈距离时忽得停了下来。 “看来有些老朋友不请自来了。” 残阳下,若无的脸上红光万丈,可是他的眼瞳却如无底深渊。 “若无,你去不了唱经法会了。” 一道摄人心魄的女声从天而降,陈阿狗再难平复,因为他立刻便认出了发声者。 “那个老女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陈阿狗盯着黄昏之中飘然而下的玄天上座,顿时怒发冲冠,即便手无寸铁,也丝毫不惧杀母仇人,话音未落便要冲向玄天上座血刃一搏,岂料却被若无一把拦住。 “先解你的惑,再报你的仇。” 若无留下陈阿狗,独自走向了玄天上座。 第二百八十章 落幕 再遇扁庸。 陈阿狗五味杂陈,兀自犹豫不定。 短短几天发生了无数剧变,摧毁了南乐村宁静的生活,也摧毁了陈阿狗原本正常的人生。 如火一般的落日映照在扁庸面如死灰的脸皮上,看不出一丝生气。 陈阿狗知道此刻的扁庸已经沦为玄天上座手底下的一具行尸走肉。可是他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和侥幸,他希望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能保留一手他不知道的压箱底绝活转危为安。 “扁老头,别装模作样了!” 陈阿狗大喝一声,可他并没有等来想要的期待,扁庸充耳不闻,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可是陈阿狗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再一次试探。 “扁老头,你是死是活丢句话!别装神弄鬼的!” 这一次扁庸竟然抬头看向陈阿狗,空洞的眼白上居然显出一道道如涟漪般的血丝。 陈阿狗一阵惊喜,以为扁庸尚存理智,岂料下一刻扁庸便杀将而来。 “杀!” 扁庸大呼一声,接着骤然消失身形,再次出现时已到陈阿狗背后,旋即右手闪电般伸向陈阿狗脖颈间,指尖毒粉化作如墨般烟雾蓄势待发,欲要一击致命。 陈阿狗心中大骇,扁庸施毒之术冠绝武林,那毒烟更不是俗物,千钧一发之际陈阿狗赶忙扭身躲避,侧头躲过攻势,其后顺势右肘击向扁庸肋骨处准备后发制人,但扁庸却好似早料到陈阿狗的举动,于半空之中鹞子翻身轻松闪避开来。 正当陈阿狗以为能得到片刻喘息之际,谁知扁庸又一个折返如燕归来趋近陈阿狗,右腿凌厉扫踢向陈阿狗腰腹。 这一招快准狠且角度刁钻古怪,令人防不胜防。若不是陈阿狗反应敏捷恐怕真的要吃亏,饶是这样,扁庸依旧用膝盖撞在陈阿狗肩膀上,打得他差点摔倒。 扁庸的招式如暴风骤雨,还没等陈阿狗缓过劲儿来,扁庸已然再一次扑到陈阿狗跟前,双臂齐齐展开就像一只巨鸟从高空俯冲下来,直奔陈阿狗胸口而去。 陈阿狗这几日精进的可不止是内力,还有对于招式的理解,电光火石之间陈阿狗已蓄力于掌心,旋即右掌迎上,顿时一阵轰鸣伴随着滚滚气浪席卷四周,双方均退三步。 至此扁庸终于停下来延绵不绝的攻势,而陈阿狗也抛弃了所有妄念,他终于明白眼前之人只是一个拥有扁庸皮囊的陌路人。 他必须全力以赴,否则稍有差池便会命丧在扁庸之手。 于是陈阿狗选择先下手为强,趁着扁庸愣怔之际突袭而上,右拳带起阵阵破空声径直砸向扁庸面门。 扁庸见状立刻横掌相架,与陈阿狗硬拼一记,双脚同时借力跃起躲开了陈阿狗紧逼而来的左勾拳,随后身体一沉重新稳住身体。 然而他刚站定,忽听陈阿狗冷哼一声,左手猛然收缩,指间竟然渗出刺鼻的绯色药液,扁庸见状大惊,想也不想急速抽回手,却已经迟了。药液溅射到手背,瞬间麻痹了扁庸的神经,让他整条胳膊酸软无力,招式开始错乱不堪。 面对逐渐行动迟缓的扁庸,陈阿狗乘胜追击,左手从胸口迅疾挥出一袋药粉,扁庸慌忙闪避,却不料这药粉如有灵智一般径直朝向扁庸冲去,直至扁庸避无可避。 陈阿狗紧接药粉拍马而来,一击重拳瞬间洞穿粉雾,待扁庸明白这乃是陈阿狗障眼之法却为时已晚,扁庸的面门几乎被陈阿狗打得凹陷,两颗牙齿脱落而下。 可奇怪的是这两颗牙齿并未脱口而出,而是被扁庸含在嘴里迅速溶解,陈阿狗火眼金睛第一时间便察觉异样,更是发觉扁庸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瞳竟逐渐变得澄清。 “混小子下手可真重。” 那久违的声音再现耳畔时,陈阿狗心中大喜过望,满眼不可置信,没曾想扁庸这个糟老头还真的留了一手,于是陈阿狗手下攻势减缓,欲要一探究竟,可谁知扁庸却攻势不减,在陈阿狗迟疑之间,一掌横向而出,陈阿狗猝不及防瞬间倒飞而出。 “扁老头,你搞什么鬼?” 陈阿狗飞出的同时满脸诧异,因为扁庸这招虽狠但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扁庸紧随猎猎掌风而上,随后腹语声声入耳。 “臭小子,你听我说就行,别停手!” 二人手脚如影,招式变化莫测,可唯有身在局中的二人才知道这些乃是往日师徒二人之间的套招,虽眼花缭乱,看似招招致命,实则对于熟悉招式的彼此伤害甚微。 陈阿狗满心疑问,不知扁庸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扁庸根本不给陈阿狗诉说的机会,此间扁庸争分夺秒,誓要在自己灯枯油尽之前向陈阿狗交代一切。 “老头子我这辈子辜负了很多人,也伤害了很多人,更祸害了很多人,荒唐了一生,特别是你的娘亲。” “你娘亲结拜的姐姐是我的发妻,我当年做了糊涂事,背叛了师门,妻子也被仇家杀害,我想自行了结,被你爹阻止,后来跟着你爹你娘逃到了南乐村,想了此残生,可是江湖恩恩怨怨太多,更何况你娘还是无我阁的上座,逃不掉更躲不掉。” 话至此处,扁庸手间如游龙戏凤,手指不动声色地朝着陈阿狗的胸前一点,陈阿狗明显感到胸前好像被塞入了一叠方册子。 “这是唯一没有教你的东西,你且记住在你掌握熟稔之后,代我去一趟药王谷,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记住……以后要好好活着。” 扁庸话语未落,一阵滂沱气浪从陈阿狗面前蓦地炸起,随后陈阿狗身形失控,不知所踪,而扁庸则化为袅袅青烟飘散在山谷中。 另一侧,注视着二人交战的玄天上座露出阴鸷的笑容,随后故作感慨道:“幽天毕竟是幽天,连她的孩子都是武学奇才,这才几天功夫,内力深度已经超过不少江湖高手,看来当真是不能留了。” 玄天上座语罢,美目流转泛出层层寒意,对着神色自若的若无紧接道:“你更不能留。” 若无面色从容,丝毫不在意玄天上座的言语,反倒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你就去见阎王吧!” 玄天上座冷哼一声,身形闪动飘忽难辨踪迹,下一瞬她的拳锋已到若无眉心处。 若无神色不变,仿佛早已预料到玄天上座的偷袭,他双膝微曲,身形微晃,整个人霎时化为一抹青烟。 玄天上座一击落空第二招又拍马而来,身形飘渺如飞花拂柳,倏忽间落至若无跟前,左掌拍向他的面门,若无微微皱眉,单手捏印,左掌化拳横档。 “嘭!” 一记闷响传遍山谷,两道黑影分别退后三步,遥遥相望。 这一招竟然拼了个平局! 玄天上座脸色铁青,对于此番交手的结果有些始料未及,刚才一击虽然只是试探,但也足够证实若无的强横之处。 这几天来武功增进的看来并不止陈阿狗。 玄天上座眉毛微挑,冷笑道:“难怪都说你若无是个不得了的家伙,看来是本座小瞧你了!” 玄天上座不再怠慢,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若无与南乐村时判若两人,其中缘由她不知,但不论若无是短时间内的实力增长还是一直在隐藏实力,都说明若无是个绝不可小觑的对手。 于是玄天上座准备速战速决,她忽然纵身跃起,身形仿佛化作一条游蛇朝若无缠绕而去。 这时若无也已经有了动作,双手合十,旋即佛光乍起,无数金光如千军万马朝着玄天上座直飞而去。 玄天上座见状大惊失色,再无往日那般从容不迫,不知怎的,今日若无的任何举动都能让玄天上座心中一凛,隐隐感到摄人心魄的杀意。 于是乎玄天上座只得另辟蹊径,恰巧扁庸和陈阿狗之间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 “扁庸!” 玄天上座娇喝一声,随后一道异香疾驰而来,此刻虽然若无占了些许上风,但分身乏术,再想对付第二人实在勉强。 这便是玄天上座的后手。 一来假借扁庸之手轻松解决幽天的孽种,二来可以全神贯注对战若无,即便无法一举击溃若无,也能确保若无插翅难飞。 玄天上座似乎胜券在握。 岂料陈阿狗的一声哭喊打碎了玄天上座的春秋大梦。 “扁老头!住手啊!” 待玄天上座回神时,方才后知后觉,那异香并不是对付若无,而是奔着自己而来,现在玄天上座全身经络紊乱不堪,浑身燥热气血喷涌。 而且扁庸已然钳制住玄天上座的双手,玄天上座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扁庸!你在做什么?你放手!放手啊!” 面对玄天上座歇斯底里的质问,扁庸充耳不闻,他只是面对微笑注视着若无和狂奔而来的陈阿狗。 最后扁庸什么也没有说。 伴随着玄天上座最后一丝凄厉的尖啸,二人的身躯迅速溃烂,直至伴着山风化为乌有。 陈阿狗不知所措,脑际一片空白,若无也远未料到扁庸竟然会舍身取义,选择与玄天上座同归于尽。 这或许对于扁庸来说未尝不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夕阳西下。 点点残阳之间,一道身影奔驰而来。 “怎么回事?” 若无一眼认出来者是沐菊,可是沐菊此间遍体鳞伤,虽不致命,可是能将沐菊这般身手的剑客伤及至此,绝非凡人可为,事实证明若无的顾虑绝非杞人忧天。 沐菊带来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 “咱们被鸦军包围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最袈裟 大内皇宫。 唱经法会前夜。 三五成群的大内侍卫和御林军将整座皇宫院墙围得严丝合缝,只有几阵劲风拍打在兵器之上隐隐传出的金玉之声。 皇后刘氏此间背负双手,远眺月明星稀的夜空,柳眉微蹙俱是愁云,似乎在焦急等待着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玄天上座太过自信,而江湖恰恰有太多自视甚高、轻视对手最后阴沟翻船的例子,无我阁也无法例外。 因为皇后刘氏很清楚无我阁并非江湖传说那般神乎其神,内里的门徒都是肉体凡胎之人,而他们的的确确有着致命的破绽和弱点。 更何况玄天上座面对的还是若无这个来历不明的魔僧。 初识若无之时,皇后刘氏便对这位所谓神僧心生戒备,这个来自天竺烂陀寺的和尚虽看似人畜无害,满口慈悲仁义,但皇后刘氏却时刻都能感受到若无身上与众不同的寒意。 不是杀气,也不是邪祟。 那是一种阴谋的味道。 皇后刘氏犹记得上一次遇到这种感觉还是在无我阁阁主的身上。 作为一国之后,她必须保证唱经法会的优胜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留在大唐国,而作为无我阁的钧天上座,他更应该将这个外来和尚拒之门外。 于情于理皇后刘氏都无法允许一个根本控制不住且立场不明的外来和尚来代表大唐国参加如此隆重的法会。 然而本应和皇后刘氏同舟共济的李存勖却成为了阻挠皇后刘氏的最大障碍。 李存勖处处维护若无,甚至不惜重金相赠也要将若无留在魏州,更是相邀若无代表大唐国寺般若寺参与唱经法会,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莫说皇后刘氏,就连很多王公大臣都不明所以。 可大多数人也仅限于心里的不满和窃窃私语,唯有皇后刘氏直言不讳,敢于触犯龙颜。 但如今来看这是一条极为凶险的道路,所以皇后刘氏选择了孤注一掷,因为明天一切都将木已成舟。 蓦地。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徐徐而来。 皇后刘氏余光一瞥,但见大内总管付广领着两名提灯太监缓步而来。 付广弯腰施了一礼,随后轻声细语道:“娘娘,陛下有旨,请您去一趟。” 皇后刘氏微微颔首应了一声,略微整理了下衣冠,丝毫没有注意到付广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跟着两位提灯太监前行,付广在皇后刘氏身侧伴行,四人一行一路无话,匆忙穿行在黑夜之中,皇后刘氏既没有问付广李存勖因何事而唤,而付广也没有自行透露任何信息给皇后刘氏,直至到李存勖宫门前,这份沉默才被打破。 “怎么可能!” 皇后刘氏愣在原地如遭雷击,虽身在昏暗的烛火中,可是脸上的那份震惊仿若见到这天下最离奇、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深夜时分李存勖的大殿本早应熄暗灯火,可此间,大唐国文武百官不但齐聚在此,更是将目光汇聚在大殿的正中,无暇顾及姗姗来迟的皇后刘氏。 大殿正中散发如同上天璀璨红日的万丈光芒,而散发堪比金乌光辉的是一位白衣僧人。 此刻这位白衣僧人正身处大殿中央,一身珠光宝气、仪表华贵,左手持一串紫檀佛珠,右手倚着一把金刚降魔杵。袈裟之上镶嵌满了宝石与珍珠,整个身形看起来无比奢华,他双眼微阖,目光温柔的扫视过四周。 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众随从,皆是身穿僧袍,手执长棍,唯一不同的是一位年长的僧人,皇后刘氏几乎一眼便认出那是她一直推举的般若寺住持方丈衍树法师。 但一切为时已晚。 若无身着的袈裟正是大唐国寺的象征,李存勖钦赐的世间第一袈裟——最袈裟。 最好的面料,最好的装饰,最好的做工,当然还有最高的象征。 若无能够在此堂而皇之的身着最袈裟,结果已不言而喻。 皇后刘氏距离成功几乎只一步之遥。 恰如身前立在烛火和大殿灯火之间若隐若现的影子间隙。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娘娘?” 付广再一次提示皇后刘氏,可皇后刘氏却无动于衷,付广见状也不催促,而是向门边的传声太监使了个眼色,随后一声尖细高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皇后娘娘驾到。” 原本汇聚在若无身上的目光立刻转移至大殿门口,最后定格在了皇后刘氏的身上。 这些目光包含的情感五味杂陈,有质疑、有不解、有无奈,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态度。 皇后刘氏凝视着若无那双如同琉璃般清澈透彻的眸子,双手紧握吱吱作响,她不相信玄天上座会这么轻易失败,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却让皇后刘氏不得不接受。 皇后刘氏失魂落魄一般走进大殿之内,她的步伐很慢,可是无一人敢有怨言,甚至就连李存勖都在耐心等候皇后刘氏。 途中皇后刘氏看到了很多本不应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本应在唱经法会现场指挥最后工作的李继岌和李嗣源。 本应保障整个魏州城内安防的鸦军大统领。 临近三人身旁时,皇后刘氏都会略微停顿稍许上下打量,三人面对皇后刘氏的目光,反应各异。 李继岌在眼神闪躲,额头渗出丝丝汗珠,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李嗣源则老神在在,仿若一切都和他关系不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鸦军大统领神色从容,不苟言笑,一派军人作风,看不出任何端倪,但皇后刘氏却驻足在大统领身旁最久,而大统领也仅仅拱手一礼,之后便再无眼神上的交流。 李存勖此间神采奕奕,相较于皇后刘氏一脸的颓态可谓天壤之别,直至皇后刘氏在李存勖身旁落座,李存勖方才缓缓站起,面对整个大殿声如洪钟道:“今夜朕召集诸位爱卿到此,想必大家都知道原因,明天就是唱经法会开幕的大日子,此乃我大唐国祚昌隆之大事,朕盛邀若无法师代表我大唐国寺般若寺参会,若无法师乃是神僧降世,于我魏州广结善缘、普度众生,这是我大唐之幸事,更是我中原神州之幸事,诸位爱卿可愿意为大唐尽绵薄之力,共襄此盛典?” “吾等愿竭尽所能!” 一片山呼海啸的称赞声瞬间充斥着大殿之内,群臣纷纷跪伏,口呼吾皇圣明。 李存勖微微颔首,喜不自胜,面对满朝文武的呼应,李存勖很是满意,随后他又朝着若无的方向朗声道:“若无法师,我大唐的荣耀就拜托您了。” 若无合掌,低念一句佛号,旋即抬头道:“贫僧定当竭尽全力。” “大师放心便是,吾等愿助大师一臂之力。” 大殿之内的群臣纷纷附和道。 而皇后刘氏则面色铁青,自知已回天乏术,身体僵硬靠在椅背之上,直到此刻仍旧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咬牙切齿,死死瞪着若无,心底暗恨不已。 再看衍树法师昏昏欲睡的模样,皇后刘氏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悔不当初竟扶持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废物。 旋即皇后刘氏冷哼一声,猛拍扶手而起,丝毫不在意他人目光,更没有与李存勖招呼一声便自顾自拂袖而去。 李存勖竟视若无睹,就连余光都未瞥向皇后刘氏,任由她径直离去,整个大殿居然没有一人在意皇后刘氏,直至她消失在殿外,众人依旧簇拥在若无身旁,不停向他表达祝贺。 “真的好悬啊。” 李嗣源似笑非笑的侧视鸦军大统领,装作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此间唯有李嗣源和鸦军大统领二人在人群之外,而李存勖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看起表情乐在其中,显然这就是李存勖想要达成的效果。 鸦军大统领转过目光,直视李嗣源,这个皇亲国戚一直以来都行踪成谜,此番回到魏州城也是不久之前,鸦军大统领对于李嗣源的目的和意图十分好奇,毕竟能够偶尔一两次躲过鸦军暗哨鸦军大统领可以称之为巧合,然而李嗣源却可以每一次都能巧妙避开鸦军的暗桩和暗哨。 鸦军大统领非常想弄清楚李嗣源究竟施了什么妖术,能够在鸦军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可是今夜李嗣源却并不想就此事和鸦军大统领来回斡旋,他朝着空空如也的皇后座位努了努嘴,随后叹了一口气,故作惋惜道:“就差一步啊大统领,再给鸦军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这件最袈裟怕是要改换门庭了,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半路会杀出六大派的人,唉……功亏一篑啊。” 李嗣源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却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给鸦军大统领的内心狠狠锤上重击,因为李嗣源说得是事实,那晚鸦军大统领已然胜券在握,若无不但被重重包围,而且被玄天上座消耗了大量真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无插翅难逃,岂料不知为何半路竟杀出六大派的一众高手。 六大派的人与鸦军一照面不由分说便刀刃相向,鸦军大统领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无和他的四大护法被一个少年救走。 逃过一劫的若无摇身一变,成为了明日大唐唱经法会的代表,似乎看起来若无已然平步青云,不过鸦军大统领却远没有就此作罢。 “好戏还在后头呢。” 鸦军大统领撇了一眼李嗣源,随后盯着正被花团锦簇的若无面露凶光。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会开幕 清晨。 艳阳高照。 距离唱经法会开幕还有一个时辰。 魏州城内万人空巷。 本次唱经法会的选址极为特殊,乃是皇家祭祀大典的天坛,此处距离皇宫仅仅隔着十座宅院,天坛占地广阔,共分五层台阶。气势恢宏、装饰极奢,远看之下宛若仙宫神殿一般,唱经法会选在此地亦是李存勖彰显国力之举。 此时,天坛四周已站满密密麻麻的观众,拥挤不堪、寸步难行,人群前方被一圈栅栏围起,之后站着数不清的官兵严阵以待,防止不速之客混入其中。 前来围观唱经法会的人群络绎不绝,他们翘首以盼、或坐或站,目光热切又好奇,映入眼帘的是极为奢华、佛光万丈的布置,金色帷幔垂挂,四周摆放着檀木雕花桌椅,上面摆满鲜果瓜点,供奉着无数鎏金神佛。 正中央摆放一座如庞然巨物的铁质香炉,袅袅青烟直散云霄,徐徐香气弥漫四溢。 香炉两侧摆放着九根丈许金柱,顶端雕刻龙虎纹路,栩栩如生,似欲腾跃而出。 香炉前方竖立着一块高逾三丈的巨型汉白玉碑,铁画银钩五个大字“天下第一寺”,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令人忍不住赞叹此物的工艺之巧妙、雕工之精湛。 与拥挤的人群相对的,则是在会场的西北方向有一大片空置的区域,内里摆放着整齐的蒲团,乍眼之下极为突兀,无人入座也无人介绍此地作用,不知是何用意。 场内已有不少身着袈裟的僧侣落座各处,神情肃穆且庄重,不时口诵梵文,声音朗朗传遍整个会场。 随着场内越来越多的僧侣到场,场间渐渐响彻诵经声,悠长绵远且带着庄重与肃杀之意,听闻此音,众人仿佛心神都被洗涤了一遍,使人顿时感到平静安详。 天坛之外人声鼎沸,不断有穿戴整齐的达官贵人到场观礼,场中僧侣诵经之音愈加隆重,震颤心神,久久不息。 随后,不少衣着各异的武林人士也纷纷抵达会场,这些人明显对于这场佛门盛典兴趣缺缺,他们东张西望不知在寻找什么。 稍许,这些武林人士明显眼前一亮,不约而同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一派浩浩荡荡的人群整齐划一行来,这队伍里皆是气宇不凡之人,其中诸多青年翘楚亦是内力不俗,呼吸吐纳极为平稳,临近的江湖人士立刻认出来这是六大派的队伍。 队伍前列六人并驾齐驱,赫然便是六大派的掌门,昆仑掌教云中鹤、慧能方丈、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瞥了眼四周,不禁感慨难怪少林寺如此重视这次唱经法会,单从排场和布置,就连江湖盛举武林大会都难与之相比。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三人亦是深有同感,环顾四周之余还不忘与门下弟子叮嘱切不可失了风度。 昆仑掌教云中鹤和慧能方丈二人相谈甚欢、笑容满面,步履极为轻松,不时与一些武林中相识的掌门打着招呼,好像受邀来此便是幸事,淡泊名利的两位武林泰斗丝毫不在意这场法会的输赢。 但是在场的任何一位武林人士都十分清楚此次唱经法会六大派志在必得,此番六大派集体出动,门下高手更是整装待发,这般手笔实属罕见,为的就是在气势上压过其他佛门一头,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待行进至关卡口时,六大派的队伍整体停滞,随后慧能方丈一人手持拜帖给予门口的官兵查看,那官兵不知是被六大派的阵仗所吓,还是忌惮于少林寺的威名,检查的极为快速,几乎只是一开一合,根本都没有去看内里的文字就放慧能方丈入场。 慧能方丈转身向众人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众人亦是回礼,接着目送慧能方丈徐徐走进场中。 此间无名寺住持无觉及福建莆田寺方丈、大明寺代住持、麓山寺住持、寒山寺住持已恭候多时,慧能方丈一进会场,几人便迎了上去寒暄起来,除此之外,其他佛门寺院的住持或打坐或两眼放空或与相熟之人窃窃私语,对于慧能方丈的到来并没有太过注意。 慧能方丈却也不恼,依旧笑脸相迎,一副慈眉善目模样。 “慧能师叔。” “慧能师兄。” “慧能方丈。” 几人双手合十,向着慧能方丈拜礼,慧能方丈微微颔首,旋即与几位攀谈起来。 几人先是寒暄了近况,接着慧能方丈询问了一旁空置的大片区域是作何用,福建莆田寺方丈、大明寺代住持、麓山寺住持和寒山寺住持皆是摇了摇头。 之后不论是慧能方丈、无名寺住持无觉还是其他在座的佛门住持此间都是有口无心,说着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此,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若无。 本次唱经法会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众人口口相传的神僧,从天竺烂陀寺远道而来却由李存勖力排众议推举代表大唐国寺出席的外来和尚。 慧能方丈略显浑浊的双眼凝视着正东方向空置的坐席,随后意味深长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开始了。” 福建莆田寺方丈、大明寺代住持、麓山寺住持和寒山寺住持四人亦是停下了话题,目光随着慧能方丈看去的方向定格在了般若寺的坐席,他们虽不及慧能方丈来到魏州的时间长,可是任谁都不可能没听过若无的大名。 但包括慧能方丈在内的大多数佛门住持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若无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六大派亲自送来的拜帖也得不到若无的丝毫回应,六大派众人虽颇为不满,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因此少林寺众人决定在唱经法会上好好挫挫这个外来和尚的锐气,让他见识见识中原佛门的底蕴。 无觉若有所思,脑中已听不进任何言语,盯着般若寺的席位心绪不宁,自几日前一别之后,若无的那个问题像一个魔咒,无时无刻都在困扰着无觉,上一次出现这个情况还是在天心大师无故圆寂之时。 好在若无并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 他也没有忘了应尽地主之谊的使命。 “快看!神僧来了!” 不知是谁大吼一声,围观的百姓立刻躁动不安,一个个伸长脖颈往前挤,争先恐后想要亲眼一睹神僧若无的风采。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席金光万丈的队伍徐徐行来。 若无被数十名僧侣簇拥其中,神色平淡如水,一袭宽袍大袖、白衣胜雪,宛若谪仙般飘逸脱尘。一双眼眸幽暗深邃,宛如黑夜中闪烁的星辰。百姓们竟无人敢直视若无的双眸,直呼宝相庄严乃神佛下凡尘,不敢肆意亵渎。 这些僧侣除了般若寺的僧人之外,还有若无贴身的四大护法,将若无团团围住,四人缓缓迈步,脚步沉稳坚毅。 当若无抵达会场正中之时,在场所有百姓纷纷自发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就连把守关卡的官兵都默默低头,仿佛若无油然而生某种令人敬畏的神秘力量。 福建莆田寺的方丈得见若无本尊,心生一丝犹疑,他仿佛在若无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让整个莆田寺一落千丈、黯淡无光的那个和尚——无尘。 慧能方丈亦是初次见到若无的真容,心中之震撼难以复加,若无的一举一动实在太像无尘了,如果现在有人和慧能方丈直指若无就是无尘假扮,慧能方丈也会深信不疑。 六大派众人一阵惊呼,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相视一眼,霎时感到脊背发凉。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微微眯起眼睛,目不转睛注视着若无,很快便发现若无深不见底的内力,甚至若无身边的四个沙弥都功力不俗,这一点昆仑掌教云中鹤也不免大吃一惊,未曾想连若无的随从都恐怖如斯。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虽柳眉微蹙,惊愕于若无的容貌和实力,却并未像其他五大派的掌门那般如临大敌,反倒是对其他门派弟子频频向峨眉弟子投来的淫邪目光心生厌恶。 会场角落处,此次受邀的倭国洞山寺僧人正不发一语,静静注视着若无的一举一动,没人在意这个矮小的僧人,也更不会关注他是如何看待若无。 若无的队伍一路所过之处,不论男女老幼均跪倒在地上,双手捧心,虔诚的叩拜,此等感召的力量即使是在场见多识广的佛门中人也是惊叹连连。 “真是壮观。” 就连无觉也不得不承认若无的影响力实在难以想象,唱经法会尚未开幕,若无已凭着神僧之名先声夺人。 若无双手合十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拜礼,其他云集在此处的佛门子弟纷纷起身回礼,待礼毕之后,若无连同整个队伍的僧侣们朝着天坛之上的主台跪了下来。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尖锐的高亮音调,李存勖穿着黄龙蟒袍进入会场,脸上带着一丝威严与肃穆,即便只是简单的走动也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霸道。 望着台下这万邦来朝的盛世光景,不但云集天下佛门高僧,更有一群心悦诚服的百姓,仿若大唐盛况再现,李存勖面露一抹傲然之色,目光睥睨扫过众人之后,伴着皇后刘氏一起径直走上了主台。 待二人落座之后,又一声高亢之音伴着一道沉重的悠扬钟声传遍整个天坛。 “吉时已到,法会开幕!” 第二百八十三章 第一局 唱经法会。 几乎所有受邀的佛门弟子都知道这一次的法会绝不会单单论佛讲经这么容易,那立在场上正中“天下第一寺”石碑就能说明一切。 谁能成为最后的优胜者,谁就是佛门的天下第一寺。 可笑的是竟无一家寺院主动站出来质疑,唐国有何资格能凭一场法会定夺佛门第一的归属。 甚至唐国的国寺般若寺原本在中原仅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庙。 因为魏州,因为唱经法会,般若寺这才风头无两。 而本应该第一个出来质疑的江湖泰斗少林寺非但没有站出来为神州大地的佛门正名,反倒十分爽快的应邀参与其中,在当慧能方丈亲自出战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很多人心里对于这一战的结果已然有了数,也终于明白为何少林如此爽快的答应了这场盛事。 在无名寺没有了天心大师,绝僧无尘又下落不明之后,少林寺俨然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中原第一寺,可是慧能方丈的野心并不止于此,他要借助这一次法会让整个武林重新认识少林的实力,以此夯实六大派的威望。 在见到“天下第一寺”的石碑后,慧能方丈更加确信一定要将这个头衔留在少林寺。 可世间万物变化莫测,所谓的定数也会成为变数。 比如现在。 第一局。 四位般若寺的僧人并驾齐驱,在众人的注视下手持一张巨型卷轴,行至会场正中后单手立掌,向着在场所有人施了一礼后便不发一语,仿若石像一般伫立在会场中央。 远观四位僧人手上的木质卷轴,工艺精湛,雕工极优,上有龙腾云霄栩栩如生,云间若隐若现“卍”字佛印。 只是这四位僧人的气势却颇有些怪异。 虽看似平和无波,然而周身上下却弥漫着一股凌厉的杀意,尤其是眼角余光偶尔瞥过在场众人时,更带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四位僧人根本就不是活人。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冷哼一声,对于此番故弄玄虚的行为极为不屑。 “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这个若无看来是想再给我们一个苍蝇吃,真是够下作的。”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二人颇为赞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见解。 毕竟几天前,他们刚刚就被人戏耍了一番,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六大派得知九天的势力暗藏在般若寺后山的林中,六大派的掌门决计先下手为强,旋即急忙召集了一批六大派的精锐队伍准备来一场出其不意的夜袭。 岂料消息中的九天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整装待发的鸦军。 一夜刀光剑影,六大派损兵折将,鸦军大伤元气。 两败俱伤的局面不但让六大派方寸大乱,更让鸦军措手不及。 事后六大派追查那个带来消息的探子,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这本就是一场蓄意谋划的借刀杀人之计。 昆仑掌教云中鹤虽常常与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意见不合,可这一次却也不得不持谨慎态度对待这一次的唱经法会,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那一晚获利最大的就是坐山观虎斗的若无。 可如今他们并非在自己的地界,人生地不熟且又身在鸦军的大本营,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给六大派带来无妄之灾,但现在六大派已然没有退路,他们必须要赢得唱经法会,并将“天下第一寺”的名号留在六大派,一扫半衣山庄中秋之战时被九天羞辱的阴霾,才能让整个六大派的尊严回归原本的位置。 但如今看来这个若无绝非浪得虚名,因为这四位僧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即便围观的百姓和江湖客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更不用说场内一众高僧。 时间悄然流逝。 半晌过去,仍未见到四位僧人舒展卷轴,而四位僧人也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态,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众人不禁质疑这场法会还有什么意义? 看这四个般若寺的秃驴装模作样? 于是有些等得急躁的江湖人纷纷开始催促起这四位般若寺僧人。一些不怕事儿的看客更是恶言相向,将不满都撒在这四位般若寺的僧人头上。 可是四位僧人始终保持沉默,对众人的谩骂充耳不闻。 这下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愈发不满,纷纷指责起这四位般若寺的僧人,一时间人群骚动不断,嘘声四起。 “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四个秃驴是怎么做事的,摆什么谱啊,赶紧打开啊!” “这算是什么法会,耍猴呐。” 兰若寺住持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的僧侣,他怒目圆睁看向四位僧人,大声斥责道:“我等为佛法远道而来,不是为了看你们搭台唱戏的,既无诚意,那就赶紧将这块石碑拆掉,我等也好早早散去。” 兰若寺住持脸色涨红,显然被这样吊着胃口的行为气坏了。 “阿弥陀佛。” 四位般若寺僧人突然齐齐宣诵了一句佛号。 这简短有力的四个字振聋发聩,顿时使在场喧哗的人声瞬间停滞。 随后四位僧人便缓慢而坚决的转过身体,面向兰若寺的住持。 四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没有任何情绪。 再当兰若寺住持回过神来时,他的身前多了一枚木牌,上写一个“离”字。 兰若寺住持一阵愕然,随后幡然醒悟,接着捶胸顿足,似对自己方才鲁莽的行为懊恼不已,但现在为时已晚,两名般若寺内的小沙弥已疾步来到兰若寺住持的身前,一人举着刻有“离”字的木牌,一人向兰若寺住持双手合十施礼并将手臂舒展指向场外。 兰若寺住持闭着眼睛仰天长叹,接着双腿犹如灌了铅水一般,跟着两位般若寺小沙弥身后举步维艰,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成为第一个被唱经法会淘汰的僧人这一事实。 随着兰若寺住持退场,那一片不知用途的空置区域有了第一位客人。 坐在松软舒适的蒲团之上,兰若寺住持却没有半分欣喜,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诺大的蒲团之上,两眼放空。 无觉面无表情注视着兰若寺住持的离去,他或许是第一个意识到唱经法会早已开始的人,而当兰若寺住持充当了出头鸟的角色后,莫说在场一众高僧,就连大多数围观的看客都开始后知后觉,纷纷重又对此次唱经法会无比期待,希冀接下来能够看到更多令人惊叹的画面。 李存勖也并没有准备让自己的子民们失望。 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旋即举手向四位般若寺僧人示意,原本巍然不动的四位般若寺僧人先是朝向李存勖恭敬一拜,随后四人朝两侧缓步分走,徐徐展开手中那幅神秘莫测、吊足胃口的画卷。 在场众人全神贯注、屏气凝神。 画卷展开。 空白通透的纸面上写有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木鱼非鱼。”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交头接耳,不知其意。 场内的一众佛门弟子面面相觑,更不知其然。 “这是什么?” “不知道啊。” “木鱼非鱼?什么意思啊?” 但还没等众人思考完这四字的含义,般若寺的四位僧人面无表情转身,又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们将手里的字画向着身后的大香炉内随意一掷,任由火焰吞噬这幅名贵的画卷轴。 火舌舐动,燃烬飞舞。 一切付之一炬。 李存勖眼里映着火光,嘴角划出诡异的弧度。 四位僧人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场的意思。 但在场之人的注意力已不在这四位般若寺僧人的身上。 慧能方丈不动声色,老谋深算的他并没有急于思考这道题目的答案,而是选择静观其变,显然刚刚兰若寺住持的出局惊醒了大部分参会的佛门高僧们。 无觉则是第一时间看向若无的位置,观察着若无的一举一动,且不论其他,就凭若无东道主的身份,若无必然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这也是在场大多数僧侣的想法。 可是若无的表现却实在耐人寻味。 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故意制造悬念,若无始终低眉敛目,不曾抬头看向场中,甚至没有关注方才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周遭的一切跟他毫无关系。 但这并不妨碍无觉寻找线索。 “若无的手上没有木鱼,也没有形似木鱼之物,所以这第一局的题目看来和木鱼没有太大的关系,非鱼?木鱼本就不是鱼,又何来非鱼之说呢……” 无觉暗忖,继续琢磨其中玄机。 “咱们是不是到早了?” 围观人群最前排,乔一一和陈阿狗二人东张西望,因为安置乔一一的弟弟和母亲的缘由耽搁了些时辰,抵达会场后又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来回穿梭直至围观前排,当他们第一眼看清场中局势时已然错过了许多精彩。 就在乔一一左顾右盼,好奇于这场隆重的法会之时,陈阿狗很快就找到了若无,见其气定神闲的模样,陈阿狗若有所思,并将目光投向了兰若寺住持。 “不算早,你看那边。” 若要不注意到兰若寺住持确实很难,因为此间他孤身一人坐在诺大的淘汰席,极为扎眼,但很快这种格格不入的情况便消失不在,一连串“离”字木牌出现在了各个高僧的面前。 第二百八十四章 挑衅 随着“离”字木牌的出现愈发频繁,在场的一众高僧们开始坐立难安,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淘汰出局。 无数般若寺的小沙弥往返其间,忙得不可开交,眨眼间,会场上百余家寺院的高僧已经有一半去了淘汰席。 那原本萎靡不振的兰若寺住持并没有等待多久便迎来了第二位高僧的相伴,接着是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 空旷的席位霎时人头攒动。 眼见各寺高僧垂头丧气的从会场被请离至此,兰若寺住持先是一阵错愕,随后脸上表情五味杂陈,虽说依旧懊悔于方才的冲动行为,但眼下愈发增多的淘汰者则更加让兰若寺住持不知所措。 而兰若寺住持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尚未走出失败阴霾的他趁着间隙反倒去劝解一些在离场席位上郁郁寡欢的僧人。 乔一一在场边看得云里雾里,即便站在最前排身临其境,一切看得真真切切却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既不明白“木鱼非鱼”的含义,也看不懂这些高僧因什么缘故被淘汰出局。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这就算出局了?为什么啊?” 乔一一望着陈阿狗满腹疑惑,自供奉若无以来,乔一一耳濡目染不少佛经佛学,可惜资质不足,又无人点拨,乔一一只能寄希望于陈阿狗身上,毕竟陈阿狗和若无的关系匪浅,说不准若无在赛前和陈阿狗透露过什么内幕。 然而面对乔一一的提问陈阿狗却是充耳不闻,他的心思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不在唱经法会的现场了。 乔一一不明所以,顺着陈阿狗的视线望去,很快她就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找到了陈阿狗的目标。 “是那个王八蛋!” 乔一一一眼便认出在六大派队伍中正朝着场中指指点点的青城派大表哥,乔一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此人仗着一身青城派的武功持强临弱,若非陈阿狗仗义相助,恐怕那天乔一一难逃狗皮膏和青城派大表哥的魔爪。 “怎么?要不咱再去教训教训这个王八蛋?” 越想越气的乔一一当即怂恿陈阿狗再战青城派大表哥,可是陈阿狗不为所动,他的脑海里唯有一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明天你就会见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六大派,那可是当世才俊汇聚的名门,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若无的话音仿若魔音贯耳,久久萦绕不去。 陈阿狗内心无比悸动,若无寥寥几句便撩动了陈阿狗内心对于江湖的渴望。 若无说得并没有错,能让六大派齐聚的机会确实很少。 所以陈阿狗在深思熟虑之后,一道剑意悄无声息的直飞青城派大表哥。 陈阿狗的剑意无比纯粹。 青城派大表哥此间正沉浸在唱经法会的比试上,浑然不觉危险悄然而至。 一丈。 三尺。 一寸。 陈阿狗的剑意蓦地土崩瓦解,最终没有触及到青城派大表哥。 但是陈阿狗并没有气馁,相反兴奋异常。 在陈阿狗这个年纪,能与六大派的顶尖高手对弈,实属千载难逢。 更何况替青城派大表哥挡下陈阿狗剑意的还是青城派掌门章温柟。 青城派大表哥双眼发愣,盯着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的后背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为什么章温柟会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前。 “没用的废物!”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低声训斥青城派大表哥,面色难堪,周围的一众青城派弟子面面相觑、人心惶惶,均不明白章温柟怒从何来。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也不多言,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陈阿狗,众人寻向所至发现章温柟的目标居然是个其貌不扬的黑小子。 “是那个混账东西!” 青城派大表哥怎可能忘记陈阿狗的相貌,那是他平生第一次遭受如此羞辱。 再见陈阿狗的面容,青城派大表哥内心翻涌,他双拳紧握,意图与陈阿狗再战,让其付出惨痛代价,至今青城派大表哥都不认为自己技不如人,而是时运不济让陈阿狗占了便宜。 这份耻辱青城派大表哥誓要让陈阿狗加倍偿还。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阴冷的笑容,青城派大表哥立刻计上心头。 “掌门,就是他,就是……” 青城派大表哥装作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向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指认陈阿狗,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借助六大派的力量,不费吹灰之力让陈阿狗吃不了兜着走。 “你确定?”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身形微动,余光瞥向已来到自己身侧的青城派大表哥。 “确定,弟子绝不会认错,就是他。” 青城派大表哥言之凿凿,语气极为激动,恨不得下一刻章温柟就为自己出头,让陈阿狗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跪地求饶。 事实上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也准备出手,毕竟是陈阿狗挑事在先,若非自己及时制止,恐怕青城派大表哥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此等公然叫板青城派的行为,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决计不可袖手旁观。 可是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终究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因为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不动声色的拉了拉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的衣角,将他领到一旁,旋即极力压低声音道:“别冲动,那毕竟是剑神小筑的人。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出手不成?”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显然不甘心就此放过陈阿狗,于是忿忿不平道:“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剑神小筑的人骑在我们头上撒野吧?再说就一个小娃子,有什么好怕的,我还不信那沐春风能诈尸不成?”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越想越窝火,他不理解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为何如此瞻前顾后,这次唱经法会本就是为少林做嫁衣,成他人之美,做着吃力不讨好的苦力活,但如今是他青城派被剑神小筑挑衅,六大派非但不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反倒劝解自己要顾全大局,这世上岂有此等道理? 况且当着众弟子的面被陈阿狗突施冷箭,作为青城派掌门的章温柟如果再忍气吞声,没有任何说法,任由他人欺辱青城派,以后他还如何在青城派立威?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此间也来到了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的身侧,方才的那一切他也是尽收眼底。 “老章,我知道你气不过,可是咱们现在能怎么办?慧能方丈那边胜负难料,那若无一看就不是善茬,要是咱们场外动了手,这不正好落人口实,要是被借机取消了少林的资格,咱们以后在六大派必定被少林处处穿小鞋,切莫因小失大啊。”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苦口婆心,却也道出了青城派、点苍派和崆峒派在六大派的尴尬境遇,少林和昆仑作为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又是百年大派,在江湖上拥有极高的威望,可谓一呼百应,乃是六大派的金字招牌,眼下若是因为他青城派的私人恩怨让少林失了天下第一寺的名头,恐怕往后在江湖上青城派将举步维艰。 更有甚者,盛怒之下的慧能方丈会以任何借口将青城派逐出六大派,毕竟江湖上不乏一些名门大派想要搭上六大派的这艘顺风大船。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并非愚人,当即明白了其中利害,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也适时给了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一个良策。 “老章,唱经法会之后你有一柱香的时间,至于你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我想那时候的慧能方丈应该无暇关心。”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说罢便自顾自的回到原先的位置,点苍派掌门乔然亭见状也跟了上去,临了还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眨了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昆仑掌教云中鹤几乎是在陈阿狗发出剑意的刹那便锁定住了陈阿狗。 因为他对于剑神小筑太过敏感,这些年来因为沐春风和他的剑神小筑,云中鹤再难精进武功。 即便沐春风陨落,昆仑掌教云中鹤也难以破除这道魔障。 “剑神小筑的人越来越放肆了。” 昆仑掌教云中鹤心中腹诽,不但鄙夷剑神小筑这种藏头露尾暗中偷袭的行径,且并不认为剑神小筑就来了陈阿狗一人。 但碍于志在必胜的慧能方丈,昆仑掌教云中鹤也不好立刻一探虚实,因此昆仑掌教云中鹤与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不谋而合,准备待唱经法会落幕,再去试试这个剑神小筑的弟子。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回身,青城派大表哥满脸期待,事实上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的回答不但没有让青城派大表哥失望,更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稍安勿躁,法会结束为师亲自为你讨个说法。” 青城派大表哥闻言喜上眉梢,不忘朝着陈阿狗轻蔑一笑,眼里尽是轻佻之色。 乔一一见状顿时撸了撸袖子,向着青城派大表哥摆了摆拳头,毫不示弱,在她看来青城派大表哥就是狗仗人势的人渣。 陈阿狗则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再理会六大派的方向。 “法会结束赶紧回去。” “为什么?” 陈阿狗的告诫让乔一一莫名其妙。 可是陈阿狗没有回答乔一一,而乔一一也没有追问,二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唱经法会的会场。 就在刚刚二人分神之际,会场上陆陆续续又有十来位高僧被淘汰出局。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木鱼非鱼 “差不多了。” 陈阿狗没由来的一句话让乔一一愣了半天,半晌也没弄明白陈阿狗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差不多?快说快说,我就知道神僧一定和你说了什么,快点,别卖关子了。” 乔一一顺着陈阿狗的视线瞧见了正泰然自若的若无,当即明白陈阿狗所指的乃是若无,她本就预想若无一定事先与陈阿狗交代过什么,不然一无所知让陈阿狗相助反倒还会帮倒忙。 陈阿狗的这句话正好印证了乔一一的猜测。 “小声点,你细细看,若无准备动手了。” 陈阿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此间他也无暇和乔一一细说其中缘由,只是让乔一一仔细观瞧若无接下来的动作。 “准备动手?怎么看出来的?” 乔一一闻言急忙用手捂着嘴鼻,极力压低声音,在乔一一的眼里若无与刚刚毫无二致,神态自若、从容不迫,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旋即乔一一有些好奇陈阿狗到底从何得知若无的意图。 “他的呼吸变了。” 陈阿狗全神贯注在若无的呼吸吐纳上,若无的内功心法不同于中原的武学,六大派的各路高手对此都有察觉,一些观战的江湖人士也开始议论纷纷,各表看法。 “这就是天竺的内功心法吗?” “看着好特别。” “这个若无看起来都没有打通任督二脉?真气是怎么汇聚到丹田的?” 再看依旧毫无动作的慧能方丈,中原各派参会的江湖人都不禁心存疑窦,狐疑慧能方丈是否能按治得住这位天竺神僧。 慧能方丈此间双唇紧闭、凝神静听,屏蔽一切周遭杂音,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若无的身上,若有心观察便不难看出慧能方丈从始至终都波澜不惊,他其实已然看破整场局面,秘而不发的缘由只因想试探若无这个所谓神僧的虚实。 无觉亦是如此,不过与慧能方丈不同,无觉并没有十分在乎整场唱经法会的输赢,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只身前来,甚至无名寺上下都没有像少林那般重视这“天下第一寺”的名头。 因此相比“木鱼非鱼”的谜题,无觉更在意“若无和无尘同归于尽”的抉择。 他与若无之前素未谋面,对于若无的平生事迹、行事风格无觉本一无所知,但自从踏足魏州之后,神僧之名不绝于耳,任何人对于若无先入为主的印象便是一位得道高僧。 可就是这样一位得道高僧,初次见面便告知无觉自己会与无尘同归于尽,这实在匪夷所思,更让人细思恐极。 若无和无尘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又是因为什么会让若无萌发和无尘同归于尽的念头。 无觉不知道。 可是无觉知道若要在茫茫江湖找到无尘,只能从若无身上寻找线索。 无尘是整个无名寺的心病,只有找到无尘才能解开天心大师圆寂的真相。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静候这场法会的结束。 乔一一耳畔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回头看了眼这些交头接耳的江湖人,又瞧了瞧语焉不详的陈阿狗,乔一一杏目圆睁、双拳紧攒,她实在无法忍受任何人非议若无神僧,可有若无托付在身,乔一一不得轻举妄动,于是乔一一只得忍气吞声暗自咒骂这些如长舌妇一般的江湖散客:“这些会武功的人嘴巴可真欠!死后下地狱都得拔舌头、下油锅!” “开始了!” 陈阿狗猛地一拉乔一一衣服的下摆,乔一一回神再看场中,若无已然站起身来,他的身上一尘不染,眼里满是如清晨阳光般的和煦,如同一位真正的神佛一般睥睨着视野中的一切,包括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 皇后刘氏很不喜欢若无这样目中无人的眼神,可当她环顾四周时才发现一个令人讽刺的事实,除了那个她一直瞧不上眼的伶人陈俊,文武百官竟无一人胆敢面露异色。 更遑论像她一般愤怒。 刘氏不由咬牙,暗骂这群趋炎附势没有脊梁的废物蠢货。 甚至连大唐未来的国君大皇子李继岌也是目露崇敬之色。 可悲皇后刘氏却只能任凭若无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而束手无策。 此间的若无仪态典雅、耀眼夺目,仿若一轮骄阳冉冉升起,驱散着黑夜,拨开着迷雾,照亮每一个人,也照耀在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 他,是众生的神明。 “神僧!” 百姓们再次虔诚跪拜,口中呼喊神僧之名,声响震天。 “神僧!神僧!神僧!“ 接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叩拜的队伍,声音渐渐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一声又一声响彻云霄,传遍大街小巷,以期若无早日渡化世俗凡尘。 若无微微侧头朝百姓颔首,他那一举一动均透着一股超凡脱俗之美,宛如谪仙降临世间,又恍如西天神佛临尘。 就连乔一一也不免被这氛围震撼,感同身受,不自主随着众人跪下朝着若无虔诚行礼,俯身恭敬叩拜,并口中念念有词。 那些原本在淘汰席之上的一众中原高僧当即目瞪口呆、哑然失色,若无一颦一足竟能惹得如此多的百姓折服,这哪儿是什么外来和尚啊,分明是真佛降世!这简直比寺庙供奉的菩萨显圣还要让他们难以置信。 一瞬间所有中原高僧心中涌出无限感慨,自叹弗如:“我等自诩佛门弟子,但今日方知,吾等不及神僧万分之一。” 于是那些原本懊恼不已的高僧也不再耿耿于怀,眼前朝拜一象,不但让他们瞬间释然,更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纠结和执念毫无意义,这场唱经法会的最终胜者已然无可争议。 陈阿狗并没有随着众人跪拜,脸上神情反倒显得冷漠,原本伫立在人群之中的他,因为周身百姓的匍匐在地而鹤立鸡群。 他在等待若无的下一步举动,然而意外却先于一切筹划之前到来。 “当啷。” 一声脆响传来。 现场喧闹的氛围霎时凝结。 人群停止叩拜,抬眸望去。 所有人的视线尽皆落在声源之处。 若无的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木牌。 木牌上刻着一个字——“离”。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乔一一抬头发现四周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发生何故,因此急忙抬头看向陈阿狗,发现他的表情徒然冷峻,顿时心中一凛,旋即迅速起身向场中眺望。 待乔一一起身看到若无脚下“离”字木牌时,心里登时掀起滔天巨浪,只感眼前天旋地转。 任谁都知道这个木牌的含义。 可是谁也无法接受神僧若无居然会被淘汰出局。 就连一直围观的六大派各个掌门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纷纷都有感事有蹊跷。 在场中奔走的般若寺小沙弥们也是为之一愣、面露难色,竟一时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倭国洞山寺僧人悄然露出邪魅笑容,随后又极为反常的闭上双目,一副大局已定的姿态。 一位胆子稍微大一点的般若寺小沙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径直来到了若无身前,随后其他在场的小沙弥见状也陆续走了过来,最终所有般若寺的小沙弥们齐齐聚在了若无的身前。 皇后刘氏面露鄙夷,十分不屑若无这种沽名钓誉的行为,就连离场都弄得如此声势浩大,尽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若无会被淘汰,可这并不妨碍她内心此时此刻的喜悦。 她已然开始盘算如何在事后大做文章,最好让若无身败名裂,滚出皇城,永世不得踏入京畿半步。 剩下的僧人心有戚戚焉,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动。 原本星罗棋布的主会场,如今只有寥寥几十位高僧,他们这些人有的猜出了谜题,有的则是靠着运气一直等待到现在,而今不论是谁都对若无的出局大惊失色。 “不对,若无没有出局。” 很快陈阿狗便反应过来,因为那些般若寺的小沙弥们一反常态,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寺院的高僧那般主动劝离若无,相反则是面容庄严,似乎在等待什么。 “木鱼非鱼,白马非马。” 若无开口的一刹那,他面前所有般若寺的小沙弥皆是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接着席地而坐,面朝若无。 “木鱼非鱼,因鱼昼夜未尝合目,故置木鱼,以警众。僧道两家,都以木鱼作为法器,召集教众,讲经设斋所用,击之,以诫昼夜思道。” “虽无木鱼在手,应存木鱼于心,时时击之,以明是非,辨善恶,减贪嗔,抛杂念,去浊扬清,修身养性。” “故木鱼非鱼,离牌亦非离。” 若无说完,弯腰将地上的木牌拾起,随后那木牌居然一分两半,“离”字那半脱落掉地,若无手里独留另一半木牌,上面留有一枚金色“晋”字。 其他高僧见状,有样学样,想要如法炮制若无的做法,可是有的人压根就不知如何得到“离”字木牌,而有的人则根本无法打开木牌。 慧能方丈见若无晋级之后便也不再无动于衷,他缓缓起身,随后从袖口拿出一枚木牌,上面同样刻有“晋”字。 由慧能方丈带头,不少中原高僧纷纷起身,无觉亦是轻松将木牌一分为二,他们没有像若无那般高谈阔论,为众人解密,而是纷纷选择沉默。 最后一位手持“晋”字木牌的是洞山寺僧人,至此第一局结束。 可晋级的诸位高僧还来不及欣喜。 因为场中巍然不动的四位般若寺僧人再度四散而开。 第二百八十六章 第二局 那四位谜一般的般若寺僧人蓦地再次动身,因事发突然且毫无征兆,立即引得四周围观者一阵骚动。 场中晋级的诸位高僧根本来不及庆幸喜悦,陡然神经紧绷、风声鹤唳,深知想要继续留在场上,绝不能错过这四人身上的任何线索。 事到如今就连乔一一都看明白了,这四位般若寺僧人就是整场唱经法会的胜负关键,谁能参透其中禅机,谁就能一骑绝尘,最后成为“天下第一寺”的拥有者。 然而乔一一此间的注意力却不在往日万众敬仰的神僧若无身上。 方才以为若无被判出局的乔一一,情绪如潮涌一般大起大落来了几遭,只感整个世界都在崩坍碎裂,若不是有陈阿狗及时救助,乔一一这会已然不省人事。 一丝清凉的药香在乔一一的鼻腔游走,旋即乔一一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再回神时,已然依偎在陈阿狗的怀中,仿若一只受了伤的小鸟。 乔一一顿觉惊慌失措,可是她又没有抗拒,更没有立刻抽身,而是面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娇羞之色,抿着双唇,眸光微垂。眼睛里带着些许期待和羞涩的望向陈阿狗,似乎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出点什么。 可惜乔一一却忘了陈阿狗是个不解风情的愣头青,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乔一一眼中复杂纠结的表情,更加没有发现对方眼底隐藏极深的暗示和渴盼。 此时此刻,佳人在怀的陈阿狗却目不斜视地盯着四位光头锃亮的般若寺僧人,目光锐利而专注。 若无会展现怎样的奇迹? 陈阿狗正拭目以待。 但见那四位般若寺僧人面无表情,昂扬着脑袋,秉持着旁人难以理解的节奏前行,速度极快、足不履地,就在第一局被若无解开并广而告之之后,他们四人立刻开启了第二局的序幕。 他们的动作如白马过隙,彼此之间迅速拉开距离,相隔三尺,围成一个正方形,接着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凝视着正中央一动不动。 “怎……怎么回事?” 陈阿狗眉头蹙起,心中疑窦丛生,不知这四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可是当他再三观察,企图觉察其中端倪时,却并未发现四人有何异常之处。 与陈阿狗同样感到迷茫困惑的还有包括六大派在内的一众江湖人士。 他们或接头接耳各抒己见、或窃窃私语揣测一二,或屏气敛息静候佳音。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猜测中,四位般若寺僧人视线的聚焦处徒然龟裂而开,旋即一道刺眼的金光直冲云霄! 金光乍起,宛如一把利剑破空而出!霎时间佛光普照! 在座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处细节,待金光消散之后,四位般若寺僧人已然归于原位,而那原处竟多出一处灰白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盏土瓷杯,一个土瓷茶壶。 众人惊呼之际,四位般若寺僧人嘴巴轻阖,口舌绽出梵音,每吐字皆是庄严肃穆,令听闻之人肃然起敬。 回神时只有两字余音绕耳。 “水”。 “茶”。 现场不论是围观的百姓亦或是江湖人士都一片惊愕,随之一片哗然,接着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不过大多猜测都显得牵强附会、流于表面,没有看出其中禅机。 陈阿狗茫然不解,反复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目力所及之处只有一壶一杯,陈阿狗觉察不出丝毫门道,既看不出杯子和壶中是水还是茶,也辨别不出其中材质,于是他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那块无端生出的灰白石台,企图寻得蛛丝马迹,却也依旧无功而返。 正在陈阿狗犹疑究竟破门之法藏于何处之际,慧能方丈一言不发,径直起身来到灰白石台旁。 其余在场高僧多为中原佛门之人,见慧能方丈一马当先,自不敢拖沓怠慢,于是紧随其后,不多时几位中原高僧便将灰白石台围成一圈。 仔细端详面前的土瓷杯和土茶壶,诸位高僧面露愁色、抓耳挠腮,看不出丝毫异样,不论从何种角度观摩仍旧是街边茶竂的俗物,可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胡乱揣测,福建莆田寺方丈、大明寺代住持、麓山寺住持和寒山寺住持四人神色异样,虽于面前素朴之物疑窦重重,但更多的则是在观察慧能方丈的举动。 既已过了第一局,若说不想染指“天下第一寺”的桂冠,实在口是心非,福建莆田寺方丈便是这其中之一。 当年无尘以舌灿莲花之功让福建莆田寺一落千丈,不但将闽国的镇国之宝南海夜明珠拱手于无尘,更是因此让闽国上下蒙受奇耻大辱,莆田寺僧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唾弃,更有甚者不堪受辱自绝于世,福建莆田寺方丈作为始作俑者更是难辞其咎。 “拿下天下第一寺便能东山再起。” 福建莆田寺方丈暗自腹诽,眼下慧能方丈是否有破题之法尚不得而知,不过福建莆田寺方丈却不急于求成,眼神飘忽在若无和慧能方丈之间,现在他眼前最大的障碍就是此二人。 韬光养晦并坐山观虎斗,这是福建莆田寺方丈的如意算盘。 再看其余各寺高僧相互谦让,无不作壁上观的态度,想来方才对于慧能方丈的敬仰多半虚以委蛇,这些清心寡欲的佛门高僧无不觊觎天下第一寺的名头。 本应四大皆空,然却利欲熏心。 慧能方丈身处这场无声漩涡之中却一反常态,竟心无旁骛,全然不顾四周透着算计的目光,此间他的眼里只有茶壶和杯中清水。 蓦地。 慧能方丈毫无征兆的将手伸向那杯清水,无觉在不远处完全没有料想慧能方丈竟会如此鲁莽,当他再想劝阻慧能方丈三思再行时,慧能方丈已然将那杯中水一饮而尽。 “慧能方丈,快吐出来!快!” 无觉第一时间冲到了慧能方丈的身旁,催促慧能方丈将那杯中水吐出,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一众佛门高僧冷眼旁观,只有无觉一人心系慧能方丈安危,倒也成了一派独特的风景。 六大派另五位掌门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不论是平常与慧能方丈休戚与共的昆仑掌教云中鹤,还是与慧能方丈意见不合的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都没有过分关切慧能方丈的安危。 更不用说作为六大派中最人微言轻的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峨嵋派掌门齐枫英三人。 五位掌门似乎并不在乎慧能方丈的生死,反倒是现场来凑热闹的诸多江湖人士忧心忡忡,生恐慧能方丈一命呜呼,届时六大派必定群龙无首,到时必然江湖大乱。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眼睛已然眯成了一条线,虽平日里与慧能方丈之间常有分歧,可他却并不相信慧能方丈会是个鲁莽的愣头青,能做出如此出乎意料的举动,慧能方丈必然经过深思熟虑,以郑岳玟对于慧能方丈的了解,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老谋深算的慧能方丈绝不会贸然行事。 事实也确如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猜测的那般。 饮下杯中水的慧能方丈恍若未觉,一脸淡定地继续喝完了杯中之水,全然不顾无觉的劝阻,随后更是又从一旁的茶壶之中倒出一杯一饮而尽,伴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神色将杯子搁置一侧,抬首环视左右,微笑且不发一句。 一切似竟在不言中。 在座诸人均被慧能方丈这番举止弄得一愣,不知该喜该悲,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本想坐收渔翁之利,等待慧能方丈失败之后再去捡漏,哪知慧能方丈竟出其不意。 眼见慧能方丈当真安然无恙,并非虚张声势,更没有假借障眼法诓骗众人,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喝下了那杯中的水。 “可是这和茶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阿狗心中暗忖,显然这只能说明慧能方丈艺高人胆大,但是慧能方丈却没解开谜底,如果仅仅只是喝一杯水,测试在场僧人的胆识,那这第二局未免太过随意,也太过儿戏。 果然。 伴着一声惨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了一位正在地上翻滚扭曲的高僧身上。 他是普陀寺的高僧。 在慧能方丈安然无恙喝下那杯清水之后,这位普陀寺高僧自然不会放过这白来的机会,不假思索便立刻效法慧能方丈,迅速从壶中倒出茶水,随后一口入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正当他沾沾自喜于自己眼疾手快之时,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感立刻席卷全身。 四周围看的一众高僧没有一人出手相救,生怕这茶水当中的毒药会透过皮肤使自己沾染上,纷纷退避三舍。 独留无觉一人站在原地。 “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觉空有恻隐之心,尚未能像慧能方丈那般立刻参透其中奥秘,可又无法当众要求慧能方丈将第二局的谜底公布于众,他们尚且还在唱经法会的比试之中,慧能方丈虽为中原武林泰斗,但更是少林寺的主持方丈,无觉没有任何理由让慧能方丈放弃天下第一寺的争夺。 手足无措之际,无觉鬼使神差的看向了若无。 这个本应置身事外的天竺高僧很快响应了无觉的求助。 第二百八十七章 水和茶 若无的动作很快。 几乎眨眼功夫就站在了普陀寺高僧的身前。 但也仅此而已。 倏忽之间,人影幢幢。 中原一众高僧阻拦在了若无的面前。 若无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讶异,也没有立刻折返而去。 “你们这是作甚?” 无觉满脸愠色,他虽心知这些中原佛门的高僧对于若无本就心存芥蒂,可眼下普陀寺高僧性命攸关之际,这些所谓高僧却依旧没有放下门户之见,无觉实感怒不可遏。 可是这些高僧却并不在乎无觉的感受,亦不在乎普陀寺那位高僧的性命。 众目睽睽之下,无觉无法痛斥如此有辱佛门的行径,亦是受制于无名寺的声名,单看慧能方丈此间暧昧不明的态度,就可知慧能方丈正默许这些高僧以普陀寺高僧的性命为筹码公开对抗若无。 “无觉方丈啊,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就是就是,说不定这就是他们主办人下的药,切不可轻信啊。” “没错,现在来龙去脉尚不可知,无觉方丈不可轻举妄动啊。” 众多高僧在无觉身边好言相劝,句句在理,也处处得当,慧能方丈一旁默不作声,无觉再看苦不堪言的普陀寺高僧,一时进退维谷之间。 能救普陀寺高僧的只有若无。 可无觉倘若就此舌战群僧,为若无争辩,那么他就在站在了整个中原佛门的对立面,如果他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和尚,一定会义无反顾,如佛曰那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但而今无觉身背无名寺百年声誉,他根本无法将无名寺作为自己任性之后的代价,无名寺上下百余口人也不允许无觉一念妄为。 无觉虽心有不甘。 可如今这个局,唯有慧能方丈和若无二人能破。 陈阿狗注视着场上突发的离奇一幕,眉间一皱,他虽不了解这些佛门之间的恩怨,可是本可以袖手旁观的若无却出手相助,反倒引来这些所谓高僧的阻拦,这在身为学医者的陈阿狗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但恰逢其时,陈阿狗身后传来二人对话徐徐解开了陈阿狗的疑惑。 “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 说话的是一位手持短剑的剑客,脸上满是鄙夷,话了还不忘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一旁乃是一位刀客,身后背着一柄巨刃,脸上尽是无奈:“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中原人的命让一个天竺人救了吧?” “人命关天,谁来救不是一样吗?管他是哪里人!你看那个和尚,都快不行了。” 剑客手指地上的普陀寺高僧,极为不满在场那些中原高僧的做法。 此间,普陀寺高僧满头大汗,捂着腹部,疼痛难忍,除了无觉之外,再无他人上前。 “你这性子怎么还是这样。” 刀客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无奈。 “我怎么了我,他们这些佛门人不是常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看也就无觉大师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人。” 剑客极为不忿,显然因为这些中原高僧的举动而心生愤慨。 但刀客却并不认同剑客的观点,慢悠悠的竖起食指朝着场中比划了一下道:“也就无觉大师年轻,只想到救人,你瞅瞅有几个像他这般慈悲为怀的家伙?” “他可是无名寺的住持方丈啊,完全可以号召其他寺院的人相助啊,更何况还是救助中原佛门的子弟,这可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啊。” “名正言顺?这世上名正言顺的事情多了,也没看几个人敲着锣打着鼓做啊,你看慧能方丈既已破了第二局,怎么不给一众中原子弟助上一臂之力呢?无名寺是因为天心大师才名扬四海,并非他无名寺有多少能耐,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声望实力都堪比天心大师的无尘,却是成了江湖之上的众矢之的,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要是由无尘接上天心大师的衣钵,他少林寺恐怕撑不过十载便要江河日下了,再者无名寺和少林寺齐名这么多年,明争暗斗少说也有几十回,此番唱经法会涉及天下第一寺的归属,你看那六大派的阵仗,傻子也能看出来慧能方丈有多在乎。” 刀客娓娓道来其中利害,陈阿狗听得极为入神,再看场中对峙的一众佛门子弟当真如那刀客所言,陈阿狗顿时心中作呕,他是个医者,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与佛门僧侣本殊途同归,可是现实却让陈阿狗啼笑皆非。 刀客嗟叹一声,剑客也不再辩驳,目光低垂,若有所思。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嗤笑一声,丝毫不在意旁人如何解读,倒是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二人顾及六大派的颜面,不动声色的拉了下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衣摆,好心提醒。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默默摇头,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天心大师毅然决然的选择无觉继承衣钵,无觉太过善良,而善良的人根本无法在这片江湖上生存。 昆仑掌教云中鹤双瞳古井无波,既不在场中慧能方丈和那些中原佛门子弟的可笑行为上,也不在乎其他江湖人如何看待六大派的冷眼旁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陈阿狗,这位剑神小筑的弟子身上。 “这些藏头露尾的胆小鼠辈,就让一个毛头小子当马前卒,真是一帮草包。” 事到如今,依旧没有除陈阿狗之外的任何剑神小筑弟子现身,昆仑掌教云中鹤也确定没有任何使用剑神小筑呼吸吐纳的可疑人物混杂其中。 这只能说明剑神小筑的人压根儿就没来唱经法会的现场。 云中鹤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 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落寞。 旋即云中鹤不再纠结于陈阿狗的身上,将视线定在了那位神僧若无的身上。 “慧能方丈,可别掉以轻心啊。” 既是在他人的主场,若无占尽天时地利,且拥趸无数、声名远播,慕名者不计其数,若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落若无,绝非易事。 更何况得见若无宝相之后,昆仑掌教云中鹤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 这很罕见。 特别是当下面对整个中原佛门的对峙和孤立,若无依旧平静自如,仿佛一位置身事外的看客。 上一次这般情形还是在少林。 那时候也有一位不惧万千僧侣、稳如泰山、胸有成竹的和尚。 无尘。 彼时无尘,恰如此时若无。 “若无大师不会输的!” 乔一一当然也听到了那刀客和剑客之间的对话,也明白了眼下若无的处境,可是乔一一却丝毫不担心若无会寡不敌众,相反,乔一一信心满满。 可是乔一一还是不自主的看向了陈阿狗。 “阿狗哥,你说呢?” 乔一一依偎在陈阿狗的怀中,明眸善睐望着陈阿狗,期盼着一刻对视,可是陈阿狗没有去看乔一一满是希翼的双眼,更没有回味那忽然转变的称谓。 陈阿狗只是点了点,嗯了一声,态度实在敷衍。 乔一一抿嘴娇嗔,嘟囔了一声:“死木鱼脑袋!” 这一句埋怨,陈阿狗自然也没有听到。 在场大多数人恐怕很难在意一个假小子的内心活动。 因为此间,那个牵动所有人心弦的若无终于不再袖手旁观。 一袭月白僧袍随风微荡,若无缓缓走向前方,他的脚步似是踩在众人心尖之上,让周围所有人的心都不禁跟着提了起来。 若无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座灰白石台,几位高僧虽蠢蠢欲动想要出手阻拦,可都精明其中道理,他们现依旧身在唱经法会的比试之中,他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若无去尝试解局的行为。 很快,若无便站在了灰白石台之前。 他轻轻拿起茶壶,缓缓将茶汤倒入杯中。 若无的动作很缓慢,一时间,场上包括慧能方丈在内的僧人们竟有一丝恍惚,仿若若无这简单的倒茶动作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而那小小的杯子被源源不断注入茶水,永远都倒不满,而那茶壶里的茶水永远也倒不完。 蓦地。 若无停下了动作。 很突兀,但是恰到好处。 待众人回神之时,灰白石台上的那枚小小的杯子内已然闪烁着点点阳光。 若无嘴角微微扬起,环视万千目光。 即便是看台上与若无势不两立的皇后刘氏,此刻也屏息凝神,她也并不知道接下来若无会做出什么举动。 无觉骤然之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看着此时此刻的若无,忽然脑中一阵嗡鸣。 集天下焦点于一身,汇万千期待于一体。 这样的场景,他曾不止一次亲身经历。 若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却让无觉立刻恍然大悟。 “他,他在做曾经无尘做过的事情,殊途同归,同归于尽!他想告诉我,无尘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够做到!” 这一刻,无尘的身影和若无合二为一。 “我不能输!” 无觉终于一刻顿悟,若想突破那个困扰自己的心结,答案就在若无身上。 胜了若无便胜了无尘! 若无的目光在面前人群之中扫荡,最后停留在了陈阿狗身上。 微微一笑。 举杯饮下那杯生死难料的茶汤。 第二百八十八章 观自在 静。 可怕的静。 没有人说话。 甚至这一刻没有人敢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若无一人之上。 水流从若无的咽喉湍流而过。 潺潺之声竟如亲身侧耳聆听。 若无毫无波澜的呼气吸气如溪水上的微风,伴着流水声,忽得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依旧清明,不见半分迷茫。 仿佛他只是一尊雕像,超然世外。 “咳!” 清越之声划破沉寂,众人惊诧之余寻声所向,愕然此声竟是若无发出。 众人的心脏猛地一跳。 “若无法师!快吐出来啊!” “若无法师怎么了啊!” “大家快去救若无法师!” “若无法师!” 随着若无一声轻咳,人群先是一阵哗然,接着是一片骚动,随后山呼海啸,最后演变成了乱作一团的骚乱和推搡,所有若无的拥趸都生怕若无法师会有意外,即便他们笃信神僧若无百毒不侵,乃是神佛下凡,金身铸体,但此时百姓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谁也不敢去想那万一。 一双双手向前延伸,万千民众如倾泻而来的巨洪波涛,向着场内若无所在之处疯狂奔涌,场边的驻军、衙役和守卫们顿时如临大敌,拼尽全力封堵之外不断用手里的兵器向着民众挥舞,意图恐吓、驱散,让这些民众知难而退,但结果收效甚微。 六大派一众弟子哪里见过此等疯狂的场面,立刻人人自危、不知所措,纷纷惊恐的望着自己门派的掌门,各派一些年龄尚小的女弟子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更有甚者已梨花带雨、不住啜泣。 恐惧、不安的情绪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在每一位六大派弟子的内心。 好在六大派的掌门并非浪得虚名。 虽然这样的场面他们也是第一次目睹,但尚未到能让他们慌不择路的地步。 昆仑掌教云中鹤几乎立刻就想出应对之策。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 云中鹤先是一声严厉的叱责,虽很快淹没在了周围百姓的呐喊声中,但他声如洪钟,且灌注强劲内力在其中,一瞬之间,昆仑派的弟子们便镇定下来,随后在云中鹤一声“起阵”号令后,迅速四散而开,接着按照八卦阵法站定原地,沿途那些冲击守卫防线的百姓们犹如被巨石分流的溪水,凡昆仑弟子阵法施展之地皆是莫名其妙的被一股巧劲弹开。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四人心领神会,当即指挥门下弟子排兵布阵,不多时形成了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阵型,而五位掌门分别身在各自门派的阵眼方位审时度势。 六大派这些江湖人士本就不是这些民众的目标,也并不在通往唱经法会会场的必经之路上,加之六大派的弟子都有不俗的功法傍身,因此这场看似混乱不堪、无人能够幸免的乱象,六大派竟可独善其身。 会场看台之上。 大内总管付广眼见大事不妙,那些疯一样的百姓们随时都可能冲破守卫的防线,旋即焦灼起身大喝一声:“快来护驾!” 文武百官登时坐立难安,面面相觑却欲言又止,他们当然想要逃之夭夭,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百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可谁也没有挪动哪怕半分。 如坐针毡好过身首异处。 因为唐国君主李存勖纹丝未动。 李存勖兀自泰然自若,甚至背靠龙椅,调整到一个令他舒适的坐姿,饶有兴致的注视着场下一切。 丝毫没有畏惧,更没有一丁点胆怯。 鸦军大统领几乎就在付广发声的同时起身,可当他将目光汇聚在李存勖时却只看到在半空中轻轻摇摆的右手。 鸦军大统领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回坐原处,仿若无事发生,目光也不在即将奔涌而来的人潮之上。 李嗣源在旁嘴角勾起,不知是嘲弄还是不屑。 眨眼间,付广已然招呼了几十名大内侍卫在李存勖面前一字排开,以身抵御随时突发的不测,付广虽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实则早已冷汗如瀑,他深知此次唱经法会对于大唐国的重要性,更明白李存勖为此贯注了多少心血,可是眼下形势不容乐观,若是李存勖有个什么闪失,自己的荣华富贵将化为泡影。 好在这些大内侍卫眼疾手快、步履如飞,付广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揩了一把额尖的汗珠,恭敬躬身,将头探到李存勖身侧,随后语气略显急促的说道:“陛下,还请......” “啪!” 付广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付广布满皱褶的脸颊上爆开。 付广整个人都懵了。 他抬起手摸着被打的侧脸。 身形颤抖却依旧保持微笑。 “真碍眼。” 李存勖声音低沉,眼仁凝缩,在场闻声之人皆不寒而栗。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李存勖此刻正处盛怒之下。 大内侍卫们见状纷纷迅速撤离,付广双腿打颤、默不作声,文武百官们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触犯龙威、惹祸上身。 除了一人。 “陛下,这些还是大唐的子民吗?” 皇后刘氏端坐其上,神情极为严肃,看台之下人潮如海浪般翻滚,鼎沸人声不绝于耳,可是他们的疯狂行为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王上。 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动摇自命不凡的李存勖,甚至从李存勖的语气中,反认皇后刘氏杞人忧天了。 “皇后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李存勖轻松一笑,根本不在意若无这远超自己、一呼百应的威望。 皇后刘氏双手死死抓住凤椅上的扶手,目眦欲裂、怫然作色,眼里俱是疑惑,这已经不知是她多少次忤逆圣意,也不知是李存勖多少次对若无僭越的行径听之任之。 若无蛊惑百姓,举手投足间便让大唐子民倒戈相向,且波及近在咫尺,更肆无忌惮冲击皇室卫队,稍有不慎恐怕李存勖都很难全身而退。 可即便如此,不可一世的李存勖非但没有恼怒或者嫉恨,反倒直接让鸦军大统领偃旗息鼓,俨然一副局外人的姿态,并且李存勖反倒有一丝兴奋在眼仁之间流转,这更让皇后刘氏不明所以。 她不理解李存勖为何能够容忍在自己的疆土之上竟能存在若无这般如此无法无天,功高震主、名高越君之人,并毫无介意。 在这唱经法会之上。 若无更像这大唐的君主。 疑心极重的李存勖不啻视若无睹,甚至面带满意之色,眼前的一切让他欣喜若狂。 “陛下夙愿可成。” “如何可成?” “以神迹欺民,以教化愚民。” “如何可证。” “唱经法会可证。” “哦?若皆可成后,你如何自处呢?” “如烟花消弭于世。” 李存勖耳畔回响初遇若无时的对话。 皇后刘氏当然不知道。 也无需知道。 因为场下振聋发聩的咆哮声、呐喊声忽得消失不见。 若无高举手中茶杯。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逢其时映照若无面庞。 如圣亲临,天神下凡。 百姓们见状立刻停止疯狂行径,当即涕泗横流、纷纷跪拜,直呼神佛显灵,原本大厦将倾的危机一刻竟就被若无如此简单的举动化解。 无觉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久久不能平静,他是修佛之人,本应清心寡欲、苦研心性,也应对眼前的乱象被止感到欣慰,因为佛法普渡了众生,让迷茫的人们有了信仰,可是无觉却满心绝望,他的佛心开始前所未有的动摇。 无觉的佛并非眼前的佛。 无觉陷入迷惘。 然彷徨混沌之际,若无悄然而至,来到了无觉身前,手里举着那枚茶杯。 若无的脸上挂笑,如和煦阳光那般灿烂的笑。 当无觉反应过来时,茶杯已近在眼前。 茶水澄清,波光粼粼。 这是若无的邀请。 更是若无的挑战。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喝下这杯茶。 也一定会喝下这杯茶。 可是要饮下这杯茶并非易事。 因为这并非无觉和若无之间的二人之战。 “无觉方丈千万别喝啊。” “是啊,无觉大师三思啊。” “无觉法师小心有诈!” 中原佛门一众高僧立刻围堵而来,试图阻止无觉饮用若无递来的茶水,这些高僧虽看来为无觉着想,为中原佛门着想,实则各怀鬼胎、包藏祸心。 口口声声劝阻无觉不要落入圈套,然而这些中原高僧却在若无周身一尺距离止步,指责若无居心叵测之声此起彼伏,说得口沫横飞,说得大义凛然,可却无一人真正从若无手里夺下那杯清茶。 无觉笑了。 就在嘴角的弧度缓缓升起时,他接过若无手里的清茶一饮而下。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若无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无觉返给的空杯。 二人无话,若无单手立掌向无觉施了一礼,无觉双手合十回礼,随后若无如来时那般返回原处坐台,一路畅行无阻,没有任何高僧试图阻拦。 包括慧能方丈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无觉接下来会有何种反应。 但若无没有给一众高僧这个机会。 “各位,这茶水只有一壶,切莫失了善缘。” 话音未落,一阵骚动。 方才无觉饮下的那枚空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台上。 再回神时,福建莆田寺方丈和一众中原高僧已然来到台前。 这些高僧终于不再遮遮掩掩,甚至连基本的客套都没有,立刻开始了茶水的激烈争夺。 这一刻没人关心无觉的死活,也没有人在乎这茶中是否有毒。 直至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炸响。 满地碎瓷。 却没有一丝茶渍。 第二百八十九章 第三局 福建莆田寺方丈已快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距离他光复福建莆田寺荣耀,洗刷无尘所造耻辱的机会近在咫尺。 场上只剩五人。 慧能方丈、若无、无觉、洞山寺僧人,以及福建莆田寺方丈自己。 第三局的比试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天赐良机。 “禅定!” 这几乎就是上天为福建莆田寺方丈量身定做的胜局。 彼时莆田寺盛名中原之时,这位福建莆田寺方丈在一次佛会上一战成名,仗着极高的天赋,坐禅三月不食任何米水,其后复苏安然无恙,震惊整个中原佛门。 光复福建莆田寺的机会触手可及。 那四位般若寺的僧人在公布了第三局的比试内容之后便开始原地坐禅。 如先前一样,在一番故弄玄虚的表演之后,这四人公布比试内容,接着缄默四口、神情冷然,最后再无动静。 那名普陀寺的高僧既没有留在唱经法会的会场上,也没有被主办方抬走救治,而是在混乱之下灰溜溜的遁走,不知所踪。 这位跳梁小丑愚弄了在场所有智慧超群的高僧。 他当然喝下了那杯茶,谁也不会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可是普陀寺高僧也很快发现这就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清茶,而一旦让更多的人发现这个秘密,那么进入第三局的争夺者也将突飞猛增,他将毫无胜算。 所以普陀寺高僧决定孤注一掷。 未曾想效果出乎意料的完美。 甚至有些过于完美了。 可是普陀寺高僧没有一丝窃喜。 他后背、额头上的汗水都是实实在在的冷汗。 因为他知道计谋一旦败露,那么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狂风骤雨。 不过普陀寺高僧显然低估了中原佛门急于将若无踢出唱经法会的心理有多急迫。 他的诡计来得恰逢其时。 如雪中送炭。 解了一众高僧的燃眉之急,让中原佛门终于师出有名,“讨伐”这位风头无两的神僧。 慧能方丈自然乐得作壁上观,也正好借此进一步观察若无真实的身份,而其余各个本就对若无心存忌惮的高僧借此对若无群起而攻之,势要让其一落千丈,而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或许就只有心思纯朴的无觉。 事后六大派众人猜测那就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清茶,下毒之说本就是子虚乌有,欲要加之在若无头上的污名罢了,当然在座的其余江湖中人也不是愚人,大多猜出其中端倪,但也仅此而已,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毕竟在场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此,没人在意这茶从哪里来,第二局的寓意又是什么,水和茶之间到底是什么说法。 因为第三局已经开始了。 “这是最后一局了吧。” 乔一一小心翼翼地询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陈阿狗亦是不自主的握紧拳头,聚精会神于若无云淡风轻的面容之上。 若无依旧那般从容不迫,就在宣布第三局的比试内容之后,若无几乎没有停下一刻,便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蒲团,飘飘然盘腿而坐,双手掌心向上自然搭在膝关节处,接着合上双目,一言不发。 其他几人皆是效仿若无,动作如出一辙,也没有丝毫迟疑,反倒是自信满满的福建莆田寺方丈是最后一个落座之人。 可惜福建莆田寺方丈的自信却没有维持多久。 一切来得后知后觉。 就在福建莆田寺方丈优哉游哉,准备闭上双眼,与其余四人一较高下之时,惊鸿一瞥间,一道使其惊恐万状的景象映入眼帘。 “那是?那一炷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点燃的?” 场中。 四位般若寺僧人身前三尺。 不知何时放着一枚铜制的香炉,其内立着一根佛香,轻嗅能感到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檀香。 福建莆田寺方丈浑身颤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淡定不再,眼里满是那飘散着青烟的精致佛香,惊骇异常,仿若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一时间福建莆田寺方丈脑中飞速盘算。 “这佛香是什么意思?禅定的意思不是坐禅吗?难道这一局比的不是定力?他们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福建莆田寺方丈的视线不停流转在无觉、若无、慧能方丈和洞山寺僧人的身上,想从他们的身上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然而焦躁的福建莆田寺方丈注定一无所获。 亦或是说这四人压根就没发现这所谓的佛香。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福建莆田寺方丈不愧为闽国国寺的住持,在短暂的惊惶之后,立刻平复下内心的万马奔腾,不多时他便笃定并非自己一人察觉这点燃的佛香。 “先看看若无的状态。” 福建莆田寺方丈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若无的身上,在他看来坐拥主场之利的若无必然比其他参会的僧人多出诸多便利,若说他丝毫不知比赛的内容和谜底,如此大公无私的行径,怕是连三岁的娃娃都不会相信,因此福建莆田寺方丈断定若无一定知道这第三局的破局之法。 既然无法参透那枚燃烧佛香的秘密,那么想要在第三局拔得头筹,就一定要在若无的身上觅得线索。 “我要赢,我必须得赢!” 福建莆田寺方丈心中默念,聚精会神之间,佛香已燃去五分之一,可是若无却依旧纹丝未动,仿若一尊石像一般,除了细若游丝的吐息,再也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可是福建莆田寺方丈却并未轻易放弃,他不相信除了他和若无之外的三人都已窥得第三局的真相,一定有人在故作镇定。 然而福建莆田寺方丈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迅速发现无觉、慧能方丈和洞山寺僧人的任何破绽。 这三人出奇的镇定。 仿佛胜券在握。 此刻,佛香燃去五分之三。 福建莆田寺方丈依旧察觉不到任何线索,就好像这第三局已独将他排除在外,而他内心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信马由缰。 他要赢,可是他已然败局已定。 陈阿狗立刻察觉到了福建莆田寺方丈的异常,当然也注意到了那不知是何时点燃的佛香。 “怎么了?” 乔一一虽不明所以,但她看得出陈阿狗脸色上的局促和不安。 “那佛香不对劲。” 陈阿狗将目光定在了场中央的佛香之上,离奇的是就连他也无法回想起这一炷佛香究竟是何时由何人放置在此,这实在匪夷所思。 “不对劲?” 乔一一疑惑不解,眨着眼睛看了陈阿狗半晌,接着用手指指向场中的香炉说道:“那不就是一柱香而已嘛,刚刚有个小和尚拿过来放在那里的,你没看到吗?” 陈阿狗诧异的看向乔一一,乔一一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她伸手指向场边,陈阿狗顺着乔一一手指的方向,很快看到了乔一一口中刚刚那个端着香炉的小沙弥,此间这位正毕恭毕敬伫立等候,相貌平平,并无特别之处,也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迹象。 “坐禅点香,不是很正常吗?我看过般若寺的早课,他们点香、敲木鱼,每个和尚的手边还放着茶壶和水杯呐,这在其他寺都看不到的好事儿,也就咱们这儿的般若寺可以。” 乔一一话音未落,原本还在沉思为何会遗漏这个小和尚送香炉的陈阿狗霎时醍醐灌顶,旋即他猛然转向乔一一,抓住她的双肩,乔一一当即不知所措,被陈阿狗炙热的双瞳惊得动弹不得。 “一一,你刚刚说什么?般若寺才有的好事儿?” “我......我说般若寺的和尚上早课,每个人都有茶壶和水杯......” “再前面呐?” “点香?敲木鱼?” 陈阿狗长吸一口气,仿若顿悟了什么,再次将目光投向泰然自若的若无,他终于渐渐窥探到若无想要在这场唱经法会上谋划的真正目的。 但明白若无真实计划的可不止陈阿狗一人。 骤然间。 围观众人一片惊呼。 就连已陷入无尽彷徨的福建莆田寺方丈也精神为之一振。 因为洞山寺僧人没有由来的睁开双眼,接着缓缓起身,双手合十环顾众人,最后向着场上李存勖的方向恭敬一拜,而李存勖虽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失了风度,向着洞山寺僧人微微颔首示意。 轻轻拂去身上的浮尘,洞山寺僧人富有深意的望了无觉一眼,旋即径直走向了香炉方向,在众目睽睽之下躬身而下,没有丝毫犹豫,随即拇指和食指一合,一道滋滋声响伴着一缕黑烟接踵而至,众人定睛一看,那一炷佛香在尚有五分之一时竟被洞山寺僧人亲手熄灭。 “他在做什么?”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就连六大派的五位掌门也对洞山寺僧人的行为费解不已。 可是众人转念一想,洞山寺僧人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这炷佛香好像和这第三局的比试内容没有丝毫关联。 但洞山寺僧人的惊人之举却远没有结束。 一道并不纯正的中原话音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的耳畔。 “阿弥陀佛,小僧自愿退出唱经法会。” 第二百九十章 洞山寺 洞山寺僧人微笑环视众人。 双眼眯着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家猫。 眼前一张张充满讶异、惊叹、疑惑的面孔让洞山寺僧人的脸上洋溢出让人匪夷所思的喜悦表情。 没人理解他这番怪异的行为。 福建莆田寺方丈目瞪口呆的望着洞山寺僧人,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他不明白这位倭国的僧人为何毫无由来的宣布退出比试,甚至毫无顾忌地掐灭那一柱佛香。 可是现实却给了福建莆田寺方丈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的内心愈发崩溃,因为在洞山寺僧人做完一切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福建莆田寺方丈疯狂揣测的后果并未如约而至,那一柱佛香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仅仅只是一柱香而已。 般若寺的两位小沙弥从场边缓步走来,来到洞山寺僧人的身前,双手合十作了一揖,随后分至两侧示意洞山寺僧人离开法会现场。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和昆仑掌教云中鹤五人面面相觑,他们此刻亦是如雾里看花。 从表象上看洞山寺僧人确实淘汰了,那两位般若寺小沙弥的出现就是最好的佐证,毕竟之前这样的场景已出现多次,可是洞山寺僧人淘汰的原因却不清不楚。 究竟是因他主动放弃比试,还是触发了第三局的某个关键,这对于现在的六大派来说极为重要。 若是慧能方丈不能在此夺得天下第一寺的名号,那么对于六大派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声望将是一次重创。 他们决不允许唱经法会的优胜旁落他人。 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若无身后,跪坐四位身着般若寺服饰的僧人,没人会猜忌他们的身份,即便他们的面孔在般若寺的僧人们看来极为陌生,但四人既侍奉若无左右,便也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沐菊、鬼金羊、翼火蛇、幽兰四人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轻易揭穿。 