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神与无花果》 第1页 [现代情感] 《睡神与无花果》作者:七英俊【完结】 二次元形婚 林佳霁,三十岁,女。 人模狗样的银行经理,穿着挺括的西装裙,戴着不近人情的眼镜,走路带风。是很多后辈的仰慕对象。 「林经理啊,」她们私下议论,「她就是那种完全不需要个人生活,将一生奉献给了事业的,吾辈楷模。」 林佳霁回到家,打开房门的密码锁,露出满满三面墙的手办。 她以其中一面墙做背景,拍了一张新到手的模型,登陆她的胶佬号发了出去,配文:「万代这次又偷工减料了。」 林佳霁,网名hypnos,拼装模型大佬——圈内简称胶佬。 她再一刷新,就刷出了一排评论:「hypnos,吾辈楷模!」「新来的,这个h神一定是不需要工作的富二代吧?」「是的兄弟,家里至少三个矿才玩得起。」 ——为了尽可能地隐藏真实信息,林佳霁用的是男号。 hypnos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睡神,同时也被洛夫克拉夫特写进了克苏鲁神话。不是资深老二次元还不一定看得懂。 人生前十八年,林佳霁是一台行尸走肉的背题机器,人生中只有学习。 直到上了大学,在一个室友的影响下,她解锁了新世界。 如今她已经毕业十年,发图时偶尔还会在评论区里看到当年的室友上蹿下跳。不过,就连室友都不知道hypnos的真身是谁。 林佳霁恰好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乐于让身边的人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生活的工作狂。毕竟,「把一生献给事业」听起来,比「把一生献给玩具」有力得多。 但是她老大不小了,父母还是会偶尔抱怨两句,语气倒也不激烈,只是有意无意地说:「也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看到你找到男朋友。」 他们争吵最激烈的那些年已经过去,现在已经从着急抱孙子,将标准降低到了「谈个恋爱就好,吹了我们也认了」。 林佳霁呢,也从激烈反抗逐渐倦怠,开始体谅父母担心自己的心情。 今年过生日时,她下了决心,至少在形式上谈一场,让父母知道自己努力过了。 刚好,银行有个新的项目,去跟某知名企业合作,林佳霁带队去开会。 对方的项目牵头人看起来就像是性转版的她,穿着挺括的西装,戴着冰冷的细框眼镜,除了社交性微笑之外面无表情。开场谈了三句天气,到第四句开始切入正题。开完会转身就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起一阵冷风。 斐格,三十岁,男。 林佳霁听见他的下属嘀咕:「真是个机器」。 林佳霁的眼镜片反光一闪。 林佳霁以工作为由加了斐格的微信。 其实,这一个月来,她已经把可能的「试着谈一谈」对象梳理了一遍。斐格是其中最符合她个人审美的。他真的很像她摆在桌上的手办——听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动作,没有表情。 于是,晚上林佳霁照着她拟定的程序,给候选人批量发送问候语的时候,特地为斐格多加了一个表情包。 注意,这表情包是一只毛茸茸小兔子——林佳霁是绝对不会让人从任何角度识破她的真实爱好的。 出乎她的意料,斐格竟然回復了。只是回復的内容公事公办:「今天开会辛苦啦,希望接下来合作愉快。」 林佳霁又发了个表情包,觉得今晚的任务完成了。于是转而登陆了胶佬号,如同君主巡视领地,扫了几眼排队膜拜的信徒。 其中一条高贊评论,吸引了她的注意:「啊!这也太美了,h神是神吗,我激情流下眼泪呜呜呜。请问可以求一个授权吗,我想为他们画色图呜呜呜。」 这条评论底下炸了: 「我眼花了吗,我怎么在h神这里看到了无花果太太?」 「太太!期待太太的图啊!」 也有人提醒她:「这人是画腐图的,h神会不会介意啊?」 林佳霁点进这位无花果的主页看了看,瞎了。 只见第一张图就是两个高达在69。 再往下划拉,从在正常人类性癖范围内的金髮神父x黑髮王子,到在人类性癖边缘试探的龙x高达,应有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确实很色。 画得怪好的,她心想。 她冷静地回覆:「可以哦,随便用w。」说着还顺手点了关注。 无花果癫狂了。 无花果开启了私信轰炸:「h神!我生命之光!欲望之火!我从来没有见过比h神的照片里更色的机器人!」 林佳霁:「?」 她礼貌回覆:「色……?」 无花果:「这细腻的反光,这冷漠中暗流涌动的表情,这无机制却有曲线的腰部特写!」 林佳霁沉默了。 无花果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心翼翼地找补:「h神,是不是冒犯到你啦?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表达一种对美的热爱tut。」 其实在沉默的五分钟里,林佳霁一直在翻看自己的旧照片,重新欣赏腰部曲线。 她理解了。 但她不想理解得这么快,显得自己很不高冷,还很可疑。 于是她回復道:「我不理解,但尊重。」 无花果:「不用理解不用理解tut。请您继续做自己,我会圈地自萌的!」 当晚,无花果凌晨三点,赶出了新色图,还圈了她,表示灵感来自于她的照片。 第2页 林佳霁在第二天的上班路上才刷到,她美美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两个崽舌吻,精神百倍地走入了公司。 这天轮到斐格带队来银行开会。 他讲解ppt的时候,林佳霁想好好欣赏一下他那毫无波动的脸,却意外发现他今天的黑眼圈有点重,眼神也有点发直,像是熬了夜。 不愧是工作狂,她心想。 中场休息的时候,林佳霁去茶水间沖了杯咖啡,不动声色地放到斐格手边,似有若无地关怀道:「熬夜了?」 这是她钓鱼程序的一部分。 斐格愣了愣,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谢谢。」 林佳霁一边欣赏这个毫无感情的微笑,一边冷静评估:怕是没戏。 她转身走了。 在她身后,斐格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心想:或许有戏。 跟林佳霁一样,斐格也在谋划着名一个「试着谈一谈」的计划。跟她不同的是,他的处境比她还要难受。 腐男或许还能找到一些同好,但腐男中的直男,他反正是没遇到过。 斐格,网名无花果,黄图大手子。 不止吃男男,他还吃百合,人机,人兽……基本上除了正常人类配对,他都吃。 性取向上来说,他或许是直的。但在前三十年的人生里,他并没有真的谈过恋爱。 跟林佳霁一样,他在少年时期,也非常仇视自己的生活。为了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寻找一些活着的感觉,他画起了黄漫。 最初一两年还画过一点普通bg向,后来觉得这投射了太多的自己,而他自己十分无聊。于是他走上了猎奇的道路。 他喜欢评论区的问号,问号越多,他活着的感觉越强烈。 林佳霁觉得斐格这里没戏了。 说实话,她本来也不相信斐格这种人会对谈恋爱感兴趣,于是放弃了他这条线,开始跟鱼塘里的其他鱼加大交流力度。 结果,越是聊个人生活,她越是难以掩饰自己的疲惫。成功男士们为了展示自己的现充,今天高尔夫,明天降落伞。 就像世人不理解胶佬,她也不理解为什么用人耗费时间金钱,站在酷热的阳光下,忍受着失水的痛苦,用一根棍子把一只球捅进一个洞。 尤其是这些人还要保持着举起那根棍子的姿势,摆拍三张发个朋友圈,还要对她说:「你应该多出来走走,阳光很美好。」 林佳霁:「……嗯嗯。」 林佳霁挑来挑去,觉得大家都差不多。 事实上,这个结论与过去十几年间她得出的结论别无二致。 她已经打算咬咬牙选其中一个,好让自己父母高兴点了。这一个吧,起码宣称自己看过几部番。 当他怀着过分洋溢的热情向林佳霁「科普」那些设定的时候,她的微笑,慈爱中透着淡淡的尴尬。 对方:「你是不是觉得二次元很幼稚?」 林佳霁慈爱道:「不,我只是不了解。」 对方:「其实我觉得人保持童心很重要的。」 林佳霁:可爱兔子表情包.jpg 这一天,林佳霁手上这个项目也收尾了。 最后一次会议上,她用「已经开始怀念」的眼神多看了几眼斐格的脸。 会议结束,斐格又光速收拾了文件,身形笔挺地朝外走,忽然脚步放慢,最后徐徐转了个身。 他似乎是看了林佳霁一眼,但又迅速垂下了目光,原地蹲下,似乎是想繫鞋带,但穿的是皮鞋,只好拍了拍鞋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林佳霁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系列动作,脚下就也没动。 等到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撤了,斐格慢吞吞地站起身,对林佳霁笑了笑:「周末有空吗?」 林佳霁欣赏着他这个「反正我已经问出口了,任务完成,check」的无情微笑,自己也微笑道:「应该是有的。」 晚上,斐格沖了个漫长的澡,终于下定决心,给林佳霁发微信:「郊区有个高尔夫球场开了,你想试试吗?晚上请你吃饭。」 发完微信他的眼神已经死了。 另一头的林佳霁沖了一个漫长的澡,终于下定决心,回復道:「好的呀,不过我不太会打球哦。」 斐格:「没关系,我也不怎么会。」 林佳霁:兔子.jpg 周日,林佳霁顶着死鱼眼走到镜子前,摘掉眼镜换了美瞳,穿上焦糖色风衣,米白色围巾,一身温柔轻熟装。 出门一看,斐格的车等在了门口。他也打扮过了,polo衫休闲裤,显得年轻了几岁,也土了很多。 两个人一路上带着虚浮的笑意,聊一些上流话题。毕竟都是活了三十年的人,熟知所有社交话术和安全题材。 到了地方,一个高尔夫教练迎了上来,用一些背诵过的幽默语言教了一些基础知识。 林佳霁巧笑倩兮。 直到教练递过来两只雪白的皮质手套:「两位可以戴到左手上。」 林佳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盯着手套,心想:好色。 为了掩饰自己的晃神,她迅速戴好了手套,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斐格。 斐格的动作比她慢,正在缓慢而流畅地完成这个动作,表情冰冷。 林佳霁:我靠,好色。 斐格:我靠,好色。 林佳霁在烈日下煎熬了一下午,还得装作乐在其中的样子。 第3页 到第三个小时,她已经在心里给斐格打了个红叉。 这日子她是一分钟也过不下去了。对方再符合审美也没用,她像德古拉急着爬回棺材里,恨不得立即在黑暗中长眠。 终于,对方抹了把汗,伴随着最后潇洒的一桿,宣布了这一天的结束。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朝回走的步履,有些许蹒跚。 斐格也已经在心里给林佳霁打了叉。 到第三十分钟他就已经晒成了人干,企盼着对方能喊一声无聊,给他争取个减刑。可这女人竟恐怖如斯,兴致勃勃地跟着教练勤学苦练,预约的三小时愣是一秒钟都没浪费。 人与人的差距,使人惶然生畏。 但斐格是成熟的社畜。今日就算告吹,来日或许还会有业务往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要把最后一班岗站好。 他还是如约带着林佳霁去了附近的西餐厅。 两具人干带着虚浮的笑意,轻抿一口加冰苏打水,一边凭惯性聊一些上流话题,一边翻看菜单。 斐格找的西餐厅环境不错,正中间摆了一台白色三角钢琴,此时一个一看就是大学生兼职的年轻妹子正在弹致爱丽丝。 斐格轻声介绍:「这里的牛排产地不错。」 林佳霁:「那我来一份ribeye……」 话音未落,致爱丽丝弹完了。女大生合上曲谱,捋起袖子,奏起unravel。 林佳霁的点单声停顿了零点三秒 ,又续上了:「……配一份沙拉,谢谢。」 在她对面,斐格不动如山:「那我来一份一样的吧。」 斐格点得跟林佳霁一模一样,这是有讲究的。 但凡有一样不同,或许就会展开「你那份味道怎么样?」「还行,要尝尝吗?」「那我吃一小口哦」之类的对话。 而交换食物,是关系进展的微小突破口之一。 斐格既然已经打叉,就不会给出任何错误的信号。这是他凭本事solo至今的职业素养。 正好,林佳霁也只想安静地把这顿饭吃完,回家去躺尸。 两个人相对沉默,都觉得非常舒适,甚至暗中感激对方对自己毫无兴趣。 漫长的寂静中,不远处的女大生弹到了高潮。 或许是指尖注入了太多感情,她弹错了最高那个音。 女大生惊慌了一瞬,正在自我安慰「虽然弹错了但听上去还挺和谐,这里没人会发现的」,悄然抬头一看,附近那桌的男女二人都望着自己。 女大生:「?」 是凑巧吧,一定是凑巧吧? 幸好,那二人确实很快收回了目光。 下一秒,两个人对视了。 斐格:「……」 林佳霁微微挑了一下眉:「还挺好听的。」 斐格:「……嗯。」 林佳霁觉得这个解释有些苍白,同时又有些疑惑,为什么对方也扭头了。 正在思量,就听斐格不经意一般说了一句:「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吗?」林佳霁放下了大半疑惑,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哪个电视剧的插曲吧。」 斐格没有接话。 女大生收拾心情,换了一首残酷天使纲领。弹着弹着,把自己弹快乐了。 突然眼角闪过一道黑影,她脑中登时警铃大作。 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身边没有大人。他站在钢琴旁边探头探脑,看看女大生又看看琴,还踮起脚来试图将脑袋凑进去研究弦轴。 女大生不自觉地后仰,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过来。 那小孩笑嘻嘻地看着她的动作,慢慢伸出一只手。 女大生:危。 女大生绝望地看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家长,只能急促道:「小朋友,这个不能碰哦。」 她朝不远处的服务员疯狂递眼色,然而服务员恍如未觉。 那小孩出声了:「阿姨,我想玩。」 女大生又弹错了两个音。 曲有误,林姐顾。 她抬起头来瞧见这一幕,灵魂深处开始战慄。 林佳霁家的房间上锁,是有原因的。 五年前,她姑妈带着上小学的儿子来她所在的城市看病,她爸爸却不开面子,热情地劝姑妈别花钱住酒店,去林佳霁家睡一晚。 林佳霁当时只是关上了房门而已。 她觉得自己姑妈看起来有礼有节,那种宅宅间流传的熊孩子惨案轮不到自己头上。 她出门去楼下小卖部买了两条毛巾,再回来的时候,自己刚刚花了三个小时拼装、改色的mg,支离破碎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小表弟手上沾着五颜六色的漆,正在嗷嗷大哭。 事件经过是这样的:表弟趁姑妈不注意,熘进她的房间探险,看到一个机器人,欣喜地抓了起来比划,突然发现颜料还没干,沾了自己一手。这时姑妈在外面喊他,表弟惊慌之下直接松了手,将机器人摔在了地上。 姑妈在旁边骂他:「把姐姐的玩具都摔坏了,颜料还往身上擦,这还怎么洗?」转头看到林佳霁,「真对不起啊小x,我让他给你重拼回去?」 林佳霁蹲下身,捡起自己刚做好的彩透版外甲。 一道长而清晰的裂痕蜿蜒其上。 她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儿,我拿胶水粘一粘就好了。」 她不能发火,不能索赔。因为她知道这事儿再发酵一分,就会传入父母耳中。 第4页 而她并不想让父母打听,她的住处还有多少这样的「机器人」。 小表弟看她不生气,哭声立即就小了,眼睛开始朝橱柜里别的「机器人」瞄去。 林佳霁忙道:「来来来,过来看看姐姐给你收拾的房间。」 她推着表弟出去的时候,还听到他嗫嚅:「妈妈我想要那个……」 她姑妈看了看她,轻轻打了儿子一下:「那是姐姐的东西,没礼貌。」但语气淡淡的,似乎没料到她会不接茬。 姑妈走后,她的房间就上了锁。 从那以后,林佳霁看到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就从心底里产生一种畏惧之情。 林佳霁愣怔的当口,那小孩的食指终究落了下去。 突兀而尖锐的高音,穿刺进了残酷天使的旋律里。 女大生忍无可忍,停下弹奏抓住了他的手腕:「小朋友你坐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熊孩子天真无邪道:「阿姨,我想弹给你听。」说着用没被抓的那只手又砸了两下琴。 女大生的血往天灵盖涌,拉扯他的手上不自觉地用上了力气:「不可以——」 熊孩子脸色一变,发出了哭腔。 剎那间,他爹起死回生,从角落里的座位上放下手机赶了过来:「哎你干什么?」 原来孩子妈去上洗手间了,让孩子爹看着孩子。那爹玩着手机,没注意到孩子已经失踪了,听到哭声才匆匆赶来。 于是服务员也起死回生,小跑过来和稀泥。 原来刚才没有服务员站出来,就是怕对上这种家长。他们知道经理才没心思追究前因后果,只要出事了,谁站在事发地就扣谁工资。 那爹嗓门一大,大半个餐厅的顾客都望了过来,虽然没人说话,但那些眼神比什么都好使。那爹登时面上无光,火冒三丈,指着小孩手腕上的印子说:「谁给你们的权利碰我儿子?」 服务员:「真对不起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去那边说……」 那爹:「叫你们经理来!」 服务员去叫经理了。 也不知道他们跟经理说了什么,这人一来,马上赔着笑脸对男人深鞠躬。 男人:「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经理:「好的好的,我会为您申请一个免单,您看可以吗?」 男人一指女大生:「她呢?」 女大生脸色惨白,试图据理力争:「我一开始就跟小朋友说不能碰……」 「你还敢狡辩!」男人似乎是当惯了甲方的,也可能是反过来,乙方当太久了,对着女大生颐指气使,「敢碰我儿子,我不告你就不错了!」 他转头问经理:「你们辞不辞退她?辞不辞退?」 林佳霁:「打扰一下。」 如果杀气真能从眼神里冒出来,此时这座餐厅已经被林佳霁夷为平地。 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林佳霁恶向胆边生,也顾不上斐格什么反应了,径直走到经理面前,冷冰冰地说:「我恰好目睹了全过程,不希望这位小姐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 男人:「你谁啊?」 「我目前在xx律师事务所任职。」林佳霁张口就来。 她今天虽然穿着休闲装,但那不近人情的眼神、那成竹在胸吐字圆润的说话方式、那磅礴中隐含杀意的气势,瞬间让男人蔫了三分。 这人,好甲。 林佳霁:「这位小姐的本职工作是弹钢琴,并没有义务引导客人归座。而在这熊……这小朋友骚扰她的三分钟里,竟然没有一个服务员履行工作职责,前来带走他,这过错应该归到谁的头上呢?」 经理抹汗。 服务员和男人同时说话:「我们当时站在远处没看见……」「你说话客气点,什么叫骚扰?」 经理心中叫苦不迭,不明白为什么这齣戏没完没了:「这件事我们全体员工都会进行深刻反思,希望给大家更好的用餐体验,有没有什么我能为你们做的?」 林佳霁耸耸肩:「我只是为这位小姐当一回证人,她没有做错什么。」 女大生望着她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忽然悲从中来,眼眶一下子湿了。 男人:「不行,我不管,今天她必须走人!」说着举起手机,「我儿子的伤痕我已经拍照了,我跟你们讲我真的会报警!」 林佳霁平静地问经理:「餐厅应该有监控可以调看吧?」 「不必那么麻烦。」 身后传来斐格的声音。 他也走过来晃了晃手机:「应该全录上了,十分钟的录像,要看吗?」 经理还没来得及说话,斐格已经哥俩好地揽住了他的肩,在他面前点开了视频:「你看啊,这熊孩子走过来的时候,旁边是有两个服务员的……」 经理被他搭着肩,不得不耐着性子往下看。 视频放到熊孩子捣乱的时候,斐格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经理终于看清了事件起末,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那爹几眼。那爹站在旁边不想看,却也听见了全过程,面色铁青。 他似乎还想争什么,然而面前这一男一女看上去都像是刚在法庭上杀了九九八十一回,下班来庆功的。 孩子妈姗姗来迟:「怎么了这是?」 孩子爹一把拉住她:「走。」 「哎,结帐了吗?」 「结个屁!」男人恶狠狠地白了斐格一眼,一手拉着不明所以的妻子,一手扯着哇哇大哭的熊孩子,快步走远了。 第5页 林佳霁看了看经理:「他们没结帐,这事是可以追究的,需要我提供一点帮助吗?」 经理腿都软了:「不用不用不用不用!」连说好话,将这两尊天降大佛请了回去。 林佳霁这假冒律师说这话本来就是玩他,坐回座位后没忍住,流露出了一丝快乐。 她忽然想起斐格的表现,抬头看了看对方。 斐格恰在此时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 林佳霁:「哪一面?」 斐格心想:正义的伙伴。 斐格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林佳霁:「我只是个良好公民啦。倒是你……?」 斐格:「实不相瞒,只是看不惯熊孩子。」 话说到此处,两个人都低头喝水。 林佳霁心里默默把那个红叉划去了。她心想:或许也不必强求什么爱好上的契合,再走一步看看吧。 林佳霁虽然想着「或许可以一试」,但这股子源动力实在微弱,抵不过季末考核、专题汇报(一些ppt雕花工作)、领导发飙的三面夹击。 上个月发生了一起数据泄露事件,一个客户企业濒临破产的消息本来捂得严严实实,不知怎地却被传到了网上。挂出去的截图里不仅有「银行的人的聊天记录」,甚至还有几条内部数据。 如此一来,濒临也不用濒临了,直接走破产流程。客户痛斥银行,但那截图在挂上网之前不知转了几手,早已查不出具体的来源,银行也只能自罚三杯。 偏偏这客户是林佳霁的部门对接的。 领导被罚了三杯,气压很低,每次开会都要留堂半小时,发表《嘴巴放严实点》主题训话,给本就焦头烂额的季末再添一把火。 晚上呢,晚上她在加班——至少她是这么对斐格声称的。 斐格也加班。 加班结束走向车位的时候,他有时会摸出手机,手指在微信对话框上停一停,思考着要不要约个夜宵、送个温暖什么的。但想到桌上没画完的稿,又觉得还是巨龙的奶子更诱人。 巨龙的奶子不会微笑,不会尬聊,不会给他打分,也不会被冒犯。巨龙的奶子没有情绪要倾倒,也没有观点要输出,只想让他快乐。谢谢巨龙的奶子。 后来有一天他觉得实在不行了,再这样拖下去,又会像过去十年间做出的数次挣扎那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斐格咬一咬牙,终于把那条信息发了出去:「晚上吃夜宵?」 石沉大海。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到第二十分钟,斐格默默发动车子回家,看着夜色中的红灯慢慢读秒,有一瞬间忽然觉得巨龙的奶子也没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林佳霁在工作间里戴着防毒面具喷色。 她这次做的是战损装,黑色光面上,纵横的伤痕透出金色光泽,像沉默的大地被撕裂,豁开矿藏的入口。 林佳霁在胶圈小有名气,不仅仅是因为她壕,毕竟胶圈土豪实在不新鲜。 她的过人之处主要在于审美,上色、布景、打光、后期都是一流的。就像无花果夸奖的那样,她拍的胶就是很色——此处的「色」含义非常丰富,包括了质感、氛围感、力量感等多重指标。 等林佳霁将这套新图导入电脑批量修完,又发到手机上打算看看色差,才终于注意到一条凄凉地挂了四十分钟的未读消息:「晚上吃夜宵?」 林佳霁心里咯噔一声,怕打字敷衍,赶紧回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斐格吓到原地跳起。 他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忙完了?」 林佳霁:「嗯嗯,刚才在开会呢,真不好意思。」 「大晚上还开会?银行卷得好厉害。」 林佳霁尬笑了一声,斐格又圆场道:「没事,我也刚下班。」 「那……还吃吗?」 斐格看了一眼屏幕上一笔抖出三厘米外的龙奶,默默合上电脑:「吃吧,你方便吗?」 斐格吃海鲜烧烤的时候虽然在动,看上去却依旧很像一尊人形机甲。咀嚼得安静而规律,用不必要的认真眼神对待手里每一根串,留下的每根签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林佳霁坐在他对面喝着啤酒,开始疑惑他为何会单身至今。用高达来比喻的话,他像正义女神,线条利落,颜色极简,气质拔群,或许不是最吸引眼球的,但几乎不可能被谁讨厌。 这种类型应该从来不愁脱单才对。 反过来说,他竟然还没脱单,一定有她没意识到的问题。或许他眼光挑剔到离谱,又或许他其实惯于游戏花丛。 林佳霁刚刚就这个问题思索三秒钟,就打了个哈欠。她太累了,只想拖一天是一天。 她又喝了口啤酒,听着店里的喧闹声半闭上眼睛:「偶尔出来坐一坐还挺舒服的。」 「嗯?」斐格刚才在认真研究手里的章鱼触手,听到语声才回过神来,「是啊。你平常闲暇时做什么?」 林佳霁顿了顿,想让他徐徐接受自己不爱出门这件事,试探着说:「宅家看剧吧。」 「什么剧呢?」 林佳霁的大脑飞速转动:「……顶楼?」 「哦。」斐格夸赞道,「有品位。」 「你看过?」 「没有。所以夸你有品位。」 林佳霁失笑道:「那你看什么?」 第6页 斐格的大脑飞速转动,想让她徐徐了解真相的一角,这样万一以后露出马脚也有个说辞。他轻描淡写道:「剧看得少,有时候看看动画片(重音)吧。」 林佳霁:「……」 她想了想自己爸妈会怎么接话,模仿道:「海绵宝宝那种哦?」 斐格挑了个安全系数最高的:「火影那种吧。」 林佳霁的dna开始隐隐作痛。她前几天刚刚拒绝的那条鱼,就对她滔滔不绝安利了半小时的老牌jump。 林佳霁急于扼杀这个话题,拿出了杀手锏:「哦哦,小学时看过。」 ——这是个大杀招。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同时存在于鄙视链的最底端与至高点,可以让对方嗤之以鼻却又束手无策,简直是薛丁格的婆罗门。 如果这句不够的话,还有下一句:「那会儿我们都在看百变小樱啦,大家都喜欢王小明(重音)。」 斐格:「……」 斐格果然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吃烤茄子吗?我去找老闆加菜,顺便上个洗手间。」 他走开了。 林佳霁摇了摇头,打开手机翻了翻微博。 出乎意料,出门之前发布的那一套黑金战损图获得了惊人的转发量。大约是这个配色的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强,就连不玩胶的人都能欣赏到其美感,不知不觉就火出圈了。 林佳霁点开大图又自我欣赏了一遍,再一翻评论区,一眼看见了两个老熟人。 一个是无花果,原地表演了一段旋转升天,用词极尽浮夸。林佳霁看乐了,投其所好回了几个问号。 另一个是她的大学室友余笙——当年带她入门的那位。余笙这些年已经渐渐不玩胶了,但偶尔还会在几个大佬的评论区打个滚儿。林佳霁认得她的id和头像,她却认不出林佳霁这二次元深柜马甲,热情夸赞道:「大神级的审美真的不一样!宝贝你来看!@守望黑夜的调查员」 宝贝?是交了男友吗? 林佳霁在现实中跟老同学许久未联繫了,心里淡淡地转过「再不联繫都快忘记她的脸了」的念头,马上就任由这点惆怅随风而逝,清楚自己根本不会行动。 她刷新了一下评论区,发现室友艾特的那个人刚发了回復。 守望黑夜的调查员:「……他这个……嗯,你喜欢拼装的话可以观摩一下玩gk(自制树脂件)的,像@xxx @xxx 这两位,至少比这种纯靠后期和钱堆的多点儿技术含量。」 「茄子上了吗?」 斐格回来了,站在桌前打量桌面。 林佳霁飞快调整了表情,收起手机:「还没。」 斐格咕哝了一声「我去催」,又转身去找老闆。 林佳霁犹豫了一下,又自虐似的回头去看那条评论,结果对方似乎觉得话还没说透,三十秒前又补充了一条:「这种靠什么『战损』博眼球的基本都是譁众取宠,骗骗外行的,回头我发你一些好的,多看看就懂了,乖。」 林佳霁放下手机,双手在桌子底下缓缓合十。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最近胶圈内卷得厉害,大神人手一台3d印表机,摆拍这一套确实有点不够看了,有人来踩也正常,也正常……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怎么不吃?」 