反倒是对于迟迟未有现身的九天让几人心神不宁,目光始终游移在唱经法会的每一个角落,不敢有半分懈怠,他们确信这场难得的武林盛会,九天没有理由错过,事实上就连无我阁都派出两位上座围剿若无,可见唱经法会在江湖上影响力之广,若无的盛名之巨。 可是九天的势力却迟迟未有露面,身为九天堂主的鬼金羊和翼火蛇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更何况还有另一个棘手的人物尚未现身。 武林盟主安景淮。 这位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却意外没有出现在唱经法会的现场,让人匪夷所思之余更加难以揣测其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但幽兰、翼火蛇、鬼金羊和沐菊四人却根本无暇思索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阴谋。 洞山寺僧人竟然自顾自的向若无走来。 他身旁的两位般若寺小沙弥显然没有料到这般情形,根本没有想过洞山寺僧人居然不按常理,再想阻拦洞山寺僧人时,却发现他已经站在了若无的正前方不过三尺的地方。 可是不论若无身后的鬼金羊、翼火蛇、幽兰和沐菊,还是洞山寺僧人身后的两位小沙弥都没有出手阻拦洞山寺僧人的行为,这一刻,他们好像与世界割裂了许久。 洞山寺僧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弯着眼梢,静静地看着若无。 “你们在干什么?” 鬼金羊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准备出手的人,可是翼火蛇、沐菊和幽兰竟然呆若木鸡,甚至目光开始涣散,鬼金羊当机立断,决计以身犯险,可洞山寺僧人并没有给鬼金羊当对手的机会,竟然离开了若无的身前,悠哉悠哉的走向了无觉。 但鬼金羊没有掉以轻心,在确信若无没有性命之忧后,鬼金羊立刻厉声质问三人道:“你们都在干什么?你们今天到底怎么了?” 鬼金羊从一开始便注意到幽兰和沐菊的眼神不对劲,虽然隔着一层人皮面具,可是鬼金羊确信二人只是在强装镇定。 就连往日里一向凡事游刃有余的翼火蛇也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鬼金羊并不知道这三人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明白若是此刻不解决三人的问题,倘若此间六大派、无我阁、九天、安景淮任何一方势力发难,那么他们将在劫难逃。 “洞山寺,他来自洞山寺,他怎么会从洞山寺来到中原?” 沐菊喃喃自语,往日的张狂和不吝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无措。 “洞山寺还在?为什么洞山寺还在?能光大师不是已经……不可能,他不可能是洞山寺的人,不可能!” 就连一向冷静从容的幽兰都开始说些神神叨叨的话语。 “他好像……真的好像……比若无还要像……” 翼火蛇的自言自语,眼里忽得狂热,忽得失落,忽得惊喜,忽得犹疑。 鬼金羊的双瞳开始慢慢凝缩,仿若意识到了什么,他们这类人从不会无的放矢,旋即他再将目光投向洞山寺僧人的背影,鬼金羊心中猛然一凛。 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倭国和尚竟然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魄。 那一瞬间鬼金羊几乎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无尘?” 此刻的洞山寺僧人像是脱胎换骨后的一个人,若不是方才的惊人之举,即便进入了第三局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现在,他已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就连唐国君主李存勖都对这位洞山寺僧人来了兴致,鸦军大统领刚刚投来目光,便被李存勖摆手示意,经过方才李存勖的警告,再也没有侍卫胆敢轻举妄动。 李嗣源瞥了眼鸦军大统领,没有任何表情,他同样对于洞山寺僧人的行为充满疑窦,可是对于这种行为他更多的则是期待而非强加制止。 “若无,你会怎么做呢?” 李存勖眯着眼睛,满是期待。 鬼金羊不可置信的在洞山寺僧人和若无之间来回比对,他们都有许多和无尘的相似之处,可是却又并非无尘本尊,鬼金羊在短暂的思考后,立刻确定洞山寺僧人绝非无尘。 “都看清楚了,他不是无尘。” 鬼金羊当即发声,试图唤醒幽兰、沐菊和翼火蛇三人的理智,可是三人此间如同魔怔了一般,根本听不进只言片语,满眼只有洞山寺僧人。 洞山寺僧人盯着面前的无觉,而无觉亦是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强烈的内心涌动让他立刻准备睁开双眼,可是一道内力立刻压住了他的眼皮。 无觉立刻确定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可是他没有能力解开面前之人给予的枷锁。 即便洞山寺僧人离开了无觉身前,来到了慧能方丈的面前。 洞山寺僧人的表情发生了微妙转变。 他不再像是一位超然世外的出家人。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戏谑。 昆仑掌教云中鹤、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立刻察觉到洞山寺僧人脸上微妙的变化,但却没有一人认为洞山寺僧人会图谋不轨。 但六大派的五位掌门也没有料想到洞山寺僧人竟然只凭一句话就让慧能方丈将“天下第一寺”的名号拱手相让。 “喜天欢地,玄心玄理。” 洞山寺僧人的话音十分飘忽,音调如蚊语,可若无和慧能方丈居然同时睁开双眼。 慧能方丈满眼惊恐和狐疑,他并不懊恼自己破了禅定,因为此时此刻他正与若无对视。 慧能方丈难以置信的看着不远处的若无,若无居然缓慢朝着慧能方丈颌首,并微动双唇说着什么。 慧能方丈的双手不停颤抖,根本没有在意已然远去的洞山寺僧人。 直到现在那两位般若寺小沙弥才匆匆赶来,试图引导洞山寺僧人尽快离开法会现场进入淘汰席,可是洞山寺僧人却并不打算就此结束属于他的表演。 洞山寺僧人先是朝着若无远望,若无似乎受到了感应一般,立刻看向洞山寺僧人。 “我得送你一份礼物。” 洞山寺僧人身法极快,步履生风,眨眼间来到了般若寺四位出题僧人的面前。 此刻四位出题僧人依旧盘坐在地,不动如山,好像刚刚洞山寺僧人掀起的波澜与他们毫不相干。 不过洞山寺僧人可并没有被表面的假象蒙骗。 “未曾想九天四位宫主竟还有慈悲为怀之心,不远千里来此普渡众生呐?” 洞山寺僧人话音未落,四道强劲的内力立刻扑面而来,洞山寺僧人身法灵动,如未卜先知一般,轻松躲过四道势如破竹的气劲,随后长袖飘舞,竟平地反攻,后发制人。 “这是什么情况?” 场中的僧人窃语交流、议论纷纷,现场围观的百姓更是瞠目结舌。 “终于现身了!” 李存勖冷然一笑,随后朝着鸦军大统领向场中激斗的五人一指。 鸦军大统领一个闪身直接从观礼台飞身而下,直接加入了乱斗之中。 “敢坏了老子的好事!小秃驴,你找死!” 白虎攻势如波涛汹涌的江河一般直冲洞山寺僧人的面门,他根本不去猜疑为何这个来自倭国的和尚能够如此轻易拆穿他们的伪装,他此刻只想让洞山寺僧人脑袋开花。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九天四宫 白虎的拳风夹杂雷霆万钧之势从洞山寺僧人两侧颊骨呼啸而过。 但任凭白虎如何疯狂的攻击,却始终伤不到洞山寺僧人一根汗毛,洞山寺僧人闲庭信步,仿若在戏耍这位不可一世的九天宫主。 白虎何曾受过此等屈辱,自然恼羞成怒,一击不成就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每一次攻击的间隔不过刹那,但结果却如出一辙,此刻的他已然因为洞山寺僧人诡异的身法失去了理智。 洞山寺僧人却丝毫没有被白虎的气势震慑住,反倒悠哉游哉地看着白虎发泄,任由白虎层出不穷的攻击,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 白虎越打越气,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短短三十招之内,白虎已经动用七层功力,可洞山寺僧人依旧不疾不徐的游走于白虎周围,丝毫没有被逼退的意思,反倒是白虎的攻势渐渐被削弱。 这是白虎自江湖成名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白虎眼中凶光愈盛,体内真气急速运转,双拳挥舞如同雨点般密集,然而,却始终无法伤害到洞山寺僧人分毫。 忽然,只听一声闷响,原本占据攻势的白虎猛然后仰,重重摔倒在地上。 洞山寺僧人脚下一滑,瞬间出现在白虎身旁,俯瞰着脸色狰狞,双眸充血的白虎,淡笑道:“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白虎当即咆哮一声,岂能如此善罢甘休,再度向洞山寺僧人发起疯狂的攻击,但见白虎眼角闪过一抹厉芒,右臂陡然绷的笔直,左拳如苍穹落陨般砸向洞山寺僧人,洞山寺僧人微笑着抬起手臂挡住白虎的一击。 轰!轰!轰! 连续三声巨响。 “虎尊拳!” 这一次洞山寺僧人没有方才的从容,面对盛怒之下全力以赴的白虎,即便是技高一筹的洞山寺僧人也不得不正视,毕竟白虎的宫主之位并非虚有其表。 眼下洞山寺僧人明显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也是直接阻碍九天四位宫主计划的程咬金,帮助白虎尽快除掉洞山寺僧人本应是当务之急。 可是并没有一人出手相助白虎。 “莽夫!” 青龙向着白虎嗤声一语,随后立刻看向若无所在的位置。 “就是他没错了。” 青龙眯了眯眼睛,可是他没有立刻出手,反倒将目光投向了若无身后两位般若寺僧人的身上。 “还有那两个叛徒也在!” 所谓的叛徒当然就是翼火蛇和鬼金羊二人,即便二人改头换面,但还是逃不过青龙的眼睛。 “朱雀,需要本座代劳吗?” 面对青龙的热心建议,朱雀冷然一笑道:“叛徒?有些人是不是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是傻子和聋子?” “是啊,和无我阁走的那么近,以为谁都不知道吗?要说叛徒,恐怕某些人在贼喊捉贼吧!”一旁的玄武也是阴阳怪气的附和道。 闻言,青龙眼神骤然一寒,阴森森的盯着青龙和朱雀二人,杀机乍现。 同为九天四大宫的宫主,朱雀和玄武自然不虚青龙,可是三人并没有打算在此动手算上新仇旧账,一来此次乔装进入唱经法会取若无性命的任务乃是由天尊直接委派,虽然他们并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在唱经法会上杀掉若无,而且行动还需如此谨小慎微,但既然是天尊的要求,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忤逆和质疑。 二来则是眼前忽然出现的两道黑影,将三人从中分开。 青龙立刻感受到一股磅礴的浑厚内劲扑面而来,随后一道势如破竹的气劲直接朝着胸口袭来。 “昆仑掌!” 眼下能够毫不在意九天宫主威名,胆敢孤身来犯的昆仑派中人,除了昆仑掌教云中鹤别无他人。 昆仑掌教的出现令青龙心中暗叫糟糕。 他自诩实力强悍,但是面对昆仑掌教这等武林强者,仍然难免心中生出几分忌惮之心。 “好霸道的掌法,好雄浑的内力,好深湛的境界!“ 青龙眼神一凝,不敢怠慢,连忙施展自己最擅长的功法迎战,云中鹤身为江湖久负盛名的高手,实力自然不俗,所以一掌击来,青龙连忙调动体内真气迎击,两者刚一碰撞,青龙便感受到了一股霸道绝伦的掌劲顺着真气传入体内。 青龙脸色顿时一变,不禁心中一凛,这是昆仑派最精妙的内功心法,以几近蛮横的方式用内力直接将敌人体内的经脉尽数毁去。 想及此处,青龙绝不会坐以待毙。 “龙啸九天!” 掌风与掌风相撞,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云中鹤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未曾料到青龙的招式和内力居然和自己不相伯仲。 不过,这并不足以让云中鹤产生畏惧之心,云中鹤身形一晃,再度欺进青龙身侧,试图攻其不备。 “哼!” 青龙轻哼一声,竟后发制人,云中鹤尚未出招,青龙反而先他一步,一手化爪抓住其肩膀,另外一手成指扣在云中鹤肋部穴位上,准备趁机废掉云中鹤的武功。 但云中鹤这般老江湖又岂会轻易让青龙得逞,他迅捷变化身法,不但立刻挣脱了青龙扣在自己肩上的龙爪,而且还顺势右腿猛然向上踢去。 青龙猝不及防,只得仓促间将腿弯曲抵住云中鹤的膝盖。 双方如此见招拆招,竟谁也占不到便宜,一时难分难解。 另一侧。 鸦军大统领挡在了朱雀和玄武的面前,相较于昆仑掌教云中鹤,他的处境更加危险。 他独自一人面对朱雀和玄武两位九天宫主。 这二人的内力深不可测,鸦军大统领平生所见的对手当中,从未有过如此让人望而生畏的实力。 可是鸦军大统领并没有一丝胆怯,相反现在的他兴奋无比。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时刻,他要在所有的文武百官面前,所有大唐子民的面前,更是在大唐国君李存勖面前昭告众人,大唐的鸦军依旧是国之重器。 应战鸦军大统领的乃是玄武。 朱雀却是袖手旁观。 “哼,看来这次的头功是本座的了!” 朱雀洋洋得意,望着不远处根本毫不设防的若无,取他性命无异于探囊取物。 不过朱雀并没有当机立断,急于出手,青龙方才的话语音犹在耳,所以下一刻,朱雀来到了鬼金羊和翼火蛇的面前。 鬼金羊和翼火蛇二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朱雀居然会亲临唱经法会的现场,二人本是朱雀宫下鬼宿堂的堂主和翼宿堂的堂主,如今离经叛道为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和尚打下手,且不说丢了朱雀宫的脸面,单就这行为朱雀便一定要个说法。 “本座平日待你们如何?” 朱雀并没有立刻手刃这两个朱雀宫的叛徒,更没有借机出手解决近在咫尺的若无。 朱雀的声音很缓和,仿若在和鬼金羊、翼火蛇二人聊着无关紧要的家常,可是鬼金羊和翼火蛇二人却陷入了迷惘和愧疚之中,良久之后方才异口同声道:“恩重如山。” 朱雀颔首,他很满意二人依旧对于自己的敬畏,可这远远不够:“本座需要一个理由。” 鬼金羊和翼火蛇二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们凝望着朱雀如同深渊一般黯淡的眼瞳,欲言又止。 “怎么?本座手下最出色的两位堂主都是哑巴不成?” 朱雀眉宇间的怒气越发浓郁了起来,他不喜欢二人现在这种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样子,即使二人背叛了自己,可是在朱雀的眼里,鬼金羊和翼火蛇依旧是朱雀宫的人,依旧是朱雀宫最杀伐果敢、雷厉风行的堂主。 朱雀话语之中暗藏的褒奖让鬼金羊和翼火蛇二人心中顿时一颤。 也击碎了二人内心最后的倔强。 “无尘。” 虽然只有两个字。 可是朱雀立刻了然,他知道这两个字对于鬼金羊和翼火蛇,甚至对于整个江湖的意义。 随后朱雀不再质问二人,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也没有立刻清理门户,只是意味深长的瞧了眼一旁的若无。 场下。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都没有出手,甚至还拦下了准备上前助阵的峨嵋派掌门齐枫英。 “郑掌门?”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十分费解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行为,在她看来纵然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昆仑掌教云中鹤、慧能方丈多次政见不合、针锋相对,那也是六大派关起门来的自家事儿,但在眼下如此大是大非面前,更是在众多江湖门派的面前,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居然选择不闻不问、作壁上观。 “郑掌门,你想置我们六大派的颜面于何地?” 齐枫英的话语很不客气。 可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却气定神闲,反倒是觉得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在无理取闹。 “齐掌门,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希望半衣山庄的事情重演吗?”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话音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的脑际,也让本来一腔热血的齐枫英顿时偃旗息鼓,随后默不作声。 而这一切都被淹没在人群中相貌平平的两个中年男子尽收眼底。 “盟主,迟则生变啊。”其中一位中年男子低声传音道。 “不着急,九天这四个宫主可不是酒囊饭袋,不会这么容易败得,更何况......” 说话间,另一位中年男子将阴沉的目光投向了若无,低声沉吟。 “这若无到底是不是无尘,马上就要揭晓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若无的真身 群情激奋、争先恐后的老百姓们。 目不转睛、连连惊呼的江湖客们。 这是无觉睁开双眼后所目睹的一切。 那个用内力压制自己双眼的始作俑者现在竟然在和出题的般若寺僧人拳脚相加。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功法,也想不出为什么洞山寺僧人要这么做。 但他无暇再去猜想,因为仅一瞬,洞山寺僧人那个熟悉的气息便将他拉回到了从无名寺出发的那一天。 “我会找到无尘的。” “方丈师侄,你就这么确定无尘会出现在魏州?” “他一定会来,他绝不会错过唱经法会的。” “这么多年来无名寺就出了无尘这么一位绝僧,甚至放眼整个神州大地的佛门弟子也无出其右,我很担心,担心方丈师侄你......” “师叔,您想说什么我都明白,我知道我哪里都比不上无尘,整个无名寺上下都不认为我能胜任住持方丈的担子,无尘才是众望所归,但是天心大师既然将住持方丈的位子传给了我,我就一定要弄明白其中的原因,我知道自己是个木鱼脑袋,参不透,可是无尘可以,这也是天心大师留给我的考验,我自己的修行只能由我自己来完成。” “哎......凡事不可率性而为,只求问心无愧即可,方丈师侄一路珍重。”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无觉曾以为若无就是无尘掩人耳目的假皮囊,直到他见到若无本尊之前,那一切所谓的神迹在无觉看来都是无尘鱼目混珠的高明手法。 可是无觉终究见到了若无,在一个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普通街道。 不过一个照面,无觉就可以确信面前这位人人赞颂的神僧绝不是无尘。 尤其是在洞山寺僧人那一套让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后,他更加如此确信。 因为洞山寺僧人的身上有着无觉一直苦寻的踪迹。 这份熟悉的感觉无觉不会认错。 “无尘!你终于现身了!” 无觉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他已经等待太久了。 虽然早就预料过一定会见到无尘,但是当亲眼揭开对方真实身份时,无觉还是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无觉正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呐喊。 洞山寺僧人就是无尘! 他就知道无尘不可能错过唱经法会。 然而又一个问题呼之欲出。 若无又是何人? 无觉就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寒冬腊月的冰水,方才刚刚燃起的激动和兴奋骤然泯灭。 他发现自己当下真正的纠结和困惑皆由若无而起。 无尘既不是若无,那么当然无法解开若无给的惑,若无并非无尘,亦是无法释疑天心大师留下的因果。 无觉突然感到茫然。 可是眼下,不论是若无还是洞山寺僧人都无法给予无觉想要的答案。 洞山寺僧人正与九天白虎宫的宫主酣战激斗,根本无暇分身。 若无更是目不转睛凝视慧能方丈,甚至无视近在眼前的生命威胁。 只要朱雀愿意,下一刻若无就会身死当场。 可是朱雀没有急于求成。 魂不守舍的沐菊和幽兰早已失去了战力,即便二人整装待发也绝不是朱雀的对手。 如今能够阻拦朱雀的人恐怕只有鬼金羊和翼火蛇这两位曾经最亲近的部下。 “一副败相!你们的样子可真丢朱雀宫的脸!” 朱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在他看来二人现在的颓败甚至比对自己的背叛更让他恼火。 鬼金羊和翼火蛇抬首望向朱雀,没有吐出一句话,紧接,鬼金羊的眼里闪过寒意,如深冬寒冰,如夤夜饿狼。 “这才像点话!” 朱雀的笑伴着鬼金羊手里的短剑腾飞半空,翼火蛇略作迟疑,招式虽慢半拍,可是气劲却先于鬼金羊的剑气杀向朱雀心房。 朱雀不避反迎,一步踏出,周遭狂风四溢,他的衣衫霎时猎猎作响,四溢的罡风吹拂着他额前垂落的长发,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朱雀眼瞳一凝,双足蹬地,身形如离弦的箭射向扑面而来的鬼金羊和翼火蛇,他的速度快逾奔雷,仿若一缕青烟,只是眨眼间就出现在鬼金羊和翼火蛇身侧,二人尚且没有回过神,他们的胸口就已经各挨了一掌。 朱雀收回双手,五指轻弹,鬼金羊和翼火蛇二人飞退而回,重新落在地上,嘴角溢血。 “再来!” 朱雀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他身体微曲,落地之后双腿再次猛烈踢击地面,随即借助强大的冲击力,朝鬼金羊和翼火蛇二人爆射而出,双掌齐发。 “好强的掌力!” 不远处的无觉暗自咂舌,同时内劲全开防御周身不被这凌厉的罡风侵蚀。 可怜的福建莆田寺方丈猝不及防,当即滚出一丈远,满脸满嘴都是地上的尘土,狼狈不堪。 此刻的他哪还有先前的雄心壮志,什么天下第一寺庙,什么佛门第一,什么夺魁,早就被抛诸脑后,福建莆田寺方丈只想着尽快逃离这个炼狱场,活着回到福建莆田寺。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开始有些担忧,当前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谁胜谁负当真难料,未曾想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居然也同样忧心忡忡,于是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崆峒派掌门郑岳玟。 “怎么?怕了?”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仅用余光瞄了眼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便看穿了二人的心思。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赶忙陪着笑脸矢口否认,但就连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都能听出这口是心非的违心之语。 可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并没有拆穿二人伪善的面具,反倒一脸戏谑道:“若是想去帮忙就赶紧去,莫要等分了胜负再去做画蛇添足的事儿,这里可有不少想去分一杯羹的老朋友呢。”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闻言面面相觑,他们自然能听出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弦外之音,可一时又分辨不出其中奥秘。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冷笑一声,沉吟道:“呵呵,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老朋友就在附近还觉察不到,你们还妄想在九天四个宫主手里讨便宜?”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眉间紧锁,可当她捕捉到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口中所谓老朋友的气息时,顿时五味杂陈,一派掌门竟然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份气息的主人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如此堂而皇之,如此无以所谓,这份坦率的气度也确实符合武林盟主的身份。 “安景淮?是安景淮!他果然来了!”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略迟一步识得来者,虽早就明白安景淮绝不会错过此次唱经法会,可当安景淮真的现身之时,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依旧藏不住内心当中的惊恐。 当然除了安景淮之外,还有一位老熟人刘富贵也如约而至。 如此,多方势力陷入了诡异的平衡之中。 六大派四位掌门绝不可能忽视安景淮和刘富贵的存在,而因为九天的存在,安景淮和刘富贵也不会贸然出手,九天四位宫主其三与鸦军大统领、昆仑掌教云中鹤和神秘的洞山寺僧人三人缠斗,激战正酣。 唯一的变数恐怕就是朱雀、若无和慧能方丈。 但安景淮却认为这种平衡并不会持续多久。 “不,很快了。” 安景淮的嘴角徐徐上扬。 同样。 若无的嘴角也在缓缓上扬。 他和慧能方丈凝望彼此。 丝毫不惧周遭触手可及的死亡威胁。 此刻的慧能方丈再无往日的泰然自若,他现在内心的情绪极为复杂,望着眼前的若无,慧能方丈实难将他与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匹配。 “你怎么可能是……” “我为什么不可能是。” 二人的对话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即便声音极小,却声声入耳,极为清晰。 “不可能,你若是他就不可能背叛少林。” “不可能背叛吗?” 若无凝眸远眺刻着天下第一寺的玉碑,喃喃自语,好像认同了慧能方丈的论断,可又是一副怅然若失的凄凉神色。 “笑面和尚何时会这么忠诚了呢?” 若无自嘲一笑。 “你真的是玄喜?你真的是吗?” 慧能方丈像是握住了一杆救命稻草,虽然他依旧不能接受若无就是笑面和尚的事实。 “我好像没有否认。” “那你就一定要帮少林,少林必须是天下第一寺,你要帮助为师!为师给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整个少林将会以你为荣!” 慧能方丈的眼里满是期待,他现在距离胜利只一步之遥,他相信只要笑面和尚同意,以他现在若无神僧的身份和地位,少林寺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声望。 但慧能方丈的热情等来的却是若无冷淡的笑容。 “少林以我为荣?” 若无环视四周百姓,又将目光再次停留在了天下第一寺的玉碑上。 “或许你我都配不上这玉碑。” 若无的目光平移与无觉四目交接。 无觉当即一颤,原本遮蔽在他眼前的那团迷雾霎时拨云见日,他猛然顿悟。 但与此同时,一道朱色流光直飞若无眉心。 “糟了!” 无觉大声疾呼却又束手无策,唯有眼睁睁目睹一切发生。 但无觉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因为一道璀璨华丽的剑影从天而降! 第二百九十三章 剑神降世 剑影如瀑,从天而降,直接将朱雀生生逼退。 那本应例无虚发的神雀万针被吹毛断发般轻松斩断,肆意的剑气横扫朱雀无可睥睨的罡气。 鬼金羊和翼火蛇见状赶忙退避三舍,庆幸若无未雨绸缪留下的这个后手。 “什么人!竟然坏本座的好事!” 陈阿狗并不想回应这个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家伙,他不知道什么九天,更不明白所谓朱雀宫主的威名,他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手里的长剑好好了解这所谓的江湖世界。 朱雀眼见陈阿狗对自己竟然视若无睹,当即怒火中烧,一双血红色眼眸中充满了浓郁的杀机。 “小子找死!” 朱雀猛地冲了上来,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只见它身形在空中如闪电般划过,身形如风,速度之快如白驹过隙。 陈阿狗丝毫不惧,周身剑气随之爆涨,下一刻整个人化作一道剑芒朝着朱雀飞掠过去,剑鸣铮响,剑气翻涌,如同一轮夺目烈日,迎上杀将而来的朱雀。 “锵......“ 火花四溅,两者相撞的瞬间,两道身影同时倒退数丈,一招过后,谁也奈何不了谁。 朱雀大骇,仔细端详面前这个土里土气的黑小子,看起来不过十来岁,不似某位高手乔装易容,竟能和自己不相伯仲,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 朱雀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剑影伴着寒风,剑芒如雪从天而降。 “一剑寒雪。” “一剑西来。” “一剑飘零。” 刹那间,剑影漫天,每一剑都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恐怖力量。 朱雀脸色大变,眼里俱是忌惮之色,不暇多想,他身形急速旋转,无数朱色细针从朱雀的袖口飞掠而出,与剑芒汇聚交织,发出阵阵刺耳的金玉之声。 “你是剑神小筑的什么人!” 朱雀一边全力抵挡剑芒,一边朝着陈阿狗大声质问,可如方才一样,陈阿狗并没有想与朱雀多费唇舌的打算,眼见朱雀竟在自己的剑招之下游刃有余,陈阿狗于是再出剑诀。 “一剑飞霜。” “一剑春秋。” “一剑残花。” 又是三式剑神小筑绝学十二剑,疲于应付的朱雀别无他法,只好选择硬抗,仗着自己比陈阿狗更加深厚的内力,以罡气正面抵御,可即便如此,堂堂九天朱雀宫的宫主依旧被逼得节节败退。 现场众多老百姓看得云里雾里,只觉场中之人好似变戏法的艺人,飞来飞去神奇无比。 可是凡江湖中人无不瞠目结舌,内心翻涌惊涛骇浪。 “剑神小筑!” “我没看错吧!” “是十二剑!绝对是十二剑!真是剑神小筑的人!” “这人姓甚名谁?是剑神小筑哪位高人的弟子?” “小小年纪竟能轻松压制九天宫主,我不是在做梦吧?” “看来剑神小筑要卷土重来了!” 江湖传说中未曾一败的顶尖高手朱雀,初登场时不论是身法还是内力都是技冠群雄的存在,而今居然会被一个剑神小筑的年轻人压制,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鬼金羊和翼火蛇,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短短几日,陈阿狗的武功竟如此突飞猛进,作为朱雀宫鬼宿堂和翼宿堂的堂主,他们很清楚朱雀的实力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但而今,朱雀居然在陈阿狗的剑下连续吃瘪,这种情况早已超乎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即便亲眼所见,他们也很难接受不可一世的朱雀居然敌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难怪他一定要保住这孩子!” 鬼金羊和翼火蛇对视一眼,随后将目光定在了若无人畜无害的脸上。 朱雀在陈阿狗的剑下不断狼狈躲闪,随着招式的繁复,他渐渐察觉出了陈阿狗不仅剑法精湛,其剑势更是精妙绝伦,莫说像他这样的孩子,就连一些浸淫剑道数十载的剑客都不一定能够拥有这般实力。 愈是这般想,朱雀愈是急躁,可是朱雀却偏偏无法克服对这股诡异剑势的恐惧,说来恐怕是上天注定,他的神雀万针虽说无懈可击,杀敌自守进退自如,可偏偏就是被剑神小筑的招式克制,任凭他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剑势笼罩的范围,这使得朱雀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混小子?” 青城派的几位年长弟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青城派大表哥,在他先前添油加醋的描述里,陈阿狗不过是靠着见不得人的伎俩偷袭自己的无耻小人。 但眼前所见,显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个看似普通至极,甚至有些呆傻的乡巴佬,实际上却是扮猪吃虎,不仅实力强劲,更是有着常人不及的智慧与胆识,即便放眼整个六大派的同辈,也找不出第二个像陈阿狗这般敢孤身和九天宫主一决生死的家伙。 更有甚者已将惊艳全场的陈阿狗视作武林正派的冉冉新星。 在他们眼里,陈阿狗不仅不是他们掌门口中来自剑神小筑的卑鄙无耻之徒,反而是一个剑术通玄的绝代高手,他的剑法已然登峰造极,尽显一代宗师的风范。 此间,青城派大表哥面色铁青,内心满是愤恨,陈阿狗这如同天神下凡的表现着实让自己丢尽颜面,他恨透了陈阿狗,更痛恨狗皮膏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表亲戚,若不是他的怂恿,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幅局面,自己也不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青城派大表哥,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吓得大表哥赶紧低头,不敢与其对视。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眉间满是愁云,向着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低声道:“这才是剑神小筑露头的第一个人呐,要是这魏州城内埋伏的其他剑神小筑弟子都是这般实力,恐怕......” 郑岳玟眉宇间闪烁着凝重之色,乔然亭此言非虚,此前他们实在有些轻看了剑神小筑,以为失去剑皇沐春风之后,剑神小筑势必元气大伤、江河日下,谁曾想剑神小筑竟有如此奇才横空出世,将曾在半衣山庄让六大派颜面扫地的九天高手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能再给剑神小筑机会了!” 好不容易让半衣山庄一蹶不振,郑岳玟绝不允许剑神小筑踩在六大派的头上东山再起,重复天下第一剑派的荣光。 可是眼下他们想要再动手根本不切实际,且不说一直伺机而动的安景淮和刘富贵,就说现在这位来自剑神小筑的少年,莫说郑岳玟一人,就算现在六大派的四位掌门一起联手恐怕也是不敌陈阿狗一人,更不用说四人联手对付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势必会落下话柄,被江湖中人所不齿。 这一刻,郑岳玟陷入两难的境地,哪还有方才那般胜券在握的姿态。 他只能寄希望于昆仑掌教云中鹤能够尽快脱身,亦或是慧能方丈能够及时出手破局。 “牛鼻子,分心可是会死的!” 青龙手中招式层出不穷,与昆仑掌教云中鹤你来我往难分高下,可是当陈阿狗使出剑神小筑的绝学十二剑后,昆仑掌教云中鹤难掩内心之中的忿恨,于缠斗的间隙观察着陈阿狗的一招一式,惊叹于陈阿狗浑然天成的剑意,因为陈阿狗剑招之中蕴含的剑意竟与剑皇沐春风的如出一辙! 难不成这小子是沐春风附体不成吗? 青龙可不是仁慈之辈,昆仑掌教云中鹤如此三心二意,很快乱了分寸,青龙自然不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只见青龙身形骤停,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下一秒他已然出现在了昆仑掌教云中鹤背后,五指箕张,宛如龙爪,直取云中鹤的后心。 青龙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昆仑掌教云中鹤甚至还未看清对方是什么时候移动的,只感觉到脖颈后处一阵刺痛,接着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众人定睛一看,原是一只手臂伴着如柱的血流从天而降。 那是青龙的左臂! 鲜血顺着他的断臂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周遭沙土,那凄厉的嘶吼声,犹如殊死一搏的蛮荒野兽,令人闻之战栗。 青龙双眸赤红,眼角布满血丝,怒不可遏的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手持长剑的陈阿狗。 当然还有陈阿狗身后倒在血泊之中的朱雀。 “盟主,盟主?” 这一刻,莫说六大派的几位掌门,就连一向老谋深算的刘富贵也开始乱了阵脚。 眼前的这个局面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设想过唱经法会竟然会被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搅得天翻地覆。 而今若是再作壁上观,且不说陈阿狗一人就扫平了九天精心谋划的布局,恐怕就连六大派和他安景淮苦心经营的这盘大棋都将付诸东流。 “盟主,再不出手,一切就都晚了!” 刘富贵心急如焚,不停催促安景淮赶紧出手,可是安景淮却无动于衷,望着即将和青龙血战的陈阿狗,安景淮竟然没由来的说了一句:“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妙的剑法了。” 随着安景淮的话音落下。 陈阿狗六剑齐发! “一剑银河。” “一剑风云。” “一剑孤鹜。” “一剑长虹。” “一剑无恨。” “一剑苍穹!” 第二百九十四章 江湖需要传说 漫天剑影呼啸而来。 六剑齐发,每一剑皆蕴含着凌厉的杀伐之气,每一剑皆带着剑神小筑最巅峰的剑技。 六剑合璧,威力堪称前所未有。 莫说见多识广的安景淮和刘富贵,就连一直和剑神小筑明争暗斗的昆仑掌教云中鹤也从未见过如此方式施展的十二剑。 六剑相互呼应、共鸣,最终化为了一股沛然威压。 剑气纵横激荡,宛若银河坠落人间。 这是何等浩瀚雄浑的气势! 青龙目眦欲裂,强忍着断臂之痛,面对此间已化作剑神一般的陈阿狗,青龙脸色顿变,虽然他早知道剑神小筑的人都不好对付,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棘手到了如此程度,自己不但被断了一臂,甚至现在性命堪忧,陷入了绝境之中。 陈阿狗没有给青龙任何犹豫的机会。 长剑之下,剑意冲霄,宛若万剑归宗,刹那间剑气如潮水般向着青龙淹没而去。 青龙退无可退,心中大骇无比,他知道自己今日必败无疑,但是他怎么容忍就这样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手中,这么多年来刀尖舔血才换来青龙宫主的地位,岂能甘心就此殒命,于是青龙猛地咬牙,将全部真气运转在右臂之上,准备背水一战。 “狗日的剑神小筑!“ 青龙暴喝一声,真气外溢,招势化作一条蛟龙,仰天咆哮,龙吟之声震耳欲聋。 眨眼间,蛟龙势如破竹直飞陈阿狗飞来的六剑,两股力量相撞之后,蛟龙与陈阿狗的六剑同时化为星辰,可是陈阿狗的剑势却未减分毫,依旧向着青龙飞驰而去。 青龙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真气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再次施展龙啸九天,因此唯有孤注一掷,选择硬扛陈阿狗扑面而来的剑势。 “轰隆!“ 一阵惊人的气浪汹涌四散,昆仑掌教云中鹤猝不及防,当即被气浪击飞丈许之远,口吐鲜血,面若金纸。 “师父!“ “掌教!“ 一众昆仑派弟子见状,焦急万分,顾不得其他,纷纷挺身而出、围拢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云中鹤,并为其查看伤势,一些入室弟子急忙寻找门内疗伤药丸给云中鹤服用。 云中鹤服下三枚赤色丹药之后深吸一口气,勉强止住胸腔翻腾的气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昆仑派的丹药虽不是药王谷的灵丹妙药,但也算是疗效不俗,片刻之后,云中鹤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一丝红润。 “剑神小筑啊,剑神小筑啊!” 脱离险境的昆仑掌教云中鹤立刻看向尘埃之中陈阿狗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禁喃喃自语。 一旁簇拥着的众昆仑派弟子面面相觑、云里雾里,不知昆仑掌教云中鹤所言何意。 待到尘埃散尽,青龙与陈阿狗遥遥相立,青龙死死盯着陈阿狗,眼底充斥着愤懑、怨毒与不甘。 可他至少还活着。 陈阿狗轻咦了一声,因为在他的面前平白无故多出了两个人。 正因为这两人,青龙才能逃过刚刚一劫。 白虎和玄武一脸骇然的望着场中这位来自剑神小筑的少年剑客,哪还有方才那般狂妄傲慢。 两人此时心有余悸,双手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这是方才为了抵挡陈阿狗的剑势所致,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究竟是何方妖孽,居然能以一己之力独战九天四大宫主,而朱雀此时更是生死未卜。 白虎与玄武相视一眼,二人一言不发,只是面色凝重的打量着陈阿狗,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一幕让场外所有江湖众人震撼莫名。 那个曾经响彻中原大地的剑神小筑又回来了! 不论亲眼见过剑皇沐春风本人还是仅仅听过剑皇沐春风神话的江湖客,此刻均屏息凝神注视着场中的少年,纷纷露出了恍惚的表情,他们似乎有一种错觉,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陈阿狗就是那个从传说中走出来的剑皇本尊! 除了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外,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三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已经隐约意识到此次殚财竭力的六大派是为别人做了嫁衣,借助这次声势浩大的唱经法会,剑神小筑或许将迎来再次崛起的契机。 “想不到咱们又被无尘给耍了。” 安景淮满眼感慨的盯着正与鸦军大统领交手的洞山寺僧人,一旁的刘富贵已不再劝说安景淮出手,因为一切都太晚了。 刘富贵心有不甘,可也无力回天。 他们能做些什么呢? 场上的主角不是中原佛门,不是六大派,更不是星光璀璨的神僧若无。 而是那位来自剑神小筑的少年。 陈阿狗站在剑气纵横之处,傲然屹立,执剑横空面对三位来自九天的至强高手。 单凭气势已然力压白虎、玄武和青龙三位九天宫主。 此情此景仿若天方夜谭,可却真实发生在众人眼前。 然而鸦军大统领却不愿展现高风亮节、成他人之美,反而试图抢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风头,可惜洞山寺僧人并不给他任何机会。 “今天可不是你出风头的日子!” 洞山寺僧人身法灵动,不断游走在鸦军大统领四周,招式繁复但并不致命,意在限制鸦军大统领的活动范围,让他无暇介入陈阿狗与九天三宫主的战局。 “你到底是什么人?” 鸦军大统领恼羞成怒,先前和玄武的战斗他已逐渐占据上风,虽内力不及玄武雄厚,可是鸦军大统领有信心能在五十招之内将玄武击败。 然而就在鸦军大统领以诡异的身法封住玄武两处大穴,胜利在望之际,场上局势风云突变,白虎不知怎得忽然出现在鸦军大统领身后,一时间鸦军大统领落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 好在鸦军大统领反应迅速,利用技高一筹的轻功躲过白虎势大力沉的一击。 白虎和玄武意不在此、并不恋战,当鸦军大统领明白二人只是为了摆脱自己去营救岌岌可危的青龙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张令人心生厌恶的陌生面孔。 洞山寺僧人不由分说,直接接替了玄武的位置,与素不相识的鸦军大统领打将起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鸦军大统领闪避洞山寺僧人凌厉攻势的同时大声质问他的真实目的。 洞山寺僧人笑眯眯的回道:“我说过了,今天不是你出风头的日子,希望大统领是位识趣雅士,愿成他人之美。“ “成他人之美?在我大唐的疆土上?凭什么?” “这个江湖需要传说。” 鸦军大统领闻言嗤笑一声,显然认为洞山寺僧人这番天真的言论不可理喻。 “江湖传说?你们这些个无业游民还妄图往自己脸上贴金?传说?我们鸦军才应该是传说,我们才应该被世代歌颂,我们开疆拓土,为百姓开太平,横刀立马、征战沙场、保卫家园,这样的伟业岂是你们这群沽名钓誉之徒能够企及的?” 洞山寺僧人笑而不答,只是冷眼瞧着鸦军大统领喋喋不休。 “传说已经够多了,大唐不需要传说!” 说罢,鸦军大统领拳脚愈发的刚猛,意图速战速决,洞山寺僧人瞧出鸦军大统领的执念,再无多言,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洞山寺僧人不再白费唇舌,既然双方立场不同、各执己见,那么便在手底下见真章。 与此同时若无和慧能方丈依旧驻足原地,充耳不闻周遭振聋发聩的旷世之战,慧能方丈的额头布满汗水,他依旧没有放弃争取若无,他依旧相信那个唯唯诺诺的玄喜一定不会不念旧情。 “玄喜,这里一定有误会,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这是离间你和少林的感情,是不是无尘说的?对,一定是无尘,除了他还会有谁如此颠倒黑白、巧舌如簧,玄喜,你要相信为师的话,相信你从小成长的少林啊。” 慧能方丈循循善诱,期盼若无能够浪子回头重归少林的拥抱。 可惜若无是若无,不是玄喜,不是笑面和尚,他此时的心中若真有一座寺庙,那可能是烂陀寺,也可能是般若寺,但一定不会是少林寺。 看台之上,皇后刘氏将一切尽收眼底。 如此瞬息万变的局势饶是皇后刘氏以钧天上座的阅历也是寥寥无几,更别说陈阿狗那技惊四座的高深剑法。 “难怪你能活下来。” 皇后刘氏死死盯着若无,她明白玄天上座的死一定和这个使得剑神小筑剑法的陈阿狗有关。 而现在正是拔除若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最佳时机。 所有人的注意力皆在这纷乱的战局之上,保护若无安全的那四个出家人早已自身难保,而若无的注意力显然只在慧能方丈身上,虽然皇后刘氏听不清二人在谈论什么,可是她根本不在意,她正全神贯注捕捉若无的气息。 根本没人会发现是皇后刘氏动的手,她只需要将若无的死栽赃在陈阿狗和九天四宫的宫主身上便可事了拂衣去,因为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们的战斗误杀了若无。 皇后刘氏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实在是天赐良机,她甚至已将夺取若无性命的沙粒噙在了食指和拇指之间。 可惜皇后刘氏好像并不擅长把握机会,亦或是说李存勖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李存勖的手轻轻放在了皇后刘氏的手上,过于专注的她如惊弓之鸟,猛然一颤,当皇后刘氏看到李存勖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不甘的她紧握双手,似在做无声的抗议。 “今日之后,再无若无,皇后何不静下心来,与朕赏完这场好戏。”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一战成名 “真是难看啊。” 白虎一扫刚才的桀骜不驯,长吁短叹苦笑着。 换做往日,白虎的这句自嘲定会让青龙认为是对自己的讥讽。 现实残酷且可笑。 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天,高高在上、鲜尝败绩的四位宫主竟然被一个剑神小筑的无名小卒逼入绝境,且毫无招架之力,甚至朱雀宫的宫主或许已经命丧其手。 青龙、白虎、玄武三人想起天尊临行时对他们的忠告,告诫他们此行需慎之又慎,一定要掩人耳目,这是往常从未有过的情况,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谨小慎微的天尊,尽管他们十分自信以九天宫主的实力且是四人同行,神州大地任何门派都可如入无人之境,取人项上首级如探囊取物,却没想到眼下非但没有完成天尊的任务,反而被一籍籍无名的小儿逼得走投无路。 陈阿狗从没有听过什么九天,更不知所谓九天宫主对于江湖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保护好若无,用自己手里的长剑完成自己的承诺,在这唱经法会的现场,谁也别想伤及若无的性命。 但陈阿狗也不是愣头青,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内力与这四位九天宫主有着云泥之别,自己的这点道行在他们四人面前如泥牛入海,单是其中一位宫主的内力便如深渊般深不可测。 奇怪的是,在陈阿狗施展的剑法之下,四位九天宫主如同怀抱金银财宝却不知其用的孩童,虽拥有陈阿狗难以匹敌的深厚内力,可内力全部消耗在了抵挡陈阿狗的剑气,陈阿狗反倒予取予求,让这四人处处吃瘪,无力招架。 即便是现在同时面对三位九天宫主,陈阿狗依旧拥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剑光再起! 陈阿狗率先出手,漫天剑影如飞舞在半空的缤纷落英,美轮美奂。 青龙、白虎和玄武心中的疑惑并不比陈阿狗少,先前一个回合下来,三人越发心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九天神功竟会被陈阿狗不费吹灰之力轻松破去,而且陈阿狗仿若一位深谙江湖多年的老辣剑客,并没有留给三人喘息的机会,当即提剑袭来,出剑必然是一击毙命,不容半丝侥幸! 剑光闪烁犹如疾电流星,剑影重叠,变幻莫测,且陈阿狗的招式连绵不断,步伐飘忽诡谲,招招致命。 四位宫主不停躲避陈阿狗刺来的长剑,心里叫苦不迭,可是陈阿狗出招速度极快且大开大合,即使三人江湖阅历和杀敌经验远胜陈阿狗,依旧抵挡不住。 这种感觉很糟糕。 明明应是自己居高临下,可偏偏遇到了克星,而且还同时是九天四大宫主的克星。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又如此真实的出现在眼前,那陈阿狗的剑势绵延不断,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白虎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挥出虎尊拳,企图将陈阿狗逼退几步。哪怕只是稍微的停顿也足够三人寻找陈阿狗剑法当中的破绽。 可事情却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如愿。 “砰!“ 白虎的拳风刚刚接近陈阿狗,陈阿狗的长剑便如未卜先知一般先发制人,磅礴的剑气如同山呼海啸将他震退一丈开外,得亏白虎久经沙场,刹那间迅速判定形势对于自己不利,旋即调用全身真气于双臂之前,却也依旧难逃剑气侵体,随后白虎半跪在地,嘴角溢血,脸色苍白。 “该死!” 青龙强忍断臂剧痛,暗自咒骂了一声:“真他妈的邪门,为什么他的十二剑和剑神小筑的不一样。” 这并非青龙一人的疑问,能够坐到青龙宫主的位置,青龙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手上自不会少了剑神小筑的血债,他当然见过剑神小筑的绝技十二剑,可是没见过陈阿狗这般的十二剑,如若不然,青龙也不会被陈阿狗如此简单便断了一臂。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是六大派掌门当中第一个察觉异样之人,可不知为何,齐枫英却只字未提,并以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紧盯陈阿狗的一招一式。 乍看之下,这确实就是剑神小筑闻名遐迩的十二剑,但招式之间的衔接却比真正的十二剑更为流畅,威力更胜一筹。 随后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也发现了陈阿狗招式上的不同寻常。 “你们看,那小子使的好像不是十二剑啊。”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闻言连忙聚精会神,很快就发现了陈阿狗所用十二剑的端倪:“这,这,这,这怎么可能?还真不是十二剑,可是这明明就是剑神小筑的路数啊。” 二人惊诧之余同时看向崆峒派掌门郑岳玟,他们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剑法可以模仿到剑神小筑的精髓,而且远比十二剑更上一层楼。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眯了眯眼睛,自从陈阿狗的横空出世,他便发现了此子的与众不同,很快他脱口而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回答。 “这是十二剑,不过这不是一般人能练得了的十二剑。”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大眼瞪小眼,没有明白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话中含义,他们不理解十二剑为什么还有所谓能否习练的区别。 “这是沐春风的十二剑,不是剑神小筑的十二剑,早前我也只是听过传闻,并没有亲眼所见,恐怕这江湖上也只有云掌教亲身体会过吧。”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话语间看向正运功调息的昆仑掌教云中鹤,眼里满是戏谑。 面对逐渐扑朔迷离的局面,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登时慌乱不已,剑神小筑派出如此高手前来搅局,尚且不论结局如何,恐怕此战之后剑神小筑定当再次声名鹊起,到那时江湖众人将不会再以六大派马首是瞻。 “郑掌门,此子不能留。”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旋即沉吟传音,看向郑岳玟的眼神充斥着浓烈的杀机。 “不错。”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亦是语气森寒,阴恻恻道:“不能给剑神小筑机会。” 然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却只冷然回了三个字。 “办不到。”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与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对视一眼,先是一阵愕然,随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面色颓然。 他们知道郑岳玟并不是在推脱或是逃避。 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眼下六大派确实无计可施,且不说出师无名,如今腹背受敌又在鸦军的势力范围,想要如往常那般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堪比登天。 刘富贵此间痛心疾首,原本他想借助鸦军的力量在此地重挫六大派的士气,同时也让此次佛门盛会上神乎其神的若无跌落神坛,除去这个很大可能是无尘假扮的祸患。 谁曾想陈阿狗横空出世,带着剑神小筑昔日驰骋江湖的无敌剑法大杀四方。 此间更是独战四位恶贯满盈的九天宫主。 这是刘富贵做不到,更是想不到的事情。 “富贵啊,要有耐心,这里不会少了我们的戏份。” 安景淮慢条斯理的语调却如同炸雷一般响彻耳畔,刘富贵登时浑身巨震,瞬间醒悟。 “盟主......” 刘富贵立刻激动万分,他明白安景淮绝不是故弄玄虚之人,安景淮这么说一定是有他所不知道的万全之策,可当刘富贵还想追问安景淮是何准备之时,安景淮却及时止住了刘富贵:“好好看看这十二剑吧,以后这江湖或许就看不到剑皇的剑法了。” 剑如游龙,叱咤天际。 陈阿狗面孔稚嫩却剑法纯熟。 如今的白虎和玄武两位宫主早已使出了浑身解数,二人满头大汗、面无血色,体内真气已耗去多半,现在留给他们的选择也越来越少。 死或者逃。 但无论选择哪一种,他们都明白天尊的任务定然失败了。 “不,还有机会!” 青龙躲避着狂风骤雨般的剑芒,忍受着钻心刺骨的剧痛,在剑芒之间的间隙找寻着可以击杀若无的机会。 可这并非易事。 陈阿狗的剑越来越急,凌厉的剑锋如影随行,根本不给他们喘息之机。稍有闪失,他们三人的下场就如同朱雀一样。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上天好像并不打算让几位九天宫主陨落在这小小的魏州城。 天资卓越的玄武逐渐摸清了陈阿狗的招式路数,在几番试探性的反手之后,玄武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 面前这位势不可挡的小子或许只学会了十二剑。 “有机会!” 玄武大喜过望,如果陈阿狗只会十二剑的话,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虽然他的剑速奇快无比,可终究有迹可循。 玄武深吸一口气,眼眸微凝,神龟大法再起,强行抵挡漫天的剑影,接着纵声长啸,随后脚尖轻点,整个人腾空跃起,身形如电,眨眼间冲到了陈阿狗的身侧。 电光火石之间,就连一旁观战的一众江湖人都猝不及防。 “都结束了!” 玄武带着无比的自信化指为枪,直指陈阿狗心房,在他看来陈阿狗此番在劫难逃,而这如同噩梦一般的战斗终将在自己的手上划上句点。 陈阿狗似乎有些吃惊于玄武居然可以跟上自己的攻击节奏,他微怔片刻,随即不慌不忙,长剑斜挑。 玄武眼里的光芒顿时被夺目的剑芒掩盖。 璀璨且骇人。 五剑齐发! “春风十里!” “倚门回望!” “北风寒雪!” “心照不宣!” “泪眼婆娑!” 第二百九十六章 坐化 无觉站在原地。 听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 他打从心里感谢那位来自剑神小筑的孩子。 因为他挽救了若无的性命。 可惜他并没有闲暇去欣赏剑神小筑至高无上的剑法。 世间便是这样。 有得必有失。 无觉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很模糊,却又很清晰。 那是天心大师的模样,可无觉却看不清天心大师的样貌。 但是无觉可以肯定,天心大师的脸上一定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因为此时此刻,无觉不再困惑,也不再盲目追逐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答案。 就在若无和无尘同时出现之后。 无觉莫名其妙的想通了。 若无也好,无尘也罢,对于无觉而言都是一种执念,他只需知道自己是无觉便足矣。 或许不如若无完美,或许比不上无尘超凡脱俗,可这就是无觉,一个并不是完人的无觉或许才是天心大师选择他继承衣钵的理由。 就如同眼前。 若无究竟是谁,无尘为何要假扮洞庭山的僧侣,这些谜团一定需要解开吗? 为什么所有事物都需要答案? 这世间难道就容不下一丝未知吗? “想通了吧。” 蓦地。 一丝清风徐徐而来,无觉的眼前多出一人。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语调,陌生的面孔。 “想通了。” 无觉回应了洞山寺僧人的问题,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去追问洞山寺僧人他原本准备好的一系列困惑,比如他为什么离开无名寺,为什么天心大师会死,无觉没有急迫的追寻这一切的缘由。 “我也想通了。” 洞山寺僧人拍了拍袖口的灰尘,眼里居然没了作为无尘应有的睿智和沉稳,反而多了几分如水一般的清澈。 “你想通了什么?” 无觉很好奇,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绝僧在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又悟出了什么惊人的论调。 “你更适合当住持。” 洞山寺僧人说得十分轻松,无觉先是一愣,随后释然一笑。 “确实如此。” 无觉赞同了洞山寺僧人的观点,反倒洞山寺僧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打量了无觉半晌。 “我开始佩服天心了。” 对于无觉的蜕变,洞山寺僧人发自内心的赞叹,同时眼里满是欣喜,仿佛放下了过去的某些东西,仿佛看到一颗璀璨明珠被蒙蔽了许久之后终于重新闪亮起来的那种欣慰。 “你应该佩服。” 无觉的眼里满是敬仰,天心大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依旧无可替代。 “看来你确实想通了。” 无觉如今的状态不卑不亢,洞山寺僧人十分满意,仅仅数天便有如此脱胎换骨的改变,这对于洞山寺僧人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亦或是说上天对于他罪恶的过往赐予了最大的救赎。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二人毕竟曾经同在一座屋檐下,即便江湖上对于无尘有着诸多非议和谩骂,可在无觉心里,无尘依旧是无名寺的一员,从始至终无觉从没有嫉恨过无尘。 洞山寺僧人了解无觉,他自问从没有看走眼过任何江湖人。 “等我活着从这里离开吧。” 洞山寺僧人环视了一下周遭,并且指了指不远处正冲向九天宫主玄武的鸦军大统领。 “然后呢?去哪?” 无觉的话让洞山寺僧人微微错愕,随后洞山寺僧人放声大笑。 “你就确定我一定会活着离开?” 洞山寺僧人再一次放声大笑,这一次的笑声比先前更大声、更张狂。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无觉双手合十,竟真似在为洞山寺僧人祝福。 洞山寺僧人非但没有丝毫反感,反倒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的注视着无觉。 “你越来越像天心了。” 这是一种夸赞。 至少无觉是这么认为的。 “我会努力的。” 企及天心大师的修为,对于现在的无觉而言虽说望尘莫及,可是无觉没有退缩,更没有知难而退。 “那就好好干。” 洞山寺僧人很喜欢现在的无觉。 “会再见吗?” 无觉和洞山寺僧人四目相接,洞山寺僧人能够感受到无觉的真诚,从初识无觉开始,洞山寺僧人便知道他是个真诚的人。 “无名寺若是毁在你手里,我便会回来。” 洞山寺僧人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炙热的眼神在告诉无觉他没有在开玩笑。 回应洞山寺僧人的是比他更为灼热的眼神。 “那看来我们不会再见了。” 洞庭山僧人笑了笑,转头离去。 无觉没有送别,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若无和慧能方丈。 此刻,若无的脸上依旧从容,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困扰。 反之作为武林泰山北斗的慧能方丈,此刻却面色铁青,紧握双拳似乎在做着痛苦的挣扎。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出乎意料的,过去慧能方丈认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在江湖,就必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时至今日的六大派,不论势力还是威望绝非一般小门小派可以相提并论。 苦心经营多年的慧能方丈决不允许自己的努力就此付诸东流。 “玄喜……玄喜……你不能这样,你听为师的,好不好,别执迷不悟了,你是少林的人,回少林,少林不会辜负你的,为师不会辜负你的……” 慧能方丈苦苦哀求若无,然而若无却无动于衷,任凭慧能方丈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无回应慧能方丈的只是淡淡的两个字。 “不能。“ 若无的回应斩钉截铁、言简意赅。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毁了少林!“ 慧能方丈痛斥若无,他不甘心,他只差一步就可以将少林带上另一个高度,而阻拦这一步的居然是身为少林僧人的笑面和尚。 若无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眼里满是怜悯的看向慧能方丈。 “少林不会毁了,没了玄喜,少林依旧是少林,没有慧能,少林依旧还会是少林。“ “毁了的,只有您的野心。” “少林不需要野心,佛门不需要江湖。” 若无的声音很低沉,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可这份笑容却格外的寒冷。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慧能方丈听不进一句话,为了所谓的佛门第一,慧能方丈倾尽全力,他绝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放弃这个目标。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不是佛门第一,少林还有什么意义?少林的存在就是为了第一!佛门第一!神州大地的第一!” “有了佛门第一的称号,少林的弟子们,你的师兄弟们就不用风餐露宿,就不用食不果腹,他们可以专心求佛,可以有钱财救助这世间的一切苦难,而不是每天挖空心思为了下一顿饭!” 慧能方丈终于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也不再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指着若无的鼻子厉声斥责。 “糟了。” 慧能方丈骤然觉察自己的失态,但话语已脱口而出,早已覆水难收,慧能方丈顿时满头大汗,腹诽如何收场,讽刺的是根本就没人在意方才慧能方丈的慷慨陈词,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论是江湖人还是老百姓都目不转睛地在那位如翩翩剑仙一般的少年身上。 “还好。” 当慧能方丈发现刚刚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言行后,不禁暗自庆幸,也不在意陈阿狗的剑法多么的华丽,心中又生一计试图让若无回心转意。 怎料慧能方丈再回神时,面前早已不见若无的面孔。 此刻。 若无孤身一人向着场中央踱步而去。 他走得很慢。 甚至连他的背影给人的感觉都是闲庭信步。 任凭慧能方丈如何呼唤,若无依旧向前走着。 他必须向前走,走出过往。 他不再是玄喜。 不再是笑面和尚。 不再是一个少林弟子。 不再是一个江湖人。 不再是一个骗子。 不再是一个傻子。 不再是一个痴人。 更不再是若无。 他在烂陀寺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告诉他自己可以成佛。 狂喜。 震撼。 再狂喜。 再震撼。 可是成佛的方法却很痛苦。 他要摒弃自己的一切,将自己化为世间的尘埃。 如此想着,这般走着。 若无已走出了十步。 “所求不善,何必铸佛?” “佛门。” “江湖。” “人间。” 若无口中念着,眼里没有了疑惑,没有了执念。 他的身上忽然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火。 宛若一朵璀璨的红莲在场中徐徐绽放。 “啊!” 慧能方丈惨叫一声,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上。 他呆滞的望着这一幕,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一切都完了。 少林完了。 “若无!若无!” 陈阿狗全力一剑击退早已苟延残喘的玄武、白虎和青龙三人,就连和玄武缠斗的鸦军大统领也不可避免的被波及。 闪转腾挪间,陈阿狗来到了若无身前三步。 但也只能停留在这三步之地。 他无法靠近若无,那包裹若无的火焰就如同烈日一般,陈阿狗但凡挪动一步,便能感到焚心一般的灼热之苦。 但若无却没有面露一丝痛楚。 他在微笑。 从此,世间再无若无。 从此,世间多片尘埃。 第二百九十七章 狮子搏兔 若无在火光中逐渐化为灰烬。 不止陈阿狗,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被这一幕惊诧震撼。 就连一直想要置若无于死地的皇后刘氏也不禁骇然,他从未想过若无的结局会是这般下场。 一阵山呼海啸平地炸响。 “若无法师!” “神僧,快看神僧!” “快去救若无法师,大唐不能没有若无法师啊!” 魏州城内的老百姓们疯了,他们的信仰处在崩塌的边缘。 他们不能失去神僧若无。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拯救被火光无情吞噬的若无。 这一次,守卫们和官兵衙役再也无法阻止若无的信徒们猛烈的冲击。 他们根本就无力阻拦那些向着若无狂奔的人群。 不同于若无一点点被烈焰吞没,这些守卫们和官兵衙役如同被奔涌而来的潮水瞬间淹没,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乔一一当即跪倒在地,两眼无神,而她的身边很多若无的信徒瞬间昏死当场,肝肠寸断、痛哭流涕,他们丧失了所有的信念,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若无法师......” 乔一一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些什么。 她不像陈阿狗有着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可以力挽狂澜。 她无力改变什么,也做不到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乔一一的眼里此刻都是逐渐化为尘埃的若无。 泪光和火光交织。 哀伤和绝望汇聚。 神僧若无的生命消逝在众目睽睽之下。 没有任何预兆。 甚至就在眨眼之前,乔一一还坚信陈阿狗能够肃清场上这些叨扰和亵渎若无法师的不速之客。 可转眼间便是风云突变。 神僧若无被活活烧成飞灰。 乔一一的脑际一片空白。 就仿佛灵魂被掏出,然后被人狠狠捏碎又揉烂,再丢弃在荒芜的原野。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那带着如朝阳一般和煦微笑的若无明明昨天还在嘱托自己要好好照料自己的家人。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乔一一疯了似的尖叫着。 若无的死让她的世界轰然坍塌。 她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只希望这一切是个噩梦。 然而,当漫天飞舞的黑色灰烬落下,若无消散在火光之中时,在场所有魏州城的百姓们和十里八乡若无的信徒们悲痛与绝望在这一刻达到极致。 惨绝人寰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不……啊……” “神僧……神僧圆寂了!” “神僧,若无神僧!” “若无法师!” 无数民众齐声呐喊着、咆哮着、呼唤着。 声音震耳欲聋,充斥着无尽的悲愤。 乔一一紧紧咬住嘴唇,鲜血顺着嘴角缓慢滴落。 “若无法师……” 乔一一喃喃叫唤,却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若无的模样,那个挽救了她的人生,挽救了她的家人,挽救了她的信仰的神僧,被火光付之一炬。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带着一家人和若无跪谢。 世间的悲伤并不相通。 有人觉得天塌了下来,有人则觉得机会来了。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振臂高呼,语气慷慨激昂。 “别让九天的人跑了!” 六大派弟子们闻声立刻呼应。 “除魔卫道!惩奸除恶!” 一些围观的江湖人见状各显百态,有的跃跃欲试,有的则是作壁上观。 六大派的弟子不愧为江湖上的青年翘楚,即便面对疯狂的人群亦是如履平地,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想要围猎已然苟延残喘的九天宫主,并不像他们预想中那般手到擒来。 数以百计的黑衣侍卫从天而降,在寥寥几个照面之间迅速阻断了六大派弟子的冲击。 “鸦军听令!扰乱法会者,格杀勿论!” 鸦军大统领一声令下,数以百计的鸦军严阵以待,六大派的弟子们虽在武功上略高一筹,但一时之间竟然冲破不了鸦军的包围圈。 但六大派的弟子们也非泛泛之辈,一些年轻一辈的翘楚虽不及陈阿狗那般技惊四座,可也绝不是鸦军可以随意拿捏的小角色。 一马当先的乃是少林寺和崆峒派的弟子。 这些弟子经验丰富,配合默契,一招一式之间尽显行云流水之风,丝毫不惧眼前实力强劲的鸦军。 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鸦军凭借着训练有素的阵型一次次化解六大派的攻势,而六大派一众弟子们则屡屡尝试反击,但每每总在关键时候被鸦军滴水不漏的攻势破坏。 双方打得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这样的战斗让在场其余门派的江湖客和一些受邀的其他国家的富甲豪绅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远没有想到大唐的鸦军竟有如此恐怖的能耐。 更没想到江湖上号令群雄的六大派竟然奈何不了一支由普通士卒组建的队伍。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固有的认知。 他们纷纷猜测鸦军的背后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仅实力强横,且纪律森严,宛如一体,堪称精锐。 无外乎李存勖可以短时间内就雄踞一方,甚至做起了统一中原的美梦。 青城派大表哥艰难穿梭在六大派的阵型之中,原本陈阿狗的大出风头已让他嫉恨万分,现在受困在鸦军固若金汤的防守之下,青城派大表哥更是有气无处可撒,唯有疲于奔命。 进,不可破鸦军的阵型。 退,面对周围一双双眼睛,青城派大表哥根本无路可退。 双方陷入了白热化的局面,若不拼尽任何一方的全力,恐难分出高下。 青城派大表哥唯有将希望寄托在掌门的身上,殊不知更加骇然的一幕出现在了青城派大表哥的眼前。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正与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峨嵋派掌门齐枫英三人被一群老百姓围困在当中,且四位掌门的近况已岌岌可危,似乎难以招架眼前的一众老百姓。 “安景淮,你个王八蛋!” 青城派掌门章温柟顾不得颜面,指名道姓破口大骂,他实在没有想到安景淮竟然如此大费周章,在他们周围安插了数量如此之多的活死人。 瞧准时机准备让六大派扬名立万的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哪晓得安景淮居然布置了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埋伏,通过鸦军借力打力,将他们和各自门派的弟子分割开来,腹背受敌。 这些活死人显然是由安景淮精心挑选,不但武功非比寻常,且悍不畏死,四位掌门的一招一式击打在他们身上竟然如泥牛入海,连痕迹都未曾留下半点,简直匪夷所思。 若不赶紧找到这些活死人的命门,恐怕四位掌门今日在劫难逃。 “安景淮,你个卑鄙无耻的小儿!” 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同样怒吼连连。 他也没有想到安景淮居然真的向他们出手。 方才还俨然一副正义姿态的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此刻面色铁青,一边抵挡着活死人们的不断滋扰,一边在混乱的人群之中寻找着安景淮和刘富贵的身影。 安景淮和刘富贵是何等精明之人,又岂会让自己身陷囹圄之中,既然他们选择了在此解决掉六大派,便要将事情彻彻底底做绝。 “盟主,这可是我们全部的活死人了。” 倚靠在法会场地之外的矮墙旁,刘富贵眺望正殊死一搏的四位六大派掌门人,眼里流露出一丝惋惜和吝啬。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这个机会实在难得。” 安景淮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这个机会确实难得,得益于无尘,他乔装打扮的洞山寺僧人将整个唱经法会搅弄的天翻地覆,之后又横空出世一位少年剑客,阻挡了九天的阴谋诡计,更是以一己之力几乎斩落九天的四大宫主。 格外让安景淮惊讶的是一向老谋深算的慧能方丈和昆仑掌教云中鹤居然马失前蹄,前者不但失了天下第一寺的招牌,被若无玩弄于股掌之中,丑态百露,后者则是重伤倒地,若非昆仑派一众弟子搭救及时,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安景淮绝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同时将六大派和九天置于万丈深渊的机会。 刘富贵眉宇微皱,脸色复杂,眸光凝聚在正奋勇厮杀的峨嵋派掌门齐枫英身上,眼神中透露出一抹犹疑。 “峨眉派是否......” 刘富贵欲言又止,毕竟这是安景淮和峨眉派之间的私事,他本不应该多嘴。 安景淮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涟漪,他这样的人本不应该顾及任何儿女私情,可他还是做了多余的事情。 他的指尖突然飞出两枚银针,径直射入正在和齐枫英缠斗的两个活死人胸膛处。 活死人身躯一震,瞬间倒地抽搐。 “啊!” 惨叫声响起,齐枫英抓住这个空档,剑锋陡转,划破两个活死人的脖颈,将他们的头颅斩下。 齐枫英长舒一口气,丝毫未察觉是有人暗中相助。 “好了,该干你的事儿了。” 安景淮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已经烧为灰烬的若无,旋即指向了正在场中和幽兰、沐菊、翼火蛇、鬼金羊四人交谈的洞山寺僧人身上。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定数 翼火蛇和鬼金羊二人此刻惊魂未定。 在此之前,他们只觉得师承唐傲的陈阿狗仅是强过江湖上一众青年才俊,可万万没想到陈阿狗的剑法非但出神入化,竟恐怖到这般地步。 朱雀能够坐在朱雀宫宫主的位置上,绝非偶然,在翼火蛇和鬼金羊眼中,朱雀不论手段还是实力都远超其他三宫的宫主! 可是朱雀如今倒在血泊之中生死未卜,他甚至没有在陈阿狗的手里走过二十个回合。 朱雀赖以成名的神雀万针在陈阿狗的十二剑之下节节败退,直至淹没在陈阿狗浩瀚无垠的剑光之下。 “好强……” 鬼金羊自从离开剑神小筑之后,除了剑皇沐春风本人,再也没有见过像陈阿狗这般挥洒自如的剑法,收放之间随心所欲,即便鬼金羊自己也没有自信能在陈阿狗的手上走过十回。 “可是现在怎么办?” 翼火蛇柳眉微蹙,神色游移不定,她确信朱雀一息尚存,可是身为九天叛徒的鬼金羊和翼火蛇如何去救置他二人于死地的朱雀,所谓往日情分已烟消云散,若非陈阿狗半路杀出,此刻他们早已死在朱雀手下。 鬼金羊没有翼火蛇那些顾虑,于他而言朱雀有恩于自己,即便朱雀恩将仇报要杀了他,那也是还了本就不该留在世上的这条性命罢了。 救朱雀,无论结局如何,鬼金羊心中无悔,再无其他妄念。 然而鬼金羊却没有付诸于行动。 朱雀依然躺在血泊之中,丝毫未动。 因为鬼金羊的身前站着一位僧侣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好像办砸了。” 洞山寺僧人飘飘然落在了翼火蛇和鬼金羊二人的面前,神色轻松从容。 但翼火蛇和鬼金羊二人的反应却大相径庭。 翼火蛇顿时喜上眉梢,方才在朱雀身上的那些顾忌立刻被抛诸脑后,她满眼痴情的深望洞山寺僧人,穿透了他的人皮面具,穿透了他的肉身,也穿透了他的灵魂。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鬼金羊则是皱了皱眉,满腹牢骚的指责面前的洞山寺僧人。 “办没办砸言之尚早,倒是你无尘,这就是你的计划?” 洞山寺僧人的嘴角微微上扬,没有立刻回应鬼金羊,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闻声而来的幽兰和沐菊二人身上。 几乎就在鬼金羊话音刚落之际,原本魂不守舍的二人当即恢复了往日风采。 二人甚至都不去怀疑面前的洞山寺僧人是否是他人假扮的歹徒。 “先走,这里不安全。” 幽兰没有鬼金羊那般急切想要知道全盘计划,只是如往常一样凝视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洞山寺僧人摇了摇头。 “我走不掉。” 鬼金羊有些不明所以,以他们的武功,虽说现在有伤在身,可若是想突出重围也并非难事。 洞山寺僧人又是微微一笑,但这笑容并不是对沐菊、幽兰、鬼金羊和翼火蛇四人的任何一位,而是对若无留下的那一抔灰烬。 “啊!” 沐菊惊咦一声,随后急促不安的环视四周人声鼎沸的疯狂人群,还有远处地上早已化为灰烬的若无,他这才后知后觉道:“这家伙真的……真的就这么死了?” 沐菊、幽兰、鬼金羊和翼火蛇四人的脸上皆是露出一抹哀伤,虽说他们与若无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但是若无却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了他们四人很多,在他们的生命之中,若无成为了一个极为特别的存在,因此若无选择如此方式结束生命,沐菊、幽兰、鬼金羊和翼火蛇四人难免有些唏嘘和怅然。 “希望我的结局会比他好一点吧。” 洞山寺僧人叹了一声,随后将目光转到哀鸿遍野的魏州百姓身上。 在若无彻底化为尘埃之后,如脱缰野马一般疯狂的人群骤停,大部分人纷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悲恸不已。还有些不愿接受事实的百姓依旧用尽全力朝着若无坐化之地全力奔走,试图找到若无已经化为飞灰的尸骨,然而他们终究徒劳无获,最后皆是扑通一声,瘫软倒地。 “那个陈阿狗!他是怎么回事?唐傲从哪里学来的剑皇十二剑?他………” 沐菊再次后知后觉,望着在玄武、青龙和白虎之间从容斡旋的陈阿狗,沐菊内心已然翻江倒海,再看了眼不远处奄奄一息的朱雀,沐菊脊背发凉,这意味着陈阿狗以一己之力独战了九天四大宫主,而且还技高一筹。 “你们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了。” 洞山寺僧人遥指身后正陷入绝境的六大派几位掌门人,又将目光分别停在了气若游丝的昆仑掌教云中鹤和神志不清的慧能方丈身上。 “那就速战速决吧。” 幽兰没有多做犹豫,她选择无条件相信无尘。 沐菊亦是如此,二人首当其冲,将矛头直指他们悲惨命运的始作俑者——慧能方丈。 换做往日,以慧能方丈的武功和计谋,幽兰和沐菊根本没有机会可以近身,更谈何报仇雪恨。 如此天赐良机,只此一次,今日之后,恐难再有。 然而他们的复仇之路却并不如想象之中的那般手起刀落。 “小心!” 鬼金羊眼仁凝缩,忽得大喝一声,但这声提示并不是给沐菊和幽兰,而是给洞山寺僧人的。 “看来有人并不希望我离开这里。” 十来个活死人鱼贯而出,毫无征兆,倏忽之间用诡异的排列布阵将洞山寺僧人围在中央作困兽之斗,饶是洞山寺僧人此等身法想要同时应付如此数量的活死人,亦是倍感吃紧。 翼火蛇发了疯一般冲向洞山寺僧人所在的包围圈,奈何一群鸦军扑面而来,纵使她和鬼金羊忍着内伤奋力厮杀,可是在这群训练有素的死士面前,鬼金羊和翼火蛇举步维艰,再无余力援助洞山寺僧人。 变故几乎一瞬之间,待沐菊和幽兰觉察之时,翼火蛇、鬼金羊和洞山寺僧人已分别围困于两个战场。 “怎么办?” 幽兰和沐菊陷入艰难抉择之中,一边是手刃真凶、一报血海深仇的机会,一边是保住无尘的性命,让她们在一念之间取舍,委实太过残酷。 在场面临选择之人并非沐菊和幽兰二人,不过相较而言安景淮显得尤为从容和冷静。 当胜利的天平逐渐向自己一方倾斜,安景淮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波澜,更没有一丝得意之色,相比之下,刘富贵则没有安景淮那般捉摸不透的城府,忍不住喜形于色。 “恭喜盟主,贺喜盟主,至此六大派群龙无首,以后再难成气候,九天四宫宫主更是在劫难逃,这江湖之上再无门派可与盟主分庭抗礼,盟主大业可期,大业可期呐!” 刘富贵的语调之中充满了激动和兴奋。 安景淮摆了摆手,并没有在刘富贵的恭维之中迷失自我,反倒将目光投向了逼退青龙、玄武和白虎,冲入人群的陈阿狗。 “此子该如何处置?” 刘富贵小心翼翼地询问安景淮,他当然见识了陈阿狗剑皇十二剑的威力,在刘富贵的阅历中,陈阿狗的剑法独占鳌头,更何况陈阿狗还如此年轻,用不了多久,他的事迹将会传遍整个江湖。 “江湖需要新的传说了。” 安景淮转身离去,留下来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刘富贵沉思片刻,又看了眼被鸦军、活死人步步紧逼的六大派和九天四宫的三位宫主,眼里若有所思,旋即紧跟安景淮的脚步,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之中。 “一一,一一!” 陈阿狗长剑入鞘,不停摇晃着呆若木鸡的乔一一,试图唤醒她,可是陈阿狗明白这样收效甚微。 若无的离去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陈阿狗在内,可想而知对于将若无奉若神明的乔一一而言,将是多么残酷的打击。 可现在并不是放任乔一一悲伤的时候,他们必须尽快突破重围离开这里,眼下危机四伏,陈阿狗很早就注意到场上异军突起的鸦军和活死人。 眼下他们的目标是六大派和九天四宫的宫主,可难保下一个目标就不会是刚刚一战成名的自己。 所以陈阿狗当机立断,必须尽快带着乔一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咬了咬牙,陈阿狗索性直接将乔一一抱起,可是陈阿狗一不留神触及到了一抹柔软。 “女……女的?” 陈阿狗脸颊涨的通红,顿时不知所措。 乔一一双眼无神、魂不守舍,毫不在意陈阿狗所作所为,当然也没有挣扎,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 陈阿狗不知道这算什么状况,但现在并不是纠缠于此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抑制住自己脑海中如涟漪一般扩散的胡思乱想,急忙迈开步伐,朝外冲刺。 抉择同样也在皇后刘氏的内心辗转反侧。 若无死了。 可是皇后刘氏并没有料想的那般喜悦,反倒一种莫名的忧伤在皇后刘氏的心中蔓延。 李存勖拍了拍皇后刘氏,缓缓起身离座,此举让在场的文武百官长舒一口气,却让本在踌躇之间的皇后刘氏心中一凛。 因为李存勖轻飘飘的丢给皇后刘氏一句话。 “皇后,是继续母仪天下,还是回去做你的钧天上座,且要三思啊。” 第二百九十九章 真相 千里之外。 夤夜。 月已西沉。 一间陋室。 半盏油灯。 两个人影。 九天天尊背负双手,脸色阴沉如水,眉头拧起了一道川字,他的身旁站着面无表情的唐傲。 二人虽无话,可是九天天尊无处不散发而出的杀意却在清晰的告诉唐傲,他的耐心已经微乎其微。 因为唐傲策划的这一切使得九天大伤元气,一次损失四位宫主,这对于九天来说可不仅仅是伤筋动骨这么简单,本就是江湖众矢之的的他们现今经受不住任何风吹草动。 距离唱经法会落幕已过去五天,江湖上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六大派遭受到重挫,一朝一夕便可分崩离析,据传言慧能方丈得了癔症,神志恍惚不清,整日蹲在自己的禅房之内念经,少林寺上下为此闭门至今,不见任何来客。 昆仑掌教云中鹤靠着本门的丹药强行吊着一口气,虽保住了性命,但却武功尽失,沦为废人,整个昆仑派上下乱作一团,一些门内弟子见势不对,编造各种借口搪塞师长,藉由退出昆仑派,即便作为武林泰山北斗的云中鹤威望尚在,昆仑派倒不至于一夜崩塌,但现在的昆仑派亦是内忧外患,岌岌可危,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谁也不愿拿自己的前程来做赌注。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三人被活死人的车轮攻势逼入绝境,几近灯枯油尽,若非各自门下弟子拼死救出,怕是难逃客死他乡的下场,但纵使三人逃出生天,却也仅是苟延残喘,落得一身残疾,此次魏州之行,崆峒派、青城派和点苍派参与的精锐颇多,历练之余亦是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青城派掌门章温柟、点苍派掌门乔然亭三人为了有备无患,怎料在鸦军和活死人的包围下,三派的精锐弟子死伤大半,仅存十几人从魏州城突破而出。 这一战后,六大派损失惨重,陷入风雨飘摇之间。 唯有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全身而退,虽巾帼不让须眉,但在江湖人眼中依旧是女流之辈,难堪大任,更遑论其孤木独撑六大派的大旗。 江湖上的诸多势力蠢蠢欲动,特别是往日被六大派欺压的一些门派,自然不会放过此等天赐良机,欲趁其病、要其命,江湖之中霎时暗流涌动,各怀鬼胎,妄图以诸如五大帮、七联盟之名取而代之。 但不论这些江湖人士如何拉帮结派,都必有新晋的天下第一寺的一席之位。 无觉可谓是这次唱经法会的最大赢家,不但将天下第一寺的名号收入囊中,更是一举破除了心中魔障,修为更上一层楼,至此无名寺内再无质疑之声,无觉更是成为了新一代的佛门门面。 无名寺的地位和声望达到了空前高度。 不知多少门派想要巴结拉拢,而无觉却没有丝毫随波逐流的意思,从无觉回到无名寺后,无名寺非但毫无庆祝之意,甚至连整个寺院都封锁了起来。 所有的僧众只知道闭关念经,谢绝一切来访之人。 而另一个赢家当属再度名声大噪的剑神小筑。 陈阿狗虽不是剑神小筑的弟子,可却使得剑神小筑的剑法,并以一己之力重创九天四大宫主。 这在外界看来是剑神小筑在失去剑皇沐春风之后向整个江湖传递的一个信息。 剑神小筑有实力可以再塑第二个武林神话。 事实上陈阿狗几乎满足了江湖人对于新起神话的一切定义。 年纪轻轻、胆识过人、剑法超群。 于是乎在被无名寺吃了不知多少次的闭门羹之后,人们将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那个深藏在巴蜀深山的天下第一剑派。 中原神州的武林各派似乎又陷入了过往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的轮回之中。 九天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本尊不喜欢失败。” 九天天尊紧盯唐傲的双眼,与往常一样试图穿透这个男人的魂灵,抓住他哪怕一丝胆怯。 如过往千百次一样,九天天尊依旧看不透唐傲,反而被那双漆黑冰冷的眸子震慑了一下。 “你在担心什么?” 唐傲淡漠的问道,语调平缓,没有任何波澜。 “哼,无需本尊赘述九天的处境吧,青龙的断臂虽然接上了,但是大不如前,人也变得浮躁,白虎和玄武的内伤极重,能恢复到往日几成功力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朱雀的伤势最重,一身经脉被废,想要重塑恐怕得药王谷那几个老家伙出山。” 说到这里,九天天尊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强压住内心当中的怒火,九天四宫的宫主能培养至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九天天尊居功至伟,不但倾尽全力,灌注无数心血,更是亲力亲为,传授一身绝学计谋,如今一朝被废,而且还是废在唐傲徒弟之手,九天天尊怎能不忿。 “你没得选,而且你现在也没有输。” 唐傲的话语极为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九天天尊没有辩驳,因为唐傲并没有强词夺理,事实上现在的局面确如唐傲所言,逐渐在往向九天有利的方向发展,只是代价实在有些惨烈。 “他会现身吗?” “一定会。” “你就如此确信?” “鸦军和安景淮不也孤注一掷了吗?” 九天天尊眼瞳深处的阴霾越发浓郁,此时此刻的他非但极为认同唐傲的判断,甚至还庆幸唐傲当时足够的果决,丝毫不惧被自己抹杀的风险,如若不然,他们付出的代价几何还是其次,要是被李存勖和安景淮捷足先登,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已经二十年没有露过面了。” 九天天尊依旧心存疑窦,他总感觉唐傲的布局过于自信和过激,世事无绝对,九天的未来经不起半点疏漏。 “不,他已经露面了。”唐傲微微摇头道。 九天天尊立刻会意道:“你是说那个山洞里面的竹简?” 唐傲颔首,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竟嘴角缓缓上扬:“当然,那是他发出的邀请。” “邀请?”九天天尊戏谑一笑,随后紧接道:“用一个破竹简就让九天、鸦军和安景淮被他当三岁小孩耍得团团转,这也能算是邀请?” “当然。”唐傲的语气斩钉截铁。 “为什么?”九天天尊狐疑道。 “因为他是无我阁的阁主。” 唐傲的话语掷地有声,九天天尊也立刻陷入了沉默,他总觉得那座山洞内的事情实在诡异蹊跷,异兽、迷宫、暗器、毒瘴,可在损兵折将,突破重重难关后,得到的却是一捆竹简,而且上面的文字还是早已失传的先秦古文,任凭九天天尊如何博闻强识,也辨识不出竹简上的内容究竟记载的是什么东西,更参不透竹简上的文字到底蕴含着什么讯息,这种诡异的状况令他心生警惕,隐约间有了一股危机感。 可是唐傲却言之凿凿,甚至不疑有他,这让一贯作风谨慎的九天天尊大为费解。 他琢磨不透唐傲为何如此笃定无我阁阁主的态度,按照常理而言,无我阁阁主早已超凡脱俗,世间万物皆可抛弃,他又岂会为了一些世俗琐事重返尘世? 但唐傲的解释却又合乎情理。 “同时损失幽天、玄天和钧天三位上座,他若是真能无动于衷,那他也不配为无我阁的阁主了。” 九天天尊闻言缓缓颔首,眉间疑云逐渐散开。 可凡事都有万一,若无我阁阁主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无视失去三位上座的损失,那他们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傲当然留了后手,并且说出了这个后手让九天天尊彻底安心。 “还有陈阿狗,幽天的孩子。” “那个孩子?会为了这个孩子他会重出江湖?” 陈阿狗可是踩着九天的脑袋登上了武林神坛,作为计划的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环,九天天尊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将陈阿狗这个江湖白丁捧上神坛的意义。 “经此一役,陈阿狗的身份势必引起他的注意,他们会查清楚陈阿狗的身世,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世上有些能耐的人可不少,幽天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就是个山野村夫。”唐傲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陈阿狗的父亲……”九天天尊若有所思道。 “或许是和怪侠某某某师出同门的家伙。”唐傲说道。 “那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九天天尊开始有些明白唐傲为何如此坚信无我阁阁主一定会现身的原因。 “只可惜了无尘,他的计划其实也不错,若不是那个叫若无的家伙相助,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进行的那么顺利。”唐傲感慨道。 九天天尊眼眸闪过一丝冷冽:“那希望你继续顺利下去,你可别忘了,你的父亲还在我的手里。” 唐傲淡淡一笑道:“他这般年岁,能死在这里倒也不错。” “哦?唐门有你这不肖子孙还真是不幸。”九天天尊道。 “我劝你还是好生伺候好唐笑,别忘了,他可是唯一从无我阁走出来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九天天尊当即眼仁凝缩,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唐笑见过无我阁阁主的真面目。 若要让九天真正摆脱无我阁的控制,将九天的命运完完全全掌控在自己的手里,那么无我阁的阁主是九天天尊必须要迈过的天堑。 “那么接下来呢?”九天天尊问道。 “等他现身。” 唐傲瞥了眼油灯内摇摇欲坠的灯芯,随后一下掐灭。 陋室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第三百章 如来若去 “啊啊啊!” 一声尖叫伴着一道脆亮的耳光声从般若寺后山的禅房内传出。 乔一一紧紧抓住被褥将自己包裹在内,纤细的手指微微发颤,此刻的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脸颊绯红,满是娇羞,像极了一只受惊的金丝雀,而她的对面则是一脸无辜捂着肿胀脸颊的陈阿狗。 “看来是好了。” 陈阿狗摸了摸有些生疼的脸颊,没有半分委屈,相反看着再次生龙活虎的乔一一,陈阿狗咧嘴一笑。 要知道五天前乔一一那副魂不附体、惨无血色的模样着实将陈阿狗吓得不轻,事实上当时乔一一的状态确实命悬一线,若不是这禅房之内有若无原先备好的诸多名贵药材,纵使陈阿狗的医术再怎么高明,怕是乔一一也坚持不到现在。 “你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谁曾想陈阿狗如释重负的笑容在乔一一眼里显得猥琐无比,旋即她忍不住瑟缩一下身子,柳眉横竖,双眸满是幽怨的瞪着陈阿狗,一种既羞愧难当又怒上心头的矛盾情愫在乔一一的心间流转。 陈阿狗哪里看得出女孩子家这般捉摸不定的心思,旋即老老实实回道:“熬了些安神的汤药,都是些老方子,你放心,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而且两天前给你施了三遍金针,应该很快就可痊愈了。” “……你说什么!” 闻言,乔一一猛地抬起头颅,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直勾勾盯向陈阿狗。 “施针?那是什么?” 乔一一没由来的问题让陈阿狗顿觉莫名其妙,她明明早些时日还亲眼见过自己施展针灸之法,为何又要明知故问,虽百思不得其解,但陈阿狗还是选择了耐心解答:“用金针在你的后背、胸口、腿、胳膊疏通经络,然后再热敷.....再.....” 随着陈阿狗一字一句娓娓道来,乔一一的脸颊开始愈发通红,陈阿狗随后的解释乔一一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啊啊啊!” 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不同的是这一次陈阿狗的脸上没有再遭一记耳光。 “那岂不是.....你个乡巴佬.....你个流氓!登徒子!” 乔一一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死死攒住被子掩面而泣,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不停从乔一一雪白的脸蛋滑落。 陈阿狗被乔一一毫无征兆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随后从乔一一的言语中回味后这才后知后觉,急忙澄清道:“哎呀,你别哭啊,真的是误会,误会啊。” “误会个屁,登徒子!流氓!混蛋!禽兽不如!” “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放心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的衣服是你娘亲替你换的,每次施针,你娘都在,真的,她正在外面熬粥呐,我刚刚是给你端药来的,什么都没看到。” 陈阿狗连忙指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褐色汤药以示清白,说话间他还特意退后两步与乔一一保持距离,似乎担心乔一一万一恼羞成怒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乔一一缓缓抬头,一边啜泣,一边顺着陈阿狗所指,透过婆娑的泪眼发现桌上当真放着一方托盘,托盘之上确实有一碗汤药,可乔一一却没有就此放过陈阿狗。 目光狐疑地打量着一脸讪笑的陈阿狗,乔一一带着哭腔再次发问道:“那你为什么会站在我床边?” “号脉啊,我不号脉怎么知道你好没好?” 陈阿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半点心虚,他不理解为什么乔一一忽然变得如此敏感,随即小声嘟囔了句:“而且也看不到啥啊……” 听到这话,乔一一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的看了眼胸前的被褥,嘴角微微抽搐,刚欲发作,乔一一的弟弟闻声而来。 “姐,咋啦?啥情况?” 乔一一的弟弟推门而入,见屋内只有陈阿狗和乔一一二人后,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来。 可乔一一的弟弟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有蹊跷,先是瞅了瞅哭得梨花带雨的乔一一,然后又转头看向脸上印着掌印的陈阿狗,随后脸上浮起一丝坏笑,朝着陈阿狗挑了挑眉,最后一言不发离开了卧室,临了还善解人意的将房门缓缓带上。 乔一一的弟弟使得这一出让屋内本就微妙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沉默良久之后,乔一一和陈阿狗四目相对,乔一一虽没有先开口,可那双水雾弥漫的杏仁大眼中满是怨恨和愤懑。 “额……呵呵。” 陈阿狗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随即赶忙岔开话题,将视线投向放在桌上的那碗汤药。 “快把药喝了吧,一会儿凉了就不能喝了。” 陈阿狗走到桌前,拿起那碗汤药小心翼翼的递到乔一一跟前,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迎面袭来,令乔一一的注意力稍微集中了些。 乔一一看了看陈阿狗,并未伸手接药,而是低垂臻首喃喃自语:“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陈阿狗一怔,旋即立马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表明立场。 