林佳霁举起筷子,忽然又放下:「等一下,给领导回条消息。」 她飞快打字:「尊重一下你女朋友吧。」按下发送,锁上屏幕。 一直憋到回家她才打开对方的回覆。 又是一连好几条。 「不是,兄弟,你也知道这女朋友是我的啊?」 「破防了?(狗头)你急了?(狗头)」 「不是吧,我也没恶意啊,怎么自己不行还开始堵嘴了?所以你到底会不会gk嘛?」 「会不会?会不会?(龇牙)怎么没声儿了?(龇牙)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h神不会做gk,一个猜想不一定对(委屈)这个圈的大神还真是好当呢。」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復如是……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银行那边还忙不过来呢,还得留时间给斐格,哪有空琢磨别的,洗洗睡吧…… 林佳霁安详平躺,双手交叠在胸口,美美进入梦乡。 三分钟后她弹射而起,冲到电脑前打开搜索框,输入「建模 网课」。 搜索结果一大串,价格差异极大,评价更是群魔乱舞,也不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买的。 林佳霁挑花了眼,苦苦比对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个人。 她打开无花果的微博私信:「打扰了太太,最近我想学建模,请问有没有靠谱的网课推荐?」 无花果,黄图中的战斗机。林佳霁前几天翻她作品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的形体结构非常准确,简直专业到了毫无必要的程度。 评论区似乎还有人提到过,这位大手有时候会用上建模辅助。「简直是为黄图事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这等高尚的情操,这份博大的胸怀,称一句人类之光不过分吧。」 无花果很快回復了:「哈哈哈怎么突然想学建模?」 林佳霁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被一条评论刺激到了这种地步,斟酌着措辞,刚打了半句「主要是想精进一下」,对方却又不问了:「(连结)这个是我上过的课,教得还挺不错,做机甲需要的内容都会覆盖到。你想好了的话我去跟老师说一声,说不定能打折~」 第7页 「好的,我去研究一下,谢谢。」 「加油,打肿那傢伙的脸!」 斐格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他推荐给hypnos的课程的确挺不错,只不过不是他自己上过的,而是斐然开的。 他前脚把连结发给hypnos,后脚就打开了斐然的微信:「过两天可能会有一个大神去上你的课,给打个折。」 斐然:「……哪种大神,你那种大神?」 「正经大神,说了你也不懂。」斐格打字道,「好好照顾大神,把他伺候舒坦了我回头好要签名。记得别透露我的信息,他八成以为我是女的。」 斐然沉默了两分钟,发来一条:「亲爱的堂哥,这么多年,你终于把自己掰弯了吗?」 斐格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连回復都提前打好了:「你懂个锤子,这叫灵魂的共振。」 若干年前,斐格是斐然的梦魇。 斐然小时候十次挨骂,八次是因为斐格又拿了第一。 到他高中时,他爸妈终于接受了他只能当艺术生的命运。某个暑假,斐然被父母亲自押送到斐格家暂住,让这个堂哥监督他补文化课。 斐格当时的保密措施还比较稚嫩,只设了一个电脑密码,还是很好猜的那种。斐然趁着他有事出门,偷拿了他的电脑想打游戏,却一眼瞧见了桌面上的psd文档。 等到斐格回家时,斐然已经终止了瞳孔地震,平復了心中的滔天巨浪。他望着斐格,颤声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如果你……如果你……」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斐格的眼神好像在认真权衡要不要杀了他。 斐格偏了偏头:「如果我什么?」 斐然捏紧拳头给自己鼓气:「如果你不让我每天打游戏,我就告诉咱们家所有长辈。」 斐格:「……」 沉默数秒后,斐格一句话打碎了他快乐暑假的美丽蜃景:「如果你告诉他们,他们就会发现,你连画画都画不过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斐然悲愤欲绝,跑回房间在桌上刻字:莫欺少年穷! 他受够了活在堂哥阴影下的日子,誓要发愤图强,将斐格碾压在脚底。他发了一个暑假的狠,结果不仅好好补了文化课,连画技都突飞勐进。 家长对此又惊又喜,连问他受了什么刺激。斐然守口如瓶,坚决不肯自取其辱。 几年之后,成熟了不少的斐然回头一看,对堂哥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感激之情。他特地寻了个日子当面道谢:「当初没有你的激将,我高考也不会那么顺利。」 斐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哦,不用谢。」 ——无论如何,到今天为止,斐然依旧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斐格秘密的人。这些年里斐格还找他白嫖过不少艺术教材。可以说,斐格的黄图画得如此精进,有他斐然一半功劳。 他曾经问过斐格,既然都修炼到这份儿上了,何不索性转行,当个画师什么的。对方当时的回答是:「不想让钱玷污我的爱好。」 斐然肃然起敬:「……你的爱好这么圣洁呢。」 然而斐格等了几天,hypnos都没再来找他要折扣。 斐格识趣地没再追问。大神也许报了别的班,又也许只是被槓精刺激得一时冲动,冷静之后就放弃了。斐格倒不是很在意打不打脸,只是有些遗憾看不到大神拓展新领域了。 又过了一阵子,斐然也突然想起这茬,发来信息问他:「我这课都开两节了,你那位大神呢?」 斐格:「没报名吧。」说着顺手打开微博看了看hypnos的首页。 hypnos发新作了。 新图里出现了几尊自制浮游炮。 斐格:「?」 他将截图发给斐然:「你帮我看看,这浮游炮,是要学过建模才能做出来的吧?」 「这个嘛,虽然看着酷炫,但其实造型蛮简单的,基础课上个两节,再自己琢磨一下软体就能做。」斐然回復道,「不过这人是谁啊,是那个大神吗?他不是没报名吗?」 斐格有些尴尬,只能想出两种解释:「大概是报了别人的课……或者嫌贵,干脆自学。」 但玩胶的土豪真的会嫌网课贵吗? 斐然:「最近开课的建模班只有我这一家,同行里最早的也要等到下个月啊。他上的话只可能是上我的。」 斐格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 hypnos偷偷上了斐然的班,却没有告知自己这个介绍人?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要是不这样故弄玄虚,斐格也不至于如此好奇,现在却被激起了探索欲:「你们这个班上有人叫hypnos吗?」 「没有。」 「那有没有哪个天赋特别明显的学生冒头?有的话,记得把id发我看看,再找机会让他上个麦。」 斐然又沉默了一下:「这才刚上两节入门课,分不出高低的。而且大哥,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 「私生粉。」 林佳霁确实上了斐然的建模课,也确实没告诉无花果。 她心知这做法有点不地道,但如果通过无花果去报名,就势必会暴露自己上课用的id。而网课,说不定是要学生开麦的。 她隐瞒个人信息这么多年,到现在几乎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了。 像野兽在森林里惯于掩盖气味,成了一种本能。 第8页 网课将原本就不充裕的自由时间压榨得所剩无几,林佳霁不得不减少了拍摄产出,专注对付软体。好在她玩了这么多年拼装,对三维空间的理解远非新手同学可比,因此上手极快。 这一天,hypnos的图里,首次出现了自制浮游炮。简单的零件有了涂色与打光的加成,也平添了几分肃杀,漂浮环绕在模型周围,顿时将画面拉到了星际沙场。 粉丝大喜。有人还记得那个踩她的槓精,在评论里喊那傢伙出来走两步:「@守望黑夜的调查员 快来啊懂王,快出来看看你反向奶出来的gk。」 懂王还真被召唤出来了。 「看到了,怎么了?几天没说话了吧,吭哧吭哧就做出来个这?这样吧,我免费点几个大神让你学习,不用谢。」说着又艾特了四个大神。 被圈的大神里三个没有理他,剩下一个跟林佳霁互关的,回了一句「你谁」。 林佳霁忽然意识到评论区少了一道身影,特地翻了翻,果然,室友没有出现。 上次懂王发威后,余笙隔了几小时上线,默默删掉了自己艾特懂王的整层楼。林佳霁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 余笙自己的微博也好几天没有更新了。 林佳霁忽然有些好奇,想知道这样的男朋友她能忍多久,便点开了余笙若干年没联繫的微信,看了看她的朋友圈。 结果看到她昨晚半夜三更发了一句话:「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余笙语焉不详,但林佳霁猜测这条朋友圈应该是屏蔽了她男友的。 又过两天,余笙可能是真的陷入了一个人生低谷,又在深夜发了一张大学时的寝室合照,配字是「很想你们」。 结果,林佳霁看到的时候,只有一个室友点了贊,别的人则不知是没刷到,还是没空理会。 林佳霁脑中闪过当年快乐玩胶的时光,有点于心不忍,终于克服了惰性,发了条消息过去:「最近忙吗,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最后她们约了酒。 林佳霁印象中的余笙是一张肉肉的圆脸,一别这么多年,也不知是减肥、医美或是胶原蛋白流失,她两颊竟完全消瘦了下去,看上去精干而疲惫。 林佳霁没料到室友会是这种状态,一时间清晰地感受到了岁月流逝,心中怅惘。但余笙一坐下就说:「你一点没变。」 「没变吗?」林佳霁狐疑。 「你一定过得很好。」余笙半是羡慕半是自怜地说。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余笙打开了话匣子,聊起了处于分手边缘的男友。 她没提网上的龃龉,因为单是生活中的不快就数落不过来——眼高于顶、好为人师,还喜欢管她穿什么…… 林佳霁眉头越皱越紧:「那你是图他什么呢?」 「不知道,可能是长得帅吧。」 林佳霁震惊到哑然:「你是高中女生吗?」 「我这叫看山还是山。人在世上就是不能样样都要,有钱的没人品,有人品的没颜值。人只能图一样,图到了一样就能闭眼过下去,我想明白了,我图他的脸。」 林佳霁:「……你快乐的话,那也行。」 余笙没吭声,又闷了一口。 林佳霁斟酌了半天,还是开口问:「就非要谈一个吗?」 「不谈不行啊。」余笙满脸红晕,「一个人的时候,半夜渴醒了起来倒水,黑乎乎的屋子里只有一只猫在打唿噜,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林佳霁不知道。她的屋子里没有猫,只有三面满满当当的墙。 余笙:「就算是现在这个,我跟他待在一起,也比独自一人快乐。你知道孤独是什么吗?孤独是群居动物的远古基因觉醒了,人类社会就是靠这个存续的。」 林佳霁陷入了片刻沉寂。 她心里反思:难道我天生孤独感缺失,是病? 原本是来开解室友的,不觉间却陪了一杯又一杯。 余笙早已酩酊大醉,趴在酒吧桌上一动不动。林佳霁喊了几遍都喊不醒她,转头四顾时,才惊觉自己也头晕得不行。 她撑着头想了片刻,翻出手机想找个人来帮忙扛人,半天想不出劳动谁合适。正在评估找个代驾的安全性时,屏幕上闪出一条信息:「夜宵?」 发件人:斐格。 林佳霁盯着这个若即若离了大半个月的名字,借着酒意回復道:「我跟朋友喝醉啦,可以来接我吗?」 斐格没有多问,回復道:「给个定位,马上到。」 斐格很快找来了。他还穿着白天的西装,似乎是加班后直接过来的,穿过红男绿女朝她们走来时,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他看了看整个趴倒的余笙,又定定注视了林佳霁几秒,那眼神是在评估她还剩几分神志。 林佳霁撑着头笑了笑:「我还好,就是头有点晕。能跟我一起把她搀出去吗?」 斐格点点头,但没有扶余笙,而是背对她们直接蹲下了:「把她放我背上,这样快一些。」 片刻后,斐格发动了车子:「送她去哪儿?」 余笙在后座唿唿大睡。 副驾座上的林佳霁也犯了愁:「只能送去我家了吧,我不知道她的住址,也解锁不了她的手机……」 恰在此时,余笙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个男名。 林佳霁一喜,连忙接起,开了公放:「你好,我是余笙的朋友。」 第9页 对面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余笙人呢?」 林佳霁猜测这就是那个讨厌的男朋友,情不自禁皱了皱眉,声音却还是如常:「她喝醉了,我们正打算送她回家,你知道她住址吗?可以发过来吗?」 对方:「你们?余笙瞒着我跑去哪里喝酒了?你们都是什么人?」 林佳霁:「……我是她大学同学。」 这是什么审问犯人的态度? 斐格在旁边也听得一清二楚,简短道:「让他发地址。」 对方立刻提高了分贝:「还有男的?什么酒吧,什么样的酒吧,你说清楚。」 这回斐格也皱起了眉。 林佳霁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让他别说话,自己则将手指移到挂断键上,陡然加快了语速:「哎呀她手机要没电了,算了算了我带她回去过个夜,你放心吧我一定……」 她挂断了。 然后直接按了关机。 斐格瞥了一眼,笑道:「怎么挂了?」 「把余笙交给他我不放心。这人是个神经病,还喷过我……」林佳霁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酒精让反应变得过于迟钝,她居然思索了半天如何找补,最后才意识到最佳方案就是闭上嘴。 好在斐格当下也没多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怎么不怼他?」 林佳霁又沉默几秒,似乎在分析自己的潜意识:「余笙自己没做决定,我不能替她怼。」 她已经不是什么热血青年了,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容易落个埋怨的事,她是不会干的。 反正路上也找不到别的话题,林佳霁就将余笙的情况说了说,说到最后长嘆一声:「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非要谈恋爱。」 等这句感慨出了口,她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它不合时宜,至少不应该跟一个准恋爱对象说。 出乎意料的是,斐格平淡地接口道:「我也不明白。」 林佳霁愣了愣:「你也这么觉得?」 「现代人多多少少都怀疑过这件事吧?」斐格丝毫不觉得这话题有什么不妥,「已经活得这么这么累了,还要引入一个新的变数,付出时间、金钱、精力、感情,还不一定修成正果。」 「还有可能遇到怪胎。」 「还有可能遇到怪胎。」斐格附和道。附和完了他才顿了顿,反思自己有什么资格骂别人怪胎。 林佳霁:「简直是在买彩票,十有八九打水漂。就算遇到了对的人,还得为了他打乱原本的节奏,翻新生活方式,却不一定比原来快乐……」 该闭嘴了,理智告诉她。 但耳中却还是传入她自己带着醉意的声音:「余笙刚才说每个人都有缺口,我还没找到我的。我是一个零,如果他不能加分,那就是在减分。」 一个零。 斐格的嘴角突然抽筋了一下。 「怎么了?」林佳霁自己也觉得最后一句怪怪的,但故作不觉。 「什么?没什么。」斐格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斐格将余笙背到了林佳霁的家门口。 林佳霁按下指纹锁打开门,一看这架势,不请人进来也不行了:「辛苦了,把她放到沙发上吧。」 她开了客厅的灯,又走进卧室去找被子。 斐格放下余笙,直起身环视了一圈。空间宽敞,暖色调,家具摆件轮廓简洁,一眼望过去没什么打眼的东西。再寻常不过的单身女性住所。 卧室旁边是另一个房间,房门紧闭。斐格有一瞬间联想到了自家书房那永远上锁的门,随即摇了摇头,理智地猜测很可能只是储物间。 林佳霁抱来一床被子给余笙盖上,又想去倒杯水待客,然而直起身时一阵晕眩,跌坐到了沙发上,险些压到余笙的腿。 斐格见状按住了她:「你歇会儿吧。冰箱里有食材吗?我去煮点醒酒汤。」 活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斐格知道这种情况下的正确表现方式。 他打开冰箱搜寻一番,找出了番茄和鸡蛋,还有一点蘑菇。 叮叮咚咚搅拌蛋液的动静传出厨房,林佳霁坐在沙发边沿,沐浴在令人昏昏欲睡的灯光下,脑中鬼使神差地闪过余笙那句:「半夜起来倒水,黑乎乎的屋子里只有猫在打唿噜。」 煤气灶开了,抽风机也开了。又过一会儿,食物温暖的香气飘了出来。 她有些可耻地分析:余笙说人只能图一样,但在斐格身上,她已经可以图到好几样了。 也……不是不行。 片刻后斐格捧出汤碗,放到茶几上:「还烫着,要放凉一会儿。」 「好。」林佳霁看着他。 斐格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下,左右看看:「那,我先走了?」 「好。」林佳霁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但林佳霁已经跟着他走出了家门口。 斐格在楼道里转过身望着她,面目在楼道昏暗的光照下模煳不清:「回去好好休息。」 林佳霁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去,站在楼道里反手关上了房门。 斐格察觉到节奏变了,几不可见地僵了僵。 林佳霁背靠在门上仰视着他,半是清醒半是放纵地想:既然早就打算一试…… 她伸出手,勾住了斐格的衣领。 她的动作并不十分用力,但对方仍是猝不及防地俯身向她,眼镜被晃歪到了一边。焦距骤变,镜片后的眼神有些许迷茫。 第10页 林佳霁很轻地笑了一声,抬手帮他扶正,手掌下滑时顺势捧住了他的脸。 楼道的灯管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邻居家门中隐约传出狗叫。 酒精蒸腾后的空气微微升温。 斐格的手扶在她的腰上,手心似乎很烫,又或许是她皮肤太凉。 斐格回到家时,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触感。 他关上房门长吁一口气,坐到电脑前,本想完成拖欠了几天的黄图,意识放空五分钟后,却发现自己在空白处勾勒了一个模煳的人形轮廓,看上去十分熟悉。 斐格莫名有些羞耻,想删掉文件,却终究没能下手。 他保存了文件,放弃了继续工作的无谓努力,转而瘫到床上玩手机。 结果刚一打开微博,就在首页刷到一条:「老二次元征互助演员。元旦假期快到了,你是不是也在面临父母催婚的压力,烦恼着回家之后要如何逃过逼问?让我们携手互助,扮演彼此的男女朋友,只需要三天时间……」 斐格捧着手机,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这点儿「不是滋味」,在当时只是一层朦胧雾气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在一周后重新浮上了水面。 那一天本来挺顺利的。斐格难得下班早,在手机上关心了林佳霁几句,说了几句中老年骚话(「我勒个去,也是醉了」)。 聊天气氛塑料却又愉快,林佳霁甚至发来一句:「那你过来陪我加班?」 斐格包办了林佳霁整个部门的夜宵和奶茶。 他拎着食物出现的时候,林佳霁的后辈们双眼放光,视线在他和她之间来回摇摆,满脸写着「嗑到了」。 毕竟对于这些同事来说,单看一个身高腿长气场三米的林佳霁,很难想像什么人站在旁边才会与她般配。 结果斐格一出现,就仿佛天生应该站在那里。 他俩站在一起,就是双份的甲。 斐格光鲜亮丽地露了个脸,与林佳霁并肩离开时,满载着后辈们的艷羡与祝福。他自己瞥了一眼玻璃窗上的倒影,心里也觉得很像那么回事。 结果,就在一起去喝酒的路上,他接到了爹妈的电话。 老两口在那头拐弯抹角地问他:「元旦回不回家?要准备几个人的床铺啊?」 斐格余光里觑着林佳霁的侧影,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他一开始与林佳霁交往时,多多少少有一点顶不住父母压力、完成任务的意思。而且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态也是一样的。 即使时至今日,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心中依旧存着那么一丝念头:林佳霁就是那种体面的、适合带到父母面前的高质量伴侣。 他的嘴唇几度张合,最后还是压低声音说:「我这边有点忙,不回家了。」 斐妈很失望:「忙什么?你就打算那么忙一辈子,孤独终老吗?」 斐格怕林佳霁听到,捂住了手机,声音也压得更低:「我谈着呢。」 斐爹嗤笑一声:「谈着?这回是跟谁谈啊,刘亦菲吗?」 斐格在他爹妈面前信用破产,是他自己作的死。 两年以前,他被催到不胜其烦,一时头脑发热,打开ps,把自己跟一个女明星p到一起,发给了爹妈。 那女星名气不是很大,他料定老两口认不出来。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却没料到他爹妈喜上眉梢,立即将那张「合影」发遍了所有亲友群。 一个远房亲戚冒头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出息啊,这是进军娱乐圈了。」 斐格从此整整一年不敢回家。 此时爹妈旧事重提,斐格自知理亏,根本不辩解,只捂着嘴说:「谈着呢,别问了。」 斐妈:「那为什么不带回来看看?」 斐格自己也说不清楚。 带女友回家本是他最初的目的,可如今他却没法对林佳霁开这个口了。 他们的关系还差那么一点火候。此时开口,万一又给她一种「完成任务」的印象,会不会反而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火苗? 斐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答应就挂了电话。 林佳霁:「怎么啦?」 「没什么。」斐格说,「说起来你元旦有什么计划?要不要去哪里玩?」 林佳霁愣了一下,面露难色,片刻后犹豫着问他:「你……介不介意跟我回爸妈家?」 斐格定住了。 林佳霁连忙解释:「我知道有点操之过急,但我爸妈对你好奇很久了,都想见见真人……」 她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很显然,对这个仓促的提案背后的原因,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此时此刻,斐格满脑子都是那条「老二次元征演员互助」。 他的想法一定是表现在了脸上。林佳霁似乎有点后悔,但覆水难收,只好硬着头皮说完:「咱们情况都差不多,对吧?你跟我回家,你父母那边肯定也高兴。」 被她说中了,斐格心酸地想。 多好啊,这样一来皆大欢喜。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愉快一点:「好啊,那我好好表现。」 林佳霁也有她的理由。 其实她父母这两年已经不怎么念叨这事了,一副已经看开了的样子。林佳霁也就真的当他们放下了。 直到几个月前,某亲戚家的孩子办婚宴,林佳霁跟着父母去参加了。 第11页 回来的路上,喝了点小酒的林妈捧着她的脸,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宝贝比她们差在哪里了呢?」 只有那一句。酒醒之后,连她自己都忘了。 但林佳霁没有忘,林妈当时的表情像是只差一点就哭了。 事后林佳霁慢慢反应过来,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父母肯定为她挡掉了很多来自亲友的闲言碎语。 大部分时候,他们连负面情绪都自我消化了,几乎没漏到她这儿来。 所以,如果还是单身也就罢了,既然已经有了男友,她就很想让父母过个好节。 结果斐格真的答应了,她却又有种不真实感,仿佛拼图还缺一块,左看右看都空落落的。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回家,表演成分註定多过实质内容吧。 林佳霁不仅有种冒充者的心虚,还有几分更深层的惶恐。 她是否预感到,以这次见父母为分水岭,自己的人生即将切入全新的阶段呢? 是否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元旦前变本加厉地埋首于模型呢? 一连几天,hypnos每天都出一套新图,保质保量,还出现了3d列印大件。 粉丝高兴疯了,连问h神是不是提前放假了。 无花果更是打了鸡血一般,转眼又肝出两张同人,喜获h神连环点赞。 眼看着hypnos的建模水准稳步提升,斐格想起网课这一茬,又去问斐然:「你们上了好多节课了吧,找到大神没?」 斐然很快回来消息:「哥,我怎么觉得那个大神真的不在班上啊?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倒是有那么一个表现突出的优等生,但听声音是女的啊。」 斐格:「……」 斐然:「难道,你的大神……」 斐格心想:hypnos是女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胶佬界不是没有女大神,但玩胶这一块本就是男人居多,大神如果没有显露性别,基本都会默认是男。更何况,hypnos的粉丝话语间一直当他是男的,而他也没有反驳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h神有在镜头前露过脸——或者其他任何身体部位吗? 好像……也没有。 斐格正沉思着,斐然发来了后半句:「……他用了变声器?」 斐格:「?」 他简直跟不上这堂弟的思路:「大神为什么要用变声器装女人?」 斐然:「我怎么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自己这么大一个变态,凭什么质疑别人的癖好?」 斐格:「?」 斐格发去一个慈祥的笑脸:「告诉我,亲爱的弟弟,你想被龙日吗?」 斐格对大神的性别其实并不是很纠结。 斐然倒也没说错,世界确实很大,自己不也一直装萌妹么? 他的色图远离日常生活,打破物种壁垒,横跨宇宙时空。相较之下,执笔者的性别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开之后,就会发现玩机甲也是一样的。 他们这属于灵魂交流。 一声提示音,h神发来了新私信:「其实我最想看到的是这个崽的画(附图),太太……可不可以……那个……」 无花果:「!」 无花果:「我的神降下了旨意,我三天之内必出图!」 hypnos:「哈哈哈哈,那就是元旦期间?太好了,这个假期终于有点盼头了~」 假期。 斐格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假期……他在哪儿来着? 斐格并没有纠结很久。事实是明摆着的:他可没本事在林佳霁和她父母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画色图。 他只能抢在元旦前一天匆匆赶工,指望着能给hypnos一个交代。结果赶到深夜,只来得及勾了个草图,在质量上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拿这种图去敷衍h神,还不如不发。 斐格决定启用拖字诀。 反正他咕人也不是一两次了,流程熟悉得很。hypnos若是问起,他就说电脑坏了,假期结束才能修。这样可以给自己多争取两天上色的时间。 他开始收拾行李,为求隐蔽,自然是电脑和数位板都没带。 ……这趟若是去当工具人的,可以拿一个敬业奖了。 此时的林佳霁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还在上网课。 她这几天过的是地狱模式的日子。 为了逃避现实,一连熬了几天夜,扑在新模型上。白天到了银行呢,本来气氛轻松,人心涣散,都在数着表等放假,偏偏领导再次大发雷霆。 数据泄露事件又发生了一次,又是在林佳霁的部门里。 这一回上层不得不问责了。