乔一一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的抬起玉手接过药碗,可她还未送到唇边又突然停止,美眸紧紧盯着陈阿狗的眼睛,继续询问道:“你敢对天发誓吗?” “敢!我陈阿狗要是......” 陈阿狗信誓旦旦,一副无惧无畏的模样,更何况他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可刚一开口,乔一一便打断了他。 “够了,我信你。” 望着陈阿狗傻憨的样子,乔一一抿了抿粉嫩的唇瓣,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闻言,陈阿狗长吁一口气,但乔一一却并没有喝下手里的汤药,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状,陈阿狗当即了然,他心知肚明乔一一所想,他也早就想过无数遍怎样回答乔一一,只不过真到面临的时刻,陈阿狗却又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若无法师他......般若寺准备为他建一个若无堂,而且他们还说这里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一切都按照若无法师之前的交代,不会有任何怠慢,还有......” 陈阿狗滔滔不绝的说着,可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变小,甚至到最后已然弱不可闻,而乔一一的脸上则是阴晴不定,一双灵秀的眸子里充斥着失落和惆怅。 终于,陈阿狗闭上嘴巴,乔一一依旧维持原有姿势,许久之后,乔一一终究还是轻叹一声,将碗捧到自己嘴边,随后将内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陈阿狗接过乔一一手里的空碗,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乔一一既没有催促陈阿狗离开,陈阿狗亦是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你要离开这里吗?” 乔一一开口打破沉默,因为她清晰的听得刚刚陈阿狗话中含义是般若寺并未对自己一家人下逐客令,相反还以诚相待,这句话并未将他陈阿狗置于其中。 陈阿狗一愣,随后略显迟疑,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我想和你一起走呢?” 乔一一认真地凝视着陈阿狗,仿佛这番话已经酝酿许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陈阿狗望着满脸期盼的乔一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响,因为此刻他整个脑袋都懵了。 “你……你是认真的?” 乔一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陈阿狗。 陈阿狗眉间紧缩,陷入了纠结之中,他的未来在江湖,他的事迹已容不得他再做一个归隐市井的无名之辈,此后他的生活也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在尔虞我诈的江湖,陈阿狗没有自信能够兼顾乔一一的安全。 但他好像没得选。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乔一一的弟弟再次破门而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对于二人谈论的话题兴致勃勃,看来刚刚他只是假意离去,实则一直隔门偷听。 “怎么哪里都有你!” 乔一一瞪向弟弟,语气严厉,同时心中暗暗懊悔,她怎忘记自己这个弟弟也是一根筋,这段时日的耳濡目染早已让他对于外面的世界心驰神往。 乔弟委屈巴拉的撇了撇嘴:“哎呀,姐,就带我一个嘛,我也想看看外面,闯荡闯荡。” “你也一起,那娘怎么办?” “阿狗哥不是说了吗,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娘现在病好了,不会有事儿的。” 但乔一一却并认同弟弟的观点,而乔弟也固执己见,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陈阿狗忽然开口打破了二人的争执。 “或许,我不用离开。” 黄昏。 魏州城外一处废墟前。 陈阿狗握着长剑,缓缓颔首,眼前的一片焦土和残骸如乔一一的弟弟口述大体一致,断壁残垣旁还有依稀可见的石像雕刻。 无怪乎陈阿狗遍寻魏州城周边也找不到自己娘亲口述的那座城隍庙,原来那座庙宇前些年遭遇雷火,又值秋冬之际,空气干燥又火势凶猛,加之又是座无人问津的破庙,直至被燃烧殆尽官府才派人过来走个过场,最后草草了事荒废至今。 陈阿狗估摸着佛像大体的方位,随后迅速出剑,旋即两道凌厉的剑气平地而起,陈阿狗的面前立刻清出两股小道。 “应该是这个。” 城隍爷的石像早已四分五裂,散落在周围与烧毁的焦土混杂,好在底座还算完整,陈阿狗按照自己娘亲的嘱托很快在底座周边找到了机关。 “第三个格子......第三个格子......” 这算不得十分复杂的机关,但设计的极为巧妙,若非他人指引,很难被人察觉,陈阿狗在对齐了底座上三朵花瓣的纹路之后,随着几道机簧转动的声响,底座缓缓弹出一屉一尺见方的宝格,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金光灿灿的小黄鱼,而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条。 陈阿狗有些不知所措,从空空如也的宝格之中拿起这枚略有些单薄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 “江湖救急,他日必定如数奉还——盗神莫无忧。” 第三百零一章 失踪的莫无忧 皓月当头。 薛宇眉间紧蹙,晃动杯中美酒却无心月色。 “老莫还是没消息吗?” 傲阳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低落,这已是近来不知多少次薛宇询问自己,而傲阳也是不厌其烦的回答道:“没有消息。” 薛宇叹息一声,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仰头将杯中琼浆尽数饮入喉咙,薛宇放下空荡荡的酒杯,眼神空洞。 傲阳没有安慰薛宇,他并不是善于安慰他人的暖心人。 蓦地。 一阵微风潺潺而来。 薛宇的对面凭空端坐一人。 但无论薛宇还是傲阳都没有一丝意外。 “先喝酒?” 薛宇望着卞生花有些沮丧的面容,他好像从未见过卞生花如此苦恼过。 “先说事。” 卞生花谢绝了薛宇递来的酒杯,随后开口道:“现在唯一能确认的是老莫和空空儿在一起。” “空空儿也失踪了?” 薛宇震惊无比,傲阳亦是眉间一紧,作为武林之中轻功技冠群雄的二人,又是盗界数一数二的高手,倘若同时失联,那么意味着二人或许看上了同一件奇珍异宝,并且此物戒备森严,需要二人联手才能万无一失。 这不论对于薛宇而言,还是傲阳来说都是闻所未闻之事。 卞生花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你好像还有其他麻烦事儿?” 且不说当下卞生花愁容满面的模样,单论卞家的实力,卞生花忙活数日绝不会一无所获,找不到任何莫无忧和空空儿的蛛丝马迹,哪怕是一只苍蝇,卞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从茫茫中原揪出,薛宇心知卞生花肯定另有隐情,否则也不会如此愁云惨淡。 卞生花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凝视薛宇,旋即从薛宇手中接过酒杯,一杯琼浆入喉,长舒了一口气,方才说出惊人内幕。 “卞家所有暗桩和眼线最近全部失联了,而且是同时失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感觉江湖上要有大事发生了。” 薛宇和傲阳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读出了震惊与骇然。 短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暗桩眼线,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的针对卞家,放眼整个江湖,能有如此手笔和实力的,有且只有一个门派。 “无我阁为什么会对卞家出手?” 薛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预感,无我阁向来行事低调,不会大张旗鼓的干涉江湖各大势力,更何况还是卞家如此富可敌国的财阀巨擘。 “或许这事儿和唱经法会有关。” 卞生花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要知道如今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话题,唱经法会当仁不让,只因这一场佛门盛会彻底改变了整个江湖的格局。 “唱经法会吗?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薛宇若有所思,颇有些认同卞生花的观点,若不是莫无忧的神秘失踪,以薛宇和莫无忧的性子,绝不会错过这场难得的武林盛会。 特别是这场法会还出现了新的武林神话。 “那个孩子好像也不见了。” 一位能以一敌四,重挫九天四大宫主又全身而退的少年剑客,傲阳没有理由忽视。 可是傲阳却十分平静,并无当初对待剑皇沐春风和余青州那般激动与狂热。 事实上在唱经法会结束之后的五天内,欣喜若狂的傲阳便马不停蹄的赶往魏州城。虽已人去楼空,法会现场更是面目全非,但是傲阳依旧发现了蛛丝马迹,也认清了事实的真相。 那份狂热也随之消散。 “不知道,好像故意藏起来了。” 卞生花几乎与傲阳接踵而至,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少年剑客能够独战玄武、朱雀、青龙和白虎四人的缘由。 七星海棠。 傲阳并没有耗费多少精力便从法会四周依稀可见的剑痕中察觉端倪。 卞生花动作熟稔,从袖口发出四道丝线,以极快的速度纵横交错于会场的尘埃之中,不多时,卞生花指尖轻提,四道丝线收回其三,独留一条沾染着一缕几近消弭的淡紫色粉末。 “他不是剑神小筑的弟子。” 傲阳回想起卞生花丝线之上的淡紫色粉末,久久不能平复,因为剑神小筑的弟子绝不会使用七星海棠,也不屑于用此般旁门左道。 “应该不是。” 卞生花从怀中取出一枚瓷瓶,随后将细线抽回,那沾在细线之中的七星海棠尽数落入瓷瓶之中,之后二人分道扬镳,直至十天后方才重聚。 “可惜没有亲眼见识到剑皇十二剑。” 即便傲阳可以断定少年剑客绝不是剑神小筑的弟子,但作为能够遗续沐春风剑道的后人,傲阳依旧有些惋惜。 那少年剑客虽是凭借七星海棠将九天四宫宫主斩落,看似有些胜之不武,可是傲阳却不以为意,这江湖本就兵不厌诈,再者胆敢与九天四宫宫主以一人之力鏖战,这份胆魄就足以让中原的大多剑客汗颜。 卞生花亦是对这位少年剑客充满好奇,只可惜现今之下被无我阁针锋相对的卞家,想从茫茫人海之中寻觅本尊,卞生花唯有望洋兴叹。 薛宇又抿了一口杯中酒,随后将视角投向了纷乱的中原各派。 “少林和昆仑现在乱成一锅粥,怕是自身难保了,点苍派掌门乔然亭、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崆峒派掌门郑岳玟武功尽失,以后这三派怕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反倒是最末尾的峨嵋派居然全身而退,倒是意料之外,不过峨嵋派本就不喜参与江湖争端,以前碍于六大派的盟约不得不蹚浑水,现在六大派名存实亡,齐枫英多半会选择明哲保身,更何况她们还有安灵婉这样的天纵之才,用不了几年,峨眉派将会成为江湖上谁也无法忽视的门派。” 傲阳对江湖上的事情兴趣缺缺,仅仅只是在薛宇提到安灵婉的时候眼前一亮,随后很快归于沉寂,也没有对六大派的败落感到一丝惋惜。 卞生花亦是如此,相较于当时唱经法会上的六大派、九天和其他中原佛门,卞生花耗费精力最多的却是被江湖各派不应忽视的主角。 “那个叫若无的神僧确确实实是笑面和尚,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还有他在天竺烂陀寺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性情大变,现在也无从得知了。” 薛宇缓缓颔首,笑面和尚算是他的一位老相识,唱经法会薛宇虽未亲身参与,可江湖上关于若无神僧之名的种种事迹,还有若无在唱经法会上令人难以理解的自我了断,都与笑面和尚往日的风格判若两人。 或许一切的答案就藏在烂陀寺。 “那个来自洞山寺的和尚就是无尘吧。” 薛宇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惆怅,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无尘他们呢?” 傲阳对于无尘并没有多少兴趣,询问只是因为沐菊和鬼金羊都算是值得一战的剑客。 “无尘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谁也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也许……” 卞生花抬头看了眼薛宇,欲言又止,随后沉默片刻,最终选择闭口不谈无尘的下落。 “幽兰和沐菊的情况大致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以探子来报的情况,他们当时的伤情并不乐观,事后还有鸦军的全城搜查,怕是凶多吉少,至于鬼金羊和翼火蛇,我并不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但他们确实将朱雀救了出去。” 傲阳挑了下眉梢,似乎也并不能理解鬼金羊和翼火蛇的所作所为,作为九天叛徒的二人为何还要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之下殊死救出朱雀。 谁也说不上来,这江湖上的很多事都说不清道不明。 有关乎于情,有关乎于礼,有关乎于义。 对于幽兰和沐菊的结局,薛宇只是叹了一口气,而卞生花则是将目光投向了这场法会发生转折的关键,也是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奇袭。 “安景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活死人,他又是如何能同时控制如此之多的活死人?按理来说能抗衡六大派掌门级别的活死人至多二三,单是制造就要花上十数载,可那天在法会之上的活死人少则五十,多则百余,这恐怕就是无我阁也不得不重视。” “无我阁,重视?” 听着卞生花一言一语分析着唱经法会之上诸多疑点之时,原本漫不经心的傲阳忽得灵光一闪,突兀想到一种可能,旋即他的瞳孔猛烈收缩,脱口而出道:“那两个家伙难不成去了无我阁?” 薛宇和卞生花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四目相对,皆是目瞪口呆。 并不是因为傲阳说得太过离谱,恰恰是因为傲阳说到了点子上。 “盗神”莫无忧和“妙手空空”空空儿两大盗界翘楚携手出动,加之卞家和傲阳的江湖网都查不出二人的任何下落,再结合最近诸多有关无我阁在江湖上神出鬼没的传言。 莫无忧和空空儿的去向呼之欲出。 但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却并没有因此欢欣鼓舞。 即便莫无忧和空空儿现在真的在无我阁,可是三人亦是束手无策,因为江湖上鲜有人知无我阁的真实所在,卞家的眼线势力又遭遇无我阁的算计,陷入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他们又谈何去顺藤摸瓜,救出莫无忧和空空儿。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一道穿云箭打破了夜空的寂静。 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立刻身形一动,骤然消失。 因为那是莫无忧的求救信号。 第三百零二章 空空儿的鼻子 空空儿有个习惯。 每当遇到困境他就会不由自主耸他的鼻子。 自从出道以来,他已经很多次想要改掉这个不痛不痒的坏习惯。 第一次发现这个坏习惯的时候,空空儿还是个毛头小贼。 那是他第一次失手,确切的说是临近失手。 他的目标是县城夜市里一位公子哥的腰坠,那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器,空空儿只一眼便走不动道。 这枚腰坠从公子哥的腰间到空空儿的手心仅仅一个照面。 可空空儿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挂着腰坠的丝线不知怎的并未按照空空儿所留的豁口断裂,而是柳丝成一条长线连接在半空之中飘荡。 一头在公子哥的腰间。 一头在空空儿的手心。 一刹那的恐惧几乎立刻击穿空空儿的心理防线,他开始不自主的耸动自己的鼻翼,并且紧张到腿肚子抽筋,挪动不得半步。 驻足不前、东张西望。 还不停耸着鼻翼。 空空儿怪异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完了,完了。” 束手无策的空空儿焦虑万分,他既不想被胖揍,更不想被人挑断自己的手脚。 好在那天的空空儿运气不错。 恰巧一队载着西域女子的马车经过。 马车的车厢只有一半,六位西域女子倚靠着车栏朝着众人搔首弄姿,引得一片饿虎扑食般的贪婪目光。 没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一个其貌不扬的毛贼身上。 那位公子哥自然也不会例外。 吵闹的人群随着马车徐徐前行,独留空空儿一人呆滞原地,手里攥着腰坠,还有随风飘荡的红色丝线。 若不是此等阴差阳错,恐怕日后江湖再无空空儿之名。 那一夜,空空儿的鼻子耸到通红。 随着空空儿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偷盗之术日渐炉火纯青,这个坏习惯逐渐被空空儿抛诸脑后。 直至此刻。 空空儿的鼻翼忽上忽下,内里喘着粗气。 那个原本已经一去不复返的坏习惯又重新冒了出来,让空空儿感觉浑身燥热,仿佛体内有两股邪恶的力量正在争夺着什么,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说老莫,这事儿靠谱吗?半天了咋一个人都看不到呐。” 藏在阴影之中的空空儿不停发着牢骚,他们来到昆仑派已过了三个时辰,一种莫名的担忧在空空儿的内心蔓延。 莫无忧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他也是急得抓耳挠腮,可现在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偷界的两位当世翘楚在房梁之上大眼瞪小眼,面对此次盗宝之旅竟一筹莫展、出师未捷。 空空儿有些后悔上了莫无忧的贼船。 昆仑派作为武林之中响当当的名门,更是六大派的中流砥柱,云集了不少年轻一辈的翘楚,其中高手不胜枚举,从溜进山门开始,他们也确实感受到了昆仑派的实力,一路至少有三次他们差点被昆仑派的暗哨察觉,放在以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二人引以为傲的轻功身法好像在昆仑失了效,让他们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更令空空儿大呼上当的是,莫无忧这位自称在昆仑派予取予求的盗神竟然迷了路。 “真他娘见鬼了,上次明明没有这条道啊。” 莫无忧举目四望,犯着嘀咕的同时,让空空儿更加确信自己这一次是上了这厮的大当。 “要不咱俩就此别过吧,你我就当没见过,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咱失了手。” 空空儿打起了退堂鼓,这可是在昆仑派,若放在往常,空空儿绝不会半途而废,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实在没底。 “你说啥呐?贼不走空,这可是祖训啊!” 莫无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继续骂骂咧咧:“你瞧瞧你现在的熊样,哪里还是能与莫大爷齐名的偷界妙手?” 空空儿翻着白眼,这话他已经听了整整一晚上,料定如果不想法堵住他的臭嘴,今晚耳根必定清净不了,于是递过来一枚巴掌大小的花瓶。 “呐,没走空,你走不走?” 莫无忧先是一愣,接着脸皮狠狠抖动了两下,指着空空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空空儿则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好像对于能够让莫无忧吃瘪颇为自豪。 忽得。 二人脸色徒然一滞,同时收敛呼吸的频率。 他们苦等的机会悄然而至。 “云中鹤,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无忧一脸不可置信,空空儿亦是如此,云中鹤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昆仑掌教云中鹤如鬼魅一般,穿行在黑夜之中,他的身影极快,转瞬即逝。 这是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绝顶高手,更是六大派的话事人,空空儿和莫无忧不敢怠慢,立即悄然跟上,他们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就像是潜伏在丛林中的野兽。 随着云中鹤前行,那条原本困扰莫无忧的道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可还没等莫无忧和空空儿细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云中鹤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好在莫无忧和空空儿也非等闲之辈,几乎就在云中鹤站定的刹那,二人亦是悄无声息地止住身形,不敢妄动一分。 月已西沉,夜幕笼罩大地,除了蛙鸣虫噪,静谧得令人压抑。 莫无忧和空空儿都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应付突变的局面。 云中鹤没有说话,可是余光早已将四周看尽。 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窥视自己,狐疑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来是老夫太敏感了。” 云中鹤暗自腹诽,随即借着黯淡的月色继续前行,直至自己的厢房。 莫无忧和空空儿目送着云中鹤关上自己的房门,压抑着自己内心当中的狂喜和兴奋,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二人默契十足,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的靠近云中鹤的居所,接着二人分别于东侧和北侧贴墙而立,小心翼翼聆听房内的动静。 房间之内很安静,静得让莫无忧和空空儿怀疑云中鹤是否真的回了房间。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一丝狐疑。 莫无忧竖起食指,朝着房顶指了指。 空空儿当即心领神会,微微颔首,随即身体向上拔高数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屋脊之上,而莫无忧则如浮影游墙,竟后发制人,与空空儿同时落脚。 云中鹤端坐在房内,手里捧着一幅画。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头顶之上落入一线月色。 “还真是抱着画,画上好像是个女人。” 空空儿选择的落脚点极佳,远比莫无忧上次匆忙选择的角度高,不但可以俯瞰整个房内,而且视角非常,莫无忧也得益于此可以纵观云中鹤手中的画卷。 画上是位韵味独特的女子,眉黛星眸,琼鼻朱唇,虽仅只是线条勾勒的画中人,却栩栩如生,仿若跃然纸上。 那女人的眉目清冷,似乎在遥望远方,眸内深邃,点缀着些许哀伤。 “嘿,这牛鼻子品味可以啊。” 空空儿摸了摸下巴,满眼戏谑,打从心里赞叹云中鹤的审美。 莫无忧没有搭茬,他的注意力完全在画上,眯着眼睛仔细观摩,他的眉毛随之皱得越来越紧。 因为那画上赫然便是让剑皇沐春风倾尽一生的女人——朱邪月。 莫无忧绝不会认错,更不可能看走眼。 云中鹤为什么会对朱邪月产生爱慕,又为何如痴如醉到这般地步,莫无忧的脑中一团乱麻。 但很快另一个更大的疑惑接踵而至。 因为在迎客义庄庄主邈佶烈的口中,朱邪月根本就是凭空捏造的人物。 可惜云中鹤根本不给莫无忧思考的机会。 “不需要藏头露尾了吧!” 云中鹤中气十足,背负双手立于房中,手里的画卷早已不翼而飞。 莫无忧和空空儿大惊失色,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空空儿登时汗如雨下,没料到云中鹤如此警觉,此间身处昆仑山头、他人地界,云中鹤更是江湖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眼下稍有迟疑恐怕插翅难飞,空空儿心念电闪,欲要殊死一搏,不过他刚要跃出,肩膀猛然一沉,竟是莫无忧按住他的胳膊。 空空儿愕然片刻,只见莫无忧指了指房门,旋即明白过来什么。 吱呀。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位身着苍青长衫,头戴玉簪、须发皆白的老者踏着月色而来,他的步伐并不疾,然而每走一步却仿佛缩短了咫尺距离,仅一眨眼功夫,已至云中鹤身前。 老者须发银白,双目炯炯有神,一股强横至极的威严席卷而出。 莫无忧和空空儿登时噤若寒蝉,心中震惊无言,这般高手显然早已潜伏此地,他俩竟浑然不觉。 云中鹤瞳孔微缩,并没和来者当即交手,更没有招呼护卫弟子擒拿这位不速之客,昆仑掌教云中鹤就这么死死盯着老者,不发一言。 “师兄,怎么见了师弟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这个掌门当的太没有水准了吧。” “云中龙,你居然还活着!” 昆仑掌教云中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里俱是恨意。 “呵呵,托师傅的福,暂时还死不掉。” “你没有资格提师傅!” “我为何不能?” 云中龙耸了耸肩,随后用手指向昆仑掌教云中鹤身后墙上的画卷。 “害死师傅的是你,可不是我。” 昆仑掌教云中鹤猛然一滞,随后面色铁青道:“昆仑不欢迎你!” “我说完就走。” “快说,趁我还没决定杀你之前。” “唱经法会你最好别去。” “什么意思?” “算是念在同门情分上的忠告。” “要是我非去不可呢?” “那昆仑欠我的,我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第三百零三章 诡异的画卷 云中龙走了。 昆仑掌教云中鹤并未出手阻拦。 他盯着云中龙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唱经法会嘛。” 昆仑掌教云中鹤思忖着方才云中龙所谓的忠告,并未像刚刚那般不屑,反倒流露一丝不安,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弟绝不是一个故弄玄虚之人,但也琢磨不透他深夜造访的真实目的。 “来人。” 昆仑掌教云中鹤轻喝一声,随即门外两位昆仑派道童应声而入。 “师傅。” 二人毕恭毕敬向着昆仑掌教云中鹤行礼。 “通知各堂各院,今夜启程出发。” 两位昆仑派道童相视一眼,显得十分意外,不解为何昆仑掌教云中鹤如此急不可待,估摸着脚力,即使后天出发他们也能早于其他各派抵达魏州,他们不明白云中鹤为何这么急于行动,但他们知道掌教绝不会无端做出决定。 云中鹤一马当先,两位昆仑派道童虽满脑子疑惑,却也只能委身在后,不敢提及只言片语,旋即三人一行匆匆离去。 望着忽然空无一人的房间,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松了口气,但脸上仍旧残留余悸。 良久之后,空空儿匍匐在房顶,透过瓦片之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确定云中鹤的踪迹。 “那牛鼻子真的走了。” 莫无忧也趴在房顶,顺势望了一眼云中鹤的身影,直至三人被夜幕彻底包裹,这才收回目光。 “嗯。” 莫无忧应了一声,表情凝重,他抬头仰望,天边的圆月愈发皎洁,月光如水。 但今夜并非赏月之夜。 此地也并非赏月之地。 云中龙的出现让原本心生退意的空空儿更加确信今夜的昆仑是个不宜久留之地。 莫无忧认识云中龙,空空儿同样也认识,以他们所知的云中龙,比他们二人更不应该出现在昆仑的地界。 那可是一个让昆仑派差点从整个江湖上消失的祸根。 但云中鹤却离奇的放任云中龙来去自如,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特别是云中龙方才那诡异至极的轻功,就连江湖轻功数一数二的莫无忧也是初次见识。 “咱们也赶紧走吧。” 空空儿早就打起了退堂鼓,拉扯着莫无忧,催促道。 他可不想跟云中鹤再碰面,谁晓得云中鹤会不会去而复返,这种危险人物还是躲远点的好,特别还是在他人的主场,若是云中鹤想要强留二人,空空儿和莫无忧插翅难逃。 莫无忧没有答话,他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趴在房顶,眼眸半睁半阖,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空空儿见状,心头微凛。 他知道,莫无忧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大哥,你这个时候别钻牛角尖啊。” 空空儿赶忙劝阻莫无忧,让他见好就收,今夜他们的计划本就是来看昆仑掌教云中鹤的笑话,现在目的既已达到,这个时候再纠结下去纯粹属于吃饱了撑的。 “你不好奇嘛?” “好奇啥啊好奇,你有这好奇心当贼干吗?你咋不去当个巡捕啊。” 空空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反怼道,语气充满焦虑,他担心届时云中鹤杀一个回马枪,那他俩就得埋在这昆仑山了。 “那画上有玄机。” 莫无忧不撞南墙不回头,特别是此画有关朱邪月,他不会带着谜团回去,不等空空儿反应,莫无忧自顾自一跃而下,空空儿苦着脸,猛拍自己的脑门,大呼一声“造孽啊!”却也没有和莫无忧一拍两散,而是紧随莫无忧来到了昆仑掌教云中鹤的房内。 环视屋内,周遭的布置乍眼一看颇为简朴,但实则欲盖弥彰,不论是桌椅还是供台,材质皆非俗物。 “好家伙,这黄花梨的桌面比皇家的做工都讲究。” 空空儿赞叹一声,啧啧称奇之余,并未注意到忽然陷入沉默的莫无忧。 世人常说宝藏是盗贼最好的安心药。 方才还是忧心忡忡的空空儿,此间因为云中鹤房内诸多不俗之物彻底卸下了戒备之心,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刚刚没有一走了之。 放下心来的他在云中鹤的房内悠哉悠哉的逛着,随后慢悠悠的来到莫无忧的身旁,打量起云中鹤那幅爱不释手的画卷,不由感慨万千。 “想不到云中鹤这个牛鼻子还挺痴情的,这画上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能把云中鹤迷成这副倒霉模样,难不成是哪国的公主?不过这女人长相不错也不俗,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与方才屋顶窥伺不同,空空儿此番近距离观察,意外察觉细微之处,画卷上隐隐约约浮现着几丝淡薄的雾气。 那雾气薄如蝉翼,附着在画卷之上,空空儿心生疑窦,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再仔细观瞧,哪知异象突显。 画中的女子竟忽得翩翩起舞,身姿曼妙,衣袂飘飘,仿若一只仙鹤在展翅翱翔,步步生莲,涟漪荡漾四周。 这涟漪虽然不大,但却牵动空空儿神志,使其瞬间呆立当场,浑身僵硬。 她每旋转一圈,衣袂都会洒落下几粒晶莹剔透的雪珠,犹如仙子凌波,只是这美丽仙子却越变越淡,渐渐化作白雾,融进画中。 不知不觉间空空儿的脑海中响起一段陌生而熟悉的歌谣。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敕敕何力力,女子临窗织。不闻机杼声,只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 这歌声清脆悦耳,宛如银铃,却又蕴含某种魔性,让人心醉神驰,不可自拔。 空空儿恍惚之间被带入了一片雾气缭绕的山林。 迷雾中,一位身着白衣的仙女缓缓地穿梭在绿树掩映的山林之间,她的长发随风飘动,玉葱般的纤细手指向着空空儿徐徐弯动。 空空儿的身体不受控制,朝着仙女的位置追逐而去,可不知怎的,每每即将触及仙女时分,那仙女忽然消失在原地,又蓦地出现在不远处,仿佛在引导着他前行,这让空空儿感到讶异和迷茫。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空空儿周身的景色不断变化,山林的树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谧湖畔。 湖水碧绿清澈,周围的花草丛生,仿佛一幅画卷。 仙女也停下了脚步。 可当仙女转过身来时,迎接空空儿的并不是那张顾盼生辉的绝美容颜,而是一张枯黄腐朽的苍老面庞。 仙女幻化为一位面目狰狞的老妪,张牙舞爪朝着空空儿袭来,空空儿惊恐万分,欲仓皇逃窜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老妪迅速逼近,空空儿的嗓子像被人死死掐住一般,怎么也喊不出来。 就在空空儿以为自己将被老妪撕咬吞噬之时,却感到脸颊一阵火辣。 随后近在咫尺的腾空老妪骤然消弭,化为白雾,再回神时,空空儿面前莫无忧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 莫无忧未曾想过画卷之内的人会是朱邪月,这勾起了莫无忧极大的兴趣,一个能够牵动剑皇沐春风、昆仑掌教云中鹤等等江湖顶尖高手的女人,并且还和无我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位以沙陀族公主之名搅乱武林的女人绝不一般,她到底隐藏了什么阴谋? 就在莫无忧细细研究画里乾坤之时,殊不知空空儿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咧开,露出一抹傻呵呵的笑容。 空空儿目光呆滞、痴痴傻傻的盯着画卷中的女人一眨不眨,像是完全丢掉了魂魄,与方才的云中鹤别无二致。 待莫无忧发觉不对劲的时候,空空儿已快将整张脸贴向画卷上的女子。 “啪啪啪!” 莫无忧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给了空空儿三个响亮的耳光。 他的手劲很足,三个巴掌下去,顿时把空空儿的脸颊扇得高高肿起,鲜红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而空空儿的脸皮也实在耐造,挨了结结实实的三巴掌,竟然还能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空空儿捂着火辣辣的侧脸,一时间竟忘记疼痛,愣愣地看着莫无忧,半晌说不出话。 莫无忧皱起眉毛,刚刚他那三掌起码用了五成力,结果空空儿除了脸上的掌印,依旧保持着呆愣的状态,莫无忧以为空空儿还没有清醒过来,抬起手来准备再加点猛料,岂料空空儿急忙拦着蓄势待发的莫无忧,带着哭腔不解道:“你打我干吗?” “不打你,你就死在这画上了!” 空空儿先是一愣,接着渐渐回忆起刚刚那匪夷所思的幻境,顺着莫无忧手指的方向望去,空空儿顿时惊愕万分。 那画像上的女人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位老妪。 “这......这是什么术法?” 空空儿瞠目结舌,不明就里。他虽是偷界的一流高手,见过无数千奇百怪的稀罕物件,但对于这种神乎其技的法术却是闻所未闻,更是见所未见。 “不是这画有问题,而是画这幅画的人有问题。” 莫无忧说着将空空儿拉到自己身侧,空空儿再一抬眼,画中哪还有什么老妪,一起又恢复如初,还是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子置于画中央。 空空儿不信邪,再次回到先前的位置,那女子又变成了老妪,这下可把空空儿看傻了,不过很快空空儿就灵光一闪,似乎察觉出了其中的门道。 “鬼手周三楼!哎哟,这还真是鬼手的真迹!咱这趟发了哎!” 空空儿轻车熟路的在画卷左下角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挂去一层,露出押角印有三字——周三楼。 这意外之喜让空空儿立刻忘了脸上的剧痛,岂料莫无忧却示意空空儿稍安勿躁。 “她好像指着什么地方?” 空空儿还未反应过来莫无忧话中含义,莫无忧自顾自的顺着画中女子的指向,在墙壁上摸索着,还真让他发现了一处异样,莫无忧没有犹豫,立刻按下了那处机关。 画卷前的地面缓缓发出机簧巧器的摩擦声响,随后三块地砖向着不同方向抽离,露出几层石阶。 空空儿瞧了眼淹没在黑暗之中没有尽头的石阶,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莫无忧。 “莫大爷,咱见好就收不成吗?” 第三百零四章 密道 “画也不让拿,还得陪你玩命,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空空儿一路碎嘴念叨埋怨莫无忧,嘴上就没闲下来过,特别是在他们踏进密道之后,暗门毫无征兆的闭死,算是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 “周三楼的真迹啊,多少年了,除了那张吓死人的炼狱图,就没见过周三楼正经的画,这可是孤品啊,带出去起码五千条大黄鱼啊,五千条啊!” 空空儿摊开手掌,抻直五根手指,在莫无忧面前来回晃悠,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莫无忧白了空空儿一眼,不耐烦地用手里的火折子将空空儿的手指拨开,空空儿连忙抽回手臂,生怕烫着自己的一双巧手。 “老莫,你这是要死啊,这可是吃饭的家伙啊!” 空空儿急忙忙关切自己指间的每一寸肌肤,在确认完好无损后方才长舒一口气。 斜睨了眼莫无忧,空空儿气的牙痒痒,刚想给莫无忧一点颜色看看,岂料不远处的莫无忧忽然停下脚步,面色极为难看。 “不对。” “啥?哪里不对了?” 莫无忧话音未落,一阵莫名的窒息感悄然而来,空空儿又开始不自主的耸起鼻翼。 二人无话,神情骤然严肃,石阶尽头那看不透的黑暗里,无端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两位贼王一时进退两难,直觉告诉他们前路绝不太平,就连莫无忧都萌生一丝退意,可现在打退堂鼓为时已晚,封闭他们的石门乃是十胜石所造,别说现在二人赤手空拳,即便手持利刃也难动十胜石分毫。 “去看看!” 莫无忧和空空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行,越往下,那阵血腥气味便愈发浓郁,可二人眼前除了无尽的黑暗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再无他物,更没有发现这血腥气味的源头。 空空儿在这封闭的黑暗密道内惴惴不安,下意识用左手扶着墙面,就是这不经意的举动让空空儿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他摩挲墙壁,仔细感受着掌心带来的摩擦感,初入此密道之时,空空儿曾检查过四周环境,并用内力探查墙壁厚度,他清楚记得这密道的墙壁乃是粗糙的山石,而今不知何时这密道的墙壁竟变得如此平整,明显出自人工之手。 更令空空儿骇然的是这墙壁正在缓缓吸收自己体内的真气,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空空儿闻所未闻,他忙将手心抽离,只见方才空空儿的掌心处一张人脸从墙上徐徐浮现。 空空儿吓得连连后退,脸上惨白,朝着莫无忧的方向大声疾呼。 “老莫,有鬼啊,有鬼!” 莫无忧闻声而来,此刻空空儿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焦急万分的在莫无忧面前比划,顺着空空儿所指,莫无忧很快发现了异常,而刚刚墙上的人脸已经逐渐幻化出了全身,且远没有停滞的迹象。 石刻乃是一位女子,着仙气飘飘的薄纱,面容姣好,朱唇微张,赫然便是周三楼画卷之中的女子——朱邪月。 她的周身万物生长,眨眼功夫便开了天地,头顶浩瀚的云端上竟站满了仙人诸佛,此间他们正翘首以盼,不知在往人间张望什么。 朱邪月的脚边徒然生长出一片汪洋,她只一人在海滩面对滚滚巨浪汹涌而来,虽是石刻但雕刻之人绝非常俗,鬼斧神工、栩栩如生,空空儿和莫无忧竟能身临其境,感到惊涛骇浪近在咫尺,让人望而生畏,甚至二人都能感受到大海的咸腥气味扑面而来。 石刻壁画一直向着石阶的尽头延伸,肆意蔓延,空空儿和莫无忧二人入了神,追逐着石刻壁画的内容迅速前行。 汪洋大海的中央,朱邪月站在一座孤零零的礁石之上举目四望,神情黯然忧伤,她手里捧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婴孩,此间正准备将婴孩放置进入一枚偌大的贝壳之中。 莫无忧看到此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肌肉不停抽搐,空空儿见状不明所以。 “老莫,你咋啦?” “我……我见过这壁画!” “见过?在哪儿?” “楚国百里居。” “啊?就是剑皇沐春风被杀的那地儿?” 空空儿惊呼一声,他当然听过莫无忧吹嘘那场惊世骇俗的无我阁之旅。 “那这壁画到底在说什么?” 莫无忧没有接话,反而闭口不言,这可把空空儿急的抓耳挠腮,恨不能撬开莫无忧的嘴巴,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 “老莫你这时候卖关子,你......你......你不讲武德啊!” 莫无忧实在熬不住空空儿的喋喋不休,旋即叹了一口气,暂时停止了思索。 “这里的壁画和百里居的不太一样,虽然画中主角都是朱邪月,可是内容却天差地别,我记得百里居的壁画中朱邪月并非这般窘迫的结局......” 说话间,莫无忧的心间弥漫着一股不详的预感,因为他总觉着这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亦或是说无我阁那种特有的味道。 诡异且神秘的味道。 像是面对深渊,担心自己跌入,可又好奇这内里到底有何物。 “走,去看看这一次朱邪月的结局会怎么样。” 莫无忧一马当先,空空儿紧随其后,二人小心谨慎地迈出脚步,走在狭窄的通道里,四周的空气凝重而压抑,空空儿时不时抬头警惕地观望着周围的环境,唯恐遭遇任何危险。 但很快,空空儿便无暇关心壁画之外的任何事情。 因为他的眼前远比人世间的一切威胁都要恐怖和危机四伏。 空空儿和莫无忧正直面真正的地狱。 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悬挂在壁画的最上端,他们的脸庞狰狞扭曲,表情痛苦而又复杂,它们的脖颈处皆有一条猩红的铁索串联,一直蔓延到洞穴的最深处。 无数头颅之下是一条漆黑的长河,长河之中漂泊着数不清的尸体,尸体早已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堆积在河流之上,其中夹杂着数不胜数的蠕动恶蛆,正贪婪啃噬着尸骸的残肢。 “呕。” 空空儿胃部翻腾,强烈的作呕感瞬间席卷他的五脏六腑,莫无忧拍了拍空空儿的肩膀,空空儿则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妈的,这壁画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弄的,竟然比周三楼的炼狱图还恶心!” 空空儿忍不住破口大骂以给自己壮胆,可此语一出,空空儿一瞬间脑际发懵。 恰逢其时,一道灵光闪过,空空儿立刻看向了此刻正同样作恍然大悟状的莫无忧。 莫无忧当然也见过鬼手周三楼的炼狱图。 一个大胆、离奇却又合乎情理的猜测摆在了二人的眼前。 “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壁画也是出自周三楼之手!” 空空儿和莫无忧互视一眼,均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与惶恐。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周三楼竟能描绘出这般恐怖的景象,这简直超越了凡人的想象力,这是在怎样的状态下才能完成这样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卷? 他们忽然明白了鬼手周三楼为什么会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五十年的原因。 甚至接下来他们能看到鬼手周三楼的尸骨也不会感到惊讶。 “这个朱邪月到底是何方神圣?” 现在就连空空儿也不免对这位名叫朱邪月的女子感到敬畏和好奇。 他可以肯定鬼手周三楼非但见过朱邪月,而且还痴迷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鬼手周三楼对朱邪月的这份爱,痴狂且病态,若非如此,也不会让朱邪月置身于修罗炼狱之中,将她的美貌封锁在自己最擅长、最得意的画作之中。 终于,这幅鸿篇巨制一般的壁画戛然而止。 石阶也来到了最后一层。 空空儿的下巴已经快掉到了地上,身体已控制不住的战抖起来。 莫无忧的脸颊同样苍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他们的面前是一块足有十丈高的十胜石,之上雕刻着正俯瞰炼狱百态,神情邪魅的朱邪月,俨然一副炼狱之主的姿态,此间朱邪月的右臂缠绕着一根铁索,铁索另一端则拴着数千具骷髅。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壁画会变成现在这样子,难不成这些人都是朱邪月杀的?”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周三楼到底想在壁画之中表达什么。 就在二人苦思冥想如何从这幅壁画之中窥探天机,以此能够从这密道逃出生天之际,一阵阵滴滴拉拉的水流声悄然响起。 待到莫无忧和空空儿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 因为壁画之中的朱邪月活了。 二人确定这绝不是幻觉。 朱邪月细长柔软的双腿正漫步在滚滚熔岩之间,慢条斯理的朝着二人款款而来。 她的衣袂飘飘,每踏出一步,周围的温度就降低几分,待到她距离二人仅剩数尺距离的时候,温度更是骤降到了冰点。 莫无忧和空空儿顿时遍体生寒,犹如坠入冰窖。 朱邪月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的笑靥愈发的妖娆妩媚,仿佛要勾魂摄魄一般。 “老莫?” “嗯?” “跑啊!” 空空儿大喝一声,转身撒腿就跑,根本不在乎自己已是毫无退路。 朱邪月的双腿几乎化为幻影,只在地面留下一道浅淡的虚影,她每跨出一步便是一段距离,仅仅是眨眼功夫,就已追上空空儿和莫无忧。 空空儿和莫无忧哪里见过此等缩地成寸的功夫,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极为狼狈。 朱邪月的嘴角扬起一抹妩媚而又冰寒刺骨的笑容,她并未当即下手,取二人性命,反倒对着莫无忧嗤笑一声。 “莫盗神,看来你的轻功一点都没进步嘛。” 第三百零五章 无我之名 “女魔头!” 莫无忧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阿玄并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莫无忧的脸上多了一道五指印。 但好在莫无忧及时认出了阿玄,所以他的脸上唯有一道五指印。 空空儿却没有那么好运。 “鬼呀!” 朱邪月化作活人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空空儿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于是空空儿的脸上也多了一道五指印。 莫无忧很早便认识阿玄,尤其还亲眼目睹过阿玄化作朱邪月的离奇一幕,因此莫无忧虽心有余悸,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性命无忧。 因为以阿玄的实力,若想留下他二人性命,本就是信手拈来之事。 这可惨了空空儿。 他哪里见过阿玄的那些非常手段,且不说如此简单就追上轻功冠绝武林的莫无忧和自己,更别说他从未见过一个活人能从壁画里走入现实。 而且空空儿居然感受不到近在眼前的阿玄一丝一毫的呼吸吐纳。 这更让空空儿深信不疑阿玄乃是这密道之内索命的鬼魅。 阿玄可不管这些,空空儿每鬼哭狼嚎说一句自己是鬼,阿玄便毫不犹豫的在空空儿的脸颊上再添一道五指印。 “空空儿,空空儿,别喊了,别喊了!” “鬼啊,老莫,鬼啊!” “不是,她不是鬼。” “朱邪月,朱邪月活了!” “她不是朱邪月,你看清楚啊!” “这下没命啦,没命啦!要死要死要死了!” 空空儿喊得声嘶力竭、鬼哭狼嚎,神志不清的他哪里还听得进半句莫无忧的解释。 于是有趣而悲壮的一幕发生了。 阿玄站在空空儿身前面无表情的一遍又一遍的扇着耳光,莫无忧则在空空儿身侧焦急万分一遍又一遍的哄劝。 直至空空儿逐渐变成了猪头,而莫无忧也实在口干舌燥没了气力。 空空儿实在太能折腾。 甚至阿玄都不知少给了空空儿多少巴掌。 为了赶紧结束这场闹剧,莫无忧心生一计,阿玄扇耳光和他扇耳光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于是莫无忧准备给空空儿来一计破釜沉舟。 莫无忧毫不犹豫的给了空空儿两个势大力沉的耳光,这对于莫无忧而言早已驾轻就熟。 阿玄彻底懵了。 她不知道莫无忧玩的是哪一出。 不过效果却意外显着。 空空儿终于不再絮絮叨叨,忽得紧闭双唇,变得呆若木鸡,眼神略显空洞。 这下换作莫无忧不知所措了,急忙摇晃空空儿身体,催促空空儿赶紧说句话,但空空儿却无动于衷,莫无忧当即焦灼腹诽。 “该不会力道没掌握好,打坏脑子了吧?” 就在莫无忧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抓耳挠腮之际,沉默片刻的阿玄反倒解了莫无忧的燃眉之急,对着莫无忧轻描淡写道:“他一会就好。” 阿玄话音未落,空空儿嘴唇微微颤抖,眼神恢复一丝清明,随后略显吃力的将脑袋转向莫无忧。 空空儿实在是无妄之灾。 因为他的整个脸颊和猪头别无二致,空空儿似哭非哭,说话嗫嗫嚅嚅,看起来极为滑稽。 “空空儿,你没事了?真没事了?” 莫无忧激动万分,上下打量着空空儿各处,未料到阿玄的话竟如此立竿见影。 空空儿满眼生无可恋,指着自己的脸颊,甚至都不用拿手去摸就知道自己的惨样,带着哭腔质问莫无忧道:“你管这叫没事?” 莫无忧讪讪一笑,忙从腰间拿出一枚白瓷瓶,从里面倒出几粒黑色的香丸并催促空空儿赶紧服用,那是卞生花赠予莫无忧的救急神药。 不愧是出自活阎罗之手的灵丹妙药,空空儿脸上的淤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原本浑噩的脑际也逐渐豁然开朗。 “不对,你刚刚是不是又抽我脸了?” 空空儿捂着红肿的腮帮子,回想方才种种,一脸狐疑的望向莫无忧。 “咱们可是兄弟,你可不能污蔑我啊,我怎么可能对好兄弟下这么狠的手呢?” 莫无忧作无辜状,心中暗骂空空儿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况且现在也不是和空空儿斗嘴耍赖的时候,旋即莫无忧赶忙岔开话题,将目光投向了阿玄。 “介绍一下,介绍一下,这位是无我阁的阿玄大人,快,来给阿玄大人磕一个。” 莫无忧一脸谄媚的拉着莫名其妙的空空儿,当真准备拜倒在阿玄的脚边。 阿玄当即翻了个白眼,一脸没好气的说道:“别演戏了,有屁快放。” “无我阁?她是无我阁的人?无我阁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空空儿后知后觉,再度打量阿玄全身上下,顿时打了个激灵,因为阿玄的眼睛仿若深渊一般,空空儿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侵蚀灵魂的力量。 “阿玄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莫无忧满脸堆笑,极尽阿谀之态,一旁的空空儿看着直犯恶心。 阿玄露出一丝鄙夷,但也没有拒莫无忧于千里之外,扫视了一眼面前的莫无忧和空空儿,心道这二人多半是误打误撞来到此地,便也对二人没有设防。 “这里是无我阁。” 阿玄没有选择搪塞,反而直言不讳。 “啊?什么?这里是无我阁?但这上面可是昆仑派啊!” 莫无忧和空空儿相视一眼,二者皆是心中一凛,昆仑掌教云中鹤显然是知道这条密道的,若当真如阿玄所言这里是无我阁,那么昆仑掌教云中鹤和无我阁之间的联系顿时让空空儿和莫无忧二人浮想联翩。 “自己想去吧。” 阿玄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空空儿直发毛,现在空空儿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特别是在知道这里就是无我阁的地界之后,于是空空儿悄默声的拉了拉莫无忧的衣服,而莫无忧亦是心领神会。 可莫无忧还未开口,阿玄立刻抬手示意他噤声。 “现在你们哪里也不能去。” 阿玄抬手一挥,莫无忧和空空儿身后的通道居然霎时闭合,这怪力乱神的一幕近在眼前,震撼无比。 “为什么?” 空空儿和莫无忧异口同声,他俩可不想死在这里。 “不巧,今天是个好日子。” “走!” 不等空空儿和莫无忧二人反应,阿玄一个闪身,左手拎着空空儿,右手拎着莫无忧,仿若提拉着两只小鸡仔一般毫无顾忌冲向了身后结结实实的石壁。 莫无忧和空空儿顿时下巴都快落地,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 在一道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中,三人没入了石壁之中,激荡一阵涟漪,当莫无忧和空空儿再回神时,面前早已换了光景,一座空旷的大厅映入眼帘。 这是座布局诡异的大厅。 大厅正中留有十方天井,冰冷的寒芒不知从何而来,从天井倾泻而下,灌注在天井之下三尺左右的石台之上。 石台之上有一些细微的小字,因为距离颇远,莫无忧和空空儿都没有看清上面写了些什么。 阿玄顺势推了空空儿和莫无忧的后背,催促莫无忧和空空儿:“想活命就赶紧找个大一点的石头藏起来。” 莫无忧和空空儿听闻后当即如惊弓之鸟,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找了块一人高的巨石,接着屏息凝神的望向阿玄。 “记着,待会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等这里的人都离开了,你们自然能逃出去。” 接着阿玄不再理会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一脸肃穆的冲着石台的方向半跪在地。 躲在暗处的空空儿和莫无忧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因为二人很快注意到陆陆续续有一些和阿玄装扮相似的女人来到了大厅周围。 她们的动作和阿玄如出一辙,皆纷纷朝着石台的方向虔诚跪伏在前,以额触地。 不多时。 其中一座石台上凭空出现一位身材婀娜多姿的女人,接着是第二座石台,第三座石台…… 直至第六座石台戛然而止。 空空儿和莫无忧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顿时心跳加快,一抹恐惧瞬间涌上心头。 二人并不知道空着的三座石台意味着什么,也不想在此时此刻瞎琢磨,他们只想尽快摆脱这段自作自受的倒霉之旅。 “恭迎阁主归山!” 如阿玄一般打扮的无我阁弟子齐齐发声,宛若九霄雷鸣般振聋发聩,响彻整个大厅。 与此同时,大厅内忽然传来了一道充满沧桑之音。 “都起来吧!” 淡漠的嗓音飘忽而来,却令莫无忧和空空儿浑身汗毛炸起。 一道黑影如烟云一般,在大厅的正中央若隐若现,最终化成一位须发斑白、身穿紫袍的老人。 老人年纪古稀,但精神矍铄,身体健朗,甚至连胡子也梳理的一丝不苟。 其五官端正,棱角分明,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散发出慑人威严,仿佛随意一瞥就会带来杀机,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敬畏之心。 此老仅仅是静静站在那里,却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璀璨夺目。 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一张脸煞白如纸。 因为他们眼前的男人就是整个江湖最为神鬼莫测的大人物——无我阁阁主。 传闻此人性格乖僻,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是一位嗜血残忍的魔头。 眼下,这位魔头就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莫无忧和空空儿的眼前。 第三百零六章 上座 一股凉意从莫无忧的脚底板升腾而起,直窜脑门。 空空儿更是腿肚子都软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幸亏被莫无忧及时扶住。 若是此间发出动静被无我阁的这些人察觉,他们二人必定在劫难逃。 但无我阁阁主的威压实在惊人,即便远隔数丈,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亦是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嘴唇都憋成了绛紫色。 为今之计二人只得强忍丹田之内的翻涌,以求这些无我阁的人早早退去,他二人好溜之大吉。 “那是无我阁阁主!是真的无我阁阁主!” 空空儿浑身颤抖,一颗心砰砰狂跳,眼珠子几乎都快瞪掉出来。 莫无忧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都说做贼心虚,而今他们的眼前可算是整个中原最大的秘宝。 要知道江湖上关于无我阁阁主的赏金早已是不可计数,单是无我阁阁主不知真假的画像就足有百万黄金之价。 再看无我阁阁主的模样,虽看不清细处,但莫无忧和空空儿可以当即断定,市面上那些所谓如假包换的无我阁阁主画像都是滥竽充数,无一例外都是坑蒙拐骗之物,绝无真品。 因为无我阁阁主本尊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慈眉善目,根本看不出半点江湖中那些画像上的凶戾和邪魅。 眼下,包括阿玄在内的众多无我阁弟子起身,面朝无我阁阁主的位置垂首站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无我阁阁主环视四周,朗声一语,顿时一阵音浪如江河巨浪滚滚而来,深厚内力窥得一斑。 “近来这中原神州并不太平,想来各位已知晓一二。” 无我阁阁主抬手指向空无一人的三座石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可就连莫无忧和空空儿这两个外人都能听得出无我阁阁主是在先抑后扬,因为阿玄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场下一片寂静。 无我阁阁主轻笑了一声,随后将目光看向了两座比邻的石台。 “朱天、炎天,看起来你们有话要说。” 炎天上座带着面纱看不清样貌,但绵绵细雨般轻柔的声音如春风化雨,让原本气血翻涌的空空儿和莫无忧顿感心情舒畅。 “阁主,依我看来,幽天、玄天既然已死,算是给了无我阁一个交代,也没有必要再为此事劳师动众,一来幽天在咱们无我阁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初种种全非她一人所愿,她也是所托非人,被那登徒子骗了,之后她过的那些苦日子咱们也都知道,若都将责任怪罪在幽天一人身上,倒显得咱们功过不分、不近人情。” “二来,玄天也是罪有应得,她不但罔顾阁主的命令,还私自招惹其他江湖势力,差点坏了咱们无我阁的大计,实在死有余辜,对玄天既往不咎已是阁主格外开恩……” 炎天上座慷慨陈词,字里行间皆是对玄天上座的不满,直指幽天和玄天身死之事不必过于深究,应点到为止,特别是玄天上座一意孤行的行为更是大逆不道,大可不必为其招惹其他江湖势力,却不料一阵轻蔑地笑声徐徐而来,打断了炎天上座的话语。 炎天上座当即震怒,仅此笑声便已然知晓到底是谁和自己公然作对。 “朱天,你笑什么?” “呵呵,知道炎天妹妹和钧天姐姐关系匪浅,未曾想竟好到了可以睁眼说瞎话的地步,当真是姐妹情深呐。” 朱天上座玉葱般的细指轻轻缠绕齐肩的雪白长发,碧蓝色的眼瞳里满是戏谑。 “朱天,你说话最好过过脑子,少来这些捕风捉影的疯话。” 炎天上座怒不可遏,朱天上座往日里没少阴阳怪气自己,以前钧天上座尚在阁内,朱天上座还算有所顾忌,现在钧天上座岌岌可危,生与死不过阁主一念之间,朱天上座自然不会放过此等天赐良机,将钧天上座置于死地,永绝后患。 “哟哟哟,妹妹说话可真是难听啊,怎么就急了呐?” 朱天上座一脸委屈模样,仿若受了天大的冤枉。 “哼!你休要信口雌黄!” 炎天上座银牙紧闭,满眼火光,恨不得上去撕烂朱天上座这张讨厌至极的嘴脸。 “我是否信口雌黄,妹妹心中自是有数,这些年钧天姐姐可是过得好生快活,唐国的皇后母仪天下,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荣华富贵尽享其福,啧啧,这日子过得比神仙都美,难怪乐不思蜀,都不想回咱们无我阁了。” 朱天上座说完,眉心上挑,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丝毫不加掩饰,对于炎天上座而言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朱天,你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 “哎呀,我好害怕啊,炎天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呵呵,但我又没说错什么。” 朱天捂着胸口,一幅胆小怕事的样子,仿佛真的很惧怕一般,见状,炎天上座更是气得浑身颤抖,一口气憋在胸腔中上下不得。 但今天的主角终究不是二人。 阳天上座轻喝了一声:“今天我们不是为了钧天的事情而来。” 朱天上座和炎天上座竟同时缄默不言,看得出她们二人十分忌惮这位独臂妇人,甚至隐约流露出惧怕。 “阁主还在这儿呢,你俩要斗嘴去别处斗,别让弟子们看笑话。” 变天上座柳眉微蹙,眼里满是不悦,似乎有几分恼火炎天上座和朱天上座的失态,她素来不管闲事,可炎天上座和朱天上座二人今日当众纠纷,言辞之间实在不雅。 然而有人却并不想将钧天之事如此简单就被轻松翻篇。 皓天上座冷笑一声,向着阳天上座盈盈施礼道:“阳天姑姑此言差矣,今天我等来此,不就是为了幽天和玄天之位吗?现在钧天明目张胆无视阁主的邀函,眷恋权钱难以割舍,视无我阁为无物,这件事要没有个说法,以后阁内效法的多了,咱们又该如何自处?” 皓天上座这番话掷地有声,她的语音虽轻柔,却清晰回荡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莫无忧和空空儿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没有人胆敢窃窃私语,即便在场每一位无我阁弟子们都知道钧天上座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苍天上座漫不经心的整理自己的袖口,慢条斯理的吐出二字:“附议。” 阳天上座闻言,黛眉颦蹙,沉吟片刻后才缓缓道:“那就按照无我阁的规矩来。” 此语一出,众生百态。 炎天上座没有料到阳天上座竟如此草率就做出决定,吓得花容失色,当即打拱求情道:“阳天姑姑,还请三思。” “规矩便是规矩,不容破例,还要三思什么?怎么幽天和玄天都可以按照规矩来,反倒钧天就不行?” 朱天上座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火上浇油的机会。 皓天上座和变天上座相视一眼,同时选择作壁上观,独留炎天上座一人焦头烂额,左右为难,她自知回天乏术,一边是自家的姐妹,另一边则是无我阁的规矩,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朱天上座见状,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更何况还是钧天自己作死,这个机会实属千载难逢,若不在此刻大做文章,将钧天彻彻底底的踩进土里,她日钧天卷土重来,朱天上座岂非永无宁日。 炎天上座咬碎一口贝齿,愤恨地瞪了朱天上座一眼,旋即扭头看向阳天上座,希望对方可以收回成命,可炎天上座正欲开口再度辩驳,只听得身旁传来一道温润的女子声音。 “我同意阳天姑姑的提议,既然幽天和玄天都因为犯了门规受到严惩,那么钧天自然不能例外,在我看来钧天所犯之事更甚幽天、玄天二人,无我阁立派至今,贪图荣华富贵者不胜枚举,钧天不是第一个,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至于该如何判罚,想来阁主自有圣断,无需我等置喙。” 苍天上座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振聋发馈,不少弟子听罢连连点头,觉得说得在理,炎天上座更是长叹一声,已知无力回天。 “阁主,您怎么看?” 阳天上座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转身看向场中央的无我阁阁主,毕竟阁主才是一切的主导者,况且她也没有必要引火上身。 无我阁阁主站在中央,任由六位上座七嘴八舌争吵,但脸上却无一丝愠色,仿佛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旧去新来。” 无我阁阁主此话像是回答,但又像是某种暗示,一瞬间,全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嗒嗒......” 一阵脚步声从三座空置的站台后徐徐传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之处。 黑暗中缓缓走来两道模糊的身影。 莫无忧定眼观瞧,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心底翻涌而出。 待得二人径直立于站台之上,在冷光中显露真身,就连空空儿都哑然失色,差点惊叫出来。 莫无忧脑子一片空白,呆若木鸡,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 “为什么依依会来这里!唐门怎么了?” “为什么那个讨债鬼也在这里!峨眉派发生了什么?” 第三百零七章 血祭 唐依依此刻神情严肃的站在玄天上座的石台上,与莫无忧记忆中阳光明媚的唐依依判若两人。 另一侧安灵婉目光黯淡的立于幽天上座的站台之上,沐浴在冷光之中,毫无往昔那般英姿飒爽。 二人的出现立刻引来一阵哗然。 一些刚加入无我阁不久的低阶弟子们完全搞不懂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唯有像阿玄这般高阶的无我阁弟子表情各异,眼里俱是意味深长。 更遑论刚刚还在唇枪舌战的炎天上座和朱天上座,二人似乎也未料到眼前这般局面。 变天上座和苍天上座皆是面露疑惑,不约而同地互望一眼,均从彼此的眸中读懂了对方的疑问。 借助这阵骚动,莫无忧和空空儿觅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依依?为什么依依会在这里?难道唐门遇到什么危险了?” “还是说她是被无我阁的歹徒掳来这里?” “难不成她被人使了手段?” 莫无忧此间心乱如麻,他早已将唐依依视作自己的家人,而今眼见唐依依身陷囹圄,莫无忧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 “不行,不能让依依留在那里!我必须把依依救出来!” 莫无忧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儿。 还好空空儿眼疾手快,电光火石之间死死抱住莫无忧的腰间。 “你他娘的想死别拖着老子!” “我要去救依依!你放开我!” “你先别急,这事儿绝没有这么简单,咱们得先弄明白依依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管这么多干嘛?先把依依救出去再说!你赶紧放开我!” 莫无忧当即怒吼,他现在满脑子就是把唐依依救出无我阁,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你放手!” “你疯啦!” “你放不放!你不放手,我杀了你信不信?” 空空儿顿时傻眼,他没想到莫无忧的暴脾气居然在此时此刻爆发。 “你杀啊!你杀啊!你他娘的现在就杀了我!” 空空儿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二人纠缠间,莫无忧的眼睛渐渐泛红,他用力挣扎,试图甩脱空空儿的束缚,可是空空儿的力量很大,紧紧箍着他,让他根本没办法逃脱,而空空儿嘴上絮絮叨叨,也没有停下劝说。 “你要杀我赶紧动手!这里面这么多无我阁的人,你打的过谁?你冲出去,显了老子的真身,老子反正也活不了!” 空空儿朝着四周黑压压一片的无我阁门徒摆头,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两个耳光,可是他不敢松开锁在莫无忧腰间的双手。 但奇怪的是,空空儿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莫无忧居然真的冷静了下来。 不明所以的空空儿长舒一口气,不过很快空空儿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刚刚还一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莫无忧居然浑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顺着莫无忧的目光,空空儿一边抽着嘴角,一边双手滑落而下。 只一眼,空空儿浑身上下的汗毛炸起。 眼睛。 无数的眼睛。 如深渊一般要将二人吞噬。 所有在场无我阁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二人身上。 带着审视、玩味、嘲讽、轻蔑。 而他二人因争执忘乎所以,不知何时居然站在了遮蔽自己的岩石之前,曝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空空儿和莫无忧同时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袭来,他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但朱天上座和炎天上座并没有给他二人逃之夭夭的机会。 二人一前一后,虽只是站立原地,但莫无忧和空空儿自知绝无突破封锁的可能。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朱天上座和炎天上座的身法。 但朱天上座和炎天上座并没有立刻下手抹杀这两位不速之客,而是在阻断空空儿和莫无忧的退路之后,将目光投向了无我阁阁主。 无我阁阁主发出低沉的笑声,随后瓮声瓮气道:“来者皆是客,何况还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对于莫无忧和空空儿这两位不速之客,无我阁阁主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称呼二者为客人,在场的一众无我阁弟子纷纷露出错愕和不解的表情。 唐依依见状大惊失色,双拳紧握,贝齿紧咬下唇,她没有料到会在此地与莫无忧相遇,安灵婉更是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到莫无忧。 “真想不到,阁内的痴傻之人依旧层出不穷。” 皓天上座语气冷冽,目光横扫在场每一个无我阁的弟子,因为她明白,若是没有人领路,莫无忧和空空儿绝无可能出现在此。 阿玄却没有乱了方寸,眉目流转观察当下紧迫的局势,思忖如何能助莫无忧和空空儿二人化险为夷。 无我阁阁主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接着将目光徐徐转移到唐依依和安灵婉的身上。 安灵婉和唐依依明显一颤,眼里却满是迟疑,她二人深知无我阁阁主其意,却犹豫再三,迟迟未有行动。 “时间、机会、良缘,这世间众生的运命往往就在弹指一挥间,刹那即是永恒,二位还望好生把握啊。” 无我阁阁主循循善诱,唐依依和安灵婉显然被动摇,二女在一阵短暂挣扎后,先是相视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了莫无忧和空空儿。 莫无忧一脸欣喜的眺望唐依依,他与唐依依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便知道唐依依还是那个他记忆中的小妮子,未曾改变,空空儿则是面无血色,最后索性闭上眼睛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岂料唐依依刚迈出一步,便被一声低音呵斥。 “慢着。” 阳天上座的眼睛就没有从唐依依和安灵婉的身上移走过片刻。 她很清楚二人站在此地意味着什么。 也更加了解无我阁阁主真实的意图。 “阁主,我有话说。” 死一般的寂静在大厅之内蔓延,就连一直水井无波的无我阁阁主也罕见露出一丝不悦。 “这两个女娃娃不适合站在这里。” 阳天上座不卑不亢,迎着无我阁阁主逐渐阴沉的双目,将右手顺势指向唐依依和安灵婉二女。 “哦?不合适?如何不合适?” 无我阁阁主低声质问。 “她们不是无我阁的人。” 阳天上座此话一出,其余上座皆是神色张皇,场下所有无我阁弟子更是噤若寒蝉,就连刚刚还是剑拔弩张的朱天上座和炎天上座二人亦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恐慌。 在场无我阁的弟子谁人看不出唐依依和安灵婉来自江湖,可胆敢当众质疑无我阁阁主此举,只此阳天上座一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无我阁阁主继续发问,可阳天上座却无丝毫退缩和妥协。 “无我阁创立伊始便立下了规矩,这里的每一位也都是按着规矩才能站在无我阁的地界,若是没了规矩,那无我阁岂非人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随意之地,往后我等上座又如何能够服众呢?幽天、玄天和钧天之事岂不是一出荒唐闹剧?” 阳天上座咄咄逼人、字字珠玑,似乎没有忌惮无我阁阁主的权威。 “好像你很在意规矩。” “若不是因为规矩,我们今日也不会相聚在此地。” 无我阁阁主凝视阳天上座坚若磐石的双眸,接着瞥了眼她空荡荡的左袖,原本冷峻的面容忽得一颤,竟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阳天啊阳天,你还是这样个倔脾气,既是规矩,那么就算无我阁阁主也不能逾矩,过去如此......” “那么现在呢?”阳天上座追问道。 “现在也是如此!”无我阁阁主回道。 “可是此处并没有她们的挚友亲朋,她们也没有手刃血亲以此斩断尘世诸事,以示无我。” “若是今日了了此事,你便无疑?” “当然,这是规矩!” “都听懂了吗?行了规矩,你们就入了无我阁,还愣着干吗?” 无我阁阁主再将目光落到唐依依、安灵婉身上,耐心似已不多。 阳天上座猛然一怔,满眼狐疑的在安灵婉、唐依依、莫无忧和空空儿四人之间来回张望,深感落入了无我阁阁主的圈套。 “阁主,这二人是他们的家人?” “虽无血亲,却胜似亲人。” “他们是谁?” “「盗神」莫无忧!「妙手空空」空空儿。” 无我阁阁主慢条斯理的道出莫无忧和空空儿的身份,近在咫尺的朱天上座和炎天上座不免大吃一惊,未曾想到这一个看起来略显猥琐,一个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胆小鼠辈,赫然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盗神莫无忧和空空儿。 唐依依的轻功很好。 好到眨眼就来了莫无忧的面前。 朱天上座和炎天上座侧身移位,并没有阻止唐依依,可也没有打算就此离去。 站在莫无忧面前,唐依依梨花带雨,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依依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对不起,莫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唐依依颤抖的右手将腰间唐刀慢慢拔出鞘,立在身前却迟迟未有动作。 莫无忧却善解人意,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冲向唐依依手里的唐刀。 血花四溅,如一枚朱砂在水里晕开。 在唐依依声嘶力竭地哭喊中,莫无忧安详的闭上眼睛,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安灵婉亦是拔出长剑,她与空空儿并不相熟,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对着空空儿的脖颈手起刀落。 “送客。” 随着无我阁阁主一声低沉的翁声响起。 大厅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第三百零八章 再遇阿玄 一片寂静中。 空空儿感到眼皮有些许刺痛。 像是被无形的细针轻轻戳动。 他慢慢转动眼珠,眼前尽是一片朦胧,斑驳的亮点在虚空中来回闪烁,仿若满天星辰在他的视野中弥散。 随后而来一阵忽大忽小的光晕来回辗转。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在梦境之中游走,又仿佛在某个遥远的世界。 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又那么真实。 待到亮点越来越盛,空空儿终于意识到了这并非梦境,因为他清晰的感到鼻尖一阵淡淡檀香滑过。 随着光晕消散、亮点融合,空空儿吃力的睁开自己疲惫又略带惊诧的双眸。 望着手边干净整洁的被褥,还有四周素雅精致的屋内摆设,空空儿只感眉间一阵酸痛。 “我在哪里?” 空空儿艰难回忆,除了最后安灵婉冷酷的一剑,他没有任何头绪。 “不对啊,我为什么没死?” 空空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皮肤光滑且没有丝毫疤痕,这更加让空空儿不解,为何自己能够死而复生。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消了红肿,但依旧能感到一阵胀痛。 “老莫!我得去救老莫!” 空空儿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而起,如果自己能死里逃生,那么莫无忧说不定也同样幸运,他如是猜测,兴许莫无忧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 空空儿不遑多想,当即准备验证猜想,谁知他刚准备挪动双腿,一阵酸痛立刻席卷全身,让已然坐起的空空儿霎时脱力。 力竭的空空儿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额头上的汗水不断滴落,背身冷汗很快沁湿他的衣衫。 他用力挣扎着坐起身,却再次被一股剧痛击中。 痛楚仿佛千万枚银针刺穿空空儿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哀嚎声。 门外立刻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后三个人影推门而入,望着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的空空儿,他们纷纷长舒一口气。 “终于醒了。” 空空儿下意识的抬头,眯着眼睛睨见一名年轻俊朗的青年正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还有一位青年穿着一身黑衣,脸庞英武,怀抱一柄长剑,眉宇间透着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 接着一位面容温润如玉的青年正侧坐在床边,三指轻搭自己手腕,空空儿感受到一阵阵温暖的内力正从青年的指尖源源不断灌输入自己的经络之中。 “卞三少!我……” 空空儿一行热泪几乎夺眶而出,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因为这三人赫然便是薛宇、傲阳和卞生花。 可是卞生花却立刻制止了空空儿,他知道空空儿有很多话要说,他们三人当然也有很多问题要询问空空儿,但现在空空儿的伤势才是当务之急。 卞生花皱着眉。 他的指尖随着一种奇特的节奏在跳动。 薛宇和傲阳屏息凝神,方才欣喜的神色消失无踪。 渐渐地,卞生花的额头浮现一抹细密的汗珠,他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而专注。 稍许,卞生花缓缓将自己的手指收回,空空儿的面容也红润了许多。 卞生花将一枚金色丹丸喂给空空儿服用下去,空空儿顿时感到腹中犹若火烧般灼热难耐,同时一股极强的药力顺着丹田流遍自己全身上下。 片刻,空空儿才感觉体内躁动渐退,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有了气力支撑自己坐起。 “长话短说,切莫激动。” 面对卞生花的嘱咐,空空儿点了点头,但依旧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我们得赶紧去救老莫。” “救老莫?你们去了哪里?”傲阳眉头微皱,疑惑问道。 “我和老莫在昆仑派误打误撞去了无我阁,真正的无我阁。” 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对视一眼,暗暗赞叹莫无忧和空空儿当真是贼胆包天,还真如他们猜测的那般去到了无我阁盗宝,然而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真正的无我阁?什么意思?” “就是真真正正的无我阁,不是江湖谣传,不是百里居那般的临时之所,是真正存在的无我阁。那里有很多很多无我阁的弟子,还有六个上座,还有......还有无我阁阁主!” 卞生花闻言陷入沉默。 饶是薛宇这般江湖阅历丰厚之人,也不禁哑然失色。 三人在空空儿寥寥数语之间,已经明了莫无忧到底陷入了怎样的巨大危机之中。 “那老莫现在被关押在无我阁何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薛宇追问道,眼神之中满是焦虑与担忧。 可空空儿却忽得沉默不语。 空空儿的欲言又止令薛宇的心提到嗓子眼。 但下一刻,薛宇大脑一片空白,空空儿的话语好似魔音贯耳,让他彻底傻在原地。 “老莫他......他被唐依依杀了。” 此言一出,宛若晴天霹雳。 一向以冷酷着称的傲阳也不再淡定,脸色苍白到极点。 好在卞生花临危不乱,急忙追问道:“依依?依依怎么会在无我阁?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唐依依,那个最近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峨眉派弟子安灵婉也在。她们两个好像是被无我阁阁主亲自邀请了去,只有杀了我和老莫,才能完成他们什么狗屁规矩,现在她们或许已经是无我阁的弟子了。” “杀了你和老莫?可......可你还活着啊?” “是我救的。” 回答卞生花的并不是空空儿。 而是一道女声。 很低沉。 也很妩媚。 更似曾相识。 薛宇、傲阳、卞生花和空空儿四人皆是愣了片刻,齐齐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张绝美到极点的面孔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拥有倾城容颜的女子,黛眉弯弯,眸子清澈如水,朱唇嫣红。 这个女人浑身散发着妖冶魅惑的气质,她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胸脯挺拔而坚挺,臀部圆翘而饱满。 单看容貌,足以颠倒众生。 她在江湖上有很多身份。 不过薛宇最熟知的只有一个。 无我阁弟子——阿玄。 窗边,阿玄正悠哉悠哉的倚靠着窗棂,一双美眸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继续道:“不但是我救的,那穿云箭也是我放的。” 空空儿的脸色瞬间惨白,身躯颤抖:“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可是阿玄却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道:“怕什么啊?我又不是来杀你的。” 说罢,阿玄伸了个懒腰,她的目光扫过屋内四人,眼波盈盈,充满笑意道:“三位江湖翘楚,别来无恙啊。” 薛宇率先一步,向阿玄拱手施礼,在他看来,阿玄在此时此刻出现绝无恶意,毕竟以阿玄的武功,想要取房内四人的性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没必要和众人多费唇舌。 “阿玄姑娘,还请网开一面。” “想问什么就问吧。” 阿玄一跃而下,慢条斯理的向着房内的桌子走去,接着毫无顾忌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呷了一口,道了一声:“这茶真不错。” 薛宇踟蹰片刻,艰难抉择之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老莫还活着吗?” “活着,而且饭量不错。” 听到此处,薛宇、傲阳、卞生花和空空儿四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随后薛宇继续追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当然还在无我阁。” 阿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嘴角挂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卞生花沉思片刻,莫无忧既然还活着,又滞留在无我阁,那么他绝不会放任唐依依不管。 “唐依依还在无我阁吗?” 随即卞生花问出了在座四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若你问得是唐门大小姐唐依依,那不好意思,在我看来,她已经死了,而且这世上也不允许再有唐依依这个人了,若你问得是我无我阁是否新晋一位玄天上座,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无我阁的确有位新上座。” 阿玄轻飘飘的话语落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振聋发聩。 尤其是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三人,更是呆立原地,久久未言。 “什么?你......你说什么?!” 薛宇惊呼出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骇然,由愕然变作惊恐,最终化作难以置信。 “你是说,依依......加入无我阁了?还成为了你们的上座?” 薛宇的反应让阿玄很满意,她轻笑一声,老神在在道:“不仅如此,那位峨眉派的小妮子也成了新的幽天上座,她还真是命好啊,小小年纪就能得到阁主的青睐,刚入门就能成为上座,这样的资质和福缘,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呢。” 说罢,阿玄又抿了一口香茗,眼里既没有嫉妒也没有羡慕。 薛宇、傲阳、卞生花和空空儿四人默不作声,四人相互对视片刻,随即颔首示意,接着异口同声道:“我们要把老莫和依依救出来。” 他们知道说出这句话的后果,阿玄甚至可以就在此地将他们全部击杀,为无我阁以绝后患。 可他们也知道阿玄不会这么做。 因为从始至终,阿玄都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杀气。 面对四人的豪言壮语,阿玄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噗嗤一笑:“咯咯咯......” 薛宇、傲阳、卞生花和空空儿四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阿玄耍的又是哪一出。 但见阿玄右手一晃,一枚黑色帖子夹在两指之间,信口三枚猩红封蜡,上各有一字,组合起来便是——无我阁。 “认得这物件吗?”阿玄笑吟吟的问道。 第三百零九章 邀请 阿玄的嘴角微微上扬。 像夜空中弯弯的月牙。 可惜现在距离日落尚早。 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三人也无心赏月。 更无心欣赏阿玄灿烂但诡谲的笑容。 因为他们无法揣测阿玄笑容背后的真实寓意。 阿玄很可怕。 至少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三人如此认为。 江湖上可怕的人很多,但让人望而生畏的女人很少。 薛宇识得许多精明、有手段的女人,但无一能与阿玄相提并论。 若要让傲阳脱口而出一位他无法拔剑的女人,那么阿玄毫无疑问将是第一也是唯一。 她毕竟亲手杀了剑皇沐春风。 阿玄双指轻轻一弹,那黑色拜帖从两指之间滑落。 直至黑色拜帖悄无声息的落在桌面之上,房内依旧鸦雀无声。 阿玄自顾自又倒了一杯茶。 这确实是一壶好茶。 卞生花带来的雨前龙井。 本是带来赠予薛宇品鉴,却不料得到了阿玄的青睐。 阿玄自然也礼尚往来。 “无我阁邀请函?” 或许空空儿对这张黑色的拜帖陌生至极,但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三人作为上一次百里居试炼的亲历者,往昔种种犹在昨日,那一次他们亲眼见证一代武林传说剑皇沐春风是如何死在阿玄手里,他们绝无可能认错。 此时此刻再见这张无我阁邀请函,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三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愕感,甚至有些茫然。 “怎么?不认识?还是觉得这是假的?” 阿玄朱唇轻点杯沿,红润娇嫩的舌头伸出小口轻轻舔了下唇瓣,一副慵懒迷人的模样,仿若她的杯中不是沁人心脾的茶汤,而是醇厚迷人的美酒。 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他们猜不透阿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个女人实在太过神秘。 不过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桌上无我阁邀请函的的确确是真品。 阿玄乃是无我阁的弟子,以她的武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用一张假的无我阁邀请函来戏弄薛宇他们。 但在弄清楚无我阁为什么发出邀请之前,薛宇必须先辨明阿玄的立场。 “你说你救了空空儿?为什么这么做?” 阿玄红润水嫩的舌尖轻轻扫过嫣红饱满的红唇,眸光似笑非笑。 “我如果说是因为看在和你们之间的交情上,怕是连我自己都不信,但要和你们实话实说,倒还不如说这唬人的假话。漂亮的女人都喜欢骗人,也更容易骗人,薛公子,你说呢?” 阿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调戏,她的表情也很耐人寻味。 即便阅女无数的薛宇也猜不透阿玄的心思,只得苦笑摇头。 因此薛宇索性不再妄自揣测,他自知不是阿玄的对手,也实在拿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办法。 “还请阿玄姑娘明示。” 薛宇再次拱手施礼,满脸真诚。 阿玄细长的手指轻点桌面,右手托腮凝望着薛宇,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好似对于薛宇毕恭毕敬的态度有些失望。 “你们可真没有意思。” 阿玄叹了一口气,语气幽怨的说道。 “罢了罢了,说出来也无妨,至于信与不信,就在你们自己了。” 她摆了摆纤纤玉手,收敛玩闹的心思,与薛宇等人娓娓道来:“想要加入无我阁,除了资质、气运和胆识之外,还有个规矩,谁也不能改变的规矩。” “什么规矩?” “凡入我门者必须亲手弑亲,这个亲字呢,可以是生身父母,可以是莫逆之交,也可以是青梅竹马,简而言之就是抹除自己在这人世间最重要的情感,也是向无我阁展示自己的决心和忠诚。” “所以依依杀了老莫?” “这是必要的过程。” “可是老莫没死,依依也成了你们的上座。” “没错。” “这是为何?” “因为亲手弑杀只是态度,并非无我阁要的结果。” “不对。” “哦?如何不对?” “如果弑亲是无我阁要的所谓态度,那依依杀的不应该是老莫。” 面对薛宇的疑问,阿玄眨了眨眼睛,一脸戏谑的反问道:“唐依依不是唐门血亲,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 薛宇、傲阳和卞生花同时惊呼一声。 薛宇脸庞剧烈抽搐,眉心之间生疼,傲阳和卞生花也是同样的震骇,他们当然不知道唐依依的身世。 更无法相信此事竟会从阿玄这位局外人的口中得知。 “唐依依是唐笑收养的一名孤儿,这一点,莫无忧是知道的,但至于为何莫无忧没有和你们诉之于口,这恐怕要你们亲自去问他了,不过在无我阁看来,就凭这一点,莫无忧就有资格成为唐依依弑亲的选择之一。”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明白为什么老莫没死,为什么你要救空空儿。” “因为这也是无我阁的规矩,但却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你们怕暴露自己?” “真不愧是薛少,一点就透。” 阿玄端起了杯子,一边向薛宇竖起大拇指,一边抿了口茶水。 不过薛宇却并未因为阿玄的夸赞而沾沾自喜,他总感觉阿玄在隐瞒着什么,而且他还尚未从唐依依身世的震撼之中缓过神来。 “为什么要邀请我们?” 卞生花忽然开口,手里拿着无我阁邀请函,却并未有打开信函的准备。 他们三人完全摸不透阿玄的心思。 阿玄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缓慢的饮尽了杯中茶水。 “怕你们找不到路,所以阁主派我来接你们了。” 阿玄并没有卖弄关子,直截了当说明来意,但就是这份直接和坦诚却让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三人愈发摸不透她的用意。 “阁主?无我阁的阁主邀请我们?” 卞生花喃喃自语,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旋即卞生花眉头深锁,眼睛眯起,反复打量着阿玄,似乎想要洞察她的内心,但结果显而易见。 “是啊。” 阿玄耸了耸肩膀,回答十分干脆。 卞生花顿时哑口无言。 他本想通过观察阿玄的表情揣摩一二,但现在看来,阿玄的演技已经登峰造极,根本无迹可循。 “我们和你们阁主素昧平生,为何明知我们要上门救人,还要邀请我们?凭你们无我阁的实力,我们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们的山门。” 傲阳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警惕。 “因为你。” 阿玄笑了,笑得妩媚动人,并将她的纤纤玉指指向了卞生花。 卞生花十分错愕,他并不认识无我阁的阁主。 可阿玄并不打算再多说下去,她缓缓站起身,懒洋洋伸了个腰,有些依依不舍的放下茶杯,旋即转身走向房门。 “走吧,我可不想翻窗户。” 话音未落,房内只剩下空空儿一人。 但现在空空儿却没有丝毫担忧,反倒有些无债一身轻的松快。 他彻彻底底躺平在床上,任由眼皮合上。 因为他确信莫无忧有救了。 不过倘若空空儿知道去往无我阁的道路其实近在咫尺。 恐怕他连睡都睡不踏实了。 此间。 薛宇、傲阳和卞生花站在阿玄身后三步位置。 阿玄的身前是这间客栈的厨房。 “到了,随我进去吧。” 薛宇、傲阳和卞生花当即迟疑,不知阿玄又在搞什么鬼。 不过这一次阿玄动作十分麻利,先是在厨房的大门上划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接着厨房的大门徐徐展开,就像一朵绽放的莲花一般,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还是触手可及的木门竟然顷刻化作一道充斥光晕的屏障。 “走吧,别耽搁太久了。” 阿玄催促道,率先迈步光晕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中。 回想刚才阿玄还念叨着不想翻窗户,薛宇想来哭笑不得,阿玄的话自己居然句句当真。 三人面面相觑,虽然仍旧忐忑,但终究还是跟着阿玄走了进去。 一道无比柔和的光华瞬间笼罩三人。 薛宇等人只觉得周围的景色瞬息变幻,待睁眼之际,已经到了另一处地方。 这是一个小院,布置简单雅致,清新淡雅。 “好地方,真好。” 薛宇环顾四周,忍不住赞叹。 他们的脚下正踩在一块平整的青石板,而四周则是翠竹丛林,绿树掩映,鸟鸣阵阵。 傲阳、卞生花则好奇打量着院落,这院落之中有一股古朴沧桑的味道萦绕,仿佛经历千年万载,亘古长存。 “欢迎来到无我阁。” 阿玄张开双臂,微笑示意,并将卞生花手中的无我阁邀请函接过。 可阿玄没有立刻打开邀请函,她柳眉微蹙,将视线定在院内的一棵古树旁。 那里站着一位剑客,穿着黑衣,背负长剑,静静的望着众人,仿佛与整片天地融为一体。 薛宇、卞生花和傲阳都顺着阿玄的目光望了过去,他们同样看到了那名黑衣剑客,而当看清这名黑衣剑客的面容时,饶是性情温厚的卞生花脸色也骤然大变。 “夜雨声?你不是死了吗?” 古树的枝条摇曳,仿佛在点头。 “我是死了,可在无我阁,我又活了。” “夜雨声,你在这里作甚?” 阿玄娇喝一声,显然对于夜雨声出现在此的原因心知肚明。 “等一位剑客。” 夜雨声目光就从未离开过傲阳手里的血剑。 “他们都是阁主邀请的客人!” 阿玄厉声呵斥夜雨声,但夜雨声却无动于衷,只是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巧了,他们也是我的客人!” 第三百一十章 赊剑客 夜雨声。 曾经的卞京第一剑客。 性格乖张且特立独行。 他酷爱收集天下的名剑。 也酷爱将这些名剑送给天资卓越的年轻翘楚手里。 更酷爱在这些受剑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杀了他们,收回赠剑,之后循环往复,再觅新人。 故此江湖得名——赊剑客。 赊剑取命,以命博名。 恨夜雨声的人很多。 但期望夜雨声的人更多。 只要得到夜雨声的赠剑,江湖之路将如履平地。 谁也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可有一柄剑夜雨声却从未送过人。 那是一柄挥动会发出雨声的古剑,如夜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延绵轻柔,又如潺潺溪流淌过,润物无声。 现在,夜雨声的手里正抱着这把剑,亦是夜雨声赖以成名的佩剑——冷雨剑。 江湖鲜有人知,夜雨声有一柄剑并没有收回来。 这是他的心魔。 亦是他死而复生的执念。 那是一柄如血猩红的宝剑,食人血,食万物精魄,若是饮得内力充沛、武学高深之人的精血,此剑将红光大盛,反哺持剑者,使其武力更上一层楼,尤甚江湖人苦练十数载。 血剑从没有过主人。 有的只有被血剑迷失自我的血奴。 江湖上曾声名鹊起无数血奴,他们的凶残和暴戾令无数英豪颤栗,血剑的强横和锋锐也令无数高手胆寒。 血剑之名沉浮于神州大地的历史之中。 直至血剑落在夜雨声之手。 但夜雨声并没有降伏此剑。 为了不被血剑迷惑神智,他选择封存血剑,永不面世。 他本不信这世上有人能够驾驭血剑。 这其中当然包括他自己。 可上天偏爱作弄世人。 亦或是血剑不甘就此不见天日。 夜雨声与傲阳相遇在江湖。 一系列的意外使得血剑破土而出,认主傲阳。 夜雨声节节溃败,他的冷雨剑根本不是血剑的对手。 夜雨声没有选择过多纠缠,当机立断选择逃离,暂避锋芒。 因为他断定傲阳不过又是被血剑反噬的一个血奴。 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傲阳成为血剑的又一个亡魂,然后收回血剑。 但江湖本就是充满神奇的地方。 傲阳活了下来,且没有成为血奴。 夜雨声却不明不白成了他乡孤魂,待醒来之时,他已在无我阁逃生无门。 即便如此,夜雨声一刻也忘不掉血剑。 而上天似是感召夜雨声的念念不忘,因缘际会使得傲阳来到无我阁。 得偿所愿的夜雨声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呵呵呵,夕阳西下,落叶飞花,残阳固若金汤。” 夜雨声的冷笑有一种特殊的节奏,那声音就像是用手捂着鼓面敲鼓,让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傲阳面色凝重,倒不是觉得自己敌不过夜雨声的剑法,而是夜雨声的出现勾起了他过去记忆中一段昏暗的岁月。 不过夜雨声并没有急着向傲阳讨要血剑,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卞生花。 因为这里还有一位故人。 见证他夜雨声脱胎换骨的重要人物。 夜雨声笑容逐渐扭曲,化作嘲弄的弧度,装模作样的向着卞生花抱拳道:“三少爷,别来无恙啊。” 卞生花没有回应夜雨声的问候,眼里俱是五味杂陈。 薛宇晃了晃手里的逍遥扇,眼有疑光:“他就是当年卞家当号的那个追瘦猫?” 卞生花微微点头,依旧默不作声,他从未想过夜雨声居然还能活在世上,而且摇身一变竟成了无我阁的门徒。 十年前。 夜雨声是卞家当号一位极为不起眼的追瘦猫,每日起早贪黑忙碌于当号的生意,旺季的时候能到手一吊钱的工钱,倒也能让他吃穿不愁。 那时的夜雨声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为人冷漠、内向,不善言语,显得格格不入,好在这追瘦猫的工作倒也不用和人多打交道。 当号的掌柜虽对夜雨声有些成见,一不会打点,二不通人情,但看在他做事极为卖力、又鲜少出错的份上,倒也没有和他斤斤计较。 直到一晚。 属于夜雨声的天命开始转动。 一位江湖客慌慌张张的闯入当号。 那时当号已准备打烊,店里的伙计已开始装上门板。 江湖客满脸大汗,焦急的将身后背着的剑匣置于当号柜台之上。 掌柜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一眼便瞧出此人手里的当货定是来路不明。 若是寻常当号见状必然敬而远之,远离这烫手山芋,婉拒这位江湖客。 但这毕竟是卞家的当号。 而卞家的当号从不拒绝任何当品。 “先等等。” 就在掌柜准备打开剑匣验货时,江湖客忽然拦住了他。 望着江湖客手上暴起的青筋,掌柜一脸狐疑道:“怎么?