领导遭到施压,找技术人员在内网检索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泄露的源头。只好挨个儿约谈员工,一方面鼓励检举揭发,一方面商量推谁出去背锅。 林佳霁一向得领导器重,今年kpi也完成得不错,因此推锅这事儿暂时不用担心。 然而上层拍拍脑袋,要给公众一个交代,又安排了一系列整改措施,其中就包括了安全系统升级和安全意识培训。 这下整个部门都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吃午饭的时候都在背题准备考试。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网课。 放假前最后一节课上,斐然理所当然地说:「同学们放假了,应该有更多时间好好听课了吧?过两天我们教点复杂的东西。」 第12页 林佳霁:「?」 林佳霁体会了一把屋漏偏逢连夜雨。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父母回家三天。 她发出一条弹幕:【ran老师,放假都还要上课吗?】 斐然一看发弹幕的id,是他的尖子生。他还没有放弃这人是hypnos的大胆猜想,趁机旁敲侧击地打听:「放假当然要上课呀,咱这是建模班,又不是你们大学……对了,你是大学生吗?」 林佳霁:【……问我?】 斐然:「对呀,问你,jj。」 别的学生起闹:「ran老师你怎么回事!趁机打听咱女神年纪,是何居心?」 斐然这人非常风骚,上网课偶尔还要露个脸。 林佳霁看过他的模样,年纪很轻,长得不赖,下半张脸还有那么点像斐格。就是天天对着电脑,目光有些呆滞。 斐然看到调侃他的弹幕,也不急着撇清,反而将计就计,搓着手问:「jj同学,你工作了没?来咱这儿学建模是为了什么呀?」 林佳霁此已经被挤作一团的日程表搞得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心情打太极,打字道:【疲惫中年,元旦得请假,作业回头补哈。】 斐然没能探出什么口风,只好发信息给斐格:「尖子生说她是疲惫中年,你h神是疲惫中年吗?」 斐格:「???我怎么会知道?」 斐然:「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你的神,你这样怎么当合格的私生粉!」 斐格:「……」 斐格心想:等赶完h神约的稿,就画巨龙日斐然吧。 翌日中午,两人坐上了飞机。 林佳霁连轴转了一周,整个人已经被抽干,一上飞机倒头就睡,一路上愣是没睁过眼。 斐格翻完了飞机上的杂志,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风景,偶尔瞥她一眼,极力阻止自己继续想工具人的事儿。 也正因此,当她在父母家门口伸手挽住他时,他没什么反应,木木地看了她一眼。 林佳霁被他这一看还真的莫名心虚,将下巴缩进围巾里,按响了门铃。 林佳霁的父母生她时年纪就不小,如今已经迈入老年行列,看面相不是难相处的人。 他们之前就打听过斐格的条件,如今一见真人,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斐格来之前上网搜过「初次见家长带什么礼物」,非常合规矩地取出一瓶酒和两盒保健品。 他看见林佳霁躲进厨房帮妈妈洗水果,林妈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嘴角挂着笑。 晚餐就在塑料而温馨的氛围中度过。 老两口有很多问题想问斐格,自己克制住了一半,出口的那一半中又有一半被林佳霁挡了,所以斐格不算太难熬。 真正的难题在晚餐之后。 他俩一左一右陪老两口看了一会儿电视,林爸林妈就找了个藉口回屋睡觉去了,有意将空间留给他们。 斐格和林佳霁面面相觑。半晌,林佳霁小声说:「……去看看房间?」 林爸林妈显然对他们的进度有很深的误会,只准备了一个卧房,被褥倒是有两套。 斐格想了想,绅士地问:「你介意吗?我也可以睡沙发。」 林佳霁当然不能委屈他睡沙发,况且被父母瞧见,又要以为他是自己请的演员。 她摇头:「睡什么沙发呀,你又不是演员。」 斐格心情突然好了些许。 轮流洗完澡,斐格问林佳霁:「你几点睡觉?」 通常是两点,林佳霁想。 「十一点吧,」她说,「你呢?」 「……嗯,也差不多。」 林佳霁看了看手机,离十一点还有整整两小时。 他们又相对沉默了几秒,斐格转身开始欣赏书柜上摆的童年照片:「你小时候挺可爱呀。」 林佳霁心领神会,配合道:「这张好像是小学三年级拍的。」 「你小学在哪里读的?」 「就在这附近……」 他们从照片聊到藏书,最后小摆件也聊完了,斐格目光下移,最底下一格赫然是一对游戏手柄。 林佳霁还算淡定,露出一脸怀念的样子:「哇,以前上学的时候玩过一阵子,居然还在。我妈什么东西都不丢,虽然她多半不知道这是什么。」 斐格:「……」 他心里算了一下年份,小心翼翼地问:「研究生吗?」 林佳霁:「……」 怎么回事,这厮好像认出ps4了! 她去年入了ps5,所以回父母家时就把它们带了回来,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约老家的朋友玩一玩——虽然内心深处,她知道这事儿永远不会发生。 林佳霁脑子转得飞快,不动声色地找补:「不是啦,很久以前,在美国的亲戚寄回来的,说是给我当生日礼物。」 斐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林佳霁笑道:「怎么,你认识型号?」 斐格脑子转得飞快,不动声色地找补:「我只是看它颜色很新。」 他们聊了一晚上。 到后来,林佳霁觉得这样聊天也不是没有意义,增进了解度,打造亲密度,相信别的情侣都有过这一步。 十一点,两个人躺进被窝,并排闭眼数羊。 ……这样的日子还有两天半。 第二天,斐格继续扮演十佳女婿,忙前忙后,帮着择菜做饭洗碗,还修好了老两口家坏了三年的风扇。 第13页 到下午,林妈强行拉着林爸去逛商场,又把空间留给了小两口。 斐格这回已经想好了方案。他问林佳霁:「既然有手柄,要不咱也打一盘游戏,重温一下童年?」 林佳霁:「好啊,不过我不知道能打什么,我问问哈……你去端盘水果来?」 她打开电脑,三秒内退出了自己的帐号。斐格回来时,她正装模作样地发消息给余笙借帐号。 余笙的游戏栏第一项是拳皇14。 林佳霁表示隐隐约约听说过。 斐格说可以学一学。 于是两人的角色相对而站,各自做广播体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谁也挨不到谁。 礼貌殴打了一分钟空气后,林佳霁觉得差不多了,试探性打出一拳,惊唿:「咦,掉血了。」 斐格陪她跳了几分钟探戈,忽然眉头一皱,发现自己的血条不知不觉居然少了一半。 他立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是一个成熟的社畜,知道对领导放水的艺术——这种一败涂地式的让,是不会给领导成就感的。他必须让得势均力敌、你追我赶,最后棋差一着、自嘆弗如。 于是他缓缓祭出三成功力,跳着探戈追了回来。 林佳霁:「?」 林佳霁突然搓了个连招,斐格猝不及防,血条直接清零。 空气有些沉默。 斐格低头看看:「我好像学会这些按键了,再来。」 林佳霁忙道:「你好厉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 林佳霁是一个成熟的社畜了,知道这个时候要给对方一点面子,让他赢回一局。 她开始收着打。 然而斐格经歷过上一局,生怕她又莫名其妙搓出连招,这局一上来敷衍了几个假动作,勐然提速先发制人。 林佳霁想挡出一种左支右绌的感觉,挡着挡着忽觉不妙,刚刚打起精神…… 游戏就结束了。 林佳霁:「……」 斐格找补了一句:「没想到啊,我好像还挺有天赋?」 林佳霁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斐格正在想词,就听她冷冷道:「再来。」 林佳霁破防了。 林佳霁用上了出招表。 斐格直接原地躺平,让她赢了一局。 林佳霁:「认真点。」 不消她说,斐格原本也打算认真起来,试试她的真实功力。 他回忆着当年各种策略,全力以赴打了一回,又输了。 林佳霁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似乎有些不满,又说:「认真点。」 斐格:「?」 斐格破防了。 这一下午,两个人杀红了眼,起初还牢记人设,间歇性念几句「你是天才啊」「可能小时候玩过类似的」。 到后来则彻底陷入了沉默,只有手柄嗒嗒作响。 等到林佳霁父母回来,就看到客厅里黑灯瞎火,只有电脑屏幕疯狂闪光。两个人盘腿坐着,面容严肃,一言不发,旁边一盘水果动都没动。 林妈:「……这是在干什么?」 林佳霁难得度过了一个轻松的下午,心情还挺愉悦。 结果到了晚上,林妈就找她关起门来谈心了。 这场谈话以「佳霁啊,你三十了,这不是在玩的时候了」为开头,以「上点心,早点把这事儿定了」为结尾。 斐格陪林爸下着棋,见林佳霁独自走了出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了一截,却什么都不肯说。 斐格心事重重地洗完澡,偷刷了一下微博,发现hypnos竟然破天荒地发了一句:「好难。」 底下都是粉丝在关心。 斐格脑中一下子想起斐然的问题:「你h神是疲惫中年吗?」 中年的话,要保持hypnos那样的爱好……确实挺难的。 斐格心有戚戚焉,发了条私信过去:「大神怎么啦,是不是工作太忙?」 对方:「没什么大事其实,别担心哈哈。」 斐格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可以把我当树洞哦。别误会,我没有奇怪的意思hhhh,只是有些话不方便跟身边的人说,对吧,情绪总要有个发泄口~」 对方这回隔了很久才回覆:「怎么说呢,生活中有些迷茫吧。 「譬如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套进正确的人生模板? 「套了这么多年,有些累了。 「哈哈,不用安慰我,你的图就是最好的安慰啦~幸好还有图可以期待~」 斐格:「……」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早已备好的说辞:「我电脑坏了……」 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半分钟,还是没有发送出去。 他开始急速转动大脑。他的电脑和数位板都没带来,根本没有作画条件;唯一的可能是找纸笔重画,但那样一来动静太大,肯定会被林佳霁发现。 思前想后,只剩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了。 斐格敲了敲斐然:「然然,醒着吗?」 斐然:「……」 斐然:「你别这样,我害怕。」 斐格变本加厉:「然然假期过得怎么样,忙不忙?有没有时间帮哥哥解决一个小问题?」 斐然惊慌失措:「你被盗号了?要我转五百万?」 斐格懒得跟他兜弯子了,从手机里调出那张画到一半的草图的备份文件,传了过去:「帮我上色,两天内。」 第14页 斐然点开一看,瞎了:「这是什么体位?」 「主色调用蓝白的,剩下随你发挥,你知道我的画风的,学像点儿。」 斐然消化了一会儿。 「我没听错吧,你要我,斐然,建模教育界唿风唤雨的教父,给你一个画色图的当枪手?」 斐格:「搞快点,明天出第一版。」 斐然一个字都没回了。 斐格放心地锁上了手机,回卧室去数羊。 第二天林佳霁一早起来,发现父母又打算找藉口出门。 她不忍心父母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天天不着家,于是适时地问斐格:「要不我带你逛逛这座城市?」 斐格一脸兴致盎然:「好啊。」 两个人都在心里长嘆一声,收拾得人模狗样地出门了。 逛街走了两万步,吃了网红午餐,喝了网红下午茶。林佳霁实在是不行了,瘫坐在椅子上躲避着斐格的目光,怕他问起网红夜市。 斐格恰在此时打开手机:「我看看大众点评……」 林佳霁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接茬,殊不知对面的斐格正低头端详斐然发来的第一稿。 斐格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文字表述,又没时间打字,只能简短地回了句:「太煳了。」 他放下手机,灌下一口冰咖啡提神,问林佳霁:「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林佳霁:「嗯……」 「这些步行街什么的,你都去过了吧?带我逛也挺无聊的。不如我们……」 林佳霁眼睛一亮。 斐格:「……去找个室内运动馆之类的……」 林佳霁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斐格顿了顿。他一边问话一边观察,没有错过林佳霁刚才的微表情。 他控制着变量,又给出一个选项:「或者室外的也行?」 林佳霁强颜欢笑:「你想打球吗?」 斐格在心里划去了运动这一块:「喝酒呢?」 林佳霁:「行吧,但还是找一个清吧,我蹦不动了……」 斐格听着她的语气,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测,试探着问:「你说真心话,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林佳霁张了张口,正在犹豫,就听斐格说:「其实我有点累了。不如我们——」 林佳霁:「不如我们——结束这一天?」 斐格笑了起来,说:「太好了。」 林佳霁忽然放松了下来。 对方并不全然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甚至游戏打得还挺好。 但这种同类的气息并不仅仅是一局游戏中透出来的。很玄学,群居生物就是能感知到什么样的同类能进入自己的空间。 也许终有一天,她能当着他的面打开那扇锁上的门。 林佳霁不想一下子亮出最怪的底牌吓跑他。回去的计程车上,她琢磨着话术,轻描淡写道:「其实我不太喜欢出门。」 「嗯,是体力不好吗?」 「非要说的话,是社恐。」 斐格沉默了一下:「我也是。」 林佳霁笑笑,不以为意。大部分人都会这么说。 斐格:「说社恐可能有点夸张了。但不是有那种说法吗?『有人社交是在充电,有人是在耗电』——我耗电挺快的。」 耗我电的不仅仅是社交,林佳霁想。 「活成应有的样子」这整件事,都在耗电。人一辈子都试图在各种房间找准自己的位置。但如果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就永远不会坐错了。 她大抵是这样变成高功能死宅的。 「真的吗?」林佳霁故作惊奇,超他伸出一只手,「那以后一起宅着吧。」 斐格拉住了她,心中有些悲哀地想:她概念里的「宅」怕是与我有些出入。 真到了二选其一的时候,要不要试试註销帐号,切换到正常人的活法呢? 虽然这样想着,到凌晨两点,他依旧睁眼等着斐然的图。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斐格蜷缩进被窝里,确保屏幕的光不会漏出去,才点开消息。 斐然发来了第二稿:「凑合用用得了呗。」 斐格开始敲很长一段话。 他刚敲到一半,旁边的林佳霁动了动,发出了一声梦呓。 斐格僵了几秒,一点一点地掀开被子爬下床,用慢动作走去阳台,拉上了与卧室相通的门。 他只穿了一身睡衣,在寒夜里瑟瑟发抖,字也不想打了,干脆挂了个语音过去。 斐然疲惫的声音传来:「还不能用?我说你欺负人也要有个度……」 斐格压着嗓子:「别装了,你这水平,磨了一天,磨出个这?你猜我信不信?」 斐然:「……」 「总共花了几分钟?半小时?四十分钟?」 「……那还是有一小时的。」斐然委屈巴巴,「我也要过元旦的啊!」 「单身狗过什么元旦?!认真点,干完这票回去请你吃饭。」 深夜,林佳霁的父亲——在单位被人尊称一句林老师——正在马桶上端坐。 林老师已经坐了一刻钟,正想着要不然留到明天再解决吧,嘆了口气准备沖水,忽然听到模煳的说话声,从旁边阳台的方向传来。 虽然刻意压低了,但仍能听出是男人的声音,语气还有些激烈。 林老师想了想,沖了水,关了灯,然后缓缓将洗手间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第15页 他想知道这个斐格有什么事,非要三更半夜躲到阳台上讲。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斐格:「……揉成一团你雾里看花呢?别煳弄,这一位是真不能煳弄,他懂行……」 林老师困惑地眨了眨眼,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到更多词句。 斐格:「……不行直接吸色吧啊,拿我以前的吸,具体数据稍微调一下……」 林老师掏了掏耳朵。 斐格:「……好好儿仿,教父,拿出你的专业素质来……不说了我要回去了,搞快点,明早等你成品哈。」 阳台拉门轻轻一响,他回去了,留林老师呆呆立在窗边。 第二天一早,林佳霁正在刷牙,手机一响,收到林妈发来的信息:「闺女,来一趟我跟你爸的房间,别让斐格发现。」 林佳霁万分迷惑地漱了口,一看斐格还坐在床沿穿衣服,就嘀咕了一句:「我先出去了,你慢慢来。」 她敲开父母的房门。 老两口正襟危坐,脸色都不好看。 林佳霁:「……怎么了?」 「你爸昨天听到小斐跟人偷偷打电话,他有事瞒着你。」林妈说,「我说他就是外头有人了,你爸非说不是。」 林老师咳了一声:「我听着比那还严重,什么数据问题,什么黑道教父,还说要等什么成品!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啊。」 林佳霁第一反应是啼笑皆非:「听错了吧?怎么可能?我跟他就是对接项目认识的……」 话音未落,她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放假之前银行要求他们背诵的「数据安全守则三十条」突然浮现在脑海。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银行第一次数据泄露之前不久,斐格刚来开过会;银行第二次数据泄露之前,斐格刚来给她送过夜宵。 银行在内网没能查出端倪,领导抓着头皮要求他们每个人自查私人手机,好好回想有没有对身边的人说过不该说的——林佳霁十分确定自己没说过。但另一方面,斐格也确实有无数次机会接触她的手机。 林爸林妈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忙问:「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林佳霁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没有直接证据。」 「那可不可以先报警啊?」林爸问。 林妈白了他一眼:「报什么?有病吧!世上哪有那么多黑道的,刚巧给你遇上了?我说就是出轨,怕让人发现了,在跟小三对暗号呢……」 外头传来斐格走出房门的动静,密谋的三人登时噤声。 斐格似乎有些困惑,喊了一声:「叔叔阿姨?佳霁?人呢?」 林妈比了个「我来说」的手势,应道:「来啦。」 说着走去推开房门,「小斐啊,坐,早餐马上就好哈。」 她走向厨房,林佳霁也跟着走了出去。 斐格愣了一下,用眼神问她为什么会在父母房里,林佳霁却没有理会。 这一顿早餐在一片死寂中进行。 斐格已经察觉不对了,正在疯狂思考昨夜可能发生的情况,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显示出斐然发来了一张图片。斐格看也不看,立即锁上了。 这时林妈清清嗓子开口了:「小斐,怎么不看手机?」 「妈!」林佳霁心惊胆战。她是真的在怀疑旁边坐着个金融诈骗犯,贸然打草惊蛇,鬼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这时林爸沉沉开口了:「谈谈吧,有什么不能谈的,爸爸还在这儿呢。」 斐格缓缓放下了筷子,虚弱地看向林佳霁:「怎么了?」 或许是他此刻的眼神实在过于无害,林佳霁一边警惕着,一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你昨晚是不是通了个电话?」 斐格的背上瞬间扎出了一片冷汗。 来了。 这么多年,他噩梦中的一幕终于照进了现实。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整个人凝成了一具雕塑。 林佳霁见状,最后一丝侥倖也灰飞烟灭。她觉得自己可笑,就真的笑了一下:「你出轨了吗?」 斐格:「……啊?」 斐格迟钝地眨了眨眼,试图捕捉自己遗漏的逻辑关系:「没有啊。」 林佳霁愈加艰难地问:「那么,银行数据泄露跟你有关吗?」 斐格彻底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迟疑着说:「我是个守法普通人。」 林佳霁拿他没辙,林爸却站了起来:「小伙子,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斐格立即握紧了手机:「叔叔?」 「我也不看别的,我就看看你刚才收到的那条信息,这总可以吧?」林爸一边说一边走向他,「或者我不看都行,你给我闺女看看,她总有这个权利吧?」 斐格额上的冷汗已经肉眼可见了。 林佳霁望着他绝望到麻木的表情,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她正要开口说「算了」,斐格却先一步顶不住压力,脱口而出:「我出轨了。」 一个小时后,斐格坐在飞机上,滔天巨浪般的懊悔之情才一阵一阵地打了下来。 当时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有无数种话术可以应对,他的大脑怎么就死机到只说出一句「我出轨了」? 更可怕的是,这句话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仓促生硬的回答,听在对方耳中无异于欲盖弥彰。 第16页 他几乎可以听到林佳霁脑子里的声音:「那就是金融黑客了。」 那一刻,他只剩一个清晰的想法:手机绝对不能给人看。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收拾细软跑路的,只记得出门前撞上欲言又止的林佳霁,自己好像是苍白地留下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后也没等她回答。 去机场的路上,他才重启大脑,一句一句地復盘了昨晚的电话,琢磨着究竟是哪一句漏出去了,给了林佳霁如此大胆的联想。 ……结果发现每一句都很可疑。 而且林佳霁所在的银行,近期确实闹出过两次数据泄漏的新闻。 如此一来,自己不逃还有可能说清楚,这一逃后,已经成了铁嫌犯。 林佳霁会报警吗? 警察会受理吗? 会有人上门调查自己的通讯设备和上网痕迹吗? 这事儿会在公司和亲友间传开吗? 斐格颤抖着捏住手机,解决方案从找个时光机拨回时间,一直排列到下飞机后不出机场直接飞跃太平洋。 不幸的是,林佳霁的脑迴路确如斐格所料。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觉得父亲的猜想略显离谱,现在她已经完全动摇了。 林妈见她一脸灰败,还在安慰:「早点发现也好,说明咱们有福,不上人渣的当……」 林佳霁摇摇头:「他没出轨。」 说来讽刺,斐格若真是出轨,事情反倒没有那么严重了。以他俩之间真实的进度,此时告吹甚至可以说是及时止损。 但林佳霁跟他共处这么久,他说没说谎,还是能看出来的。 如果数据真是斐格从自己这里偷走的,让银行发现了,自己还能洗清吗? 林爸刚才已经听出了端倪,按住她的肩说:「你可得想好了,他如果犯罪,你瞒报的责任更大。赶紧报告上去吧,让人好好查查他。」 林佳霁还是摇头。无数思绪飞闪而过,却又都如同幻梦般荒诞可笑。直到现在,她潜意识里依旧没法将斐格与黑客联繫起来。 今天本来想试着与他宅在一起过一天的。 某一个瞬间,她有些恼怒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像个鸵鸟似的后悔与他对质。 「闺女啊——」林爸还想劝,被林佳霁心烦意乱地打断了:「爸,让我自己处理行吗?」 直到元旦结束,斐格也没发来任何消息。 银行復工后,林佳霁回到工作岗位,开始杯弓蛇影,不知领导哪天就要查到自己头上。 然而几天过去了,银行似乎已经接受这又是一桩无尾的悬案,一切慢慢回到了正轨。 林佳霁找人旁敲侧击地问了,斐格在自己公司也还是照常上班,言行举止也一如既往——很甲很淡定。 于是林佳霁又陷入了新的纠结。 她怀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想:也许斐格真是个普通社畜呢?也许他有别的秘密——无伤大雅的那种? 但若是那样,他为何要人间蒸发? 某一日她勐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微博帐号,登上去一看,私信里果然静静躺着一张无花果发来的图,已经躺了好几天。 林佳霁强行提起一口气,发去了好一番道歉解释加感谢。 她又回了几封私信,再切出来一看,无花果没再回復。 第二天也没有。 本人的帐号也没再更新。 不知是因为生她的气,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林佳霁被一阵深重的疲惫淹没,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令人兴味索然。 冬日来临了。 街上游逛的行人越来越稀少,夜色越来越空旷,世界像是散了场。 林佳霁下班回家后往床上一躺,对着一片空白的微信对话框发呆,打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关掉微信,凑合着点一份外卖。 元旦之后,她就再未发过图,网课也翘了一节又一节。 那老师或许找过她,又或许没有,反正她不上线也看不见。 这样平静如死水的日子过去两周后,一天深夜里,无花果的帐号终于发布了一张图——就是私信给林佳霁的那张。 配文却是:「可能是最后一张图了。」 评论瞬间爆炸,无数潜水党都被炸了出来,惊慌失措地问太太出什么事了。 无花果一个字都没回。 几个小时后,斐然也刷到了这条微博。 他皱着眉想了想,直接拨了个语音给斐格。 斐格没接。斐然锲而不捨,又拨了一次。这回接通了,那头传来斐格缺乏起伏的声音:「有事快说。」 斐然本想张嘴就问他情况,临时拐了个弯,料定他不会说实话,于是嬉皮笑脸地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 「元旦的时候似乎有个混球对我做出过什么许诺。」 斐格沉默片刻,想起来了:「欠你顿饭。」 「哇,你居然还记得!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呢?我看择日不如撞日——」 「没心情,发你个红包吧。」 「等等!」斐然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追问,「你失恋了?失业了?作品被人列印出来贴满全小区了?」 「再见。」 「不许挂!我有大事要宣布!」 斐然深吸一口气:「我,马上就要脱单了。」 第17页 斐格:「……」 斐格此刻完全不想听见这档子鸟事:「你真棒。」 「嘿嘿,你就不好奇对方是谁吗?」 「不好奇。」 「这个人啊,说起来跟你还颇有几分渊源呢。我想来想去,必须告诉你啊,不告诉你不行。」 斐格笑了一声:「你难道想跟我说是hypnos?」 「对呀。」 斐格:「?」 斐然:「想不到吧,她真的是女生!而且长得超可爱的!还跟咱们同城!这是什么缘分?这缘分不抓住还有天理吗?」 斐格:「……等会儿……」 「我约了她明天面基,我觉得有戏,她对我不是没意思。」斐然顿了顿,「……但好像也不是特别有意思。总之吧,我总得试试。怎么样,你也来吧?」 「我?」 「别误会,你可不能冒出来抢我风头,只能躲一边偷偷地看,顺便帮我评估一下有没有戏,最后再埋个单。」 「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斐格百思不得其解。 「啊?那可是hypnos哦。」 「……」 「那可是hypnos哦。」 「我听见了,第一遍就听见了。」 放在以前,斐格可能还会好奇一下hypnos的真容,但现在的他实在没有精力关注这种事了。 所以,直到翌日傍晚走进那家餐厅时,他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赴约。 也许是为了还斐然的人情。 