不想当了?” “我怕你们给不起。” 江湖客的声音低沉,好像是在威胁掌柜。 闻言掌柜眉梢一挑,捋了捋胡须嗤声笑道:“笑话,这世上还有我们卞家买不下的物件吗?” 江湖客没有应声,而是将放在剑匣上的双手缓缓挪开,这就是他要的回答,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直奔卞家的当号。 掌柜徐徐揭开剑匣,霎时间一缕彻骨的寒气从剑匣的缝隙中弥漫而出。 “好剑!” 掌柜立刻将剑匣合上,强忍着手指被剑气所伤的剧痛,不禁由衷赞叹。 他这样的人本该喜怒不形于色,但掌柜却无法按捺内心狂喜,他可以断言,即便卞家主顾在场,绝不会比他镇定多少。 “你要多少?” 掌柜的眼里满是精光,生怕江湖客临时起意,断了卖剑的念想。 “看你识不识货了。” 江湖客竖起三根手指,在掌柜的面前晃了晃。 “你要三千两?” 江湖客并不想和掌柜来回试探,耽误功夫,他先是左右观察动静,接着略微提高嗓门。 “三万两!我要三万两!银票!” 面对江湖客的开价,掌柜不假思索,当即招呼跑堂从财库取三万两银票,很快掌柜接过银票,盖上卞家的大印,一边使唤当号小厮将剑匣收进柜台,一边将银票递给江湖客。 “您请收好。” 掌柜笑脸盈盈递来银票,但方才火急火燎的江湖客却忽得不急不慢,举手拦住了掌柜。 “慢着。” “呵呵,这位客官,后悔可来不及了。” “你得给我开单。” “嗯?你想活当?” “当然,活当,三月之内我若不来赎,那么您请自便。” 掌柜虽费解江湖客此番多此一举的行为,但还是照做,给江湖客开了一张为期三月的活当。 三月未到。 当号便在一片火海中化为灰烬。 除了夜雨声之外,无一人生还。 因为夜雨声就是这纵火的凶犯。 那位掌柜乃是卞家有名的当号掌柜,曾是卞生花关于当号学识的启蒙老师,卞生花也曾不止一次来到当号实习,还常常与夜雨声颔首示意,算作点头之交。 谁也未曾料到这位人畜无害、憨态可掬的老实人居然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歹毒事。 谁也未曾想过夜雨声就是为了得到卞家的宝剑潜伏在此,不惜当一个地位卑贱的苦工,用以掩人耳目。 夜雨声则没有想过,那苦寻无果的神兵冷雨剑,居然自己长了脚,偏偏就出现在他夜雨声藏匿的卞家当号。 夜雨声很果断,他深知有得必有失的道理,夜雨声同样也很精明,因为只要有了冷雨剑,卞家那些所谓的名家宝剑不过就是些还算锋利的凡铁。 夜雨声杀了当号内的所有人。 鸡犬不留。 一切付之一炬。 之后带着冷雨剑消匿在茫茫大地之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卞乔山最后不得不对外声称夜雨声畏罪自杀,此事也不了了之,但卞生花却始终认为夜雨声一定还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而今,他和夜雨声终又相遇。 在卞生花从未设想过的地方。 薛宇咂了咂嘴,好像在纠结什么事情,望着卞生花,薛宇欲言又止。 卞生花当然知道薛宇想要说什么,于是他将目光移向了傲阳。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傲阳盯着夜雨声手里的冷雨剑,眼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夜雨声死在他手里,亦或是死在卞生花手里,对于傲阳而言已没有多大的意义。 因为一个没有剑意,只有执念的剑客并不值得傲阳出手。 卞生花道了一声:“多谢”,接着眼神逐渐冷峻,他的双手开始用一种神奇的律动在舞蹈。 薛宇和傲阳不禁眉弓一震,因为他们没想到卞生花居然一上来就使出自己压箱底的招式。 他一定要为十年前的那桩血案画上句点。 这是卞家的家务事。 卞生花也在为卞家抹去这个本该就要消除的污点。 薛宇余光横扫,暂离卞生花和夜雨声之间的对决,反而将目光对准了阿玄。 因为方才呵斥夜雨声的阿玄,此间却纹丝未动,既没有出手解决夜雨声这位不速之客,也没有为几人带路继续前行。 薛宇顺着阿玄的目光,很快发现了一丝端倪。 阿玄银牙紧咬,怒目圆睁盯着夜雨声腰间一枚做工精致的紫金葫芦。 非要说有什么异样之处,就是这枚紫金葫芦此刻正打开帽沿,冒着丝丝白色的雾气。 “迷药?” 薛宇很快就察觉这是江湖上最普通的蒙汗药,若是夜雨声想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式击败卞生花,那“活阎罗”当真是欺世盗名之辈了。 正当薛宇对阿玄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道腾然而起的杀气立刻打断了他的思绪。 傲阳的对面蓦然现身一位雪白长发、媚眼如丝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并未干涉卞生花和夜雨声之间的战斗。 反倒目不转睛的盯着薛宇,寸步不离。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朱天上座 红衣少女的眼睛很美。 美得令人炫目。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宛若一池吹皱的春水。 让人感觉她不属于这道凡尘。 可方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分明出自她手。 在傲阳看来,这位陌生的红衣少女极度危险。 他的血剑在拼命抗拒。 这在过往鲜少发生。 但每每都在傲阳命悬一线之时。 “呵呵,「逍遥花少」薛榜眼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倒真是如传言那般一表人才、倜傥俊朗,不枉奴家特地来此一行。” 红衣少女娇滴滴的称赞,眼里无时无刻在释放着温存,企图将薛宇整个包裹。 这是位让人难以抗拒的女子,尤其是她此番极度妖艳的妩媚,任何男子看了恐怕都要为之神魂颠倒,甚至甘愿为她付出性命。 傲阳是个不解风情的剑客。 很多女人都如此指摘过他。 可傲阳却不以为意。 他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傲阳没有任何迟疑,抬手挥剑。 即便他手中的血剑在瑟瑟发抖。 一缕赤芒闪电般划破长空,瞬间刺穿了红衣少女的胸膛,但红衣少女的嘴角却勾勒出一个弧度。 她的眼神依旧妩媚动人,似乎完全不介意这一击。 “想不到这里还有个急性子,猴急猴急要解奴家的衣带子。” 红衣少女故作委屈,外衫被傲阳的剑气化为几条碎布,如只惊恐万状的小鸟,颤颤巍巍的捂住自己胸口。 可她的语气俱是打情骂俏的口吻。 就连傲阳雷霆一击也并未对红衣少女真身造成半分伤害。 方才的一切薛宇尽收眼底,身在无我阁之中,本不该对红衣女子不同常理的身法感到惊愕,但薛宇的心境还是微微一沉,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因为此番失手,薛宇能够明显感受到傲阳的剑意溃散了几分。 “拜见朱天上座。” 阿玄的声音很轻,但薛宇和傲阳却听得真切,一丝寒意不经意间流转在二人心间。 再看这位红衣少女,眼里的轻佻妩媚内敛了几分,多了几许肃杀。 “上座?朱天上座?” 这是二人第一次亲眼目睹无我阁的上座。 江湖传闻无我阁有九位上座,地位仅次无我阁主,为无我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江湖上鲜有目睹无我阁上座的记录,甚至这些上座是男是女,是何样貌都只字未提,故此很多江湖人士都对这无我阁上座的传闻一笑了之,认为不过以讹传讹的志怪故事。 而今傲阳和薛宇却真真切切的站在朱天上座的面前。 他们身在无我阁。 他们的身边还有真正的无我阁弟子阿玄。 且看阿玄的模样,毕恭毕敬,那份神色不疑有假。 “呵呵呵,本座就是过来找找乐子的,这些天里闷得慌,咱们无我阁好些日子没来客人了,千篇一律的日子乏味的很,所以来瞧瞧热闹。” 朱天上座向着阿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如此拘谨,接着朱天上座的目光掠过薛宇的脸庞,落在了卞生花的身上。 她的脸上泛起一丝春光。 “今天还真是不虚此行,这卞家三少竟远胜江湖传闻,生得如此俊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若是能春宵一刻,尝尝这人间滋味,倒也是本座一大幸事。” 朱天上座难掩眼眸深处的贪婪,啧啧有声的评价,眼眸里俱是火辣,丝毫不顾及在场他人。 卞生花此间目不转睛,他必须全神贯注,对上夜雨声,他不敢怠慢,毕竟拜入无我阁的门下后,谁也不知道夜雨声的武功是何境地。 “怎么办?” 傲阳的手依旧握在血剑上蠢蠢欲动,虽敌不过朱天上座,但他也不会放任朱天上座肆意妄为。 “朱天上座,还请您主持公道,这几位是阁主请来......” 阿玄话说一半,朱天上座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再度开口道:“无妨无妨,咱们无我阁也在江湖之中,自然也避不开这江湖恩怨,本座现在去劝,恐怕他俩也不会答应吧,若是带着怨气见阁主,阁主反倒会治咱们待客不周之罪,倒不如本座来做个见证,阁主也会乐得咱们成人之美,让诸位宾至如归呢。” 朱天上座伸出纤细修长的右手,食指指背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她的幽幽话语像是一根羽毛挠在了众人心尖儿上,酥麻无比。 阿玄欲言又止,不敢当面反驳朱天上座,只得杏眼圆睁怒视夜雨声这位不速之客。 卞生花和夜雨声对立而视。 不发一语。 仿若二人置身于无人之境。 全然没有他人在此。 一瞬。 夜雨声的眼眸骤然变得冰冷。 他的嘴角浮现嘲弄。 他的身体突兀消失在原地。 再一瞬。 天空下起绵绵细雨。 “剑气化雨?” 傲阳有些惊讶夜雨声的剑术居然已臻至如此境界。 剑意如雨,飘忽莫测,无影无踪。 悄然间夜雨声已持剑闪身至卞生花身后。 冷雨剑绽放出璀璨夺目的蓝色光华,就如一轮皎洁的明月,照耀天穹。 卞生花依旧纹丝不动,好似未能察觉夜雨声悄然而至的杀招。 “哼哼。” 夜雨声一声狞笑,得意无比,看起来卞生花不过就是个富家囊包。 随即夜雨声剑意暴涨,意图速战速决,他绝无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毕竟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卞生花。 霎时间,一声雨水轻拍花叶的清脆。 夜雨声将剑气凝聚于一点,刺向卞生花的脖颈,剑势如电。 卞生花毫无察觉,仿若待宰的羔羊。 甚至夜雨声已将注意力逐步移向了正面无表情的傲阳。 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关注一个将死之人。 蓦地。 夜雨声身形一滞。 一阵丝线紧绷的弦声弥漫四处。 夜雨声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维持着最后一击的动作进退不得。 “倒是我小瞧你了!” 夜雨声沉吟一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试图挣脱周身看不见的束缚,可他愈发挣扎,那丝线便愈发的紧绷,甚至已侵入夜雨声的肌肤,勒出丝丝血痕。 夜雨声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招式会如此不堪一击,更没有预料到卞生花这位在他记忆中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少爷,竟然会有如此超群的实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夜雨声打算束手就擒。 骤然间,千万道寒光笼罩在夜雨声的周围。 那剑气所化的雨水凝结在原本看不见的丝线上。 夜雨声的剑意凝聚于剑刃之上,随后剑气犹如密集的雨点,奔向卞生花身上的各处穴道和窍孔。 卞生花看似避无可避。 可他面容淡然平静,霎时步履晃动,每迈出一步,他的脚下便荡漾起一圈涟漪,身形如同鬼魅般迅捷。 铺天盖地而来的剑雨居然一滴都没有沾染卞生花。 “这是什么妖法?” 夜雨声眼仁凝缩,只因看得真切,朱天上座难掩喜色,拍手叫好。 “真是了不起,想不到这卞家三少心思细腻的很呐,居然在这间隙,还能将每一滴剑气都用丝线串联而起,了不起,当真了不起啊!” 朱天上座掩唇娇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仿佛黄莺啼鸣,眼里满是卞生花。 冷雨剑骤停,剑势骤散。 夜雨声周身丝线被虽已被斩成粉末,但此间他并不敢冒进,纵观江湖,夜雨声还从未见过卞生花此等神奇兵器。 就在夜雨声迟疑之际,攻守易势,无数丝线从天而降,直奔夜雨声而去。 夜雨声脸色一变,连忙抽剑格挡,但无论他多快,总有漏网之鱼。 他的脸颊上划破一道浅淡的伤口,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而下。 夜雨声捂住了伤口,眉头皱起,他的眼眸内满是阴霾。 这种感觉十分糟糕。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羞辱的感觉。 这让他又有一种回到当年在卞家当铺蛰伏的日子。 “卞家的人都该死!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初就应该把你们都杀了!” 夜雨声的眼里满是阴狠,顿时杀气腾腾,接着左手食指轻点冷雨剑上,身形微躬,整个人犹如一张拉满的弓箭。 忽得,一阵破空之声。 一股强横无匹的劲气席卷而出。 剑意如水波荡漾,这一剑快如闪电,势如奔马。 “不好!” 傲阳和薛宇异口同声,皆是心中一凛,他们没有想到夜雨声竟然藏了这么一手,显然这杀招原本是打算用在傲阳身上的,但卞生花的实力不得不让夜雨声改变了主意。 “咯咯,有点意思,想不到居然还有此等压箱底的功夫呢,不过......还是差点火候。” 朱天上座眯起狭长妩媚的眼睛,咯咯娇笑着,她的声音很甜糯,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然而却透出了讥讽与不屑。 “叮!” 就在冷雨剑的剑锋距离卞生花的喉咙还差毫厘时,一道清脆悦耳的金玉之声响起。 夜雨声的瞳孔微缩,身体向后飞退。 因为他发现卞生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不对!他还在!” 夜雨声迅速冷静下来,因为他发觉到卞生花的气息依旧在周围,可诡异的是他根本看不到卞生花身在何处。 “看来这压箱底的功夫,可不止你夜雨声一人有啊。” 朱天上座碧蓝色的眼瞳闪过一抹赞许,她轻轻伸出纤细白皙的右手把玩着雪白长发,等待着卞生花的惊艳一刻。 第三百一十二章 桑林之舞 这并不是薛宇第一次见到如此令人目不暇接的舞蹈。 即便朱天上座,也收敛起了轻薄相貌,屏息凝神注视卞生花。 这或许是傲阳和薛宇第一次观赏男人的舞蹈。 在场的每一位都觉得不可思议。 男人的肢体摆弄竟可远胜女子曼舞。 如此灵动超然。 但也危机四伏。 卞生花的每一步都恰好在夜雨声的视线边缘,任凭夜雨声如何疯狂转动身躯,却根本看不到卞生花的丝毫踪迹。 夜雨声的额头已渗出汗珠,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卞生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游走在夜雨声身边,他能感受到卞生花近在咫尺,可他的视线内就是空空如也。 这是卞生花的挑衅,可夜雨声却毫无招架之力。 夜雨声眼仁凝缩,他想不通为何卞生花这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竟能比诸多江湖好手还要老道,甚至隐约有着一派宗师气度。 夜雨声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当真会败给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卞家三少。 黔驴技穷的夜雨声试图用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方式扭转乾坤。 他毫无章法的挥舞冷雨剑,剑气肆意,奔向四面八方。 薛宇和傲阳任由剑气扑面而来,毫不避讳,因为乱了剑心的剑客,根本无足为惧。 溃散不过咫尺,漫无目的释放剑气的夜雨声,内力急剧消耗,可他别无他法,因为卞生花的步伐诡异非常,他闻所未闻,于是夜雨声心生一计,不断破口辱骂卞生花,企图逼得卞生花现身,但卞生花不为所动。 “出来!你给老子出来!你们卞家人都喜欢当缩头乌龟的吗?你不是要为你们卞家人报仇吗?来啊!老子就在这里!有种就给老子出来!不要给老子装神弄鬼的!” 夜雨声满口污名化卞家上下,企图激将卞生花曝露而出,但卞生花的回应只有愈发迅猛的步法。 “躲吧!你就躲吧,卞家的小杂种,胆小鬼!” 夜雨声一阵猖狂冷笑,竟蓦地换作胜券在握的神情。 就连刚刚的不知所措也消失不见。 只因他忽得发觉卞生花以此法与自己周旋,消耗绝不会比自己低到哪里去,若他执迷不悟,坚持与卞生花陷入无休止的捉迷藏,被动的他只会落入圈套之中。 夜雨声不愧为江湖威名一时的高手,洞悉局势,电光火石之间竟做出了最聪明的决定。 当夜雨声幡然醒悟之后,那副剑客姿态也逐渐复苏。 恰好一道衣袂映入眼帘。 虽稍纵即逝,但夜雨声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抓到你了!” 夜雨声的话音伴着雨滴落地的嘀嗒声,随后剑气破空之音拍马而至。 衣袂被冷雨剑的刀锋斩落,飘落在地。 虽未伤及卞生花分毫,但夜雨声自信下一剑绝不会让卞生花完完整整的逃去。 “哈哈哈………” 夜雨声不禁肆意狂笑。 扭转局面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的嘴角浮现出残忍的弧度,他准备以最凌厉的剑招将卞生花置于死地。 他已然看到卞生花的胸前多了一道狰狞恐怖的剑痕,血肉翻开,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森白的骨骼。 可他耐心的等待却始终无法等来卞生花的再一次失误。 “为什么?为什么他消失了?怎么可能!” 夜雨声脸色大变。 他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他环顾四周,依旧找不到人影,甚至这一次,连卞生花的呼吸都悄然无踪。 夜雨声额角青筋颤动,他咬紧牙关,双手持剑,拼命的扫动视线,试图找到卞生花的行踪。 “他一定会露出破绽!只要有一次机会!一次!” 夜雨声将冷雨剑横在胸腹之前。 他自信接下来这一剑必定能够斩断卞生花的脖颈! 夜雨声的心跳加速,甚至产生错觉,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卞生花的头颅滚落尘埃,溅射鲜血,凄惨而死。 但下一瞬间,夜雨声笑容僵硬。 他的剑顺势落下。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剑。 就是那么一刹那,凭着感知。 夜雨声的面前空无一物。 他的剑气也并未击中卞生花。 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被鬼上身一般,蓄势待发的一击劈在了空气之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夜雨声大吼大叫,他知道刚才肯定不是错觉,只是为什么他会错判了卞生花的身影。 “老江湖啊老江湖,到底还是老了。” 朱天上座的语调慵懒而充满嘲讽,她换了个身姿,一腿伸开,另一腿则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她伸手撩拨额前垂落的青丝,有些意犹未尽道:“看来好戏就要落幕了。” 夜雨声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卞生花也决定彻底结束这段宿怨。 “你的剑太慢了。” 突兀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 夜雨声悚然一惊。 仅在一瞬便凝滞,眼里俱是骇然。 一道泛着微光的细丝引起了夜雨声的注意。 那是什么? 放风筝的线? 头发丝? 回答夜雨声的只有一片寂灭。 一股阴寒之气弥漫在夜雨声全身。 夜雨声木然的看向自己左肩。 不知何时那道细线已穿透他的肩胛。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夜雨声,你该上路了。” 淡漠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 “不!” 夜雨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 他不想死,强大的求生欲望让夜雨声竭力挥动冷雨剑,想要斩断这道细线,怎料这丝线太过诡异,就像是活物般,竟迅速缠绕冷雨剑,继而如藤蔓一般向着夜雨声周身蔓延。 不过眨眼功夫,夜雨声全身已布满了细长丝线,宛如被蜘蛛困住的猎物。 夜雨声怒喝一声,浑身内劲迸发,试图挣脱这些丝线,奈何这些丝线坚韧异常,任由他如何挣扎都难以撼动半分。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那么夜雨声再无机会收回血剑。 但意外却发生了。 一道长袖拂过,夜雨声周身丝线霎时腐朽化粉。 卞生花显然没有料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但见来势汹汹,他也不敢有半分怠慢,当即以舞动丝线向着长袖处飞驰而去,岂料那长袖竟堪比磐石,在猎猎长风之下,卞生花那无坚不摧的丝线竟然久攻无果。 命悬一线的夜雨声得到喘息。 他趴在地上,恶狠狠的盯着卞生花,鲜血从嘴角丝丝渗出,当看清解救自己之人的真面目时,夜雨声先是一阵错愕,随后满眼狐疑。 “阳天上座?她怎么会来这里?” 这不仅仅是夜雨声的疑惑,当然也是薛宇和傲阳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当这位独臂道姑出现的一瞬间,薛宇就断定卞生花过不了二十招就会命殒当场,可是他和傲阳却无法出手相助。 因为二人身前亦是悄然而来两位容貌绝美的女子。 单从她们的呼吸吐纳来看,丝毫不输方才现身的朱天上座。 而事实上薛宇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好像是早已失传的桑林之舞?可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 皓天上座飘飘然从一枝树梢上落在了薛宇和傲阳的身前,先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正在交手中的卞生花,接着有些费解的端详傲阳,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就是残血剑傲阳?” 皓天上座的脸上明显带着一丝失落和嫌弃,傲阳虽有些不忿,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总不能和一个妇人斤斤计较。 “真想不到,阳天姑姑在这儿也能遇上仇家,看这身法估摸着还是个亲传弟子。” 苍天上座如浮影游墙一般,来到皓天上座身侧,随后朱天上座脚尖轻点地面,紧随其后。 “阿玄拜见皓天上座、苍天上座、阳天上座。” 阿玄朝着阳天上座、皓天上座和苍天上座三人毕恭毕敬作揖,神色有些异样,显然对于当下的局面有些左右为难。 无我阁九大上座来了其四,且其中一位还和卞生花对上,薛宇和傲阳皆是心中一凛,因为再任由阳天上座这般,卞生花当真会死在她的手里。 卞生花陷入苦战之中,阳天上座的断袖好像天生就克制卞生花的丝线功夫,不论比柔还是比刚,卞生花都束手无策,处处掣肘。 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卞生花命不该绝。 一道沉稳的音浪徐徐而来。 “阳天,够了!” 阳天上座眉间紧蹙,她先是向着声音飘来的方向凝视了稍许,随后极为不甘的将长袖收回。 但她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卞生花。 她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卞生花,没有任何离开现场的意思。 卞生花剧烈喘气,身后衣衫早已被浸湿,指尖不住的颤抖,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对手,仿若对自己的招式知根知底,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他们是本尊请来的贵客,待客之道若是如此,可会坏了我无我阁的名声。” 一位老者突显当场,他须发皆白,背负着双手,缓缓踏步而行,每走一步,便有数丈距离,转眼间他已经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拜见阁主。” 皓天上座、苍天上座、阳天上座和朱天上座四人齐齐躬身行礼,态度恭谨至极,就连薛宇与傲阳两人也不由自主低垂下脑袋。 无我阁主没有继续言语,只听一声脆亮的耳光,阿玄捂着脸颊跪在地上。 接着无我阁主将目光定格在了夜雨声的身上,可夜雨声非但没有一丝面对死亡的恐惧,反倒突兀的狂笑起来。 “你们叫他阁主?叫他阁主?” 夜雨声癫狂大笑,状若疯魔。 但他的笑声很快戛然而止,夜雨声的声音渐弱,他瞪大着眼睛望着无我阁主,似乎想说话,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脖颈处鲜血汩汩而流。 谁也不知道无我阁主何时动的手。 但也没有人在意夜雨声的死。 第三百一十三章 疑团 汤文西一脸嬉笑的望着薛宇。 手里拿着拔浪鼓,不发一语。 他的身旁站着李来亨。 陌刀背在身后,李来亨既没有选择自报家门,更没有去和薛宇寒暄,而是就这么默不作声的站着,有些心事重重的在想些什么。 谁都没有在意汤文西和李来亨的出现。 突兀的两道人影对于无我阁的四位上座而言无足轻重。 他们并不需要知道汤文西和李来亨的来历,如果可以,他二人随时可以成为死人。 可对于初入无我阁的薛宇和傲阳来说,就大不相同了。 他们从未设想还能在此地遇到旧友。 “老汤头?李来亨?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难道也加入了无我阁,还是他们本就是无我阁的人?” 薛宇的疑惑无人可解,他也没有时间探究汤文西和李来亨到无我阁的缘由,毕竟此间卞生花尚未脱困,看那独臂道姑的意思,好像并不打算放卞生花活着离开。 更何况他们面前还站着无我阁主。 真真正正的无我阁主人,江湖流传数百年的绝世高手,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而今在薛宇和傲阳的面前,无我阁主毫不掩饰现出真容。 薛宇和傲阳倍感压力,二者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就是无我阁的阁主?” 傲阳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无我阁主的身上,他察觉到这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体内充斥着强横无匹的力量,呼吸吐纳近乎于无,远超他所知晓的一切江湖宗师。 他站在那里,毫不设防,在傲阳的眼里,破绽百出的无我阁主早已死了千百回。 但这一切不过是傲阳的异想天开。 因为他手里的血剑早已未战先怯。 无我阁主的眼里古井无波。 他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但唯独目光扫过卞生花时,微不可查的闪烁了一下。 目光停留在卞生花手里的丝线,无我阁主感慨万千。 “你并不像他,虽然你的武学造诣尚可,但远没有他招式神韵的万分之一,不过你这临危不乱的劲头,倒是有几分活阎罗的架势。”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带半分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卞生花不知无我阁主提起自己师承的意图,但他可以确信无我阁主不会伤他性命。 “随本尊来吧,有些事情需要你们来完成。” 无我阁主的声音仿若有种魔力,卞生花、傲阳和薛宇三人竟然不自主的走向无我阁主,但一声娇叱平地乍起,让得三人立刻清醒。 “他不能走!” 阳天上座杏目圆瞪,她深知若是此刻放走卞生花,那她此生再难复仇。 即便她明知无我阁主决定了的事情绝对没人能改变,尤其还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但阳天上座仍旧选择了那一条最为凶险和艰难的道路。 “哦?” 无我阁主的眉梢挑动了一下。 “你应该庆幸自己是无我阁的人。” 他的目光越过了阳天上座,投向了此间正面露担忧的皓天上座、苍天上座和朱天上座三人身上,淡漠道:“你们也是。” 皓天上座、苍天上座和朱天上座三人当即脸色煞白,立刻跪倒在地,唯有薛宇和傲阳二人不明所以,他们不明白为何这位和他们素未谋面的阳天上座要对卞生花如此不死不休。 “难不成是因为......” 薛宇望着阳天上座空荡荡的左臂暗暗揣摩,又抬头瞧了眼卞生花,他愈发觉得这件事情蹊跷。 阳天上座不肯退让半步,死死盯着卞生花,银牙紧咬,态度决绝,仿若只要无我阁主有半分迟疑,她便会立刻结束卞生花的生命。 薛宇自然不愿这样的局面发生。 因此他袖管之中的「情人泪」早已蓄势待发,虽无法伤及阳天上座要害,但足以延缓她的招式,为卞生花谋得一丝生机。 气氛剑拔弩张。 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打破僵局的却是个局外人。 汤文西发出一阵有气无力的笑声。 “阁主,我们该回去了。” 无我阁主点了点头,随即向着阳天上座、皓天上座、苍天上座和朱天上座四人吩咐道:“送客。” 接着他挥了挥手,转身朝向阿玄:“清理干净,莫坏了这里的风光。” 阿玄先是抱拳领命,随后朝着夜雨声的尸首飞奔而去,娴熟的将其背在右肩之上,相较于阿玄有些瘦弱的身躯,夜雨声明显宽了阿玄一圈,很难相信她能如此轻松的举起夜雨声的尸首。 皓天上座、苍天上座和朱天上座三人也徐徐起身,她们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复杂,却也无人胆敢忤逆无我阁主的旨意,向着汤文西和李来亨而去。 就在众人以为阳天上座会就此作罢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阳天上座却突然冷喝道。 “他杀了我儿子!” 无我阁主皱了皱眉,眼眸微垂望向她。 阳天上座浑身剧震。 “他必须偿命!” 她颤抖着喊道。 “我说过,他们是本尊的客人!” 无我阁主的眼眸骤然眯起,一道令人彻骨的杀意霎时迸发。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耳膜都嗡得一响,像是有无形的钟声在脑海中敲击,一股强烈的痛楚从每一根毛孔中渗出。 阳天上座惨哼一声,整个胸膛塌陷下去,鲜血喷洒。 皓天上座顾不得危险,奋不顾身的冲向阳天上座,苍天上座和朱天上座紧随其后,三人将阳天上座团团围住,一边不断劝说阳天上座,一边防止她再做傻事。 “阳天姑姑,算了,这个小哥不过就是他的徒弟,根本就不是那个人,杀了他,你的仇也报不了,你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是啊,为了个负心汉值得吗?” “阳天姑姑,你听我的吧,不要再闹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你们闭嘴!” 阳天上座厉声呵斥,眼眶中的泪水汹涌滑落。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他杀了我儿子,我要不了他的命!我就要他徒弟的命来还!” 三人苦口婆心的劝说阳天上座。 可惜阳天上座却完全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语,她怒极反笑,凄厉的笑声格外刺耳。 “你们都滚开!” 阳天上座挣扎着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皓天上座、苍天上座和朱天上座,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薛宇和傲阳二人心神凛然。 究竟是怎样的血海深仇,让得阳天上座连性命都置之度外,只想取卞生花的性命。 那个教给卞生花丝线绝技的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们从未听卞生花提起过此人的名号? 无我阁主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阳天上座,摇了摇头,伸出了一指,遥遥点向阳天上座。 这一指看似简单至极,甚至都称不上精准,但当它点出之后,却像是瞬间化为一座巍峨的山岳,磅礴雄浑的威压铺天盖地的笼罩阳天上座。 阳天上座刚刚抬起的脚掌硬生生被这股磅礴的威力碾压的重新坠下,膝盖弯曲,整个人跪伏在地。 她的面部扭曲的近乎狰狞,双臂拼命的支撑着地面,但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请阁主开恩!” 皓天上座、苍天上座和朱天上座见状,明白无我阁主已下了杀心,急忙下跪为阳天上座求情。 “本尊当年救你时,你曾允诺过,入了无我阁,便会了却凡尘诸事,包括恩情,包括仇恨,所有一切都应消失掩埋,这世上从此只有阳天之名,未曾想......” 无我阁主苦笑一声,继续道:“你入我门已有二十余载,比任何普通弟子都要刻苦修习武学,你的武功也很快成了江湖顶尖,即便在无我阁内,你也是首屈一指,可你的武学境界却迟迟无法臻至化境,本尊原以为是你的慧根不济,未曾想居然是因你的执念已化为心魔。” 无我阁主看了眼地上不依不饶的阳天上座,缓缓道:“既然如此,本尊便亲自废掉你的武功,食言而肥之人无法得到无我阁的承认。” 阳天上座的脸色顿时变得灰败至极,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喃喃低语,但声音太小,除了她之外,并无人能够听清。 忽得,阳天上座的眼瞳收紧,一道飘散的红色记忆席卷而来,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卞生花腰封上的一缕红绸,不多时,她的眼眶浸润,本是倔强的面容霎时柔和了下来。 不过片刻,阳天上座便没了声音。 “处理好阳天,其余的事情,待本尊择日而定。” 皓天上座和苍天上座顿时喜极而泣,她们知道无我阁主终究没有痛下杀手,二人先是探了下阳天上座的鼻息,随后分置左右,将她小心翼翼的扶起,在确认阳天上座尚存一息后,长舒一口气。 朱天上座则是闪身到汤文西和李来亨身前,恭敬抱拳,接着施礼示意二人前行。 汤文西和李来亨与无我阁主颔首后,向着薛宇的身后径直而去。 “薛少,你觉得当年分辨的是真的汤文西,还是假的汤文西呢?” 经过薛宇身侧,汤文西的声调并不高,可是傲阳明显看到薛宇的脸色骤然煞白。 当薛宇回神时,汤文西、李来亨和朱天上座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百一十四章 周三楼 无我阁主的速度很快。 可是他的步伐并不大。 薛宇算的上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轻功高手,可也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跟上无我阁主的脚步。 更遑论轻功造诣上并非冠绝群雄的傲阳和卞生花。 “这地方到底有多大啊?” 薛宇暗自狐疑,他原以为无我阁主的待客之所是那座院落,可谁知无我阁主竟带三人从院落相反的方向行进。 这条路仿佛走不完般漫长,周围万籁俱寂,只剩下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 薛宇时刻留意过往的道路,发现无我阁主并没有故意绕圈扰乱视听。 卞生花刚与夜雨声、阳天上座两位顶尖高手殊死一搏,体力消耗巨大,若不是他有着不少活阎罗留下的灵丹妙药,卞生花恐怕连半炷香都坚持不下来。 傲阳看了眼身侧的卞生花,卞生花虽竭力保持速度,但难掩满脸苍白,额头汗珠密布。 卞生花察觉到傲阳的注视,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我没事的,别掉队了。” “嗯。” 傲阳点头,不再多说话,一路疾驰,三人皆是静静无语。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迟迟未见无我阁主停下脚步,薛宇的心里愈发忐忑。 周遭的环境让他越来越不自在。 就在薛宇思考如何破局之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那动静很细微,几不可闻,但还是逃不脱薛宇的耳朵。 霎时,三人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敞明亮的康庄大道呈现在众人面前。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来不及反应。 大道两旁各摆放着一盏盏造型华丽的灯笼,每盏灯笼上都贴着张红纸。 薛宇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 定睛一看那些红纸赫然是一幅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栩栩如生、风格迥异,或娇媚妩媚,或温婉端庄,或清纯秀丽,或妖娆魅惑。 薛宇向卞生花投来疑惑的目光,卞生花先是又从药瓶内取出一粒丹药服下,待他的脸色趋于红润后,方才将注意力投到那些一幅幅不可方物的仕女图上。 “是鬼手周三楼的真迹。” 卞生花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那些仕女图的由来,因而他的眼中流露出溢于言表的震撼之色,中原市面上的鬼手周三楼真迹寥寥无几,任何一副周三楼的画作现世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但这里,约莫上万盏灯笼延伸至漆黑的尽头,若每一盏灯笼上都有一幅都出自周三楼之手的画像,那么这周三楼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 卞生花和薛宇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骇然之色。 傲阳看着那些画像上的仕女,眼中同样充斥着浓浓的惊叹之色。 这一幕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这些女子都是何人,为何能够得到鬼手周三楼的青睐,将毕生所学倾注于此,绘制出此等美轮美奂的仕女图,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三人随着画像漫步前行。 他们的眼里都是一张张惊世骇俗的倾城容颜,心中不禁感慨鬼手周三楼真乃旷古奇才,能将这些女子描绘的惟妙惟肖,跃然纸上。 “咦?” 傲阳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盯着前方某处画像,目不转睛。 顺着傲阳的目光,薛宇和卞生花也看向那个方位。 “怎么回事?” 卞生花敏锐察觉到傲阳脸上的不自然。 “我怎么感觉那画上的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傲阳皱眉道。 三人没有多做犹豫,迅速赶往那幅可疑的画像,立即打量起来。 几乎同时,三人脸色猛然一变,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接着三人异口同声说出了画中女子的身份。 “朱邪月!” 朱邪月本就和无我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本就是三人早已知晓的事实,尤其是在百里居一役,阿玄更是毫不掩饰朱邪月与无我阁之间的关系,借由朱邪月之貌弑杀了江湖神话剑皇沐春风。 但此时此刻,鬼手周三楼神笔之下的朱邪月,却赋予了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从未感受过的独特气质。 画中的朱邪月身躯纤瘦修长,曲线玲珑,五官精致如雕琢,肌肤胜雪,乌黑柔亮的青丝披散腰际,宛如瀑布垂落。 此刻的朱邪月正闭眸安详,姿态优雅,嘴角挂着淡淡浅笑,恬适怡然,静若处子。 周三楼描绘的朱邪月给人一种空谷幽兰般的美好感受,宛若一个遗世而独立的仙子。 这或许才是剑皇沐春风眼中的朱邪月。 薛宇三人怔愣的看着眼前一幕。 突兀的,朱邪月睁开了双眸。 狭长的凤眸中透露出令人窒息的威严和冷漠,那是常年身居高位所养成的气质。 她抬眸扫视傲阳、薛宇以及卞生花,嘴角勾勒出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三人心脏狠狠一跳,仿佛被毒蛇咬噬般的冰凉彻骨。 但是下一刻,朱邪月却又恢复如初,嫣红的唇畔微微翘起,嘴边噙着迷人的弧度,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三人心神松懈,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他们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呼……” 三人齐齐吐出一口浊气。 “真不愧是周三楼。” 卞生花忍不住由衷感叹,他早有耳闻周三楼有着可以将画中万物化作活物的神乎其技,但亲眼目睹后,还是免不了被周三楼鬼斧神工般的画技折服。 “无我阁主呢?” 直到现在三人才发现无我阁主早已不知所踪。 不过三人却也没有惊慌失措,因为他们知道无我阁主一定没有离开此地。 道路的尽头,依稀可见矗立着一座恢弘的宫殿。 这座宫殿通体用黄金铸造,金碧辉煌,璀璨夺目,恍若神圣之地。 三人默契相望,朝着宫殿处飞驰而去,因为他们知道,无我阁主或许就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片刻后,三人终于抵达宫殿门前,只见宫殿门匾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无我阁”三字。 牌匾上的字迹笔走龙蛇,苍劲有力,透露着一股古朴沧桑之感,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锋芒气势。 但最令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瞠目结舌的是宫殿大门前,摆放在地上的两张红纸。 那是两张未完成的画作。 “是依依?怎么会是依依?” “快看,这是峨眉派的那个丫头。” 薛宇和傲阳一眼认出画中的两名女子,一个是唐依依,另外一个则是峨眉派弟子安灵婉。 “难不成......刚刚那些画像都是无我阁的弟子?周三楼为每一位无我阁弟子都画了一张画像?” 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个荒诞的念头,但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太可能。 无我阁向来行事低调诡谲,从不轻易示人,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让周三楼将每一位无我阁弟子的相貌画下来,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且与无我阁的风格相悖。 不仅如此,卞生花还发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疑点。 “画上的墨迹没有干。” 卞生花弯腰蹲下,用手指蘸取了少许墨汁,仔细观察后沉声道:“从墨迹上看,这两幅画完成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五十年啊,周三楼可消失了五十年,他居然还活着?” 薛宇被卞生花的惊人论调震撼的久久难以言语。 但卞生花却没有回应薛宇的惊叹,而是顺手指了指神情怪异的傲阳。 傲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招手示意薛宇和卞生花二人朝着殿门前进。 门内不时传来一些轻微的言语,三人皆露出一副凝重之色,小心翼翼的朝着殿门靠近。 当听清这些话语的内容时,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相视一笑,皆露出释怀的表情。 “空空儿,你个王八蛋,你个没良心的,得亏老子把你当兄弟,居然自己跑了,等老子出去,一定找一百个......不对,五百个说书的天天在天桥底下把你的糗事讲八百遍,看你还有脸在偷界混!” 莫无忧被五花大绑,独自瘫坐在大殿之内,也没有人看守他,任凭他如何破口大骂,也没有人理会他。 蓦地,大殿的殿门徐徐开启,伴随着阵阵脚步声,三道身影缓缓走入大殿。 莫无忧顿时瞪大了眼睛,口中也不再絮絮叨叨,死死盯着三个熟悉的身影步步逼近。 薛宇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见莫无忧活蹦乱跳,刚想调侃他一番,岂料莫无忧居然率先开口。 “又来?你们少拿莫大爷寻开心,告诉你们,你莫大爷一双眼睛可是照妖镜!就你们这几头烂蒜还想骗莫大爷!简直就是个笑话!莫大爷什么易容高手没见过?” 莫无忧趾高气昂的瞥着眼前三人。 就连一路来身心俱疲的卞生花见状都不禁露出一口白牙。 “行吧,那咱也不打扰莫大爷雅兴了,既然咱莫大爷这么喜欢这儿,那咱们打道回府呗。” 薛宇此话一出,莫无忧当即热泪盈眶,挣扎着大喊大叫道:“老虾米?真的是老虾米!老天爷显灵啦!救我,快来救我!” 薛宇那一副听着就欠揍的腔调莫无忧绝无可能认错,薛宇也没有继续捉弄莫无忧的意思,手中逍遥扇展开,一道横斩击来,莫无忧身上的麻绳断成三节。 “快,快来扶我一把。” 莫无忧嚷嚷不停,傲阳第一个来到莫无忧身边,将他扶起,莫无忧眼见傲阳黝黑的面容,咧嘴一笑:“第一次,第一次啊,你这脸怎么看怎么讨喜!” 傲阳白了莫无忧一眼,嘀咕了一声:“我干嘛要救你。” 傲阳口中虽埋怨,却也没有放开莫无忧,反而不断将真气缓缓输送莫无忧体内。 就当莫无忧感慨上天有眼,自己终于能够逃出生天时,大殿的殿门骤然闭合,旋即一道身影拦在了四人的面前。 第三百一十五章 营救唐依依 唐依依站在殿门之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薛宇眼里满是喜悦,刚想上前询问唐依依近况,却被一旁的莫无忧呵斥。 “你们都别动!” 莫无忧的神情十分紧张,如临大敌一般,连忙拽住薛身旁的傲阳,薛宇和卞生花旋即想起了阿玄的话。 她们眼前的唐依依虽与往日别无二致,可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她的内力很强,比我们四个加在一起都强。” 卞生花眉间锁成一个川字,低声提醒其他三人,眼前的唐依依给她带来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甚至远胜方才交手的阳天上座。 唐依依扫视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淡漠的脸颊突然涌上一抹欣慰,但也只是一瞬,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孤寂,仿佛所有事情都不值得她关注一般。 “依依,你怎么了?说话啊,依依!” 薛宇回想过往种种和唐依依在一起时的经历,他怎能放弃这位视如血亲的妹妹。 于是乎薛宇顾不得当下未可知的危险局势,急切的大声呼唤唐依依,试图通过自己的声音唤起她的记忆。 但任凭薛宇如何焦急的呼唤,唐依依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静静伫立在殿门前,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暗淡。 “依依,你究竟怎么了?” 卞生花也加入了进来,对于这位唐门小妹,他也有着特别的情感。 二人不敢贸然上前,只好站在原地焦虑的询问唐依依,但唐依依沉默不言,只是用冷漠的眼神凝望着他们四人,仿若在看待一群陌生人。 薛宇心急如焚,可任凭他如何呼唤,唐依依都没有丝毫反应,她似乎已经彻底忘掉了有关四人的一切。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这种场景,关心则乱的卞生花也有些慌了神。 “难道......难道依依真的加入了无我阁?” 薛宇望着一脸冷然的唐依依,心中悲凉不已,赶忙回头看向莫无忧。 莫无忧垂首不言,丧气的摇了摇头,满眼苦涩。 他何曾不想唐依依能够像以前那样刁蛮任性,哪怕每次被欺负后哭鼻子闹脾气,也好过现在这幅模样。 “你们面前的可不是那个唐门的小丫头了,她现在的名字叫玄天,无我阁的九位上座之一。” 回应薛宇的既不是唐依依,也不是莫无忧,而是另一个声音。 那是一道萦绕在大殿之内久久不散,让人听后便觉得浑身酥软的靡靡之音。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带着面纱的红衣女子从大殿内的一处柱子旁款款走来。 这个红衣女子身材婀娜,曼妙多姿,虽然隔着面纱,但也难掩其美丽的容颜。 一袭红杉极为轻薄,将女子凹凸有致的胴体勾勒的一览无余,犹如盛夏里绽放的玫瑰一般,火热且充满诱惑。 四人看向红衣女子的眼神充满戒备,任谁都能察觉到红衣女子身上透漏着浓郁的杀意。 “她是炎天上座。” 莫无忧道出红衣女子的身份,薛宇、卞生花和傲阳没有感到一丝意外,现在他们身处无我阁的枢纽之地,寻常的无我阁弟子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炎天上座莲步微移,一步步靠近薛宇、卞生花、傲阳和莫无忧,四人严阵以待,薛宇、卞生花和傲阳纷纷亮出兵器,蓄势待发,直至距离四人一丈的位置,炎天上座停下了脚步。 莫无忧再次与炎天上座相见,心里依旧忐忑不安,这个女人身上弥漫的杀气太过恐怖,莫无忧毫不怀疑她杀自己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不用这么紧张,你们是阁主请来的贵客,阁主有令,命我好好招待各位江湖俊杰,我是不会伤害你们的......不过,若是出了无我阁,茫茫江湖人心不古,可就不好说了。” 炎天上座轻启朱唇,但眼眸深处却蕴含着凌冽的杀机,令四人心中升起一股寒气。 这看似安抚实则恐吓的话语,使得薛宇、卞生花、傲阳和莫无忧四人心中颇为不忿。 但即便明知实力不及炎天上座,薛宇仍然无惧无畏,不但上前一步,更是目不转睛直视炎天上座的双瞳。 “你们对依依做了什么?” 面对薛宇的质问,炎天上座满眼玩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懂你在说什么。” 薛宇怒瞪着炎天上座,无惧实力的悬殊,再一次咬牙问道:“你们到底对依依做了什么?” 炎天上座耸了耸肩,一脸戏谑,不答反问:“你既不是唐门的人,又不是玄天的亲哥哥,你这么激动作甚?” “我确实不是唐依云,但依依是我的亲人,我认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薛宇的态度异常坚决,话语掷地有声,一副绝不妥协的样子让得炎天上座微微侧目,显然没料到唐依依在这群江湖豪杰心中竟能有如此分量。 “没错!依依也是我的亲人!你莫大爷说是就是!老娘们别在那儿唧唧歪歪的!识相的就赶紧把依依放了!” 就连原本有些畏惧的莫无忧也忽得满脸坚毅,在唐依依的问题上没有任何退让可言。 “不错!” 卞生花亦是声援薛宇和莫无忧,即便她与唐依依相识不久,但薛宇认定的事情,卞生花从不多问,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哼!” 傲阳更是不想废话,冷哼一声,血剑陡然出鞘,根本不愿多费口舌。 炎天上座瞥了四人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诡谲笑意:“哦?你们倒是挺团结嘛,阁主既然吩咐了要好好招待你们,看来我得用点特别的手段,才能让你们好好感受无我阁的宾至如归。” 说罢,炎天上座身影骤闪,几乎眨眼间便来到薛宇四人身边,纤细白皙的玉指伸出,如同一道剑芒势如破竹而来。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炎天上座这一击,快准狠,让人防不胜防,薛宇等人根本没有半分躲避的空间。 但这并不意味着薛宇四人会任人宰割。 “哼,装神弄鬼!” 傲阳低喝一声,率先迎战,随后一道红色电芒飞出,直接破了炎天上座的招式。 “嗯?” 炎天上座眉头微皱,惊讶于傲阳的实力,不过简单一剑,平平无奇的一招竟能发挥出如此威力,若非她提早做出防范,恐怕就要吃了暗亏。 “倒是本座小瞧了你们!” 炎天上座收敛脸上的轻蔑之色,眼神逐渐严肃。 不等她继续动手,莫无忧、卞生花和薛宇三人已经联袂出手攻向她。 “速战速决!” 卞生花低声提醒,三人同时出手,一瞬间,整片空间仿佛都化成了三个世界,三人各持兵刃从不同方向攻来,封锁了炎天上座所有的退路。 炎天上座俏脸微沉,玉足踏地,娇躯腾挪闪烁,灵活无比的躲开了薛宇的逍遥扇和如同繁星一般密集的情人泪,同时右手握拳,轰然打出,竟靠着拳风直接逼退全力以赴的薛宇。 莫无忧低喝一声,手腕翻腾,连续数掌拍向炎天上座的周身大穴。 强横的劲气掀起阵阵狂风,但炎天上座却纹丝未动,仅仅是右臂微抬,便轻易化解了莫无忧的攻势。 卞生花再次催动桑林之舞,手中丝线宛如漫天细雨向着炎天上座袭来,每一根细丝都散发着淡淡荧光,看上去绚烂无比。 面对卞生花这看似无懈可击的招式,炎天上座却是不屑一顾,胸口一颤,仅凭外发的罡气便将缠绕而来的丝线尽皆震散。 傲阳手执血剑,一跃跳至炎天上座背后,剑锋横扫,瞬息之间劈出数十剑,剑光璀璨夺目,宛如暴雨梨花,铺天盖地向炎天上座笼罩而去。 岂料炎天上座不闪不避,双腿微弯曲,身体骤然绷紧,犹如拉满弓弦蓄势待发的箭矢,紧接炎天上座身形突兀消失,只见无数残影在剑网中穿梭自由,完美避开了傲阳的攻击,接着炎天上座猛然欺近傲阳,一记鞭腿横扫而出,重重抽打在傲阳的腰眼。 强悍的劲道使得傲阳闷哼一声,身体向后跌落,若非及时将血剑插入地面,傲阳很难当即稳住身形。 炎天上座的游刃有余让众人始料未及,虽明知无我阁的上座皆是实力非凡,却从未想过竟能恐怖如斯。 “我当是什么高手呢,一个个口气倒是不小,原来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 炎天上座嗤笑一声,居高临下蔑视着这群一合之将,眼中满是嘲弄之色,但下一刻,炎天上座却也得到了巨大的羞辱。 “啪啪!” 炎天上座竟然被凭空扇了两个耳光。 炎天上座捂着自己通红的脸颊满眼的不可置信,随后当她看清来者后,登时恼羞成怒。 “玄天,你找死!” 唐依依满脸泪痕的站在薛宇四人和炎天上座之间,薛宇四人面面相觑,皆是不可思议。 “依依?你没事了吗?依依?” 唐依依微笑转身,回应着薛宇的关切,薛宇看见唐依依当真恢复如初,顿时喜极而泣,不管不顾向着唐依依冲了过去,一把将唐依依搂入怀中。 炎天上座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即高抬掌心准备还以颜色,谁知还未等她发作,整个身影竟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原地。 唯有一道来自亘古般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之内慢悠悠的回响。 “作唐依依,还是玄天,由你自己选择。” 第三百一十六章 唐门的变故 清晨。 阳光透窗射入。 今年巴蜀一带虽未入冬,但却早早的下起了雪。 一夜过去,雪地上已铺满了一层薄厚均匀的积雪。 唐依云身着单薄的衣衫,满脸愁容的站在门前,无惧山间寒冷,望着外面的白色世界静静地发呆。 唐依依已经失踪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里,唐依云派遣了唐门内诸多密探高手搜寻唐依依的下落,然而却一无所获,唐依依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唐依云每天面对如山如海一般的飞鸽传书,却没有丝毫关于唐依依的新消息。 纵使一些在唐门内出类拔萃的探子也毫无所获,甚至还折损了不少门内的精英弟子。 半个月的时间,唐依云憔悴许多,原本意气风发的他,脸颊愈加苍白,剑眉拧作一团,唯有他的眼神仍旧锐利如刀,不肯服输。 就在不久前,一名唐门的探子又送来了一份来自漠北的急报,依旧未见任何有关唐依依的消息。 唐门内的不少长老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唐依云这样兴师动众去寻找唐依依的下落简直愚蠢至极,他们甚至怀疑唐依依是不是已经遭遇毒手,否则怎会以唐门在江湖的眼线都束手无策呢? 毕竟现在唐门在江湖上的处境艰难,若是继续这般无止境的耗费下去,唐门本就堪堪维持的局面必然雪上加霜。 但唐依云却不管不顾,依旧固执己见,命令唐门所有在江湖上的探子不惜一切代价继续追查。 哪怕付出整个唐门的命运,他也在所不惜。 唐依云并不相信那些无端揣测,他相信自己的妹妹,也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唐依依是一个聪慧且勇敢的姑娘,她之所以不告而别一定有她自己的计划,唐依云坚信唐依依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失去唐笑的唐门,远比唐依云预想的还要糟糕和棘手。 成为唐门的代掌门之后,他重新认识到了爷爷的超凡实力,这位每天都洋溢慈祥笑容的老人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和煎熬,又背负着多少人的期盼,才能将唐门凝聚成江湖上谁也不敢轻视的力量。 唐依云失去了唐笑,这个唯一的依靠,所以他决不能再失去唐依依。 如果唐依依出现任何意外,唐依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过世的父母,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唐依云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让他杂乱无章的脑际恢复一丝清明,暂时脱离现实的一团乱麻。 今日的唐门格外忙碌,不断有唐门的弟子行色匆匆的穿梭在院落之间,因为明天,唐门将迎来真正的掌门选举大会,而唐依云也将迎接他已然注定的命运。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唐门的小道上打闹嬉戏。 男孩穿着一件青布长袍,头发乌黑浓密,眉清目秀,嘴角噙着一抹温暖的微笑。 女孩梳着羊角辫,穿着一身粉红色绣花棉袄,扎着同色的蝴蝶结,活泼可爱,笑起来的时候左右腮帮子上会出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煞是可爱。 “哥哥,你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依依,你慢点跑,别摔着了!” “哼!胡说!依依可厉害了,依依才不会摔着呢!” “依依,你别跑了,别跑了......” 那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犹如一股暖流注入了唐依云冰冷枯寂的心脏。 唐依云愣愣的看着他们,嘴角泛起一丝温暖的微笑。 恍惚之间,唐依云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可一阵寒风蓦地袭来,他转身看了看,却见远处那株古松树叶簌簌作响,一颗颗绿豆般的雪粒自枝条上掉落下来,砸碎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尘埃。 唐依云并没有再迈出第二步。 因为他发现松树旁站着一位朋友。 还有他那柄从不离手的陌刀。 花间酒的轻功好像进步了不少,又或是因为唐依云心思烦乱的缘故,他刚才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 唐依云意味深长地向着方才的小道回望,除了茫茫白雪,仅剩一声无奈的长叹。 “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依云发现花间酒的脸上满是疲惫,这些天花间酒早出晚归,忙于寻找唐依依的下落,他明白花间酒是除了自己之外,最为担忧唐依依安危的人。 但花间酒毕竟不是探子出身,即便他拥有超群的武功,又懂得分析与判断,但想要在茫茫江湖中漫无目的的寻找一个人的影迹,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不用说唐依依真正的藏身之地乃是无我阁这般无人可知的神秘之地。 “昨晚回来的。” 花间酒抬起头看了一眼唐依云,语调低沉沙哑。 “依依她……” 唐依云欲言又止,他明白花间酒必定是一无所获,可他却仍旧抱有一丝幻想。 花间酒眼眉低垂,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依云大哥,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我相信依依也一定不会有事的,或许她就是一时兴起,跑去江湖上解解闷去了,最近不是有个唱经法会嘛,可是近来少有的武林盛会,说实话我都想去凑个热闹,说不定这两天她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唐依云闻言,眉间舒展,两个眸子闪烁着微光:“若真如你所言就好了。” “你好好休息,别太操劳了,依依的事儿有我呢,唐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近来江湖上可不太平啊,不少门派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盯着唐门的自然也不会少。” 花间酒宽慰唐依云的同时也不忘提醒着他,而唐依云也是明白花间酒所言非虚。 “十二影都到了吗?”唐依云问道。 “唐家堡的那批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分舵的那几个舵主也都在附近住店了,至于十二影,目前的消息来看,还有「千面弥勒」唐守仁、「铁面判官」唐贾、「金臂猿猴」唐空、「夺魂铁手」唐迪和「三千烦恼丝」唐三千这五影没有任何回复,不过在我看来他们几个应该就在附近。” “他们又在打什么算盘。”唐依云沉吟道。 “十二影可是唐门的资深老人了,更是唐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那五影说不定已经和门内的一些长老串通一气了,不然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发难?以前唐老爷子待他们不薄,可曾想这些白眼狼说翻脸就翻脸,现在由你直接暂代唐门门主,他们心里肯定会不服气,这是迟早的事情。” 唐依云揉了揉太阳穴,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从唐笑被九天天尊胁迫而去之后,原本在唐门之内暗流涌动的局势变得愈加混乱,各种矛盾争执纷纷冒了出来,虽然有唐依云这个代理掌门坐镇,但这些人仍旧是皮里阳秋、阳奉阴违。 唐依云也尝试过将唐笑信任的那几个老牌舵主召集起来,商量如何解决当前的难题,可惜不过杯水车薪。 “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从我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能将唐门的所有堂口和分舵全都召集过来,无一缺席,说是没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怕是谁也不会信,恐怕他们早已商量好如何来针对我这个代掌门之位,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放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依云望着晴空万里的天际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依云大哥,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花间酒紧皱着眉头,眼底充斥着焦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唐依云淡淡说道,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 “可真是难看啊。”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四周飘荡,花间酒立刻犹如惊弓之鸟,浑身汗毛倒竖,手中紧握陌刀,警惕地环视四周,却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谁!” 来者并不应答,而唐依云却意外的冷静,甚至好似明知来者何人。 唐依云拍了拍花间酒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 花间酒看了一眼唐依云,眼神中带着疑惑,不明白他的意图。 “你也想要劝我放弃吗?”唐依云向着黑影问道。 “你看了字条,就应该知道你毫无胜算,不如安心做个二世祖,享受荣华富贵,岂不快哉?何必要蹚这趟浑水。” 黑影缓缓说道,声音嗡里嗡气,仿佛从喉咙中硬生生挤出来一般。 唐依云听完之后,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那为什么你当年不选择吃喝玩乐一辈子呢?” 黑影顿时一滞,接着却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会拭目以待的,唐笑的孙子。” 黑影瞬间炸开,化为烟云消散在空气之中,花间酒一眼便认出这个黑影使用的乃是唐门的功法,可既是唐门的弟子又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他是谁?”花间酒好奇问道。 “唐门的故人,也是唐门曾经的敌人。” 唐依云若有所思的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他并不明白黑影忽然造访的原因,但他清楚黑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唐笑的家业毁于一旦。 “唐门曾经的敌人?那现在呢?”花间酒问道。 “或许......” 唐依云欲言又止,或许答案只有黑影自己知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唐门十二影 亥时一刻。 月明星稀。 通往唐门的蜀地官道旁,有一处简陋的驿站。 一盏昏黄的灯火摇曳在其中一间客房内。 这是一盏油灯。 灯芯应是粗制滥造,散发着难闻的刺鼻气味。 可土蝽喜欢。 它更喜欢夜晚的光亮。 顺着窗沿的缝隙,土蝽轻松爬进这间唯一亮着的客房。 灯火晃动,土蝽感受到阵阵暖意,兴奋的舒展开褐色的翅翼,准备投入这辉光之中。 但土蝽却没有得偿所愿。 它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它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虫子。 它只感受到身体仿佛被瞬间抽取了所有。 接着便落在了地上,顷刻间碎成粉末。 灯油是唐门特制之物。 灯芯同样来自唐门。 内室五人当然也是唐门中人。 “我说哥儿几个有话就直说,这时候也不早了,赶明儿咱还得精精神神儿的拜山门呐。” 一张满脸堆笑的脸庞在昏暗的灯火内若隐若现,此人十分富态,时时刻刻都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像极了一尊弥勒佛。 「千面弥勒」唐守仁此话一出,他身边一个正襟危坐,一双眸子锐利如鹰隼的男人立刻不屑一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假惺惺的作甚?要不是看在唐笑的面子上,他唐依云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在那把交椅上坐了十天半个月吗?分舵那几个老不死的也是活到头了,竟然保着一个小屁孩儿当唐门的门面。”「铁面判官」唐贾冷然道。 “费他娘的腿儿话,照我看啊,咱们也别没事找事,脱裤子放屁,明天直接摊牌,他唐依云要是识相挪挪屁股,咱让他舒舒服服活到死,要是他没带招子,唐家那几个老不死的可没少收咱的银票,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拉下座儿。” 「金臂猿猴」唐空极为不耐烦,说话间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面砰砰作响。 他是十二影中最年轻的,也是众人之中脾气最暴躁的。 「千面弥勒」唐守仁摇了摇头,手指在半空之中点着「金臂猿猴」唐空笑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直接造反了?” “不然呢?咱们大老远跑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真是为他唐依云抬轿子的啊。” 「金臂猿猴」唐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毫不掩饰此行的目的就是冲着唐门门主的位置。 「千面弥勒」唐守仁轻笑了一声,脸上除了笑容看不出一丝其他表情:“你呀,总喜欢冲动行事,这唐门的规矩多了去了,你这样莽撞,早晚得吃亏。” “哼,管它什么规矩,大哥你先把屁股坐上那张椅子再说,老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别什么脏活都是咱十二影来做,他唐笑一脉就能高枕无忧,坐享太平?” 「金臂猿猴」唐空越说越愤慨,口沫横飞依旧不解气,言语间毫不避讳,直言对唐笑一家的不满。 “小空所言不假,咱们也别和他们说什么场面话了,现在没了唐笑这个老家伙,再也没人可以妨碍我们了,只要明天逼迫唐依云退位让贤,唐门以后就是听咱们的,咱们说的就是规矩。” 「夺魂铁手」唐迪附和道,显然对于唐笑一脉已是积怨已久,如今唐笑被九天绑走,生死未卜,唐门上下陷入群龙无首之际,唐依云也毫无掌控全局之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面弥勒」唐守仁摇摇头,不疾不徐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当即意会出「千面弥勒」唐守仁话中有话:“大哥,你是在担心我们有些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吧。” 「千面弥勒」唐守仁冷笑一声,并没有说话,而是环视在座四人,眼里俱是冷光。 「金臂猿猴」唐空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唐三千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说谁呢,当着大哥的面给老子说清楚!” 「铁面判官」唐贾轻咳了一声,略有些不满「金臂猿猴」唐空的火爆脾气:“我耳朵快聋了。” 「金臂猿猴」唐空还想与「三千烦恼丝」唐三千一争长短,可看到「铁面判官」唐贾的煞冷铁脸后,不知怎的居然不敢再有半点放肆,缓缓坐下,眼里满是畏惧。 「夺魂铁手」唐迪敲了敲桌面:“小空别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有人说你了吗?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三千说的有问题吗?你用你那猴眼睛好好看看,咱这屋就几个人?其他那些兄弟姐妹呢?还看不明白吗?” 「金臂猿猴」唐空看了眼面前四人,刚刚平息的脾气再次被点燃,义愤填膺道:“我呸!都是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人各有志嘛。” 「千面弥勒」唐守仁脸上笑容不减反增,语气温润,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其他十二影的各怀鬼胎而产生怒意。 「金臂猿猴」唐空见「千面弥勒」唐守仁仍是一幅淡定模样,忍不住劝说道:“大哥,都啥时候了,你还在替他们几个说话?大哥,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就把那几个混蛋做掉。” “做掉?打狗也要看主人,再说了,你能过得了唐闯二十招,再说这个大话吧,人家唐闯能够成为唐门三杰,可不是用嘴说出来的。”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轻蔑一笑,对于「金臂猿猴」唐空的豪言壮语嗤之以鼻。 「金臂猿猴」唐空闻言不以为然道:“唐门三杰?都死俩儿了,还三杰什么三杰,都是老黄历了,再说那个唐闯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来唐门倒插门的乡巴佬,以为姓唐就是唐门的人了?我隔着三里地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穷酸味,要不是唐凤拼了命的给他搭台唱戏,花了上万两银子给他撑门面,他能当上唐门三杰?我看那唐闯根本就是装腔作势罢了……”” 「金臂猿猴」唐空喋喋不休的数落唐闯起来,越说越激烈,越说越愤恨。 「千面弥勒」唐守仁微微皱眉,摆手示意他停下来。 “越说越离谱,唐闯要真如你所言的那般百无一用,绝不可能到达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他达不到一派宗师的实力,但是有「铁豹子」唐豹、「青燕子」唐燕、「火凤凰」唐凤、「九命狐」唐孤、「破烂王」唐化、「得心应手」唐得和「从未失手」唐失两兄弟辅佐,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加上唐凤那个疯婆子盯着大哥影首位置多年,唐闯绝对是咱们现在的头号劲敌......而且......” 「夺魂铁手」唐迪娓娓道来,仔细分析当前局面,但不知为何,眉头徒然紧缩,一些话在嘴边将说未说,不知在顾忌何事。 「千面弥勒」唐守仁心领神会,一语道破「夺魂铁手」唐迪的担忧。 “你在担心唐傲。” “唐傲......” 唐傲的名字一出,除「千面弥勒」唐守仁之外,在场众人各个面色凝重,就连一直怼天怼地的「金臂猿猴」唐空也沉默下来。 唐笑的二儿子。 曾经唐门公认最有才华,最有未来的接班人。 却在风头正盛之时泯然众人,选择加入了九天,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唾弃的唐门叛徒。 但就连「金臂猿猴」唐空都明白,唐傲至始至终都是唐门的人,他流着唐门最正统的血脉,即便他加入了九天,他依旧是唐门百年来难得的旷世奇才,如果他选择现在这个时候回来,即便退居幕后,也足以左右整个唐门波云诡谲的局面。 房内再度陷入寂静之中。 没多久,「三千烦恼丝」唐三千率先打破沉默:“咱们也别乱了阵脚,唐傲回归只是个猜想,他现在可是九天的妖人,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还不等他到唐门,说不定就被六大派的人半路截杀了。” 「千面弥勒」唐守仁却摇了摇头,当即否定了「三千烦恼丝」唐三千。 “唐傲已经到了。” 「千面弥勒」唐守仁此话一出,其余四人皆是坐立难安,如临大敌一般,警惕四周。 「千面弥勒」唐守仁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唐傲现在就在唐门的某一个地方,我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且他的那种气息就算化成灰我都不会忘,他确实到了。” 「铁面判官」唐贾眼神闪烁道:“那我们现在得快人一步了,不能让唐傲去帮助唐闯和唐依云的任何一方,不然我们将毫无胜算。” 「夺魂铁手」唐迪亦是附和道:“没错,老大,咱们必须尽早动手!” 「金臂猿猴」唐空更是紧握双拳,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就等「千面弥勒」唐守仁一声令下,他便冲去率先杀敌。 可是「千面弥勒」唐守仁却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因为唐傲的入局而感到忐忑,相反,唐傲的出现将成为「千面弥勒」唐守仁获胜的关键。 “诸位稍安勿躁,不用将唐傲看得太重,若他真有这个当门主的命,你我几位就不会坐在这里共商大计了。”「千面弥勒」唐守仁眼神坚定的环视其余四人,接着说道:“唐傲这次绝不会轻举妄动,他既不会去帮唐依云,更不会自降身段去和唐闯、唐凤掺和在一起。” “没错,老大说的没错。” 「铁面判官」唐贾、「夺魂铁手」唐迪、「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和「金臂猿猴」唐空四人频频点头表示赞同,更因为「千面弥勒」唐守仁的一句话重拾信心。 “唐傲若是一意孤行,那么他当年怎么被赶出唐门的,老夫还会让他再栽一次跟头,重温那日的屈辱。” 第三百一十八章 掌门之位 清晨。 空气微凉。 鸟声啁啾。 偶有一阵山风带着林间独有的枯木气味掠过。 眺望山间和天际相交的地方,群山笼罩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山川起伏、纵横交错,宛如一幅冬日仙境的画卷展开在眼前。 山顶上的林木被雪覆盖,枝条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晶,微风吹过,发出悦耳的脆响。 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站在唐门的山门前,眺望山间的一切出了神。 老者的额头宽阔,布满皱纹,虽已满鬓花白,但他仍然整洁有序地梳理着,仿佛有一种信念在支撑着他,只要他端端正正的对待每一天,那么唐门便会屹立不倒在江湖。 老者名叫唐鸣。 唐门的管家。 今年已七十有三。 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 可唐鸣却一点不喜欢这漫长的岁月。 他觉得自己掳走了唐门的气运,才让他这个老不死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又或是老天爷对他年轻时候那些荒唐事的惩罚,让他亲受岁月的摧残以赎罪。 他见证了唐笑时期的唐门鼎盛,也经历了唐傲时期唐门的动荡不安,而今面对暗流涌动、人心叵测的唐门乱象,唐鸣心痛无比却又无能为力。 三代唐门掌门,唐鸣皆辅佐在后,但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举步维艰。 当唐鸣第一次看到参会的人员名单时,不禁双手发颤。 在唐鸣有限的岁月里,尚且头一次见过如此盛况,唐门所有的堂口、分舵以及外勤暗探的话事人,无一缺席。 失去唐笑庇护的唐门将成为谁都想分食一口的待宰肥羊。 唐依云将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明争暗斗,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唐鸣思索着解局之法,不知不觉间缓缓坐下,好像又老了几岁。 此刻,唐门山脚下人声鼎沸,唐门的弟子们在门前的石阶两侧分立而站,迎接着从各方赶来的分舵主和堂主,即便没有唐鸣的指挥,他们也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混乱。 这些年轻弟子皆穿着唐门的弟子服,一身黑袍,胸前饰有唐门的刺绣,彰显出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 石阶的尽头乃是唐门山门。 那是一座宏伟壮阔的建筑,巍峨耸立在山巅,不知守护了唐门多少岁月。 巨大的山门通体由三尺见方的山石堆砌而成,没有叹为观止的雕工,更没有华丽夺目的装饰,有的只有粗犷、朴实无华的厚重和简约,或许只有这样的山门才能代表唐门的底蕴,也似乎只有这样的山门才能承载唐门那颗古老沧桑的心。 山门两侧摆放着两头造型奇特的巨大异兽雕像,栩栩如生,威严凛然。 因为年代久远,就连唐鸣也说不上这两头异兽的名字,他只知道这两头异兽在唐门创立之前便已在此处。 穿过山门,唐门内院景象映入眼帘。 院内建筑错落有致,修建精巧,以木质和石材相结合,虽散发着古朴的气息、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却暗藏杀机,每一处建筑四周都暗藏有机簧巧器,如遇来敌或包藏祸心者,绝无可能活着离开唐门。 此间,院内人来人往,唐门的弟子们行色匆匆,有的三五成群捧着果盘茶具,有的在小心引导一些提前到场的分舵、堂口的话事人。 这些唐门弟子面容肃穆,神态庄重,时不时地交流着一些当下的即时情况。 因为他们知道,唐门未来的命运将在这一天揭晓。 内院之外,亦是这些唐门弟子汇聚处,乃是一片豁然开朗之地。 此地本是唐门最大的演武场,足够容纳千人之所,往年都是用来给各个长老选拔和考核各个堂口、分舵弟子之用,但此次事关重大,关系着唐门未来几十年的命运,与会者无一缺席,人数众多,他处难以容纳,因此唐门掌门之位的决出将首次在演武场进行。 唐门掌门选举大会的会场庄严而华丽,不同于山门外的朴素威严,整个场地被装饰得金碧辉煌。 会场的四周,依次摆放着一排排华丽的檀香木椅子,每个椅子上都有一个木质吊牌,上有金色小篆雕刻的各个堂口、分舵的名号,此刻已有零星几位堂口、分舵的话事人落座。 整个会场的气氛庄重肃穆,在场之人无不低声交谈,不敢有丝毫轻快之意。他们都知道,这次掌门选举将决定唐门未来的归属,关系到每个人未来的命运。 「千面弥勒」唐守仁亦是如此,当他进入会场之时,已在场的所有分舵、堂口的话事人都立刻起身,冲着「千面弥勒」唐守仁露出谄媚的笑容。 「千面弥勒」唐守仁一一回应,未有顾此失彼,甚至专门停下脚步,和几位相熟之人小声寒暄。 「金臂猿猴」唐空见状极为不解「千面弥勒」唐守仁的做法:“大哥有必要这么谨小慎微吗?都是些虾兵蟹将,和这些人有什么可聊的。” 「夺魂铁手」唐迪拽了下「金臂猿猴」唐空的袖管,示意他不要乱发牢骚,给「千面弥勒」唐守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金臂猿猴」唐空一把甩开「夺魂铁手」唐迪,嘴上依旧喋喋不休,根本不在乎。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和「铁面判官」唐贾根本不想搭理「金臂猿猴」唐空,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会场之中,很快,他们的目标就出现在视野之中。 与现场的气氛截然相反,唐闯的作风显得格格不入,非但大张旗鼓带着一群人乱哄哄的迈入会堂,而且丝毫不在意他人眼光,无视一些沿途妄图巴结的分舵、堂口的话事人,大步流星直冲「千面弥勒」唐守仁的方位。 “守仁兄,你可来了,可来了!” 唐闯的声音很响亮,咧着嘴巴大笑,满脸横肉都随着笑容抖动起来,一副熟络热情的模样。 “哟,这不是唐闯兄弟嘛,几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千面弥勒」唐守仁脸上的笑容比唐闯更为热烈,好似久别重逢的挚友。 “守仁兄,听闻这次你闭关数年,修为精进不少吧?” “唐闯兄弟抬举老夫不是,老夫已是朽木之身,唐门的未来还是要看你们年富力强的一辈啊。” “哎呀呀,守仁兄切莫妄自菲薄了,不过虚长几岁而已,您可是咱唐门的顶梁柱、压舱石,这次掌门之位非你莫属,非你莫属啊。” “唐闯兄弟可别拿老夫寻开心了,掌门之位如此重任,理当交在你们年轻人的手中,你们才是唐门的未来啊。” “哈哈哈......守仁兄谦逊了。” 二人一言一语地推让着,丝毫看不出一点嫌隙,俨然一对惺惺相惜的忘年交。 其余众人均不敢插嘴,只是静静看着二人相互吹捧,暗自揣摩着这两位今日最大的竞争对手究竟谁能将掌门之位收入囊中。 「金臂猿猴」唐空摩拳擦掌,一副马上就要动手的样子,而「三千烦恼丝」唐三千、「铁面判官」唐贾和「夺魂铁手」唐迪一边制止着「金臂猿猴」唐空的冲动,一边死死盯着唐闯身后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队伍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双眸如星的女人。 她的脸庞线条分明,修长的眉毛微微上扬,双腿洁白无瑕、温润如玉,但在场之人任谁都不敢露出半分轻佻之色。 「火凤凰」唐凤。 唐闯的发妻,也是十二影的第二把交椅。 她的身后紧随着「铁豹子」唐豹、「青燕子」唐燕、「九命狐」唐孤、「破烂王」唐化、「得心应手」唐得和「从未失手」唐失两兄弟。 两队人马刚一见面,气氛便剑拔弩张,与「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的分外热络截然相反。 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都不在彼此身上。 这次大会的主角之一,现今唐门的代掌门唐依云在众人的瞩目中徐徐走向了会场中央。 他的身后跟着花间酒和唐鸣。 花间酒本不应该出现,这是唐门关起门来的自家事,但唐鸣却苦口婆心的劝说花间酒一定要为唐依云助上一臂之力,毕竟这一次对于唐依云而言乃是命悬一线的殊死较量。 以唐鸣的资历和手段甚至到现在都未查明究竟是何人从中做局,暗中联系各方逼宫,让这本应慎之又慎、三思后行的掌门选举之事仓促成形,被动接招的唐依云只能背水一战,毫无退路可言。 唐鸣从袖管之中拿出一枚精致的小铜钟,一手拎着悬在半空,一手将一把小锤递给唐依云。 唐依云面色凝重,目光扫视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接着拿起唐鸣递来的小锤敲击铜钟。 随着一阵清脆的钟声,会场立刻安静下来,就连「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都收起了微笑,眼里满是对于唐依云的冷意。 “掌门选举大会将在一炷香之后开始,请各位唐门的兄弟们抓紧时间落座。” 唐鸣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相互拜别,各自领着队伍走向自己的席位。 一些年纪较大的长老也在此地,他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头沉思,但他们的脸色并不太好看。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看好唐依云,唐依云虽然早早就在唐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顶尖的杀手,但优秀的杀手并不意味着可以当一个优秀的掌门,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去学,但眼下身处多事之秋的唐门显然无法给他学习的时间,更因为很多长老早已有了自己的倾向和选择。 第三百一十九章 惜败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 唐鸣默默祈祷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 这是他漫长人生中第一次希望时间可以放慢脚步。 但如织一般的人流充斥着整片会场,逐渐嘈杂的人声仿佛不断提示唐鸣时辰将近。 唐鸣站在会场中央眉头紧锁,纹如沟壑,手心早已沁出了油汗。 当燃香熄灭。 最后一缕青烟升空消散。 唐鸣仅存的侥幸也随之泯然。 他必须面对现实。 他也准备接受现实。 唐鸣深吸了一口气,换了副洋溢的神情,对于他这般年纪的江湖人,本就该喜怒不形于色。 唐鸣站在会场之中环视众人。 高亢激昂却略带沧桑的声音霎时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兄弟姐妹们。” 在场众人纷纷以掌声回应唐鸣,就连混不吝的「金臂猿猴」唐空也敷衍的拍了拍掌心。 唐依云起身向着四面八方挥手致意,而「千面弥勒」唐守仁、唐闯和「火凤凰」唐凤也相继起身向唐依云拱手示意,毕竟现在明面上,唐依云还是唐门的代掌门。 “诸位,老朽已在唐门七十载,有幸在这般年岁还能再与大家相见,今天来的兄弟姐妹很多,也很齐,咱们唐门一共三十七个堂口,四十三家分舵,还有七十处暗部,老朽刚刚扫了一眼,全都到了,这很难得,也很令人感动,这说明咱们唐门还是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那个大家庭。” “今天有很多新面孔,也有很多老面孔,所以呢,为了一视同仁,也劳烦各位再听老朽唠叨一会,介绍介绍这次掌门推选的规则。” “规则很简单,就是一人一票,每位席位上的木牌背面都有一张字条和一杆毛毡笔,诸位只需将中意的掌门人选写在其上即可,一柱香之后,会有唐门的晚辈弟子们来收取,诸位请放心,本次将由老朽亲自唱票,各位也无需顾虑其他事宜,兄弟姐妹们,请………” 唐鸣话音落下,全场再次报以热烈的掌声,没有一人当出头鸟质疑唐鸣的权威,但不知为何,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总让花间酒听到一些不谐之音。 唐鸣背负双手,耐心等待着时光的飞逝,而场上也是众生百态,有交头接耳的,有苦思冥想的,有神色忐忑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千面弥勒」唐守仁、唐闯和「火凤凰」唐凤早早便将字条写好,任谁都知道他们一定写的是自己,不过眼下他们的视线却汇聚在同一处。 “唐家堡的人出了什么幺蛾子?” 「铁面判官」唐贾面色冷然,这是决定唐门命运的重大日子,全场座无缺席,一些堂口、分舵的副手更是宁愿站着也要在场观摩,但唐家堡的位置竟然空空如也,甚至连个先行通传的人都没有出现,如此堂而皇之撂挑子,态度极为恶劣。 就连「千面弥勒」唐守仁也不禁心存疑窦,这唐家堡的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唐仁到底在动什么歪脑筋?” 「千面弥勒」唐守仁喃喃自语,脸上的招牌笑容也短暂消失。 “大哥,你说这唐仁会不会玩了一手暗度陈仓去了唐闯那边,前些日子唐家堡上下对咱们油盐不进的,大哥你亲自拜访都闭门谢客,说什么卧病在床,我看唐仁这小子绝没有安什么好心。” 「夺魂铁手」唐迪分析着当前局势,眼睛瞥向坐在唐闯另一侧的「火凤凰」唐凤,二人此间正在喁喁私语,在他看来,唐家堡如此反常的举动十有八九就是「火凤凰」唐凤从中作梗。 “大哥,要不要我去收拾唐仁这小子。” 「金臂猿猴」唐空自告奋勇,却不料被「千面弥勒」唐守仁当场否决:“静观其变吧,一个唐家堡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另一侧,「火凤凰」唐凤和唐闯似乎也在为唐家堡的缺席而感到意外,他们二人在唐家堡同样吃了闭门羹。 “凤姐,唐家堡什么意思?要不要派几个兄弟去探探情况?”「铁豹子」唐豹说道。 “成大事者需波澜不惊,不过一个唐家堡而已,看你们都慌成什么样了?难不成就差了他唐家堡一票不成?”「火凤凰」唐凤冷哼一声,根本不将唐家堡放在眼里。 “可不要小瞧了自己,一个小娃娃和一个老匹夫还想和咱们去争,唐门的这些人除非都是瞎了眼的废物。” 事实也和唐闯所言如出一辙。 当端着木盘穿梭在会场之中的近百名唐门弟子收集完除唐家堡之外各个堂口、分舵和暗部的字条后,便迅速齐聚在会场中央,将木盘整齐码在唐鸣的身前。 唐鸣的身后两位唐门内院的弟子推着一面巨大的黑色石板进场,直至唐鸣身侧方才停下。 “开始唱票!” 唐鸣朗声一语,接着场下众人静若寒蝉,皆是屏息凝神注视着这一切的进展。 唐鸣走向第一个木盘,打开字条后,旋即转身在黑色石板上竟徒手写出“唐闯”二字,接着对众人宣读。 “唐闯一票。” 随后唐鸣又打开一张字条。 “唐闯一票。” 再打开一张。 “唐闯一票。” 随后接连三张,皆是唐闯的名字,而他也率先完成一个“正”字。 唐闯嘴角微翘,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满脸春风得意,唐闯的旗开得胜亦是引发全场瞩目,相较于唐依云和「千面弥勒」唐守仁,唐闯无论从实力还是手段上确实都远胜二人,因此面对这样的局面,唐鸣并没有感到意外。 更何况唐鸣知道,「千面弥勒」唐守仁可不会如此轻易就将掌门之位拱手相让。 事实证明,唐鸣的料想也绝没有错。 “唐守仁一票。” “唐守仁一票。” “唐守仁一票。” “唐守仁一票。” “唐守仁一票。” 随后接连五张字条,都是「千面弥勒」唐守仁的名字。 「千面弥勒」唐守仁依旧是那幅老神在在的模样,不卑不亢,反倒唐闯右眼一跳,略带一丝愠色,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轻易发作,唯有眼睁睁看着唐鸣在黑石板上刻下「千面弥勒」唐守仁的大名。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之间的竞争也至此拉开了帷幕,很快二人的争夺陷入了针锋相对、难分高下的局面当中。 二人的票数节节攀升,始终无法拉开距离,唐闯和「千面弥勒」唐守仁的表情也随着票数的高低而阴晴不定,这也让两方势力始终提心吊胆,生怕任何意外的发生。 唐鸣始终波澜不惊的宣读着手里的字条,随着时间的推移,唐鸣也逐渐变得麻木,苍老的眼瞳也愈发变得灰白。 直至出其不意的一幕发生了。 唐鸣拿着手里的字条,久久不语,他眼里灰白的世界被一点彩墨晕开,唐鸣极力克制自己颤抖的身体,高举纸条,对着会场里的所有人高声呼喊道。 “唐依云一票!” 之后唐鸣迫不及待的在黑石板上恭恭敬敬刻下唐依云的名字。 「千面弥勒」唐守仁眉梢一挑,相较于唐依云得了一票而言,他更好奇唐鸣的愚忠竟到了如此田地,不过就是某人看在唐笑面子上的同情票,根本阻碍不了大局,可唐鸣却如获至宝一般,差点喜极而泣,做奴仆做到这份上,就连「火凤凰」唐凤都面露嘲弄。 岂料这不足为道的插曲却成了此次唐门选举的重大转折点。 戏剧性的一幕开始了。 唐鸣又拆了一张字条。 “唐依云一票!” 再拆一张字条。 “唐依云一票!” 接连下去的三十票,竟然全都是唐依云之名,而原本已经无力回天的唐依云居然绝地反击,一骑绝尘之下尽扫颓势,竟隐约成了比肩「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的大热人选。 全场一片哗然,就连唐依云自己都满脸的不可置信。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几乎同时起身,二人眼里的怒火已经无法掩饰,他们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孔,企图找到那些胆敢和自己公然作对之人。 可茫茫百余人,「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怎能在短时间内一一查验,再说即便真能找出所谓的搅局之人,他们也无法逼迫他人当场修改结果,更无法堵住悠悠众口,旋即二人相继坐下,试图平复内心,以求能够操盘这逐渐失控的局面。 但二人好像低估了这股支持唐依云的势力。 随着木盘上的字条逐渐减少,黑石板上,「千面弥勒」唐守仁的票数停留在了十个“正”字上。 唐闯的票数亦是止步于十个“正”字上。 二人打成了平手。 唐依云的票数最终停在了“四十九票”,即距离十个“正”字只少了一划,仅比「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少了一票。 唐鸣盯着最终的票数久久不能平静,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如果没有希望还则罢了,但这种有了希望,却距离成功只一步之遥的感觉让得唐鸣心有不甘。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皆是长舒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逐渐落下。 似乎一切已尘埃落定,新一任的唐门掌门将在「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之间决出。 但一阵爽朗的笑声却让原本盖棺定论的局面再起波澜。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各位,本大爷来晚了,来晚了啊。” 众人寻声所向,一支五人小队正快速从通道处直冲会场中央。 第三百二十章 唐家堡 “唐家堡投唐依云一票!” 在接过唐仁递过来的字条之后,唐鸣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看着面前姗姗来迟的唐仁,他有些恍惚,在确定字条上的的确确写着唐依云的大名之后,唐鸣仰天大笑,感叹苍天有眼。 他再也不顾那份端庄的形象,一时控制不住,老泪纵横,甚至都忘了给唐依云添上那至关重要的一笔。 “老爷子,别哭了,快动手吧,少一笔的「正」字,看起来可真别扭啊。” 唐仁咧着嘴示意着唐鸣的同时,细心递来一块手巾给他用来整理容貌,随后唐仁领着四人朝着唐家堡的座位优哉游哉的走了过去,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大摇大摆入座,接着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抓了一把瓜子毫无形象的嗑着。 “嘿,这柿饼看起来也不错啊。” 莫无忧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柿饼,弄得整个身上都是柿饼上的糖霜,做派邋遢,极为不修边幅。 “这声儿,怎么听着这么欠啊?” 花间酒望着唐仁不成体统的行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般让人不爽的腔调。 随着唐鸣郑重其事的将唐家堡的一票加上,唐依云的票数与「千面弥勒」唐守仁、唐闯并驾齐驱,同是十个“正”字。 三人同票,场面愈发扑朔迷离,很多对唐依云一开始并不抱有希望的唐门弟子,现在都纷纷向唐依云投来期待的目光,不但因他是唐门最杰出的杀手,更因为他的身上承载着唐笑的血脉。 「火凤凰」唐凤杏目圆瞪,死死盯着正一脸欠揍样的唐仁,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唐仁碎尸万段、抽筋扒皮。 唐仁的这一番搅屎棍的操作,让得「火凤凰」唐凤措手不及,唐家堡的这一票单看无足轻重,可偏偏在这临门一脚之际,唐仁半路杀出,不但救了回天乏术的唐依云,扭转了整个局面,更让「火凤凰」唐凤他们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火凤凰」唐凤一语成谶。 唐门掌门之位的胜负手当真落在了唐家堡的手上。 原本胜券在握的唐闯登时目眦欲裂,此前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唐依云竟然成了阻碍他登顶的绊脚石。 更让唐闯无法接受的是唐仁这个看起来一副小人嘴脸的混账东西,竟然胆敢公开和自己作对,还在最关键的时候将了自己一军。 「千面弥勒」唐守仁更是气的咬牙切齿,不但是因为唐仁的所作所为,更因为他目中无人的张狂态度。 「千面弥勒」唐守仁立即给「金臂猿猴」唐空使了个眼色,「金臂猿猴」唐空当即会意,一副得偿所愿的模样,疾步朝着唐仁冲了过去。 停在唐仁座位前三尺处,「金臂猿猴」唐空甩了甩袖口,随后一枚金戒指被他握在掌心,接着右臂发力一挥,金戒指竟凭空两端撑开,化作一杆金色长棍。 “唐仁,你欠我的东西,今天得还了!” 「金臂猿猴」唐空举棍直指唐仁,唐仁一脸莫名其妙,根本没明白「金臂猿猴」唐空说的话。 “欠你东西?我们认识吗?” 唐仁随口一说后,立马眼神变得慌乱,随后他身边一位唐家堡的丫鬟低声耳语了什么,临了狠狠掐了唐仁的腰眼,唐仁登时正襟危坐,满脸涨红。 「金臂猿猴」唐空当即认定唐仁此言乃是赤裸裸的挑衅,整个唐门上下有谁不知道他「金臂猿猴」唐空和唐仁有着不小的梁子,据传言唐仁仗着唐家堡的势力抢了「金臂猿猴」唐空锻造金棍的绝世良材——白冰铁,至此之后更是在唐门大大小小的场合对「金臂猿猴」唐空出言不逊。 眼下唐仁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千面弥勒」唐守仁使了绊子,新仇旧恨一起算,「金臂猿猴」唐空可不会给唐仁全身而退的机会。 “唐仁,少在这装疯卖傻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在今天好好把这账算一算吧。” 「金臂猿猴」唐空蓄势待发,只等唐仁应战,而唐仁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他一眼,一直在和身边的丫鬟窃窃私语。 “他是十二影的「金臂猿猴」唐空,他的金棍是唐门能排进前二十的神兵,他的武功......” 丫鬟笑脸盈盈的介绍,却被唐仁不耐烦打断,旋即唐仁压着嗓子,一脸愤愤然道:“开什么玩笑?不是说我就当个花瓶就行了嘛,本大爷可是抽的最好的签,你们要愿赌服输!你们得有道德底线啊!” “哎呀,别打岔,我还没介绍完呢!” “你你你......你们不能这样啊......你看他那倒霉模样,跟个唱戏的一样,这不是让我跌份儿嘛!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金臂猿猴」唐空体内真气已调动七成,只待唐仁应声,岂料唐仁非但对自己置之不理,而且还当着他的面一直在和自己的丫鬟耳鬓厮磨,视同自己于无物,此等奇耻大辱,本就是火爆脾气的「金臂猿猴」唐空已忍耐到了极限。 “唐仁,别在那边婆婆妈妈的了,是男人就给个痛快话!” 「金臂猿猴」唐空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不是他遵守江湖单挑的规矩,且不屑趁人之危,早已给唐仁点颜色瞧瞧。 面对「金臂猿猴」唐空的叫嚣,不愿正面交锋的唐仁忽得心生一计,在被丫鬟明确告知不能当众高挂免战牌的前提下,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谁婆妈了啊!你莫……莫……莫要急于一时,今天是咱们唐门的大日子,掌门之位尚且未有着落,你这时候还有心思翻旧账,也太不顾大义了吧,是男人就拿出点气魄来,别为点小事就要闹个鱼死网破,这不是让这么多叔伯婶子们看笑话嘛,赶紧老实回去坐着,别给大家伙添乱。” 唐仁自问这句话十分得体,心中颇有几分洋洋得意。不但方方面面都在理,还让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金臂猿猴」唐空绝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岂料唐仁自问无懈可击的劝词,在外人眼里根本就是当面羞辱「金臂猿猴」唐空的战书,一瞬间引得全场哗然。 「金臂猿猴」唐空本就是一个死脑筋的家伙,再加上如今唐仁这番言论,更是火上浇油。 “你找死!” 「金臂猿猴」唐空登时怒火攻心,眼里再无其他,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当即拔地而起,挥舞着金棍朝着唐仁杀将而来。 唐仁反应很快,可他身旁的两位家丁反应更快,他刚抬起屁股,就被二人一左一右死死按在了座位上。 “跑哪儿去啊?好戏才刚开始呐!”一位腰间别着黑色铁扇的家丁对着唐仁笑眯眯的说道。 “是啊,抽好签、坐好位、看好戏,世间独享,怎么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呀?”另一位家丁面带笑意附和道。 唐仁哪还有功夫和这两位家丁贫嘴,现在他是命悬一线,眼见「金臂猿猴」唐空的金棍近在咫尺,可他又挣脱不了束缚,下一刻恐怕自己就要脑花四溅,于是唐仁只得不顾形象,大声呼救道:“要出人命啦,要出人命啦!” “可真难看。” 千钧一发之际,先前默默不语的持剑家丁蓦地站在唐仁身前,撇了一眼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唐仁,脸上满是鄙夷。 说来奇妙,就在持剑家丁出现的刹那间,势如破竹的「金臂猿猴」唐空居然于半空之中猛然翻身,放弃了这必杀一招,待稳住身形落地的刹那,「金臂猿猴」唐空用一种近乎于惊恐的神色注视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持剑家丁。 “发生了什么?” “唐空怎么收手了?” “唐家堡怎么都是些生面孔,那个用剑的是谁啊?” 这一幕太过诡异,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只得见「金臂猿猴」唐空平白无故收回招式,那位唐家堡的持剑家丁更是什么都没有做。 但「千面弥勒」唐守仁、唐闯和「火凤凰」唐凤却一脸骇然,直呼不可思议。 “你看到了吗?”「火凤凰」唐凤低声问道。 “好强的剑意,剑神小筑也没有此等级别的高手吧?”唐闯面色凝重道。 「千面弥勒」唐守仁更是立刻断定「金臂猿猴」唐空必败无疑,因此他必须亲自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千面弥勒」唐守仁缓缓起身,向着唐家堡众人徐徐走来,直至停步在持剑家丁和「金臂猿猴」唐空之间。 “唐仁兄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千面弥勒」唐守仁满脸堆笑,朝着唐仁拱手套了套近乎。 “还……还行,还行。” 唐仁被左右两位家丁搀扶而起,嘴角一边抽搐,一边回应着「千面弥勒」唐守仁。 「千面弥勒」唐守仁微笑颔首,一面说着:“那就好。”一面顺势将目光锁定在持剑家丁的身上。 “老夫已许久未去唐家堡拜访,未曾想长江后浪推前浪,唐家堡居然还有这般高手,倒是老夫孤陋寡闻了,未请教兄弟尊姓大名啊。” 「千面弥勒」唐守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持剑家丁。 持剑家丁长叹一口气,随即极不情愿的回道。 “唐……唐葫芦……” 周围众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掀起一阵爆笑,但持剑家丁却并不和众人计较,只是一脸生无可恋的小声嘀咕着:“手气真差,抽个这名字。” 「千面弥勒」唐守仁嘴角微微上扬,对着持剑家丁拱了一手,道了一声:“葫芦兄弟,咱们后会有期。”旋即转身领着「金臂猿猴」唐空就往回走。 而唐家堡一众也未有任何阻拦。 与此同时,唐鸣也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本次掌门选举之中。 众人也没有留恋这段小插曲。 此刻,唐鸣的身后放置着三根冒着蓝色火焰的火把。 第三百二十一章 唐门器冢 “依照唐门门规,若掌门选举之中出现两人平票的情况,则候选二人进行直接对决,直至一人胜出或一方认输,若出现三人平票的情况,则三人同时进入唐门器冢之内角逐,优先通关者则为最终胜者,亦是我唐门的新掌门!” “通关时间为三个时辰,诸位请看老朽身后的三个火把,每一把都是由唐门秘法造制,这三把分别可燃烧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和三个时辰,当所有火把熄灭而未有通关者,则由通关的关卡数量来决定胜者。” “三位闯关者可自行决定闯关队伍的人数,可以单枪匹马,可以三五成群,更可以浩浩荡荡百余人,如何取舍,还请诸君自行定夺。” 唐鸣声如洪钟,将接下来掌门之位争夺战的规则一一阐明。 会场之中的唐门众人听得真切,可听完后皆是眉头紧皱,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唐门器冢」四个字成了众人谈之色变的话题,因为曾经唐门的希望——唐傲,便是在那里走向了深渊。 如今唐门的新掌门之位将再次由唐门器冢决定,这不仅是命运的轮回,更像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唐依云起身毫不犹豫的走向会场中央,足不履地,引来众人一阵惊呼。 作为如今的代掌门,更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竞争者,他本该稳扎稳打,多方权衡,三思而后行,却怎料耐不住性子,当了出头鸟。 “到底还是年轻人啊,太容易冲动了。” “是啊,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唐笑还真是家门不幸啊,几个儿子不说,这孙子也是……” “多想想,多看看不好吗?非要逞能干啥?” “可惜了,可惜了。” “唐门的掌门还得是要稳重,懂分寸的人,才能胜任啊。” “再怎么也不能这般随意吧。” “想当然尔,想当然尔啊。” 唐依云的草率行为引起众人一阵非议,而他非但对这些惋惜和质疑充耳不闻,而且还做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选择。 “请花间酒、唐家堡一众随我一同前往器冢。” 唐依云此言一出,唐门众人一片扼腕叹息,更加笃定唐依云此次必定无缘唐门掌门之位。 如此荒唐的选择,如此莽撞的行为,堪称愚蠢至极。 他的队伍里除了家丁就是丫鬟,还有个不着四六的唐仁,唯一有点实力的也就是花间酒了。 且不论花间酒对于唐门暗器一窍不通,在满是奇技淫巧的器冢内,即便有唐依云保驾护航亦是举步维艰,更遑论还有唐家堡一众拖油瓶。 因此对于唐依云而言,在大多数唐门人的眼里,他已经被移除了争夺者的行列。 但「千面弥勒」唐守仁、唐闯和「火凤凰」唐凤却不这么认为,相反唐依云的举动让他们如坐针毡,唐家堡此次行事一反常态,如此大张旗鼓的支持唐依云,且高手云集,单是一个名叫「唐葫芦」的剑客就足以让他们忌惮,更何况还有三个尚未出手的家丁和丫鬟。 “闯哥,咱们不宜太多人前去。” 「火凤凰」唐凤思来想去,唐门器冢可非寻常地方,内里机关重重,即便是「火凤凰」唐凤这般身份,也从未被允许进入过其中,今日乃是她首次前往,理当慎之又慎。 器冢内部的情况复杂,人数过多或者过少都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此刻时间紧迫,哪里还有时间去召集可靠的人马。 唐闯点了点头,眼神扫过「火凤凰」唐凤身后的几位十二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千面弥勒」唐守仁依旧面带笑意,显得十分淡然,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挑选环节,如此关键的时刻他必然要带上知根知底又忠心不二的帮手。 少顷。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便分别领着各自的人马,来到了会场中央。 「千面弥勒」唐守仁一行五人,自然都是他的心腹,「铁面判官」唐贾、「金臂猿猴」唐空、「夺魂铁手」唐迪和「三千烦恼丝」唐三千。 唐闯一行八人,自然也没有出乎意料的人选,「火凤凰」唐凤、「铁豹子」唐豹、「青燕子」唐燕、「九命狐」唐孤、「破烂王」唐化、「得心应手」唐得和「从未失手」唐失。 相较之下,唐依云一行人显得尤为寒碜,唐仁、唐葫芦、花间酒、一个唐家堡丫鬟和两个唐家堡家丁,与兵强马壮的唐闯和「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队伍相比高下立判,在会场的一些人里,唐依云的队伍就是个笑话,这分明就是去郊游踏青的旅行团。 “这花少侠并非唐门中人,参与本次器冢的试炼之中,不知两位可有异议?” 唐鸣面向唐闯和「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队伍,询问二人的意见。 唐闯和「千面弥勒」唐守仁相视一眼,皆道一声:“无妨。” 花间酒的实力他们一目了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也早已摸清了底细,「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真正担忧的反倒是唐家堡的那群人,那丫鬟和家丁可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平无奇,单从他们的呼吸吐纳就可以断定他们的实力深不可测,绝对不容小觑。 “那么诸位还需要再调整队伍的人选吗?” 唐鸣来回扫视三支队伍的各人,与其说是在问唐闯和「千面弥勒」唐守仁,倒不如说是在劝唐依云再揣度揣度,唐家堡的人虽然于存亡旦夕之际力挽狂澜,为唐依云带来了投名状,但在唐鸣看来并不足以成为唐依云孤注一掷的筹码。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摇了摇头。 唐依云面色坚毅,眼神坚定道:“唐鸣爷爷,我们开始吧。” 唐鸣还想再劝说些什么,岂料那个唐家堡的丫鬟朝着唐鸣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睛,接着用手指在胸前不露声色的比划了个手势,唐鸣顿时喜上眉梢,一反常态,直呼:“好的,好的,那老朽在此祝愿诸位一路顺风!” 唐门器冢的位置,几乎所有唐门中人都知道。 但却鲜有唐门中人胆敢前往。 不仅是因为唐门明令禁止任何弟子前往此地,更因为此地极为邪乎,就连当年风头正盛的唐傲都在此地迷了心智,做出了离经叛道、数典忘祖之事。 在唐鸣话音未落之际,三队人马火速出发。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的队伍率先朝着会场的南边疾驰而去,而「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二人则一马当先,谁也不甘于人后。 “守仁兄如此拼命,兄弟我看着于心不忍呐。” “那唐闯兄弟不如成人之美,及早退出,为兄也好空出时间大摆宴席,犒劳各位兄弟们呐。” “哈。” “哼。”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二人言语上和颜悦色,实则明争暗夺,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离开了彼此,就连「火凤凰」唐凤不禁开始忐忑不安。 因为唐仁的轻功实在太好了,好得有些过于离谱。 “喂,我说你们属乌龟的啊,再快点,再专心点啊。” “器冢在哪里啊?你们快跟本大爷说说,唐依云那小子太磨叽,要不你们和本大爷聊聊?” 唐仁轻松写意辗转在「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的队伍之间,一会对着唐闯的队伍大放厥词,一会对着「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队伍阴阳怪气。 若不是双方各自都叮嘱好了不能在半路上消耗精力,怕是早有人去收拾唐仁这个碎嘴子。 好在唐家堡有人及时将唐仁拉了回去,那是一位先前没有出手的家丁,离奇的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丁竟比唐仁的轻功不遑多让,也让「火凤凰」唐凤更加确信唐家堡的这群人绝对不简单。 不过「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二人却并不将唐依云队伍里的人当成真正的心腹大患,纵使那个叫唐葫芦的剑客在列,「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也自信在他们手里绝翻不了天。 “你你你......你拉我回来干嘛啊?” 唐仁指着前方已经渐行渐远的「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两支队伍,埋怨着身边的铁扇家丁。 “咱们的人都在这儿呢?你跑这么快干吗?想临阵倒戈啊?”铁扇家丁调侃道。 “嘿,你这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啊,我不得去先探探虚实,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唐仁晃了晃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看了眼已经化作小黑点的「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两支队伍,摊了摊手:“得,咱只能后发制人了。” 二人原地停歇了稍许,唐依云和花间酒等人才姗姗来迟。 “还有一里路,翻过这座山,咱们就到了。” 唐依云遥指远处已清晰可见的山峰,可他却没有急于赶路,反倒回身打量着唐家堡的丫鬟,接着眼眶逐渐湿润,一把将丫鬟抱在了怀里,而丫鬟也没有丝毫抗拒,这看得花间酒一头雾水。 “依云大哥,你这是作甚?” 唐仁拍了拍花间酒的肩膀,当花间酒不知所措的看向唐仁时,唐家堡的四人都变成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声调。 “你们?你们!” 一行热泪从花间酒的眼里夺眶而出。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迷途 唐依云没有让唐依依揭下她的人皮面具。 只是紧紧的抱着,一言不发。 若能留在此刻,若能将唐依依留下,唐依云宁可不要这个唐门掌门之位。 花间酒直呼莫无忧、薛宇、傲阳和卞生花的名字,可是莫无忧却连连否认,直呼花间酒认错了人。 取而代之的是唐葫芦、唐饼和唐酥三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名号。 这是莫无忧的要求。 “咱可都是江湖儿女啊,得讲江湖规矩,愿赌服输,谁也不能耍赖啊。” 莫无忧叉着腰,自鸣得意,一派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花间酒都忍无可忍。 “你们就这么惯着他?” 花间酒望着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一脸的不可思议。 “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咱们现在需要这身份掩人耳目,再说了这名字还不赖,都是她爱吃的,她开心就行。” 薛宇悠哉悠哉地摇着手里的铁扇,摇指唐依依,丝毫看不出半分怨气。 卞生花笑容温柔如水,什么也没有说,而傲阳则是耸了耸鼻翼,满脸的不情愿,他可是唯一一个当众报出名号的倒霉家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花间酒任由莫无忧在一旁耀武扬威,微微撇了撇嘴,没有继续搭理他,转而将话题转向了方才让「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吃瘪,唐依云扭转乾坤的那一幕。 “你们可真神了,我以为依云大哥这次凶多吉少了,没想到这么多家分舵、堂口,就连暗部都弃暗投明,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花间酒一猜就是莫无忧、薛宇、傲阳和卞生花的手笔,可是能做到这份上,花间酒还是叹为观止,要知道此次唐门的掌门之位有多少人盯着,甚至不乏一些江湖势力从中作梗,为得就是日后能得到唐门的助力。 莫无忧摇晃着脑袋,老神在在,旋即在花间酒的面前竖起了食指,花间酒挑眉看向莫无忧,而莫无忧也没有卖弄关子,将食指缓缓指向卞生花:“这就得谢卞三少了,这世上有谁会和银子作对呢,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那可是五十家分舵、堂口和暗部啊!你们全都搞定了?”花间酒张大嘴巴,惊叹道。 “这世上有啥事儿是三十万两银子搞不定的呢?而且还是卞家出面,不看僧面,得看佛面啊,不过今儿啊,你们是没机会当面道谢咯,今儿啊......卞三少不在这儿啊。” 莫无忧朝着卞生花挤眉弄眼,卞生花则一笑置之,丝毫不介意莫无忧的得寸进尺。 “那唐家堡呢?怎么会允许你们偷梁换柱的?就因为给了钱?”花间酒费解道。 “真正的唐仁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赌债,若不是此次有卞家在,恐怕他唐家堡都要卖给赌坊偿债了。” 听得卞生花的解释,花间酒忽得恍然大悟:“所以唐守仁和唐闯登门拜访,唐仁总是选择闭门不见,原来是在躲债主啊。” “唐仁才不会关心谁来当这个掌门,唐家堡地处蜀地边界,本就是天高皇帝远,现在卞家替他还了债,条件只是借他唐家堡的名义来参与唐门的掌门选举,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在意我们以唐家堡的身份在唐门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呢。” 薛宇娓娓道来,花间酒感慨金钱的万能,同时对于卞家充满敬佩,一个商贾之家竟然拥有如此深厚的人脉和资源。 “我们接下来应该干嘛?” 花间酒依次望着面前的每一个人,可莫无忧、薛宇、傲阳和卞生花皆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因为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看向了唐依云。 莫无忧歪着脑袋看着正四目相对、百感交集的唐依云和唐依依,如果结局是目前这样,然后打道回府,在莫无忧看来其实也不错。 不过唐依依却不打算就此作罢。 唐笑留下的,她绝不会放手一分。 “当然是当掌门!” 唐依依拉着唐依云的手,不由分说朝着前方迈步而去。 其余几人没有言语,紧随二人身后,他们此次前来唐门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一个唐依依需要给出的答案。 无论最后唐依依的选择是什么。 ----------------- 唐门器冢。 唐依云一行人站在原地愣愣望着偌大的石质山门,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好像走进了另外一片天地。 山门早已因为年代久远而坍塌,半人高的碎石滚落一地,四周杂草丛生。 几人站在原地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因为不论是唐依云、唐依依还是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进入这片唐门的禁地。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残垣断壁之中隐约透出些古怪,仿佛是某种阵法,又好像是某种图腾,可惜早已被岁月侵蚀,看不出端倪。 “那是什么?” 卞生花慧眼如炬,很快在一处断裂的石碑上发现了一副残破的图画。 众人迅速围拢过来。 “不知道。” 唐依依仔细端详后,依旧摇了摇头,不过她总有一种在哪里见过这幅图画的印象。 “这弯弯绕绕的,画的是个啥?” 莫无忧摸着下巴,皱眉打量。 “这个......”唐依云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或许我能看懂它的含义。” “哦?你看懂啦?快快......你快给我们说说这究竟画的是什么东西。” 莫无忧急忙催促,他迫切的想要知晓这图案背后隐含着的秘密。 唐依云抿唇,低眸沉吟了一番后,道:“那不是什么图画,而是一座迷宫。” “迷宫?” 众人一脸不解的看向唐依云,而唐依依似是被点醒一般,眼前一亮,终于回想起这幅图案曾在唐笑的书房内见过。 “没错。” 唐依云点点头,走上前,用手触碰石碑上斑驳不堪的纹路,喃喃道:“我的爷爷还是「狂笑唐」的时候,曾经迷失在一片丛林之中,那个丛林其实就是个迷宫,他在里面遇到了很多离奇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他又怎么出来的,他从来没有说过,甚至那个丛林在哪里,他也没有说,不过......” “不过他把这迷宫画了下来?”莫无忧插嘴道。 唐依云微微颔首:“没错,虽然他并未提及这丛林在哪里,但是我猜测它应该就在唐门之内,毕竟我爷爷曾经说过,那是一片遗迹。” “莫非就是这唐门器冢?”莫无忧惊叫道。 唐依云没有回答,而是径直朝着废墟的深处走去,其余几人亦步亦趋,跟随而上。 深入废墟之中,唐依云一行人小心翼翼,随时警惕周遭的一切,不但要提防可能的机关陷阱,还要留心「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两支先行队伍可能的暗中埋伏。 没过多久,一条曲折蜿蜒的小道呈现在众人眼前,顺着小道拾阶而上,不久来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巍峨壮阔的石殿映入眼帘,石殿高达数丈,宽敞明亮,石殿四角耸立着四根巨型石柱撑住屋顶,石柱表面雕刻着繁琐复杂的纹络,寓意不明。 石殿内空荡荡的,杂草丛生,像是被荒废了许久,没有任何摆设,除了石墙上刻着的壁画,整座石殿便再没有别的东西。 但还是被卞生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里有三个门。” 卞生花指着石殿内三面墙壁,对着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散开,向着墙壁方向走了过去。 果真如卞生花所言,虽与墙壁严丝合缝,但依旧能够辨认出是一扇一人高的石门。 门上的石砖还依稀可见“地”、“玄”、“黄”三个字。 卞生花分别走向“地”门和“玄”门,在短暂的观察后沉吟道:“这两扇门的门缝上,灰尘明显不同于周围,有些许颜色上的不同,显然「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队伍和唐闯的队伍选择了这两扇门进入了器冢。” “那咱们就不能选择这两扇门了,现在还不适宜和他们短兵相接。” 薛宇所言得到了众人的认同,虽然以他们的实力目前不怵任何一队人马,可时间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现在就选择和他们其中一方狭路相逢,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咱们选择哪个门进去?这怎么进去啊?” 花间酒站在“黄”字门的前方,推了半天也没有挪动石门,更没有找到任何机关或者钥匙孔位。 “我们从别的门进去。” 唐依云向众人招了招手,一边说着让人一头雾水的话,一边指了指天花板的位置。 借着一丝微弱的阳光,众人隐约发现在天花板上居然还有着一扇门。 门上的石板刻着“天”字。 非但如此,唐依云还从腰间拿出了一把钥匙。 “这是什么?” 莫无忧诧异的看向唐依云。 “这是天字门的钥匙。”唐依云一脸淡定的回答道。 “谁给的?”唐依依问道。 “唐傲。” 唐依云此语一出,众人皆是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要知道唐傲现在可是拜入了九天的门下。 “唐傲?他在唐门?”莫无忧惊呼道。 “对,他就在唐门。”唐依云回道。 “那感情好啊,咱又多个帮手。” 莫无忧觉得唐傲毕竟曾是唐门的子弟,更是唐笑的儿子,血浓于水,现在唐依云有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但唐依云的回答却泼了莫无忧一盆冷水:“他不会帮我们的。” “为什么?”莫无忧问道。 “以后再说,咱们抓紧时间。” 唐依云飞跃而去,直冲天花板上的“天”字门,接着将手中的天字门钥匙直插印有“天”字的石砖上。 随着一阵机窍的转动声嗡嗡响起,“天”字门缓缓开启。 第三百二十三章 铁旱荷 随着“天”字门的石门关闭,众人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但好在一片光亮霎时而起,让众人得以看清周遭的一切。 “这是什么东西?” 莫无忧立刻眼前一亮,对墙上整齐划一的水晶新奇不已,照亮通道的耀眼萤火便来自这一列水晶。 莫无忧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物件,作为见过诸多稀世珍宝的盗神,他自然来了兴趣。 他走向最近的一处,仔细打量。 水晶约莫指甲盖大小,质感粗糙,泛着一抹荧蓝色泽,可不知怎的,就是如此一星半点儿的小东西,却能将四边六路照得熠熠生辉。 莫无忧不禁拍案称奇,如此奇珍异宝本就世间难得,可这望不到头的通道竟有成百上千枚之多,想着想着莫无忧便眼咕噜一转,咧嘴一笑,心中暗想多一个少一个没人察觉,拿走一枚做个纪念应该无伤大雅。 “别乱动。” 唐依云见状忽得一声呵斥,早已看穿了莫无忧的小心思。 “看看都不行,真小气。” 莫无忧抱怨一声,讪讪的缩了缩脖子,悻悻的收回了手。 “嗯,确实是宝贝。” 薛宇饶有兴致的端详这些玲珑小巧的水晶,瞧出了其中端倪,无外乎莫无忧如此着迷:“唐门器冢可真是大手笔啊,这些水晶单看成色,每一个都是百年不损的晶髓,若是放在外界,即使是以卞家的眼界也会垂涎三尺吧。” “确实如此。”卞生花轻轻颔首,赞叹道。 傲阳也跟着点了点头,他虽不懂珠玉鉴赏,但也能判断这些水晶价值连城。 “如此重宝居然放在器冢这种偏僻之地仅以照明之用,看来建造这里的唐门先辈不是等闲之辈啊。” 唐依依和唐依云相视一眼,亦是啧啧称奇,说来他俩也是第一次迈入唐门器冢之内。 忽得。 一缕微风拂过,众人突然感觉到脚下似有轻微震颤传来,不禁面色一变。 “有古怪!” 唐依云一面将唐依依搂在怀里,一面拔出弯刀凝视着通道。 花间酒拔出陌刀戒备众人身后。 薛宇、傲阳、卞生花和莫无忧亦是蓄势待发,随时迎接可能的危险。 此股微风颇有蹊跷,仅仅一个照面,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向上侵蚀,饶是内力深厚的薛宇、傲阳和卞生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在此股微风很快消散,并未源源不断。 “好纯粹的煞气!” 薛宇面色凝重,这才刚刚迈入器冢,尚未开始闯关便有如此下马威,显然前方的道路危机四伏,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凶险异常。 但既然已做出了决定,帮助唐依云夺得掌门之位,薛宇也没有打退堂鼓的念头。 手中逍遥扇展开,数十枚情人泪于半空之中闪现,接着薛宇以扇面借力,情人泪如天际流星一般直冲通道前方。 “都跟上!” 众人之中薛宇的轻功不俗,也乐得当马前卒,于是薛宇一马当先,向通道深处闪掠而去,其余几人也没有丝毫怠慢,紧随在薛宇身后。 一路上凭借着唐依云和唐依依兄妹俩对于唐门机关的熟稔,加上几人高超的武艺,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险阻。 不消片刻,众人终于抵达了通道的尽头。 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众人目瞪口呆。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池塘。 十丈见方,生铁浇筑的荷花池。 池内遍布流动的黑砂,在晶髓的亮光下如夜空中璀璨的星河,闪烁不休。 穿插在这黑砂之间,微微摇曳的竟是一朵朵铁制灰白荷花和荷叶。 “这......这些是......” 莫无忧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些铁荷花,眼珠仿佛被粘滞一般,再也移不开半分。 “那些黑水是子午毒砂,荷花是铁旱荷。” 卞生花惊讶万分,不禁脱口而出,他是活阎罗的弟子,见识自然不俗,很多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他都见识过,尤其是眼前这两个物件,他更是亲眼领略过威力。 “这么多的铁旱荷?这怎么可能?” 唐依依亦是叹为观止,她从未想过在唐门器冢内居然藏有如此令人咋舌的宝贝。 “铁旱荷?子午毒砂?都是什么东西?” 莫无忧默默向后退了几步,对于唐门的暗器毒药,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不愿沾染分毫。 “子午毒砂,乃是唐门当年一位制毒高手偶然研制的一种极为霸烈的剧毒,中毒之人体内的鲜血会在半个时辰内迅速干涸,直至枯竭而亡,无药可解、无医可治,那位研制出子午毒砂的唐门高手就是自食其果,死在这子午毒砂之手。” 众人闻言脸色微变。 莫无忧更是索性直接捂住口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沾染上这可怖的子午毒砂。 “这......这倒霉玩意闻着味儿会不会染上啊。”莫无忧骂骂咧咧道。 “不会。” 听着唐依云肯定的回复,莫无忧兀自没有掉以轻心,捂住口鼻的双手没有放松丝毫,再度询问道:“那......那这个铁旱荷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至于这铁旱荷本不是什么特别的厉害暗器,江湖上早年也有用铁莲花或铁荷花当做趁手兵器的好手,但是唐门的铁旱荷却独树一帜,当年在江湖上声名大噪,因为它制造方法极为复杂,花瓣是以精铁打造,再一片片拼凑而成,交手之时,一旦接触血肉,铁花瓣就立刻散开,浸入体内难以取出,且每片铁花瓣上都淬了剧毒,每片铁花瓣上淬的毒又都不同,毒性一见血就发作,那是神仙也救不活的。就因为这兵器实在太过阴毒,所以被当时的唐门掌门明令禁止,加上制作工艺的失传,后来就没人见过这铁旱荷了,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未曾想......” 唐依云眼仁凝缩,面前这成片的铁旱荷实在有些骇人听闻,若非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竟还存留如此之多的铁旱荷。 “你师傅可有研究出什么解毒的法子?” 薛宇将视线转向卞生花,在他想来,卞生花既然能够一眼认出子午毒砂和铁旱荷,那么一定是有人带来两物让活阎罗研制解药,或者出于好奇,被活阎罗通过某种途径偶然得之,而以活阎罗的药石之术,说不定真能破解这看似无药可救的剧毒之物。 但卞生花却摇了摇头:“我师傅确实研究出了方子,也解了子午毒砂,但唯独这铁旱荷,每片铁花瓣上淬的毒都不同,不同的用者,不同的毒药,除非我师傅亲临此地,否则,谁也破不开这铁旱荷。” 薛宇闻言沉吟少顷,忽的望向唐依云问道:“那你看的书上可有记载解毒之法。” 唐依云无奈摇头,即便那书上真有,现在这般处境他又能去何处置办药石。 众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眼前的这一整片雷池想要逾越可并不轻松,稍有差池,命殒当场不说,很可能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当了这铁旱荷的肥料了。 可他们又不能在这池塘周边漫无目的的寻找出路,开弓没有回头箭,谁也无法保证在进入这池塘之后,他们还能安然无恙的原路返回,毕竟他们现在身处的可是连唐傲都束手无策的唐门器冢。 但好在唐依依发现了出路。 “你们看那边。” 顺着唐依云纤细柔嫩的指尖望去,一行人顿时发现了端倪。 池塘的东北方向,隐约间能够看见了一条长长的石阶,蜿蜒盘旋的向着上方石墙的深处延伸而去,尽头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虽看不清究竟为何,但众人却一扫阴霾,精神为之一振。 “应该就是出路了吧。” 唐依依俏脸带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那还等什么?走呗。” 薛宇再次自告奋勇打头阵,不过与方才不同,卞生花紧随其后,用袖中丝线定在周围的石板之上,为轻功造诣不高的花间酒和唐依依留作歇脚之用。 跃入池塘之中,果不出其然,他们方才停留之地赫然下沉,而下沉带来的震动让池塘内的子午毒砂流速陡然加快,铁旱荷更是沙沙作响,让众人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紧张的气氛迅速在所有人的心间蔓延。 直至来到了池塘中央上空,危机悄然来临。 蓦然间,薛宇眼皮跳了几下,心中涌出一丝不安。 下一刻,池塘内所有的铁旱荷调转方向,齐齐对准了半空之中的七人,那原本在池塘之中的子午毒砂更是不知何时爬满了整片铁旱荷,将其包裹其中,若是铁花瓣万箭齐发,面对如织如网一般密布的铁旱荷,他们绝无可能逃出生天。 千钧一发之际,薛宇沉机观变,瞧见每一朵铁旱荷的中间都有一朵莲蓬,而莲蓬之内皆是六个孔洞,薛宇灵机一动,猜测这些铁旱荷发动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此。 如此迫在眉睫之下,薛宇只得兵行险招,当下一个鹞子翻身,于半空之中停滞,接着腾跃于众人身后,旋即无数情人泪如天女散花一般向着池塘飞驰而去。 大多数铁旱荷的莲蓬孔洞被情人泪堵塞,停止了摇曳,但仍旧发生了意外。 好在傲阳和花间酒及时出手,那些发射而来的铁旱荷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被化为齑粉。 众人不敢耽搁,急速朝前飞驰。 少顷。 一行人有惊无险,终于齐齐跨越了雷池,来到了另一端。 七人虽消耗巨大,但在此危机四伏之所,亦不敢多作逗留,于是迅速朝着石阶方向飞奔而去。 未曾想来到石阶之后,莫无忧毫无顾忌的踩上阶梯,顿时触发了什么机关,那一池的铁旱荷和子午毒砂立刻炸裂,霎时化为一团乌黑的毒物迅速蔓延。 “快走!” 众人不敢再有迟疑,立刻朝着阶梯的尽头疾驰而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求生 莫无忧摸着眼前的十胜石,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因为他可以确信外面那些粘之即死的毒雾绝进不了此地一丝一毫。 回想方才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莫无忧心有余悸。 他并怕死,但他怕死得憋屈。 莫无忧曾经试想过所有自己可能的死法,老死和毒死是他最不喜欢的结局。 老死意味着他的晚年无聊到透顶。 毒死则是死相太过难看。 薛宇和卞生花坐在地上闭目调息,方才二人竭尽全力护送众人,铁旱荷爆裂之时,他们距离铁旱荷最近,承受了最大的冲击力,虽说不致命,但也损伤了不少元气,二人此刻的脸色均是有些惨白。 不过好在唐依依随身带了不少疗伤调理的丹药,加之卞生花有着活阎罗精心调制的护心丹药,此间二人虽性命无忧,但恢复起来也要不少时辰。 “咱们先休整吧。” 唐依云知道他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既不是「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队伍,也不是唐闯和「火凤凰」唐凤的队伍,而是时间。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是不利。 在这里多耽误一刻,便多了一分危机,唐依云警惕观察四周,处处透着诡异,身为唐门中人怎能没有听过唐门器冢的传闻,特别是刚刚亲身经历过之后,唐依云更加明白器冢中的凶险之处,当真是步步杀机。 但眼下他别无选择,即便唐依云再如何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也做不出抛弃同伴的事情,特别是这一群为了唐依依舍生忘死的挚友,唐依云只能寄希望于薛宇和卞生花仗着年轻,恢复的迅速些,毕竟此地并不是久留之所。 无所事事的莫无忧闲不住的四处晃荡,他们的身前是一片铺满黑色地砖的甬道,莫无忧蹲下来仔细观察这些如同黑昼一般的方形砖块,并且毫无顾忌的用指甲划在黑色地砖的表面。 “现在这世道还真是变了天了,十胜石也算是廉价货了。” 莫无忧很快识出了这些地砖的真面目,竟然都是由珍稀的十胜石打造,如此大手笔不禁让莫无忧叹为观止。 但很快这份感叹就化作了惊恐。 “这……这些十胜石怎么掉色了?” 莫无忧惊呼一声,立刻引来了唐依云等人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 唐依云一步来到莫无忧身边,随着莫无忧所指的地方看去,亦是发现了端倪。 满地如墨的十胜石宛若被搅动的池水,散开层层涟漪,而随着涟漪的圈数逐渐增多,黑如夜空的十胜石也开始逐渐变淡。 “那边的十胜石也变了。” 花间酒大声疾呼,言语里俱是惊慌,众人闻声不禁心中一凉,因为阻隔毒物的那道十胜石大门也开始逐渐变色。 “咔嚓咔嚓。” 一连串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十胜石石门居然开始遍布无数细小的龟裂,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快走!” 唐依云大喝一声,急忙催促众人赶紧逃离,莫无忧和傲阳当即冲向薛宇和卞生花,分别将二人背在身后,花间酒提着陌刀一马当先为众人开道。 唐依云留在了队伍的最后,眼睛死死的盯着十胜石石门,他知道那扇门一旦彻底破碎,他们所有人必将葬身在此,他所能做的就是为众人尽量拖延更多的时间。 好在上天垂怜。 直至唐依云离开之际,十胜石石门依旧矗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众人在甬道之内极速狂奔,他们并不知道十胜石石门会不会在下一刻轰然倒坍,只能尽快逃离此地,而这一路他们也并不轻松。 花间酒在前方不断抵挡着冷不丁就陡然出现的机关暗器,这些暗器虽无法伤及花间酒自身,但一直没有尽头的前路让花间酒心里一直打鼓,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就连唐依云也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他曾短暂驻足观察地上的十胜石地砖,再也没有出现先前那种变色的迹象,可是他也不敢去赌,因为一旦输了,那么他们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 这不但是唐依云的想法,亦是当下莫无忧和傲阳的想法。 疲于奔命,加之随时要提防可能会伤及薛宇和卞生花的暗箭冷枪,莫无忧和傲阳耗费了比其他人更多的精力。 莫无忧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可是他却没有一丝要放弃薛宇的念头,甚至还时不时和薛宇斗嘴。 “你没事吧。” 薛宇见莫无忧脸色苍白,担忧不已,他知道莫无忧在强撑着前行。 “放屁,莫大爷能有啥事儿,你看看莫大爷这精壮的体魄,像有事儿的人嘛。” 莫无忧摆了摆手,即便内力急剧消耗,但嘴上依旧不饶人道:“老虾米你得给我挺住了,出了这器冢,咱就赖上这儿了,不把唐门吃穷,谁都别走!” 薛宇哈哈大笑两声,嘴上应承着莫无忧一言为定,实则加快了运功调息的速度,他深知莫无忧带上自己这个累赘,束手束脚,处境岌岌可危。 突然,一股寒意涌入莫无忧的脊椎骨。 “不好。” 莫无忧惊呼一声,猛地转身抱起薛宇,脚尖点地飞跃到半空中。 “砰砰。” 一连串沉闷的响声在莫无忧原先站定的位置炸开,尘埃漫天扬起。 “妈的,唐依云你快点想想办法,老子快撑不住了。” 莫无忧落在地上,怒骂了一句,随着在甬道内的逐渐深入,机关也在悄无声息的变化,已不是先前初入甬道时那般不痛不痒。 唐依云作为在场最精通机簧巧器的好手,自然而然成为了众人唯一的指望,但此刻唐依云亦是一筹莫展,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身临其境,一些暗器和机关他仅是道听途说过,谈何破敌之法。 “花间酒,换位置!” 唐依云言简意赅,花间酒当即会意,刹那间便和唐依云交换了位置,由唐依云打头阵。 唐依云聚精会神,凝炼目光在微弱的火光下,扫视甬道内的每一处角落,试图找出任何一个隐藏的风险。 说来奇怪。 自打唐依云冲锋陷阵之后,再无任何异常,那些无处不在的机关暗器霎时偃旗息鼓,就好似根本没有存在过。 唐依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疑虑,他确信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连花间酒也一头雾水,莫不是这唐门器冢还会看人下菜。 “难道......这些机关都是人为操纵的?” 唐依云皱眉,心中猜测着一种可能。 但他却不愿相信,或者说不愿接受,毕竟若是人为操纵,那么通关唐门器冢将是天方夜谭,能将如此多暗器机关运用自如的高手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对弈的,更何况敌明我暗,他们处处掣肘、被动受敌,命陨此地不过时间问题。 “不管了,走!” 唐依云咬了咬牙,决定冒险前进。 他没有丝毫迟疑,疾步如飞,不管这些机关暗器是真的不灵还是佯装算计,唐依云只求能尽快找到出口,离开此处。 于是他索性一改小心谨慎的风格,如一个莽夫般径直向前猛冲,没有半点顾虑,身后几人先是一惊,随后亦是受到了启发,有样学样,向着甬道的尽头拼命冲刺。 这一段路程不算漫长,但对于众人而言却如履薄冰,他们每次稍微停顿,便总能感觉到甬道内的某一处传来一道凛冽杀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们,下一秒就会扑杀而来。 一路狂奔,不知道过了多久。 众人终于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可惜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失望。 这是一片空旷的山洞,并没有他们预想的出口。 周围除了岩壁外,再无它物。 “都小心点,这里不对劲!” 唐依云的提醒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当队伍最后的花间酒踏出甬道的一刹那,甬道竟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花间醉一怔,摸着身后冰冷的岩壁,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在他身后,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不安的打量着四周。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薛宇和卞生花终于恢复了七八成体力,如今已不再需要傲阳和莫无忧的保护。 薛宇和卞生花轻抚岩壁,发现与寻常山石并无二致,唯一的端倪恐怕就是岩壁上指甲盖大小的圆孔,这密密麻麻的孔洞有规则的遍布四面岩体,显然不是天然形成。 就在几人苦思冥想脱困之法时,唐依云似乎发现了蛛丝马迹,他表情凝重,双眸紧闭,耳朵竖起倾听着四周细微的风吹草动。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 唐依云猛然睁开双眼,一边开口询问,一边环视四周,试图寻找到声音的来源。 “没啊,我怎么什么都没有听到?” 莫无忧睁大双眼,试图在微弱的光亮之中发现线索,可是除了一片寂静和黑暗,他一无所获。 “有东西正在靠近我们。”薛宇侧耳倾听,眉头紧锁道。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下意识警惕的握紧手中兵刃,极速打量着周围。 忽得,莫无忧感到头顶一凉,被吓得一个激灵。 莫无忧顺势一摸头顶,发现手上湿漉漉的,好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湿了。 “水?” 莫无忧先是一阵错愕,随后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侵袭全身。 “这水有毒!” 第三百二十五章 毒图阵 “完了完了,我中毒了,中毒了。” 莫无忧声嘶力竭地叫嚷,立刻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迅速围在莫无忧四周,一头雾水,因为他们一时分辨不出莫无忧到底中了什么毒。 唐依云脸色阴晴不定,单从现在莫无忧语无伦次的模样,根本瞧不出他刚刚遭遇了什么,可是唐依云却丝毫不敢怠慢,只因这里是唐门器冢,稍有不留神便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老莫,别叫了!发生了什么?” 此间莫无忧瘫软在地,痛声哀嚎,仿佛命不久矣。 薛宇满脸担忧,他刚准备凑过去近眼观瞧,却被唐依云一把拦住,薛宇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唐依云的用意,只得距离莫无忧半步的地方,大声呼唤莫无忧,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水,水里有毒!有毒!” 莫无忧哩哩啰啰的话中,终于说清一句,唐依云顿时脸色一白,急忙飞上周围的岩壁查探。 “水?哪里来的水?” 花间酒茫然不解,这周围的岩壁干燥粗糙,根本看不到任何水渍或水迹。 卞生花沉思片刻,默不作声的观察莫无忧,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莫无忧此刻不但中气十足,还红光满面,气息仅仅略有紊乱,若真如莫无忧所言中了毒,那符合当下病症的恐怕就只有春药了。 傲阳不动声色仔细观察莫无忧的面容,蓦然眼前一亮。 接着傲阳以极快的速度从莫无忧的头顶抓了几缕头发,莫无忧顿时疼得嗷嗷直叫:“傲阳你个黑墩子!老子跟你拼了!” “就这点水?你说这有毒?” 傲阳丝毫不理会气急败坏的莫无忧,更无惧他所言的剧毒,他先是轻描淡写的碾着手里湿漉漉的发丝,随后将莫无忧的头发放在鼻尖嗅了一番,眼神变得愈加明亮。 “废话,不是水难道是尿?” 莫无忧忿忿不平的捂着头顶,刚准备教训一下傲阳,谁知道卞生花和薛宇突然出现在自己两侧,不由分说直接把自己架了起来。 “你俩干啥?”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莫无忧慌了神。 卞生花和薛宇对莫无忧的疑问置若罔闻,二人快速对视一眼,随即同时伸手抓住莫无忧的左右手腕。 “脉搏四平八稳,呼吸均匀。” “经络顺畅,丹田平和。” 还未等莫无忧开始挣扎,卞生花和薛宇齐齐将他扔了出去,还好莫无忧身法了得,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 “你俩这是闹哪出啊?” 卞生花和薛宇相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不明所以的花间酒和唐依依一头雾水。 “莫大哥他怎么了?他中了什么毒啊?” 傲阳嘴角微微抽搐,看了眼莫无忧,又看了眼花间酒和唐依依,冷漠道:“问他自己”。 唐依依艺高人胆大,花间酒则是纯属因为好奇,因此二人毫无顾忌的来到莫无忧身旁。 唐依依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莫无忧,随后皱着秀美的柳叶眉,不解道:“莫大哥,你怎么就确定自己中毒了?” 被傲阳、薛宇和卞生花这般折腾后,莫无忧反倒恢复了常态。 “刚刚,莫大哥这头顶一凉,头上湿了一块,我就寻思这全是石头的地方,哪里来的水,鬼地方妖怪的很,我越想越不对劲,脑袋也跟着嗡嗡作响,我就估摸着是中招了,不是中毒,也是在中毒的路上了。” 莫无忧一副笃定的语气,但是任谁也看不出他一丝一毫中毒的迹象。 不过经莫无忧的描述,就连花间酒都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神情。 “我看你不是中毒了,是水进你脑子里面了。” 傲阳白了莫无忧一眼,断定他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词,根本就没有中毒,这也秉承了莫无忧一贯见风就是雨的行事风格。 “嘿......傲阳你个黑墩子,今天你就和莫大爷对着干是吧!” 莫无忧叉着腰,一脸愤怒地望向傲阳。 傲阳撇了撇嘴,没有搭理莫无忧,薛宇见状摇头一笑,反倒有些佩服莫无忧的神经大条,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无事生非,耍个性子,恐怕也只有他能够如此没心没肺的胡闹。 唐依依柳眉微蹙,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在唐门器冢之内,任何事情都马虎不得,于是她拉着莫无忧上上下下仔细查了一通,最后才长舒一口气。 不过众人还未安心半刻,唐依云忽然折返,神情极为凝重,并且不断催促众人。 “真的有水,快!大家聚在一起!” 唐依云落地之后,直奔唐依依而来,之后挥手示意众人,并说出方才自己的发现。 “有水怎么了?” 花间酒一头雾水,他不明白为何唐依云会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 唐依云指着其中一面岩壁,一直延伸至尽头,灯火昏暗处。 花间酒当即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竟然开始向外不断流出淅淅沥沥的水流。 “我们得赶紧离开!” 薛宇的语气有些焦急,方才那些细小的声音应是这些水流的动静。 卞生花和傲阳当即动身,岂料却被唐依云横身阻拦。 卞生花一脸不解,尚未问出心中疑惑,反倒被莫无忧抢先一步,一脸担忧的问道:“这水有没有毒?” 唐依云并没有理会莫无忧,而是目光如炬的盯着岩壁上一片泛着微微绿荧的纹路。 “这墙上是毒图阵!” 唐依云此言一出,唐依依顿时心中一凛,立刻抓住唐依云的手:“哥,你说什么?你能确定吗?” 唐依云眉间紧蹙,笃定道:“我不会认错的。” “毒图阵?” “墙上?” 莫无忧和花间酒相视一眼,皆是犯了迷糊,他们似乎没有听懂唐依云的话中含意,但唐依云话语中那个“毒”字却瞬间让莫无忧惴惴不安。 “什么有毒?毒在哪儿?咱有解药不?” 莫无忧又犯了愁,一连串的问题比泉水里的气泡冒得都多,可是再也没有人回应他,因为就连花间酒都发现了他们正在面临的危机。 岩壁上的孔洞很快水流如注,宛如万丈而下的瀑布,不过片刻,众人脚下的水流便汇聚成一片浅浅的水池,估摸着没多久就会没过脚面。 “咱们得往上走,不然都得淹死在这里!”薛宇指着上方的岩壁说道。 唐依云沉思片刻后,却没有拦住薛宇的去路,反倒嘱咐薛宇道:“小心点!” 卞生花和傲阳没有多做言语,紧随薛宇身后,三人轻功了得,游走在岩壁上若隐若现的纹路之间,伺机洞察着可能的出路。 莫无忧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急得抓耳挠腮,唐依云不搭理自己,他也知道继续死缠烂打下去对于唐依云这般冷酷的家伙不会有丝毫作用,于是他将希望寄托在了唐依依的身上。 “依依,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什么毒图阵?那些洞里怎么冒出来这么多水?” 唐依依闻言,犹豫了片刻,随后缓缓转身,指向岩壁上一片泛着微微绿荧的纹路。 “那是毒图阵!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前常听门内的老人提起,这是当年外门的一个赘婿所创,此乃由毒而制成的阵法,阵法由布下的特制毒药逐步触发,寻常无事,可是一旦遇到水,就会成为剧毒,唐门曾经靠着这个阵法抵挡了许多次江湖势力的围攻,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个外门赘婿某天在门内离奇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此毒图阵也失传了,但是现在看来,或许他并没有离开唐门,而是留在了这器冢之内。” 听到唐依依模棱两可的猜测,莫无忧感觉心中一股凉气袭上脑海,他咽了口唾沫,缩着脖子环视四周道:“这家伙不会还活着吧?” 唐依依摇了摇头,关于这位外门赘婿的细节她知之甚少,毕竟当年抱着听故事心态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未来某天会陷入毒图阵的囹圄之中。 “那咱们赶紧逃命吧!别待在这儿送死。” 莫无忧惊慌失措地催促道,虽说不知道这个毒图阵威力究竟如何,但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善类,若是稍有闪失,必定尸骨无存。 “你歇够了没,还不赶紧找出路!” 傲阳忽得来到莫无忧的面前,一脸鄙夷的埋怨他,莫无忧没有和傲阳掰扯,只是嘟嘟囔囔了几句,旋即飞檐走壁,着急忙慌的寻找着出路。 作为众人之中轻功最好的江湖人,又是独具慧眼的盗神,全力以赴的莫无忧自然第一个发现了端倪。 “你们快过来……” 莫无忧攀附在一处岩壁上欣喜若狂,当真给他找到了出路,却未曾想,莫无忧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破墙而出,直接将喜不自胜的莫无忧撞飞了出去。 “噗通。” 一阵水花飞溅,莫无忧迅速坠落水面之下,此刻的积水已有一人之高,距离刻在墙上的毒图阵只有不到八尺的距离。 “老莫!” 薛宇大声呼喊,心急如焚的他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冲莫无忧落水点,但那道黑影却并没有给薛宇机会。 几乎在一瞬之间,薛宇感到强烈的寒意,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杀意,靠着本能反应,薛宇在半空之中急停,那道黑影似乎没有料到薛宇有此一招,扑了个空。 接着这道黑影顺势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那是什么玩意儿?” 花间酒单持陌刀,倚靠着岩壁向着薛宇询问。 薛宇没有回答,而是一脸惊恐的向花间酒呼喊。 “小心,它在你后面!”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人面蛛后 “糟了!” 花间酒的脑中一片空白。 伴着一阵耳鸣,一道丈八黑影欺身而来。 在花间酒有限的江湖阅历中,他从未见过如此快的招式。 薛宇的提醒远不及黑影偷袭的速度,千钧一发之际花间酒凭借着极致的反应,勉强侧移一尺,将将躲过黑影的锋芒,可是肩膀仍旧受了伤。 花间酒的肩部衣衫破碎,鲜血染红了衣裳,万幸没有伤及筋骨。 黑影显然没有料到偷袭不成,旋即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匍匐在岩壁之间,接着弯曲身姿,如弹弓一般朝着花间酒的方位弹射而来。 花间酒匆忙之间以陌刀应敌,只听“砰”的一声,陌刀与那道黑影相交,花间醉的整条右臂登时被震得发麻,整个人倒飞出去,若不是卞生花赶来及时,恐怕他也会和莫无忧一样直接落入水中。 卞生花扶住花间酒,倚着岩壁稳住身体,低头查看,只见花间酒右掌的虎口撕裂,鲜血淋漓。 “这是什么怪物?” 就连见多识广的卞生花也倒吸一口凉气,这道黑影动作迅猛异常,他刚才聚精会神,也只能捕捉到一抹残像,根本没有办法确定是何方妖魔,不过两个照面就让卞生花明白,仅凭肉搏,他们不是黑影的对手。 “嘶嘶嘶嘶——” 尖锐刺耳的摩挲声飘荡四周,黑影仿佛幽灵一般在岩壁之上快速游弋。 花间酒和卞生花不敢有任何松懈,二人绷紧周身,严阵以待,警惕着这鬼魅般的怪物再次突袭。 “你们快去救老莫!这怪物交给我。” 就在二人进退维谷之际,一道红光平地而起,直奔黑影而去,傲阳手中血剑泛起一抹赤色,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狠厉斩向黑影。 黑影感受到傲阳带来的威胁,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不情愿的从黑暗中现身,接着转身应对。 旋即一道莹白长线凭空而出,犹如闪电般刺向傲阳。 傲阳纵身一跃,血剑挥舞间,剑芒如风暴般激荡,与莹白长线交织在一起。 “铛铛铛铛铛……” 霎时火星四射,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红色长剑如同匹练一般在虚空划过,剑气激荡,掀起水面一片涟漪。 黑影辗转腾挪,身法灵活如影随形,快速穿梭在岩壁之间,试图躲避剑芒的侵袭。 傲阳怎会错放如此优势,剑气如虹,始终紧追不舍,将黑影逼入了绝境。 黑影四周当即被无数闪烁的红光包裹,傲阳乘胜追击之下,黑影寸步难行,在血色流霞之下左支右拙,毫无招架之力。 薛宇见此良机,脚踏莲步、纵跃如电,直飞方才莫无忧落水处。 但营救却再次戛然而止。 “小心!” 方才一直没有出手的唐依云从半空持刀而下,在薛宇脸颊左侧半寸之地果断出刀,待薛宇回神之时,才发现唐依云面色铁青、动弹不得,右手紧紧握住刀把,似与什么东西在角力。 薛宇一阵诧异,为何唐依云忽然纹丝不动,再定眼观瞧,发现唐依云的手腕上竟沾着一缕晶莹剔透的丝线。 唐依云眉毛微蹙,用尽全力向后紧贴岩壁,试图拔除手腕上的那截丝线。 然而,令唐依云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丝线仿佛长在手腕上,不管怎么努力都扯不掉。 更令唐依云感到骇然的是这丝线的另一头竟连接的是那个诡异黑影。 顷刻间。 方才还是胜券在握的傲阳,此刻被黑影作困兽斗,四道长如铁杵的黑影从黑影本体分离而出,将傲阳围困在内,傲阳岂会坐以待毙,手中血剑与黑影交织,奋力一战,倏忽之间火花四溅,铿锵作响。 花间酒和卞生花见状,纷纷涌了过去,各施武艺,协助傲阳对付黑影,然而收效甚微,三人联手竟也只堪堪压制住黑影。 这怪物居然可以以一敌四,而且还是四位江湖一等一的高手。 这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薛宇心知再耽搁下去,莫无忧怕是凶多吉少,于是当机立断,手中逍遥扇斜切而去,直奔缠绕唐依云手腕处的诡异丝线。 “嗤啦。” 未曾想丝线犹如棉絮一般被逍遥扇轻松割裂开来,唐依云终于恢复自由,趁着黑影尚未缓神之际,唐依云挥舞双刀,火速向着黑影砍去。 此间陷入被围攻境地的黑影似乎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唐依云的刀尖即将触碰到黑影的瞬间,黑影陡然化成了一团雾气,散落在半空之中,烟尘漫天之际,唐依云的攻击落空,黑影的真身则不知隐匿在了何处。 “这鬼东西可真邪门!”花间酒皱着眉头说道。 “应该是某种奇门遁甲术,就不知道这玩意是活物还是死物了。”卞生花沉吟道。 “依依呢?” 唐依云忽然想到什么,再看唐依依原先待着的位置空无一人,顿时心脏仿若被人紧紧揪住。 方才局面混乱,唐依云急于救下陷入危机之中的薛宇,岂料一个闪神,唐依依便下落不明。 若是那怪物盯上唐依依,唐依云自问以唐依依的实力绝不可能是那怪物的对手,细思极恐之下,唐依云顿时心急如焚,但望着茫茫水池还有半隐半现于岩壁之间的暗影,唐依云竟一时无从下手。 不过好在唐依依及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快来个人……来个人帮我,莫大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唐依云如电光火石一般直冲唐依依发声之地,不过呼吸之间,唐依云一面领着唐依依,一面单肩扛着莫无忧便折返而来。 “你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吗?” 唐依云一脸恼火的瞪着浑身湿漉漉的唐依依,可唐依依却一脸慌张的指着唐依云肩上的莫无忧。 “快……快把莫大哥放下来,他再不吐水就要憋死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莫无忧落水已经不少时候,趁着黑影尚未再度现身之际,众人忙找到岩壁上一处凸出的岩台,将莫无忧小心翼翼的平放在上。 “咕噜噜……咕噜噜……” 莫无忧刚一落地,就不断从嘴里涌出大量池水,一边吐一边嘴也没闲着。 “他娘的,什么鬼东西给莫大爷来了一下,好险没给带走了,他娘的,别给莫大爷逮着,要是被你莫大爷逮着……逮着……逮着……” 莫无忧的眼睛越瞪越圆,越瞪越大,嘴皮子也开始哆嗦起来。 “嘶嘶嘶嘶——” 黑影此间就在莫无忧的正上方伺机而动,一团团绿色烟雾从黑影体内涌出,烟雾之间十来双碧油油的眸子死死盯着莫无忧,散发出渗人的寒光。 莫无忧吓得浑身哆嗦,嘴巴里的唾沫星子也跟着喷洒,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 唐依云、傲阳、薛宇和卞生花立刻意识到危机,同时抬头将目光定在黑影的瞬间,黑影急速下落,向着莫无忧的方向扑面而来。 “要死啦!” 莫无忧扯着嗓子大喊,立刻弹起身子胡乱找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莫无忧无愧为盗神之名,作为在场身法最好的江湖人,在众人刚跑出一段的时候,莫无忧已经来到了对面的岩壁之上。 刚落脚,莫无忧正准备回头观察黑影的踪迹,岂料那黑影接踵而来,只差莫无忧三尺距离。 “他妈的!这鬼东西为什么只追老子啊!” 莫无忧欲哭无泪,当即直冲岩壁上方,拼命狂奔,奈何黑影速度太快,眨眼间便又逼近,莫无忧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 其他人刚刚四散而开,在听到莫无忧骂骂咧咧的声音后,纷纷停下了脚步,目送着黑影和莫无忧在岩壁之间你追我赶,竟没有一个人打算上前相助莫无忧。 众人又再次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让老莫先拖住那个怪物。” 傲阳撇了眼依旧在岩壁上飞驰的莫无忧,没有丝毫担忧,反倒是花间酒有些犹豫:“真不用帮他吗?” “放心,连无我阁的人都追不上他,不过就是个怪物,他没问题的。” 薛宇拍了拍花间酒的肩膀后,将目光投向了岩壁上即将被水流吞没的绿荧纹路。 “毒图阵要发动了,时间不多了。”唐依云面色凝重道。 “咱们只能往上了,希望出口在上面。” 薛宇说出了众人当下的困境,毒图阵发作在即,那时哪怕是半点水滴他们都不可沾染,倘若出口在水面之下,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唐依云点点头,众人随即齐齐运转全部功力,登顶而去。 然而就在几人刚刚起步的瞬间,异变骤生。 只见那条绿莹莹的符文纹路猛地亮了起来,刹那间绿芒大盛,随着这股强烈的绿芒绽放,水潭底部似乎突然产生了一股庞大的吸引力,无数绿光从水面迸发而出,径直笼罩在薛宇几人的身上,而与此同时,薛宇只觉脑海嗡鸣了一下。 毒图阵开始发动了! “快逃!” 唐依云一声厉喝,顾不得其他,拉起唐依依就朝着岩壁上方逃去。 薛宇当即运足功力,纵跃而去,试图寻找可能的出路,岂料莫无忧的叫喊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是只大蜘蛛!他娘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啊!成精了啊!” 随着绿色光芒愈发耀眼,众人这才终于看清黑影的真面目。 一只大到难以置信的人面蛛后! 第三百二十七章 蛛泪 莫无忧很慌。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方寸大乱。 这好像有失盗神的风度。 可莫无忧绝对有理由失态。 莫说薛宇、卞生花这般江湖阅历,就连身为唐门中人的唐依云和唐依依在见到黑影真面目时都惊诧不已。 谁也没有料到唐门器冢之内竟还存有活物。 而且还是这般成了妖魔的怪物。 人面蛛后通体漆黑,一丈见方,头顶一对锋利螯肢,外有八足,密布尖刺,头顶无数鸡蛋大小的眼睛,不时泛着诡异的红芒。 一身漆黑的外壳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冽光泽,周身密布尖刺,尤其是两排尖利的獠牙,狰狞凶恶。 最为恐怖的是它腹部的纹路宛若一张巨大的鬼面,好似被封印在地狱的妖魔呼之欲出。 “吱,吱!” 人面蛛后张开血盆大口,一颗颗锋利的毒牙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尖锐的口器更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尖啸。 “妈的,这什么玩意儿啊!你们唐门咋什么都养啊,还养得这么丑!” 莫无忧在和人面蛛后周旋的同时,嘴上没有停歇过一刻,虽已经累得汗流浃背,但是嘴上却依旧喋喋不休。 人面蛛后虽是野兽,却极具灵智,它意识到身前的莫无忧在羞辱自己,于是不断提速逼近莫无忧,张牙舞爪想要撕裂这个嘴欠的家伙。 莫无忧为了保命只得拼尽全力,每每都是毫厘之间脱困,但想要彻底解决人面蛛后,莫无忧又手无寸铁。 一时间莫无忧狼狈至极,唯有疲于奔命,不断和人面蛛后周旋。 “你们这群王八蛋还愣着干啥呢?老子快撑不住啦!” 莫无忧一边躲闪人面蛛后的攻击,一边高声呐喊,然而众人却爱莫能助,因为他们现在的困境远比莫无忧要艰难的多。 加之现在卞生花和薛宇刚刚恢复,体力远不及以往,莫无忧作为众人之中轻功最好的人,自然成为了拖住人面蛛后的不二人选。 更何况现在人面蛛后和莫无忧已经彻底卯上了,若不分出个胜负,怕是人面蛛后也不会善罢甘休。 “赶紧找出口。” 唐依云说完便一马当先向着岩壁的上面闪掠而去,现在争分夺秒之际,越早找到出路,他们便多一分生机。 卞生花和傲阳几乎同时逸走于粗糙的岩壁之上,竭尽所能寻找出路。 毒图阵开启后,若他们无法在大水漫灌整个山洞之前找到出口,那么所有人都将成为这里的尸骸。 岩壁之内的水面泛着荧荧绿芒,映着唐依依纠结的面庞。 她在做选择。 也是抉择。 一旦她踏入,那么再无回头之路。 可眼下困境若想破局,唯有玄天上座之身才可迎刃而解。 唐依依不愿再当那个被人保护在身后的稚嫩小孩子。 更不愿成为拖累大家的累赘。 唐依依的眼神逐渐黯淡。 手上青筋层层暴起,体内真气浩浩荡荡,沉寂许久的经脉不断涌动。 她在泯灭自己唐依依的身份。 “依依,要相信我们啊。” 忽得。 随着肩头的一个轻拍,那份决绝霎时烟消云散。 唐依依的眼瞳再一次明亮,那里倒映着一张洋溢轻松笑意的面庞。 “薛大哥……” 唐依依不解的盯着薛宇,同时闪过一丝愧疚。 “小场面而已,杀鸡焉用牛刀。” 薛宇指了指正在和人面蛛后殊死一搏的莫无忧,笑脸盈盈道:“你看你莫大哥多洒脱,玩得这么高兴。” 唐依依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莫无忧此刻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哪里如薛宇口中那般轻松,可是唐依依却没有反驳,反倒是花间酒还有些迟疑。 “薛大哥,莫大哥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薛宇神秘一笑,接着徐徐展开手中逍遥扇,随后将目光投向正看向自己的莫无忧。 莫无忧在电光火石之间注视到了一切。 他很庆幸薛宇及时出现。 也很庆幸和人面蛛后交手的是自己。 人面蛛后野兽之躯,实力非凡,先前,每一爪子挥出去,都带出了呼啸破空声,莫无忧迈着迅疾的步伐穿梭,而且还必须时刻避开毒图阵的范围。 “畜牲东西,还真有两下子!莫大爷得露一手了,老虎不发威,当你莫大爷是小花猫是吧!” 莫无忧嘴上碎碎念个不停,脚下步法陡然化作残影,人面蛛后愣是被硬生甩开数个身位,饶是卞生花和傲阳见状都不禁侧目惊叹。 “老莫居然还有这压箱底的功夫?” 傲阳一脸不可置信,他知道莫无忧的轻功独树一帜,可从未想过他竟藏了这一手惊为天人的步法。 卞生花更是啧啧称奇,眼前的莫无忧哪里还是方才的颓然模样,此刻的他英姿勃发,潇洒飘逸,仙姿之风说是武林大帮的一派宗师都不为过。 莫无忧的步频越来越快,甚至连残影也隐隐模糊起来,人面蛛后气急败坏,无数眼睛上下转动,试图捕捉莫无忧的行踪。 在短暂徒劳后,人面蛛后心生一计,旋即黑色下腹剧烈震荡,接着无数白色蛛丝如天罗地网一般冲着莫无忧倾洒而来。 可莫无忧的身影如天际流星一般转瞬即逝,眼瞅着漫天蛛丝铺天盖地袭来,莫无忧硬是从这天罗地网之中轻松脱困。 “嘶嘶嘶啊!” 再次对莫无忧招式落空,人面蛛后恼羞成怒,已顾不得什么章法,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在莫无忧身后不断吐丝,妄图以量取胜。 一根又一根的蛛丝与莫无忧的残影交替,莫无忧速度极快,身如鬼魅,人面蛛后根本跟不上,在一个急转之后,人面蛛后巨大的身子蓦地失控,宛如炮弹一般砸落在岩壁之中,溅起层层尘埃,而人面蛛后淹没其中,再无任何攻势。 莫无忧叉着腰,大口喘着粗气,接着指了指烟雾弥漫中一动不动的黑影,朝着众人咧了咧嘴,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薛大哥,为什么我从没有见过莫大哥使过这一招?他从哪儿学的呀?” 唐依依十分好奇莫无忧的新招式,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也是第二次见。” “第二次?那第一次是在哪里?” “小时候,在我们村里。” 薛宇的眼前忽现一位身着蓝色外袍的白发男子,正一脸无奈的对着一位懒散的乱发小子。 “师傅,「游龙身法」我真学不来,咱别练了,太没劲了。” 乱发小子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块平坦的石块上,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不练了?你不是想当江湖第一轻功高手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连我都比不上,怎么当第一?”白发男子笑问道。 “您老人家教的足够当第一了,况且比老虾米快就行了,咱就这追求。”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以后入了江湖,你就知道你这半瓶醋有多晃荡了。” “这世上还有人能比师傅您老人家教的轻功厉害?” 谁知事事难预料,若干年后,莫无忧当真遇到了让他全力以赴的家伙,不过却不是哪位江湖人,而是一只藏在岩洞之中的怪物。 “快过来帮忙。” 唐依云的一声呼喊打断了薛宇的回忆,待薛宇等人赶来时,才发现唐依云正扶手探视人面蛛后现身的那个窟窿。 “进去看看?” 薛宇立刻明白了唐依云的意图,而唐依云也没有拖沓,一手握着刀刃,一手拿着火折子,向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窟窿内只身探入。 莫无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长舒一口气,旋即朝着众人聚集的地方飞身而来。 岂料他刚置身半空,数道白芒从他身侧呼啸而过。 “后面!后面!” 花间酒焦急万分,呼喊的同时提着陌刀就朝着莫无忧冲去。 一阵令人战栗的杀意伴着滚滚尘埃从莫无忧的身后迸发而出,莫无忧想都没想,立刻于半空之中陡然翻身,一道黑影将将而过。 “老莫,别回头!” 薛宇说话间已然闪身莫无忧面前,手中情人泪如满天星河般向着黑影投射而去。 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在莫无忧的身后炸响。 “这什么妖怪啊,还会使暗器!” 花间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人面蛛后从长足之间掷出数百枚与情人泪如出一辙的白色小球,若不是薛宇果断出手,莫无忧已然成了筛子。 “那是蛛泪!” 卞生花立刻认出人面蛛后的暗器手段。 “有没有毒啊?” 莫无忧扯着嗓子发问,可卞生花却是转头看向薛宇。 “老薛,你的情人泪还有多少?” “不多了。” “一起上!” 卞生花当机立断,选择迎面而上,傲阳拍马赶到,二人不假思索联手投身战局之中,花间酒亦是没有多想,提着陌刀就向着人面蛛后的面门砍去。 三人试图将人面蛛后围困起来,作困兽之斗。 但人面蛛后根本无心和几人纠缠,它眼里的仇敌只有莫无忧。 一阵蛛泪毫无征兆的出现,立刻将卞生花、傲阳和花间酒三人逼退丈许。 薛宇再次出手,情人泪和无数蛛泪相抵,虽化解了人面蛛后此番攻势,但薛宇却眉间紧蹙,他知道下一次就是情人泪的极限了。 “后面有门!” 唐依云从窟窿内折返,再看到几人和人面蛛后酣战后,面色霎时凝重,他先是催促唐依依立刻撤离,随后拔出双刀,直冲战场中央。 “快走!” 唐依云两道刀罡破空而来,双刀如雷霆万钧斜砍而下,试图为众人争取逃离的时间,可人面蛛后精怪之体又岂是唐依云此等肉体凡胎能够轻易撼动。 唐依云的突击被人面蛛后轻松格挡,紧接一道蛛网直接将唐依云粘黏在岩壁。 “糟了!” 薛宇大惊失色,此时其他几人与唐依云相距甚远,唐依云单凭自己根本挣脱不开蛛网。 人面蛛后高举长足,蓄势待发,直指唐依云的心脏。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四周。 但并非来自唐依云。 而是人面蛛后。 唐依云眼仁凝缩,心中大骇。 他惊讶的不是自己如何死里逃生。 而是亲眼目睹唐依依赤手空拳便将人面蛛后的一只长足生生扯下的画面。 人面蛛后被唐依依一招制服,更是被她单掌轰击嵌入岩壁之中。 接着唐依依的指甲在半空轻松划了两下,束缚唐依云的蛛网如同烂布一般分崩离析。 唐依依面容清冷,仿若换了一个人,她没有言语,二话不说拎起唐依云朝窟窿冲了过去。 花间酒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而薛宇等人也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毕竟洞内的水面距离窟窿只三尺不到的距离。 “走!” 薛宇等人拽着懵住的花间酒朝窟窿鱼贯而入。 众人在窟窿口内的通道疾速奔跑,不多时,一扇石门映入眼帘。 莫无忧见状大喜过望,刚松快了一口气,不料身后忽然一阵巨大的拉扯让他直接倒飞而去。 一条手臂粗的蛛线吸附莫无忧整个后背。 人面蛛后并没有放过莫无忧。 即使被唐依依打了半残,它也拼尽全力尾随其后,要用蛛丝留下莫无忧的性命。 唐依依并没有给人面蛛后这个机会。 她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手里端着人面蛛后的半个脑袋。 唐依云兀自站在石门之前默不作声。 望着忽然变得陌生的唐依依,在众人暂时得以安全后,唐依云的情绪终于按捺不住,激动起来。 “你们……你们倒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无边沙漠 沙漠。 无边的沙漠。 烈日高悬。 澄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唐闯和「火凤凰」唐凤的队伍已困在此地半个时辰。 放眼望去尽是沙丘,很难相信在唐门器冢之内竟会藏了一整片沙漠。 「铁豹子」唐豹面带愁云,哪还有在会场时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凤姐……咱们该怎么办?” 「破烂王」唐化看向「火凤凰」唐凤,眼里俱是绝望。 先前的三道关卡对于各个身怀绝技的十二影来说不过小菜一碟,虽有些奇淫巧技闻所未闻,但并没有超出众人的能力范围。 直至来到了此间。 初入此地时,「破烂王」唐化自以为通关了唐门器冢,泼天的富贵已扑面而来。 可现实却给所有人泼了盆冷水。 不论他们如何尝试,都无法离开这片诡异的沙漠。 或许唐门器冢的考验才真正开始。 一股阴霾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 在经历无数次失败后,他们才明白为何唐门器冢会被历代掌门定为禁地。 唐门器冢绝非萧规曹随的唐门之地。 就连自诩天下暗器融会贯通的「得心应手」唐得也自叹弗如,感慨建造唐门器冢之人绝对是中原大地冠绝古今的天才。 唐闯面色凝重,亦是一筹莫展,他眼前迷雾重重,难以廓清。 俯身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 很细腻。 即便五指并拢,沙子也能从指缝的细微处滑落。 唐闯曾经去过漠北,他见过当地的沙子,比这粗糙的多,颗粒也大的多。 显然这里连沙子都是精心设计。 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可这一切怪像放在唐门器冢却又变得稀松平常。 抬头看了眼灼热的太阳,唐闯分不清是真是假,但他知道若再想不出办法,他们迟早要渴死在这里。 “分头行动,若有发现就点燃穿云箭通知大家。” 唐闯冷然低语,众人闻言面露难色,竟纷纷犹豫不前,没有一人响应他的命令。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唐闯眉毛一扬,怒视着众人,但大家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投向「火凤凰」唐凤。 事实上众人真正听命和信服的只有「火凤凰」唐凤。 唐闯终究是个外来者。 唐闯当然知道大家都是以「火凤凰」唐凤马首是瞻,所以他一定要说服「火凤凰」唐凤,当然他也自信「火凤凰」唐凤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凤儿,不能再瞻前顾后了,咱们现在说不定已经落后唐守仁他们了,拿下唐门掌门之位可是我们多年以来的梦想,我们筹备了这么久,这可是咱们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啊!” 「火凤凰」唐凤嘴唇紧闭,内心摇摆不定,但在唐闯的灼灼目光下,她终究还是点了头。 可不等大喜过望的唐闯发号施令,一直沉默不语的「九命狐」唐孤却忽然出声反驳。 “我不同意。” 唐闯脸色一寒,怒视着「九命狐」唐孤质问道:“你最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九命狐」唐孤杏目圆瞪盯着唐闯,随后咬牙启齿回道。 “这里荒凉无比,根本找不到任何食物和水源!我们又不会飞天遁地,大家在一起还有个照应,若是分开遇到了危难,只怕还没走多远就成了干尸!我们的命可不是外人飞黄腾达的垫脚石!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置我们的性命于不顾啊!” 一番话,掷地有声。 也的的确确戳到了唐闯最深的痛处。 唐闯的脸顿时黑成锅底。 可他却没有反驳。 因为「九命狐」唐孤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 “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唐闯压抑住怒火,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 「青燕子」唐燕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九命狐」唐孤的衣袂,示意她不要再和唐闯争论,可「九命狐」唐孤不依不饶,势要和唐闯一较高下。 「火凤凰」唐凤黛眉轻蹙,右手轻抬示意,按制住了内讧的苗头,「九命狐」唐孤瞧见后,悻悻然不再言语。 “输给唐守仁和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分别?” 「火凤凰」唐凤的话一字一句皆狠狠砸在众人的内心之上。 就连方才还在和唐闯针锋相对的「九命狐」唐孤,也在一阵犹豫和纠结后选择了妥协。 自在「千面弥勒」唐守仁和「火凤凰」唐凤之间作出了抉择后,十二影再也不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姐妹,而是成王败寇、不死不休的死敌。 “大家分头行动,两两一组,若两个时辰后没有发现,就回到这里。” 「火凤凰」唐凤说罢从怀着拿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此盒造型精美,上雕有一展翅高飞、栩栩如生的凤凰。 檀木盒子的右侧装有一枚铁制钥匙,「火凤凰」唐凤转动十圈,随后木盒内传来付有规律的齿轮声响。 “两个时辰后,这个木盒会放出狼烟,无论有无发现都不可耽搁延误,大家必须重新集合。” 「火凤凰」唐凤环视众人,眼里俱是歉意,没有了往昔的锐利和果敢。 忽得。 「火凤凰」唐凤向着众人弯腰躬身,吓得众人惊慌失措。 “凤姐,您这是做甚?” “凤姐,使不得,使不得啊。” “凤姐,您快起来,快起来。” 「青燕子」唐燕和「九命狐」唐孤急忙来到「火凤凰」唐凤左右两侧将她扶起,可「火凤凰」唐凤却不依不饶,直至三息之后才缓缓直身。 「火凤凰」唐凤再次环视众人,眼里满是愧疚和感激。 众人向着「火凤凰」唐凤抱拳回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这世上不乏不解风情之人。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出发吧。” 唐闯催促着众人,他对于十二影之间的深厚的情感漠不关心,他只在意那个可以统领整个唐门的宝座。 「九命狐」唐孤银牙紧咬,怒视着唐闯,但看了眼站在唐闯身前的「火凤凰」唐凤却也只能作罢。 此刻「九命狐」唐孤有些期盼唐依云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或许这是能够保全众人的最佳选择。 但他又有什么筹码能够赢下此局呢? 凭唐家堡的那几个虾兵蟹将? 「九命狐」唐孤长叹一口气,这一刹那的妄想终究太不切实际。 很快,众人两两结伴,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道扬镳。 「火凤凰」唐凤自然和唐闯一起,「九命狐」唐孤则和「青燕子」唐燕一队,「从未失手」唐失和「得心应手」唐得两兄弟一起。 「破烂王」唐化则和「铁豹子」唐豹组合,朝着西边缓缓前行。 一柱香之后。 「铁豹子」唐豹环视漫天黄沙的四周,既没有方向,也看不到其他队伍的踪迹,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他是个很迷信的人,在选到西边方位时,「铁豹子」唐豹心里膈应却又不能吐露心声。 「破烂王」唐化亦是停下了脚步,他松了松胸口的衣衫,烈日当空,虽明知是假,可滚滚热浪却让他大汗淋漓,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身在唐门器冢之内。 「破烂王」唐化和「铁豹子」唐豹彼此对视一眼,眼里掺杂着无尽迷惘和苦涩。 为了荣耀和富贵,他们二人选择了豪赌,将一切身家性命压在了唐闯和「火凤凰」唐凤夫妇俩的身上。 事实上在进入唐门器冢之前,他们的选择并没有错,甚至看起来十分明智。 只可惜他们远远低估了唐门历代高手的智慧结晶。 更低估了「器冢」二字在唐门的份量。 放眼目力所及的遍野黄沙,实在过于安静,也是实在过于普通。 但直觉却告诉「铁豹子」唐豹,这片沙漠十分诡异,谁也不敢保证下一刻会不会触发什么机关,让他们丧命于此。 但开弓已无回头箭,他们和唐闯已经成了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他们必须找到出路。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唐闯的。 唐闯本人亦是如此想法。 沙漠之中,除了漫天黄沙外别无它物。 脚踩着松软的砂砾,一股浓郁的苦涩味充斥鼻尖。 这样的沙漠,根本没有方向感。 即便是「火凤凰」唐凤也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一路上「火凤凰」唐凤和唐闯聚精会神,期盼能在这沙丘之间发现蛛丝马迹,可惜他们今天的运气似乎用完了。 唐闯一步三回头,寄希望于能够得到上天垂怜,惊鸿一瞥间发现生机,却也在等待其他队伍能够有所发现。 “这个鬼地方真是邪乎,走了这么远还走不到头,就像进了真正的沙漠一样。”唐闯皱眉抱怨道。 「火凤凰」唐凤亦是叹为观止道:“是啊,不知道是哪位唐门先辈的手笔,太惊人了。” 二人驻足片刻,始终没有头绪,他们的眼前除了千篇一律的黄沙,再无他物。 “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出路的。” 「火凤凰」唐凤看着一脸愁容的唐闯,轻轻拉起他的手,眼里柔情婉转。 “凤儿,我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唐闯紧了紧「火凤凰」唐凤的双手,眉眼之间俱是愧疚之意。 “不,闯哥,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家门无后……” 平日里叱咤风云、无惧无畏的唐门女杰「火凤凰」唐凤此刻成了泪眼婆娑的弱女子。 这是「火凤凰」唐凤最大的心结和遗憾。 他们没有孩子,或许此生也不会有孩子。 为了研习唐门至刚至阳的功法『凤阳掌』,「火凤凰」唐凤废寝忘食,虽功法大成,却也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不论事后如何调理都无济于事。 也许是此番绝境压得「火凤凰」唐凤喘不过气,过往的不甘和悔恨徒然爆发,顿时她情绪失控,泣不成声。 唐闯见状一句未言,而是将「火凤凰」唐凤慢慢拥入怀中,任由她肆意宣泄。 二人无话。 「火凤凰」唐凤一直梨花带雨,泪水止不住的流,而唐闯则眺望天际,不知在想着什么。 忽得。 唐闯灰蒙蒙的眼瞳闪过一道光芒。 一只穿云箭从西边直冲云霄。 第三百二十九章 火盐 「火凤凰」唐凤站在原地微颤。 她张着发白的嘴唇,发不出一丝声响,好像无数棉絮堵住了嗓子。 绝望和悔恨充斥着她的脑际。 她和唐闯是第一个赶到穿云箭下方的队伍。 原以为等待他们的将是绝处逢生。 可现实却远超他们预想。 两具干尸。 面目全非、形同枯槁的尸体。 一半在黄沙之上,另一半已淹没在黄沙之下。 从着装上可以依稀辨认出其中一具尸首是「铁豹子」唐豹,另一具则是「破烂王」唐化。 唐化和唐豹死了! 死的莫名其妙。 死的悄无声息。 半晌前二人还是鲜活的生命,还是同舟共济的患难兄弟。 可现在却沦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火凤凰」唐凤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两具干瘪的尸首,一阵眩晕袭来。 她的呼吸渐重、娇颜苍白,身躯更是摇摇欲坠。 可她没有倒下。 多年来的杀伐征战让她比男人还要坚毅,此间她眸色清冽,强忍着悲痛,不断寻找周边的蛛丝马迹。 唐闯盯着唐化和唐豹的尸首若有所思,二人的死亡出乎意料,更十分离奇。 “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唐闯喃喃自语,试图从他们的尸身上看出端倪,唐化和唐豹的武功虽算不上十二影当中的佼佼者,但也非酒囊饭袋之辈,绝不可能就此悄无声息的被轻松抹杀。 唐闯的心中涌起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他的阅历当中从没有见过哪种机关暗器或是毒药如此可怖,竟可瞬间抹杀江湖高手,并吸干精血,这实在过于骇人听闻。 “那穿云箭又是谁发射的?” 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唐闯深感危机四伏。 穿云箭的竹筒此刻被「破烂王」唐化枯枝般的手指包裹,显然最后发出信号之人就是「破烂王」唐化。 可死人怎么可能会拉动穿云箭? 答案呼之欲出。 在遭遇不测之时,「破烂王」唐化并未立刻遇害,而是在弥留之际拉动穿云箭通知众人。 “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机关留下的痕迹。” 唐闯当然知道自己找不到任何线索。 因为这些沙粒实在太细,几乎一点轻微振动就会如同溪水一般流动,「破烂王」唐化和「铁豹子」唐豹的尸首要不了多久就会整个陷入流沙之中。 可是唐闯并没有打算冒险将二人的尸首抢出。 一来「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的死因不明,若贸然接触,万一沾染上致命毒药,在这茫茫沙海之中,他将必死无疑,二来对于唐闯而言,「破烂王」唐化和「铁豹子」唐豹既然已死,那么便没有了价值,更不可能在此争分夺秒、命悬一线之际带上两个毫无意义的累赘。 可「青燕子」唐燕却并不这么想。 她脚下步履生风、踏沙无痕,袖里窜出两道铁线直奔「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的尸首,拼命将二人从流沙里拉出。 唐闯刚察觉到异常,正欲遏制「青燕子」唐燕愚蠢的行径,岂料一把长匕带着一缕香风横擦他的耳畔,径直划向她的脖颈。 唐闯到底还是唐门一等一的高手,见微知着、心念电转,于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九命狐」唐孤蓄势而发刺出的一击。 可惜「九命狐」唐孤的武功终究和唐闯相距甚远,偷袭不成失去先手之后,「九命狐」唐孤便彻底失去了击杀唐闯的先机。 唐闯无意和「九命狐」唐孤在此搏杀,在如今生死未卜的局面下,耗费心神彼此内斗实在愚蠢。 可「九命狐」唐孤却不依不饶,未有善罢甘休之意,她手上攻势不减,长匕在空气里挥舞,招式诡谲阴狠,一招一式皆是杀招,誓要取走唐闯性命。 往日种种不满和憎恨,加之目睹两位出生入死的兄长无端惨死,「九命狐」唐孤的忍耐霎时决堤。 她不再克制,更不需要理智。 她决意彻底和唐闯算清旧账,哪怕搭上性命也要让他付出惨痛代价。 她只求唐闯立刻死在眼前。 “唐孤!你疯了吗?还不赶紧住手!” 唐闯阴沉着脸,不断呵斥「九命狐」唐孤,希望她知难而退。 他当然不能肆意反击,唯有疲于防御,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的扭断这个已经不管不顾的疯婆子的脖子。 可是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杀了「九命狐」唐孤。 尤其是在「火凤凰」唐凤的面前。 唐闯的声音高亢,既是说给「九命狐」唐孤听,更是说给尚未表态的「火凤凰」唐凤听。 唐闯无暇揣测「火凤凰」唐凤此间的想法,更无法一边招架「九命狐」唐孤,一边疏导「火凤凰」唐凤,因为怒火中烧的「九命狐」唐孤愈发疯狂,出手凶悍果决,且招招杀机,令唐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认真。 既要护住周身要害,留心「九命狐」唐孤出其不意的杀招,又要防止出手过重,错杀了「九命狐」唐孤。 在「火凤凰」唐凤没有开口调停之前,唐闯想不到任何可以阻止「九命狐」唐孤的方法。 但「九命狐」唐孤却骤然停下了攻势。 因为「得心应手」唐得和「从未失手」唐失一前一后挡住了她的攻势。 “滚开!都给我滚开!杀!杀啊!我要杀了唐闯!杀了唐闯!” 「从未失手」唐失和「得心应手」唐得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由「九命狐」唐孤继续和唐闯绞杀。 二人的表情十分复杂,他们明白「九命狐」唐孤为何会情绪失控,可是现在并非解决私人恩怨的时候。 「青燕子」唐燕一言不发的站着「破烂王」唐化和「铁豹子」唐豹干瘪的尸身前,伴着一声嚎啕,她跪在了滚烫的沙粒上。 她毕竟是个女人。 即使是唐门声名鹊起的冷酷杀手,她依旧是个女人。 女人是感性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因为「火凤凰」唐凤推心置腹的话语,义无反顾背叛自己的亲哥哥「夺魂铁手」唐迪,站在了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而今看来实在讽刺。 「夺魂铁手」唐迪曾多次劝解「青燕子」唐燕,告知她唐闯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值得为其卖命,唐闯是个城府极深、善于伪装之人,与他为伍,随时会成为他获得权利的牺牲品。 彼时的「青燕子」唐燕对「夺魂铁手」唐迪的言论嗤之以鼻,更驳斥他是因为对「火凤凰」唐凤爱而不得,继而诽谤一表人才的唐闯。 而今「青燕子」唐燕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她亲眼目睹了唐闯的冷漠。 甚至都没有为「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的死而流露出一丝愧疚。 更让「青燕子」唐燕心寒的是「火凤凰」唐凤至始至终都没有发声,好像「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死得无足轻重、理所应当一般。 「青燕子」唐燕满目烟尘,入眼只见一片沙黄,她有些恍惚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一切如此的不真实。 上一刻她还是万众敬仰的十二影。 此间却身处器冢之内的沙漠中垂死挣扎。 她开始质疑近来发生的所有。 直至下一刻,她的眼前换作了「火凤凰」唐凤的侧颜。 “凤姐?” 「青燕子」唐燕不可思议的望着「火凤凰」唐凤,一时没有回神,旋即她发现不只是自己,就连「得心应手」唐得、「九命狐」唐孤和「从未失手」唐失都莫名其妙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出现在了「火凤凰」唐凤的身边。 唯有唐闯原地不动。 三人刚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但「火凤凰」唐凤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面色凝重的蹲下,抓起一把沙子。 “这些不是沙子,而是火盐。” 「火凤凰」唐凤的一句话霎时让所有人提心吊胆,就连唐闯也开始惊慌失措,他很清楚「火凤凰」唐凤的话意味着什么。 一切疑团瞬间不再。 取而代之的是凛然。 “整片沙漠都是火盐?这……这要多少人多少年才能造出来啊?” 「从未失手」唐失哑然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得心应手」唐得则是效仿「火凤凰」唐凤,蹲下抓起一把沙子端详半天,最后哀默一叹。 “确实是火盐,而且还精炼过。” 如此大手笔的在唐门器冢之内生生造出一片火盐沙漠,且品质奇高,「得心应手」唐得实难想象当年唐门雄踞一方时该有多鼎盛,然而他紧接话锋一转。 “不过……这绝不是造成小豹和小化惨死的缘由,火盐确实能够造成大量脱水,甚至吸干人体内部的所有血液,但那是在吞食至少半斤以上才会出现的症状,无缘无故他们为什么要吃火盐?而且还吃了这么多?或许他们遇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得心应手」唐得的分析句句在理,「火凤凰」唐凤频频点头,显然「破烂王」唐化和「铁豹子」唐豹的死并不简单。 这份疑惑并未困扰众人太久。 三尺之外。 「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尸首所在位置附近。 一泓泉水凭空出现。 潺潺之声铺向四面八方。 富有节奏的向外涌动着清冽的水流。 第三百三十章 海市蜃楼 无边沙漠。 烈日挂空。 当见一枚涌动不息的泉眼。 这很突兀。 透着诡异,透着阴谋。 尤其是在机关重重的唐门器冢。 可「从未失手」唐失却再也无法忍受。 他无所顾忌的冲向泉眼。 烈日的炙烤已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的葫芦早已被遗弃在了沙漠之中,就连「得心应手」唐得所剩无几的水源也被他喝了一半。 他和「得心应手」唐得本已弹尽粮绝。 「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的穿云箭让他们重燃希望。 为此,他们兴高采烈的将余下的水源一饮而尽。 「得心应手」唐得也将自己的葫芦丢在了沙漠之中。 未曾想「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却和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们被上天抛弃了。 又好像没有。 “水!有水了!” 「从未失手」唐失呼喊着。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泉眼。 他感觉自己在燃烧。 燃烧自己的躯壳。 燃烧自己的灵魂! 他不知道那泉眼究竟从何而来。 但是他的渴求却越来越强烈。 他渴求活下去。 渴求活着走出这片死寂之地,他需要活下去,哪怕用尽一切手段,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他要喝水。 他要活下去。 这种渴望支配着他,令他无视了危险,无视了生死,只求能喝上一口泉水,仅此而已。 他已开始幻想自己一头扎进了泉眼,泉眼内喷薄而出的清澈水流,顺着他的口腔灌溉入他的胃肠。 清凉,冰爽,舒适。 幻想戛然而止。 迎接他的不是他所渴求甘之如饴的泉水。 而是一个踉跄。 还有满嘴的沙子。 「从未失手」唐失被绊倒了,整个人毫无防备的扑倒在了沙漠之中。 “阿失,你疯了吗?那不能去!不能去啊!” 「得心应手」唐得死死抱着「从未失手」唐失的双腿,十指紧扣,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他挣脱后冲向泉眼送死。 “我渴了!我好渴!我需要水!我要水!水!” 「从未失手」唐失祈求着,见「得心应手」唐得无动于衷,他开始咆哮,接着抓起地上的沙土不断朝着「得心应手」唐得抛去。 可是「得心应手」唐得纹丝不动,「从未失手」唐失见状气急败坏,不顾骨肉亲情,暴风骤雨般疯狂蹬踏「得心应手」唐得的身体,命令他立刻撒手,但「得心应手」唐得却咬紧牙关,硬生生用身体接下了「从未失手」唐失所有的攻击。 眼见「得心应手」唐得如狗皮膏药一般不放过自己,「从未失手」唐失彻底失去了耐心,双手嵌入沙面,索性拖着「得心应手」唐得也要向泉眼进发。 他已经丧失了理智。 但这依然不够。 泉眼内无端出现的葫芦成了压垮「从未失手」唐失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从未失手」唐失的葫芦。 早已被抛弃在沙漠中的某个角落。 此时此刻却离奇出现在了泉眼旁。 蓦地。 葫芦倾倒,木塞滑落,无数清水从中流出。 「从未失手」唐失的瞳孔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水,水,留给我,都留给我!” 葫芦内的清水汩汩不断流淌着,「从未失手」唐失根本没注意到流出的清水未能浸润一丝沙土。 浸润沙土的只有他满手的鲜血。 他的指甲在剧痛之中深深抠住沙漠,他的眼眸瞪圆,死死盯着泉眼。 泉眼之中的泉水愈发沸腾。 「青燕子」唐燕望着泉眼。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口里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泉眼旁站着「夺魂铁手」唐迪。 唐迪的双眼冷漠,面色阴沉,「青燕子」唐燕根本不敢直视,因为她明白自己犯下了天大的过错,早已无颜以对。 思绪混乱的她也无暇去思考「夺魂铁手」唐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这位「夺魂铁手」唐迪究竟是真是假。 恍惚之间的「青燕子」唐燕被无尽的悔恨和愧疚吞噬,烈日的炙烤还有「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的惨死早已让她六神无主。 口中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疯癫一般向着「夺魂铁手」唐迪磕头忏悔。 「青燕子」唐燕的神智在一点点瓦解。 另一侧。 「火凤凰」唐凤的眼角滑落两行热泪。 她没有看到「夺魂铁手」唐迪。 更不会对「夺魂铁手」唐迪有任何悔意。 相反,那是得偿所望的热泪。 是欣喜,更是兴奋。 因为泉眼正托举着一个襁褓。 襁褓内是一位正在酣睡的婴儿。 那婴儿生得白胖秀气,五官甚是可爱,小嘴红嘟嘟,小脸软乎乎,「火凤凰」唐凤喜欢的不行。 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孩子模样。 她渴求能成为一位母亲。 痴痴地望着。 痴痴地笑着。 「火凤凰」唐凤颤抖的双手自然而然的伸向泉水中的婴儿。 婴儿也似乎感知到了「火凤凰」唐凤内心的强烈呼唤,徐徐睁开了双眼,乌溜溜的眸子眨呀眨的望着「火凤凰」唐凤。 忽得。 婴儿咧嘴笑了起来,笑容很甜美,很讨人喜欢。 小手轻轻的挥舞,像是在打招呼。 “妈妈在这里。” 「火凤凰」唐凤激动回应。 她的双眼充斥着难言的温柔和慈爱。 还有失去理智的狂喜。 再下一刻。 「火凤凰」唐凤站在距离泉眼一步之遥的地方。 缓缓捧起襁褓。 感受着微不足道的重量。 对于习武之人,这婴孩轻如鸿毛,可对于「火凤凰」唐凤来说却是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 「火凤凰」唐凤再次喜极而泣。 这个坚强的女人很少落泪。 可为了孩子,她不知黯然神伤过多少次。 而今终于得偿所望。 她希望这一刻永恒定格。 如果这是梦,她宁愿永远活在这个梦里。 「火凤凰」唐凤终于抱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宝贝。 她的脸庞上绽放出幸福的光辉。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自己的丈夫分享这份喜悦。 “我们……我们……” 「火凤凰」唐凤将怀中的婴孩小心翼翼的展示在唐闯面前,激动的说不出话。 唐闯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旋即扯起嘴角,仰天大笑。 那是毫不掩饰的畅快。 “哈哈哈,让你和我争,哈哈哈,唐守仁你也有今天啊!你也有今天啊!” 唐闯的眼里,「火凤凰」唐凤的怀中哪有什么襁褓婴孩,而是一颗血淋淋的狰狞人头。 那是「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项上人头。 唐闯不知道为何「火凤凰」唐凤会手持「千面弥勒」唐守仁的头颅,更不清楚「千面弥勒」唐守仁被杀的前因后果,一切仿佛理所应当,虽很突兀,但却没有任何质疑。 唐闯从「火凤凰」唐凤的手里接过「千面弥勒」唐守仁的头颅,单手提着「千面弥勒」唐守仁的发髻,任由粘稠的血液沾染自己的鞋面。 他是胜利者。 当然可以肆意享受战利品。 唐闯津津有味的观赏「千面弥勒」唐守仁死前不甘的表情。 他很兴奋,更得意洋洋,唐闯忽然放声大笑,毫无征兆的用力扇了「千面弥勒」唐守仁一耳光,接着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直至唐闯的双手红肿不堪,方才停歇。 “你不是说你才是唐门第一吗?” “你不是说我旁门左道吗?” “你不是大放厥词,唐门只有在你手上才能光复鼎盛吗?” 「千面弥勒」唐守仁无法回应唐闯。 他是个死人,也只剩一个头颅。 可是唐闯并没有就此放过「千面弥勒」唐守仁。 他高举「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项上首级,对着四面八方大声高呼。 “我才是唐门第一!我才是唐门的主人!” 「千面弥勒」唐守仁一死,那么便正式宣告,从今往后唐闯就是蜀地唐门的真正话事人,像唐依云这种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唐闯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哈哈哈,我是唐门的掌门!从此以后唐门就是我的,是我的唐门!” 唐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得意忘形。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命狐」唐孤望着沙漠中众人奇怪的举动,一时间不知所措。 彼时失去理智,欲与唐闯不死不休的她,此时却是最为清醒的人。 不论是「火凤凰」唐凤、唐闯,还是「从未失手」唐失和「得心应手」唐得,都如同被迷了心智一般,对着沙丘胡言乱语。 就连「青燕子」唐燕也不能幸免。 「九命狐」唐孤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因为她的眼前突然多出了三个沙人。 「九命狐」唐孤没有闲言碎语,值此背水一战之际,她唯一的选择只有率先解决面前的三个沙人。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九命狐」唐孤用尽毕生所学之精湛,意图速战速决,手中招式皆是必杀一击。 岂料当长匕刺入沙人要害之时,却被沙人紧紧吸附,匕刃被沙子包裹,霎时动弹不得。 更加糟糕的是,「九命狐」唐孤迟疑之际,身后已被另两位沙人包围,眼看就要身死当场。 “咻……” 一声破空之声骤然炸响。 三位沙人瞬间化为沙粒,散落一地。 「火凤凰」唐凤怀中的襁褓、唐闯手里的「千面弥勒」唐守仁人头、「青燕子」唐燕面前的「夺魂铁手」唐迪、「得心应手」唐得和「从未失手」唐失眼里的泉眼亦是如此,皆纷纷化作沙尘。 取而代之的一半白天、一半黑夜的沙漠。 「得心应手」唐得伫立在原地,手里的穿云箭还冒着刺鼻的火药味。 「九命狐」唐孤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天空。 太阳被穿云箭轰碎了一半。 另一半黑漆漆的空洞透着丝丝凉风,竟是他们一直苦寻不到的出口! 第三百三十一章 退意 “大哥,怎么办,咱们得赶紧选一个啊。” 「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队伍踟蹰不前,他们同样遭遇了麻烦,他们面对五扇透着诡异气息的木门,仿若为他们量身定做一般。 “一人一个门肯定不行,现在分开就是找死,大家必须在一起,才能有胜算。” 「铁面判官」唐贾面色凝重,不断提醒众人,他实在有些低估了唐门器冢,那些过去在他看来加油添醋的怪谈之说,现在亲身经历后方才顿觉后怕。 若不是他们五人皆为唐门十二影,且配合默契,恐怕早就死在了第一道关卡。 可饶是这般谨小慎微,「三千烦恼丝」唐三千还是着了道,如今躺在地上性命垂危、气若游丝。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的右臂衣袖破烂不堪,血肉模糊之间若隐若现细小的黑色条纹,近看之下这些黑色条纹竟是活物,缓慢蠕动,仿若无数条线虫正在「三千烦恼丝」唐三千的肌肤之下蚕食血肉。 “冷,好冷,好冷啊......”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颤抖着,双瞳已开始涣散,气息愈发微弱,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老大,快做决定吧,五棱散尾鬼笔的毒素封不了多久,三千快不行了。” 「夺魂铁手」唐迪心急如焚,若是再犹豫下去,剧毒攻心,「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必定性命不保。 可「千面弥勒」唐守仁却选择了沉默,值此生死攸关之际,他一言不发,眉间紧蹙。 “你们留在这里,我先去探路!” 「金臂猿猴」唐空自告奋勇,他知道「千面弥勒」唐守仁内心的煎熬,于是决定为他排忧解难。 但「金臂猿猴」唐空非但没有被「千面弥勒」唐守仁感恩,反倒迎来了厉声呵斥。 “胡闹!” 「金臂猿猴」唐空先是一愣,看着面色铁青的「千面弥勒」唐守仁,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大哥。 不过唐空虽然性格莽撞,却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见「千面弥勒」唐守仁脸上已然布满寒霜,他张嘴半天未敢吐露只言片语,心中不解亦是硬生生被吞进了肚子。 「铁面判官」唐贾眉头深锁,盯着「千面弥勒」唐守仁半晌,他并没有因为唐守仁不置可否的态度而生气,相反,他更明白此时「千面弥勒」唐守仁所面临的艰难抉择。 此间局面迫在眉睫,但凡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恰如先前那片极不显眼的蘑菇地。 谁曾想中原大地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珍异宝五棱散尾鬼笔,竟在唐门器冢之内如野株杂草一般随处可见。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直至毒发,才意识到不对劲,五棱散尾鬼笔不愧为当世奇毒,不过几个伞包炸裂,便让一位江湖高手差点莫名殒命。 好在「夺魂铁手」唐迪及时截断「三千烦恼丝」唐三千体内的大部分毒素,可饶是如此,「三千烦恼丝」唐三千还是命悬一线。 残存的那一点点毒素依旧可以要了「三千烦恼丝」唐三千的性命。 他们实在小看了唐门器冢。 更低估了唐门过去那些不世之才的智慧结晶。 「千面弥勒」唐守仁扫视面前四位兄弟,双眸血红,紧闭的双唇徐徐张开,他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旋即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兄弟五人未进十二影之前就已相识,患难与共方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三千的命不可以丢在这里,兄弟们谁的命也不能留在这儿……” 「千面弥勒」唐守仁顿了顿,脸颊颤抖,满眼不甘,一瞬间仿若老了十岁。 “这门谁也别去闯,我们也不必再冒险前行了,一切到此为止了。” “大哥?你在说什么?你要放弃?不争这唐门掌门了?” 「铁面判官」唐贾率先听出「千面弥勒」唐守仁话中含义,他惊讶之余更是忿忿不平,为了今天的局面,他们五人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又做了多少违心之事。 胜利或许就在门的后面。 兴许他们距离唐门至高的宝座只一步之遥。 可就在这临门一脚之时,一向运筹帷幄的「千面弥勒」唐守仁却退缩了,甚至都不愿尝试。 现在说放弃,「铁面判官」唐贾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可又不能不接受,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三千烦恼丝」唐三千成为他们迈向成功的磊磊白骨。 「金臂猿猴」唐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他不甘心,明明胜利在望,凭什么临阵脱逃。 在他看来,为了「千面弥勒」唐守仁能登上唐门掌门的宝座,他们四人早有牺牲自己的觉悟,自打进入唐门器冢,他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恨,他怒吼,他嘶鸣。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 可是没人回答他。 无论是「千面弥勒」唐守仁,还是「铁面判官」唐贾,亦或是「夺魂铁手」唐迪都选择了沉默。 「金臂猿猴」唐空索性自己去求个明白。 刹那间,「金臂猿猴」唐空脚底腾空,他拼了命的冲向其中一道木门,他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抱憾终身。 他决定搏一把。 可惜「千面弥勒」唐守仁没有给「金臂猿猴」唐空这个舍身成仁的机会。 就在「金臂猿猴」唐空即将触碰木门的刹那,背后一阵磅礴吸力直接将「金臂猿猴」唐空的身形定在原地,任凭他如何向前冲刺,也再难前行半分。 接着「金臂猿猴」唐空的气力无以为继,更无法抗衡这道吸力,径直倒飞而去,最后狼狈不堪摔在地上。 “现在放弃,就是输给了唐闯,他唐闯的唐门能容得下咱们兄弟五人吗?给唐闯鞍前马后,倒不如死在这里!” 「金臂猿猴」唐空仰天长啸,希望能够唤醒「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野心,可是「千面弥勒」唐守仁铁了心偃旗息鼓,他无法用「三千烦恼丝」唐三千的性命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任谁都明白,唐闯若是成了唐门掌门,那么他们五人注定不得善终。 “大哥,不可妇人之仁啊!”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忽然从地上坐起,刚刚还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的他,不知哪来的气力,竟推开「夺魂铁手」唐迪搀扶的双手,坐了起来。 “三千……你不用……” 谁知「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并不给「千面弥勒」唐守仁劝说自己的机会,他强忍疼痛,抬手指向「千面弥勒」唐守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大哥,今日若因我前功尽弃,三千宁可死在这里!”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的三千烦恼丝不知何时已将自己的脖颈缠绕,就连距离最近的「夺魂铁手」唐迪也未能察觉。 “三千,你不要冲动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可以东山再起的!”「夺魂铁手」唐迪劝说道。 “东山再起?你觉得唐闯和唐凤会给我们机会吗?”「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嗤笑一声道。 “可是你现在......”「夺魂铁手」唐迪欲言又止道。 “今日之后,再难有此等良机,更何况夺位大计因我付诸东流,我心难安啊,日后即便苟全性命,三千又以何颜面面对诸位兄长?我唐家子弟,从来唯有战死!” 「千面弥勒」唐守仁脸色红涨,嘴唇颤抖,似是被「三千烦恼丝」唐三千感动。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见「千面弥勒」唐守仁眼神逐渐坚定,不再弥留犹豫,正准备趁热打铁继续劝说。 可这时异变突生。 「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再也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他的脑袋像是爆开一团花火,一股黑烟喷薄而出,紧接着「三千烦恼丝」唐三千的整个身躯都化作乌有,仅留一地黑色碎渣。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众人皆来不及反应。 但一刻为「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哀悼的时间都没有。 下一刻,一阵刺耳的声音席卷整片空间。 “咿......” 原本紧闭的五扇木门忽然依次打开。 四人心头骤然一凉,同时转身望去。 木门后的景象让他们彻底呆滞在当场。 只见五道模糊身影缓缓走出。 四人紧握手中兵器、严阵以待,屏息凝神注视着木门内渐渐显露的一切。 “这......这怎么可能!” 「夺魂铁手」唐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从木门内走来的赫然是一模一样的自己! 其他四门同样如此,「千面弥勒」唐守仁、「铁面判官」唐贾和「金臂猿猴」唐空三人同时瞪圆了双眼,瞳孔急速收缩,因为门口同样的自己除了面容如出一辙,胸膛处都插着一柄锋芒毕露的短刃,鲜血汩汩涌出,染透了衣襟。 是冤魂还是厉鬼? 霎时间一种寒毛耸立的恐惧感笼罩着众人心头。 一场鏖战似乎在所难免。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些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是否武功身法也是大差不差。 但臆想之中的战斗却并没有发生。 因为这五个怪物不知怎的,即刻化作了烟云,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而他们的身后,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豁然开朗,五扇门后是另外一片广袤天地。 更有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人。 而门里的人也恰好看到了门外的四人。 “唐闯?” “唐守仁!” 第三百三十二章 短兵相接 这是一片没有生机的世界。 广阔无垠的大地,一望无际的星空。 中间有一座白色花岗岩做成的石台。 石台上放置着唐门先祖所留的玉制令牌。 除此之外既无佳肴,也无美酒。 自然也没人有心情附庸风雅。 「千面弥勒」唐守仁就站在唐闯面前,二人四目相对,没有半句言语。 两方队伍谁也没有贸然争夺近在咫尺的唐门令牌。 经历唐门器冢之内的种种困境后,他们对任何事物都敬畏三分,更遑论这般天下掉馅饼的事情。 就连对面是否真的是「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队伍或唐闯的队伍都是未知之数,在这唐门器冢之内,怪事频发,超乎常理之事比比皆是,为此双方队伍皆是损兵折将、大动筋骨。 但唐闯却断定眼前之人是货真价实的「千面弥勒」唐守仁,因为那股令人厌恶的做派即便化成灰,他也认得。 “呵呵,看来你们这一路并不太平啊。” 唐闯冷呵一声,揶揄着「千面弥勒」唐守仁,且不说他们灰头土脸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三千烦恼丝」唐三千并不在场,他的结局不言自明。 「千面弥勒」唐守仁没有立刻接过话茬,他先是面色青黑的看向「火凤凰」唐凤,随后视线依次扫过她身后的「九命狐」唐孤、「青燕子」唐燕、「得心应手」唐得和「从未失手」唐失,接着怅然若失,长叹一声。 「铁豹子」唐豹和「破烂王」唐化不见踪影,在这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唐门器冢之内,他们的结局有且仅有一个。 “为一个外人的野心,牺牲自家兄弟姐妹的性命,你觉得值得吗?” 「千面弥勒」唐守仁的话并不是对唐闯说的,他的视线停留在了「火凤凰」唐凤略显憔悴的面容之上。 「火凤凰」唐凤垂眸不语,若在出发之前,「千面弥勒」唐守仁如此发问,那么她不但会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而且还会讥讽「千面弥勒」唐守仁惺惺作态。 而今在痛失「破烂王」唐化和「铁豹子」唐豹二人性命之后,她不得不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便她依旧认为「千面弥勒」唐守仁此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根本不配成为唐门的掌门。 唐闯眼角抽搐,「千面弥勒」唐守仁的行径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此间更是在挑唆自己和「火凤凰」唐凤之间的关系,意图瓦解他们的队伍,唐闯怎能放任事态如此下去。 除掉「千面弥勒」唐守仁的队伍,唐门掌门之位唾手可得,唐依云的草台班子迟迟没有露面,在唐闯看来多半做了唐门器冢之内的冤魂,唯一的对手只有「千面弥勒」唐守仁。 “唐守仁……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说到底,你不也盯着掌门之位吗?你的人为你卖命,死了也是你的无能,少在这里混淆视听!” 唐闯大声唾骂「千面弥勒」唐守仁,给他扣了一个假惺惺的帽子后,立刻转身眸色款款的凝视「火凤凰」唐凤。 “凤儿,他们在故意拖延时间,不知道玩什么心脏的路数,咱可不能着了他们的道儿,别和他们废话了,手底下见真章!” 「火凤凰」唐凤尚未表态之际,反倒是「金臂猿猴」唐空率先出列,他实在看不下去唐闯的嘴脸,指着唐闯的鼻子破口大骂。 “他娘的,唐闯老儿,少在这边颠倒黑白,这是我们十二影自己的事儿,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金臂猿猴」唐空一直看唐闯就不顺眼,从唐闯初入唐门时就是如此,如今更是对唐闯如此搬弄是非的嘴脸忍无可忍,一席话不仅说出自己的心声,更是说出了在场除「火凤凰」唐凤之外,所有十二影的真实想法。 奈何「金臂猿猴」唐空还是低估了唐闯的厚颜无耻,更小看了唐闯舌灿莲花、强词夺理的本事。 “十二影的事儿?唐空,少在这里拉大旗做虎皮,这是整个唐门的事情!别以为跟着唐守仁几天就能到处拽词,说到底你就是唐守仁养的一条狗!你拉低了整个十二影的档次!” 唐闯剜了「金臂猿猴」唐空一眼,言语尽是对他的嘲讽,就是要利用他沉不住气的性格,激化矛盾,此刻他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迟则生变,他不能再任由「千面弥勒」唐守仁打感情牌。 “操你妈的唐闯,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金臂猿猴」唐空咆哮一声,怒发冲冠,当众被唐闯如此羞辱,他怎能善罢甘休,当即不管不顾纵跃起来朝唐闯扑杀而至,手中金棍带起呼啸劲风,势不可挡。 唐闯微微眯起眼睛,竟原地不动,既不躲闪也不抵挡,因为他算准了「火凤凰」唐凤不会袖手旁观。 事实上即便「火凤凰」唐凤再迟疑一点,唐闯也能于间不容发之际轻松应对「金臂猿猴」唐空来势汹汹的一击,二人的实力差距云泥之别,但凡事都要有个出师有名,而「金臂猿猴」唐空就是最重要的那枚棋子。 「金臂猿猴」唐空也确实落入了唐闯的陷阱,他心思简单,太过意气用事,「千面弥勒」唐守仁想要阻拦,可为时已晚,「金臂猿猴」唐空的金棍距离唐闯的面骨不过半寸。 也止步于半寸。 因为金棍被握在「火凤凰」唐凤的掌心。 她还是要出手。 也必须要出手。 “唐守仁,管好你的狗!” 「火凤凰」唐凤娇喝一声,『凤阳掌』破空而来,猎猎掌风发出的闷响传遍周围每一寸空间,振聋发聩,久久难消。 仅仅一招,「金臂猿猴」唐空蹬蹬退后数步,脸色煞白,他手里金棍不住的颤抖,嘴唇渗出一抹血迹。 他铮铮的看向「火凤凰」唐凤,并不是因为『凤阳掌』的威力又高了一层,而是因为「火凤凰」唐凤居然认同了唐闯的言辞,将自己视作「千面弥勒」唐守仁的走狗。 「千面弥勒」唐守仁缓缓阖起双眼,他没想到「火凤凰」唐凤竟执迷不悟到这般田地,「火凤凰」唐凤的性格他最清楚,她的脾气倔强,性子刚烈,认定的事情绝无可能回头。 这也意味着双方已无任何回旋的余地,唯有拼个鱼死网破才能让这场纷争有个结果。 「千面弥勒」唐守仁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双目,眼底掠过两道精芒,一股凌厉的气息喷薄而出。 “千手弥勒掌!” 「火凤凰」唐凤和唐闯立刻认出了「千面弥勒」唐守仁的招式,两人的脸庞顿时变得严肃异常,「火凤凰」唐凤曾与「千面弥勒」唐守仁交过手,很清楚唐守仁掌法中的威力,而且现在唐守仁的修为比之前只高不低,她不敢有丝毫怠慢。 于是「火凤凰」唐凤和唐闯准备先下手为强,在「千面弥勒」唐守仁蓄势待发之际,二人便抢攻过去。 「火凤凰」唐凤和唐闯一左一右齐齐攻向「千面弥勒」唐守仁,掌风呼啸,劲风阵阵。 「千面弥勒」唐守仁却怡然不惧,漫天虚幻的掌印伴着金光,铺天盖地压向唐闯和唐凤。 双方招式瞬间相撞,爆发出一团惊人气浪,唐闯和「火凤凰」唐凤皆是身躯剧震,连连往后急退数步。 「火凤凰」唐凤迅速稳住身形,凝视巍然不动的「千面弥勒」唐守仁,心中暗叹,他的武学造诣又高了一筹,若不是「千面弥勒」唐守仁年岁已高,身体状况早已不及巅峰时期,恐怕刚刚自己走不出『千手弥勒掌』的掌影。 唐闯稳住身躯,眼神冰冷的看着「千面弥勒」唐守仁,暗叹这个老家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难怪在唐门内的声望能和自己平分秋色。 「金臂猿猴」唐空眼看「火凤凰」唐凤和唐闯二人不知羞耻以一对二围攻「千面弥勒」唐守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提着金棍重返战场,势要为「千面弥勒」唐守仁助力。 岂料一把长匕伴着香风斜插而来,「金臂猿猴」唐空不用看就知道是「九命狐」唐孤。 “唐孤,你给老子滚开,不然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九命狐」唐孤回应「金臂猿猴」唐空的只有一招招角度刁钻的招式,根本不予理睬他的恐吓,而「金臂猿猴」唐空唯有疲于应付。 “唐孤,有种就正面堂堂正正的打一架!你这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意思?” 「九命狐」唐孤依靠灵活的身法游走在「金臂猿猴」唐空四周,招式频发却又并不致命,有的攻击甚至都算不上一招半式,「金臂猿猴」唐空实在不明白「九命狐」唐孤意欲何为,可是一时半会又破不了局,只能干着急,一着急气息便乱了几分,更奈何不了「九命狐」唐孤。 另一侧,「得心应手」唐得、「从未失手」唐失两兄弟和「铁面判官」唐贾缠斗在一起,二人虽占着人数优势,可在火盐沙漠时已近乎灯枯油尽,若非兄弟之间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根本不可能和「铁面判官」唐贾僵持不下。 「夺魂铁手」唐迪则是和「青燕子」唐燕默不作声对垒,兄妹二人没有丝毫言语,也没有任何交手的打算,双方人马更是心照不宣,刻意避开二人的位置,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兄妹二人之事终究是要他二人自己来解决。 不过双方的交战结束的很快,甚至结束的十分荒唐。 倏忽之间。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径直砸向了场中,不偏不倚落在了石台之上。 “谁?是哪个王八蛋踹莫大爷一脚!” 第三百三十三章 唐依依的选择 莫无忧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埃,骂骂咧咧的从石台上坐起。 “这啥玩意儿啊,这么搁腰。” 莫无忧龇牙咧嘴的扶着腰间,右手在石台上摸索着是何物搁着自己的腰椎,旋即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映入眼帘。 “料子不错,做工也还凑合,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来唐门这么多天,总算有点收获了,没走空,嘿嘿,不白来。” 莫无忧把玩着令牌,脸上一阵窃喜后,鬼鬼祟祟的收入囊中,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稔。 可就在莫无忧自说自话之间,几道杀气呼啸而来,莫无忧全身的汗毛立刻竖起,莫无忧顿觉不妙,这才注意到「千面弥勒」唐守仁和唐闯两支队伍的人都死死盯着自己。 “坏了!掉狼窝里了!” 莫无忧被吓了一激灵,心中先是暗骂那个踹自己一脚的王八蛋,随后向众人举手示意。 “各位忙……各位忙……我就不打扰了。” 莫无忧讪讪一笑,跳下石台,转身就准备开溜,岂料「金臂猿猴」唐空、「得心应手」唐得、「从未失手」唐失和「九命狐」唐孤四人不由分说,立刻将他包围,莫无忧一时腹背受敌、无路可逃。 “自己人,自己人啊,这是干嘛呢?都是唐门子弟啊。” 莫无忧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对着周围四人苦笑,试图告诉他们这只是个误会。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的器冢?” 「千面弥勒」唐守仁面色冷然,漆黑的双眸仿佛能洞穿人的魂灵一般,莫无忧不禁心中一凛。 “我?老大哥您可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呀,阿仁啊,唐家堡的阿仁啊,咱们不是刚刚还见过面嘛?” 莫无忧临危不乱,竟脸不红心不跳的和「千面弥勒」唐守仁套起了近乎,要论厚脸皮的功夫,恐怕唐门上下没有一人是莫无忧的对手,可惜今天莫无忧注定要阴沟里翻船了。 “唐仁?” 「千面弥勒」唐守仁上下打量着莫无忧,眸子里尽是狐疑,他将目光投向了「金臂猿猴」唐空。 莫无忧见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明白了,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我和阿空好兄弟啊,那个什么什么铁,我改天……不!就明天,明天我一定给阿空亲自送来,再包个大红包……您看如何?” 「金臂猿猴」唐空睨视莫无忧一眼,像是看傻子一般,随即突然放声大笑,「得心应手」唐得和「从未失手」唐失也跟着嘴角上扬。 莫无忧见状以为「金臂猿猴」唐空对自己开出的条件极为满意,装疯卖傻也跟着大笑起来,旋即想要拍拍「金臂猿猴」唐空的肩膀以示友好。 岂料「金臂猿猴」唐空用手中金棍将莫无忧迎来的右手挡在了半空,接着冷笑一声,用手指了指地上的人皮面具。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来唐门找事儿,莫不是以为唐门都是吃素的吧?” 莫无忧顺着「金臂猿猴」唐空所指看去,根本没当回事,但当看清地上是人皮面具后,莫无忧当即怔住,嘴角开始不住的抽搐起来。 他慌忙摸了摸自己脸上粗糙的皮肤,确认那就是唐仁的人皮面具后,莫无忧仰天长啸、大呼上当。 “该死的女魔头!还无我阁的精品,这都什么稀碎的品质啊,咋还能掉了呢!” 莫无忧欲哭无泪,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阿玄口口声声万无一失的易容术,竟在他身上出了岔子。 俗话说人炫没好事,狗炫拉稀屎。 莫无忧不但被揭穿了身份,更糟糕的是他还被认出了真身。 “莫无忧?大哥,他是盗神莫无忧。” 「铁面判官」唐贾距离莫无忧最远,却是第一个认出莫无忧身份的人,随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声。 “莫无忧?那个从没失手过的贼王?” “居然算计到咱们唐门来了。” “听说还是唐依云那小子的朋友,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过当了几天代掌门,就弄出个引狼入室。” 「火凤凰」唐凤眉间微蹙,细细打量着莫无忧的着装,不知在盘算什么,旋即没多久她轻咦一声,似乎发现了些许端倪。 “不对,他就是唐仁。” 「火凤凰」唐凤此语一出,立刻引来了众人的注意,纷纷疑惑不解的看向「火凤凰」唐凤。 “凤姐,您说什么呢?他……他怎么会是唐仁?” 「九命狐」唐孤有些莫名,为何「火凤凰」唐凤会笃定莫无忧就是唐仁,二人的相貌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平日里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边,谁也弄不清为何「火凤凰」唐凤会口出此言。 “你们仔细看看他的衣服,上面还留着会场上柿饼的糖霜。” 经过「火凤凰」唐凤的提醒,众人醍醐灌顶,再次打量莫无忧,立刻发现诸多不对劲。 “他的气息很稳,唐家堡那废物不可能有这修为,刚刚在会场我就觉着吊诡,唐仁除了嘴皮子厉害,哪有这一身好功夫。”「金臂猿猴」唐空言之凿凿道。 “这么说来,唐依云那小子使诈了?” 「得心应手」唐得皱了皱眉,未曾料到他们这些老江湖会着了唐依云的道。 “说不定唐家堡来的人都是假的!唐依云啊唐依云……竟然藏了这么一手,跟咱们演了一出好戏!”「从未失手」唐失阴阳怪气道。 “不能放过莫无忧,严刑拷打,逼问唐依云的下落!” 「火凤凰」唐凤金口一开,就连默不作声处理自家事儿的「夺魂铁手」唐迪和「青燕子」唐燕兄妹俩也不得不分开,顷刻加入围困莫无忧的战局。 莫无忧被唐门十二影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可谓插翅难逃,如此紧迫的局势饶是混不吝的莫无忧也不免汗如雨下。 “老虾米!还不快死出来!” 莫无忧向着星空大喝一声。 他确实招架不住了。 只能寄希望于薛宇等人神兵天降。 星空中繁星点点。 似是感召到了莫无忧的呼唤。 一道流星划破天际,直冲莫无忧身处位置。 那流星风驰电掣,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来。 十二影众人见状急忙闪身避让,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片天地。 “轰!” 流星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 坠落点距离莫无忧不过咫尺之遥,可尘埃却没有沾染莫无忧分毫。 莫无忧惊愕的看向烟雾升腾之处,幻想着一位白衣少年从中走出,心道薛宇这出场方式弄得还真不错。 岂料当烟云散去,独留一个弱不禁风的身形渐渐明晰。 莫无忧脸上的笑容立刻凝滞,随即呆愣注视着这个柔弱单薄的身形露出真容。 “唐依依?” 唐依依不知为何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抛弃,露出本尊的面容,这自然也让十二影众人立刻瞧出了身份。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唐依云的妹妹。” 唐闯冷笑一声,只将忽然出现的唐依依视作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也并未过多揣测失踪许久的唐依依为何会出现在器冢之内。 在场唯一一个如临大敌的人反倒是莫无忧。 “依依?你……你别吓莫大哥啊。” 唐依依面无表情的伫立在原地,双眼古井无波,依次扫视着在场每一位十二影。 “莫无忧,赶紧交出唐令,我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金臂猿猴」唐空嘴角挂着戏谑,在他眼里莫无忧和唐依依已经与死人无异,二人不过是早死还是晚死的问题。 “你们……快点跑!快跑!” 莫无忧忽然跳转身形对着十二影大声疾呼,十二影众人先是一愣,其他人尚在不明所以之际,「金臂猿猴」唐空直接捧腹大笑,指着莫无忧的鼻子夸赞他的演技。 “哈哈哈,莫无忧,你唬人唬上瘾了是吧!演得可真像啊……” 一阵风吹过。 「金臂猿猴」唐空脸上还挂着嘲笑。 可是他的头颅却落在了地上。 他手里的金棍被削去一截,连同着他脖颈处的断痕成为众人眼里最可怖的刹那。 “一起上!” 「千面弥勒」唐守仁用近乎于嘶哑的嗓音招呼着众人围攻唐依依。 他从未见过如此招式。 更未想过世间竟真有鬼神。 因为除了鬼神之说,根本无法解释唐依依的所作所为。 首先攻向唐依依的是「夺魂铁手」唐迪,他的铁手乃是唐门诸多名匠耗时三年,由天外陨铁铸造而成,伴随着他走南闯北,打出一方名气,从未有过兵器可以在他的铁手之上留下哪怕一道划痕。 所向披靡的铁手就是「夺魂铁手」唐迪自信的源泉。 他也应该如此自信。 但他的自信如同他的铁手,被唐依依的肉体凡胎徒手瓦解。 「夺魂铁手」唐迪挥拳冲向唐依依,唐依依依旧面无波澜,可她的右手却轻描淡写的接下了「夺魂铁手」唐迪势大力沉的来袭。 下一刻,「夺魂铁手」唐迪的铁手如同豆腐一般被唐依依捏成粉碎,当然还有「夺魂铁手」唐迪的整个右臂也在唐依依的手里化为肉糜。 “哥!” 「青燕子」唐燕声嘶力竭地呼喊「夺魂铁手」唐迪,接着奋不顾身冲向「夺魂铁手」唐迪,这一刻,二人不再是对立阵营的敌人,而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 唐依依成全了他们。 解决了二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 就在「青燕子」唐燕试图运用灵活的身法救出「夺魂铁手」唐迪之时,唐依依伸出左手,如同捕捉一只弱小的麻雀一般,分毫不差的擒住「青燕子」唐燕。 随后在一阵气浪之中,「青燕子」唐燕和「夺魂铁手」唐迪瞬间化为血水,尸骨无存。 第三百三十四章 傲慢之人的救赎 「千面弥勒」唐守仁纵横江湖数十载,从未如此慌乱过。 一丝冰凉在他的血液里四处游荡。 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绝望。 「夺魂铁手」唐迪和「青燕子」唐燕虽算不上绝顶高手,却也是唐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可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滩肉泥。 就连身经百战的「火凤凰」唐凤也不免瞠目结舌,甚至以为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唐依依精心布置的幻象。 然而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味却在真真切切的告诉「火凤凰」唐凤,这一切都是真的。 唐依依不再是过去那个古灵精怪的黄毛丫头,她已然化身成为无人可敌的冷酷魔神。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都显得格外苍白。 不过眨眼之间,已有三位十二影的成员命丧唐依依之手。 其余十二影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唐依依究竟是如何出手。 莫无忧亦是瞪圆双眼,他不敢相信唐依依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可事实摆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信。 “老虾米他们人呢?” 至唐依依现身开始,薛宇、傲阳、唐依云、卞生花和花间酒五人久久没有露面,按理来说他们应该陪伴在唐依依左右,怎会莫名让她孤身一人呢? 莫无忧不敢细想,他怕他的推论印证成为残酷的现实。 “总而言之,先想法子把依依叫醒!” 这是莫无忧当下的对策,即便他对于如何唤醒唐依依没有丝毫任何头绪,可他必须竭尽所能。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唐依依一旦入魔,那么世上从此只有无我阁的玄天上座,唐门的唐依依将彻底消亡在尘世之间。 值得庆幸的是唐依依并未有伤害莫无忧的动作,这说明唐依依尚可分辨敌友,唤醒唐依依绝非无稽之谈。 想到往昔和唐依依之间的点点滴滴,莫无忧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收拾心中忿忿,准备重整旗鼓再度尝试,岂料「得心应手」唐得和「从未失手」唐失两兄弟半路杀出。 二人身形变幻莫测、时隐时现,再度现身时二人已到唐依依背后。 「得心应手」唐得起势抬掌拍向唐依依的后脑勺,「从未失手」唐失则是聚力在指尖攻击唐依依的小腹,二人配合天衣无缝,不论是从哪个角度,唐依依似乎都在劫难逃。 二人瞄准百会和气海两处大穴位,旨在速战速决、一招毙敌,不给唐依依留有任何反击的余地。 唐依依没有避让。 甚至她的身位都没有挪动哪怕半寸。 「得心应手」唐得与「从未失手」唐失二人毫无意外成功得手。 因为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 但结局却并非二人所想。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得心应手」唐得与「从未失手」唐失二人的手臂顿时软绵绵垂下,仿佛受到极致的撞击,他们的手臂当即折叠,骨节发生错位,尚未来得及哀嚎,唐依依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悄然而至。 场上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唐依依。 「得心应手」唐得与「从未失手」唐失二人的面前各自站立一个唐依依,二人只觉眼前无数拳脚相加,全身传来剧痛,二人无法做出任何防御和躲闪,只能任由唐依依的拳脚疯狂肆虐和蹂躏。 这种诡异而暴力的武学,令场上其余十二影皆是惊骇欲死。 仅仅三息,「得心应手」唐得与「从未失手」唐失两兄弟的手臂骨节旋转扭曲、不成模样,腰胯和膝盖更是弯曲得厉害,二人身形仿佛麻花般拧成一团,他们根本无法抵挡唐依依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直至最后化成两道凄厉的哀嚎。 「从未失手」唐失和「得心应手」唐得两兄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们身上的衣衫被鲜血和肉糜混杂浸染,他们的脸庞面目全非,胸膛上各有一个深达寸许、鲜血淋漓的拳洞。 他们死了。 死不瞑目、惨绝人寰。 唐依依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冷漠的凝视着他们的尸体。 至始至终「千面弥勒」唐守仁、「火凤凰」唐凤和唐闯三人都没有任何作为,更谈何从唐依依手里救下任何一人。 唐依依的强悍已超越了他们所有认知范畴。 唐闯的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怕。 怕自己辛苦筹划的一切付诸东流。 他明明距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 这样的结局他无法接受。 也不可能接受。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 唐闯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唐依依的实力完全超乎了常理,单凭人力谈何破局? 唐依依目光幽深,宛若万丈寒潭,令人不禁生畏,心胆俱裂。 她盯着面前剩下的十二影,冷漠的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颊,所有人皆是噤若寒蝉。 可奇怪的是唐依依并没有继续大开杀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头顶的星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星空之上。 亦是一片诺大的空间。 薛宇、花间酒、唐依云、傲阳和唐依云五人止步不前,虽心急如焚,可他们却前进不得半步。 因为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阻拦在他们身前。 “他就是唐傲?” 薛宇细细打量面前这个男人,面容冷峻而锋利,刀削般的轮廓勾勒出一种冷酷的气息。 他的双眼深邃而幽冷,如同一潭寒冰,透露出无尽的杀意和无情。 孤傲。 傲的理所应当。 他也应该如此自傲。 无论你是不是唐门中人,只要身在这片江湖,你就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唐傲的故事。 唐门最年轻的掌门接班人,百年来天赋最高的唐门杀手,唐笑最器重的儿子。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可他却选择了一条无人理解的道路。 或许唐门的天地对于他而言太小了。 自傲的人往往是孤独的。 他是一个孤独的存在,注定要在武林中独自征战,成为众人心中的冷酷传说。 唐依云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唐傲出现在这里的意图,更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位二叔。 但是唐依云没有时间犹豫,唐依依现在随时可能永远成为无我阁的傀儡,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唐傲让开一条路。 “现在放弃,留你性命。” 唐傲的声调低沉,态度不置可否,既像是命令又像是劝说。 唐依云没有啰嗦。 回应唐傲的是两把三尺弯刀。 唐依云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他没有功夫和唐傲周旋,更自觉心思和实力绝比不上唐傲,他只能用最简洁的方法,以最迅猛的手段逼退唐傲。 两把弯刀快、狠、稳,带着凛冽的气劲直取唐傲眉心。 唐傲看都不曾看这一记凌厉无匹的刺杀,他右手慢条斯理的伸出,不过凭空轻弹,唐依云的攻击便被轻松化解,唐依云连番后退,他手中弯刀如遭雷击,猛烈震颤起来。 可唐依云并没有因此退却,身躯微弓,再次如弹弓般折返,朝着唐傲的面门,一记鞭腿抽出。 唐傲仍未移动身形。 依旧是他的右手。 依旧是凭空弹指。 但这一次面对唐傲的却是唐依云的肉体凡胎。 一阵剧烈的疼痛霎时从唐依云的腿骨扩散至全身! 唐依云当即从半空摔落,浑身像是被撕碎了一遍又一遍,无穷无尽的疼痛在侵袭着他的身躯。 可他没有昏死过去,依旧咬牙坚持,强撑着站起,即使浑身战抖,还是试图再次反击唐傲。 他不能退。 唐依依还在等着他拯救。 “唐门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唐傲没有想过唐依云还能站起来,在他过往的记忆中从未有人可以挺过他一招。 他有些意外唐依云对唐门掌门的执念竟如此之深,以至于能让他抵抗此番痛楚。 可唐傲错了。 错的离谱,错的可笑。 唐门在唐依云的心里固然重要,可与自己妹妹的性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唐门不重要,重要的是依依!” 唐依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并且示意蓄势待发的薛宇、傲阳、花间酒和卞生花四人不要干涉。 说到底这是唐门中人的自家事。 “那个小丫头?” 唐傲的脸上第一次动容。 他从没想过唐依依的重要性,在他看来这个与唐依云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娃,不过就是唐笑当年一念之间的善举罢了。 “没有依依的唐门依旧是唐门,但有依依的地方才是家,她是我的亲人,更是家人!” 唐依云再次提刀冲向唐傲,摇摇晃晃、步履维艰,薛宇目睹一切,悲从心中起,再也无法顾忌什么狗屁江湖规矩。 无数情人泪堪比这璀璨的星空向着唐傲奔涌而来。 “家人啊......” 唐傲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再抬头时,唐傲已站在唐依依的面前。 “唐傲?” 「千面弥勒」唐守仁和「火凤凰」唐凤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凭空出现的黑袍男人,他们从未料想到唐傲竟在此时此刻重返唐门。 “就是现在!” 唐闯苦等的机会终于出现,他并没有去看唐傲,也无暇去关注其他,他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 那就是莫无忧手里的唐令。 他要成为唐门的掌门,也必须成为唐门的掌门。 他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成为唐门掌门。 莫无忧因为唐傲的突然出现分了神,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也都在唐依依的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疾驰而来的唐闯。 眨眼之间,唐闯已近身莫无忧,莫无忧又不擅长近身搏斗,一个回合便被唐闯轻松制伏。 唐依依残存的理智以为唐闯要加害莫无忧,当即闪掠而去,一阵血雾瞬间如烟火般炸裂。 “我是唐门掌门!我才是唐门掌门!唐守仁你输了!你们都输了!哈哈哈!” 唐闯手持唐令振臂高呼,他得偿所望,他真的实现了目标,可以一展雄图。 「火凤凰」唐凤喜上眉梢,因为他的丈夫终于实现了他的抱负,可是她的视线逐渐黯淡、模糊,她想要和他一起庆贺,但她的喉咙像是塞满了棉絮,发不出一丝声响。 唐依依的手掌洞穿了她的心房,可「火凤凰」唐凤却没有哀嚎一声,她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唐闯,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 纵使唐闯根本没有同她分享喜悦。 纵使唐闯根本没有发现她为自己赴死。 「火凤凰」唐凤依旧无怨无悔。 上天或许垂怜「火凤凰」唐凤的痴情。 唐闯很快停下了聒噪的欢呼。 不知何时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长匕。 「九命狐」唐孤的长匕。 “我……是……唐门的……” 唐闯死死盯着手里的唐令,倒在了「火凤凰」唐凤的身边,眼里满是含恨和不甘。 「九命狐」唐孤也得偿所愿,她终于杀了唐闯,可下一刻,唐依依便杀了「九命狐」唐孤,在「火凤凰」唐凤死后,她也没打算活着离开。 「千面弥勒」唐守仁没有畏惧唐依依,更没有临阵脱逃,作为在场最后一个十二影,他甚至在唐依依的手里活过了十招。 他没有丢掉唐门十二影的尊严。 “有骨气。” 唐傲瞥了眼「千面弥勒」唐守仁的尸体称赞了一句,之后将目光徐徐转向唐依依,而唐依依站在唐傲面前已抬起了手刀。 “唐门的未来还轮不到一个小丫头作牺牲!” 唐傲露出了冷然笑容。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新掌门 “唐傲那家伙可真不是盖的,就三招!三招就把你制服了!” “你体内无我阁的三枚毒针被唐傲用内力直接拔出来了,太吓人了!” “那个女魔头居然也在器冢里面,谁都没发现,她可真能藏,也不知道她是跟着谁的队伍混进来的,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唐依依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双手托腮,笑脸盈盈听着莫无忧口沫横飞的述说着后来发生的事情。 薛宇慢悠悠的摇着逍遥扇,思考着前因后果,因为当他们五人从星空之上破壁而出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现场更是没有发现任何唐傲和阿玄的踪迹,莫无忧成为了这一切唯一的见证者。 “阿玄姑娘直接把依依体内的毒针吸到自己体内了?” 薛宇有些不理解阿玄的所作所为,以她的实力根本没有必要蛰伏至最后再出手,她有实力在一开始就达成自己的目的,更何况那三枚毒针是无我阁主亲自安置在唐依依体内,阿玄这一行为是个人意愿,还是受无我阁主指使,对于唐依依当下的安危而言至关重要。 “千真万确,那女魔头对自己可真狠,直接把毒针吸到经脉,都不带眨眼的!” 莫无忧边说边模仿,龇牙咧嘴的模样显然是莫无忧加油添醋的表演,连傲阳都看得出阿玄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绝不会像莫无忧描述的那般不注重仪态。 “唐傲没有拦着她?” 卞生花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像是巧合。 “不但没拦着,还帮着那个女魔头运气呢。” 莫无忧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说完摇了摇头:“反正我是没看懂。” 众人怔住,半晌无人说话。 唐傲和阿玄本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又是在唐门器冢这样重要的地界,唐傲为何会对阿玄的出现无动于衷,更任由阿玄夺取毒针,他又是如何能够判定阿玄不是无我阁暗藏的杀手锏? 要说二人素味平生,没有事先预谋,恐怕在座任何一人都不会相信。 “看来唐傲和阿玄姑娘事先就串通好了,但是……为什么要留下老莫呢?” 薛宇十分费解,唐傲和阿玄做的事情显然不可告人,那么杀了莫无忧这个唯一的活口才是万无一失之策,根本没有必要留下这个可能导致事情败露的风险。 “嘿,你个老虾米,就盼着我早点归天是吧!” 莫无忧气呼呼的站起,掐着嗓子怒斥薛宇,薛宇无奈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卞生花。 “如果无我阁主当时说的是真话,只要那三枚毒针被体内炼化成灵珠,就会成为新一任玄天上座,如此说来,阿玄姑娘或许就是新的玄天上座。” 卞生花娓娓道来,这是他能想到阿玄之所以铤而走险最可能的原因。 “什么?那个女魔头要成新的玄天上座?” 莫无忧怪叫一声,差点晕厥,本来他就不是阿玄的对手,即便靠着卓越的轻功也只是落荒而逃,纵使这样,他也是被阿玄三番五次捉弄,要是阿玄成了玄天上座,保不齐哪天要被她翻旧账,那他还不如现在就自戕,省得往后不知哪天又栽到阿玄手里。 “九天的唐傲,外加一个无我阁的上座,看来以后江湖要不太平了。” 卞生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虽然不知道唐傲和阿玄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他知晓一点,唐傲肯定有自己的计划,这计划是好是坏他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唐傲和阿玄背后一定隐藏着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唐傲和阿玄所谋之事将牵扯到整个武林! 就连唐依依都能感觉到自己这个二叔一定有着骇人的阴谋,毕竟她牺牲自己换来的上座实力在唐傲手上竟不值一提,很难想象唐傲现在的实力究竟多么可怖。 “我们现在怎么办?” 傲阳皱了皱眉头,望向薛宇和卞生花,唐傲留下的谜团他无法揣测。 卞生花沉吟了片刻,长叹一声道:“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薛宇点了点头,颇为认同卞生花的观点,即便他们现在有头绪,但想要阻止唐傲无异于痴人说梦,更何况阿玄的背后还是无我阁。 “你们在聊啥呢?” 一道光线从屋外侵入室内,照在了众人略显失落的脸颊上。 花间酒推门而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全然没有注意到大家脸上的担忧。 方才他陪着唐依云参加了唐门掌门的继位大典,当真是见了世面,他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的仪式,让他震撼许久,到现在都无法平静。 唐依云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新任唐门掌门。 但卞生花、傲阳、薛宇、莫无忧和唐依依五人却无法亲临现场,见证唐依云这一重大的人生时刻。 因为十二影、唐闯和唐家堡的人都殒命于唐门器冢之内,只有花间酒和唐依云通过重重艰难险阻、生死考验,带着唐令逃出生天。 没有人胆敢质疑唐依云,也不会再有人阻挠唐依云,因为他有了毋庸置疑的证明——唐令。 而现在。 唐门的新掌门就站在花间酒的身后。 身穿一袭青色长袍,绣着精致的银线花纹,随着唐依云的步履轻轻摇曳。脚踩一双黑色靴子,靴子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银色装饰,高贵且威严。 众人脸上的霾色不翼而飞,他们由衷的为唐依云而高兴。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还真有掌门的架势了。” 莫无忧啧了啧嘴,带了几分调侃也带了几分跳脱,不知不觉开始幻想自己穿上这身衣裳该有多让人眼前一亮。 “啥时候也弄身好衣裳,摆个偷界的盗神仪式。” 莫无忧发着白日梦,如是想着。 今天的唐依云可谓焕然一新,全然没有了往日那般风尘仆仆的模样。 “哥!你这身真俊!” 唐依依如同一只欢快的金丝雀,蹦蹦跳跳的来到唐依云面前,轻轻拉起他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瞧了个遍,满心欢喜。 “依依她真没事了?” 唐依云握着唐依依纤细的小手,忐忑不安的看向卞生花,即便卞生花师承「活阎罗」,可唐依云依旧放心不下。 “依依现在可比咱们所有人的状态都要好。” 卞生花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也恰恰是唐依云之所以忧心忡忡的缘由。 饶是他们几位江湖高手,在经历了唐门器冢之内诡异的机关暗器后,都内力大耗,需药石调息半日,更何况唐依依这样连续击杀人面蛛后和十二影众人,还与唐傲过手一分高下,如此高强度的作战,即便她有着无我阁的功法加持,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可让人不解的是唐依依在苏醒之后,脉象平稳,内力缓和,丝毫没有不适之感,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觉,出手的另有其人,这也让唐依云百思不得其解。 “十二影的人,真的都死了?” 唐依依凝望着唐依云,在得到唐依云和莫无忧的肯定之后,唐依依长舒一口气。 “还好都死了,真是太好了。” 唐依依油然而生一种喜悦,十二影众人一死,唐依云在唐门之内再无任何束缚,唐依云的手里将是一个崭新的唐门。 唐笑的愿望也将会在唐依云的手里实现。 “我怎么感觉这小丫头有些不对劲呢?咋这么心狠手辣呢?是不是还有余毒啥的没清干净?” 莫无忧惊诧于唐依依居然在庆幸灭了十二影所有人,且毫无愧疚之意,换作往日,唐依依连见个死尸都胆战心惊,可这鲜活的十二条人命不但命陨其手,死状更是极为惨烈,而且皆为唐依依在唐门之内熟识的长辈。 莫无忧极为担心唐依依身上还残留着无我阁的毒药,若是哪天再性情大变,哪还能指望唐傲再出来救场。 唐依依先是佯装阴沉,冷笑一声,顿时把莫无忧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一语成谶,随后唐依依朝着莫无忧立刻变脸,做了个俏皮的鬼脸,还不忘狠狠戳了一下莫无忧的脑门,以示惩戒。 “这力量好不容易借来的,当然要好好利用,十二影可是唐门里最资深的杀手,高手中的高手,要是留下几个活口,我可没本事去收拾,到时候不是给我哥留下祸害嘛。” 唐依依说得头头是道,唐依云听后却心里不是滋味,旋即他将唐依依拥入怀里,轻声细语道:“以后哪儿也不许跑!就在唐门,好好陪着哥哥。” “好的,哥。” 兄妹二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就连花间酒都不免动容,这对兄妹一路走来实在坎坷,尤其是在唐笑失踪后,两兄妹更是如履薄冰。 而今终于在唐门站稳了脚跟,其中的酸甜苦辣恐怕只有唐依依和唐依云自己才知滋味。 “他娘的,我就看不得这个,快……快去准备好酒好肉,唐依云你可听好了,我和老虾米不把你们吃穷了,可不会走的!” 莫无忧被唐依云和唐依依两兄妹感染的泪如雨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也没忘了美酒佳肴。 可莫无忧恐怕无福消受这唐门盛宴。 一只苍鹰从唐依云身后的大门俯冲而来,直冲卞生花身前,随后长啸一声,不偏不倚落在卞生花的左肩之上。 这是卞生花专门养来送信件的苍鹰。 卞生花麻利的从苍鹰脚上取下一支竹筒,从中倒出一张字条,在看清字条上的内容后,卞生花面容逐渐冷峻。 “怎么了?”薛宇问道。 “卞家出事了。”卞生花回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 卞家 卞家。 独冠中原的商界巨擘。 没人知道卞家有多少财富,千万白银?百万黄金?亿万珍宝?或许就连卞家人自己也不知道。 世人只知道卞家有金山银山无数,几辈子都花不完。 常言道财不外露,可这句话在卞家却行不通。 多年来鲜少有过卞家被盗的传言,甚至连山贼劫镖的事情都闻所未闻。 好像江湖人对卞家的天材地宝一点兴趣都没有。 就连盗神莫无忧也从未打过卞家的主意。 要让莫无忧在卞家做梁上君子,除非他喝醉了。 莫无忧今晚一定会喝醉。 而且一定会在卞家梨花木的八仙桌下睡到天亮。 因为卞生花答应的事情从未食言过,尤其是好酒好菜。 一辆马车在山间缓缓驶过。 车夫的手很稳,车轮滚动,速度不疾不徐,没有一丝颠簸。 车厢内摆设简单素雅,莫无忧在软榻上悠哉悠哉的打着盹,傲阳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剑,卞生花发着呆,好像在思考又像是在小憩。 “依依要是一起来,可就热闹了。” 薛宇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布,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的秀美山景,有些意兴阑珊。 “唐依云刚刚接手唐门,一切百废待兴,很多人和事都等着他定夺,最近江湖上也不太平,能帮上他的人不多,依依和小花留在唐门总归稳妥些。” 卞生花宽慰着薛宇,此去卞家并非游山玩水,纵使唐依依和花间酒真要结伴同行,薛宇自己也是第一个反对,毕竟这一趟的问题相当棘手,就连卞生花也无法独自应对。 薛宇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莫无忧打了个哈欠,躺靠在马车上抻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咂了咂嘴嘟囔着:“怎么还没到啊?” 傲阳白了莫无忧一眼,满脸嫌弃道:“嫌慢你可以走过去。” “这叫以逸待劳,说了你也不懂。” 莫无忧懒得和傲阳拌嘴,翻了个身,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个回笼觉。 傲阳撇了撇嘴,拿着血剑继续擦拭。 “差不多一盏茶,就应该到了。” 薛宇不用看时辰也知道快到了,因为他透过车窗已经隐约可以看见那座雄伟的卞府。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情?” 愈发临近卞府,薛宇愈发能够察觉到卞生花坐立难安,没有了往昔的那般从容不迫,他似乎心境乱了分寸,不再像往常那般淡然处之。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速归」。 那是卞生花娘亲的字迹。 薛宇见过这位卞家二夫人。 不喜奢靡,独爱素雅,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待人接物如春风细雨,就连不善言辞的傲阳都能体贴照顾,也唯有这般识大体的女人才能教出像卞生花这般胸怀坦荡、处变不惊的孩子。 因此当卞生花看到字条的一瞬间,整张脸都变得煞白,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动身赶回卞家。 不到危急关头,这位卞家二夫人绝不会兴师动众,惊动卞生花,想来事态严峻到何种地步,能让这位卞家二夫人方寸大乱。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 稍纵即逝。 莫无忧甚至只翻了一次身。 一盏茶的时间很慢。 卞生花不知多少次探头遥望渐渐清晰的卞府。 马车停在卞府的拴马柱,车夫迅速下车,随后恭敬地撩起轿帘,伸出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 “三少爷,到府上了。” 卞生花几乎立刻鱼贯而出,没有和薛宇等人言语一声便匆匆只身前往,可薛宇、傲阳和莫无忧三人却没有心生嫌隙,卞生花如果不是这般心急如焚,反倒才显得有些不正常。 莫无忧伸了个懒腰,揉着惺忪的睡眼跳下马车,打了个呵欠,抬头看了一眼巍峨高耸的卞家宅门。 “好像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卞家财力雄厚,这宅子里里外外半年翻新一次,你哪时觉得一样才是稀奇呢。” 薛宇指着眼前这片占地颇广,宛如皇城一般雄伟壮丽的府邸叹为观止。 卞府坐落在虎踞龙盘的风水格局之中,四周群山环抱,峰峦叠嶂,溪水潺潺环绕整个府邸,山林鸟语花香,绿意盎然,宛如世外桃源。 宅门高大而庄严,整扇门由金丝楠木打造而成,上雕精美的珍禽异兽图案,栩栩如生、气势磅礴,无处不彰显滔天的权势与财富。 门楣上刻有“卞府”两个金漆大字,字迹端庄典雅,且不同角度观望的颜色不同,饶是莫无忧这等鉴宝大师都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两侧矗立两尊丈八石狮,眼神犀利,栩栩如生,雕工鬼斧神工,气魄威武不凡,仿若随时可以苏醒,将来犯之人撕成碎片。 数十身材魁梧的家丁守卫,腰悬佩刀,身穿黑甲,警惕观望着四周,肃杀之气浓郁。 皆为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 但在薛宇、傲阳和莫无忧的面前却还是稍显逊色,三人若想悄然翻入卞府之内,必定神不知鬼不觉,这些守卫根本难以察觉,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既是因为此乃卞生花的家,也是因为此行特殊,他们不想给卞生花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卞府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块匾额就值几万两黄金吧。” 薛宇不禁发出一声赞叹,莫无忧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刻搭腔,斗上一嘴。 “这车夫玩呢?刚刚能快不快?非要慢悠悠一路!搁这耍个性呐?” 莫无忧叉着腰骂骂咧咧,远望着马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气不打一处来。 “这辆马车可不便宜。” 薛宇似乎给了莫无忧答案。 但真正让莫无忧消气的却不是这似是而非的回答。 要让一个男人消气无非三样。 美酒、美食还有美女。 “三位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一阵香风带着三道身影从卞府大门内徐徐飘来。 倏尔,一袭鹅黄长裙的俏佳人站在距离薛宇三人不足三尺的地方,笑吟吟地轻蹲施礼。 虽然只是简单一拜,却蕴含千般柔媚。 “山岚?怎么今天是你来打头阵啊?” 山岚是卞生花的侍女,名如其貌,神秘而妩媚。 她长发如瀑,身姿袅袅婷婷,皮肤白皙如雪,宛如一座洁白的山峦,双眸透亮如剪水,眉毛修长而挺拔,微微上扬,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少女独有的魅力。 “嘻嘻,姐姐们说我不小啦,不趁着机会练练胆子,往后若是丢了少爷的面子少不了挨板子哩。” 山岚嫣然一笑,明眸皓齿,犹如盛开的鲜花。 “少拿姐姐们当借口,还不是你急着要见薛榜眼哩?”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浅红绣金凤纹长裙,眉眼极美,身段修长婀娜的少女。 她叫渌波,也是卞生花的侍女。 与她并肩的少女名叫翠微,长发如碧水般柔顺,披肩而下,点缀着几朵鲜艳的花朵,皮肤白皙无瑕,仿佛是初雪落在瓷器上,细腻而纯净。 “哎呀,渌波姐姐......你你你……我我我……” 山岚被渌波戳穿了少女心事,霎时脸颊通红,一边蚊呐般的声音埋怨着渌波,一边眉眼偷偷瞄着正浅笑的薛宇。 “山岚妹妹,平日里你可是伶牙俐齿的,怎么现在变成锯嘴葫芦啦?” 翠微掩嘴吃吃娇笑,眼角眉梢尽是促狭之色。 “翠微姐姐,你别瞎说。” 山岚又羞又恼,跺脚嗔怪。 薛宇嘴唇弯起,对于山岚娇羞的模样似是司空见惯,又好似没听到二人的调侃。 “咱们走吧,三位公子可是少爷的贵客,不能怠慢了。” 渌波向前迈出两步,拉着二女的衣袖,巧笑倩兮,接着转头向着薛宇三人微微躬身,随后迈步向府内走去。 山岚见两位姐姐不再捉弄自己,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薛宇笑着摇了摇头,紧随其后向大门走去。 莫无忧和傲阳则跟在薛宇后面,一行人径直走入卞家府邸之中。 穿过大门,四周建筑错落有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尽显精致与奢华。 沿边奇花异草争奇斗艳,香气四溢,假山怪石、小桥流水,构成一幅幅幽雅景致。 穿过一片深深的竹林,一池碧波荡漾的湖泊映入眼帘,湖面上漂浮着朵朵白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湖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湖边柳树依依,微风拂过,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莫无忧环湖眺望,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由衷赞叹:“这手笔可真不得了,空空儿那小子没眼福也没口福,就那破伤还非要养个半年。” 薛宇三人跟在渌波身后,沿着湖边的游廊漫步,穿过一重又一重庭院和院墙,最终来到一处偏僻幽静的庭院,庭院深幽,古树遮阴,青藤垂挂。 “三位公子里面请,苍葭、青楸和芜绿正准备热茶和糕饼,稍后便会奉上。” “有劳渌波姑娘了。” 苍葭、青楸和芜绿也是卞生花的侍女。 当薛宇、莫无忧和傲阳来到庭院内堂时,三人恰好布置完一切。 青楸和芜绿望见几人结伴而来,顿时喜上眉梢,如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金丝鸟,向着众人挥手示意。 苍葭是卞生花六位侍女中唯一不是从小在卞府长大的下人,她是傲阳救下的江湖遗孤,被卞生花收留在卞府,因此对傲阳也有着别样的情愫。 “你来啦?” “嗯,来了。” “请坐。” “好。” 苍葭的脸是红的,傲阳的脸也是红的。 莫无忧一阵窃喜,用手肘戳了下薛宇,捂着嘴笑道:“哟,黑墩子动情了嘿,脸红了嘿。” 可薛宇却没有理会莫无忧对傲阳的调侃,而是将目光投向渌波,这位卞生花身边最年长的侍女。 “卞家发生了什么?” 渌波一愣,显然没料到薛宇会如此没有铺垫,开门见山,霎时间有些慌乱。 “薛公子何出此言?” “眼神游离,魂不守舍,你们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助小卞一臂之力,你们若是知情不报,我们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薛宇说完转身而去,当真准备打道回府。 渌波见状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当即和盘托出。 “老爷失踪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卞家二宝 卞府外五里。 鹅城。 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既不算兵家必争之地,也不是粮商云集之所。 可最近这里却络绎不绝的进出一拨拨陌生面孔,有唱戏班子,有绿林麻匪,有豪门士族,也有镖局护卫,各种人物层出不穷。 这让过去冷冷清清的鹅城突然变得喧闹起来,街道两侧的店铺也比从前更加热闹,尤其是一些酒肆茶馆更是门庭若市、生意火爆,街上传出的吆喝声也比往常多了数倍不止。 鹅城的老百姓平时连巡城卫士都难得见一个,哪见过这等火爆场景,看到这些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士,纷纷退避三舍,生怕招惹到杀身之祸。 鹅城唯一两层的酒馆——醉春风,如今更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的客人不停涌入,一张桌位刚空出,小二还未来得及收拾残羹剩叶,就已被等待的客人占了位。 “掌柜的,来壶好酒!快给俺倒酒!” “小二!小二!磨蹭啥呢?快给老子来壶茶。” “他娘的,小二,你这菜咋这么齁呢?是不是盐不要钱啊?” “掌柜的,再给本大爷来壶烧刀子,今儿高兴,干了!干了!” “有人管没人管啊?菜怎么还不上啊!” 众多食客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一张张脸涨得通红,他们围着酒桌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嬉笑怒骂,众生相人间百态,吵得醉春风的掌柜头疼欲裂。 醉春风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大汉,他揉了揉胀痛的额头,瞪着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扫视着周围吵闹的食客,挤出难看的笑容应承着,不敢得罪这些衣食父母。 醉春风的几个小二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日夜,偶尔抬头瞥一眼客人们,心中很是疑惑这些蜂拥而至的人究竟因何来这穷乡僻壤。 不过谁也不会和银子过不去,这些客人虽素质不高,但出手极为阔绰,几天下来,光是赏钱每人就有三四两,这种好差事,他们自然求之不得,也不会有何怨言。 此间,东北角的一群武林人士正在大快朵颐,桌上三斤驴肉、七个烧鸡、两碟花生还有十坛烈酒,全部被消灭的一干二净。 “哼哼,兄弟们都要吃饱喝足啊,把精神头都攒足了,待会要是成了,咱以后就飞黄腾达了!” 一位粗壮大汉拍拍鼓囊囊的肚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旁边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尖嘴猴腮,一脸猥琐。 “豹哥说得没错!有豹哥在,咱这次必定马到成功。” 矮小男子放下筷子擦拭了下油腻腻的嘴唇,露出谄媚的笑容,极力附和着。 面前的几位虬髯汉子抹了把油乎乎的胡须,兴奋至极,摩拳擦掌,接着一股脑站起来,恭维着坐在首位的粗壮大汉。 “豹哥威武!” 几人齐声大呼。 那位被称作豹哥的大汉闻言颇为受用,仰头大笑。 笑罢,伸手端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畅快淋漓。 “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大笑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一般。 西北角一桌。 “美人,这酒够劲吗?” 醉醺醺的汉子拍了拍怀中的美婢。 “官人,您喝太猛了,小奴担心您的身体呀。” 美婢柔弱无骨的小手摸着大汉胸前的肌肉,娇滴滴地说着,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任谁看了都觉得怜惜。 “嘿嘿。” 大汉淫邪一笑,顺势揽住美婢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将她压在自己怀里,大手伸到美婢领口里使坏。 “我的身体硬着呢,你要不试试?” 美婢嘤咛一声,俏脸绯红,轻轻摇着臻首:“讨厌!人家才不要。” 二人众目睽睽之下淫词浪语、旁若无人,却没有引来任何异样的目光。 因为二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雌雄双煞,一身功夫在同辈中罕逢敌手。 更重要的是二人行事乖张,无法无天,根本没有顾忌,且做事随性,不计较后果,在江湖上早已劣质斑斑,即便六大派的人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们。 酒馆里的这些人来自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有的是走镖的镖师,有的是赶路的行脚僧侣,有的是江湖散人,亦或者是武林门派的弟子,但是他们齐聚于此的共同点只有一个。 街道尽头的烟花巷柳之所。 那里是鹅城里最大的青楼——春意阁。 而现在整座春意阁都已被人包下了。 并且在大门口贴了张招贤纳士的告示。 没有人在乎告示上写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上面承诺了多少银两。 他们只须知道这是卞家的告示便足矣。 春意阁内。 老妈子领着一位身姿妖娆、穿着薄纱的清倌儿和一位曼妙诱人、风韵无限的红倌儿,一脸媚笑,巴结着面前两位衣着华丽的公子。 “两位卞老爷,楚红和翠翠可是咱们春意阁最紧俏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保准伺候好两位老爷。” 老妈子说完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角,楚红和翠翠当即会意,二女噙着媚笑刚迈出半步,岂料立刻就被卞生宝喝止。 “说了听不懂是吧?” 卞生宝此话一出,老妈子当即脸色煞白,顿时手足无措,未曾想自己百试百灵的献媚招式居然在卞生宝面前吃了瘪。 卞生宝一脸不耐烦,指着老妈子的鼻子骂道:“再说最后一遍,让她们在房里待着,该多少银子一分不会少,有她们伺候着就行,别找不自在!” 卞生宝大拇指向后指着两排姿容秀丽的丫鬟,每个丫鬟手中捧着各式精致点心与美酒,安静的立在原地。 这些是他们的随身侍女,专司伺候卞生宝和卞生财,同时也是他们的贴身护卫,实力不输一些小门派的高手。 “是......是......” 老妈子抽搐着嘴角、脸色阴晴不定,楚红和翠翠则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哪还有方才的千娇百媚。 “快滚。” 卞生宝拍着座椅向他们下了逐客令,对于老妈子来说可谓是如释重负,生怕卞生宝再有责罚,赶忙满脸讪笑带着楚红和翠翠逃离此地。 望着空空荡荡的丈许戏台子,卞生宝大吼一声:“人呐?下一个,下一个!” 卞生宝话音刚落,一个背着木箱子的剃头匠怯生生登台,先是向着卞生宝和卞生财施了一礼,随后竟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都会啥?赶紧展示,别耽误时间。” 剃头匠将身后的木箱子小心翼翼的放下来,然后慢条斯理的打开木箱,木箱里隐约能看到不少理发的刀具,一块布巾,各种染料,还有剪子之类的工具。 接着剃头匠缓缓的将木箱闭合,又小心翼翼的背在身后,向着卞生宝和卞生财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回......回老爷的话,我......我展示完了。”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寂静无声。 “他在耍你唉,大哥。” 卞生宝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剃头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傻帽,竟敢戏弄卞家的少爷! 以卞生宝的暴脾气怎能忍下如此戏耍,气急败坏的他刚欲冲上戏台子狠狠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傻愣子,岂料一直没有开口的卞生财却将卞生宝按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老爷的话,小的叫裴喜。” 剃头匠毕恭毕敬的答道,态度诚惶诚恐。 “就是他了。” “大哥?这人......他......” 卞生宝不知该说什么,满脸不可思议,再次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然为何卞生财会平白无故看上这么个傻愣子。 “难得遇见一个不错的人才。” 卞生财微眯着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台上的剃头匠,眼底深处闪烁着莫名的兴奋之色。 剃头匠挠挠头,憨厚地笑道:“老爷,剃头是需要技巧的。” 二人有说有聊,卞生宝听得莫名其妙,总觉得是哪里不对劲,还是卞生宝身后的丫鬟为他答疑解惑。 “二少爷,您鬓角短了。” “啥?你说啥?” 卞生宝惊呼,连忙用双手去摸,果不其然,发现自己鬓角的确短了几寸。 “镜子呢?镜子呢?” 丫鬟们好像早就预料到卞生宝会有此问,他话音未落,一面铜镜便递了过来,卞生宝迫不及待地照着铜镜,看着被修剪地长度合适的鬓角,先是一阵诧异,随后惊恐万分。 “那家伙什么时候做的?他刚刚就开了下箱子啊,怎么会.......” 卞生宝再看裴喜,哪里还有方才那般不屑一顾,反而满脸的震惊之色。 “这家伙什么来头?何门何派的?” 卞生宝咽了下唾沫,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可卞生财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转头对身边的丫鬟招呼了一声,随即那丫鬟飞身而去,轻盈的落在戏台之上,在裴喜不停地拜谢声之中,领着去往春意阁内的包厢静候佳音。 “大哥,你可真可以啊,咱这次走精品路线,不讲排场,这几个高手出场,老三那儿几个歪瓜裂枣还不跪地求饶?” 卞生宝一脸的振奋,难耐心中的大喜,仿佛已经看到卞生花跪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 “我看这次还有谁能跟咱抢风头!” 卞生财的表情比卞生宝更加亢奋,眼里精光闪烁,显然是在打着某种坏主意。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失踪的卞乔山 “情报小栈那边怎么说?” 薛宇看着愁容满面的卞生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虽说他与卞乔山仅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对这位掌控卞家财富帝国的家主,还是心生敬佩。 “没有消息。” 卞生花好似失了魂一样,就连莫无忧也是第一次看到凡事都从容不迫的卞生花如此失魂落魄。 卞乔山失踪的消息在卞家早已炸开了锅。 直至半月前,卞乔山迟迟没有露面,卞家上下才发觉事态的严重,之后半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所有卞家人都通过自己的手段去寻找卞乔山的下落。 堂堂卞家的一家之主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而且还是在自己的房间离奇消失,没有离开卞家的任何踪迹,就连卞乔山的贴身管家也是一头雾水,实在太过蹊跷。 情报小栈算是“默”这个行当里颇有名气的组织,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瞒不过情报小栈的耳目,而卞乔山失踪一案更是情报小栈当前的重中之重,因此在这段时间,情报小栈推掉了所有的委托,动员有生力量在江湖上搜寻,可依旧杳无音讯。 “卞湛老爷子呢?” 莫无忧眉峰微挑,忐忑不安的询问,这位卞家管家是一位极为和蔼的老爷子,性格温顺谦卑,对谁都和颜悦色,每次莫无忧来卞府做客,卞湛老爷子都对他格外关照,可谓有求必应,因此莫无忧此刻最担心的就是这位老爷子。 “哎......” 提及卞湛老爷子,卞生花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卞湛被关在府里的地牢,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我爹的人,族里认为他的嫌疑最大,好在有我娘顶着,一时半会儿没有动刑,但如果一直找不到我爹的下落,恐怕......” 卞生花不敢再说下去,即是怕自己一语成谶,也是对于家族里几个长辈的做法颇为心寒,要知道卞湛从六岁开始就为卞家孜孜兀兀、鞍前马后,至今已六十个寒暑,可却换不来卞氏族人半点信任,甚至家族里还有人非议这位老管家监守自盗、里通外敌,伙同外人将卞乔山绑架,想要骗取卞家巨额赎金。 莫无忧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以他的轻功,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卞湛救出地牢,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莫无忧自知不能这么做,真若如此,那反而落人口实,卞湛将永远洗刷不了自己的冤屈。 “你要干嘛?” 渌波忽然平白无故一声娇喝,打断了众人的思绪,也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山岚正握住一把细长的宝剑,怒不可遏的冲向庭院门外。 芜绿、翠微和青楸三人当即飞身拦住山岚的去路,谁都能猜出她的意图,断然不能让她由着性子铸成大错,可山岚却不依不饶,拼命挥舞着长剑不让三人近身。 “我要去救湛爷爷,你们谁也不许拦我!” 山岚红着眼睛,俏丽的脸庞涨得通红,美目圆睁、柳眉横竖,愤懑的瞪视着三女,一步不退。 芜绿、翠微和青楸三人顿时为难不已,若是平时山岚这样耍性子还则罢了,可现在卞家上下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若是被其他人抓住把柄,借此诟病卞生花,那么卞生花将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 “岚妹妹,你别胡闹了!” “岚妹妹,你冷静点!” “岚妹妹,不要激动,听话,快把剑放下。” 芜绿、翠微和青楸三人谁也不愿强行擒下山岚,只能好言相劝,希望她能够理智一些,毕竟如今局势不明,卞府处处暗流涌动、人人心怀鬼胎,切不可轻举妄动。 山岚死死咬着唇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摇头:“我就要去,湛爷爷对我最好了,我要救湛爷爷,大奶奶手底下的那些家伙都是坏人,他们肯定会对湛爷爷用刑的,湛爷爷肯定扛不住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湛爷爷死在地牢!” 芜绿心知山岚的脾气,下定决心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谁也无法扭转,只得暗暗对青楸和翠微使了个眼色,两人点点头,打算一左一右僵持住山岚,直至山岚体力不支闹不动,结束这场闹剧。 可谁知一个声音突兀的传来,不但让原本进退维谷的山岚重燃信心,更让本就混乱的局面火上浇油。 “我陪你去。” 苍葭径直走向山岚,目光灼灼,不似玩笑之言,山岚当即泪如雨下,未曾想她孤立无援之时竟是苍葭伸出援手,陪她一起去救卞湛老爷子。 “你疯啦?” 渌波忍不住呵斥苍葭,青楸和翠微也是一脸诧异,没想到平日里冷静稳重的苍葭竟也会如此冲动上头。 不过今晚,意气用事的人绝不止苍葭、山岚二女。 “算上我!” 一直沉默的傲阳忽然迈步走出,目光坚毅,手中血剑红光大涨,显然已蓄势待发。 苍葭没有看傲阳一眼,可是她的嘴角却徐徐上扬。 “你.......你个黑墩子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莫无忧怪叫一声,反倒是平日里最不着调的他成为了在场顾全大局之人,他知道若是傲阳出手,别说那小小的地牢,就连整个卞府都会被搅得天翻地覆,除非死去的剑皇沐春风重新活过来,并且恰好就在卞府,否则无人能在傲阳的剑下走过三招。 “胡闹!” 卞生花沉声呵斥,声音低沉浑厚,犹如闷雷滚滚,震慑人心。 山岚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手,长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 方才千方百计想要阻拦山岚任性行为的芜绿、翠微和青楸,竟也被卞生花吓得不敢动弹,任由长剑在地,无人敢擅自挪步去捡起。 山岚显然被吓得不轻,抹了把眼泪,可怜兮兮的盯着卞生花,怯懦道:“少爷......我......” “哼,你想造反吗?” 卞生花眼神冷然,一改往日温文尔雅,就连薛宇也从未见过卞生花如此严厉的表情,看来卞家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我.......我不是想造反,而是.......我......” 山岚委屈极了,她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莽撞,可她实在无法忍受卞湛老爷子被诬陷和怀疑,一想到卞湛老爷子在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孤身一人,山岚就感觉心如刀割,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更何况那个地牢里还有着世间上能想到的所有酷刑器具,卞湛老爷子这般年纪又岂是这帮凶狠毒辣的贼子对手,一旦二夫人顶不住压力,卞湛老爷子将会遭受怎样非人的对待,简直不堪设想,山岚越想越害怕,脑海里闪过那个慈祥的面孔,她宁愿替卞湛老爷子承受这份痛苦,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山岚早将他当作亲爷爷看待,又岂能袖手旁观。 “山岚姑娘,你先别急,在座的谁不想去救湛老爷子,可你总不能这般贸然闯进去,无论救得出还是救不出,都给了其他人借题发挥的把柄,你若是真想帮助湛老爷子洗清罪名,就要相信你家少爷一定能想出万全之策。” 薛宇此言句句在理,卞乔山乃是卞家家主,此番突然失踪,早已引起卞府上下乃至整个卞氏家族的轩然大波,而最受影响的当属一直威望颇高的卞生花一脉,卞生财和卞生宝必定大做文章、趁机作乱,试图消弭卞生花一方势力,以达夺权篡位的目的。 如今卞府表面上毫无波澜、平静的可怕就是最好的证据,越是平静,越预示着暗流汹涌,随时可能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况且薛宇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稍有不慎便会爆发出令人意料不及的滔天巨浪,到时候卞氏家族的内斗才是真正的开始,届时会发生怎样的变故,波及的范围有多广,谁也无法预计。 而这个时候若是因为山岚鲁莽行事,成为拉开整个卞氏家族内斗大幕的导火索,那么卞生花的处境将变得岌岌可危。 听闻薛宇这般循循善诱,山岚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她抿着双唇,满眼希冀的凝聚在卞生花身上。 “少爷......我相信你!” 渌波长舒一口气,这个疯丫头终于不再执迷于单枪匹马闯地牢救卞湛,也让她提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傲阳又陷入了沉默,可他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苍葭,苍葭眉梢挑起,眼眸如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二人眼神交错之际,不约而同颔首,试图收敛起眼底的喜悦,再相望时,傲阳只见得莫无忧一张带着坏笑的鬼脸。 “嘿,黑墩子可以啊,你这英雄救美的招式可比你的剑法高明多了啊。” 莫无忧一副贱嗖嗖的模样,小声调侃着傲阳,而傲阳则并不想搭理他,白了莫无忧一眼,抱着手里的血剑重新坐回自己椅子。 卞生花脸上的表情逐渐缓和,怒气也消了三分,旋即面对山岚,缓缓沉下眸光:“山岚,我理解你的心情,也请你放心,我一定会还卞湛清白,这是我的承诺。” 山岚泪珠滚落成线,既是因为对自己刚刚行为的愧疚,更是因为卞生花一诺千金、从未食言,那也意味着卞湛老爷子有救了。 蓦地。 卞府的一个家丁神色张皇的匆匆行来,看到堂内混乱的景象,猛然一怔,愣了半天,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卞生花问道。 “三......三少爷,族......族里的几个长老......到了......”家丁先向着卞生花作揖,随后气喘吁吁道。 “这么快?” 卞生花有些惊讶,按理来说族里这些老家伙应该五天后才能抵达卞府,怎么会和自己前后脚赶赴至此。 “而且长老们还说明天辰时举行族会,希望三少爷准备好。” 第三百三十九章 族会 次日。 卯时六刻。 距离族会开始尚有一炷香的时间。 卞府门口已是人头攒动、众口嚣嚣。 山门前的开阔广场停满了各色豪华轿辇,不少相识之人交头接耳、彼此寒暄,显得格外热闹,旁人若不知还以为卞府在置办盛会庆典,方才如此欢聚一堂。 可来此的卞家族人却是知道,此次族会实际就是卞家的内斗,卞乔山失踪的传闻早已甚嚣尘上,这些族人不远千里赶到卞府,为的就是在卞家各方争锋相对时押宝,以求能够及时分一杯羹。 族会在卞府的仪式殿厅举办。 这实在是一场奢靡至极的大会。 唐门掌门仪式在卞家的族会面前简直寒酸不堪,即便唱经法会此等隆重排场在其面前也不值一提,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中原没有一处盛会能与之相比,武林大会都不行。 殿厅极为宏大,足以容纳百人有余,内里雕梁画栋,精致华丽,数十根粗壮的龙凤木柱支撑起整个大殿,每根木柱皆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龙银凤,隐约散发着淡淡微光,熠熠生辉,仿佛活物一般盘旋在大殿内,使得整座大殿充斥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威严,令人心中升腾起敬畏之感,宛如面对的是九天之上的仙神。 地上红毯铺陈至大殿门槛外,鲜艳夺目,红毯上纹理交错,一条条黄灿灿的金线,蜿蜒曲折,延伸到殿内的各个角落。 殿厅边缘每隔二十步端立一尊铜炉,铜炉之中燃有檀香,袅袅烟雾萦绕着铜炉,一片朦胧,香烟袅袅,檀香扑鼻,飘逸而出。 殿内站着八十八位穿戴齐整的仆人侍女,各自捧着托盘或者茶壶,侍候到场的宾客,桌上茶盏玉碟摆放整齐,香茗冒着缕缕青烟,一切尽显奢侈和富贵。 一排排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座椅整齐摆放,座椅上铺垫锦缎,绣工极为细腻,每一处纹路都精致到极点,看不到任何线头,此刻上面均坐着卞家各方势力的代表。 这些人泾渭分明,男的一袭锦袍华服,面色冷漠,眼神犀利深邃,女的绫罗绸缎,衣裙鲜亮,周身气质卓然不凡,一看便不同于寻常富贵人家。 大殿上座之位乃是一把造型独特的圈椅,形似一张鬼神面孔,看起来颇有些年代,按理说此等品质老旧的家具难登大雅之堂。 可就是这把旧椅子不但堂而皇之的安置在正东方位,而且在座的各方卞家势力都有意无意的关注此椅,眼里满是渴求和贪婪。 少顷。 莫无忧踮着脚,率先出现在了殿内。 他实在技痒难耐,而卞生花和薛宇正谋划的事情他也听不懂,与其给他们添乱,不如来此先行探探虚实,更主要的是此番莫无忧得到了卞生花的默许,可以在族会上大展拳脚。 虽说事实上莫无忧会错了卞生花的意思。 但无碍此刻莫无忧喜上眉梢。 “天堂,这里可是偷界的天堂啊!空空儿你说你是啥命哟。” 莫无忧巴望着挂在各个卞家族人身上琳琅满目的金银挂饰和翡翠物件,恨不得原地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以前碍于卞生花的面子,更因为卞湛待他不错,故此莫无忧从未敢在卞府借些宝物观赏观赏。 但今时不同往日。 眼前这些卞家族人皆非善类,且说不定还有不少视卞生花为眼中钉的家伙,于情于理,莫无忧都不可放过如此天赐良机。 “有便宜不占非好汉!也让莫大爷替你们老卞家掌掌眼吧。” 莫无忧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带着根本藏不住的兴奋没入了人群之中。 此时,殿厅内灯光璀璨,烛火摇曳,一根根红蜡摆在汉白玉雕刻的烛台上,映衬的整个大殿金碧辉煌,而殿厅也开始陆陆续续进入许多衣衫华贵的男女,一个个气质卓越、珠光宝气。 “闽国的南洋珍珠,嗯,品质还行,就是画蛇添足,好端端的非要雕个鸟在上面......” “蜀国的宝象琉璃,啧啧,品相绝佳,可惜配了个绿色的结绳,品味太差了。” “吴国的蓝水晶真闪,要是纯色的就好了,多了一挂紫,不伦不类。” “晋国的绿翡玉镯,款式不错,水色也不错,就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师傅手艺太次了。” “哟哟哟......还有楚国的羊脂白玉,呀呀呀......南汉的龙鼎狮子头......” 莫无忧在人群里走走停停,像个好奇的孩童一般鉴赏着各式宝贝,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忍不住评头论足一番,碎嘴就没有停过,直至看到了场中那张人人都在关注的圈椅。 “阴沉木?用阴沉木做得这么大的椅子?不对?这不是卯榫拼接的,这是一整块阴沉木雕出来的!一整块阴沉木!卞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吧!” 莫无忧只一眼就看出这把圈椅的真身,至此眼睛就再未离开过此物,他不是没见过阴沉木这等稀罕物,可像眼前这般可以雕出座椅的整块阴沉木,莫无忧也是头一遭见着。 就在莫无忧还想凑过去再近距离观察这世间罕品时,人群徒然沸反盈天,又一波卞家族人进入殿内,直接把莫无忧卡在了两股队伍的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莫无忧苦恼该如何从喧哗的人群中抽身时,他猛然从缝隙中瞥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那俩卞家大傻子!” 莫无忧暗自惊呼,卞生宝和卞生财的出现也立刻引起了众人的簇拥,不少卞家族人借此机会上去吮痈舐痔,极尽所能的巴结着这两位卞家少爷。 “这次族会看来还是大少爷和二少爷人气最旺啊,你看三少爷现在都没现身,莫不是自知无望,求个体面啦?” “不会吧?三少爷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会怯场?” “没啥不可能的哦,你们都听说了吧,大少爷和二少爷去了鹅城青楼,招揽了不少江湖高手,说不定三少爷收到了风声,自知不敌,所性就不来了,那样也不会当面出丑了。” 莫无忧听着身边人的议论,忙捂住口鼻,差点笑出声,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卞生财和卞生宝居然跑到青楼去找江湖高手,这两人的作风是越来越天马行空,比自己还不着调。 “小看三少爷了吧,据说三少爷这次也带了几个江湖朋友过来,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有个叫薛宇的,江湖人称「逍遥花少」,不但一表人才,武功高强,而且还是大梁皇帝钦点的榜眼呢!” “据说「残血剑」傲阳也来了,江湖传言半衣山庄庄主余青州和剑皇沐春风都是死在了他的剑下,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莫无忧在旁侧耳倾听,也不关心阴沉木圈椅了,只翘首以盼着能听到众人是如何夸赞自己这位江湖盗神。 “除了薛宇和傲阳,三少爷好像还带来了一个,叫什么……什么……名字我忘了,反正是个小偷。” “什么?小偷?三少爷虽交友甚广,但也不能如此随意吧,怎么能和贼人做朋友呢?这种档次的人也能带进卞府?太掉价了吧?” 莫无忧越听越气,嘴角不停抽搐,且不说这些人无端非议和贬低自己,最让莫无忧气急败坏的是自己的评价居然比不过傲阳这个黑墩子。 莫无忧二话不说,当即就准备给自己正名,顺带好好教训一下眼前这几个乱嚼舌根、口无遮拦的卞家族人。 岂料莫无忧还未出手,就被忽然出现的薛宇和傲阳制止,拦在了他的身前。 “你俩怎么在这儿?” 莫无忧有些茫然,按理来说薛宇和傲阳此刻应该陪在卞生花左右,怎么也混入了人群当中。 “小卞说他在明,我们在暗,可以先发制人。” 薛宇一边解释,一边将手中的纸扇指向了卞生宝和卞生财身边乔装打扮的几人,莫无忧当即认出他们的身份。 “小念头……苍不问……「袖里乾坤」徐犇还有「剃头匠」裴喜?” 莫无忧忽然对卞家二傻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这一次他们还真的歪打正着招揽来了不少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既是真正的高手,怎会被人察觉而不自知? 「袖里乾坤」徐犇、苍不问和小念头皆将目光投向了薛宇等人所在的位置,并立刻锁定他们的一举一动。 “不错。” 「剃头匠」裴喜一改往日老实模样,眸色焕发溢彩,嘴角咧开,露出一排米黄色的牙齿。 “棘手啊,看来得加钱了。” 小念头拍着自己的额头,好像事先根本不知道薛宇等人会出现在殿内。 “喂喂喂,还加钱,咱得讲江湖规矩啊!坐地起价不怕坏了自个儿名声?” 苍不问邪魅一笑,死死盯着傲阳手里的血剑垂涎三尺。 “我的赏钱你们拿走,薛宇得留给我。” 「袖里乾坤」徐犇当真从怀里拿出一叠通宝钱庄的银票,可是谁也没有去接,不但是因为不想,更因为谁都忌惮徐犇的「袖里乾坤」。 “来者不善啊。” 薛宇脸色微变,他能感受到这些人明显的杀意,不过好在这些人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至少目前来看不会大动干戈。 “三少爷来了!”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殿厅门口。 第三百四十章 大夫人和二夫人 卞生花缓步入殿。 霎时喧闹的大殿鸦雀无声。 他今天的衣服十分素雅。 薛宇从未见过如此素雅而不单调的着装。 一席纯白衣袍如山顶雪莲,纤尘不染,没有任何的花纹图案,却又时时透着丝丝缥缈,面如冠玉,丰神俊秀,眉目清冽似水,卞生花宛若仙人临世。 他一路走来,周围人群纷纷施礼躬身悄然散开,几乎没有像卞生宝和卞生财周围那种伏低做小之人的做派。 卞家族人的眼里却满是尊敬和期待,就连那些平日里和卞生花意见不合的族人,此刻也都缄默不语,行注目礼。 那是卞生财和卞生宝从未有过的待遇,这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令他们很不舒服,碍于大夫人的吩咐,二人没有当场发难,只是目光阴沉的盯着卞生花。 卞生花实在太过耀眼。 他的学识,他的待人接物,他的江湖声望,让卞生花自然而然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卞家门面。 他甚至有属于自己的江湖称号。 “温柔迷香,遍地生花”的卞家三少爷——卞生花。 所以这一次卞生财和卞生宝不惜重金请来江湖好手,为的就是借此族会,重挫卞生花的锐气,当众让他风光不再。 “老三,赶紧多显摆吧,待会可就没机会了。” 卞生财暗自腹诽,自鸣得意,在他看来卞生花此次必败无疑。 芜绿、翠微、青楸、渌波、苍葭和山岚紧随卞生花身后,他们今天的衣着外饰与往日并无差别,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担忧,对于这种大场面她们早已司空见惯。 山岚的视线不停游走,有些心不在焉,直至在人群中寻觅到薛宇的身影,脸上方才洋溢着灿烂的微笑,若不是渌波轻咳一声提示,山岚差点走偏了路线。 苍葭美眸流转,几乎是在踏进殿内的瞬间就捕捉到了傲阳的气息,只不过她相较于山岚而言有些含蓄,仅仅只是一眼,也仅有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卞生花一路上不断向着周围的卞家族人颔首示意,直至落座后,方才不动声色的寻找薛宇三人的位置。 “大夫人到。” 一声吆喝忽得响彻整个大殿,刚刚坐下的卞生花立刻弹起身子,卞生财和卞生宝更是无情推开身边如同蛆虫附骨般攀附的族人,赶忙来到殿内口一左一右搀扶着此次族会的主角之一,卞生财和卞生宝的亲生母亲,也是他们倚仗的靠山——卞家大夫人。 卞家大夫人今年四十有六,体态丰腴,肤色白皙,一袭华美的紫色锦袍,袍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图案,凤凰羽翼展开,煞是壮观,袍身配以金丝边缘,闪烁着微光,点缀着紫色宝石和珍珠。发髻高高盘起,镶嵌着珍贵的发簪,每一根发簪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整个人无时无刻散发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视线所过之处无不低头敬畏。 她当年嫁给卞乔山绝非高攀,而是门当户对,据传言卞家大夫人乃是大唐李氏的后代宗亲,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大唐覆灭,但她依旧是皇亲国戚,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奢靡丝毫不输卞家。 “娘。” 卞生财和卞生宝极为乖巧,紧握着卞家大夫人的手掌,浓浓孺慕深情,千语万言化作对娘亲的轻唤,哪有半点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 卞家大夫人喜上眉梢,眼里满是欣慰,他对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十分满意,这些年她给卞生财和卞生宝不知摆平了多少荒唐事,可是她兀自觉得二人是天底下最孝顺懂事的孩子。 “凡事自有娘替你们做主,该是你们的就一定是你们的,甭管多大能耐,谁也抢不走。” 卞家大夫人此话掷地有声,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说完朝着卞生花冷然一眼,视若无睹般从作揖的卞生花身边走过,接着径直来到主位左手旁的第一张座椅端坐而下,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殿门外,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旋即敛去。 “二夫人到。” 又是一声朗朗通传,大夫人脸上笑意刹那消散,眸色尽是轻蔑和不屑,二夫人姗姗来迟,倒让她这位卞家正房的大太太坐等,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么不懂分寸。 众人的视线落在一身靛色长裙的纤弱妇人身上。 她面容姣好,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带着从容,长发简单挽起,斜插着一支碧玉兰发簪,虽算不得倾城佳丽,可是胜在清秀温婉。 不同于卞家大夫人的富贵华丽,她浑身散发着独特的气质,仿若山间一池平静的湖面,不惹半点涟漪,给人以宁静祥和。 二夫人一进入大殿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卞生花,浅浅一笑,眼中尽是母爱。 她今年方才三十有八,本就生的俏丽可人,此时宛然一笑,顿时让不少人移不开眼睛,就连大夫人都愣住,心中泛起涟漪,一阵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口出腌臜之语,着实把卞生财和卞生宝吓得不轻。 薛宇注视着卞生花和卞家二夫人,他能看得出二人脸上的憔悴,遭此变故,他们母子很难不被卞家族人重点关照,但二人仍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或许多年来的困苦早让他们母子无惧任何艰难险阻,旋即二人在仆人的引领下款步而行,朝着主位右手边的圈椅走去。 但二夫人并未立刻就坐,而是走向大夫人,屈膝福了一礼,柔声问候:“见过姐姐。” 卞生花随二夫人一同而来,先是向着大夫人行礼道一声:“生花见过大娘。”后,旋即朝着大夫人身旁的卞生财和卞生宝依次作揖:“大哥,二哥。” 卞生宝极为敷衍的还礼,白了一眼带着人畜无害笑容的卞生花,显然对他不愿多说一句废话。 反倒是卞生财出乎意料的恭敬一礼,眼里露出七分戏谑,如同一位好大哥一样拍了拍卞生花的肩膀:“老三,待会可有场好戏,千万别错过了。” 卞生花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没有听懂卞生财的弦外之音,只是点了点头。 大夫人轻蔑的看了卞生花和二夫人一眼,眼眸中闪过厌恶之色,但面上仍是堆砌出热情的笑容,伸手拉住二夫人的手,轻拍了拍:“好妹妹,听说你的病还没好,身子这么差就好生休养吧,还来凑什么热闹啊,是不是担心三儿听不到声儿,招待不周,失了礼数啊?放心,有我给他撑腰呢!既然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免得累坏了身子。” 大夫人的话乍一听似是贴心劝告,实则是在讽刺卞家二夫人身体孱弱,还有卞生花残疾之身双耳失聪。 这番话明显就是揶揄挖苦,二夫人岂会听不出来? 但她的脸色却毫无波澜,嘴角挂着一抹淡然,不卑不亢的答道:“姐姐好意妹妹心领了,姐姐也知道,妹妹是个好操心的命,生花年纪还小,很多事情欠考虑,为娘的又放心不下,族会如此重要的场合,万一怠慢了长辈兄弟,老爷归来定会责罚于我,不像姐姐,成熟稳重,老大和老二管教有方,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二夫人慢条斯理的的说着,不软不硬的回击,大夫人的脸色登时阴沉,卞生财和卞生宝脸色尴尬至极。 在场之人无不在心中暗自嘲笑,看不出二夫人竟还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卞家族人何人不知卞生财和卞生宝这些年来妄作胡为,做了多少荒唐可笑的糊涂事,花了多少冤枉钱。 大夫人咬牙切齿的瞪着二夫人,未曾想几日不见这位与世无争的二夫人,居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还胆敢明嘲暗讽自己两个宝贝儿子,大夫人刚想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却被一声殿外的通传声打断了行动。 “祖老到!” 刹那,整座大厅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就连目中无人、嚣张至极的卞生财和卞生宝也忽然蔫了下来,急忙朝着殿门方向屈身恭迎。 一位老者出现在了殿内。 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一双浑浊的眼睛闪烁着锐利锋芒瞧着大厅中的众人,似乎能洞彻一切,嘴角噙着冷冽的弧度,不怒自威,一派宗师气象。 此人乃是卞氏族长卞玉林,在卞家已度过一百一十三个春秋,单是卞家家主他就相处过五个,可他百岁之龄却身躯挺拔,鹤发童颜,皮肤犹如婴孩一般光滑细腻,颇有几分返老还童的架势。 “好深厚的内力。” 薛宇仅仅一个照面就察觉到卞玉林的实力不俗,放眼在场之众无人可与之匹敌,就连傲阳和莫无忧也不由惊讶万分,他们自问闯荡江湖以来见过不少名家巨侠,若论内力,怕是鲜少有人能相及眼前这位老人家。 “拜见祖老!”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叩首高呼。 卞玉林步伐轻盈,不过眨眼便来到了主座,旋即缓缓落座后,众人方才小心翼翼归位。 “都来齐了吗?” 卞玉林声如洪钟,苍老的声音霸气十足,在场的各家族人无不屏息凝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唯恐触了这位族老的霉头。 大夫人踱步至卞玉林身前三尺位置,微微垂首,躬身回道:“启禀祖老,人都到齐了。” 卞玉林点点头,环顾大殿内诸人,略微颔首:“嗯,那就开始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 针锋相对 话毕,殿门缓缓阖上。 众人只感觉脚底发寒,心里发怵。 这位卞家祖老举手投足之间气势凌人,令人望而生畏,一些稍微年轻的卞家族人忍不住腿肚子发颤,就连一向混不吝的莫无忧都因为这严肃的气氛而变得神经紧绷。 大夫人回到座位后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趾高气昂的盯着二夫人,脸上满是戏谑。 卞玉林的双眼古井无波,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阴沉木椅上,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好强的剑气!” 傲阳手里的血剑不知为何颤动,且不论这位卞家祖老是否曾是一位剑客,但此间他的手里除了阴沉木椅的月牙扶手,并没有任何兵器,这让傲阳心思百转,却也不敢贸然试探。 卞玉林声如洪钟,字正腔圆,偌大的殿厅好像被卞玉林的声音包围,无处不在,萦绕不散。 “诸位都是各府的当家人,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想必都通过自己的手段知晓了,老夫就不赘述了。” 卞玉林稍事停顿,环视全场。 “那么老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咱们卞家不是小门小户,乔山失踪了,他是家主,更是我们卞家的主心骨,我们决不能放弃寻找他的下落,但我们也要未雨绸缪,做好一些较坏的打算,这次将各府的当家人召集到此,就是商讨卞家未来遗续之事,各位当家人不必拘泥,尽请畅所欲言。” 卞玉林的声音低沉,隐含压抑。 在场众人闻言一片哗然,他们虽然猜到本次族会势必和卞乔山的失踪有关,但绝没有想到卞玉林居然在这个节骨眼意图选举新的卞家接班人,且事先毫无征兆,在场之人均是惶恐之状,唯独卞生财和卞生宝二人喜形于色。 “这位祖老好手段。” 薛宇小声赞叹,不禁心头凛然,这位卞家的百岁祖老果真非比寻常,短暂的几句话就挑动了在场诸人的野心,将卞家各方势力暗藏鬼胎变成人人直面的惊涛骇浪,让原本旷日持久的卞家内耗直接换成狭路相逢的决战。 卞玉林很自信。 自信到薛宇难以理解。 好像在卞玉林的字典里就没有失败一词。 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掌控一切事态。 他要的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啥意思?那个老头想干嘛?” 莫无忧一脸茫然,他看不明白卞玉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听不懂薛宇刚才说的话。 薛宇露出一丝狡黠,道一声:“静观其变。”后便不再言语,独留抓耳挠腮的莫无忧不断小声唾骂薛宇小心眼儿。 卞玉林眯着眼睛,审视着众人,目光犀利如刀刃。 他并不着急。 他好像十分享受众人脸上举棋不定的表情,无所谓事态会如何发酵。 凡事都应该有个开端。 卞家族会谁先开口表态,谁有无资格表态,历来都是按照嫡庶排列,作为此次卞家族会的发起者,会上置放什么水果都是由大夫人亲自定夺。 卞乔山失踪的当下,大夫人在卞家可谓一手遮天,因此大夫人理所应当的成为首开金口之人。 “祖老言之有理,依晚辈看来现在卞家群龙无首,若始终没有老爷的消息,卞家在中原的形势必定岌岌可危,当务之急需要择选能堪当大任的继位之人,以求不愧对祖宗之基业,延绵卞家百年之威名。” “哦?依你看来谁为合适之选?” 卞玉林如此直言不讳的反问,倒是让大夫人有些许错愕,不过大夫人很快就神态自若,先是朝着在座之人睨视一圈,随后侃侃而谈。 “回祖老,妇道人家之见本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既然祖老问了,那么晚辈斗胆一言,晚辈常听老爷说祖宗家法乃是卞家立业之本,自古长幼有序,能担此大任者多为嫡子嫡孙,正所谓举贤不避亲,吾儿生财即是长孙亦是长子,更是一人执掌卞家西北二十五家钱庄的管事,论能耐论品行,生财皆是当仁不让,于情于理于能力,唯有吾儿生财能担此重任。” 大夫人一番陈词滔滔不绝、句句在理,语罢自鸣得意、嘴角微扬,余光瞥了二夫人一眼,满是嘲弄,紧接目光凌厉的看向几位在座卞家势力代表。 “大夫人说的在理啊。” “没错,大少爷一表人才,能力又是卞家最出众的,必能胜任家主继位之任呐。” “祖宗家法不可变,选大少爷才是名正言顺啊。” 几位卞家势力代表当即附和大夫人,对卞生财口口称赞,但并未引起殿内众人的广泛共鸣。 可大夫人却胸有成竹,为堵幽幽众口,她还置办了一场欲拒还迎的拙劣表演。 卞生宝忽得站出来,拉住大夫人的右臂,一脸担忧和胆怯的说道:“娘,不妥啊,爹爹尚且下落不明,咱们怎能擅作主张推举大哥,虽然大哥德才兼备,乃是不二人选,但眼下尚未经过族内大选,直接推举大哥怕是难以服众呀。” “非常时行非常法,若是老爷他日归来,我一人担这责罚就是,卞家不能一日无主,况且今日诸位卞家宗亲都在,大家都可畅所欲言,谁有合适的人选都可以提出来,大家商量便是。” 大夫人义正言辞的训斥卞生宝,拍打他的肩头,随后又看向卞玉林,恳求道:“还请祖老主持公道,晚辈愿担一切罪责。” “娘,您这是做什么,生财何德何能逾矩族规,您不可独断妄言啊。” 卞生财猛然站起身来,一副惊诧不已的模样,仿佛大夫人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生财!卞家危难当前,大义为先,你怎可优柔寡断,主次不分,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你难道想要逃避吗?” 大夫人冷声叱喝,不容置喙,颇有巾帼英豪的风范。 卞生财愣在那里,脸上闪过挣扎之色,但谁都能看出他嘴角藏不住的窃喜。 “好吧,既然如此,孩儿听娘的,祖老,晚辈不才,愿为卞家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卞生财向着卞玉林抱拳拱手,慷慨陈词,颇有些孤胆英雄舍身就义的风范。 场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喜不自胜、有人面容冷峻。 鲜有几句支持卞生财的呼声,却跟风者寥寥,很快就泯然众人,显然观望者居多,大部分人并不想立刻阐明立场。 卞玉林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呷了口润了润嗓子,悠哉悠哉的看向殿内众人,浑厚的嗓音再次响彻整个殿厅。 “除了卞生财之外,诸位可有第二人选?” “晚辈有不同看法。” 一道清澈细微的嗓音徐徐而来。 有人欣喜,有人振奋,也有人气急败坏。 二夫人起身向着卞玉林施万福礼,随后镇定自若,不卑不亢站于卞玉林面前,丝毫不惧其威严。 “哦?你又推荐何人?” “回祖老,长幼虽有序,达者方为先,家主继承之位非才资卓越者不可得,而不是一味萧规曹随,晚辈推选吾儿卞生花。” 不等卞玉林表态,大夫人抢先一步来到二夫人身侧,准备先发制人,毕竟卞生花的名头实在太响,卞生宝和卞生财根本难以匹敌。 “妹妹,不是当姐姐的说你,你这不是给大家伙儿添乱嘛,生花身有残疾,连个算盘珠子的声音都听不到,卞家历代可有残疾之身当家主的先例?莫要无理取闹,徒惹人非,还不快快归位,别闹笑话。” “姐姐此言差矣,生花虽有残缺,但心性坚韧聪颖,智谋深远,卞家家主素来以贤能为主,何时以长幼辈分为先?正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花儿在江湖上有口皆碑,行侠仗义,是以江湖门派多为卞家行方便,这些年花儿结交不少朋友,人脉极广,他方才是接掌家主之位的最佳人选。” “荒谬至极!妹妹休要糊弄姐姐哦,据我所知你口中的那些江湖门派不过就是些粗鄙草莽,与生花交友多半就是窥觑我卞家财富,想要攀龙附凤、骗吃骗喝,此等游手好闲之辈怎经你口倒成了侠义之客,妹妹休要信口雌黄、鱼目混珠。” “是否夸大其词,姐姐不妨问一问在座的诸位,一查便知。” “查?现在卞家生死存亡之际,你却将时间浪费在无关之事上?是何居心?” 大夫人和二夫人唇枪舌战、针锋相对,一时难分难解,各说各的道理,各有各的主张,迟迟未能分出胜负。 薛宇对二夫人可谓刮目相看,未曾想本是与世无争、娴静柔弱的二夫人竟可与飞扬跋扈的大夫人争锋相对,甚至隐隐占据上风,当真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卞玉林似是消磨了耐心,也看够了这场闹剧,于是轻咳两声,打断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之间的争执。 “老夫倒有一些看法。” “祖老请讲。” 大夫人眼底掠过一抹精芒,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停止盎盂相击,与二夫人同时转向卞玉林恭敬询问。 二人的心此刻都提到了嗓子眼,殿厅内的众人亦是噤若寒蝉,所有人都知道卞玉林的意见至关重要。 可是卞玉林却没有立刻表明态度,而是拍了拍手掌。 随着掌声徐徐扩散,殿厅的大门伴着“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阵沉闷的锁链声随着三道身影缓步入殿。 第三百四十二章 峰回路转 三道身影。 皆着卞府服饰。 两位高大壮硕的府内侍卫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步入殿内。 那是一道沧桑的身影。 他披头散发、胡须凌乱,衣衫破旧,背脊佝偻。 仿佛比卞玉林还要老上十来岁。 “湛爷爷!” 山岚又惊又喜,渌波神色紧张,间不容发之际急忙抓住山岚的手,生怕她一时脑热意气用事。 山岚并没有冲动上头,而是敛住汹涌的悲伤,静静望着正亦步亦趋的卞湛,往昔和卞湛的时光跃然眼前,山岚终究不能无动于衷,美丽的眸子渐渐湿润,泪水在眼眶中滚动。 “山岚……” 渌波将山岚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止不住的啜泣,她明白卞湛对于山岚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渌波自己也是倍受煎熬,卞湛平日待她们如同自己的亲生子女,谁能忍受自己最亲近的长辈遭受如此大难。 莫无忧更是情绪激动,他的左手被傲阳死死抓住,右手则是被薛宇钳制,若非如此,现在卞湛早就身在卞府之外了。 卞湛艰难的抬起头,面色枯黄,眼睑暗沉,看来在地牢的这些天,他遭了不少罪,可即便如此,在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后,他依旧言笑晏晏,看不出一丝痛楚,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往日那个卞府管家,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在场之人无不对卞湛报以同情,注视着这位老管家行径在大殿之内,没半点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的意思。 他确实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卞家老人。 人群中。 卞湛的视线偶然发现了隐藏在人群之中的薛宇、傲阳和莫无忧三人,先是怔了怔,随后露出抱以歉意的微笑,薛宇见状摇了摇头,心里一阵酸楚,他能感觉到莫无忧战抖的双拳,可是他也没有半分松开莫无忧的打算。 倘若在这里救出卞湛,那么他将永远无法获得清白。 再向前走。 两道温柔的目光落在卞湛的身上。 卞湛顿住脚步。 那是二夫人和卞生花的目光。 二夫人的目光满怀关切与担忧。 卞生花则是眸色深沉,低垂眼帘,似是在权衡什么。 卞湛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渌波轻轻拍了拍山岚的后背,埋入怀中的山岚泪水涟涟的抬头,顺着渌波的指引,她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卞湛。 卞湛露出慈祥的微笑,摸了摸自己枯瘦的脸颊,示意山岚擦干泪水。 山岚轻轻颔首,伸手拂去眼角的泪痕,勉强扯动唇角,强颜欢笑,努力做出一副没事的模样。 卞湛迈开步伐继续往前走。 经过大夫人身旁时,卞湛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头招呼一声,气的大夫人脸色铁青、嘴角抽搐,恨不得狠狠在他那张苍老憔悴、油尽灯枯的脸上赏上几个耳光。 可眼下有卞玉林在场,大夫人无法当众斥责,只能狠狠瞪着卞湛的背影。 “老东西,待会有你好受的!” 大夫人心中冷哼,面上却不显山漏水。 直至卞玉林座前,三人停下脚步,两位卞府侍卫向着卞玉林恭敬拱手一礼,随后退居两侧,警惕卞湛的一举一动,并未离开多远。 卞玉林上下打量着卞湛,眼里竟泛起些许感慨。 “小湛啊。” “祖老。” “来卞家多少年岁了?” “算上今日,恰好六十年。” “是嘛,你看人年纪大了忘性就大,都忘了六十年前的今天,还是老夫带着你进的卞家。” 卞玉林的语调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透着悠远和怅惘,似乎在追忆某些已逝的事物。 “可是你的倔脾气一点都没有变。” 卞玉林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前那个断壁残垣、尸横遍野的小山村,又看到了那个在死人堆里面不改色的小孩子。 或许是自己太能活了。 那个小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未变。 “你不打算辩解吗?” “该说的老仆都已说了。” “都说了吗?” “都说了。” “不对。” “不对?” 卞玉林斩钉截铁的态度,就连大夫人都极为意外,本该不偏不倚、秉公办理的卞玉林为何对嫌疑最大的卞湛开脱辩解。 卞玉林可不是会念旧情的人。 常言道人越老越糊涂,可是卞玉林却不是。 他是越老越精明。 甚至江湖上传言卞家用秘法养了一个老不死的怪物。 “你按照乔山吩咐,伺候在门外寸步未离,这是尽职,你在发现有异之后,不顾乔山的命令第一个冲进乔山房内,这是尽责,一个恪守卞家家规,任劳任怨且又审时度势的管家,老夫不知何错之有。” 卞乔山娓娓道来且句句在理,薛宇、莫无忧和傲阳顿时大喜,虽不知缘由,可若卞玉林有意偏颇,那么卞湛必能当场洗涮冤屈,求得清白。 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大夫人又岂会不知? 卞生财和卞生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倘若让卞湛脱了罪,那么他们将失去掣肘二夫人和卞生花的重要棋子,他们现在的形势也将急转直下。 大夫人深知其中利害,所以他绝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过卞湛。 “祖老还请三思。” 卞玉林的双眸转向大夫人,依旧平淡深邃,瞧不出丝毫情绪上的波动。 “老爷失踪,卞湛作为卞府管家难辞其咎,况且老爷失踪那晚,仅安排卞湛一人门外伺候,撤掉所有家仆和侍卫,实在有悖于常理,晚辈认为事有蹊跷,其中暗藏隐情绝不简单,还需谨慎处理,卞湛作为当时唯一一个在场之人决不能草率姑息。” 大夫人话音刚落便引得众人一阵惊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夫人这番说辞并非凭空捏造,更没有栽赃陷害,而是就事论事,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卞玉林的眉梢跳了跳,盯着大夫人,眼睛骤然眯成一条缝隙。 “哦,那么你准备怎么处置卞湛?” “晚辈认为卞湛嫌疑未洗,当晚之事颇有诡谲,不像表面看去那么单纯,所以晚辈觉得还需用上一些手段,方可真相大白。”大夫人迎着卞玉林的目光,沉声道。 卞玉林未有表态,可还在沉默的二夫人却忍无可忍,当即拍案而起:“使手段?卞湛这身子骨能遭得了几番刑罚?姐姐莫不是想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我倒想问问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们审问卞湛,究竟是何企图?难不成你心里有鬼,还是说你就是卞湛的帮凶?” 大夫人冷声反驳,反将一军,试图将二夫人拉下水。 可二夫人却不骄不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姐姐此言差矣,若依姐姐这般看法,那么这些天来您如此着急要严刑拷打卞湛,明知他这般年岁吃痛不得,稍有不慎便可轻松杀人灭口,如此看来,姐姐才是主谋不成?” 大夫人顿时哑口无言,眼里闪烁着慌乱,未曾想二夫人竟能如此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卞玉林缓缓抬起右掌。 “够了!” 两人停止争辩,皆望向卞玉林。 “都坐下吧。” 卞玉林淡淡开口。 大夫人和二夫人脸色微变,虽心有不甘,但还是照做,回归原位。 “卞湛呐,一味固执是无法守护任何你想保护的人和事,若没了这条命,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可要想好了,莫要糊涂。” 卞玉林紧紧盯着卞湛,连薛宇都能听得出,卞玉林是在给卞湛最后一次机会,这位卞家祖老似乎知晓些隐情,但他不能说,而是要通过卞湛之口公之于众。 卞湛浑浊的眼里忽然荡起一丝犹豫。 他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殿厅里静得心跳声都能听见。 突然,卞湛笑了,笑得沧桑悲凉,摇头叹气。 “牌匾后面。” 卞湛就说了四个字,可是在场众人却立刻将目光聚集在一处。 殿厅里只有一个牌匾。 那是卞家第一位家主亲自提笔的墨宝。 「元亨利贞」。 “牌匾后面有东西!” “那么高的地方?什么时候放的?” “是哪位先祖留下的遗物吗?” 众人不知道卞湛话中含义,但是想要弄清楚却十分简单。 押送卞湛的两位卞府侍卫身手不错,轻功虽比不上在场一众江湖好手,但想要在房梁之上一探究竟算不得吃力。 在卞玉林的授意下,二人很快就在「元亨利贞」牌匾的后方找到了一个木盒子。 木盒用檀木制成,外侧没有精致的雕刻,显得极为简单质朴。 木盒只有一个铜扣,没有锁具,因此卞玉林轻松打开。 里面放置一封信件。 卞玉林看完之后并没有什么表情,而是将信件传递给大夫人。 大夫人连忙接过信件,一字一句看完信件上的文字后立刻汗如雨下。 不过大夫人依旧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垂死挣扎的机会。 “卞湛你老实交代,从哪里找的人,竟敢模仿老爷的字迹!” 卞湛没有理会企图颠倒黑白的大夫人。 大夫人想要混淆视听的计谋并没有得逞。 因为卞玉林从木盒里拿出了第二个物件。 一枚只有半块的玲珑玉佩。 “家主玉牌?” “家主玉牌怎么会在牌匾后面?老爷没有随身带着?” “那信上写了什么?” 殿厅内再度一片喧哗,掀起轩然大波,众人十分好奇木盒子内到底掩藏了什么惊天秘密。 卞玉林环顾一周,朗声道。 “信中乃是乔山亲笔,得另半块玉牌者,成新任家主!” 第三百四十三章 莫非 翌日。 卞家庭院。 莫无忧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的一张字画反复琢磨。 “这画的什么啊,你爹总得给个范围吧,咱不可能满中原的找吧?” 这是一张出自卞乔山之手的字画,画工虽比不上中原的文人骚客,倒也称得上遒劲有力,行云流水。 画中描绘的内容乃是一片森林,绿树葱茏,草长莺飞,森林之中有一羊肠小道,尽头可以瞧见一座造型独特的古城,风格迥异,别具一格,即便薛宇也是闻所未闻。 除此之外,画上再无其他。 “这意思是让咱们进入山谷寻宝?” 山岚也来凑热闹,此刻她手里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字画,正端详得仔细。 卞乔山的原稿字画、书信以及那半块家主玉牌已被卞玉林亲自收起看管,这字画和书信则是动员了卞府能够调动的所有画师,逐一仿造,分发给在场每一位卞家族人。 好在卞府的地界足够大,房子也是足够多,这些原本只是来此逗留半天参加族会的卞家族人,现在不得不滞留在卞府,一些抱有侥幸心理的卞家族人甚至开始掩人耳目,自行解决卞乔山留下的谜题,毕竟卞乔山可并未指定人选范围。 本次族会实在跌宕起伏,就连大夫人最后也不得不调转枪头,暂时作罢对卞湛的审判,将全部力量调去寻找剩下的那半块家主玉牌,谁也没有料到卞湛竟然留下这么一手,若非卞玉林恩威并施、循循善诱,或许卞湛会将这个秘密永远带进棺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卞湛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他依旧没有洗脱身上的嫌疑,所以被卞玉林单独关押起来,至于卞湛现在身在何处被看管,并没有半点风声走漏出来。 渌波、翠微和青楸三人则聚精会神的围在一张大方桌旁,上面有着一张比莫无忧和山岚手中大上几倍的字画,这也是二夫人连夜找了数个中原有名的画师通力仿造,生怕卞乔山的手稿太小,错过什么细节。 “卞府上下现在都没啥人了,听说大夫人把整个「情报小栈」都包圆了,重金悬赏知道画上位置的人,大少爷和二少爷亲自带队,神神秘秘的带了不少人马,不知道去哪里了。” 苍葭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来,十分匆忙,值此紧要关头,苍葭仗着轻功不错,跑遍了卞府的各个角落,为众人带来最新的情报。 渌波倒了一杯茶水给苍葭解渴,神色紧张的问道:“他们去的是哪里?” 苍葭咕咚咕咚将茶水灌下肚子,缓了口气:“好像是在西南,具体位置不确定。” 众人闻言脸色凝重起来,一筹莫展。 卞生宝和卞生财二人虽是江湖上有名的纨绔少爷,但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如此兴师动众必定是有了绝对把握,否则不会贸然前往。 一时间卞生花一方的形势岌岌可危,若被卞生宝和卞生财二人捷足先登,那么日后二夫人和卞生花的日子恐怕更难熬了。 可是卞生花却看不出一丝急迫,仿若事不关己一般,更是连卞乔山留下的字画和书信都不曾瞧过一眼,而是对着天花板发愣,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你还在想卞湛老爷子的事儿吗?” 薛宇看穿了卞生花的心事,他很了解卞生花的脾性,一直以从容姿态示人的他其实也很会钻牛角尖。 卞生花点了点头。 “卞湛为何不一开始就自证清白,非要拖到族会那天,他在顾虑什么,而且我爹放在牌匾后的盒子显然不是最近所为,而书信里面的内容更是算准了自己有事,将随身携带的家主玉牌都提前放在其中,所有事情串在一起有太多巧合,卞湛到底在隐瞒什么?” 众人纷纷陷入沉默,这些事情他们都想过,毕竟卞湛和卞玉林之间似是而非的对话,大家都在现场亲耳所听,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卞湛被卞玉林带走,不知去向,即便知道他们所在,想要从两个精通人情世故的老家伙口中套话,无疑于痴人说梦。 “我说各位,都火烧眉毛了还搁这瞎寻思啥啊,都来看看这画这信吧,咱现在已经被那俩大傻子捷足先登了,可别再操心这些根本闹不明白的事儿了。” 莫无忧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未曾想自己竟成了挑大梁的角色。 环顾四周好像真就自己在研究卞乔山的字画,薛宇和卞生花居然还有闲工夫开小差,于是越想越气,刚想开口数落薛宇两句,岂料门外传来芜绿的声音,打断了莫无忧的思绪,同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怎么回来了?二夫人那边怎么样?” 渌波皱了皱眉头,语气略带责备。 二夫人这段时日殚精竭虑、日夜操劳,昨天又耗费心神与大夫人争锋相对,待族会之事暂告一段落后,终于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今早才悠悠醒来,精神状况仍旧不佳。 卞生花一直陪伴到二夫人苏醒才悄然离去,因为他了解二夫人的脾性,必然会要他顾全大局,于是他临走前安排芜绿继续侍奉在二夫人的住所,自己则先行回庭院思考应对之策。 “张太医刚刚到了,说二夫人现在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我......我就被撵出来了。” 芜绿偷眼瞄了瞄眉头紧锁的卞生花,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低垂着脑袋,怯懦的回答。 “张太医既然这么说,那也没有办法,这老头脾气怪得很,不过医术是真没的说。” 渌波长舒一口气,忙安慰着芜绿,让他不用自责,张太医出身医药世家,世世代代都在太医院行走,张太医更是位难得一见的医学奇才,卞家为了能将他收入麾下,花费了不少钱财,眼下二夫人有张太医照料,自然不会有大碍。 卞生花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恰巧傲阳也风尘仆仆而来,他的身边带着一位其貌不扬的布衣少年。 “不是让你去找不可说的吗?这家伙谁啊?” 莫无忧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这位布衣少年,傲阳也不搭理他,从苍葭手里接过茶壶,直接仰头喝尽。 “在下莫非,不先生的学徒。” 布衣少年自报家门,脸上挂着谦虚温和的笑容,不卑不亢,一举一动都带着浓厚的书卷气息。 莫无忧嘴角抽搐,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啥情况?不是让你带定金去的吗?怎么带回来个二半吊子?” 莫无忧指着傲阳的鼻子质问,认为他中饱私囊,一定是把那二十枚金饼独吞了,不然怎么会只带了个不可说的徒弟来交差。 傲阳斜睨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道:“不可说接了个大单子,去靖城了,说安排个比他有本事的徒弟给咱。” 莫无忧顿时气得鼻子都开始冒烟了,本来就不爽不可说狮子大开口,现在又安排个学徒过来应付,明摆着就是把他们当成冤大头宰啊! 莫非并没有因为莫无忧贬低自己而恼怒,相反他冲着莫无忧礼貌一笑,旋即攀谈起来:“莫非这位就是盗神莫无忧?说起来咱俩还是本家,江湖上......” 莫无忧赶苍蝇一样挥着手臂驱赶莫非:“少套近乎!莫大爷孤家寡人没有亲戚!”接着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准备亲自去找不可说算账,岂料刚起身就被薛宇按了下来。 “等等......你刚刚说靖城?不可说去了靖城?” 薛宇的脸色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莫非朝着薛宇拱了拱手。 “莫非您就是薛榜眼?” “正是在下。” “家师此刻想必已经在靖城了。” “靖城在哪儿?” “如果以此处为原点,大约在西南方位。” 莫非此语一出,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傲阳则是一脸茫然的看向苍葭,经过苍葭的解释,傲阳这才明白不可说口中大单子的雇主怕是卞生宝和卞生财,因此二人才会如此马不停蹄带着大队人马赶去。 “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莫无忧忿忿不平,虽然他极度看不起不可说的做派,但是不可说的业务能力他还真挑不出毛病,卞生宝和卞生财若是有不可说相助,那他们必将事事领先。 可是薛宇却并不这么看,因为他和不可说打交道的时间最长,也很清楚这家伙从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安排这位叫莫非的学徒过来一定有他的道理。 薛宇向卞生花招了招手,随即卞生花毫不犹豫的将一袋装有三十枚金珠的锦囊递给了薛宇,而薛宇则带着和善的笑容递到了莫非的手上。 “莫非,你且收着。” 莫非没有推辞,十分自然的接过锦囊,掂了掂分量,随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莫非,你说你是不可说的学徒,那么说你还未正式入行?” “没错,师傅说还有三月,我正式学满,就可以出师了。” “那也就是说「默」行的约束,你并不用遵守。” “临行前师傅也是这么交代的。” 莫非和薛宇一人一句快速交流,莫无忧逐渐听出其中门道,随后心中的那团无名之火瞬间熄灭,发自心底的道一声:“不可说可真是个奸商啊。” 第三百四十四章 景教 「吾有一箪酒,聊以慰风尘,闲看人间事,独饮候归人。」 坐在一处破旧的亭子内,薛宇品着亭柱上撰写的诗句颇为感慨,极为向往这种眼前无事挂心头的生活。 莫非站在薛宇身边无所事事,似乎对这亭中野诗并不感兴趣,但也无碍他驻足欣赏。 他鲜少入世,每天对着枯燥的卷宗,生活千篇一律,接触的江湖人也是屈指可数,薛宇算是他难得一睹风采的江湖名士,不过莫非却张弛有度,既好奇又不失了分寸。 莫无忧在亭外拿着卞乔山的字画到处比照,急得抓耳挠腮,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劲,于是他愤愤然再一次找到了莫非。 “莫大爷还是觉着不对劲,你小子就看了眼画上的古城就说是「景教」,看着画上这片森林就说是「景教」的掌教住持「文森」,这也太牵强了吧。” 莫非在卞府只不过随意的两三眼就说出了画中的门道,就连山岚都觉着莫非看起来像个江湖骗子,一通胡诌毫无前因后果,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倘若如此解读,那卞乔山的字画未免也太过直白,甚至都算不上谜题,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大道至简,其实谜底很简单,只是你们想复杂罢了。” 莫非噙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向莫无忧耐心解答,可莫无忧却听不进半句话,他总觉着薛宇是被猪油蒙了心,这么明显的瞎话居然都信。 “老虾米,你真信这么一个学徒啊?” 莫无忧一把将薛宇从亭子里面拉出来,压低声音劝诫薛宇不要轻易相信莫非。 莫非看似不谙世事,竟也跟了过来,莫无忧略带责难的剜了莫非一眼,莫非先是一阵诧异,旋即报之以歉意微笑,退步至原处。 “一个可以不遵守「默」行规矩的内行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咯。” “啥破规矩啊?问一句给一次钱,不参与雇主的行动,不说题外话,不聊自己的主观感受,你听听这都是啥行规?还不如咱偷界贼不走空、盗亦有道听着实在呢,这就是「默」行那些奸商瞎编出来,专门诓你这种冤大头的噱头!” 薛宇笑而不语,聆听着莫无忧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没有反驳一句。 “你就不怕是两头骗吗?” 莫无忧苦口婆心,希望薛宇回头是岸,不可说眼中的大买卖或许就是个大火坑。 财迷心窍的不可说鱼和熊掌想要兼得,卞生财、卞生宝和卞生花的生意他是一个都不打算放弃,卞家族人都要权衡利弊的事情他是两头不落,根本就没有想过倘若东窗事发,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的卞生财和卞生宝会轻易放过他吗? “放心吧,老莫。” 薛宇拍了拍莫无忧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莫无忧则还是心存疑窦,总觉得不可说不靠谱,他还想劝薛宇悬崖勒马,却被莫非的无心之言打断。 “莫非盗神有别的高见?” 莫非看着反身而归的薛宇,颇有些好奇,搓着手询问,对莫无忧的非议浑然不觉。 “啥毛病啊,莫非莫非的,用自己名字当口癖,你看看不可说带的都啥徒弟啊。” 莫无忧白了莫非一眼,他实在是看不上这位不可说的高徒,哪哪都不顺眼。 “小毛病,快改了,快改了。” 莫非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讪讪一笑,还真把莫无忧的无理取闹放在了心上。 傲阳轻抚手中血剑,瞟了莫无忧一眼,冷然道:“姓莫的都不太正常。” 被莫非真诚的态度弄得彻底没招的莫无忧正愁没地方发泄,傲阳倒好,直接引火上身,莫无忧自然不会客气,当即调转枪头:“黑墩子,你啥意思!瞅你半天了,跟个老爷似的歇着不动,就莫大爷一人忙前忙后的,不搭把手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懒得理你。” 傲阳瞥了眼莫无忧,长叹一口气,没啥心思和莫无忧贫嘴,本着惹不起还躲不起的原则,二话不说,直接闪身飞向了丛林之中。 “黑墩子休走!我忍你很久了!” 莫无忧则不依不饶,嘴上嘚吧不停,脚下生风,直接腾空追向了傲阳。 随着莫无忧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丛林的深处,薛宇也终于耳根清净了下来,他转头对着莫非笑了笑,表达歉意:“老莫这就性格,你别记恨啊。” “薛榜眼言重了,盗神性情中人,又和我是本家,如此直言不讳的江湖人少之又少,我想结交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萌生怪罪。” 莫非谦虚的拱拱手,有些受宠若惊,薛宇等人对他而言就是雇主,又是不可说的老相识,他怎敢心生怨恨。 薛宇看着眼前这位布衣少年,越看越觉着不同寻常,举手投足俱是睿智和从容,无怪乎不可说会认为此子必定青出于蓝。 “不可说还真是心大,就不怕你撅了他的生意?那可是卞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大单子啊。” 薛宇十分好奇不可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他是个唯利是图、见钱眼开之人,可他胆小如鼠,铤而走险的事情从不染指。 如此掩人耳目安排莫非这个看似无用的学徒,实则足以扭转整个局面的高手辅佐于他,这并不是不可说以往的作风。 “师傅常说不知道结果的生意是赌博,知道结果的生意才是买卖,临行前他还特意卜了一挂。” 莫非看向薛宇,脸上挂着一丝淡笑。 “他还会看卦象?” 薛宇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丝毫不避讳,直接笑出了声儿。 “师傅最近刚学的。” 莫非憨笑一声,也觉得自己这位师傅的行为有些滑稽。 “哈哈,行吧,那他占了什么卦象?” “师傅没告诉我,只说了大小通吃。” “大小通吃?这不还是赌博吗?” 薛宇哭笑不得,只道是不可说有自己的理由,即便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那你呢?是在赌博还是在做买卖?” “薛榜眼不相信在下?” “并非不信,而是你给的线索确实离奇。” “哈哈,我确实不太擅长编瞎话。” “巧了,我也不擅长。” “那为何薛榜眼没有拆穿我?” “因为我相信不可说。” “难怪师傅临行前和我说只要人来,其他的交给薛榜眼即可,原来如此啊。” “那么莫非小友可否告知真相呢?” 莫非没有卖关子的毛病,当即从怀中拿出卞乔山字画的复稿,随即十指纷飞,以离奇的速度从各种角度将字画折叠,睛动睫转之间,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置于莫非手心。 字画的不同笔触和墨点经莫非之手竟拼凑成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景」字。 薛宇观之啧啧称奇,莫非的指法胜妙殊绝,闻所未闻,似乎并不是中原的产物。 “这是来自南洋的一种小技法,可先在此方片之上着墨提笔,然后拆开再在墨点之上晕色描笔,用以掩人耳目,混淆视听。” “卞家老爷曾经随船队去过南洋经商,想必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通晓者观其几点便可知全貌,但不通其法者终生难窥其妙。” “方才时间紧迫,又怕卞家隔墙有耳,故而出此拙劣下策,还望薛榜眼海涵。” 莫非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态度极为诚恳,薛宇赞叹不可说是积了什么德,能够收到如此心思细腻、明察秋毫的高徒。 “无妨无妨,事急从权。” 莫非想的如此周全,此间又是非常时刻,薛宇怎会无端怪罪,旋即薛宇眸光温柔,向着莫非微笑摆了摆手。 “「景教」每隔七天会在附近的「十字寺」做礼拜,就和寺庙的僧人要做早课一样,掌教住持「文森」也一定会在那里。” “这么看来卞乔山和这位「景教」主持关系匪浅,如若不然,也不会有此重托,想必这位「文森」住持必有些过人之处。” 卞乔山能将卞家的未来托付给这位「景教」住持,势必是卞乔山认可的寄托之人,绝非一般江湖角色,薛宇等人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空口白牙让「文森」住持信以为真,毕竟卞乔山的书信和字画的原稿尚在卞玉林之手。 “你这或许是在赌。” 薛宇并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不太擅长做生意。” 莫非也直截了当,没有丝毫掩饰。 二人相视一笑,薛宇越发喜欢这个布衣少年,莫非也越发明白为何不可说会将薛宇当作挚友。 “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卞生花从不远处翩然而来,轻飘飘的落在莫非和薛宇的面前。 “就等你了。” 早些时候,卞生花与薛宇等人分头行动,且与薛宇等人的行径方向完全相反,摆了一道迷魂阵,毕竟卞府之内大夫人安插了不少耳目舌喉,眼下断不可打草惊蛇。 “老莫和傲阳呢?” 卞生花四下张望,迟迟未见二人身影,略感疑惑。 “边走边看吧,说不定他们已经到了。” 薛宇很了解傲阳,绝不会给莫无忧落下游手好闲的话柄,所以傲阳一定是先行一步去找「文森」住持。 事实上也正如薛宇所料。 当薛宇和卞生花赶到「十字寺」时,莫无忧已经在和「文森」住持手舞足蹈的比划什么。 「文森」住持的相貌打扮完全迥异于中原人士,他留着一头弯曲、棕红色的长发,身着黑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枚银制的十字架,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官话。 “窝硕了恨多变了,哲理梅游一个教卞乔山的惹,尼闷找错笛梵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文森」住持 “你个老杂毛,别和莫大爷耍花样啊!沙包大的拳头你怕不怕啊!” 莫无忧本就是个急性子,这位「文森」住持非但一问三不知,而且中原官话既说不利索又听不明白,一句话要说三遍才能完成和莫无忧之间的交流,导致莫无忧的耐心被消磨殆尽,认定「文森」住持就是在装傻充愣。 「文森」住持虽人高马大,却并非习武之人,比莫无忧整整高出一个头的他居然被莫无忧扼住领口动弹不得。 “放开窝,泥萌这些粗鲁的中原人,上帝啊,上帝啊。” 「文森」住持一边试图挣脱莫无忧,一边指摘莫无忧粗暴的行为。 “早点说,少受罪。” 傲阳血剑出鞘,噙着浓浓杀意在「文森」住持的面前来回比划,在他看来莫无忧是在白费唇舌,最快的方式就是让「文森」住持知道死亡其实很近。 “泥萌……泥萌药作甚么?泥萌……泥萌是强盗吗?窝没有钱?真的没有钱!救命啊,来惹啊,救命啊!” 傲阳明晃晃的剑影让「文森」住持吓得直哆嗦,误以为二人是来谋财害命的山贼,当即扯起嗓子大声呼救。 可惜「十字寺」四下无人,莫无忧和傲阳也是在摸清整个寺庙只有「文森」住持一人后,方才现身出手。 「文森」住持此间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他既没有死在莫无忧的拳下,也没有死在傲阳的剑下。 上帝好像真的显灵了。 “老莫!住手!” 「十字寺」门口,卞生花刚跨过门槛就看到莫无忧在对一个外邦人动粗,他立刻明白这一定就是「文森」住持,旋即立刻呵斥他,生怕他一个冒失就伤了「文森」住持的性命。 “上帝啊,上帝啊,久久窝,久久窝。” 莫无忧猛然一松手,「文森」住持撒丫子跑到卞生花身侧,接着一把抓住他的双臂,嘴中不停的祈祷,宛如抓住救命稻草。 卞生花有些哭笑不得,莫无忧和傲阳用惯了江湖手段,对待江湖人自然无往不利,但对待普通人,尤其是像「文森」住持这样的外邦人便是与打家劫舍的强盗无异。 “「文森」住持,您别担心,他们不会伤害您的。” 卞生花温暖的双手紧握「文森」住持,不停安慰着他,可「文森」住持的脸色仍旧苍白,浑身颤栗。 “塔门,塔门是强盗!塔门是强盗!” 「文森」住持依旧喋喋不休,激动的指认莫无忧和傲阳。 “他们是我的朋友,「文森」住持您别害怕,我们真的不会伤害您的。” 不知是卞生花温文尔雅的面孔起了作用,还是卞生花真诚的态度打动了「文森」住持。 「文森」住持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心惊胆颤,加之莫无忧和傲阳真的收起了手段,甚至还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文森」住持长舒一口气,可顷刻间又回过味来。 “泥萌......泥萌是一伙的?上帝啊!” 「文森」住持嘴角抽搐,感觉万念俱灰,他无法分辨卞生花等人来此的真实意图,但至少现在他没有再受到莫无忧和傲阳的恐吓,而且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并不像坏人。 莫无忧斜睨了一眼「文森」住持那副窝囊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外邦人也太怂了,如此胆小如鼠是怎么不远万里来到中原传教的? “好了好了,别瞅了,咱们往后靠边等着吧。” 薛宇快步走向莫无忧和傲阳,挥了挥手,示意二人远离「文森」住持的视线,别再吓着他,临了薛宇对着「文森」住持拱了拱手,抱以歉意。 这一举动也是让「文森」住持稍微放松了一些,毕竟薛宇的举止打扮亦是文质彬彬,言语颇为谦逊,哪有强盗土匪会是这般作态呢? “那个不可说的小徒弟呢?” 莫无忧瞥了两眼,发现不见莫非的踪迹,顿时心生疑窦。 “他说时间紧迫,轻功又远不如我们,与其拖后腿,不如兵分两路,所以先去城里提前置办些事情。” 薛宇如实相告,在他看来莫非考虑事情周到,做事谨慎细密、有条不紊,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该不会他是找个借口跑了吧?那可是一大笔金子呐!我总感觉这小子没说实话。” 莫无忧对莫非一直心存芥蒂,在他眼中这位老沉和稳重的布衣少年就是个故作玄虚的毛头小子。 “我倒是觉得他没什么秘密瞒着我们。”傲阳淡然道。 “嘿,你这脑子能懂啥?就知道舞刀弄剑。”莫无忧撇撇嘴。 “哼,心思太多会睡不着觉。”傲阳冷哼道。 “老虾米,你看看!你看看!这黑墩子还会明嘲暗讽了!” 莫无忧大呼小叫,语气忿忿不平,撸起袖子又准备和傲阳打嘴仗,薛宇见状无奈一笑,也并不打算拉架劝解,而是再次反身至卞生花的身边。 此时卞生花和「文森」住持已相谈片刻,「文森」住持明显卸去了慌张,脸色也恢复往常。 “「文森」住持,劳烦您再回忆回忆,家父可曾在您这边留存过什么物件?” 「文森」住持眉间紧蹙、思量稍许,终是摇头。 “窝十在想不起来,哲理应该梅游一个教卞乔山的惹恩。” 卞生花微笑着点头,他的双眸没有失落,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若无其事的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递给「文森」住持。 “卞某初来贵宝地,一点心意,还望「文森」住持笑纳。” 「文森」住持先是一愣,旋即笑逐颜开,再也没有半点方才被恐吓的惶急神色,满怀欣喜的将银票揣入怀中。 “哦,上帝啊,保佑这位苦难的孩子吧,窝真的不认识宁的父亲,不过窝想到一样东西可能对宁有帮助。” 真可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厚厚一沓的银票让「文森」住持瞬间思如泉涌,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忙不迭的转身进屋,很快他捧着一个木匣子出来。 “这老杂毛在搞什么名堂?” 莫无忧和傲阳刚掰扯完,一前一后来到薛宇身旁,恰巧看到这一幕。 薛宇示意莫无忧先不要问,静声观瞧即可。 「文森」住持小心翼翼的打开木匣,从内取出一本略有些泛黄的册子,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缓慢递给卞生花。 “这是窝这里的花名册,梅一位教众都在这上面留了姓名,宁可以侃侃有梅有宁父亲的名字。” 卞生花听闻,连忙将接过花名册,上面是由小篆书写的名字,笔体工整,娟秀流畅,每一页上都有几十个名字映入眼帘,花名册约莫百十来页,正反都有名字,整本册子算下来怕是有上千个人,要从其中找到卞乔山的名字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 卞生花皱眉,面露难色,将花名册又放回了木盒,旁观的莫无忧再也忍受不住,立刻冲了过来,他气势汹汹的模样着实把「文森」住持吓得不轻。 “尼尼尼,尼要做甚么?” 「文森」住持连连后退,惊慌失措间打翻了木盒,还差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好在薛宇及时出现,制止了莫无忧。 “老莫,冷静点。” “浪费银子啊!我看着都心疼啊!” “又不是你的银子。” “要是我的银子,这老杂毛早就见阎王了!” 莫无忧不愧为盗神,仅一眼就看到藏在「文森」住持怀里的银票一角,知道卞生花又花了冤枉钱。 卞生花将木盒从地上拿起,并将散开的花名册拾起来,准备重新放回木盒之中。 不知是苍天垂怜,还是鬼使神差。 花名册落地的那一页上,一个名字引起了卞生花的注意。 “乔纳森?这个名字......” 卞生花喃喃自语,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询问「文森」住持,「文森」住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看到卞生花真诚的眼神,又有些于心不忍,旋即「文森」住持如实相告。 “乔纳森是窝这里的教徒,他像宁一样慷慨,这座寺庙就是乔纳森出资建造的,他溜了个包裹给窝!可是窝并不能给你。” “看看也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需要乔纳森的信物才可以,抱歉,窝并不能违背承诺。” “是不是这个?” 就在卞生花和「文森」住持之间陷入僵局时,薛宇本着试试看的想法,拿出了方才莫非叠好的那个带着「景」字的方片。 「文森」住持接过「景」字的方片,有些不可置信,上下翻看,又将方片拆开,看到了原先的字画之后,方才长舒一口气。 “尼们稍等。” 「文森」住持迅速折返小屋内,随后怀抱一尊用黑色布匹包裹的佛像鬼祟的回到众人面前。 “尼们真的是乔纳森的朋友,尼们能来真的太好了,这东西泰麻烦了,窝不能留外教的东西,上帝会惩罚窝的。” 卞生花接过佛像,迫不及待的揭开包裹的黑色布匹,却被「文森」住持一把拦住。 “尼们不能在这里打开,这是在亵渎上帝。” “老杂毛,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文森」住持义正言辞,丝毫不惧已将拳头举在半空的莫无忧,如此凛然的态度倒是让莫无忧一时不知所措。 “多谢「文森」住持。” 卞生花向着「文森」住持打拱,「文森」住持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回礼,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为免节外生枝,四人立刻匆匆离开「十字寺」,赶往县城和莫非汇合。 送走了卞生花、薛宇、傲阳和莫无忧四位瘟神,「文森」住持再三确认四人已经走远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不远处的教堂。 此刻教堂大门紧闭,「文森」住持咬着牙,费力推开。 阳光从逐渐开启的门缝洒进堂内,照在了五十几个教徒的身上。 他们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手里紧握着木制的十字架,像是睡着了一样,先前莫无忧和傲阳还在奇怪为什么这里看不到一个在做礼拜的教徒,还以为是莫非在信口开河。 大门在「文森」住持的推动下彻底敞开。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人群中站着的那位黑袍人。 黑袍人如幽灵般,站在阳光和黑暗的交界处。 “放了大家,我按照你说的做了。” 「文森」住持操着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语速极快,仿佛害怕迟则生变。 “想不到你一个外邦人,还能唱一出这么好的独角戏。” 黑袍人露出邪肆的笑容,上下打量着「文森」住持。 可是「文森」住持并没有等来黑袍人履行承诺,迎接他的是一片天旋地转,还有无边的黑暗。 他的头颅滚落在地。 “你们来早了八百年。” 黑袍人凝视着「文森」住持逐渐灰暗的双眼,随后从黑暗走进阳光。 每走一步,地上便冒出一缕火苗。 顷刻间,无数火苗汇聚成熊熊大火。 直至「十字寺」的庙门口,黑袍人方才停下脚步。 欣赏着火光冲天的「十字寺」,热浪不断侵袭黑袍人,可是他并没有急于离开。 因为他的去路被四人拦截。 正是原路折返的卞生花、薛宇、傲阳和莫无忧。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南海玉观音 甬城。 一家酒肆。 这里的酒很香醇,也很有名。 可是莫无忧非但没有喝酒,更没有呷茶,而是在包厢里面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高手!绝对是个高手!江湖上从来没有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就这么原地消失了!比他娘的女魔头还要邪门儿!” “你们说他为什么要杀人纵火啊?该不会是那个外邦的老杂毛手脚不干净,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吧?” 莫无忧回忆起方才的那个黑袍人依旧心有余悸,就和大白天遇到鬼一样恐怖,尤其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阴寒,令莫无忧后怕不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黑袍人手下留情,放过了他们,或许是黑袍人今天心情好,亦或是说他们四人根本就不值得黑袍人动手。 总而言之他们捡回了一条性命。 但困惑和费解也接踵而至。 首先他们就排除了黑袍人受托于卞生财和卞生宝的可能。 他俩确实人傻钱多,但这般高手中的高手鲜少会接买凶杀人的单,那实在有失身份,更何况这般高手都很孤傲,不会为了钱财自降身段。 其次他们也排除了江湖仇杀的可能。 「文森」住持初来中原,「景教」更是籍籍无名,即便是某些行为得罪了周边的帮派,也不至于落得灭门的悲惨下场。 再者也不会是谋财害命。 卞家之富庶中原神州谁人不知?在场之人卞生花身价最高,也值得冒险,可是黑袍人却完全忽视卞生花,甚至在实力如此悬殊的优势下,他兀自选择了逃离。 “该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傲阳突然开牙,接着与薛宇和莫无忧分别对视,毕竟黑袍人的作态太过蹊跷。 “看我干什么?肯定不是我,莫大爷可是盗亦有道的典范!” 莫无忧颇为不乐意,虽然他以梁上君子闻名江湖,但从不曾害人性命,且盗取的宝物玩耍够了都会完璧归赵,从不占为己有,故而有些宝物的主人虽对莫无忧怀恨在心,可找这么一位高手来取莫无忧性命,实在有些杀鸡焉用牛刀。 “我最近没有收到战书。” 傲阳是剑客,剑客的规矩就是战书和剑,缺一不可。 “也不是我。” 薛宇呐呐自语,在刚刚那个荒无人烟的郊外,大火中毁尸灭迹才是最佳之选,倘若黑袍人真的出手,那么他们绝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那么黑袍人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杀了「文森」住持,烧毁整座「十字寺」和所有信徒的尸体,似乎与破解卞乔山的谜题毫无关联,可偏偏就在四人离开「十字寺」之后发生,若不是卞生花发觉「文森」住持有些不对劲,半途又原路折返,恐怕就真的让黑袍人给瞒天过海了。 一个天大的阴谋悄然而至,可谁也看不出任何头绪。 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并未持续多久。 包厢的门徐徐而开。 莫非走了进来。 他能明显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不过他并没有去问缘由。 “东西找到了吗?” 莫非开门见山,他受雇而来是为了帮助卞生花解开卞乔山留下的谜题,其余的事情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那样只会分散他的精力。 卞生花虽然还在顾虑黑袍人的事情,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卞乔山留下的谜题。 “在这里。” 一尊用黑色布匹包裹的佛像被卞生花小心翼翼放置在桌上,一路至此他们马不停蹄,未敢擅自揭开佛像上的黑色布匹,生怕因为自己的好奇遗漏关键线索,误导莫非的判断。 “就在这里看吧。” 莫非立刻动手拆开黑色布匹,他的手指很细长,仿若裁缝手里的剪刀,灵巧而快速,几下功夫便将黑色布料完整剥离。 一尊玉质的白色观音坐像出现在五人的视线之内。 观音像雕琢栩栩如生、庄严肃穆,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眉间透着无量慈悲。 这是一件极为罕见的珍品玉雕,通体莹润,泛着温和的光泽,乃是世间难寻的美玉之材。 莫无忧盯着观音,眉头微皱,一下就看出了观音像的来历。 “南海玉观音?怎么会被卞老爷子寄存在老杂毛的手里?它不是应该在闽国的皇宫吗?” 莫无忧认识这尊玉观音倒不奇怪,毕竟闽国的皇宫他逛得很勤。 反倒是卞生花满脸困惑,似乎发现了端倪,忽然惊咦一声:“这......这是我爹啊!” 卞生花语出惊人,惹得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面面相觑,但经过卞生花指认,再细看观音像的面容,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事实确如卞生花所言,这南海玉观音的面容当真与卞乔山相似七分,并且还是年轻时候的卞乔山。 “老莫你看清楚了,这真是闽国皇宫里的那尊南海玉观音?” “绝对没错,可是为什么脸变了?没道理啊。” “那天你没喝多吧?” “嘿,黑墩子找茬是吧!你那破剑卷刃了,莫大爷也不会打眼!” 莫无忧对自己的这双招子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为什么观音像的面容会发生改变,且观音像从头到脚浑然天成,看不出丝毫改刀的痕迹,莫无忧也十分费解,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莫非眉梢微挑,伸出右手托起佛像上下查看。 但就是这一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让卞生花、薛宇、莫无忧和傲阳四人犹如惊弓之鸟。 “你......你你你的手背怎么回事?” 莫无忧几乎是尖叫着问出此话,因为莫非的手背上有道极为扎眼的灼伤痕迹,且明显是新伤。 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默不作声,自打莫非进门后,他们就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焦味。 莫非并未注意到众人惊恐的模样,注意力全都在南海玉观音的聚沫攒珠和开片纹路之上。 “哦,刚刚来的路上着急了,不小心撞到个卖火烧的,沾了些他推车上的炭火,我看过郎中了,不碍事。” 莫非说得轻描淡写,全神贯注在南海玉观音之上,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莫无忧不依不饶,莫非的回答并不能说服他,其中疑点重重,直觉告诉他莫非并没有说实话,莫无忧还想要继续问下去,可是薛宇悄悄拉了拉莫无忧的衣袂,莫无忧纠结片刻,最后作罢。 “莫非会是黑袍人吗?” 此事虽捕风捉影,但这片江湖本就光怪陆离。 “这尊观音像用了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方法,他将原先的玉石重铸,再变成新的模样,如此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太神奇了,实在太神奇了!” 莫非双眸金光大放,心中澎湃不已,那个沉稳、从容的布衣少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因发现宝藏而欢呼雀跃的小男孩。 “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薛宇凑过来打量莫非手里的观音像,看不出任何门道,更别说对玉石珠宝兴趣缺缺的傲阳。 可莫无忧却不同,莫非三言两语便点醒了莫无忧,再次细究,他立马洞悉了观音像的独到之处,并且还发现了极为关键的线索。 “这尊观音像不是雕刻而成的,是浇铸而成的,难怪这脸能换的天衣无缝,想不到世间居然还有能熔炼玉石的秘法,怪哉,妙哉!” “等会,这……这观音像里面怎么有东西?” 莫无忧从莫非手里接过观音像,旋即将其摆弄至某个角度,众人透过光线,隐约发现观音像内竟然藏着半块令牌! “家主玉牌!” 卞生花再也无法淡定,激动的站了起来,他接过观音像上下观察,再三确认观音像内的半块玉牌就是那另外一半的家主玉牌。 众人兴高采烈,这意味着卞家家主继位人选尘埃落定,卞生花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然而卞生花却逐渐收敛笑容,他意识到考验才刚刚开始,他还没有笑到最后。 “有什么法子可以取出玉牌?” 此话一出就连莫无忧都愁云满面,他再度细致入微的观察观音像,试图发现不同寻常之处,可最后除了唉声叹气外,没有任何可行之法。 蛮力击碎显然不可取,找些能工巧匠或许有门道,但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出现差错,毕竟家主玉牌和南海玉观音融为一体,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好在莫非及时拨开云雾。 “我知道一个人,或许有办法。” 莫非此话一出立刻让众人柳暗花明,重燃希望。 “此人身在何处?”卞生花激动问道。 “就在此地。”莫非回道。 “何人?”卞生花再问道。 “「洞庭阁」的兰旭先生。”莫非回道。 “「洞庭阁」?兰旭先生?” 卞生花疑惑看向莫无忧、傲阳和薛宇,三人皆是摇头表示并未听过这个名号。 “兰旭先生是最近在「默」行声名鹊起的名家,他为人低调、不喜抛头露面,所以武林中并没有太多关于兰旭先生的传闻,你们自然没有听过。” 莫非娓娓道来,讲述时面带崇敬,看来这位兰旭先生在「默」行是位了不得的存在。 “那我们现在去来得及吗?” “试试运气吧!” 莫非话音落下,包厢内空无一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 象罔得珠 薛宇几人的运气还算不错。 因为兰旭先生恰巧就在「洞庭阁」。 但也不算太好。 因为兰旭先生并不愿意接见他们。 五人就这般尴尬的站在「洞庭阁」的客厅,进退两难。 “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摆这么大的谱,莫大爷去会会他!” 莫无忧从不屑于装腔作势的江湖人,因此丝毫不怵兰旭先生的所谓威名,当即就准备潜入「洞庭阁」内,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莫大侠万万不可,还是容我再试试吧。” 然而就在莫无忧准备付诸行动之时,莫非却拦在了他的身前。 “还试啥试啊,人家明摆着拿乔,你还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莫无忧直言莫非就是在白费功夫,更何况莫非还拿着不可说的名头拜见,以求别人能卖一个面子给不可说,这在莫无忧看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视财如命的骗子能有啥名望? “老莫,不可冲动。” 薛宇一把抓住莫无忧的手腕,告诫他不可胡来,毕竟这是在他人地盘,初来乍到的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给上三分薄面,不可随意造次。 “你们呀......都啥时候了,还在瞻前顾后,担心这个又顾虑那个,再墨迹下去,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 莫无忧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薛宇几人直接拍晕,自己好痛痛快快大展拳脚,好像真正争夺卞家家主之位的是自己。 “你准备怎么办?” 卞生花来到莫非身旁,想知道他如何打算。 “赌一把看看了。” 莫非露出一份耐人寻味的笑容,看起来此番前来并不是毫无准备。 卞生花审视莫非片刻,无奈苦笑。 “咱们今天的运气不太够用了。” “那就再试试人品。” 莫非走向客厅内的三尺珠帘,停在门口,对内唤了一声。 不多时,两位仙风道骨的道童掀开珠帘,徐徐步入客厅。 “你们怎么还在?” “就是,我家师傅说了今日不见客,特别是江湖客!” “你们再赖在这里也没用,你们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 “苦肉计也别使,不但没用,而且我们都看腻了。” “赶紧走,赶紧走,我们还得进去干活儿呢。” “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门带上,劳驾了。” 两位道童一唱一和,语速很快,根本没留插话的气口,也没打算给薛宇几人反驳的机会,话音未落转身就准备回去。 “两位且慢,我有一物,还望转赠令尊师,如若令尊师见了此物依旧避而不见,我等自行离去,绝不再纠缠。” 莫非向两位道童承诺的同时,不动声色的将两粒金珠分别递到了两位道童的手里。 两位道童相视一眼,故作为难的同时,毫不犹豫的将金珠收入袖口,动作极为隐蔽,看来平日里没少这么干过。 “早这么上路子不就行了。” “看你小子还是懂点规矩的嘛。” 两位道童露出满意的笑容,其中一位道童将莫非递来的锦囊接到手里。 “好说好说,今天师傅心情不错,兴许还真会破例一次,你们等着吧。” “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咱不打包票,趁着空闲多拜拜老天爷吧。” 两位道童向莫非摆了摆手,傲睨了其他几人一眼,接着带着莫非的锦囊消失在了珠帘门后。 待二人走远后,莫无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直接从座位上暴跳而起,指着珠帘的方向破口大骂。 “他娘的,这俩货拿了金珠还这么横!凭什么啊,拿人钱财还不一定消灾,他们是属貔貅的啊!” 莫无忧气得直哆嗦,可环顾薛宇、傲阳和卞生花却无动于衷,莫无忧又碎碎念叨了几句,叉着腰坐下生闷气。 薛宇并不像莫无忧那样对两位道童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反倒是对莫非锦囊里面的物件来了兴趣。 “你给兰旭先生准备了什么礼物?”薛宇好奇询问道。 “一点惊喜。”莫非微微笑道。 “惊喜?”薛宇不解道。 “我提前来甬城可不是偷闲的。”莫非的笑容神秘且自信。 “那一定是件不得了的东西。”薛宇愈发期待莫非准备礼物的效果。 “不一定要不得了,但一定是最合适。” 莫非并没有等待多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位道童便再度进入客厅。 这一次,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目中无人,反倒是对莫非充满敬意。 “我家师傅说了,感念你的诚心,但他不愿卷入武林是非之中,不过你送的礼物他很喜欢,所谓无功不受禄,他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莫非抱拳打拱感谢连连,薛宇和卞生花的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不过其中一位道童却泼了盆冷水。 “不过家师还有一个小小考验,看是否和诸位能结成因果、命中有缘,各位若能从这厅内找到结缘之物,家师便尽上绵薄之力,如果寻不到,那么便与几位缘尽至此,还请恕罪。” 两位道童不再多絮闲言,再次转身离开客厅。 “现在咱们武林都是啥风气啊,干什么都要解谜?当武林是花灯会啊,天天猜灯谜?” 莫无忧听得发懵,他愈发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为什么现在的江湖人都喜欢说话留一半,净整些玄乎玩意儿。 薛宇、莫非、傲阳和卞生花四人不敢耽搁时间,独留莫无忧一人在原地发着牢骚,他们则对客厅内的细枝末节仔仔细细的排查。 莫无忧被晾在一旁,无人搭理他,又觉得闲得发慌,索性也开始加入其中。 客厅并不大。 椅子、桌子、门窗、茶具,都是些家常之物,看起来平平无奇。 傲阳看的发痴,左顾右盼之下并无端倪,其他几人亦是徒劳无获。 除了莫无忧。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莫无忧不愧是盗宝翘楚,大致在房内扫了几眼,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你们看那个雕画。” 前檐柱间刻有三尺雕画装饰,似是老物件,看起来颇有些年代。 众人顺着莫无忧所指,抬头将视线汇聚在雕画之上。 雕画工艺精美,人物栩栩如生。 莫非凑上前去,仔细瞧了一遍画上的内容,立刻便知来龙去脉。 “画上说的是「象罔得珠」的故事。” “「象罔得珠」?说的啥?” “据说当年黄帝在赤水的北岸游玩,不慎遗落了心爱的玄珠,于是派遣手下得力干将寻找,才智超群的智去、善于明察的离朱、善于闻声辩言的吃诟都未能找到玄珠的下落,心灰意冷之下派了整日无所事事的象罔去寻找,最后居然还真被象罔找到了玄珠,连黄帝都很意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毫无一技之长的象罔能找到玄珠,就连象罔自己都说不清。” 莫无忧摸了摸下巴,怔怔的盯着画上的内容,揣测其中隐藏的含义。 “难道这颗珠子就是结缘之物?” 莫无忧忽得灵光乍现,再看那颗玄珠并非雕刻,而是安置在雕画之内,莫无忧旋即拍了拍额头,叹服自己才智超群的同时,当即就准备摘了雕画上的玄珠。 “且慢!” 莫无忧顿了顿,疑惑不解的看向薛宇。 “不是玄珠。” 薛宇蹙了蹙眉,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不是玄珠那是啥?不行就整个雕画都摘下来,不就得了。” 莫无忧两手一摊,觉着实在麻烦。 “象罔求取的不是玄珠,玄珠只是隐喻,他们真正要找的是「道」。” 莫非双眸迸发一缕精光,参透了画中真正隐藏的寓意。 “「道」?啥玩意儿啊?” 莫无忧一头雾水,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道可道非常道。” 卞生花听闻莫非的观点,当即了然。 “谁能说句人话?” 莫无忧急得跳脚,完全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结缘之物就是这「道」字!” 薛宇揭开谜底,拿起桌上的茶盏,茶盏之上乃是一个青色的「道」字。 “茶道也算「道」?” 莫无忧还在琢磨这看起来很扯的结论,谁知那两名道童再次现身,手里端着一枚木盆。 “要赶我们走还用水泼啊?欺人太甚了!” 莫无忧恼羞成怒,这俩道童拿了好处,事儿没办成就算了,还妄图如此恶劣的驱赶他们,是可忍孰不可忍,莫无忧准备给他们点教训,顺带着出一口恶气。 岂料莫无忧刚刚将手放在木盆之上,还未使上力气,自己就莫名其妙的弹开五尺距离,差点身形不稳、跌坐在地。 反观道童手里的木盆纹丝未动,盆里的清水更是没有惊起丝毫涟漪。 “家师说,请诸位将观音像放在此盆之中。” 两位道童面带戏谑睨了一眼莫无忧,随后将木盘放置在桌上,卞生花没有犹豫,直接将南海玉观音徐徐放入盆内的清水之中。 当南海玉观音完全浸没于清水之中时,异象凸显。 “这是什么?仙法吗?” 莫无忧一个闪身折返到木盆旁,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盆清水,可当南海玉观音被放置而入之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就好像放在热水之中的冰雕,饶是卞生花这般阅历都目瞪口呆。 最神奇的是,藏在南海玉观音之内的家主玉牌却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清水侵蚀,同为玉料,可唯独家主玉牌不受影响,薛宇叹为奇观,想来这位兰旭先生当真不同凡响。 “好了,可以拿走了。” 一位道童毫无顾忌的用手直接从水里将家主玉牌捞出,另一位道童则拿出准备好的丝巾将玉牌擦拭干净。 卞生花接过家主玉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不速之客 卞生花没有对兰旭先生道谢。 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说出口。 并非是卞生花不懂礼数,而是「洞庭阁」并不太讲究客套。 他们在这里就好像烫手山芋,生怕逗留久了引来是非。 薛宇、莫无忧、卞生花、傲阳和莫非五人就这样被那两名道童近乎驱赶一般请出了「洞庭阁」。 看来他们真心不待见武林中人。 在他们刚刚迈过门槛,两位道童便亟不可待的将大门关上,甚至还可清楚的听到门内慌忙摆弄插销的动静,生怕薛宇他们会去而复返似的。 莫无忧欲要对着「洞庭阁」的大门叫嚣,想趁口舌之快,可想好的骂词却如鲠在喉,转念一想那两个道童好像确实拿钱办事,只是过程让人并不愉快罢了。 最后莫无忧仅是啐了一嘴吐沫,以示不忿。 “粗鄙。” 傲阳斜了一眼莫无忧,对其行为看不过眼。 莫无忧却摊开手掌,对着傲阳摇头晃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都这么晚了。” 薛宇抬头看了眼月色。 今晚的月很美。 弯弯的,冷冷的。 卞生花也抬头看了眼月色,露出释然的笑容。 几人来时尚是晌午时分,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抬头看向夜空,月已西沉,约莫近乎子时。 “先回客栈吧。” 得到了家主令牌,那么卞家家主继位这场闹剧就该尘埃落定了,可是卞生花明白,这仅是一个开始。 他总觉着前方扑朔迷离,卞乔山的失踪绝不简单。 尤其是在那个神秘的黑袍人现身之后,卞生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卞生花一边思忖前因后果,一边准备离开「洞庭阁」,可尚未迈出脚步,就被薛宇出言阻拦。 “先别动。” 经过薛宇的提醒,众人怔怔然,旋即发觉异样,诺大的街道万籁俱寂,静的可怕,静的有些刻意而为之。 虽说现在已是夤夜时分,可环顾四周连个虫鸣声都没有,更听不到打更人的动静,实在是咄咄怪事。 “有人来了。” 睛动睫转之间,闪出四道鬼魅身影,穿梭在街边时隐时现。 “啧啧啧,真不愧是「逍遥花少」薛宇,这对耳朵可真灵啊。” 一阵狞笑从天而降,让人毛骨悚然。 说话之人是在卞家族会出现的小念头。 他身旁三人乃是同在卞家族会中出现的苍不问、「袖里乾坤」徐犇还有「剃头匠」裴喜。 “这么晚还在这里,我想不是来找薛某喝酒赏月的吧。” 薛宇抽出腰间的逍遥扇,虽和小念头调侃打趣,可实则已暗自运转内力。 “酒是一定要喝,不过是在你的头七。” 「袖里乾坤」徐犇死死盯着薛宇,从他出现开始,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薛宇,好似生怕薛宇会无端消失一样。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怪只能怪你们命不好,非要趟这浑水。” 苍不问眼带邪肆,指着傲阳挑衅。 “废什么话!” 「剃头匠」裴喜不喜闲言,只求速战速决,好完成手里这一单大买卖。 他的目标很明确,步履如风,向着卞生花径直冲刺,身后木箱直接抛向半空,内里各式各样的剃头刀如漫天星辰散落而下。 苍不问和小念头苦笑摇头,他们对于卞生花的项上人头并不感兴趣。 可是「剃头匠」裴喜不一样。 他是个固执的杀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他当「剃头匠」时也是如此。 一文钱也可以剃头,二文钱也可以剃头。 要是遇到阔绰的雇主,他也可以将整个头颅剃下来。 他相信一文钱一文货。 更笃信只要手艺好,那便有口皆碑,也不会黄了生意。 所以他找了县城里最有名的铁匠,打造了一整盒的剃头刀具。 连铁匠都觉着他疯了。 可是只有「剃头匠」裴喜自己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好刀砍好柴。 剃头亦是如此。 剃头刀很小,也很精致,而且很危险。 卞生花不敢怠慢,手中丝线如天女散花一般遍布四周,「剃头匠」裴喜却不以为然、丝毫不惧,拉开架势左右开弓,接下半空坠落的两把剃头刀后,立刻以巧劲甩向卞生花面门,之后脚下不停,两把剃头刀恰逢其时落入其手,随后速度不减、拍马而来。 卞生花早已严阵以待,蛛网般的丝线拦在了二人的必经之路上。 但「剃头匠」裴喜视若无睹,精巧的剃头刀在他的挥舞下,借着月色划出如萤火般轻柔的刀光。 往昔无坚不摧的丝线在剃头刀下不堪一击,刀光所过之处,皆是悉数溃散。 这对于「剃头匠」裴喜而言并不困难。 丝线和发丝一样。 无非一个在脑袋上,一个在半空中。 只要他手里有剃头刀,那么只管剃了便是。 「剃头匠」裴喜攻势如虹,手中剃头刀夹杂着寒芒在天罗地网之间摧枯拉朽。 看来用不了多久,卞生花将无丝可用,直至死在剃头刀下。 想及此处,「剃头匠」裴喜咧嘴露出白牙。 但事实好像并非「剃头匠」裴喜预想的那般如愿。 卞生花始终和「剃头匠」裴喜保持约莫六尺的距离,身影如烟般在夜幕之中忽隐忽现,手中残影重重,丝线抛撒不停,不多时,「剃头匠」裴喜的手上已落满了断裂的丝线,甚至他的刀刃因为丝线的覆盖而变得不再锋利。 “怎么还有这么多?” 「剃头匠」裴喜笑容逐渐凝滞,额头渗出涔涔汗珠,他发现卞生花的丝线好像永远也斩不完,刚削去一寸,又冒出一尺,再这么下去,他会力竭而死。 就在「剃头匠」裴喜苦思如何破敌之时,苍不问也出手了。 不问苍天只问剑。 苍不问是一名剑客。 剑客自然要有一把剑。 紫色的软剑。 缠在苍不问的腰间。 当苍不问抽出软剑时,一道势如破竹的剑气直奔傲阳而来。 傲阳拔剑出销,红光冲天,弥漫整个夜空。 “好剑!果然是好剑!” 这不是苍不问第一次见到血剑,可却是第一次和血剑交手。 他很兴奋。 兴奋到发出呻吟。 他的软剑也很兴奋。 呻吟和剑吟混杂在一起,让苍不问的表情变得愈发扭曲和诡异。 他的整个身体仿佛和软剑一样变得柔软、弯曲。 用一种近乎于畸形的姿势杀向傲阳。 傲阳非但没有半点恐惧,甚至嘴角缓缓划出一道弧度。 那是一种遇到同类的欣喜。 傲阳的剑法独树一帜,乃是以守代攻,前无古人,或许以后也无来者。 他以为他是孤独的,他的剑也是孤独,因为江湖上鲜有如此迥然不群的剑客。 但就在今夜,傲阳遇到了知己。 同样特立独行,同样格格不入。 他明白了为何苍不问一定要将自己作为对手。 他也明白过了今夜,自己将再次孤独。 因为这一招是苍不问的问候,更是苍不问孤注一掷的最强剑招。 所以傲阳必须全力以赴,从而不辜负这场上天安排的相遇。 “嘡啷。” 脆响的金玉之声回荡整片街道。 软剑碎裂成无数铁片扎进了苍不问的血肉之中。 苍不问的眼里没有难以置信、没有忿恨不甘。 有的只有无悔无憾。 他对得起自己的剑,也同样对得起傲阳的血剑。 败了就是败了。 这就是剑客的宿命。 “咱们黄泉再战吧。” 苍不问眼前的红光逐渐消散。 血剑入鞘,苍不问也合上了双眼。 小念头瞧见了苍不问的结局。 但是他没有为此而感到惋惜。 在他的认知里剑客迟早都会死。 死的莫名其妙,死的五花八门。 如果一个剑客无疾而终,那么这名剑客一定配不上手里的剑。 苍不问算是个合格的剑客。 也是一个幸运的剑客。 他死于自己的佩剑之下。 “喂,别愣神啊!再墨迹的话,莫大爷就不陪你玩了。” 小念头嘴角抽搐,斜睨前方一道飘忽不定的身影,有些怒火攻心。 这也是小念头无心关注他人命运的关键原因。 他曾经听过传闻,说盗神莫无忧是个口无遮拦的碎嘴,可今夜一见未曾想他的嘴竟会如此之欠。 小念头紧了紧手里的指虎,发出嘎吱嘎吱的骨节声响。 “你给我等着!” 小念头咬牙切齿,猛踏在地,立刻腾空而起,直冲莫无忧面门。 莫无忧嬉皮笑脸朝着小念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后倒飞而出,如浮影游墙一般混在夜色之中。 他想再戏耍小念头一会儿,因为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轻松的对手。 更因为他看到卞生花的战斗已然结束。 莫无忧可不想这么早就失了乐子。 「剃头匠」裴喜的木箱子跌落成几瓣,刀具也撒了一地。 正如他现在的身体一般四分五裂。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被他斩断的丝线还会如此锋利,甚至比他手上的剃头刀还要削铁如泥。 他想知道答案。 因为他是个「剃头匠」,他要弄清楚为何这世上居然还有剃不掉的丝发。 卞生花很温柔。 他踱步走向「剃头匠」裴喜,半蹲附耳倾诉了答案。 「剃头匠」裴喜先是震惊,再是疑惑,最后是恍然大悟。 他想把自己的剃头刀送给卞生花作为解惑的赠礼。 可是他的双臂都被切断横在了地上。 他的喉咙也被血水淹没,兀自说不出一句话。 但卞生花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暖心人。 卞生花反身,毫不设防的背对「剃头匠」裴喜,走向了他的两条断臂,拿起了他的两把剃头刀。 回首时,「剃头匠」裴喜已经没了气息。 但他的脸上却挂着笑。 第三百四十九章 老熟人 「袖里乾坤」徐犇并不在意自己的同伙相继殒命。 他并不愿和别人分享战利品。 好在他的同伙们都很通情达理,早早就奔赴了黄泉。 他得意地晃了晃自己的袖管。 丝毫不惧同时面对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位高手。 要知道这三人可是江湖上顶尖翘楚,虽不及慧能方丈、慧如大师和云中鹤这些江湖泰斗,但在同辈早已是鹤立鸡群。 薛宇亦是感受到了「袖里乾坤」徐犇莫名的自信。 “你好像不怕。” 薛宇在动手之前总要问清楚,他不喜带着疑惑交手。 “我为什么要怕?” 「袖里乾坤」徐犇面露震惊,好像薛宇问了一个极为幼稚的问题。 “你好像没了帮手。” 薛宇的眼睛扫了下四周。 “那都是累赘。” 「袖里乾坤」徐犇嗤笑一声,意外薛宇居然会认为这些人是他的帮手。 “双拳难敌四手,你不怕我们一起上?” 薛宇的视线分别落在傲阳和卞生花的身上,可是「袖里乾坤」徐犇却满不在乎。 “你们不会的。” 「袖里乾坤」徐犇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他才是傲阳和卞生花的朋友。 “为何?” 薛宇顿时来了好奇,「袖里乾坤」徐犇与他以往所有的对手都不太一样。 他很轻松。 可轻松之余,却透着一股韧劲和倔强。 他不像个江湖人,更像个死脑筋的读书人。 “因为你们是江湖名流,是体面人,和我们这些江湖散人不一样。” 「袖里乾坤」徐犇说出了他的理由,而且无论是傲阳还是卞生花都寸步未动。 甚至连一丝杀气都感觉不到。 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关心薛宇的死活。 “哦?你不是体面人?” 薛宇上下审视「袖里乾坤」徐犇。 他浑身一尘不染,穿搭得体,虽是江湖客,却并无江湖气。 “现在的我不是。” 「袖里乾坤」徐犇的话有些似是而非,可薛宇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现在的你?我有些糊涂了。” 莫说薛宇没有听明白,就连傲阳和卞生花都有些云里雾里,不知「袖里乾坤」徐犇意欲何为。 “你很快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袖里乾坤」徐犇并没有卖关子。 相反,他很干脆的撕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 露出了不愿意示人的本来面目。 薛宇怔愣了下,突然有些恍惚,他不可置信眼前之人的身份。 “阮峰玉?你怎么......你不是应该......” 薛宇自问绝不会认错,可他一时又不能接受面前的「袖里乾坤」徐犇竟是曾经大梁的状元郎。 阮峰玉欣赏着薛宇的不知所措,他很满意薛宇现在局促不安的神情。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应该享受着高官厚禄,不是应该享受着你施舍的状元之位高居庙堂?不是应该依仗着驸马的身份大权在握,享受着富甲一方的生活?” 阮峰玉仰天大笑。 笑得凄惨,笑得悲怆。 攀龙附凤、位极人臣的人生高光翕然成风,散落大地。 “薛宇啊,薛宇啊,你还是这般少爷想法,不想当状元就不当,不想为国从戎就不去,逍遥自在,快活随心。” “大梁连皇帝都没了,郡主也投井了,你以为我还能去哪苟活?阮峰玉之名还能留在这世上?” “汴州满地焦土、饿殍遍野,我整整半年米水未进,靠吃树皮和雨露才苦撑回到老家。” 阮峰玉怅然若失,往事历历在目,却又过眼云烟。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阮峰玉未曾料到在他心如死灰,准备当个山野村夫,了此残生之际,上天又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母家竟有「袖里乾坤」的家传武学,我随母姓,改徐犇之名,就是要告诉你,江湖路上我也可不输于你,我可以闯出一片更广的天地!” 阮峰玉情绪高亢、激愤,放声大笑后,袖管如鼓风一般猎猎作响,好似胜券在握。 “你我二人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何要记恨于我?” 听闻阮峰玉的自述,薛宇感叹造化弄人的同时,一道困惑也油然而生。 “无仇无怨?”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入了江湖?王彦章会后继无人,含恨沙场?” “若不是你引狼入室,惹了一众江湖恩怨,鸦军会潜伏在汴州皇城,屠杀禁卫军?使得皇城空虚,无人可守?” “若不是你在江湖招摇过市、名声大噪,让得人人都知汴州富庶,哪会在城破之日无数百姓遭难,被土匪强盗烧杀抢掠、生灵涂炭?”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阮峰玉义愤填膺,句句有理,落地有声,他将一切的罪责归咎于薛宇,他也将自己的不幸都算在了薛宇的头上。 薛宇无言,因为大梁、因为汴州、因为王彦章对于他而言,是一段掩埋在内心深处,也只能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记忆。 但越试图忘记,越尝试逃避,却终究抵不过命运的巧遇,当你以为能够彻底放下,云淡风轻之时,老天爷却往往会在不经意之间捉弄你,揭开你的伤疤。 因此在发现「袖里乾坤」徐犇竟是大梁状元阮峰玉时,薛宇才会那般恍如隔世、不知所措。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洒脱。 「逍遥花少」的「逍遥」二字在此刻显得那么扎眼,那么戏谑。 “还没开打啊,真是无聊透了。” 莫无忧在一处屋脊上坐着,托着腮观望着薛宇和阮峰玉,可二人迟迟未战,惹得莫无忧急不可待。 “姓莫的,别给老子逮着你!” 小念头的声音遥遥而来,莫无忧瞅了一眼来势汹汹的小念头,无奈叹了一口气,身形如落叶一般归迹于晚风,霎时飘远丈许。 就在莫无忧和小念头一前一后消失的顷刻。 阮峰玉出手了。 带着对薛宇的恨,更带着对自己招式的绝对信心。 直到阮峰玉出手了近三十招,卞生花才看清「袖里乾坤」的真实面目。 两只袖子,各藏有三支铁管,每个铁管内好似火铳,发出威力无穷的弹药,可又有别于火铳,没有火光四溅,更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仅有微乎其微的闷响。 三十招后,薛宇的情人泪化作了一地的齑粉。 “不得不说,你让我有点失望。” 薛宇的节节败退让阮峰玉十分不尽兴,尽显颓势的他已然黔驴技穷。 薛宇此刻的窘态更加让阮峰玉确信,薛宇这些年来的江湖名头不过就是徒有虚名。 江湖人就是这般趋炎附势。 甚至在此刻,阮峰玉猜想薛宇所谓的江湖事迹会不会是卞生花花钱给他粉饰的花头。 总而言之,薛宇的表现并足以支撑「逍遥花少」的威名。 不过阮峰玉也不打算深追究,毕竟对于他而言,薛宇的虚名作为他江湖路上的垫脚石并没有什么坏处,相反,杀了薛宇之后,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必定扶摇直上,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杀了薛宇。 而且就在下一招。 阮峰玉很自信。 甚至自信到根本没有发觉傲阳和卞生花的注意力已不在这场对决之上。 狂妄至极的他准备大发善心,给薛宇留下临终遗愿的机会。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和老爷子说声对不起。” “他会知道的。” “多谢了。” 阮峰玉最自信的招式终究没有使出。 因为薛宇手中的「逍遥扇」完整舒展。 手持「逍遥扇」,薛宇俯身向前,从下往上一道斜斩,霎时血花四溅。 阮峰玉的袖管,袖管里的铁管,铁管包裹的手腕,随着斜斩的流光划过,齐齐断裂。 直至阮峰玉的喉管。 阮峰玉眼仁凝缩,至死都无法相信薛宇最后的制胜一击。 因为他手里从未有过薛宇扇技的信息,在他看来,「逍遥扇」不过就是薛宇附庸风雅的玩物罢了。 可阮峰玉就偏偏败在了「逍遥扇」之下。 他的文采败了。 他的武艺败了。 最后他的未来也败了。 他不理解自己为何始终比不过薛宇。 他寒窗苦读多年,他不畏酷暑多年,他比任何人都要刻苦,他比任何人都要勤奋,可到头来还是输给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他想不明白,上天为何要如此苛待。 他明明笃信天道酬勤。 然而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他的喉管被血水淹没。 他就这般目眦欲裂的怒视薛宇。 直至最后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薛宇五味杂陈,他其实并不想取阮峰玉的性命,他并不是个坏人,他同样是这方乱世的受害者。 可惜阮峰玉放不下的太多,而他自己同样也是。 但今晚注定不太平。 薛宇来不及惆怅和感慨。 小念头的人头就如此堂而皇之的滚落到了薛宇的面前。 就连傲阳都不禁心中一凛,因为莫无忧根本就没有如此凌厉的杀人手段。 好在莫无忧并没有失踪太久,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脸上的仓皇不安。 “老莫怎么了?” “不知道,就一个黑影,很快!” “黑影?难道是?” 薛宇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身影,他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莫非呢?你们谁看到莫非了?” 第三百五十章 鬼僧和仙僧 莫非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莫非是何时不见的。 也无暇去寻找他的下落。 因为真正的大麻烦悄然而至。 冰冷刺骨的寒气突然笼罩整片夜空。 来得猝不及防。 薛宇屏息凝神,感受到两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潜伏在夜幕之中。 很近。 而且越来越近。 “来了!” 傲阳血剑出鞘,随即一道剑气迸发而出,直飞一丈外的夜幕。 猩红的剑气霸道无比,瞬间撕裂层层月色,可就是这般蛮不讲理的剑气却被轻易阻拦了下来。 那是一只手。 惨白、毫无血色的鬼手。 毫无顾忌的握住傲阳的剑气。 “佛前一跪三千年,未见我佛心生怜。” 剑气弥撒,鬼手露出手腕,上有一串佛珠。 “香油一石九千钱,不见我佛展笑言。” 再一声吟唱,一位身披破布袈裟,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僧人于月光下徐徐露面。 “万里良田七万倾,哪知倾倾皆佛田。” 僧人还在念叨,他的声音低沉瓮气,惹得薛宇等人的耳膜胀痛难忍,唯有从小失聪的卞生花不受影响。 “行则进路八万里,处处皆有烟火昇。” 卞生花不敢犹豫,手中丝线直奔僧人而去,他不敢留力,十成功力倾注于丝线之上,破空之声此起彼伏。 可卞生花的丝线却忽然不由他控制,僧人面前三尺,丝线陡然改道,纷纷避让僧人周身,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去,无法伤及僧人分毫。 “问询田下劳作农,方知此烟佛国生。” 僧人的眸色由灰变白,又由白变黑,再由黑变灰。 “路路饥肠又辘辘,讨得米汤渡肠生。” 僧人停下脚步,口中依旧佛诗不停,可薛宇等人压力骤减,耳膜也不再不堪重负。 “问得门前知客僧,得知此处万佛争。” 僧人双手合十,垂眸颔首,一身破衣娄嗖,单薄却笔挺。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向前挪动一步。 仿若从亘古而来的石雕像,浸润在月华之下。 薛宇立刻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鬼僧!” 傲阳、莫无忧和卞生花大骇,无法相信卞生宝和卞生财竟然请来了这位传说中的绝顶高手。 可是不由得四人反应,几乎就在眨眼间,一位身穿鲜艳袈裟,面容红润,皮肤嫩白的僧人飘飘然而来。 “天灾不见菩萨灵,救灾不见和尚影。” “只见庙宇十万座,敛财无数养闲僧。” 这名僧人与先前的鬼僧截然不同,声音高亢洪亮,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听了不自主便生出敬仰之情,仿若他才是天地间最虔诚的佛徒。 薛宇眉头紧皱,戒备异常。 他自然也认出了来者,似乎也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因为江湖上常言,鬼僧行事多有仙僧伴随左右,既然鬼僧来了,仙僧也没有藏匿的道理。 “阿弥陀佛,薛檀越,别来无恙啊。” 仙僧微微欠身,双手合十朝着薛宇行礼。 鬼僧一言不发,只是冷眼盯着薛宇。 二人虽是搭档,可是鬼僧的气势比起仙僧却更加强烈,更加慑人。 薛宇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最棘手的敌人。 “大师远道而来,想必不是来找薛某叙旧的吧?” 仙僧笑脸盈盈,态度不置可否。 “薛檀越见笑了,实不相瞒,贫僧最近准备建一座禅院潜心修佛,想请薛檀越行个方便。” “那大师是缺香油钱?” “不缺。” “那大师可是缺人捧场?” “也不缺。” “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大师此番远道而来找薛某,总不会无欲无求吧?” “缺清静。” “大家来此处寻清静?” 仙僧不像在说笑,但言语似是而非,薛宇踌躇片刻,旋即准备开门见山。 “大师可认得卞生财和卞生宝?” “两位卞檀越乃是慷慨之人,贫僧怎会不识?” “大师也是准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贫僧不才,经商不行,文采一般,唯有一技傍身,幸得两位卞檀越不弃,贫僧才得以在这乱世偏安一隅,觅得一间禅院,还望薛檀越成人之美,大开方便之门,成全一段武林佳话。” 仙僧态度极为诚恳,甚至隐约透着哀求之色。 可是薛宇的脸色却变得耐人寻味。 “大师要薛某如何相助?” “借诸位的项上人头。” “哦?看来我们的人头还挺值钱,竟能让两位大师不远千里而来。” “那两位卞檀越给得实在太多,多到贫僧受之有愧。” “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大师可否答疑解惑?” “薛檀越但说无妨。” “据我所知两位大师居无定所,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两位大师主动现身,寻常人根本难觅踪迹,卞生财和卞生宝并非江湖人,如何能够请动二位尊驾?” 仙僧没有选择避而不谈,因为他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他喜欢超度亡魂,而没有怨念的亡魂才能够早登极乐。 “不可说。” 仙僧说的是一个人。 一个薛宇四人再熟悉不过的人。 莫无忧气到骂不出一句话,未曾想不可说居然为了钱财竟能如此丧心病狂,难怪莫非此间不知所踪,看来这师徒二人早有预谋。 “这笔买卖我觉得不划算。” “那薛檀越的意思是拒绝喽?” 仙僧笑脸收起,淡漠的盯着薛宇。 谁会无端献上自己的人头,当然仙僧也从未认为薛宇会束手就擒。 鬼僧闻言,深邃阴暗的眸子闪过一抹冷意,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杀。”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宛如冬日呼啸的寒风,凛冽刺耳。 鬼僧并不想废话,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动手。 他伸出干枯的手掌,微微一挥,顿时无尽的阴风呼啸,将薛宇四人立刻包围其中。 “小心!是「九幽鬼风」。” 薛宇霎时倒退而飞,傲阳心领神会,在薛宇移开身位的刹那交替而上,手中血剑红光大放,瞬息间劈开了猎猎鬼风。 鬼僧嘴角勾勒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丝毫不避让犁庭扫穴之势的猩红剑气。 “雕虫小技罢了。” 鬼僧单手化刀,惨白手掌直接击溃猩红剑气。 下一刻鬼僧的身体犹如幻影,倏忽间出现在傲阳的面前,近到傲阳都可以看清鬼僧脸上的毛孔。 “砰。” 睛动睫转之间,傲阳忙用长剑横挡鬼僧的手掌,但终究为时已晚,傲阳连连后退,每退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寸厚的脚印。 “好厉害。” 傲阳低沉的吐出三个字,握住血剑的手腕轻轻颤抖。 他是个孤傲的剑客,对于手中的血剑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因此鲜少叹服江湖人物,他也听闻过鬼僧的传闻,可没有想到鬼僧竟比传闻的更加恐怖如斯,简直骇人听闻。 甚至压迫感不亚于无我阁的阿玄。 薛宇站在不远处,凝视着鬼僧,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目光落在仙僧身上,却见仙僧神色平淡,双手合十,闭目念诵佛号,仿佛入定的老僧。 仙僧根本就没有打算入局。 亦或是说薛宇四人根本就不配他出手。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薛宇能够看得出鬼僧尚未使出全力,但傲阳已经有些难以招架。 “一起上!” 薛宇顾不得仙僧何时会出手,手持「逍遥扇」直接欺近鬼僧身侧。 但鬼僧速度快得惊人,当薛宇横斩一击的刹那,原地只剩下鬼僧重重残影,几乎分辨不出鬼僧的真身在哪里。 卞生花几乎同时出手,无数丝线从天而降,汇聚成天罗地网,可却扑了个空,他确信鬼僧的真身就在这些残影之中,可丝线却诡异的穿过这些残影,丝网之内空空如也。 卞生花脸色微沉,他已经足够高估鬼僧了,可是对方的实力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薛宇瞳孔骤缩,此间他距离鬼僧最近,直觉告诉他危机悄然而至。 无数残影猛然一滞,随后化作一缕幽烟掠向半空,紧接汇聚成漆黑如墨的黑芒划破漫天月芒。 薛宇不敢迟疑,心念电转之间,身法施展到极致,整个人恍惚一晃,竟鬼使神差的躲开了鬼僧的黑芒。 鬼僧轻咦一声,惊奇于薛宇的身法,却没有善罢甘休,黑芒之中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臂膀,生生抓住薛宇手中的「逍遥扇」。 一股庞大的吸扯之力令薛宇无法挣脱,薛宇拼命的向外抽动「逍遥扇」,却发现鬼僧力大无穷、坚若磐石,任凭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傲阳和卞生花同时出手攻向鬼僧,欲要帮薛宇脱困,璀璨线光和血红剑芒直奔鬼僧掩藏的黑芒上下。 鬼僧手掌一怔,迅速抛开手里的「逍遥扇」,但并不是因为傲阳和卞生花的合力夹击,而是因为一直没有出手的莫无忧。 他居然直接冲进了黑芒之中。 鬼僧根本就没有设想过竟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非但无惧自己水火不浸的身躯,而且还斗胆和自己近身搏斗。 莫无忧此番铤而走险,反倒起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 天下第一的轻功身法当之无愧。 莫无忧的动作快到鬼僧无法反应,他的身影完美融入黑芒之中,让鬼僧一时措手不及,只得解开周身黑芒,露出本尊真身。 第三百五十一章 黑袍人的邀请 谁也没曾想莫无忧竟成了改变战局的关键人物。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莫无忧身法极快,就连阿玄都望尘莫及,更何况远不如阿玄的鬼僧。 莫无忧的异军突起让鬼僧措手不及,他引以为傲的鬼手根本捉不住莫无忧。 鬼僧怎能容忍被人如此戏耍,当即横空而掠,再次化出无数残影,势要将莫无忧置于死地。 可莫无忧却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凭借灵动的身法,就绕着鬼僧的真身死缠烂打,鬼僧总是差一点就捉住莫无忧,导致他愈发着急,越是沉不住气就越是失之毫厘,最后鬼僧气急败坏,索性仗着内力雄厚,气海填充,霎时体内气息如大江涌动,以丹田为原点,骤然释放如大江决堤般的汹涌气劲。 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狂暴气劲席卷八方,宛如飓风来临。 就连距离稍远的卞生花、薛宇和傲阳三人都不禁面如土色,连连后退数步,以泄去这股狂暴气劲带来的威压。 澎湃的气劲扫射四周,树木摧折,乱叶纷飞,碎石崩裂,一片狼藉。 方才莫无忧和鬼僧二人所站之地满目疮痍,一道深坑赫然形成。 莫无忧更是不见了踪影。 可是鬼僧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相反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你......你怎么可能没事!” 鬼僧眼眸睁圆,难以置信的盯着正窝在「洞庭阁」房梁下沿的莫无忧。 就连莫无忧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方才事态千钧一发,情急之下他顾不得多虑,鬼使神差选择了其实并不算近的「洞庭阁」作为掩体。 可就是这个选择救了莫无忧一命。 街道四周被鬼僧强劲的内力摧毁的面目全非,可唯独「洞庭阁」完好无损。 谁也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扭转战局的曙光却翩然而至。 薛宇、傲阳和卞生花相视一眼,鬼僧心生疑窦之间露出了破绽,他们若想反败为胜就决不可错过此等良机。 仙僧自然也发现了危机。 “阿弥陀佛,阿鬼啊,你又着相了。” 他摇头叹息,似乎很替鬼僧担忧。 “出手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仙僧终于不再放任不管,他知道鬼僧喜钻牛角尖,但术业有专攻,轻功身法他远不及盗神莫无忧,若任由他和莫无忧再周旋下去,恐怕要阴沟里翻船。 薛宇和傲阳调转枪头,将目标直指仙僧。 仙僧脚下生根,不动如山,身上衣袍鼓胀如球。 伴随着低喝声,地面龟裂出一条条细缝,随即一块块砖石腾空而起,迎面朝薛宇和傲阳二人撞去,二人脸色齐变,不约而同变换招式,由攻转守。 间不容发之际,仙僧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二人左侧,一掌蓄势待发。 仙僧这一掌朴实无华,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万象。 这种感觉就像一块石子投入湖泊,激起涟漪阵阵,却不波及湖畔边缘。 傲阳舞了个剑花,心念电转之间将周围砖石斩为齑粉,随后血剑红芒大涨,带着一道绚丽弧光全力刺向仙僧方向。 仙僧从容不迫,右掌缓缓抬起,仿佛牵动着天地之力,掌心正对血剑剑尖,二者相交的刹那,一阵磅礴气浪四散而开,旋即四周空间扭曲,显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透明掌印,竟丝毫不惧血剑攻势。 傲阳不敢怠慢,电光石火间,左手手腕抖动剑鞘,一道白色弧光乍现,径直划向仙僧脖颈。 这一记剑鞘突袭快如电迅如风,蕴含的力量无与伦比。 剑鞘划过空气的刹那,发出震耳的轰鸣声,隐约传来龙吟虎啸之音,就像一道惊雷劈开虚空。 仙僧眉间微蹙,左臂即刻伸出,小臂硬碰硬挡住了傲阳的剑鞘。 两人同时一震,各退三步。 傲阳额头汗珠密布,而仙僧则有些骇然于傲阳的实力。 “倒是贫僧小瞧了你们这位江湖后辈,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能接下我两招的人。” “看来刚刚和阿鬼,你并没有使出全力。” 仙僧回想刚刚傲阳和鬼僧交手时的情形,抬眼又瞧了瞧依旧在和莫无忧周旋的鬼僧,此刻他正被莫无忧诡谲难测的身法牵制,沾不得半点便宜。 “阿鬼啊阿鬼,又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看上的那个蒲团怕是要割爱于我了。” 自说自话之间,仙僧周身隐隐浮现诸多「卍」字,每一个都佛光灿灿,如黄金浇铸,璀璨夺目。 这些「卍」字符文穿梭于仙僧躯体四周,一一融进他皮肤之中后,瞬间内力节节攀升。 刹那间仙僧浑身金光大放,夜幕恍若白昼,他周身犹如披了一件黄金甲胄,看上去威武至极。 “「卍」字决!” 卞生花立刻认出了仙僧的成名绝学,心知只有背水一战,当即施展「桑林之舞」,无数丝线如同箭矢一般齐刷刷射向仙僧。 薛宇横空而掠,「情人泪」如漫天流星划破天际,伴着丝线冲击仙僧周身遍布的金光。 “蚍蜉撼树!” 仙僧冷哼,对于薛宇和卞生花的招式不屑一顾,任由丝线和「情人泪」撞击在自己周身。 但见金色光辉如同炙热火焰一般,直接将丝线和「情人泪」化作一缕青烟,甚至听不到半点声响。 “安心上路吧。” 仙僧话音一落,周身金辉如滔天洪水一般倾泻四周。 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面色大变,不敢硬拼,立刻避让。 卞生花和薛宇的身法皆是登峰造极,可这光束速度更快,一瞬间便追上二人。 金光灼热无比,恍若烈日,一旦触碰,下场可想而知。 可这些光速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即将猎杀薛宇、卞生花和傲阳三人的刹那,戛然而止。 三人顿生疑窦,驻足回看,不明白为何仙僧会无端收回杀招。 只见一道身影如鹰如隼,一瞬百里。 快到仙僧脸上还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可他的心脏已经滚落在了脚边。 鬼僧更是直接被拦腰斩断,引以为傲的钢筋铁骨好像一块提了线的豆腐,不堪一击。 