也许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得找个由头出来透口气——他知道这也正是斐然的目的,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关心自己。 又也许,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点直觉牵引着他。 斐格看了看手机,时间还早,斐然都还没出现。 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将自己的桌号发给了斐然,随便点了几个菜,就低头玩起了手机。 过了几分钟,斐然的消息跳了出来:「我们进门了。」 斐格抬头朝餐厅入口的方向看去。 首先进来的是斐然,像是刻意往成熟可靠的方向打扮了一番,甚至还理了个正气凛然的短髮,瞧上去比他这个真社畜还社畜。一进来就对他挤眉弄眼。 斐然身后跟着一个大眼睛波浪卷的女生。 斐格看了她一眼,就顿住了。 ——他认识这张脸。 甚至还背过她。 当时她烂醉如泥。 ……林佳霁的室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余笙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斐格——她当时醉得不省人事,并没有记住背自己的是谁。 她跟着斐然走到了离斐格几步远的地方,嘴里还说着:「……我朋友在停车,一会儿就到了。」 「好的好的。」斐然绅士地替她拉开椅子,安排她背对着斐格坐下了,自己则坐在她对面。 斐格瞪着余笙的后脑勺,又越过她看了看一无所觉的斐然,耳边突然迴响起一句高中以后就再也没迴响过的台词:「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这件事还要从林佳霁停更开始讲起。 hypnos的帐号停更到第三天,余笙就开始在她的评论区打卡了:「呜呜,h神今天也没有发图,最近很忙吗?没有催促的意思,就是表达一下期待。」 又过两天,余笙坐不住了,发了一条长长的私信,为上次引来懂王道歉,说自己已经跟他分手了。接着便请教hypnos是从哪里学的建模:「实不相瞒,我也算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吧,分手之后突然想重拾爱好了,也想提高一下水平……」 原来,上次跟林佳霁喝过酒后,余笙越想越觉得没意思,这对象原本就只有一张脸,如今看久了竟也面目可憎起来。 而那懂王在她日渐滋生不满后,不仅没有反省自己,反而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三天两头便要找由头吵一架,要她听自己的改这改那。 余笙终于受不了了,怒而分手,连夜给家里换了锁。 结果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当她开始享受单身生活时,偏偏送来了一朵桃花。 林佳霁当时虽然为室友高兴,但心情不佳,只是将斐然课程的连结发给了她。 余笙便开开心心去报了最新一期的课,态度认真,表现不俗,而且第一次跟这位ran老师聊天就毫不避讳地透露,自己学这个是为了玩胶。 斐然当场石化。 余笙:「怎么啦?」 斐然缓慢地问:「你……玩胶是初学吗?」 「不是啊,」余笙说,「非要说的话,很多年前就开始啦。」 斐然:「???」 「到底怎么啦?」 斐然敬畏地说:「没事,我只是没想到您隔了一期才来……」 然而余笙打死不承认自己是hypnos。 「没想到你也知道hypnos,但我真不是他,我很菜的。而且他应该是男的吧?」 斐然马上笑道:「理解的,理解的,你说不是就不是。」 后来他们越聊越投机,余笙看这个小帅哥也挺可爱,玩笑似的撩了几下。 没想到斐然顿觉春天来了,很是上头,还兴沖沖地约她面基。 余笙本来没想这么快就投入新的恋情,所以虽然答应了下来,却又提出要带一个朋友。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要是不来电,就当是普通聚会了。 她约了个同城的朋友。 第18页 约的时候,她只是说:「是新认识的小帅哥,走嘛,你就当散散心。」 于是,当林佳霁毫无准备地走向余笙的桌子时…… 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后面那桌的斐格。 与此同时,斐格也看见了她。 余笙抬起头来,笑着挥挥手说:「佳霁,我就在你眼前呢,你往哪儿找呢?」 斐然也跟着看向林佳霁,愣了愣。 林佳霁今天为了把主场让给余笙,一点都没打扮,素面朝天地来了,架着她不近人情的眼镜,穿着基础款黑毛衣。 斐然没想到余笙的朋友看上去这么酷,说实话比起余笙,这个朋友的气质倒更符合他最初想像中的hypnos。 他本能地觉得来人不太好惹,端正了态度招唿道:「你好,请坐请坐。」 斐然这一出声,凝固在原地的林佳霁终于将目光转向他。 然后又凝固了。 这不是她的建模班老师吗? 林佳霁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倒是迅速想明白了余笙是怎么认识这个ran老师的——毕竟把课程介绍给余笙的就是她自己。 但是,斐格为什么会恰好坐在后面那桌?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还有,余笙和这个老师聊了多少内容了,自己掉马了吗? 她在心里过了一遍余笙掌握的信息,推测还没有。而且这老师根本没见过自己的脸,最多只能凭声音认出来。 想到这里,林佳霁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坐到了余笙旁边。 气氛有些凝固。 她们身后的斐格从瞪着余笙的背影,变成了瞪着林佳霁和余笙并排的背影。 斐然则在心里将林佳霁定义为「唱黑脸的闺蜜」,无措地瞥了斐格一眼。 只有余笙对现场涌动的暗流没有任何感觉,笑眯眯地说:「我介绍一下哈,这是我朋友佳霁,这是斐然。」 林佳霁顿了顿,用最低的音量在她耳边问:「叫什么?」 「斐然。」余笙困惑地看她,「你声音怎么了,感冒啦?」 林佳霁这回知道ran老师姓什么了。 在今年之前,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斐这个姓。 接着一下来了俩,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她的心里迴荡着柯南关门bgm,虽然还是什么都没明白,却已经将今晚视为鸿门宴了。 敌不动,我不动。 她对斐然点点头,又咳嗽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斐然心领神会:「感冒是吧,没事没事,我这就给你叫一杯热饮。」 斐然低头点菜的时候,余笙用胳膊肘戳戳林佳霁,小声问她:「帅吧?」 林佳霁徐徐点头,想了想,不经意地哑声问:「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看似是随意关心,其实是在探听敌情。 余笙哪里知道林佳霁的脑子里正在下四维象棋,立即交代了:「我最近在上网课来着,他其实是我老师,没想到吧?」 「网课?」林佳霁惜字如金。 余笙:「我在学建模呢,你猜猜是为什么?」 林佳霁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斐然在这时抬起头来,紧张地问余笙:「可以告诉她吗?」 余笙顿感贴心,安慰他:「没事,佳霁以前跟我一起玩过胶的,还是我安利她入坑的呢。」 斐然肃然起敬:「您真是桃李满天下。」 「说啥呢。」余笙忍俊不禁。 在他们身后,斐格已经不吃饭了,抱着胳膊坐在原地,静静捕捉每一句台词。 他开始回想自己近日有没有喝酒,眼下是不是喝醉了,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偏偏斐然和余笙却又不聊网课了,开始漫无边际地聊时事聊电影,偶尔夹杂两句互撩。 林佳霁则全程闷头吃饭,似乎对眼前的状况漠不关心。 余笙聊得渐入佳境,倒也不需要僚机了,托着脸笑道:「ran老师教课真的有一手。」 斐然咧嘴傻乐:「还行,还行,能教你是荣幸啊。」 「哇,评价这么高吗?那什么时候封我一个课代表?」 斐然:「哎,不过说真的,你应该报高级班的呀,现在这个入门课程是不是有点耽误了?」 余笙:「怎么会?我就是入门啊。没想到斐老师请客是为了招生——」 斐然耳朵红了:「免费教你啦。」 就在这时,林佳霁动了。 她抬起头哑声问:「入门课程?」 余笙:「佳霁你也想学吗?是一个胶圈大佬推荐给我的,学会了就可以自制零件哦。」 斐然这回终于听出不对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自制零件什么的,你在上课之前就已经会了吧?」 余笙:「啊?」 斐然:「我都看到了你发的图……」 余笙:「啊?」 余笙眨了几下眼,终于反应过来:「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hypnos啊。」 「……好的好的,你说不是就不是。」 余笙这回皱眉了:「我真的不是!没有在捂马甲!」 斐然跟她面面相觑:「可是你说你玩胶多年——」 「玩胶多年,可是我菜啊。」 「你还说你是一个大佬推荐过来的……」 「对啊,我就是h神推荐过来的!」 斐然:「啊?」 第19页 余笙:「啊?」 斐然:「……那个大佬不是无花果?」 「啪」的一声,林佳霁打翻了茶杯。 坐在旁边的余笙还没来得及惊慌,林佳霁自己出手如电扶起来了。 她冷冰冰地说:「你们继续。」 余笙没有在意,转回去对着斐然:「咦,咱们ran老师居然还知道无花果?你认识她?」 想起无花果是干什么的,斐然后知后觉地僵住了:「不怎么认识。」 「不怎么认识——」余笙拖长了声音重复道,「但她却在替你的课程拉人……你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斐然低头扒饭。 余笙眯起眼睛:「嗯?不会是女友吧——?」 这句话其实有一半是为了撩他。但斐然急了,把碗一放,严肃道:「无花果是男的。」 斐格站起来了。 斐格对他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浑身的煞气犹如泰山压顶,要将他埋了。 斐然一抖,眼观鼻鼻观心,不肯接收他的目光。 余笙其实已经放下心来,但看斐然着急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继续逗他:「你都知道他的性别,果然很熟啊。不是女朋友,难道是男朋友?」 斐然又急了:「我是直的。」 余笙:「直男会看无花果?」 斐然:「这……他……我……你不也在看吗?」 余笙一想也对,只好偃旗息鼓:「我本来不知道他的,是h神认识他……」 眼见余笙转攻为守,开始自我辩解了,斐然知道这一节煳弄过去了,悄然松了口气。 却听林佳霁仿佛打定了主意要跟他过不去,愣是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无花果是谁?」 林佳霁心里生出了某种强烈的预感,逻辑思维却还没跟上,判断不出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的猜想。 她只知道,今天必须问出个究竟。 余笙对她科普:「一个画变态色图的,基佬百合什么都画……」 「诶——」林佳霁适时地用「这男人有问题」的目光瞥了斐然一眼,拍了拍余笙的手背。 余笙还没什么反应,斐然先坐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认识他,但我不是他粉丝。」 林佳霁:「那你是?」 斐然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无畏地回视着黑云压顶的斐格。 他满怀自证清白的悲愤,宣布道:「我是他堂弟。」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斐然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黑脸闺蜜」缓缓站起身来。 然后,犹如一个慢镜头,她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笃定态度转过了身去,正对着斐格。 斐然:「???」 斐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过去了半小时。 也可能是十秒。 斐格突然抄起桌上的手机,大步流星地走了。 服务员追了上去,在餐厅门口拦住了他,似乎要他结帐。 斐然又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身,遥遥指了指自己。 服务员于是小跑过来,求证道:「那位先生说他的帐单记在这桌上。」 斐然:「什……」 余笙:「他是谁啊?」 斐格已经走得没影了。 斐然:「……」 余笙突然喊道:「等等,佳霁!你去哪儿?」 林佳霁头也不回,追着他消失在了夜色里。 林佳霁追出餐厅大门的时候,斐格已经走到露天停车场了。 林佳霁:「斐格!」 斐格充耳不闻,一边赶投胎似的往自己的车疾走,一边伸手入怀乱掏车钥匙。 林佳霁小跑过去,试图堵住他。 斐格绕车走。 林佳霁被气笑了:「等一下,你等一下。」 斐格的车钥匙落到地上,被他自己不慎一脚踢到了车底下。 斐格:「……」 林佳霁:「……」 斐格站直了。 他用一种已经看破红尘、明天就出家的平和眼神注视着林佳霁:「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林佳霁其实有很多问题,但一时半会儿还捋不清,于是问了最先浮上心头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斐格吁了口气,往车上一靠,双手插兜,陷入沉思。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路过停车场,会看到在冬日的暮色里,一辆豪车,两人默立,看上去肃穆而又诗意,像在拍什么文艺片。 斐格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我来,是为了帮斐然埋单。」 林佳霁:「他自己吃不起?」 斐格:「我欠他一个人情。」 