可叹两位江湖绝顶的高手,客死他乡却连屠戮之人姓甚名谁都一无所知。 但这也意味着杀机四伏的战局迎来了真正的猎手。 那是一位身披黑袍的男人。 众人之间并不陌生,因为在「十字寺」,他们刚刚见过。 薛宇没有说话,就连傲阳也屏息凝神,莫无忧更是不敢大口喘气。 中原神州不乏高手,但像黑袍人这样弹指一挥间就能狙杀宗门高手者,谁也没有见过。 仙僧和鬼僧可不是江湖喽啰,可黑袍人却像捏死蚂蚁般轻松写意。 仿若掸去袖口灰尘一般,毫不费力。 黑袍人定了定脚,扫视了一眼薛宇、傲阳和莫无忧,如果他想杀了面前四人,不过一个念想之间,可他不仅没有动手,还将目光定格在了卞生花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恐怖,瞳色泛着五彩斑斓的墨黑,好似在看万花筒里的世界。 “你有两个选择。” 黑袍人语音低沉,如同向井水里投掷一块砖石,他的语气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和卞生花发号施令。 “前辈请讲。” 卞生花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畏惧黑袍人的实力而卑躬屈膝。 “带着玉牌走,迎接你的人生巅峰,执掌整个卞氏家族,成为中原大地最万众瞩目的焦点,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卞乔山的下落。” 黑袍人给出的第一个选择听起来很诱人,用江湖上最不值钱的仁义和道德换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且只要薛宇、傲阳和莫无忧不说,卞生花在江湖上的名义不会受到丝毫损害。 更何况只有卞乔山彻底消失了,他才有机会名正言顺的登上卞家家主之位,如今半块家主玉牌在手,卞生花的胜利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可卞生花却给了黑袍人另一个回答。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玉牌留下,我带你去见卞乔山。” 卞生花和薛宇愕然相视,这黑袍人果然和卞乔山的失踪有关,眼下强留黑袍人显然不切实际,那么想要知道卞乔山的下落,只得将家主玉牌拱手让人。 明明胜利就近在眼前,可就连莫无忧都知道,卞生花绝对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 卞生花缓缓从怀中拿出家主玉牌,置于手心凝视片刻,随后向着黑袍人投掷而去。 黑袍人长袖一挥,直接将家主玉牌收下,丝毫不在意真假。 “你就不怕我食言而肥?” “前辈武功盖世,不像言而无信之人。” “呵呵,人心隔肚皮啊,这江湖多得是虚有其名之徒,你我素未谋面,为何笃定我不是满嘴胡话?” “以前辈盖世武功,并不需要和我等谈条件,本可予取予求,但既然前辈愿意给我们机会,晚辈自然要坦诚相待。” 黑袍人满意的点了点,随后缓缓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面孔。 莫无忧直接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他见到了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人物。 傲阳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手里的血剑不住的颤抖。 薛宇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关于黑袍人的真实身份他其实有过很多猜想,可绝没有面前这位老者。 “无我阁主!” 卞生花凝视着无我阁主古井无波的眼瞳,深吸一口气,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再回无我阁 无我阁主的脚步并不快,可是他总要放缓步伐。 并不是因为薛宇他们的轻功远不如无我阁主,而是莫无忧不是一会儿腿肚子疼,就是一会儿累了要休息。 一派懒驴上阵屎尿多的架势。 没有任何人催促或者埋怨莫无忧,就连傲阳都心事重重。 此间,莫无忧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瘫坐在一棵槐树的底端。 如果可以,他宁愿在客栈里面睡大觉。 但他终究还是来了。 世间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像莫无忧这般对无我阁弃之如敝履。 谁能想到江湖人趋之若鹜、争得你死我活的无我阁邀请,会让盗神如此兴趣缺缺,甚至还是无我阁主亲自驾临,但莫无忧却避之不及。 世人之饴糖,盗神之砒霜。 “他娘的,那女魔头现在是玄天上座了吧。” 莫无忧小声嘀咕,不仅因为无我阁实在诡异,更因为时常捉弄自己的阿玄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玄天上座,虽然她间接解救了唐依依,不过对于这个性格乖张、阴晴不定的女魔头,莫无忧始终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薛宇、卞生花思忖着无我阁绑架卞乔山的原因,并未理睬莫无忧,反倒是无我阁主搭了话。 “阿玄本就是玄天上座的候选,现在继任此位,倒也算是实至名归了,虽然老夫还是看好唐门那小妮子,不过也好,省掉我安抚门内的麻烦。” 一听无我阁主还在记挂着唐依依,莫无忧大呼不好,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连忙向着无我阁主摆手。 “别别别,她当玄天上座挺好的,挺好的,人美,武功又高,还是无我阁的门内弟子,没人比她还要合适玄天上座之位了,你看......名字里还带着玄字,说明命中注定就该她当玄天上座,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啊。” 莫无忧讪讪一笑,违心夸赞阿玄,以此打消无我阁主的念头。 无我阁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看来你休息好了。” 无我阁主再度转身向着远方而去,莫无忧没有选择,只得紧跟在后,生怕他又打唐依依的主意。 几人一路无话。 无我阁也并不远。 但当莫无忧站在无我阁的大门口时,却忽然踟蹰不前。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无我阁主并没有催促,而是又将家主玉牌攥在手心,向着卞生花示意。 卞生花没有说话,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出尔反尔。 这是他选择的路,而他也一定要选择走到头。 卞生花从容迈过无我阁的门槛。 薛宇和傲阳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莫无忧仰天长叹,随后紧跟而去,四人的身影淹没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黑暗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只听得大门关闭的声响,当他们再度回神时,又来到了那条宽敞明亮的康庄大道上。 大道两旁依旧悬挂着一盏盏造型华丽的灯笼,每盏灯笼上也都贴着那张红纸,但不同的是,每一盏灯笼之下都站着一位身着无我阁服饰的门徒。 “怎么回事?” 薛宇不解的望着大道上黑压压的人群,猜不透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无我阁主早已不见踪影,几人都是一头雾水。 “他娘的,着了那老登的道儿了!” 莫无忧唾骂一声,随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戒备的盯着周围。 无我阁门徒越聚越多,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密密麻麻宛若蚂蚁一般,足足三千之众。 薛宇、卞生花、傲阳也都警惕起来。 但他们并不担心无我阁主会加害他们的性命,毕竟以无我阁主的实力修为,根本无须这样大费周章。 他们只是不解无我阁兴师动众,弄这么大阵仗的意图。 突然间,人潮涌动。 无我阁门徒纷纷闪避,让出一条小道来。 当间徐徐行来一人,体态婀娜,眉眼如画,肤色晶莹如雪,身着玄色外袍,胸口绣着金线云纹,细看乃是无数「玄」字。 莫无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因为他认出来此女正是阿玄! 阿玄的步伐并不快,但下一个瞬间便来到了众人面前。 再度重逢,可几人却没有半分欣喜,并不是因为阿玄已然升格成为无我阁九位上座之一,而是阿玄的眸子里没了往昔那种从容淡定,取而代之的是忧虑和颓然。 阿玄抬起头,脸庞依旧精致,可看得出疲惫和憔悴,与往日的古灵精怪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 “女魔头,你想干什么!” 莫无忧以为阿玄又要耍什么花样,不顾内心恐惧,终于硬气了一回,拦在了阿玄和其他三人之间。 不过这次阿玄并没有和他计较,甚至对于莫无忧口中的老称呼置若罔闻。 “你们不该来。” 阿玄的语气像是在责备薛宇四人,眸子中满是闪烁不定,似乎在惧怕什么,尤其是对着卞生花,她凝视久久,从未有过如此专注,一股幽霾笼罩在卞生花心间。 薛宇等人有太多的困惑需要阿玄来解答,可是他们知道现在并不合时宜。 “我们想问的,你都知道吧。” 阿玄垂眸点头。 “可是答案你并不能告诉我们。” 阿玄再度点头。 “谜底就在那座宫殿之中吧。” 阿玄轻轻咬住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点了点头。 “那就请阿玄姑娘带路吧。” 薛宇向着阿玄打了一拱,阿玄犹豫了稍许,又看了眼卞生花,也知劝说无用,便转身原路返回。 薛宇等人没有迟疑,当即紧跟在后,足不履地,直奔宫殿方向而去。 沿途两侧夹道的无数无我阁门徒目光灼灼的盯着薛宇四人,面影暗沉,既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任何动作。 薛宇等人的心跳渐渐剧烈起来。 纵使见惯了大场面的卞生花也难以平静自若。 身在队伍最后的傲阳更是手心沁出了油汗,因为那些无我阁门徒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辐辏相接、如影随形,如同潮汐一般将薛宇四人包围其中,他们走一步,这些无我阁门徒便挪动一步。 莫无忧敛住内心当中汹涌的恐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虚着眼睛不敢直视周遭那一双双没有任何情感的双眼。 直至宫殿门前。 阿玄再度停下脚步。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阿玄终究还是说出了她本不该说出的话。 “早就来不及了。” 薛宇朝着阿玄作了一揖,随后和卞生花相视一眼。 “要我们陪你进去吗?” “你怕了?” “如果这里真的有我会怕的东西,那我还真要非看不可了。” “所以你一定要来。” 卞生花和薛宇二人相视一笑,接着同时推开宫殿大门,走入其中。 “我……” 莫无忧被傲阳直接夹着腋窝,拖进了宫殿之内。 无数无我阁门徒如同阿玄一样,停在了宫殿门外,仿若石像一般,静止不动,死死凝视着薛宇四人的背影。 宫殿很空旷。 也看不到一个人。 四人缓缓向前走着,一颗心也愈发沉重,前路未卜,不知有何在等着他们。 霎时,一阵阴冷之风穿堂而来,莫无忧顿时打了一个冷颤,旋即神神叨叨的张望四周。 这里四人并不陌生,因为早些时候,他们就是在这里救下了即将成为玄天上座的唐依依。 他们从未想过会再次来到这座宫殿。 更没有想过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会颠覆他们对于江湖的认知。 忽然。 卞生花止步不前。 因为他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 当然是刚刚不知去向的无我阁主。 众人惊讶不已,完全摸不清楚无我阁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无我阁主则是负手而立,面含浅笑。 “你们想问便问吧。” 这句话是对卞生花说的,自然也由卞生花说出诸多疑惑。 “卞家和无我阁究竟是什么关系?” “真不愧是近百年来卞家最杰出的后辈,这么快就猜出了大概。” “这并不难猜,以无我阁的实力若是为了求财而绑架卞家之主,未免太过掉价了,也完全没有必要。” “确实如此。” “所以我猜测卞家背后一定有无我阁的影子,或者说卞家就是无我阁亲手扶持起来,为的就是更好掌控中原武林,乃至整个神州大地的一切。” “对,但又不对。” “有何不对?” 无我阁主没有回答卞生花的疑问,而是回首看向了宫殿深处一座高台上的华丽龙椅。 就在卞生花、薛宇、傲阳和莫无忧四人将目光投向龙椅的刹那,龙椅散发熠熠光芒。 光芒不过刹那,消散后,四人再看龙椅,其上端坐一人。 此人穿着一件白衣,腰缠玉带,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卞生花目力过人,虽相隔甚远,但依旧看清了此人的面容。 “爹,您怎么?怎么会?” 卞生花此话一出,就连薛宇也错愕不已。 但不等众人反应,无我阁主居然毫无征兆朝着龙椅上的卞乔山跪了下来,双手伏地,态度极为虔诚。 事已至此,即便迟钝的莫无忧也惊掉了下巴,震撼到大脑一片空白。 这事实过于耸人听闻。 卞乔山的离奇失踪确实与无我阁相关。 但他并不是被无我阁绑架。 卞乔山是正大光明的来到无我阁。 因为他才是无我阁真正的主人。 亦或是说。 卞乔山才是真正的无我阁主! 第三百五十三章 秘闻 卞老爷子竟是无我阁的幕后推手。 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薛宇思绪飞速运转,分辨着那座上之人究竟是真是假。 他实在难以将那位和蔼可亲、待人和善的卞家之主,与龙椅上端坐的那个冷然阴森之人相提并论。 可卞生花无以复加的震撼表情却已经打消了这一可能。 那的的确确就是卞乔山本尊。 薛宇忽然想起「赊剑客」夜雨声临死前那句不知所云的遗言。 看来这就是当时无我阁主必须让「赊剑客」夜雨声永远闭嘴的原因。 卞乔山两手抚在龙椅上,体态极为放松,神情道貌岸然,如置身事外的仙人,审视薛宇等人的目光没有丝毫情感。 薛宇可以肯定卞乔山并不会武功。 因为他的气海内没有半点内力,江湖上再高明的手段也无法通过伪装来掩盖。 可眼下,卞乔山的气势和威压却远超一众江湖宗门顶尖高手,丝毫不在六大派的那几位掌门之下。 那种睥睨天下的气息甚至让莫无忧都有了一丝轻微的窒息感。 但很快这种不适便消散了。 卞乔山垂眸望向卞生花良久,古井无波的眼瞳荡起一丝涟漪。 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必做,那是卞生花的父亲,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当着卞生花的面和卞乔山交手,这一劫只能由卞生花自己来渡。 好在卞生花并没有让沉默维持太久。 他带着疑惑缓步走向卞乔山所在的高台。 无我阁主并没有阻拦,而薛宇、傲阳和莫无忧也没有接踵而上。 二者相距并不远。 可卞生花却走了很久。 每一步迈出都很艰难,但每一步落下却似乎轻松了些许。 直至高台下,仰望龙椅上的卞乔山,卞生花的神情不再五味杂陈,但他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卞乔山俯瞰脚下的卞生花,很渺小,却很璀璨。 “你好像不惑了。” 卞乔山的声音游荡在宫殿的每个角落,离奇的是他却没有开口,声音竟是从其腹部传出。 “尚有一惑不明。” 卞生花面露犹疑,凝望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哦?是什么?” 卞乔山修长的手指捋了捋胡须,眼中俱是好奇。 “为何要演这么一出戏?搅弄卞家上下不得安宁,卞家这几年并不太平,江湖上每时每刻都有心生歹念之人觊觎卞家财富,卞族更有监守自盗者暗流涌动,倘若此刻群龙无首之际被贼人趁虚而入,您就不怕卞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卞生花难以理解卞乔山筹划这出闹剧的初衷,须知光是卞家族人内部就因为卞家家主的接掌之人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若非卞玉林坐镇,及时控制事态,卞家难逃同室操戈的结局。 可是卞乔山却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卞生花过于谨慎。 “这是卞家的传统,已然遗续百年,为父不过遵循祖训罢了,你口中的那些威胁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掀不起大风浪,更何况有无我阁在,出不了乱子。” “不怕万一?” “卞家之所以能家祚延绵,财运昌隆,经商头脑和御人手段固然重要,但掌握江湖动向和脉络才是卞家立足之本,尤其在这战事纷乱的中原,人心不古,卞家的富庶更是人尽皆知,倘若没有遮天蔽日的实力,便如稚子抱金过市,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卞家的先祖组建了无我阁?” “楚国「百里居」的那次试炼为何你会有「无我阁邀请函」,想必那时你就察觉到了卞家和无我阁之间的关系吧。” 卞乔山所言不假,但那时对于卞生花而言不过是个仅凭直觉的猜测,经不起任何推敲,也没有任何实证。 但今时不同往日,卞乔山现身说法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无我阁毕竟是江湖门派,门内弟子行踪诡秘,内部信息闭塞,可离奇的是无我阁的产业遍布五湖四海,出手更是挥金如土,鬼斧神工之处比比皆是,就算有巧夺天工之能手也不可能如此不计成本,我猜想无我阁必定有幕后金主,而除了卞家,我想不到中原还能有第二个可以支撑无我阁如此手笔的钱庄。” 卞生花娓娓道来,语调沉稳,莫无忧和傲阳听得惊呼连连,接着作恍然大悟状,薛宇则是嗟叹一声,满眼担忧的望向卞生花。 一切开始于卞生花怀疑的念头。 往日种下的因,成就今日之果。 四人出现在这里或许就是必然。 “所以你的选择很明智。” 卞乔山并不吝啬自己的赞誉,捕风捉影的线索居然能被卞生花精准串联,更是猜出十之八九,单是这份缜密的心思,便不愧为卞家同辈的翘楚。 “其实我并没有选择。” 卞生花摇了摇头,抬眸与卞乔山直视,紧接道:“也不必选择。” “你是何意?” 空气顿时凝结,卞乔山脸上刚刚浮现的笑意瞬间消散,徒生茫茫冷冽。 “孩儿的路在江湖,在卞家,在天南海北,唯独不在无我阁,况且确定您安然无恙,孩儿便心满意足了。” 卞生花恭敬行礼后,不等卞乔山反应,转身欲走,卞乔山岂会善罢甘休,心念电转之间,无我阁主已然拦在卞生花身前。 “你可以选择走,为父不会拦你,但你的朋友们就得留下了。” 卞乔山故作一副为难的表情,但就连莫无忧都知道,只要无我阁主还听命于他,那么卞生花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卑鄙!” 傲阳大骂卞乔山作派,竟为父不尊,以他们的性命逼迫卞生花就范。 “这是你缺失的一课,为父必须要帮你补上。” 卞乔山毫不在意他人看法,他只需要卞生花老老实实的留下。 “此事与他们无关。” 卞生花眼仁凝缩,他知道自己倘若再踏一步,无我阁主一定会出手。 “那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卞乔山的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的盯着卞生花。 “为什么一定是无我阁?” 卞生花不解卞乔山为何执意要他加入无我阁。 “为什么你不喜欢无我阁,这里可是天下人魂牵梦萦的天堂!得到了无我阁的青睐就能得到天下的一切,如何不好?” 卞乔山阐述的是事实,一个所有武林中人都达成共识的事实,可其中却并不包括卞生花。 “卞府才是家,这里不是。” 卞生花言说的也是事实,一个只有他自己认可的事实。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觉得为父能若无其事的回去吗?” 卞乔山的眼中满是戏谑,其中掺杂着些许失落,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在卞生花的身上,他看不出一丝雄图霸业的野心和渴求。 “为何不可?” 卞生花坦荡自然,毫不畏惧。 或许卞乔山一开始就错了,卞生花只适合做卞家的家主,对于操弄天下苍生的滔天权势他并不感兴趣。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卞乔山不可能半途而废。 “因为今天你和为父都走不出无我阁,这是你的命,也是为父的命。” “如果我拒绝呢?” “没有人能够拒绝自己的宿命。” “宿命?为何孩儿的宿命一定要在无我阁?” “因为你是我卞乔山的儿子!你命中注定要把控天下的一切,天地万物尽在股掌,万邦君主皈依在你的脚下,武林强如剑皇沐春风又如何?沙场谋如王彦章又如何?不过蝼蚁罢了!你将成为这世间唯一的主宰,所有人眼中的真神!” “主宰?真神?这天下的黎明百姓,茫茫生灵在您的眼里就如此渺小卑贱吗?您的理想就是凌驾众生之上,随意搅动风云、戏耍人间?这就是我卞氏子孙的胸襟和抱负吗?”” “中原神州泱泱万年,弱肉强食的规律亘古不变,强者为尊,弱者苟且,谁也无法改变!看看这乱世又如何?秩序又如何?芸芸众生不过俎上鱼肉,你向往的所谓道义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幻缥缈!这天下从来都是由强者来主导,你既然有资格当这个主宰者,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卞乔山掷地有声,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充斥着极大的诱惑力,让人不禁热血沸腾、血脉贲张。 可卞生花却眉头紧锁,他不明白卞乔山为何如此急不可待,他明明还正值壮年。 “为什么您要离开这龙椅呢?” 卞生花的问题同样也是薛宇的问题,作为旁观者的他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卞乔山不似短命之人,加上卞家无数天材地宝滋养,像卞玉林那样活过百旬绝无问题,可为何他要迫不及待的退位让贤,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因为我等不起了。” 卞乔山轻叹一口气,目光悠远,接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卞乔山慢条斯理的掀起上衣,一处骇人的空洞映入眼帘。 空洞正处心房,两拳大小。 莫无忧目瞪口呆,如此光怪陆离之事他也是头一遭遇到,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卞乔山确确实实没有心脏! “「活阎罗」到底还有些本事,不过这本事通不了天,比干尚且都不能无心而活,我也逃不过这宿命。” 卞乔山并没有说这处骇人听闻的伤痕从何而来,只是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怅然若失。 “孩儿若还是拒绝呢?” “你拒绝不了。” 卞乔山竟不怒反笑,他很满意卞生花这份铁石心肠,随即轻描淡写的拍了拍掌,接着六道熟悉的身影从宫殿的一侧徐徐入场。 卞生花定睛一看,只感到天旋地转,仿若整个世界都开始支离破碎。 因为来者竟是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旧去新来 卞乔山自得意满,欣赏着卞生花脸上错愕的表情。 这是一份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而对于赠礼者最大的褒奖就是收礼者脸上的震惊。 “怎么样,为父准备的见面礼,你可还满意?” 卞乔山的声音飘荡在宫殿的各个角落,刺痛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渌波朱唇颤动,表情复杂,双手放在身前不断变换姿势,局促不安的她不敢去看薛宇,更无法直视卞生花的眼睛。 薛宇的目光闪烁不定,事态的发展远超他的预计,卞乔山的这一步棋当真是杀人不见血,他现在只能暗暗祈祷卞生花千万不要乱了方寸。 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山岚此刻换了副冷然面孔,凝望着薛宇,满眼愧疚,但却没有半分悔意。 如此判若两人,让薛宇一时恍然,分不清究竟哪副面孔才是真实的山岚。 青楸轻咬着嘴唇,低垂着头颅,仿若做了亏心事,不敢迎视任何人。 芜绿低垂臻首,睫毛轻颤,手指紧紧捏住自己的衣袂,不知在想些什么。 翠微则沉默不语,目光冰冷,眼眸中透着坚毅和决然。 苍葭倒是表现的颇为沉稳,虽然嘴角泛苦,却仍旧努力维持平静,她从出现的刹那就发现了傲阳的目光,她也知道自己的出现会让傲阳的心理遭受巨大的冲击,但是她无法拒绝自己的宿命,她也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傲阳在见到苍葭的瞬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鸣声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差点气走逆脉,经脉倒转。 “黑墩子!” 莫无忧满脸担忧的扶向傲阳,却被傲阳一把推开。 他的内心一阵绞痛,即便曾经最危险的时候被人一剑洞穿下腹,傲阳也从未这么痛过,他的心脏仿佛被这世上最锋利的剑刃一层层切剜。 无外乎有人说,这世上最锋利的并非神兵利器,而是残忍的真相。 卞生花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终于明白卞乔山为何如此笃定他会妥协的原因。 更为可怕的是他并不知道卞乔山的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筹码。 “她们可是我精心挑选的好坯子,不论是根骨,还是武学天赋,都是世间罕有,未来她们就是你的心腹,你的死士。属于你的无我阁,当然要有真正属于你的上座!” 卞乔山饶有兴致的介绍高台之下的六女,此刻她们终于不用再掩藏身份,也不必再以卞生花女婢的身份示人。 此刻她们就是卞乔山得意的杰作,更是牵制卞生花就范的重要砝码。 卞乔山深知自己儿子的软肋,他太重情义,太过感性,一个把感情看得太重的人虽然能广结善缘,但也难成大业。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卞乔山要在此地,彻底击溃卞生花,将他重新塑造成为真正能执掌天下人命运的冷酷君王。 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不过只是开胃的小菜,更大的惊喜还未登场。 “她们……” 卞生花艰涩苦笑,一股凉飕飕的寒流顺着脊椎骨窜遍全身,他的直觉无数次告诉他这是个阴谋,但未曾想这个阴谋竟神不知鬼不觉伴随自己十余载。 卞乔山居然从卞生花儿时就开始布局,如此悄无声息的耐心谋划直至今日方才昭然若揭,想来卞乔山逼迫卞生花接掌无我阁绝非临时起意。 这一刻卞生花仿佛看见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缓缓靠近,可他却避无可避。 “至于卞家嘛,你也不用担心。” 卞乔山的计划十分周全,自然不会落下卞家,于是他再次拍掌,旋即宫殿某处黑暗传来了一阵锁链撞击的声响。 随着声响的逐渐临近,众人能够听到有人声在不停的谩骂。 “这里是哪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爷可是卞家的二公子!小爷要是掉了根头发,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都他妈谁啊!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来的是两个身着华丽服饰的公子哥,带着手铐和脚镣,口中不停威胁和恐吓,很难相信已沦为阶下囚的二人为何还能如此嚣张至极。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卞家的两位少爷能如此持骄狂妄。 可惜这里是无我阁。 “哎哟。” 卞生财和卞生宝同时从黑暗里飞出,一个踉跄结结实实的摔在冰冷的地砖上,差点崩飞几颗牙。 卞生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何曾受过这般罪,忙梗着脖子,愤恨的回头看向始作俑者。 “臭婊子!等小爷出去,一定把你卖到窑子去!” 将卞生宝和卞生财一脚踹出来的是一个面容清冷的女人,眉宇之间带着一抹狠戾之色,此女正是无我阁新任的幽天上座,也是莫无忧的老相识,峨眉派弟子安灵婉。 “臭娘们,你竟然敢踢本大爷!” 卞生财当即气急败坏,对着安灵婉恐吓咒骂,口吻极其嚣张。 但他却忘了这里是在无我阁,而且安灵婉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啪啪——” 两记耳光直接甩在卞生财的脸颊上,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满眼的不可置信,他从来没有挨过女人打,就连大夫人都舍不得对卞生财动手,而安灵婉却毫不客气的给了两巴掌,力道之大让卞生财差点晕厥。 安灵婉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算什么东西!” 卞生财愤恨不已,但他却不敢还手,这女人的武功高强的可怕,他也只敢逞口舌之快。 卞生宝却无知无畏,也咽不下这口气,欲再度言语胁迫安灵婉,岂料惊鸿一瞥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三!我就知道是你!你竟敢和我们玩阴的!” 卞生宝双目圆瞪、激动吼叫,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卞生花,眼神凶恶的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刚刚缓过劲来的卞生财也顺势看了过来,发现了更远处的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还有周围一众卞生花的婢女。 此刻卞生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眼眸中闪烁着复杂之色,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里面。 卞生宝却像是终于逮到了机会,嘴上喋喋不休,势要揭下卞生花伪善的面具。 “我早就知道你那点龌蹉心思,什么狗屁江湖侠义都是装的,现在终于原形毕露了吧,平时装清高,现在家主之位空缺就彻底显形了,明着对付不了我和大哥,就给我们弄些下作的手段是吧!” “哼,我猜那个「不可说」就是你派来的细作吧!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亏我和大哥还给了他这么多报酬,真是瞎了眼睛,养了只白眼狼。” “老三,识相的就赶紧把我们放了,给大哥磕三个响头认罪,等大哥当了家主,兴许给你条活路。” 卞生宝说的振振有词,且越说越起劲,完全忘记了自己和卞生财现在的狼狈处境,只是一味地指责卞生花卑鄙无耻,认定他是个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远处的莫无忧听着烦闷,更是看不惯卞生宝趾高气昂的模样,正欲上前给点颜色瞧瞧,却被薛宇拉住了胳膊。 “稍安勿躁。” 薛宇的视线紧盯卞乔山,时刻关注他的举动,他知道这只老狐狸可不是善茬,怎么可能允许卞生宝的污蔑言论一直给卞生花泼脏水。 “说够了没有?” 卞乔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令人压抑的寒意。 “他妈的,是哪个不开眼的敢......” 卞生宝开始没有听出卞乔山的声音,但也很快发觉不对劲,当他和卞生财同时望向高台龙椅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时,他二人脸上表情的转变可比省城戏班的台柱子还要精湛三分。 从恼怒到不屑,再到错愕,再到呆滞,最后化成了震惊、恐惧和慌乱。 两人皆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去确认,而眼里依旧是龙椅上面色阴沉的卞乔山,他们绝不会认错。 “爹!爹竟然还活着!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卞生财的脸色瞬间煞白,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他想要开口辩解些什么,可喉咙里却仿佛塞进去了一块棉花,根本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卞生宝则是脑袋一阵嗡鸣,刚刚还是滔滔不绝、细数卞生花种种罪状的他,现在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他的眼神中尽是茫然之色,他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二人想不明白为什么卞乔山会出现在这里。 而接下来卞乔山的话更是让他们感觉到了一阵恶寒。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他们,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你了。” 或许是人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又亦或是卞生财和卞生宝被死亡激发了潜能,总之刚刚还是呆若木鸡的二人,忽然如梦初醒一般朝着卞乔山不断磕头认错,乞求饶恕。 “爹,我们知错了,您就饶了我们兄弟俩这次吧。” “爹爹饶命啊,孩儿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爹,我们不争家主了,不争了,您让谁做都可以,都可以。” 刚刚还是义正言辞的二人,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哀嚎,乞求卞乔山网开一面,那副丑态,别提有多难看了,看来他二人是真的贪生怕死。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真正救下他们性命的却不是卞乔山,而是他们刚刚一直恶语相向的卞生花。 “饶了大哥、二哥的性命,我就接下无我阁!” 第三百五十五章 腾笼换鸟 卞生宝和卞生财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因为他们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但他二人依旧还在殿内,手上脚上的镣铐也都还在。 安灵婉并没有打算将这聒噪的二人带走,因为他们可是很重要的观众,必须留在大殿之中,亲眼见证这场大戏落幕,况且卞乔山也并未同意他们可以就此离去。 “那么就开始下一个节目吧。” 卞乔山根本不担心卞生花使得权宜之计,假意承诺答应,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小儿子了,一个把江湖道义和君子一诺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拧巴人,根本不可能背信弃义。 卞乔山声如洪钟,话语徐徐扩散至大殿的各个角落,每个字都透着浓郁的肃杀之意,让人遍体生凉。 阿玄应声迈入了殿内。 她的脸色并不太好看,眉宇间隐隐约约带着几缕愁容。 这是薛宇从未在阿玄脸上见过的表情。 沮丧且疲倦,像是遭受了天塌一般的重创。 可她脚下的步伐却依旧轻盈,没有丝毫拖沓,直至来到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面前,她才停下脚步。 阿玄抬头扫视面前六女,眼波流转,俱是耐人寻味。 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与阿玄对视,表情各异,俱是意味深长,双方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言语。 她们本就是陌路人,却被宿命强行捆绑在一起。 紧接六道身影从殿内五个不同方位的暗幕中闪掠而出。 莫无忧感到六道熟悉的冷意瞬间袭来,脖颈一缩,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终于都到齐了。” 薛宇注视着面前姿态各异的六位上座,除却那位从未现身过的钧天上座,眼下所有身在无我阁的上座悉数登场。 朱天上座再也没有往昔那般轻薄慵懒,碧蓝色的眼瞳里俱是凝重,她并不是最后一个知道无我阁和卞家关系之人,却是最难接受事实的人,直至现在,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命运居然被抓在一个凡尘商贾的手里。 炎天上座、变天上座、皓天上座和苍天上座四人神情各异,不同的表情反映出四人各自的心境,唯独没有焦急。 这或许有些反常,但在薛宇看来却是理所应当,作卞乔山的对手,她们并没有资格,而且显然她们深知自己的处境,于是接受了现实,放弃了抵抗。 但有人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条没有坦途,且毫无胜算的道路。 作为在场最年长,也是资历最老的上座,阳天上座此刻眼神坚毅,仿若一位慷慨赴死的战士。 “既然都到齐了,那么就开始仪式吧。” 卞乔山的眼里只有自己的计划,其他任何人的态度都无关紧要,他是无我阁的帝王,他只需要唯命是从的奴仆。 谁曾想峰回路转。 如果不是卞生花的出现,或许阳天上座就认了这悲惨的宿命。 苍天喜好弄人,偏偏卞生花就是那负心汉的弟子。 苍天又悲天悯人,卞生花的腰封上竟有她日思夜想的红绸。 那是她当年亲手为幼子缝制的红绸。 阳天上座绝不可能认错,这红绸虽谈不上绣工精湛,但却是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其上略显粗糙的纹路,世间绝找不出第二条。 可这条红绸为何会出现在卞生花的身上,阳天上座隐隐有种奇妙预感,她必须要在今日弄个清楚。 “慢着!” 阳天上座一句话落地,宛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你想说什么?” 卞乔山眉毛一挑,眼眸之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整张脸阴沉得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 众人都惊叹于阳天上座此时发声,其余几位上座都显得忧心忡忡,应是早已知晓阳天上座的打算。 只是她们无法阻止。 面对卞乔山的质问,阳天上座视若无睹,这就是她的脾性,豁出一切的她不惧卞乔山的任何威胁。 于是阳天上座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向卞生花。 这一幕让莫无忧和傲阳二人顿感山雨欲来风满楼,惊呼一声“糟糕”。 先前阳天上座如何将卞生花逼入险境,二人还历历在目,更知晓那是杀子的死仇,为此这疯婆子还断了条胳臂。 阳天上座此时作妖,绝非临时起意,二人准备出手助卞生花脱困,岂料薛宇忽然横在二人身前。 “等等,先别出手。” 莫无忧和傲阳二人顿时怔楞,满腹疑惑。 “她身上没有杀气。” 待薛宇解释后,莫无忧和傲阳二人再看阳天上座,确如薛宇所言,阳天上座身上竟然真的感受不到一丝杀气。 于是莫无忧和傲阳二人按下不表,选择静观其变。 阳天上座距离卞生花越来越近,但她的步履却没有半点迟滞,依旧坚定的前进。 直至站在卞生花身前,阳天上座方才停住了脚步。 两人的距离不足三尺。 “你很有胆魄。” 这是她给卞生花的评价,抛开愁怨不说,卞生花面对自己竟依旧从容不迫,此子他日必定不凡。 卞生花不动声色,她知道阳天上座铤而走险绝不是为了来夸赞自己,他在静候阳天上座接下来的问题。 阳天上座缓缓抬首打量着卞生花,眼中浮动着复杂光芒,嘴唇缓缓蠕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她却犹豫再三,片刻后才幽幽的低语。 “我有话要问你!” “嗯。” 卞生花点了点头。 “你身上的红绸可否借我一看。” 阳天上座的语气竟有些艰难,好像这句话用尽了她全部力气,连带着胸口剧烈的起伏都能瞧见。 卞生花略显迟疑,但看到阳天上座的眼中竟有一丝哀求,他心底微动,接着不再犹豫,伸手将红绸递过去。 红绸飘荡,从卞生花的手中跨越到了阳天上座的手中,仿若连接过去,让阳天上座恍惚又看到那段清苦却幸福的日子。 阳天上座仔细摩挲着红绸上每一处纹理,好似这是一件稀世珍宝般爱不释手,渐渐地眼角泛出泪光。 良久后,阳天上座方才抬起头,此刻她的眼中多了一抹坦然。 “这红绸你从何得来?” “自幼便随身携带,已有数十年。” “是你师傅送的?” “不是。” “那是谁?” “我娘。” “这是你娘亲手所制?” “是的。” 卞生花的回答极为诚恳,真实却又残酷。 阳天上座释怀一笑,笑得极为悲凉。 她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或许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红绸确实是她的红绸,但关于红绸的一切早已被她人窃取,独留下的记忆却又不能与外人诉说。 阳天上座看了眼自己的断臂,那里曾经撕心裂肺的痛苦忽然消失了。 “我不同意。” 阳天上座将红绸死死攥在手心,毅然决然的望向卞乔山。 “你说什么?” 卞乔山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充满了寒霜与杀机。 “我不同意他当无我阁的掌舵人!” 阳天上座再次重申,她的眼睛变得通红,浑身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杀气。 “你觉得你有资格说不吗?” 卞乔山话音未落,无我阁主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阳天上座所在,根本就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扼住阳天上座的脖颈。 实力相差之大,阳天上座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让人觉得下一刻她便会被无我阁主活活掐死。 但阳天上座却并未当场殒命,那只如铁钳一般坚硬的右手忽然从她的颈子挪走。 并非无我阁主大发善心,而是他遭遇了围攻。 “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 卞乔山大声呵斥,怒火中烧,没想到朱天上座、炎天上座、变天上座、皓天上座,苍天上座五女居然胆大包天,胆敢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助力阳天上座脱困。 无我阁主虽实力明显高上一筹,但双拳难敌四手,被朱天上座、炎天上座、变天上座、皓天上座,苍天上座五女处处掣肘,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你们......” 阳天上座没想到这五女会果断出手帮助自己,这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 “阿玄,赶紧带阳天姑姑走!” 皓天上座娇喝一声,向着不远处的阿玄求助。 眼见局势朝着预料之外发展,卞乔山必须拨乱反正,于是他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发号施令。 “还想走?给我解决掉她们!” 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闻声而动,各持兵刃冲向五位上座,她们都是卞乔山精挑细选的武学奇才,实力强悍,毫不逊色于大多数无我阁的弟子。 但她们出师未捷,刚迈出三步便被拦截了下来。 她们六人身前仿若立着两座巨大的山峰,坚不可摧、望而生畏。 阿玄和安灵婉就站在那里,谁也无法突围。 卞乔山自问很了解无我阁众弟子的实力,但此时此刻,望着漫天剑影和掌影,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走眼了。 倘若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是奇才,那么阿玄和安灵婉就是奇才中的天才。 不过短暂交锋,就让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寸步难行。 实力之强,恐怖如斯。 但今天卞乔山的预料之外还远没有结束。 “铛铛......铛铛......” 一阵悦耳的乐器弦鸣悠扬而来。 奄奄一息的阳天上座艰难的从地上爬起,随后露出惨笑。 “终于来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凤首箜篌 乐声悠扬,连绵不绝,似瑶琴,似琵琶,又似古筝。 薛宇忙将视线投向殿外,却瞧不见任何人现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他可以确定来者近在咫尺。 “老虾米,你快看,他们怎么了?” 莫无忧大声惊呼,门外黑压压一片的无我阁门徒如潮水般纷纷倒地,好似被人瞬间抽走了生机,没有丝毫抵抗。 如此咄咄怪事让薛宇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再看殿内混战的众人纷纷停下缠斗,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表情极为痛苦。 “这琴声只针对修炼无我阁功法的人!” 薛宇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如此夺命之音下,唯有自己、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无动于衷,丝毫不受影响。 反观卞乔山面色铅灰,首次出现不安的模样,想来这琴音对他的影响也颇为巨大。 兔起鹘落之间,又一曲凄婉哀愁的乐声席卷而来,伴随着音律而来的是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 “铮……铮……铮……” 乐声急促且凌厉,愈发高亢,像是利刃破空。 殿内众人再度受到重创,本就气若游丝的阳天上座居然还能够苦苦支撑,匍匐在地,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殿外。 薛宇眉头皱起,脸色凝重了几分。 “来了!” 大殿门前,一道身形悄无声息出现。 一袭夜行服,一顶竹斗笠,怀抱一把三尺见方的箜篌。 他的身后是成片倒下的无我阁弟子,他的身前是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没有立刻跨过门槛,而是垂首低眸,接着自嘲一笑。 “呵呵呵......这都多少年了,想不到又回来了。” 斗笠下,一张满是褶皱的苍老脸庞浮现,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却透着一股子狠戾之意,像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二者虽相距甚远,但卞乔山却立刻识出了此人身份。 “想不到得了天尊之位,你还是欲求不满,你果真就是个天生的叛徒!” 卞乔山冷言嘲讽,并不意外九天天尊的出现,他只是想不通为何九天天尊能如此轻易的潜入无我阁,又是如何能够恰逢其时的出现,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这么多年,无我阁在你的手里日渐凋敝,而我的九天却蒸蒸日上,你已经不适合继续坐在那把椅子上了!” 九天天尊抬起头来,斗笠下的双眼闪烁着冰寒彻骨的杀意。 “哦?那你言下之意,谁才合适之选呢?” “反正不是你们卞家的人。” “哼,九天本就听命于无我阁,世世代代从未发生逾矩之事,开了这个头,你想过后果吗?” “我若计较后果便不会站在这里。” “看你这次有备而来,叛徒不止你一个吧!” 事到如今,即便卞乔山再愚钝也该想到,九天天尊能在无我阁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必然是有人和他里应外合。 而且此人的位阶绝对不低。 “看来你没我想象中那么蠢!” 九天天尊咧开大口,发出桀桀阴沉的怪笑,随后迈过门槛,毫无顾忌踏入殿内,似乎印证了卞乔山的猜测。 “他?他是九天天尊?” 莫无忧觉着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今天有太多的意外,太多的不可思议。 薛宇和傲阳则是感觉到一股彻骨阴寒从脚底升腾而起,迅速蔓延到全身,九天天尊的气海深不见底,实力远超六大派门内的一些老怪物。 但薛宇却没有打退堂鼓,而是和傲阳、莫无忧一样寸步不离。 这也引起了九天天尊的注意,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考虑到江湖人的出现。 尤其像是薛宇、傲阳这些比较棘手的武林高手。 “你们不是无我阁的人,趁着本尊心情不错,赶紧滚!” 九天天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明显是一种警告,如果再在这里蹚浑水,那么几人的性命必定不保。 可是薛宇、傲阳和莫无忧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极不听劝的人。 更何况他们绝不可能抛下卞生花逃之夭夭。 既然九天天尊是冲着无我阁而来,那么薛宇可以确定,他一定不会放过卞生花。 “怎么?你们和那卞家小子一样,都聋了吗?” 眼见薛宇等人无动于衷,九天天尊再次发出质问,语气冰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听得众人心惊胆寒。 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就连方才被吓得心惊胆颤的莫无忧,此时也露出坚定神色。 九天天尊哑然失笑,为刚刚的自作多情而自我嘲讽。 “也罢,一次都解决了,免得节外生枝了。” 话音刚落,九天天尊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触碰箜篌的弦线,空灵的琴声再次响起。 可这一次却与往昔不同。 他每弹出一指,都会有无数淡紫色的粉末飞散开来,化作雾霭飘荡在空气之中。 “这是?” 薛宇瞳孔猛缩,因为他认出了这些粉末的来历。 “又是七星海棠!” 莫无忧仰天长叹,觉得自己干脆改名叫莫海棠算了,怎么到哪里都逃不掉这该死的天下第一奇毒。 “小心!” 傲阳大喝一声,手中猩红剑芒平地而起,既然九天上座已然下了杀心,那么他们必须先发制人。 猩红剑芒如星空极光,后发先至,抢在「七星海棠」粉末扩散之前杀将而来,但九天天尊却闲庭信步,于间不容发之际微微倾斜身体,斗笠下两颗黑洞般的眼睛射出幽绿冷光,一缕细不可察的银芒一闪而逝。 紧跟着一道白光凭空出现,射向傲阳的胸膛。 “叮”的一声脆响传遍整个大殿。 傲阳眼疾手快,手中血剑以极限速度变换招式,千钧一发之际将九天天尊的突袭抵挡在外。 面上看虽是平手,傲阳和九天天尊都没有占到一丁点便宜,但终究还是傲阳略逊一筹,因为他并没有阻止九天天尊施展招式。 琴声扩散,绕梁盘旋。 在场不论朱天上座、炎天上座、变天上座、皓天上座,苍天上座五女,还是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纷纷捂住耳朵试图遮蔽魔音,表情狰狞痛苦,额头上浮现密密麻麻的汗珠,仿佛受到了某种严苛酷刑。 阳天上座抬起头,脸色惨白,双眸却闪烁着激动兴奋以及难以抑制的狂喜。 她终于达到了目的,可以永远脱离这个魔窟。 但这份狂喜却戛然而止。 乐声在一道尖锐刺耳的呼啸声中猝然中断。 箜篌断弦,乐声自然无以为继。 莫无忧的轻功当世第一,指法亦是技冠群雄。 借助薛宇无坚不摧的「情人泪」,他趁着九天天尊沾沾自喜之际欺近,九天天尊猝不及防,居然被莫无忧偷袭成功。 九天天尊不可思议的凝视近在咫尺的莫无忧。 他根本不会想到有人竟敢和自己近身肉搏,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何七星海棠对莫无忧没有任何效果。 九天天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莫无忧用「情人泪」扯断了琴弦,甚至还让莫无忧全身而退。 就连莫无忧自己都没有想到「七星海棠」已经对自己没有半点效果,当真是因祸得福。 “快上!” 趁着九天天尊愣神之际,薛宇、傲阳和卞生花相继冲向九天天尊面前,各自施展绝技。 但九天天尊毕竟实力超群,虽在薛宇、傲阳和卞生花三人联手的攻势下略显狼狈,可依旧奈何不了他,仅仅只能勉强维持平手,根本无力斩杀九天天尊。 没有了箜篌琴声的干扰,方才殿内众人的混战再次爆发。 阿玄和安灵婉率先发难,二人仗着不俗的实力,远比其他人更快恢复,因此虽以二敌六,被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围猎,但丝毫不落下风,反而隐隐有压制的趋势。 朱天上座、炎天上座、变天上座、皓天上座,苍天上座五女立刻将无我阁主围住,招招致命,但击打在无我阁主身上却如石牛入海,毫无效果,而无我阁主则渐入佳境,在熟悉了五位上座的联手攻势后,不再一味招架,开始寻求她们招式中的破绽,打算一击致命。 但就在众人酣战,难分难解之时,一声清越笛声突兀响起。 整个大殿内骤然一暗,像是所有光亮瞬间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卞乔山注视前方,目光死死定格在大殿中央。 那是一枚玉笛。 通体浑圆,细如羊脂。 上挂一系橙黄细线,下缀金银丝绦。 玉笛执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他就站在大殿正中,仿若置身事外一般,泰然自若。 “唐傲,他怎么来了?” 莫无忧怪叫一声,立刻认出了来者,正是在唐门器冢扭转整个战局的唐傲。 “唐傲,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 卞乔山当然识得唐傲,更是对他记忆深刻,从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加入九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关注这位唐门百年来最杰出的不世之材。 而今他不惜背负骂名、众叛亲离,加入九天的真正目的终于昭然若揭。 “快动手!还愣着干嘛?” 九天天尊一边与薛宇、莫无忧和傲阳三人周旋,一边大声催促唐傲,显得焦急万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倒反天罡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唐傲幽幽长叹,吟诗一句。 他并不急于出手。 他向来是个比较沉稳之人。 更何况他还未看到卞乔山的底牌。 但阿玄却并没有给唐傲这个机会。 原本优势节节攀升,已然胜利在望的她,毫无预兆,骤然调转枪头,电光火石之间向着安灵婉反戈一击,直接朝安灵婉的气海轰上势大力沉的一掌。 这一幕直接让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竟忘了趁乱反击。 更遑论涉世未深的安灵婉。 安灵婉怎么也想不到并肩作战的阿玄会突然翻脸,仓促之间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玄一掌印在她的腹部。 “噗......” 安灵婉口喷鲜血,身体宛如断线风筝,倒飞而去,重重砸落在一丈开外。 “阿玄?你......你在作甚!” 安灵婉震惊万分,她不明白阿玄为何临阵倒戈。 阿玄脸色阴郁,望着安灵婉的美眸寒意森森。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必说。 她只在意手上那枚泛着绿色光华的琉璃珠。 那是安灵婉气海之内的幽天灵珠,乃是成为无我阁上座之后融会贯通的象征,更是历代上座神鬼之力的源泉,可不知阿玄用了什么手段,竟能直接隔空取出。 失去幽天灵珠的安灵婉,浩瀚气海急速消弭,半跪在地苦苦支撑,已无力再战,更无法从阿玄的手里夺回自己的幽天灵珠。 此刻的安灵婉已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却也没有乘虚而入,只留下青楸、翠微二女闪掠其旁,钳制其两肩锁骨,限制安灵婉的行动。 安灵婉没有任何挣扎或反抗,她杏目圆瞪,满是不甘和怨恨,迟迟没有从阿玄的背叛中回过神来。 她需要阿玄一个解释。 可是阿玄给不了。 因为阿玄的惊人之举远没有结束。 阿玄两指一并,一道碎裂声响轻轻炸起,随后幽天灵珠仿若碎裂的鸡蛋一般,从中流出闪耀着璀璨光华的琼浆。 在众目睽睽之下,阿玄缓缓仰颈,将琼浆一饮而尽。 眼见此状,安灵婉震惊无比,俏丽的小脸煞白,不可置信阿玄的所作所为。 阿玄将幽天灵珠的空壳彻底碾碎为齑粉,随意弃置挥洒,接着舔舐红艳双唇,显得十分享受。 但下一刻,她的眼里便充满着饥饿和空虚,旋即视线缓缓移到了正和无我阁主殊死一战的朱天上座、炎天上座、变天上座、皓天上座,苍天上座五女身上。 唐傲满意的点了点头。 阿玄的气海充盈,实力肉眼可见的攀升。 现在看来他已经没有出手的必要。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于是他缓慢而优雅的吹奏起手中的玉笛,仿佛是在为阿玄敲打战鼓,又好似在为众人吹响挽歌。 曲声低迷。 带着几分令人潸然泪下的凄凉。 预示着众人接下来的命运。 三个呼吸之间,阿玄已经欺近无我阁主所在,但她的目标并非无我阁主,而是朱天上座。 朱天上座正全神贯注与无我阁主之间的交战之中,丝毫没有注意阿玄的惊人之举,自然也就没有发觉阿玄已判若两人。 但她兀自敏锐察觉到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迅速逼近,诡异的是这种危险感甚至超出了无我阁主对她造成的威胁。 朱天上座岂敢犹豫半刻,全凭多年来生死战斗下的身体记忆,身体瞬息化作残影退避。 但阿玄的身影比她更快。 在朱天上座以为逃过一劫,稳住身形想要看清来者时,阿玄的右臂已经贴近了她的下腹。 朱天上座远没有安灵婉方才那般好运。 阿玄下了死手。 一缕黑色光华从阿玄的掌心射出,犹如狂龙出闸,直接洞穿朱天上座下腹。 一篷猩红的鲜血顿时溅射出来。 “啊......” 朱天上座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不堪一击。 仅仅一个照面,仅仅一个来回。 丹田被废,气海崩溃。 朱天上座很快便没了生机,可怜高高在上的她至死都不知自己死在谁手。 寂静无声。 就连无我阁主都停下了手中招式。 除了阿玄自身的呼吸声和她脚步声外,再无别的声音响起。 阿玄快步走到朱天上座的尸身前,蹲下,凝视着她的眼睛。 另外四位上座骇然无比,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阿玄。 “阿玄你在做什么?” 变天上座大声质问阿玄,可是阿玄并没有理会。 阿玄一脸漠然的将手中闪耀着赤色光华的朱天灵珠捏碎,随后再度将内里的琼浆痛饮而下。 “聒噪!让她静下来!” 卞乔山眼仁凝缩,他已然猜到唐傲和阿玄的真实目的,可他并不慌张,不但因为他有必胜的底牌,更因为他确信唐傲必输无疑。 芜绿、苍葭、山岚和渌波四女得令,齐齐冲向阿玄,欲要阻止她接下来的行动。 笛声戛然而止。 唐傲身形移动,挡在了四女路前。 “过了此线,杀!” 唐傲手持玉笛,在脚下轻描淡写的用气劲划出一道五尺长的沟壑。 接着唐傲周身气势暴涨,犹如潮水汹涌澎湃,沛然莫御。 芜绿、苍葭、山岚和渌波四女只得原地僵持,再也前进不得半点距离。 她们与唐傲的实力差距太大,强闯无疑于飞蛾扑火,送死而已。 卞乔山眉梢挑动,盯着唐傲,眼中来了几分好奇。 唐傲同样也在看着他。 距离卞乔山出手只一线之隔,但他仍旧稳如泰山。 因为他还有无我阁主这张明面上的大牌。 而事实上也正在逐步向这一趋势发展。 炎天上座、变天上座、皓天上座,苍天上座四女调转矛头,怒火已冲昏了她们的头脑,眼下局面根本就不需要无我阁主出手。 她们将阿玄团团围住,势要让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碎尸万段。 可现在已经融合了两位上座灵珠的阿玄,也绝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对手。 她周围的空气骤然降温,刺骨冰寒,让她浑身上下的肌肤泛起了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炎天上座见势不对,果断出手,一道灼热的红芒凭空乍现。 阿玄伸出纤细修长的右腿迎上。 二者相撞,红芒轰然爆开,化为漫天火星。 但很快,一道阴冷至极的气息迸发而出。 本已四散的火星竟像是被冻住一般凝滞在半空中。 直至熄灭。 炎天上座心道不好,再回神时,双臂已沾染上一层薄薄的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很快便将炎天上座的身躯包裹其中。 阿玄猛然出拳,炎天上座的下腹直接碎裂。 又是一招制敌,阿玄似乎已将所有上座的武功底细和破绽摸得一清二楚。 手中拿着一枚黄色的琉璃珠,阿玄轻车熟路,再次捏碎,汲取内里的精华。 变天上座大呼糟糕,她们着实低估了阿玄现在的实力。 变天上座急忙忖量应对之法,她下意识抬眸,蓦地发觉一道阴森的目光投射而来。 那是阿玄的双瞳。 方才给予炎天上座致命一击的阿玄,倏忽之间竟已近在咫尺。 变天上座登时汗如雨下,心胆欲裂。 嗅到死亡气息的她必须拼尽全部力气,或许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不暇多想,变天上座迅速出招,掌风凛冽,势如破竹。 阿玄却怡然不惧,抬手一掌,硬悍对方。 “砰!” 变天上座的身体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嘴角溢出鲜血。 阿玄趁胜追击。 变天上座脸色剧变,于倒退之势中再度发出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但她却发现,不管自己使用何等凌厉霸道的攻势,阿玄总是能提前预知,从容不迫的躲避或抵挡。 一道阴冷的气流通过阿玄的掌心缠绕上变天上座的身体,顺着她的双臂,侵入她的胸膛,渗入她的五脏六腑,最终汇集在气海处。 待到变天上座发觉异样时,已是晚矣。 她的身子一颤,整个人突兀的停顿下来,随后软绵绵垂落下去,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 阿玄俯视着死不瞑目的变天上座,神色冰冷,没有半分感情。 她再次施展隔空取物的秘技,一枚紫色琉璃珠徒然现于阿玄的掌心。 “一起上!” 一切发生太快,谁能想到身陷囫囵的阿玄,居然能在几个照面之内将朱天上座、炎天上座和变天上座三人逐个击破。 皓天上座和苍天上座二人若想自保,就必须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才能起死回生。 可惜阿玄并没有给她们这个机会。 亦或是说阿玄对于这种毫无悬念的战斗已经兴趣缺缺。 无论是皓天上座还是苍天上座,不过蝼蚁罢了。 阿玄不愿浪费任何一丁点的时间。 她的身影一动,如幽灵一般穿梭在皓天上座和苍天上座二人之间。 她出掌如电,每次出手皆会带起一阵残影。 当她停手时,皓天上座和苍天上座二人都已倒下。 而她的手里则多出两枚蓝色和青色的琉璃珠。 阿玄站定身体,神色依旧冰冷。 她缓慢转头,朝着无我阁主的方向看去。 无我阁主一直没有出手,而是双手抱胸,饶有兴味的观赏这一场厮杀。 阿玄直视无我阁主轻视的目光,面无表情的饮下皓天灵珠和苍天灵珠内的精华。 “实力不错,但终究是差了一点!” 这是无我阁主的评价。 作为回应,阿玄再次出手,朝着无我阁主掠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南柯一梦 唐傲若无其事的走向大限将至的阳天上座。 他根本不担心,也不设防。 甚至将自己的后背直接暴露在芜绿、苍葭、山岚和渌波四女眼前。 这是一种忽视,更是一种羞辱。 可是她们却无济于事,除了恨得满面赤红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她们的身体在警告自己,绝不可迈过那道沟壑。 阳天上座的眼瞳深处闪烁着奇怪的光泽,原本激动不已的她重归平静,不知是逐渐消散的生命让她提不起气力,还是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坦然接受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可有未了之事?” 唐傲半蹲而下,注视着阳天上座的双眼,语调依旧淡漠。 死而无憾和含恨而终其实并没有区别,死了就是死了,归于空虚,归于死寂,并不会因为死者的怨念而变得不同。 但是唐傲仍旧开口问了,像在询问阳天上座,也像是在询问自己。 阳天上座的目光微怔,嘴角又渗出血流,她紧了紧手心那条红绸,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唐傲没有勉强。 今日的他格外仁慈,变得不再像过往那么孤傲和冷血。 “放心吧,今天谁也没法活着离开。” 唐傲的话语一点都不像是安慰,可是阳天上座却欣慰一笑。 阳天上座知道唐傲接下来的计划,也知道众人接下来的命运,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正在和九天天尊鏖战的卞生花。 唐傲十分善解人意,俯身在阳天上座的耳边轻语。 没人听清唐傲说了什么,但当他话音甫落,阳天上座仰望唐傲,两行热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阳天上座展颜一笑,虽有血污,但无碍灿烂。 那是一种解脱,一种释然,更是一种自我和解。 这一刻,她过去所有不公、冤屈、怨恨和情仇都烟消云散了。 她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结局。 有了唐傲的承诺,阳天上座再无只语片言,她卸下了最后一口气,生命之烛也终于燃烧到了尽头,而唐傲也得到了阳天上座最后的馈赠。 一枚闪耀着白色光华的琉璃珠。 正是阳天灵珠。 至此,卞乔山再也无法作壁上观。 他必须出手。 “砰!” “砰!”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彻整座宫殿。 卞生财和卞生宝吓得抱头痛哭,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破声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父亲会变成这般模样,更不明白为何刚刚才脱离生死边缘,现场却又陷入在劫难逃之境。 这帮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卞乔山确实不会武功,也没有气海,但并不妨碍他自信对弈唐傲。 “你们这些江湖匹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整天就知道门派械斗、争名夺利,对历史的进程和发展毫无贡献,什么绝世神功,什么神兵利器,追逐一生不过烟云,在我眼里都是笑话。” 卞乔山打了个响指,旋即那龙椅发出一阵机簧交错的声响,竟如同活过来一般,盘旋在上的金龙开始游走,一跃而起,朝着众人咆哮一声,随后落在卞乔山的肩头。 金龙的两爪紧抓卞乔山肩头,龙鳞如落英缤纷般散落在卞乔山周身,仿若金色熔岩一般将卞乔山每一处皮肤覆盖,临了龙首直接将卞乔山的头颅包裹。 卞乔山以全新姿态,摇身一变化作金色龙人,展现在众人眼前。 卞乔山的双手和双脚变成无坚不摧的龙爪,身后挂着一条正上下晃动的齿状龙尾,气势凌人,金光四溢,仿若神明下凡。 “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也让你死得其所。” 卞乔山只是随意抬起手掌,但下一刻唐傲双瞳凝缩,第一次露出惊恐之色。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必须离开原地,纵使他什么也没看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唐傲闪身的刹那,脚下地砖龟裂出一块巨大的缺口,霎时尘土飞扬。 “真是只不错的老鼠,这样游戏才会有意思!” 没有杀气,没有内力,什么都没有,可若是刚刚唐傲原地不动,那么他已然横尸当场。 唐傲惊魂未定之际,卞乔山徒然消失原地,再出现时已在唐傲身侧。 事发突然,九天天尊大呼糟糕,显然他知晓金色龙人的威力,当即以一招排山倒海之势的掌风将莫无忧、薛宇、傲阳和卞生花四人逼退,随后全力向卞乔山冲刺。 “哦?又来了一只老鼠!” 卞乔山的眼睛眯成了狭长的弧度,原本打算偷袭唐傲的一掌,只得临时转向呼啸而来的九天天尊。 轰的一声。 九天天尊左臂上的衣袖被卞乔山的掌风撕扯粉碎,与卞乔山对掌的手心亦是血肉模糊,但他也成功拖延住了卞乔山,为唐傲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唐傲赶忙掠出几步,拉开与卞乔山之间的距离,接着直奔阿玄所在的位置。 “想走?” 卞乔山怎可能让九天天尊的计谋得逞,他和唐傲的一举一动在其眼里无所遁形,怎会忽视此等拙劣的小动作。 眨眼之间,卞乔山便追了上来。 一拳砸出。 拳风破空。 狂暴的罡风卷向唐傲,他急忙用右拳抵挡,身体再次横移出去,但还未等他站稳脚跟,卞乔山已然欺近身来。 唐傲面色凝重,知道再躲下去毫无胜算,唯有拼尽全力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暴雨梨花针!” 当唐傲千钧一发之际从袖管顺势甩出一枚木质小盒时,原本从容不迫的卞乔山顿时心中凛然,因为他识得此唐门至宝。 下一秒,木盒在一阵绚烂异光中炸裂。 无数细针如初春新雨,铺天盖地而来。 密集的破空声不断响起。 饶是卞乔山反应迅猛,灵动身法亦是避无可避,金色龙甲之上挨了不少银针。 这些银针乃是唐门工匠千锤百炼,每一根都是精品之作,皆淬剧毒,无愧为唐门引以为傲的镇派之宝。 即便有龙甲护体,卞乔山仍感到一阵隐隐痛感,犹如毒蚁灼咬,铠甲的金色表面有数道细微黑线,未曾想「暴雨梨花针」竟有如此威力。 “真他娘的见鬼,这什么玩意儿?” 莫无忧从地上爬起,眼见化作金色龙人的卞乔山不禁大声疾呼。 “多半是老汤头的杰作吧。” 薛宇回想起不久前出现在无我阁的汤文西,如此惊世骇俗之作除了他,这世间再难有第二人能有如此夺天之功。 “老汤头?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不对啊,他怎么也掺和上无我阁的事儿了?难不成鲁班门也是无我阁的分支门派?” 莫无忧叹为观止之余,忍不住嘀咕,独自揣测鲁班门和无我阁之间的关系。 “咱们怎么办?” 傲阳凑上前来,他没有莫无忧那么神经大条,生死攸关之际还有心思关心陈年旧事,他只在意眼下的局势。 薛宇当然明白傲阳的意思。 主动权再一次回到了他们的手中。 无我阁主被阿玄牵制,九天尊主和唐傲让卞乔山分身乏术,殿外数以千计的无我阁门徒更是生死不明。 此时此刻他们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可是薛宇很清楚,他们有诸多选择,但唯独没有「逃离」二字。 这里还有他们牵挂的人。 他们也做不到真正的了无牵挂。 “先解决最近的问题。” 薛宇将目光投向了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以及颓然的安灵婉,要想弄清楚眼下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要从这些曾经卞生花的贴身侍女着手。 薛宇也确信她们绝不会和自己为敌。 九天天尊唤出黑色招魂幡,在卞乔山的周围移形换影,试图遮蔽他的视野。 卞乔山怎会不知九天天尊的鬼把戏,龙爪一挥,便是一股强劲罡风扫荡过去。 九天天尊闷哼一声,身躯如同炮弹般被扫飞,黑色招魂幡顷刻间烟消云散。 可卞乔山却棋差一着,未曾想仅仅一时犹豫,竟会让唐傲脱困。 唐傲身影飘逸,宛如一条游鱼在殿内穿行。 他如算计好了一般,恰到好处觅得无我阁主招式的空档,虽仅一瞬,但却真真切切被他捕捉。 也就是这么一瞬。 阿玄两齿之间咬住一枚白色琉璃珠。 皓齿下切,琉璃珠当即碎裂。 无数璀璨光华在阿玄的口腔内上下纷飞。 倏忽之间,阿玄的实力再一次迎来暴涨,并有隐隐超越无我阁主之势。 无我阁主不再神色自若,他挥舞一拳横空而来,势要将阿玄彻底抹除。 阿玄却视若无物,并非阿玄托大,也不是阿玄融合阳天灵珠出了岔子。 当无我阁主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出时,一切都不需要解释。 绝对的实力就是最好的答案。 卞乔山也终于需要正视阿玄,这位可能是无我阁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敌人。 不过唐傲却并不想这么早就退出这场好戏。 他还有一份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卞乔山。 唐傲再一次出现在阿玄身边,并从袖管内拿出一枚橙色琉璃珠。 卞乔山微微动容,他没有想到唐傲当真是下了血本,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还是万全之策。 “有什么把戏一并使出来吧,小丑们。” 卞乔山不以为然。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朱邪月 卞乔山本没有将唐傲当回事。 这不过是一场注定失败的闹剧。 因为无人可以在无我阁迈过他卞乔山这座巨峰。 唐傲的计划简单粗暴,妄图集齐九位上座的力量,加持一人之身,以此抗衡卞乔山,篡位夺权。 可这样的计划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且不论接受所有上座灵珠之人能否承受此等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 单是击败九位上座,夺得她们的灵珠就绝非易事。 当橙色灵珠出现的刹那,卞乔山略有讶异,不禁对唐傲高看一眼。 因为他没有想到唐傲竟然能够解决钧天上座,毕竟钧天上座可是难得一见的谋略、智慧和武学集一身的女才,这也是为何卞乔山在知晓钧天上座心猿意马后,依旧没有痛下杀手的原因。 可惜卞乔山没有等来钧天上座的迷途知返。 钧天灵珠的出现昭示了钧天上座的结局。 “呵呵呵。” 卞乔山冷笑一声,他承认唐傲的手段颇有些惊艳,但还是不足以动摇无我阁的根基。 阿玄虽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但他并不认为阿玄可以承载所有上座灵珠的力量。 事实证明卞乔山的推断并没有错。 一声惨叫响彻整座大殿。 当阿玄将钧天灵珠囫囵吞下后,一阵绚丽的光华从她的七窍涌现出来,阿玄的身躯顿时发生诡异变化,一块块肌肤泛起大大小小的水泡,体温急剧上升,沸腾着她的躯体。 阿玄痛苦倒地,整个人在地上蜷缩在一起,几丈之外遥望的薛宇都可以清晰的听到阿玄浑身骨骼啪啦作响。 即使下一刻阿玄全身散架,薛宇都不会有任何意外。 莫无忧的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和阿玄相处下来后,对于这位时常捉弄自己的女魔头,他有恐惧,也有厌烦,但眼下却不由得心生怜悯,莫无忧本就是感性之人,尤其是在看到阿玄痛不欲生的模样后。 “老虾米,咱们要不要去掺和?” 薛宇摇了摇头,他没法答应莫无忧的请求,现在已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局面。 但阿玄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见死不救而惨死当场。 “放心,阿玄姑娘不会有事的。” 薛宇的直觉告诉他,阿玄的真实身份并不简单。 卞乔山并没有着急出手,甚至有些抱着看戏的态度。 等待阿玄的结局只会是爆体而亡。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唐傲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全盘落空。 这远比亲手杀了唐傲更加赏心悦目。 好戏结束的远比卞乔山预想的更快。 忽得。 惨叫声骤然停止。 阿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有一丝气息。 接着阿玄的身体如同鱼鳔般膨胀,在一阵炸响中化成漫天血雾。 “结束了。” 卞乔山一派胜利者的姿态。 可唐傲却并不认为自己败了。 他浑身颤抖,接着嘴角上扬,一阵低沉的笑声徐徐传来,接着是大笑,最后是肆无忌惮的狂笑。 “接受不了现实,疯了吗?” 卞乔山有些意兴阑珊,如果唐傲此时此刻与自己殊死一搏,才无愧为枭雄之名,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唐傲笑了许久,突然停歇,他猛然抬头,轻蔑与兴奋交织在一起。 “你以为你赢了?” 卞乔山脸色微变。 “难道不是吗?” 唐傲并没有回答卞乔山,而卞乔山也不需要唐傲回答。 一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恐惧开始充斥在卞乔山的心脏深处。 他眯起眼睛盯着唐傲,片刻后,他脸上的表情凝固起来。 他察觉到一丝极为古怪的气息波动。 那团血雾忽然停止扩散,静滞在空中,接着从中浮现出一朵透明的莲花,不断折射出绚丽的光线。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可能融合所有的上座灵珠?而且这莲花......” 卞乔山心神震颤,失了从容。 他隐约记得好似在某处见过这透明莲花的模样。 好在唐傲十分善解人意,及时出言提醒。 “执掌无我阁的你,难道都不认得九天玄女的本命莲花吗?” 九天玄女。 一个在所有无我阁执掌人口中流传千古的名字。 一个只存在于古籍和壁画当中的传说人物。 或许在场的其他人都闻所未闻,即便曾经听过,也不过当成志怪异闻。 可卞乔山却立刻如临大敌,浑身龙鳞刹那战栗,毫不犹豫冲向阿玄爆体的那团血雾,欲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中。 卞乔山知道,如果现在不阻止,那么接下来所有人都要完了。 这才是唐傲真正的计划。 一个疯狂的计划。 既已疯狂,何惜己命。 唐傲当然不会让卞乔山阻碍自己的大计,九天天尊同样也是如此。 二人几乎同一时刻,闪掠至卞乔山身前,三人无话,立刻就是眼花缭乱的招式对垒。 三人之间皆是拼尽自己所有的才学,招招狠辣,毫不保留,每一个回合都是凶险万分。 豁出一切的唐傲和九天天尊竟一时和卞乔山势均力敌,实力差距极小,卞乔山慌乱之下错招频出,险象环生。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卞乔山的这个问题实在可笑,唐傲和九天天尊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的知道之后的结局。 透明莲花徐徐上升,直至在血雾上方一寸,旋即透明莲花开始旋转,接着绽开的血雾开始逐渐回缩,隐约可见一个人形模样在血雾之中凝聚。 “老虾米,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莫无忧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今天的见闻莫无忧可以吹一辈子了。 卞乔山难以置信眼前的景象,瞳孔缩小,终于心生惧意,也真正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骤然聚集力量于双爪之上,以绝对的速度挥向唐傲和九天天尊。 二人短暂的优势终究是昙花一现,加之现在已然灯枯油尽,根本抵御不了卞乔山的全力一击。 两人齐齐吐出一口鲜血,被打的横飞出去。 卞乔山的攻势并未停顿,欲要趁热打铁,速度不减直冲正在高速旋转的透明莲花。 可他刚刚踏出一步,身躯陡然僵硬。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意从脊背窜起。 大局已定,为时已晚, 磅礴浩瀚的威压席卷天地,在场所有人都直不起身子,稍有实力的如薛宇等人,尚且还能半跪在地,其他众女直接趴在地上,勉强抬头注视着场上局势。 “既见玄女,为何不拜?” 伴随着冷漠到近乎麻木的话音响起,那道血雾凝聚的人影逐渐站立而起。 这是一个女人。 也当然是一个女人。 她是阿玄,亦或是说曾经是阿玄。 有着阿玄的样貌,却明显不同于原本的阿玄。 肌肤如脂,赤身裸体,一席长发随着光晕如波纹般徜徉。 此女眉目如画,宛如谪仙般,美艳的不像凡尘中人。 她在历史的长河中有过很多身份,多到她已经忘却了大部分。 她曾是西王母。 她曾是妲己。 她曾是赵姬。 她曾是吕雉。 她曾是武则天。 她曾是朱邪月。 没有人知道她活了多久,就连她自己都记不得活了多久。 但当她从漫长的沉睡中再次苏醒时,她只记得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庞。 “不错,赏。” 九天玄女一眼认出唐傲,旋即指尖凭空一点,一道光线直射唐傲的心脏。 霎时间,光线从心脏开始,逐渐蔓延唐傲全身,经络被光线泛起的微光照亮,直至刹那后消散。 唐傲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生机勃勃的气海,不但一切恢复如初,甚至还直接冲开了体内所有的窍穴,原本多年停滞不前的修为轻松突破瓶颈。 “你......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卞乔山仗着一声龙甲,依旧挺直腰杆,傲然在场,但如今攻守易形,现在的他俨然已成为了挑战者,而非霸主。 “就让你死得其所吧,也算是照看这方天地的苦劳。” “你们卞家曾有一位特别之人,与孤命格相克,致使孤发挥不出万分之一的实力,身消命陨,不过幸得一位教众保孤之本命莲花,孤才大难不死。” “这位教众将孤之本命莲花藏于崇山峻岭之中,并在其上设立重重机关,名曰器冢。” 九天玄女一边娓娓道来,一边亦步亦趋,直至来到卞乔山身前,九天玄女轻描淡写的将纤细手指点在卞乔山的铠甲之上。 霎时龙鳞如漫天花雨,不断剥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卞乔山引以为豪,固若金汤的金龙铠甲,竟不堪一击,顷刻间土崩瓦解。 再一次露出真容,卞乔山明显苍老了许多。 眼神的空洞甚比他身体上那骇人的孔洞。 他的生机在迅速流失。 九天玄女没有下手,直接忽视已然成为躯壳的卞乔山,抬手一勾,地上无数金粉腾空而起,化作一只金乌,直冲高台之上的座椅。 “爹!” 卞乔山毕竟是卞生花的父亲,如此结局,卞生花于心不忍。 他咬紧牙关,抵御着九天玄女的威压直起身来,想要冲到卞乔山的身边。 “放肆!” 九天玄女立刻注意到了卞生花的举动,眼中冷然,欲要将卞生花当场抹除。 谁知异端再起。 睛动睫转之间,殿外一个无我阁门徒骤然暴起,速度之快,叹为观止,直冲早已不知生死的无我阁主。 旋即这无我阁门徒居然如影子一般和无我阁主融合在一起,接着无我阁主如同没事人儿一般鲤鱼打挺,无视九天玄女的威压,自顾自的拍打着身上的尘埃。 “好家伙,终于给老子逮着机会了。” 第三百六十章 怪侠某某某 无我阁主嘿嘿笑着,旁若无人一般随意伸展筋骨。 接着他四处张望,纵览全局之后,浑浊的眼眸里精芒闪烁,色咪咪的上下乱瞟着一丝不挂的九天玄女。 “嘿,真他娘的有意思,还是这么节俭,连件衣服都舍不得买?” 无我阁主的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显得极为轻浮,没有丝毫往日那般沉稳和淡定。 九天玄女眼皮挑动,并未对无我阁主出手。 这一幕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尤其是唐傲和九天天尊。 他们已然笑到最后,一派胜利者的姿态。 为了成功,他们本已算计到了一切,包括一些偏激、离奇的突发情况,可老天爷还是和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同样震惊无比的还有并非主角的薛宇和莫无忧。 二人怔怔看着正在言语调戏九天玄女的无我阁主,皆是眉间紧锁,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再不可思议也不得不相信。 人世间本就是一个圆。 有因有果,有始有终。 再三确认这无比熟悉的声音后,薛宇和莫无忧登时欣喜若狂。 “师傅!” 正出言不逊的无我阁主听到二人呼喊,先是一愣,旋即拉着脸,回头看向薛宇和莫无忧。 “他娘的,你俩小鬼头少打扰老子看风景!” 无我阁主大声斥责、张牙舞爪,忿忿然的他一把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抓下,然后狠狠丢在地上,也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面对无我阁主的示威,薛宇和莫无忧非但不以为意,甚至还拿他开起了玩笑。 “师傅?您果然没死啊!就知道您是属蟑螂的,不容易死啊。” “真他娘的晦气!这么喜欢咒老子啊!” “师傅,赶紧露两手,徒弟们再学两招。” “滚滚滚,赶紧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俩就是老子克星,纯打秋风,收不到学费,还白搭银子,晦气,真晦气!” 傲阳有些目瞪口呆,他当然知道薛宇和莫无忧有个师傅,而且还是位行事风格特立独行的侠客,二人都分别继承了他的特色,可在傲阳的印象中,莫无忧和薛宇的师傅早已仙逝,他甚至还陪同拜祭过坟头。 “「怪侠某某某」?他是「怪侠某某某」?他不是死了吗?” 傲阳此问一出,回答他的并非薛宇或者莫无忧,而是「怪侠某某某」本尊。 “这小子是谁!哪里来的臭小子!怎么一个个都在给老子添堵?” 「怪侠某某某」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忿忿不平。 “师傅,您失踪之后,徒弟们天天记挂您,担心您客死他乡,想来想去就给您整了个衣冠冢,您放心,我们每年清明十五都给您上香呢,一次都没落。” “你……你……你……们,老子就说怎么感觉这几年老是走霉运呢,原来是你俩小鬼头!老子……唉……气死了……气死了……” 「怪侠某某某」啐了口吐沫,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的,感觉立刻就要被薛宇和莫无忧气得归天。 薛宇和莫无忧则乐此不疲,继续调侃着「怪侠某某某」,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师徒三人弄得欢声笑语,就连一蹶不振的安灵婉都在好奇这位「怪侠某某某」到底是何来历。 “闹够了没有?” 九天玄女娇喝一声,顿生怒气,这些凡人竟敢当面哗众取宠,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一道气浪凭空生成,随后直奔「怪侠某某某」而去,谁也没有察觉九天玄女悄然出招。 包括「怪侠某某某」自己。 「怪侠某某某」也没必要反应,因为「怪侠某某某」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在原地和薛宇、莫无忧二人耍嘴皮、打嘴仗。 那杀人于无线的气浪居然径直穿过了「怪侠某某某」身体,仿若石沉大海一般,没过几尺距离就彻底溃散。 这一幕直接把唐傲看傻了。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怪侠某某某」漫不经心之间就轻易躲开九天玄女的致命杀招,甚至无视九天玄女的威压,实力深不可测。 唐傲不愿意相信,这世上还有能与九天玄女实力相匹的人物,于是他准备自己亲身验证,拉开架势就准备上前和「怪侠某某某」过招。 岂料一道寒意从天而降,一双冷然的目光直射唐傲脸庞。 那是九天玄女的警告。 唐傲不敢忤逆。 “看来你真的是「怪侠某某某」。” 眨眼之间,九天玄女便闪现至「怪侠某某某」身前三尺距离。 刚刚还在嬉笑怒骂、乐不可支的众人顿时静若寒蝉。 九天玄女没有立刻出手,他在等待「怪侠某某某」的答复。 “这还不明显吗?” 「怪侠某某某」挑着眉毛。 “你假冒无我阁主多久了?” 九天玄女此问一出,莫说她自己,就连薛宇和莫无忧都很好奇,在此之前他们和无我阁主打过多次交道,可没有一次他们发觉不对劲,而且刚刚那个无我阁门徒是怎么回事,为何会与无我阁主融合,也是众人最大的疑团。 “还记得咱俩的赌约吗?” 「怪侠某某某」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反问九天玄女。 “你最好先回答孤的问题!” 面对九天玄女的威胁,「怪侠某某某」双肩一耸,佯装胆怯,实则言语俱是粗鄙之语。 “他娘的,脑子和衣服一样,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老子就不说,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九天玄女嘴角抽搐,忍耐到了极限,抬手就冲向「怪侠某某某」的心脏。 诡异的一幕再次出现。 九天玄女如新藕般的长臂,竟如同置入水面一般,透过了「怪侠某某某」的心房,可是「怪侠某某某」却丝毫不受影响。 当九天玄女收回招式时,手臂完好如初,「怪侠某某某」亦是啥事儿没有,这一刻,九天玄女终于想到了什么,立刻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莲花。 “莲花好像少了一瓣!” 莫无忧最为眼尖,立刻发现了端倪。 “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九天玄女银牙紧咬,下颚气得直哆嗦。 “那你愿赌服输吗?” 「怪侠某某某」一副能奈我何的表情,依旧不正面回应九天玄女的问题。 “你以为孤没法子吗?孤杀不掉你,还杀不掉你两个宝贝徒弟吗?” 九天玄女怒斥一声,一脚跺在地上。 地面颤抖,整座宫殿都似乎晃动了几下,薛宇和莫无忧周围的地板瞬间龟裂,碎石飞溅。 二人当即腾空而起,并未被伤及身体。 “嘿,耍无赖是吧!” 「怪侠某某某」指着九天玄女的鼻子痛骂,第一次露出了担忧之色。 “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下次他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九天玄女绝美的容貌露出狠厉之色,「怪侠某某某」知道她绝不是在说笑,九天玄女就是一只披着漂亮外衣的母老虎,性格恶劣残忍,夺人性命如家常便饭。 而且九天玄女雷厉风行,不给「怪侠某某某」耍滑头的机会。 她威胁「怪侠某某某」的同时,已经开始调动磅礴无垠的气海,霎时间众人感到难以想象的压迫力,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连唐傲和九天天尊都不可幸免。 「怪侠某某某」面色凝重,也不再吊儿郎当,第一次以正色的面容回应九天玄女。 “我们再赌一把,赢了我就告诉你,敢不敢?” 「怪侠某某某」并不担心九天玄女拒绝,而是摊开掌心,浮现一片透明的花瓣,与九天玄女的本命莲花如出一辙。 此举立竿见影,那让众人几近窒息的威压烟消云散。 “不可啊,不可啊!” 九天天尊知道这是「怪侠某某某」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旦离开无我阁,那么他们苦心经营的大计将功亏一篑。 但下一刻,九天天尊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他的眼里俱是不甘,看着自己倒下的身体,身首异处。 “怎么赌?” 九天玄女不可能拒绝。 “追上我,就算你赢!” 「怪侠某某某」此话一出,立刻扶摇直上,随后冲向了殿外。 九天玄女玉足轻点地面,身躯犹如蝴蝶翩跹,飘逸灵巧,紧随「怪侠某某某」身后,消失在了殿外。 “你俩臭小子,回去赶紧把老子的坟推了!” 这是「怪侠某某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但九天玄女却老谋深算,仓皇之间依旧给了众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殿外早已没了气息的无我阁门徒们,竟苏醒了过来,接着纷纷起身,张望着四周,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办?” 众人一时间慌作一团,没有了无我阁主,没有了九位上座,加之卞乔山含恨而终,现在谁还能掌控如此之多的无我阁门徒。 她们的实力虽稍逊于原本的阿玄,但任何一个去往江湖都足以为祸一方。 “你们走吧。” 唐傲的话音游荡在众人耳畔。 众人循声而望,唐傲竟坐在了高台之上的椅子上,而那只金乌正双爪抓在唐傲的肩头,逐渐和唐傲融为一体。 所有人都明白了唐傲的打算。 自然也不必辜负唐傲最后的美意。 众人飞速冲向殿外,不敢有丝毫耽搁。 好在那些无我阁门徒根本不明白无我阁发生的剧变,仅目送他们逃离,未加以阻拦。 再到回望时,众人已来到了无我阁山门之外。 随着一声轰然倒塌,无数巨石滚落,砂石漫天。 无我阁山门淹没其中,待到尘埃落定之时,哪里也寻觅不到山门在何处。 卞生宝和卞生财灰头土脸,再次相拥一起,喜极而泣,这一次他们总算是真正逃出生天了。 芜绿、苍葭、山岚、青楸、翠微和渌波六女赶忙围在卞生花身边,他方才拼尽全力将卞乔山的尸首带出无我阁,现在已是气若游丝。 好在六女及时将他扶住,并将「活阎罗」的护心丹药给卞生花服下,卞生花才算是性命无忧。 不过因为经历的这一切实在太过耗费心神,卞生花回到卞家调养数月方才恢复如初。 此时的卞家早已没了云诡波谲,卞生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卞家家主。 令卞家族人最匪夷所思的是卞生宝和卞生财居然是双手赞成,一句反驳质疑都没提。 卞府重归平静。 但卞生花的心却无法平静。 因为他的心还在江湖。 他的老朋友们也从没忘了他。 苍鹰盘旋,落在卞生花的窗沿。 卞生花从鹰脚拿取信筒,取出传书,望着上面薛宇的字迹,露出浅浅笑容。 “塞北,龙门客栈!速来,有好戏!” 第三百六十一章 江湖没有结局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这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寺院。 单从寺院山门口挂着的这两副对联就能看出其特立独行。 它坐落在山脚,建于一片林荫小径之上。 虽人迹罕至,但也不乏一些虔诚的香客。 寺院的牌匾早已年久失修,模糊的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唯一能够辨认的就是一个「寺」字。 谁也不知道这座寺庙的名字,谁也不在乎这座寺庙的名字。 附近的村民只会说山上那座庙。 好像「那座庙」才是这寺院的名字。 此间。 寺庙的藏书阁。 三名小沙弥正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籍,津津乐道于书里的内容。 “这,这就没啦?” 空安顿感遗憾,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还不死心的前后翻着。 “是啊,这写书的什么意思啊,薛少后面的故事呢?他在塞北遇到什么好戏啦?怎么就没有了啊?” 空观急得抓耳挠腮,他早已被这些江湖故事深深吸引,这对于每日循规蹈矩,职守清规戒律的小沙弥来说实在是如获至宝。 千篇一律的日子忽然有了盼头。 可这盼头却也终归有头。 “我就说慢点看,慢点看,非不听!” 空远拍着大腿,懊悔不已,这本书是他前些天无意中发现的。 半月前寺院周边突降大雨,又加之排水不畅,导致庙内很多地方都淹了水。 趁着这几天难得的艳阳高照,他们从藏书阁内搬出很多经书,放在太阳下晒经,好巧不巧,发现了这本没有名字的书籍。 看不出年代,也看不到作者。 如此新鲜事自然让他们兴奋异常。 上一次这般,还是师兄们从山下集市回来时,给他们带来的「酉阳杂俎」。 他们本就在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年龄。 抱着迫不及待的心态,这本书边晒干,他们边研读,没想到一看就是大半天,有时一页还没晒好,他们就忙不迭的翻到下一页。 如此不知不觉间,薛宇的故事也进入了尾声。 正看得如痴如醉的他们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再去藏书阁里找找,兴许咱落了一本哩。” 空安一溜烟跑向藏书阁,其余二人却没有跟上。 因为不知何时,方丈正站在他们的身侧,意味深长的盯着二人。 “方丈师傅,您怎么来啦?” “对啊,方丈师傅,您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啊!” 二人做贼心虚,连忙收起手中书籍,讪笑着迎了过去。 方丈虽是这一庙之主,可是两位小沙弥却并不惧怕。 他是位十分儒雅的中年人,相貌和善,待人亲切,也是「那座庙」的创办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方丈会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盖了座庙,也没有人知道方丈从何处远道而来,他们甚至连方丈的法号都不知道。 这些师兄弟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为了庙里的和尚。 只因在这乱世,能偏安一隅,又有一口饱饭,就已经是大多数人的梦想了。 庙里的众僧多数是被方丈收养的孤儿,或者来此逃难的行脚者,无依无靠,无亲无朋。 方丈也从不强求个人的选择,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愿意离开的就离开,愿意出家的就出家,愿意还俗的就还俗。 无欲无求,念自由,心无疚,随意度春秋。 方丈嘴角含笑,依旧沉默不语,唯有手里的念珠在不停转动。 让着空观和空远极不自在,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莫将玄门做市井,少用心机奉神明。” 方丈白皙的脸庞带着微笑,说着空观和空远听不明白的话。 “方丈师傅,您又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啊,我们听不懂。” “对啊,方丈师傅,您能不能说大白话啊,我们脑子笨,可别拿禅机考我们哩。” 空观和空远苦兮兮的说道,他们真的揣测不到方丈话中真意。 可是方丈却一脸欣慰的点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一个人最难能可贵的便是有自知之明,一个人最容易忽视的也是自知之明。 方丈摸了摸空观和空远圆圆的脑袋,接着走向一旁,观察地上无数晒着太阳的经书。 “你们真的喜欢江湖吗?” 方丈翻开一本摊开的书籍,漫不经心的询问空观和空远。 “当然,江湖这么有意思,谁会不喜欢呐。” “就是就是。” 空观和空远毫不犹豫的回答。 二人一脸兴高采烈,满怀憧憬,憧憬着江湖上的精彩纷呈,憧憬着爱恨情仇,憧憬着行侠仗义,憧憬着绝世高手。 方丈无奈苦笑,他很羡慕空观和空远的乐观心态,不知何时他变得看任何人或事都底色悲凉,他曾试着往好的方向展望,但屡屡失败。 “可是江湖都是争名夺利,打打杀杀,尔虞我诈,刀兵相见,今天大义灭亲,明天爱人相杀,美好的事物从不会在江湖久存,人性的阴暗才是江湖真正的样貌,即便这样你们还喜欢江湖吗?” 方丈小心翼翼地检查完一本书册后,抬头眺望天际,旋即悠悠叹息,眼眸之中有迷茫,更有哀伤。 空观和空远闻言一愣,脸上甚是苦恼,不知该如何回答方丈的问题。 因为方丈所说的这些,他们从未想过,他们所知的江湖只在那些血脉贲张、热血豪迈的江湖故事里。 他们从没有认真想过江湖是不是像方丈说的那般黑暗残酷,冷漠无情。 “方丈师傅,您去过江湖吗?” 空远愣愣的看向方丈,挠了挠自己光滑的秃瓢,他不了解方丈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他就是感觉方丈和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为他曾听过其他师兄弟提起,每每聊到江湖趣事,方丈都会神色哀怨。 后来大家都避讳在方丈面前提及江湖人或江湖事。 “去过,也没去过。” 方丈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他睨了一眼手串上的吊坠。 吊坠入手如羊脂,温润光滑,之上雕刻一只形单影只的白鹤,虽栩栩如生,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孤单之感。 「那座庙」的僧侣都见过这枚吊坠。 因为方丈到哪里都会带着手串和这枚吊坠,从不离身。 “啥意思?方丈师傅,去过就是去过,没去过就是没去过,啥叫去过,也没去过啊?” 空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参透不出其中真谛。 “将来事将来了,时机未到,缘分也未到。” 方丈起身又摸了摸空观和空远的脑袋,接着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朝着院外自顾自的走去。 “我找到啦,找到啦。” 空安兴高采烈的从藏书阁跑了出来,脚下步履生风,手里捧着一本差不多泛黄的书籍。 可他却没有立刻翻开书页,而是注意到正渐行渐远的方丈。 “方丈师傅?怎么方丈师傅来了?他没发现我们偷懒吧?” 空观和空远哪里在乎空安的问题,眼见又有了盼头,急忙从空安手里接过书籍。 可火急火燎的翻看二三页之后,空观和空远便一副沮丧表情,又将书籍还给了空安。 “咋啦?什么意思?” 空安一脸不解。 “你没翻开看看?” 空观蹙着眉头。 “没啊,我看和那本书差不多模样,就赶紧拿出来给你们了。” 空安茫然不已。 “这本是「金刚经」。” 空远心情极为失落。 空安觉得难以置信,翻了几张书页之后,亦是同空观和空远一样,懊悔的直拍胸口。 “不行,我要再去找找,你们要不要一起?” 空安不死心,想再去一趟藏书阁。 空远和空观立刻附议。 三人摩拳擦掌,坚信薛宇的故事一定不会就此完结,在藏书阁的某个角落,肯定还隐藏着薛宇和他的伙伴们另一段惊天动地的故事! 江湖梦已在他们的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于是三人又兴致勃勃的冲进了藏书阁。 不多时,藏书阁内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还有三人的欢声笑语。 “哎,你上次说方丈那吊坠是从山崖下捡来的?”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师兄们都是这么说的。” “可真怪哉,你们说为什么江湖大侠都喜欢往山崖下丢些值钱的东西?比如什么神兵利器、武林秘籍、灵丹妙药啥的。” “要不哪天咱也去碰碰运气?” “得了吧,咱这小身板,别去喂了大虫了。” “大虫?这山上有大虫?” “当然,没听上次那猎户大叔说的吗?这山上还不止一只大虫。” “那不是唬小孩的吗?” “你看咱们像大人吗?” “不像大人,像江湖人。” “嘿,你还别说,你俩也像江湖人哎。”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空观、空远和空安三位小沙弥嘻嘻哈哈,欢脱在藏书阁的各个角落。 藏书阁屋脊之上。 艳阳高照,清风拂面。 方丈脚尖轻点瓦片之上,仿若轻如鸿毛。 他眺望远处山峦,眼睛微微眯起,眸子里闪烁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似乎想起了往昔的岁月。 江湖上的那些人。 江湖上的那些事。 口中似有若无的呢喃。 「江湖人望江湖老」 「终有江湖再见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