林佳霁还没想好怎么问下去,他自己已经破罐破摔地交代了:「元旦那会儿,他帮我画了一幅图。」 画图。 吸色。 修改数据。 林佳霁脑中电闪雷鸣,串联起了一切。 她问:「他帮你画图,是因为你当时在我家,不方便,对吗?」 斐格眨眨眼,似乎有点诧异自己才刚说两句,她怎么就想明白了。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放弃掩饰,于是点点头:「对。」 林佳霁:「所以那天半夜那通电话,是你在……远程指导他?」 斐格:「对。」 他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说:「不过现在我不欠他了,他欠我一条命。」 第20页 林佳霁人都麻了。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张图——她甚至立即明白了斐格为什么宁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在元旦赶工。 那是hypnos求他画的。 斐格不是黑客,也没有出轨。 他那宁死不肯泄露的深沉黑暗的秘密,就是他在画黄图。 林佳霁作为一个生活极其简单规整的死宅,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情绪过载」的感觉了。 虚空中有无数团烟花在同时炸裂,她一时之间甚至分辨不出它们都是些什么感受。或许有庆幸,有惊喜,有愧疚,有担忧,还有些许啼笑皆非。 这时她突然想到:那么斐格推测出hypnos是谁了吗? 林佳霁试探着问:「他帮你画的是什么图呢?」 斐格的头越埋越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就是余笙说的那样的图。你不是听见了吗……」 林佳霁顿时高高挑起眉。 所以斐格还没想明白hypnos是谁。 但是,等他回头冷静下来,仔细捋一捋今天的事,迟早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余笙明明透露了,林佳霁以前是玩胶的。 比如她理解这一切的速度快到离谱。 扒人马甲者,人恆扒之。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林佳霁突然有点慌了。她不知道斐格捋顺来龙去脉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埋怨她吗?会因为太过尴尬,直接避而不见吗? 她想得入神,斐格却误解了她漫长的沉默,自嘲地笑了一下:「走了,再见。」 林佳霁一把拦住他。 「对不起。」 斐格吃了一惊。 林佳霁:「我爸当时要你给我看手机,我没拦住,因为我心里在害怕数据泄露的事。」 斐格愣了愣,才说:「啊……那通电话也确实让人误会,而且我也没解释清楚……」 「所以你后来为什么不解释呢?」 斐格一时语塞。 林佳霁:「如果没有今天这个巧合,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说了?」 斐格怔忡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里,他无数次地打开过微信,在对话框里输入过「其实」。但「其实」之后的内容,他删了又删,最终什么也没能发出去。 不仅仅是因为真相羞于启齿。 他发现自己很难把这部分生活对人公开,就像撬不开石化的蚌壳——哪怕对方是林佳霁。 潜意识里,他在抗拒,抗拒看见她可能做出的反应。 但是今天,上天降下一把铁钳,将他强行撬开了,林佳霁的状态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斐格想了想,懂了:「你这么平静,可能是因为没看过我画的图。等你搜过我的网名,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了。」 林佳霁:「……嗯嗯。」 她摸出手机,直接打开了微博,正要将自己的id亮出来,斐格却突然伸手盖住了她的屏幕。 「别当着我的面看……我不想看到你的表情。」 林佳霁险些笑出来。 她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来了,自己脑中最大最亮的一团烟花,炸开的原来是喜悦之情。 今天站在斐格对面的,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还真的会出大问题。 她与斐格,可以用一些俗语来形容。 比如「王八看绿豆」,又比如「什么锅配什么盖」。 ……好像都不是什么好话,还是算了吧。 林佳霁深吸一口气,稳住阵脚,沉声道:「其实……我也不像你想像中那么正常。」 斐格:「?」 「你想知道我家那个上锁的房间里有什么吗?」林佳霁冷静地说,「我可以打开给你看看。」 斐格的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十八种不可言说的猜想,每一个都离题万里。 林佳霁:「来吗?」 斐格:「……好。」 他趴下去捡车钥匙,借着这姿势发了条信息给斐然:「我去林佳霁家,一小时后还没信,你就报警。」 餐厅里的斐然:「???」 半小时后。 林佳霁打开了房间的门锁:「请进。」 …… 林佳霁自己环视了一周,笑了笑:「怎么说呢,需要我当导游吗?」 …… 林佳霁回头:「斐格?斐格!」 她伸出五指在斐格面前摇晃:「还好吗?」 「……你等会儿,让我捋捋。」斐格苍白着脸说。 林佳霁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他就坐下了。 半晌,他举起一根食指:「所以你当时……」 话音未落他恍然了悟,点了点头闭嘴了。 片刻后他又张口:「然后今天……」 话音未落他又悟了。 林佳霁等得无聊,走去给他倒了杯水。 斐格:「谢谢。」 他端起水杯,却半天没喝,低头凝视着微微摇晃的水面。 林佳霁看得好笑:「我没下毒。」 「我知道。」斐格慢吞吞地说,「我只是在想,h神给我倒水了。」 林佳霁忍俊不禁:「嗯,还有呢?」 斐格瞄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h神还强吻了我。」 林佳霁:「?」 「还跟我同床共枕了。」 林佳霁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所以?」 第21页 斐格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将距离拉得无限近:「所以……」 林佳霁的心跳得很快。 这傢伙的反应何时如此迅速过?难道是突然开窍了? 斐格:「明人不说暗话,你得给我个签名。」 林佳霁:「……」 哦,是她高看了他。 却听斐格笑了一声:「开个玩笑。」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顺带摘下眼镜,露出背后亮晶晶的目光:「所以,h神会对我负责的吧?」 这一瞬间,林佳霁忽然想起了一句好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小时后。 斐然站在林佳霁的家门前,身旁是从头到尾不明所以的余笙。 斐然一边心想「不至于真出事吧」,一边看着手机上十几个拨给斐格的未接电话,咬咬牙,还是用力敲了几下门。 「斐格——!你在里面吗——!」 门里寂然无声。 斐然扭头问:「你朋友叫什么来着?」 余笙:「林佳霁。」 斐然:「林佳霁——你开门——你不开门我报警了——」 余笙:「等会儿,报警?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门突然开了。 斐格探出一个头来,髮丝凌乱,面露难色:「不好意思,把你忘了。」 斐然:「?」 斐格:「没事啊,没事,走吧走吧,回头谢你。」 斐然:「?」 余笙:「?」 良久,斐然气到面容狰狞:「怎么,你事先让我报警,是怕自己马上风?」 一个月后,微博上发生了两件奇事。 首先是先前疑似宣布封笔的无花果,突然发新图了。 旷了整整三十天的群众一个鲤鱼打挺,饿虎扑食地围过去,却愕然发现,这张图一改往日风格,竟然是一张女生的速写。 图中的面庞又冷又艷,表情矜持,笔触却是细腻柔和,仿佛在她的脸上罩了一层淡淡的辉光。 饿虎群众像是凭空淋了一盆圣水,险些当场被超度。 「……这是什么?」 「太太卖号了?」 「太太从良了?」 有人灵光一闪,评论道:「这是你的自设图吗?」 无花果:「对。」 那人慾言又止:「你把自己画成……这样?」 无花果:「对。」 另一人冒了出来:「她耍你呢,这都看不出来吗?这么饱含爱意的笔触,明显是在画自己的对象啊!」 无花果:「对。」 「啊?无花果是百合?」 无花果:「对。」 「你们为什么只猜百合?他有说他不是男人吗?我说这厮是直男。」 无花果:「对。」 粉丝:「……」 粉丝们懵了:「太太,你到底是什么?」 无花果:「我是混沌初开,我是星辰阵列,我是万象万物,是色慾,是性灵,是自由。不要问我是什么,我是无花果。」 粉丝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疯了。」 无花果:「对。」 这张图被无花果莫名其妙地煳弄过去了。 结果没过两天,hypnos那边也出了一个大新闻。 h神头一回发制作过程视频,结果画面中不慎出现了一只手。 最近几个月,hypnos水平大增,gk这一块已经玩得炉火纯青,甚至开始挑战一些奇奇怪怪的材料了。「被一个槓精气成了大神」的故事广为流传,h神的人气突然涨了几倍。 逐渐有人指出,这大神还真的从来没有露出过脸、手或者任何身体部位。 图片里没有也就罢了,这回就连视频里都一丝未露。 越是遮掩,就越让人好奇。就有那么一个好事者,举着放大镜,将hypnos的视频一帧一帧地找过去,最后竟在评论区发了一张截图,用红圈圈出了一片桌面倒影:「这是h神的手吗?」 倒影中的那只手举着待打磨的零件,依稀能看出骨节纤细,皮肤白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男性的手。 这条评论顿时被顶上了热门。 「hypnos是女生???」 林佳霁也是收到评论后,才发现倒影的问题。 她虽然不太喜欢暴露真身,但想到此时删掉也晚了,再说只是暴露一个性别,问题也不大,于是干脆一言不发,听之任之了。 她不回应,评论里却出现了新思路:「只是举着零件,不一定是h神本人啊,万一是另一个人在帮工呢?」 「女助手?」 「女朋友?」 有人开始玩梗:「也许是直男,也许是百合。」 「是混沌初开,后面忘了。」 「是混沌初开,是星辰阵列,是万象万物!」 无花果:「对。」 众人:「???你怎么来了?」 随着无花果第二次、第三次活跃在hypnos的评论与转发里,没事儿发发爱心撒撒花,新的理论出现了。 这一天,有人评论道:「诸位,已知无花果是h神粉头,又已知无花果突然画了张美女自设图,紧接着没两天,h神的视频里就出现了美女的手……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测,那只手,其实是无花果的?」 「卧槽,你是说无花果修成正果了,粉头晋升女朋友???」 第22页 这条评论成功地带起了一波节奏。 围绕着无花果的性别、hypnos的性别,出现了无数场辩论,衍生出了无数版本的爱情故事。 还有人感慨h神不愧是吾辈楷模,玩胶玩到抱得美人归,这是什么宅男之梦啊。 林佳霁险些笑抽。 因为最初那条带节奏的评论,是余笙发的。 余笙恰好发来微信:「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机智?」 林佳霁:「不愧是你,搅乱一池春水。」 「虽然我只是在整活,但客观来说,此举还是成功地帮你打了掩护吧?」余笙踊跃邀功,「你这马甲瞒我这么多年,我却以德抱怨,是不是中国好室友?」 林佳霁顺着她说:「回头请你吃饭,必须的。」 「吃饭就不用了,我替斐然递一句话,让他哥看在那天掉马换来了一个美好结局的份儿上,饶他一命吧。」 「……你俩已经一个鼻孔出气了吗?」 「嘿嘿。」 这个月里,银行也出了个新闻。 泄露数据的内鬼居然真被找到了。 是一个对待遇心怀不满、早就准备跳槽的中层,临走想坑银行一把。头两次没被发现,他胆儿肥了,第三次故技重施的时候,被刚刚做完数据安全知识培训的同事抓了个现行。 银行立即安排了新闻通稿,鼓吹自家全新的安全系统,让广大客户从此放心。 结果,一直关注此事的林爸林妈第一时间看到了新闻,当晚就打了个电话给林佳霁。 林佳霁刚洗漱完,坐在床头懒散地说:「看到了,所以斐格是无辜的。」 「但是他那个电话还是说不通啊。」林妈焦虑道,「你得擦亮眼睛啊……」 「哦,那事儿啊,我问清楚了。」林佳霁淡然道,「当时确实外头有人,不过他已经回心转意了,现在只对我好。」 林妈:「?」 林妈抓狂了:「你说什么?这怎么能行!」 然而林佳霁油盐不进,一口咬定自己遇到了真爱,浪子回头金不换,自己愿意原谅他。 「什么真爱?他真爱你怎么会出轨?这种事,他条件再好也不能接受啊!」林老师语气沉痛,「你脑子煳涂啦,之前不是还说你的生活很圆满,没有缺口,不需要谁来填补吗?」 「是啊,但他是给我加分的人。」 「……闺女,是不是我们把你逼太狠了?」林妈开始忏悔。 林佳霁听她的语气像是要哭,顿觉自己做过火了,赶紧悬崖勒马:「骗你们的。」 林妈:「?」 林佳霁三言两语将真相说了,只在涉及到那张图的具体内容时语焉不详地略过了。 老两口将信将疑:「只是这种小事的话,他当时为什么不解释?」 林佳霁:「他们搞艺术的,尺度比较大,怕你们老人家看不惯。」 老两口瞬间起死回生。 多么正常一个人类,不犯罪,不出轨,只是画点小黄图而已啊! 林老师:「那我们也不是没文化的人,平时也会逛逛画展的。你告诉小斐啊,回头咱把他的大作裱起来,挂客厅!」 林佳霁咳了一声:「再说吧,再说吧。」 与爸妈道了晚安,她才将这一通全程公放的电话挂断,转头说:「怎么样,我就说我一下子就能让他们接受吧。」 「厉害……」 「高兴不?我爸还说要裱起来挂客厅……」 「别念了,别念了。」躺在一旁的斐格已经痛苦地蜷缩成了虾米。 林佳霁笑嘻嘻地翻滚过去与他接吻。 斐格:「周末打算做什么?」 「先躺一天。」 「真好。」 林佳霁心满意足地嘆了口气:「然后把新视频录了。你呢?」 斐格阴恻恻地笑了笑:「画一些勇者斗巨龙。」 「余笙替斐然求情了,说希望勇者别长着他的脸。」 「你问问余笙,如果巨龙留着她的波浪卷呢?」 林佳霁立即发了消息过去,片刻后说:「她问你什么时候动工。」 【完】